7
月國國都——擎月城。
月國相傳是久遠的仙人遺脈，而皇族更被奉為血統最接近神仙之人，因而國都擎月城與他國相比，更增添了幾分神話色彩，建築多為飄逸出塵之風。
擎月城的正中央，月國的皇宮傲然聳立，傳統的琉璃瓦及紅磚牆，卻搭配出脫俗之感，隱現皇家尊嚴的同時，又帶著股灑脫之氣。
——只不過，在這皇城之中，又有幾人是真正能灑脫的？
看著面前熟悉的宮牆，月無華冷冷笑了。
因是匆忙間回國，使節團尚未趕回，此刻進宮，算得是皇子入宮之禮，而不是使節回歸的慶典。
不過，尚未接近皇帝寢宮，他便被攔截在這裡。
「大皇兄，哦不，此刻應該稱太子殿下了，不知攔住臣弟所為何事？」
「三皇弟，出使一趟，別來無恙否？」
月國大皇子，也是太子的月無心微笑著道，如同一位關懷幼弟的兄長。
「托太子殿下洪福，臣弟此次出使已與承德帝締結秦晉之好，兩國從此互為兄弟之邦。」
「哦？如此，可是我月國之福，百姓之福啊。皇弟此番出使甚有作為、甚有作為啊！」
「好說，好說。無華只是動動嘴皮子，哪比得上皇兄為國操勞來得辛苦？」
兄弟二人相視而笑，面上一片和樂。
作了太子果然不同，明知他此去乃是刺殺承德帝，如今締結盟約也算是失敗而返。若是從前，月無心必定明嘲暗諷，此時卻半句不提，處處顯出善待賢臣的君王之態，莫不是已經將皇位當做了手到擒來之物？
「皇弟此番出使甚是辛苦，應先回府沐浴歇息。父皇那裡，為兄代為探望便好，待無華休憩妥當再來，你我兄弟承歡膝下，父皇必定甚為安慰。」
「皇兄言重了。既是皇兄一片好意，無華便先行回府，擇日再來叩見父皇。父皇那處，還要皇兄多多費心。」
「那是自然，無華不必擔憂。」
又是一番兄友弟恭，月無華神情恭謹的自宮中返回，眼底卻是一片凝重。
連寢宮之門都堂而皇之的不讓自己踏入，只不知這番作為，是月無心的本意，還是得到了皇帝的默許？
看來，自己不在的這些時日，似乎發生了不少事情……
「欸？你回來啦？」
剛踏進府門，一臉燦笑的桃子就迎了過來。
看到他的笑臉，月無華覺得剛剛的爾虞我詐似乎突然離自己遙遠起來，只有眼前的笑臉才是真實的。
真奇怪，最近似乎對血色的渴望都減少很多。只要對著一臉傻笑的桃子，心中就會有種知足的感覺，再也不用從殺戮中尋找滿足了。
雖然不明白究竟是怎麼回事，但他並不討厭這種變化，反而有點留戀。
「怎麼了，這麼高興？」
顛簸了一路，歡愛後的酸痛加上暈車的折磨，桃子一直是昏昏沉沉沒什麼精神的，怎麼他去了趟皇宮，他就生龍活虎起來了？
「你這裡有好多桃樹哦！」桃子興奮的道：「你看這邊，都是桃樹，味道好好聞！」
「味道好聞？」桃花早就開過了，現在樹上全是葉子，哪裡好聞了？
「就是很好麼，雖然比不過我以前住的蟠桃樹，不過比那些木頭床好多了！我今天要睡樹上！」
「睡樹上？」怎麼睡？掛在上面？
「嗯！」桃子用力點頭，「你要不要一起來，感覺很好的！尤其是有風吹過的時候，整個身體都隨著風蕩來蕩去，感覺很美妙的！」
蕩來蕩去……那是指桃子吧，他是不是忘記了他現在是人形？
「你現在要怎麼在上面蕩來蕩去？」
「這個、這個……」
也對哦，忘記了他已經不是長在樹上了。那、那……
「要不，你拿籃子把我裝起來掛在樹上？」
月無華無法控制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還是你也想和我一起掛上來？不過那要準備好大的籃子。」桃子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得出結論。
「不用了，你掛著就好……」
招來下人拿來裝水果的竹籃，怕桃子著涼，還特意墊了幾層手帕，月無華親手把籃子掛在樹上。
「進去的時候要小心，下雨的時候別待在籃子裡。今晚我要進宮一趟，你不准在樹上過夜！」
找點東西吸引他的注意力也好，今夜他要入宮，也省得擔心桃子在府裡做出什麼亂七八糟的事情。
「嗯，好。」
桃子抓著籃子搖晃幾下，興奮的就往樹上爬，剛抱上樹，便被一臉黑線的月無華拽下來。
「過來，吃完晚飯你再爬！」
「哦。」
桃子戀戀不捨的望瞭望籃子，決定吃完飯立即就回來「享用」他的竹籃。
「都準備好了？」
「啟稟主子，已經準備妥當。這密道乃是專為影部入宮所建，直通向月皇寢宮，不為外人所知。」
「很好，帶路。」
月無華理了理衣領，將自己從片刻前晚飯的溫馨氣氛中徹底抽離，踏上了進入皇宮的密道。
密道狹長卻並不曲折，有些微微的潮濕，表明並不是經常使用到，兩側的火把熊熊燃燒，將密道內映照得亮如白晝。
在影部的引領下，密道很快走到了盡頭。月無華朝領路人頷首，示意他先行離去後，獨自推開了密道盡頭的暗門。
伴隨著吱呀的開門聲，月無華踏入了月皇的寢宮。
據說重病在床的月皇並沒有躺在床上，而是手持書卷，靠在桌邊假寐。
「兒臣——參見父皇——」
月無華恭謹的行禮，桌邊人睜開眼睛看向他，似乎一點也不奇怪他為何出現在這裡。
「無華啊，平身吧。」月皇淡淡的道，視線又回到手中的書卷，似乎這個突然出現在宮中的兒子還不如手中的書卷吸引人。
「聽聞父王身體不適，兒臣擔憂至極。只是大皇兄言道要擇日與兒臣一同拜見父皇，所以回國之時沒有先行拜見，此時冒昧闖來，實在罪該萬死。」
月無華袖下的手悄悄握緊。看父皇此時的態度，似乎並不意外他的出現，是早有預料，還是……
「嗯。」
月皇放下手中的書，端起桌上的茶啜了一口。
「太子做得不錯。朕近幾日身上頗為不爽利，不願見人。不過既然你有此孝心，倒也不錯。」
「是。」大皇兄的行為竟是父皇授意的？奇怪，事情有些不對。
「無華啊，你知道我月國皇族血脈都身具異能，被稱為皇族之力吧？」
「兒臣知道。」
「你認為皇族之力為何？」
「皇族之力可震妖邪，辨異象，具體又因人而異。有人可知天道、算人世，有人可控他人、治軍隊，也有人能伏鬼怪、下暗咒，但大部分人只能保自身平安，並無特別的異能。」
「嗯——說得不錯。」皇帝點點頭，將茶杯隨手放在桌上。
「那你可知，父皇這一輩，誰的能力最強？」
「當是……父皇？」
「不不不，我的能力只是中上，你皇伯父才是我們那一輩中皇族之力最強的人，我幾乎連和他抗衡都做不到。呵呵呵，可是我登上了皇位，他卻英年早逝，你可知為何？」
「兒臣不知。」
英年早逝？奇怪，皇族之力應可保皇族平安，病痛難侵，怎麼會？
「你一定在想，既然有皇族之力，他又怎會英年早逝？我月國皇族自然不會為病痛所困。他當然是，被殺害的——」
「殺……」月無華震驚的抬頭。
在一國之中敢對皇子下手，除了儲位之爭還會有什麼原因？可是，凡皇族相殘，血脈中的皇族之力便會逆轉回自身，經脈爆裂而亡，這——
「無華，我沒記錯的話，你似乎是兄弟之中，能力最強的吧？」沒有理會月無華的疑惑，月皇逕自說道。
顯然他並不想聽月無華的回答，沒有等他開口，便接著道：「前段日子，你們兄弟三人各自出去行事，說是要為國立功，功勞大者為太子。無心去治理水患，你去刺殺承德帝，無情去大漠與異族結盟。
「現在除了無情，你們兩個都回來了。聽說你和承德帝締結了秦晉之好？這麼說，你的任務是失敗了吧？」
「是——」
承德帝軒轅釋，想起那個給自己帶來失敗的男人，月無華心中便一片激盪。
遲早有一日，他會把這失敗的滋味回敬給承德帝品嚐！只是這麼想，血液都興奮得快要沸騰了！
「你可知，外面傳言你魯莽貪功，嗜血好殺？」
「兒臣曾經聽聞過。」
「你是怎麼想的？這傳言剛好掩蓋了你的真實性子，方便行事？」
「是。」
「呵呵呵，一位皇子，卻被平民百姓如此議論，你若是登上皇位，豈不是暴君親政？無華啊，你既然失敗了，就不該再回來。」
「父皇——」
「怎麼，你現在是不是覺得很憤怒，想要摧毀一切？是不是覺得血液裡在叫囂著毀滅，要用鮮血來洗刷你的恥辱？只可惜，皇族之力沾血即失，讓你忍得極為辛苦？」
怎麼會——他怎麼會知道？那彷彿在骨子裡沸騰的嗜血之欲，父皇怎會知悉的如此清楚？
「不用奇怪，不止我知道，你的大皇兄也知道。如你這般能力突出卻又嗜血好殺之人，皇族之中每一代都會出現一個，而這個秘密，只有皇帝和太子才能知曉。」
每代皆有？這麼說，嗜血的天性是早已注定？
「無華啊無華，派你去刺殺承德帝，本就是不想你有再回來的一日，誰知你任務失敗竟還能安然返國。
「我月國皇室承襲上古仙人遺脈，異能加身，代價便是每一代皆有子孫生來即具心魔，將斷絕我皇室血脈。誅殺此人，乃是歷代月皇之責！無心顧及血脈之懲不能對你下手，但朕卻可以！朕的父皇便是因為誅殺你皇伯父而亡。朕為了這大好河山，也要將你誅殺！」
「誅殺？憑你？哈哈哈哈哈哈——我既然是此輩中能力最盛之人，又怎會如此束手就擒？」
月無華冷笑著，擊掌三聲，便有五名黑衣人悄無聲息從暗處翻出，圍在二人身側。
「竟然連影部都讓你收服了，朕倒是沒料到你竟然這麼『能幹』。」月皇瞇起眼睛，看了看周圍的黑衣人，「只不過，你始終都敵不過朕！朕沒料到你能通過影部進宮，你也不知朕早有引你來此之意，這麼一來，倒是方便了朕！」
月皇執起桌上佩劍，二指輕抹劍鋒，殷紅的血順著劍鋒滑落，閃爍出妖異之光。
月無華突然發現自己動彈不得，再看前來援助的影部眾人也僵立原地，彷彿被什麼東西壓制住了，半分也移動不了。
「朕的結界之力，二十年不用，恐怕已經沒有幾人知曉了吧？這斷雪劍沾滿了我月國皇族之血，如今，又要多加你一個了——」
手執利刃的月皇慢慢靠了過來，斷雪劍鋒利的劍刃伸向了他的脖頸。
月無華握拳的指尖已經刺破了掌心，血液沿著手指滴落地面，但身體卻依舊無法移動分毫。
眼見著那劍鋒離自己越來越近，皮膚已經可以感受劍刃的寒光。
汗水，沿著頸子緩緩滑落——
「嗯——好舒服哦——」
皇子府桃花林中，某只掛在桃樹上尤顯突兀的竹籃裡，傳來懶洋洋的聲音。
籃子裡頭，一顆碩大的、白裡透紅、粉嫩異常的桃子緩緩的滾來滾去，享受著籃子的搖擺。
「嗯，好久沒掛樹上了，畢竟這麼過了一萬年，還是這樣習慣啊。嗯，舒服啊。」
桃子慵懶的轉了半圈，半瞇起眼睛（桃子也有眼睛的？），伸展了一下身體，感覺十分愜意。
一陣風吹來，竹籃隨著晃了晃，一股清香的桃木味道伴隨著風兒飄來，桃子享受的蹭蹭身下的絲帕，意識漸漸模糊，連不遠處傳來的腳步聲，都沒有發覺。
「欸？這樹上怎麼有個籃子？」
侍女打扮的少女湊上來，推了推籃子，桃子磨蹭幾下絲帕，沒有醒。
「哎呀你別亂動啊，主子不是吩咐了今晚不准靠近桃林麼？說不定這籃子是主子的呢！」
「青姐姐你放心啦，你看這籃子裡——哎呀，這桃子怎麼這麼大啊！肯定很好吃！」一邊說著，少女一邊將籃子從樹上取下來，「你看看，好大啊！」
「嗯，真的好大，這麼大的桃子，就算咱們皇子府裡也很少見到呢。」
「看看這個頭，看看這顏色，肯定很好吃！」少女輕輕戳了一下桃子，舔了舔嘴唇。
「要我說啊，這說不定是哪個嘴饞的留下來準備偷偷吃的，結果今晚主子吩咐不能靠近這裡，就給留這兒了。青姐姐你看這桃子多水靈，在這兒放上一夜都蔫了，還是咱們拿走吃了吧，諒那個饞嘴的也不敢告狀。」
「這……」
「姐姐，你想想咱們主子那性子，會弄顆桃子掛在樹上麼？鐵定是有人偷藏的，咱們拿走吃了，他也不敢聲張的。更何況，就一顆桃子，又不是什麼金銀珠寶，哪裡會有什麼事？」
「你呀——」年齡稍大的侍女戳了戳少女的額頭，「貪吃！好了好了，趕緊拿了走，別在這兒生事。」
「哎呀——好姐姐，人家哪裡生事了？」少女不依的跺腳，拎著籃子的胳膊搖晃了幾下，把半夢半醒的桃子徹底搖醒了。
「好好好，你沒生事，趕緊找個地方吃桃去，別在我這兒撒嬌。」
吃吃吃、吃桃子？是說要吃掉他麼？
桃子大驚，他只不過睡了一覺，怎麼就突然落入了這種境地。太可怕了，他得趕緊躲起來。
危機之下，桃子沿著籃子邊兒滾了一圈，瞅準了少女轉身的時機猛地滾了出去——
只聽「砰」的一聲，他砸到了一個軟乎乎的東西上，彈開了老遠落到草叢裡。
「哎呀，桃子掉了，姐姐快幫我找找。」
「哪兒呢？怎麼看不到，就算掉了也應該就在附近啊！」
「說起來……剛剛好像有道白影子竄過去，一下子就不見了。」
「你、你看清了？」
「沒有啊，就、突然一道影兒的……」
不知想到了什麼，少女的聲音開始顫抖。
「啊——青姐姐，該不會是、是那個吧？」
「別胡說！」年長的聲音叱喝，但若仔細聽便會發覺那聲音中也帶上了一絲輕顫。
「咱、咱們還是先走吧！青姐姐，我不想吃桃了，天黑了咱們趕緊回去吧。」少女看了看幽深的桃林，打了個哆嗦，拉著身邊人跑出了桃林。
失去了少女的聲音，一時間，桃林寂靜了起來，只有風吹過樹葉，輕輕的沙沙聲。
「哎呦，疼死我了！哪個用暗器偷襲本狐仙的，砸得我頭都昏了！」
寂靜的草叢裡，灰色毛球顫動幾下，猛然冒出一顆白色、毛茸茸的……狐狸腦袋。
可以想見狐狸的皮毛本是雪白色的，只是如今身體上沾到不少灰塵，映在雪白的毛色上尤其顯眼。
「天啊啊啊啊——本狐仙雪白的皮毛啊！」
狐狸突然人立而起，兩隻前爪抱住頭，卻把爪子上的泥擦到腦袋上，印出兩個黑色的小小爪印。
「都怪那個用暗器砸我的混蛋！要是讓我找到一定不會放過他啊啊啊——我雪白的皮毛啊——」狐狸痛心疾首的抱頭哀號，誓要把那混蛋揪出來嚴懲。
「呃……妖、妖怪！」
草叢中，一顆桃子抖動了下，發出驚訝的低呼。
會說話的狐狸耶，這一定就是傳說中可以由動物修煉成人形，偶爾還能飛昇天界的妖怪了！
「誰在那裡！」狐狸瞇起眼睛，猛地轉頭，向桃子藏身處竄去。
一爪撥開草叢，就看到一顆碩大的桃子橫躺在草地上，顫了兩下似乎想跑，想也沒想的一爪子踩上去，牢牢地按住桃子。
「哼哼哼，就是你了吧？」
「啊啊啊——不要吃我！」
桃子晃了幾下，奈何現在的形狀不利移動，怎麼也逃不開狐狸的爪子。
「吃……」
這話怎麼這麼耳熟呢，聽起來真像宮裡那個笨蛋餓死鬼的口頭禪。狐狸掏掏耳朵，真該死，想到皇宮就想到那個死人，可惡！
越想越氣，狐狸粉嫩的爪子啪噠啪噠的拍打桃子出氣，那肉乎乎的小掌打到身上倒是一點不痛，但這麼被來回搖晃，桃子沒一會兒就頭昏了。
「頭好昏……」
桃子變了人形，兩眼茫茫地躺倒在地。
「你你你，竟然能變成人形！」狐狸蹦得老遠，小小的肉掌上迸出尖銳的指甲，戒備的看著桃子，「你是何方妖孽？身上竟然一點妖氣都沒有！」
原本以為只是個初有靈氣的桃子，妖氣淡到幾乎察覺不到也沒什麼奇怪，但竟然能變成人形卻絲毫不帶妖氣……
這情況，要麼是個功力高深的大妖怪，要麼就是什麼天材地寶成靈，只有靈氣，而不帶妖氣。
如果是前者，希望他不喜歡吃狐狸肉……呃，如果是後者，自己還是滿喜歡吃桃子的。
舔舔油亮亮的指甲，狐狸嗅了嗅身邊的桃香味兒——這麼好聞的味道，估計後者的可能性居多哦。
似乎感覺到狐狸心中所想，桃子一陣發冷，連忙坐起來，挪到離狐狸遠一點的地方，才道：「妖氣？我又不是妖怪，怎麼會有妖氣？變成人形怎麼了？難道你不能變成人形？」
被說中痛處，狐狸氣的跳到桃子頭上一陣亂抓。
「什麼變不成人形，本狐仙怎麼可能變不成人形？要不是現在被封印，早就變成人形壓死你了！」
都是那個死人，就知道求歡，不知道他施法的時候念錯咒語把自己封印、變不成人形了麼？該死的，這個狐狸模樣怎麼去採精氣啊！
哼，就是要離家出走，讓那個死人靠右手去吧！
想到這裡狐狸更是氣憤，恨恨的扯住桃子的頭髮一陣猛揪。
「啊，好痛——」
桃子晃著頭去抓頭上的狐狸，手剛剛摸上狐狸的身體，就聽到林中一陣微小的聲音傳出，一人一狐立時安靜下來，維持著拉扯的姿勢僵立。
「主子進宮已經一個時辰，宮中待命的影三、影七和影八沒有任何消息傳回，主子那裡恐生意外。」
「……喚上影二和影六隨我入宮接應主子，從城外那條密道走！附近的那條暫時不能用了。」話音未落，影綬與幾個黑衣人身形一閃，瞬間離去。
桃子怔怔的扯落頭上的狐狸。
那個人的聲音好熟，他口中的主子應該是……無華？
心中一陣揪緊，無華發生意外了？
為什麼聽到這個消息他的心會這麼亂，似乎在催促著他去做些什麼。
可是他並不知道怎麼進宮啊，而且也不知道去哪裡找無華……早知道，剛剛應該跟上那幾個黑衣人了……
胸口悶悶的，一陣抽緊，這陌生的感覺讓桃子不自覺地收緊雙手——
「放手放手，咳咳咳，你、你快掐死本狐仙了！」
被不自覺掐住的狐狸拚命掙扎，奈何身小腿短，根本撼動不了身上的雙手。
該死的軒轅卿天！
要不是被他惹怒離家出走，今天也不會在這裡給人掐，要是被掐死了，作鬼……狐也不會放過他！
被狐狸一吼，桃子怔怔的放手。
看著狐狸靈巧無比的躍到地面，兩腿直立，小爪子對著他一陣捶打踢踹，腦中突然靈光閃現——
聽說狗可以循著味道去找人耶。這只雖然是狐狸，不過長得也差不多，應該也可以……吧？
似乎感應到了什麼，狐狸身上一陣惡寒，停下踢打的動作，正對上桃子閃閃發光的眼睛，不由產生不祥的預感。
「你、你想做什麼？」
8
狹長的密道中，熾烈燃燒的火把將隱蔽的通道映得亮如白晝。
密道的地面上，一隻雪白……或者說曾經雪白、現在皮毛上沾惹了不少灰塵的狐狸，叼著一個比牠體型大兩倍的竹籃，艱難卻快速的移動著。
「哈……哈，你，籃子，好重！本狐仙、本狐仙不行了！」
狐狸坐倒在地，大口的喘著粗氣。
牠現在還是小巧的狐形，讓牠拖那麼大個籃子跑這麼遠，簡直要累死牠了。
怪就怪牠怎麼那麼心軟，被人家落幾滴眼淚再哀求一番，連自己被當成狗用都不計較了，還在他苦惱人形太大不好隱藏、桃形太小不好移動的時候，自告奮勇的說可以載他去……
本來，一顆桃子能有多重，說不定牠叼著的時候，一個不小心咬重了還能嘗到桃汁。
咳，雖然牠有點想歪，但誰知這桃子竟然拖了竹籃過來。
這下好了，話已出口反悔不得。
看那顆桃子舒舒服服躺在鋪滿了錦帕的竹籃裡，自己卻累得要死拖籃子，搞得現在一點力氣都沒了的坐在這裡，真是有失狐仙的身份！
「怎麼辦怎麼辦，無華那裡……要快些過去啊。」
一顆桃子從竹籃裡滾出來，急得在地上打轉。
「喂，你！」狐狸猛喘兩口，繼續說：「現在這裡沒人啊，你還維持著桃形做什麼，變成人形趕緊走就是了！」
累死了，竟然拖著竹籃跑了那麼遠都沒想起來，密道裡早就沒人了！
「欸？好主意！」
桃子抖動兩下，變成了人形，扯了張錦帕化作衣服，拎起狐狸便往前奔。
「跑到盡頭就能見到無華了麼？」
「當然，本狐仙的術法什麼時候失靈過？」
狐狸得意的昂起頭。從那竹籃上都能追測出，那人不久前從這密道裡經過，看來最近功力增加不少，不過——
「哎喲，你鬆開點，快勒死我了！」
一人拎著一狐果然比之前的速度快上不少，不過一刻左右，桃子便看到了密道盡頭的那扇暗門。
「快快快，到頭了到頭了，趕緊衝過去，那門還沒完全合上——」狐狸蹬著後腿嚷嚷道。
再不把牠放下來，肚子都要被勒扁了。
桃子點點頭，對著暗門加速衝了過去——
宮殿之中，月無華及影部眾人為結界之力所束縛，月皇手握斷雪劍，劍刃揚起，用力斬下。
劍身流光四溢，白色的劍氣割斷了月無華散落頸上的發，眼見便要切入頸項——
恰在此時，隨著長長的一聲「無華——」，桃子從暗門中衝了出來，驚心的畫面立即映入眼簾，心下一急，沒有注意腳底，竟然左腳絆右腳摔飛了出去。
只聽啪的一聲悶響，一顆碩大的桃子正正砸在月皇頭上，將他砸昏了過去。
斷雪劍掉落在地，結界束縛瞬間消失。
「好痛噢——」地面上，不自覺變回桃形的桃子滾了兩圈，顫動著呼痛。
剎那間從生死攸關的緊張變成如此……
可笑的場面，月無華及影部眾人都傻傻怔在原地，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
月無華首先回過神，將地上的桃子撿起來拍了兩下，一時間啼笑皆非。
「沒想到，竟然是你救了我。」而且還是以這麼……的方式。
「無華你沒事啦？」桃子在他掌心晃了晃，關切地問道。
「沒事。」月無華不由微笑。
真奇怪，見到了桃子，剛剛的驚心動魄剎那間變得遙遠，那充斥心中的憤恨狂怨不知何時淡去。聽到他的關心，更是有奇怪的悸動自心中產生。
拾起地上隨桃子化形而飄落在地的錦帕將他包上，月無華將桃子放在地上，「變成人吧。」
「哦。」桃子聽話的乖乖變回人形，被月無華攬入懷中。
「屬下來遲，請主子責罰。」幾個黑影無聲自夜色中翻入，恭敬的單膝跪地，正是從另一條密道入宮的影綬幾人。
「都起來吧。」月無華攬著桃子，走至昏迷的月皇面前，「父皇想要殺我，太子已立，我現在對逼宮沒有什麼興趣，所以出宮後可能會是步步危機的逃亡。影部……想要跟隨我的可以留下，其它的大可去追隨太子。」
影部眾人面面相覷，倏地跪下。
「屬下等誓死追隨主人。」
「主人，影部雖是月皇直屬暗部，卻永遠只會有一個主人！」影綬堅定的道，與眾人跪在一起。
「既然如此，大家就從密道中出去吧。影綬，你安排好馬車，回府收拾些銀錢行李，即刻離去。」
「是！」
最後環視了一眼這不算陌生的寢宮，想必日後他不會再入皇宮了吧？月無華抱起桃子，轉身邁入了密道。
「哎喲，摔死本狐仙了——」不遠處，四肢大張趴在地上的狐狸低聲呻吟著，慢慢合攏四肢站了起來。
狐狸瞅見被月無華抱走的桃子，口中念動幾聲，化作一道白光，竄到桃子小腿處緊緊盤住，一起被帶走。
「桃子，起來，該吃飯了。」
馬車上，月無華戳戳籃子中的桃子。
外皮嫩紅，晶瑩剔透，還散發著陣陣誘人的香氣，這顆桃子整天這麼滾來滾去的，也不怕哪天真被人入了口。
剛剛回國便又從宮中逃出，不得不再乘馬車的桃子依舊是暈車的厲害。
只可惜原本日行千里的快馬皆養在御馬司中，這次出逃來不及去牽，否則這幾日的路程一日便達，也省得桃子難受。
不過還好桃子在某次昏了頭變回桃形，趴倒在案幾上時，發現了這樣的形態竟然能降低暈車的感覺。
從此只要一上車，他立馬變成一顆香噴噴粉嫩嫩的蟠桃，整日窩在竹籃裡不出來。
「唔？該吃飯了……」
籃子中的桃子抖了抖，等著月無華將自己拿出來，用衣裳包好才慢慢化為了人形，接過月無華遞來的乾糧啃起來。唔，牛肉乾有點硬，不過味道還不錯。
看著桃子一口咬下一大塊牛肉，小臉都被撐得變形，鼓鼓的雙頰上下咀嚼著，月無華不由失笑。
一夕之間，由皇子之尊走向逃亡之途，於他來說並不是不能接受，更何況這種處處危機的感覺，他甚至是頗為享受的。
只是身邊帶著桃子，這種危機若是傷到了他……便非他所願了。
眉心不由蹙起，他是不是對桃子太過在意了？原以為只是解悶的玩物，現在拖累了自己理當丟棄，可心中非但生不起半點丟下桃子的念頭，反而還處處掛念。
等暫時安頓好，他也該好好想一想該如何對待桃子了。
「唔唔，咱們這是要去哪裡啊？」
一邊嚼著牛肉一邊發問。趁月無華不注意，桃子將一塊牛肉乾塞到竹籃底下，一雙白色的小爪迅速伸出，將牛肉乾扯了進去。
「去緒善村吧！桃子你不是很喜歡村長的煎餅麼？這次可以吃個夠了。」
「欸？太好了。」喝了口水把嘴裡滿滿的牛肉嚥下去，桃子高興的撲到月無華懷中，「可以吃到好吃的煎餅了！」
「煎餅要以後才能吃，先把飯吃完。」
「唔，飽了。」桃子拍拍脹起來的小肚子，打了個飽嗝。
「才吃了這麼點……」
看了看手中只少了兩片的牛肉乾，月無華不由有些憂心。
桃子的飯量越來越小了，雖然原本就不大，但這幾日更是吃得少了。雖然知道他的原形是萬年蟠桃，不一定適合以常理判斷，但他還是會擔心。
擔心啊，真是陌生的感覺。
「唔，很飽了。」桃子瞅一眼身後的籃子，推了推月無華，「我吃飽了，回籃子休息去了，你去外面吧。」
自從他每天窩在籃子裡後，原本為了陪他而乘坐馬車的月無華便改為騎馬了。
替桃子擦了擦沾到碎屑的嘴角，月無華才離開車廂，繼續趕路。
看到他離開，桃子悄悄走到籃子邊，掀開舖在籃中墊子一角，低聲叫道：「狐九狐九，可以出來了。」
一雙雪白的小爪子從墊子底下冒出來，巴住籃子邊緣，緊接著一顆雪白色、毛茸茸的狐狸腦袋冒了出來。
名叫狐九的狐狸使勁喘了兩下，半個身子掛在籃子上，「呼——憋死本狐仙了！」
「你為什麼要躲著無華呢？只要跟我一起坐馬車就好了，不用每天藏在墊子底下啊。」
桃子順了順狐九的毛，被那柔順的觸感吸引，不由多摸了兩下。
啪一下，粉嫩的小爪子打開桃子的手。
「不准摸本狐仙！」
被那個死人調戲還不夠，皇宮裡那個還要玩弄牠，現在連一顆桃子都想欺負牠，狐九長得一副很好調戲的樣子麼？
「不摸就不摸。」桃子扁扁嘴，可是那毛好順、好滑、好軟、好好摸哦……
狐九「哼」了一聲，從籃子裡爬出來坐到案上，接著把藏在籃中的牛肉乾拖出來，兩隻前爪捧著開始啃。
一塊牛肉乾很快下肚，狐九躺平在案上，摸了摸雪白毛皮下的小腹。
「不飽，還有沒有？」
「沒有了。」要在無華眼皮底下藏東西很困難耶，他哪裡敢多藏。
「本狐仙跟著你就沒吃飽過！」
狐狸翻了個身趴在案上，雪白色的毛皮鋪開，像是展開了一張毯子。
真是，每頓都吃個半飽，還不如牠以前在山上自己捕食呢！不過自從遇見軒轅卿天那個死人，牠倒是很久都沒自己捕食過了……
呸呸呸，想那死人做什麼？牠可是離家出走了，那死人再神通廣大也查不到牠現在跟著桃子走了。
哼，找不到牠，就讓他著急去吧！
「真的沒吃飽哦？」桃子忍不住用手指戳了戳那雪白的毛毯，狐狸腿兒抽搐一下，踹開他的手指。
「不要亂摸！本狐仙雪白的皮毛被你摸髒了怎麼辦！」
狐狸小巧的下巴抬起來，狹長的眼瞇成一條線，瞥了桃子一眼，又趴回案上，慵懶的閉上眼睛。
他哪有亂摸？不過是戳了一下麼。桃子揉了揉被踹到的手指，坐回到案邊。
「我吃那些剛剛好，所以以為你也能吃飽麼。」誰知狐狸的食量那麼大。
「吃飽？那麼一點點——」狐狸翻身起來，兩隻爪子併攏，比出「一點點」的距離，「給本狐仙塞牙縫都不夠！」
「怎麼那麼吵？你沒吃飽麼？」簾子突然被掀開，月無華關切的臉出現在眼前。
猛地把狐狸扔進籃子裡蓋住，桃子扯開一抹僵硬的笑容，「沒、沒事。」
「怎麼還沒進籃子？你不暈車了？」
「呃……」
猛然想起自己會暈車，一陣噁心暈眩突然湧上胸口，桃子晃了晃，扶住案幾。
「我，好暈——」
昏乎乎的向籃子的方向倒去，習慣性的變為桃形，砰的一下砸入籃中，正砸在籃子底下某狐狸的背上。
「真是，也不怕跌著。」將歪在籃中的桃子扶正，月無華放下簾子打馬前行。
桃子剛鬆一口氣，就被底下的狐狸一腳踹出去，落到案上骨碌骨碌轉了好幾圈。
「你你你——砸死本狐仙了！哎喲我的腰啊——沒想到那個死人不在，我的腰還是這麼遭罪哦——」
狐狸一邊抱怨一邊揉腰，不過因為爪子太短，總是構不到腰的位置，抓了幾下就放棄的趴回竹籃。
桃子一連轉了好幾圈，頭昏昏的就聽見狐狸抱怨，下意識地問道：「死人是誰？」
怎麼老聽狐狸講這個人啊……
「死人、死人就是……」狐狸不知想起了什麼，淡淡的粉色暈滿全身，自雪白的毛皮下透了出來，「你別問啦，說了你也不懂！」
「你不說我怎麼懂？」桃子咕噥著，不過不敢讓狐狸聽見，不然桃子模樣的他估計身上會印上很多狐狸爪印。
恰在此時，馬車停下了，狐狸飛快的鑽回籃子裡，桃子也試圖……滾回籃子裡，但因為形狀限制，還沒滾到一半就被月無華抓在了手裡。
「在籃子裡也不老實，這麼出來萬一摔下去怎麼辦？人形還好，要是桃子摔成兩半拼不回去怎麼辦？」
他又不是故意的，是被踢出來了麼！桃子顫了顫，表示抗議。
「行了，趕緊變回去。村子到了，還不跟我去找村長？」
「啊！有煎餅吃了！」
自動將村長和煎餅畫上等號，桃子興奮的變成人形，跟著月無華直奔村長家。
喀嚓喀嚓喀嚓……
「你們這許多人，一見便不是平常人物，即使隱藏得再好，身上也透著肅殺之氣。緒善村雖然偏僻難尋，但仍是凡俗之地，村子這些年的平靜不能因你們而打破。」
喀嚓喀嚓喀嚓……
「……村長，如果緒善村真的只是一個偏僻難尋的小村子，想必那縹緲茶也是平凡的緊囉！」
「你！」
喀嚓喀嚓喀嚓……
桃子專心的啃著煎餅，無暇注意對面的劍拔弩張，直到村長的聲音不自覺的高了起來，才如夢初醒般的看向對面。
「唔？村長阿伯生氣啦？不氣不氣，桃子的煎餅分你吃。」
桃子很大方的拿起一個煎餅……掰下一角遞給村長。
「桃子真乖。」接過桃子遞來的自家煎餅一角，村長揉了揉桃子的頭，歎了口氣。
「桃子可以留在這裡，你們不行。」
「此行原本便是想將桃子托付給村長。如此——多謝了。」
月無華微微勾起嘴角。桃子安排妥當了，他便可以陪他的大皇兄，好好玩一場了。
「欸？無華你要走？」
「嗯。」
「我也要跟！」桃子很堅定的拽住月無華，「之前我們都在一起的，雖然不知道到底怎麼回事，但是那天都有人要拿劍切你了，肯定是很危險！」
……拿劍切……
月無華不由嘴角抽搐，他以為是在切桃麼……
「桃子你留在這兒，我只是出去幾天很快就回來，沒什麼危險的。」
「不要，既然沒危險為什麼不要我跟？」
那天看到他被人拿劍架著，差點被劈成兩半，那個瞬間湧上心頭的、陌生的、無法形容的焦炙感，桃子本能的不願再經歷一次，說什麼也要跟在月無華身畔。
「好，既然你這麼堅持，就跟吧。不過一路上都是快馬加鞭，沒有馬車乘哦。」
馬——桃子腦中不由浮現出一張龐大的馬嘴，齜著雪白的牙，鼻子還噴著熱氣，對著他當頭咬過來……
猛地打了個寒顫，桃子甩甩頭，咬牙道：「騎馬就騎馬。」
「既然如此，那麼我們就先行告辭，村長阿伯，擇日再來拜會囉？」月無華攬過桃子，拍了拍他的腰，「你變回桃形，我把你放在衣兜裡。」
「欸，不是要我騎馬啊？」桃子眨眨眼，原來只是從籃子裡搬到衣兜裡麼？
「讓你騎，然後還要我去救？趕緊變回去，還是你喜歡像以前那樣被橫在馬上？」
「不要。」
那樣顛得很痛苦耶，桃子扁扁嘴，乖乖變回桃形落入月無華手中。
月無華滿意的一笑，卻沒有將桃子放入衣兜，而是示意影綬遞來一樣東西。
棕黑色，上下兩塊，是什麼呢？
沒等桃子看清，那上下兩塊便向他罩了過來，兩塊合在一起剛好將他罩在中央。
桃子終於看清，這分明是——蒸包子用的蒸籠！
「唔唔唔，你要做什麼，趕緊把我弄出去！」蒸籠裡的桃子劇烈搖晃著。
難道無華終於想吃掉他了？還是蒸著吃？
沒理會桃子的叫嚷，月無華將蒸籠扣在一起，上下拿繩子捆了，確定桃子溜不出來才將蒸籠小心的遞給村長。
「桃子便托付給你了。」
「好說好說。不過——你就這麼肯定我不會被嚇到？」
「皇族之力尚且存在，這一、兩個能變成人的桃子怎麼會嚇到你呢？」
「話不是這麼說——喂喂，別走，我還沒說完——」
「再會了，村長。或者說，皇伯父？」
撲通一下，手捧蒸籠的人摔倒在地。
他、他怎麼知道的……
打馬前行的人輕輕勾起嘴角。
他本來不過是猜測，現在麼……呵呵……
9
深夜，月色靜靜鋪灑地面，重重迭迭的柔光紗般地撫進室內，傾瀉了滿地柔華。
突地，一抹白色的影子猛地由暗處竄出，靈活的躍到桌上，柔和的月光照射在白影上，勾勒出小巧玲瓏的狐狸身形。
「喂，你還活著麼？」狐九戳戳蒸籠，沒動靜。
「我是狐九，桃子快回答我。」狐九再戳戳蒸籠，還是沒動靜。
「你你你——還活著就給我吱一聲！」
氣急的狐九一個凌空飛踢，將蒸籠踢得歪了一歪。
蒸籠中沉睡的桃子只覺天搖地動，猛地低呼著驚醒過來。
「噓——」狐九比了個噤聲的動作，也不管桃子看不看得到，小小的爪子拍了拍蒸籠，「你是豬啊，這樣都睡得著，枉費我來救你！」
「呵、呵呵哦——」桃子乾笑幾聲。
他原本是心急如焚想要去追無華的，但被這蒸籠綁得死死的怎麼也打不開，再加上蒸籠裡空間小，時間一長他就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呵什麼呵，你到底要不要我放你出去啊？我看你在裡邊睡得挺香，乾脆住那裡算了。」
「當然要啊。」他還要去追無華呢。
「哼，看本狐仙的厲害。」
雪白的狐狸人立而起，趴在蒸籠上，小爪子比劃了半晌，終於將咒文畫完。只見一陣幽光閃過，蒸籠上綁著的繩子全部斷成兩截。
「欸？狐九你好厲害！」
蒸籠裡的桃子翻了個身，滾到桌上，很諂媚的傾斜四十五度表示崇拜。
「這有什麼？本狐仙的能耐你還沒見識過呢！」
狐九傲慢的一仰頭，小小的狐狸鼻子差點翹上天。
不過——這只不過是很簡單的術法，桃子居然也不知道。
牠還真沒見過這種除了化形和變衣裳之外，什麼法術都不會的妖靈呢！不知道這樣子的桃子是怎麼修成人形的哦？
「狐九狐九，咱們趕緊出發去找無華吧。」對面的桃子小小聲地說。
村長的屋子就在隔壁，萬一把村長阿伯弄醒了，他們就走不了了。
「行了，有我狐九在，你不用怕找不到你那個『無華』。」狐狸驕傲地挺挺小胸脯。
「嗯，那我們……」桃子滾動著偎上狐狸，狐狸瞅他一眼。
「先說好，我可不叼籃子了！上次差點沒累死我！」
「這、這……」
半晌後——
一隻狐狸，竄出了屋門。
牠的前爪下，推動著一顆碩大的桃子向前滾去……
連滾帶走，折騰了半宿，好不容易在狐狸的指引下走出了村子，才發現天已濛濛亮，不知不覺一夜便過去了。
「呼——好累……」桃子擦擦汗，埋頭向前走著。
來的時候在車廂中沒怎麼覺得，自己走起來才發現這路好長哦。
轉了個彎，走出山道，懷裡的狐狸突然竄了出去。
某種奇怪的氛圍籠罩在四周，桃子不由抬頭，正對上前方神情莊重、將自己圍起來的禁衛軍……
「該死！」月無華捏爛手中的信紙，「他竟然綁走了桃子！」
月無心就這麼確定他會為了桃子自投羅網？
剛離開桃子不到一日，便有這種消息傳來。該死的，早知如此他就該帶著桃子上路，如此也不會讓他落入月無心之手。
使用斷雪劍欲親手弒親，父皇恐怕早就經脈盡斷了吧？
聽聞月無心不日便將接受傳位登基為皇，他這時候抓走桃子意欲為何？
想到桃子落入了月無心手中，他的心裡竟然有種……慌亂？
他怎麼會有慌亂的感覺？
他一向是冷靜、近乎戲謔的看待一切，如今卻感覺到了慌亂——
不，不只是慌亂，還有擔憂、關心這些陌生的情緒，都是桃子帶給他的。
這些，究竟代表了什麼——
腦中有片刻近乎凝固的冷靜，似乎明白了什麼，但轉瞬之間卻無法抓住。月無華甩了甩頭，將影綬喚到身邊。
「說！影一、影二不是留下保護桃子了麼？怎麼會讓他被月無心抓走？」
「屬下失職，影一、影二沒有留意到桃公子變成了桃子溜出去。發現之後二人分開急追，卻沒有趕上，只見到桃公子被禁衛軍抓走。」
「好、很好！這就是我皇族培養出來的暗衛？連一個人都看不了！要你們何用？」
猛地將手中的紙扔向影綬，月無華繫上披風，翻身上馬。
「影部聽令，隨我要進宮去——覲見太子！」
獵獵的風聲拂過袖口，月無華心焦如焚。
月無心連見都沒有見過桃子，又怎會知道去綁架桃子威脅他……
莫非，他要綁的不是桃子，而是……「端華公主」？
國都之中，三皇子與皇子妃還生活得好好的，莫不是月無心要綁桃子回去繼續當端華公主，與那假冒的三皇子生活在一起，以維持承德帝永結秦晉之好的諾言？
越想越是心焦，然而縱使月無華苦心思索，卻沒有想到，月無心要綁的的確不是桃子，但也不是端華公主，而是——狐九！
月國皇宮之中，本應僻靜的書房此刻卻鬧哄哄的，皆因一隻狐狸在裡面上竄下跳，折騰個不停。
雪白的狐狸不停的在房中穿梭，花瓶打碎、書籍翻飛的聲音不絕於耳。
月無心有些愕然地看著片刻前還是風流瀟灑的瑞親王軒轅卿天，此刻正手忙腳亂的想把狐狸撈進懷裡，奈何狐狸身小靈巧，無法得手。
幸好軒轅卿天不是他月國的王爺。滿目狼藉之中，月無心有些走神地想著，能夠容忍這種皇叔，承德帝軒轅釋委實不簡單。
「放手放手，你這個死人！」
不小心竄得太快撞到桌子而被抓的雪色狐狸小聲咕噥著，齜出小巧雪白的獠牙無聲威脅。
沒辦法，這裡人太多，牠可不是那顆笨桃子，在什麼人面前都敢說話。要是被人發現牠會說話——狐九打了個寒顫，太可怕了。
萬一再惹上個軒轅卿天這種……雖然牠是狐狸，但也會精盡狐亡的！
「乖乖小狐，可總算逮著你了。」
一手揪住狐狸頸上柔軟的毛皮將牠拎起，一手取出折扇輕扇，軒轅卿天霎時間恢復瀟灑英挺的王爺之態。
「多謝太子助我奪回愛寵。」軒轅卿天拎著狐狸塞回懷中，朝月無心輕笑，「待太子登基後，若有何需要卿天幫助的地方，卿天定當竭盡全力。」
只不過，是竭盡全力的幫忙還是竭盡全力的拖後腿——可就不一定了。
「親王不必多禮。」看著軒轅卿天滿意的離開，月無心微瞇起眼睛。
那狐狸身上隱隱散發妖氣，這瑞親王不會被妖精迷住了吧？
不過，這與他月國無甚關係。
待過幾日便是登基大典。只要這軒轅卿天以使者身份參加，便可為他造勢不少，加上與承德帝聯姻的「三皇子」，有此強國作為後盾，他的功績當可載入史冊。
正當月無心志得意滿之時，卻得到月無華進入國都之報。
恰在此時，又得到密報，與狐狸一起被劫回來的那人，與當日同三皇子一同回國的端華公主，面貌極為相似。
雖然那是個少年，但……若月無華真是為了他回來呢？
姑且不論這端華公主是男是女，單是他那個冷血的弟弟會為了其它人跑來自投羅網，便讓他產生了興致，想要看看這「端華公主」究竟是何模樣。
興致一起，月無心便喚人帶他前去軟禁桃子之處，想要瞧瞧這迷住了月無華之人的廬山真面目。
卻不知，他這一行動，殿外古樹上靜伏的黑衣人無聲翻下樹，將消息帶出了宮。
「什麼，你說這便是那少年？」月無心厲聲質問著帶他前來的侍衛。
眼前這明明被軟禁，卻睡得四平八穩、四肢大張、還流口水的少年，怎麼可能迷得住月無華？
「啟稟太子，確實是、是——」
「是什麼？」
「嗯——好吵——」被耳邊的大叫吵醒，桃子下意識的擦擦嘴角，張開了眼睛，正對上月無心的視線。
被那初醒之時帶著盈盈淚意的杏眼一望，月無心竟然產生了憐惜之情。連忙搖搖頭避開桃子的視線，暗忖若是這般楚楚動人、引人憐惜之態，倒說不定真能打動他那冷血的弟弟。
「啊，你是誰？以前沒見過啊，你是來送飯的麼？」
桃子左右瞅了瞅，視線定在月無心身後的侍衛身上。
「可是你們倆都沒帶食盒來耶。」
狐九說他們被綁架了，被綁架了就是要乖乖的吃了睡、睡了吃。
雖然他很想去追無華，但在這裡被看得很牢，還有很凶的人守在門口不讓他們出去，他就只好按照狐九說的，吃好、睡好，等無華來找他了。
前兩日狐九被抓出去，就剩他一個人在這裡，連說話的對象都沒有了，他只能增多睡眠時間來打發無聊時候了。
雖然也想過變成桃子溜出去，但又被狐九警告這地方的人什麼都吃，最喜歡吃桃子，要是被看到絕對會被吃掉云云，膽小的他更是不敢逃走了。
這地方整天除了送飯打掃的人，誰都見不著——呃，不算守在門口那兩個的話——看這兩人穿得滿乾淨的，應該不是來打掃倒夜壺的，可是又沒有帶飯來……
難道他們終於決定不給他吃東西了？
怯生生的望了月無心一眼，卻勾得對方憐香惜玉之心大盛，抬手欲撫上他的臉頰。
「放開桃子！」
在月無心的手指將觸到桃子時，房門被一腳踹開。影部諸人護著月無華闖了進來！
見到桃子雙目含淚地坐在床上，月無心一手似要撫觸他的臉頰，月無華胸中立即被憤怒充溢，眼中血色瀰漫，眼眸幾乎變成紅色。
「我、讓、你、放、開、他！」
「呵，原來你真會為他自尋死路？」聽得此言，月無心不但沒放開，反而將桃子箍進懷中，一手抽出身畔侍衛的佩劍架於桃子頸上。
「我便是不放了，你能怎樣？」
「你！」
「三皇弟，你的能力一向是我們兄弟之中最強的，尤其你那副什麼都不放在眼裡的模樣，最讓人痛恨！我知道你對這皇位並沒什麼興趣。呵呵呵，知道你最想得知的秘密，竟然是自己將要被誅殺——這感覺，如何呢？」
「感覺，呵呵，感覺真是該死的好！」
月無華瞇起眼，踏前一步。
「別過來！小心我的手拿不穩劍！」抵在桃子頸上的劍刃顫了顫，割破了皮膚，一絲鮮血順著頸子流下來。桃子疼的顫了顫，卻被月無心拽住肩膀不能動彈。
「該死的！放開他！」月無華攥緊了拳頭，卻礙於月無心的威脅而沒有前進。
「沒想到他竟然真的能威脅到你，不知道皇弟你能為他做到什麼地步呢？」
「你——」何曾受過如此威脅，月無華眸中血色更甚。
他從未在乎過什麼東西，自然沒有受過威脅，即使有什麼想要得到，也都能憑自己的能力拿到，如今卻為了桃子被挾持，而猶豫的不敢前行。
難道，他竟是對桃子上了心，動了情？
一瞬間的頓悟，彷彿撕開了一直蒙在眼前的紗。
原來他，竟然，動了情？
如此不可思議的事情，現在想來竟然如此的順理成章。
對桃子的呵護、關心、擔憂，原來全部都源自於——情？
血色的眸子柔了一柔，卻在看到順著桃子脖頸流下的血色液體後更加黯沉，帶著威脅壓迫的肅殺之氣自他身上溢出。
饒是身經百戰的影部諸人都不由退了一步，更不用說正面對著他的月無心了！
「別動，不想要他的命了麼？更何況，雖然你們成功潛進來了，但總不可能殺光了宮中禁衛。我只要高聲一呼，層層侍衛包圍下——就算你的皇族之力再強大，不能見血的情況下恐怕也脫身不得，只能困死宮中！」
竟然敢用桃子威脅他？
月無華動了動，只覺得腳下的地面都開始發燙，卻看到了桃子含淚忍痛的模樣，這一步硬是邁不出去。
「哈，你不是想讓我放了他麼？這把劍給你，你自裁吧！也不枉父皇為了除掉你搭上了性命。」
示意侍衛把牆上的佩劍丟過去，月無心將桃子牢牢箍住。雖然可惜了這模樣不錯的少年，但除去月無華這個心魔轉世的威脅更為重要。
「不要、不要——」
見到月無華真的去撿那把劍，桃子不由掙扎起來，劍刃在脖子上劃出更多的傷口。
雖然月無心怕真的弄死了他，沒了脅迫月無華的籌碼，而將劍刃稍離，但仍舊有縷縷鮮血順著脖子流下，暈紅了衣領。
「桃子別動，你受傷了！」握緊了手中的劍柄，月無華斜睨了影綬一眼，示意他尋找時機從月無心手中搶下桃子。
「你放開那把劍，放開！」桃子啜泣著喊道。
他好難過，心都好像被揪起來一般，狂亂著不知所措。
是不是他一直留在樹上，不曾落入凡間，不曾化為人形，不曾……遇見無華，便不會這般難過了？
「喜歡，就是有一個人，會把你放在心上，即使自己受傷，也要讓你幸福……」
記憶中的話語，淡淡的在耳邊響起，一瞬間，桃子怔住了。
淚眼模糊中，月無華執劍的身影卻彷彿印在了心中。
莫非，他是……
他只是蟠桃園中的一顆蟠桃，縱使萬年時光荏苒，於他也只是轉瞬即逝，但為何這短短的幾日，回憶起來卻比那曾經的萬年更為清晰？
心，很疼，像是被緊緊揪住，從未嘗試過這般難忍的滋味。莫名的衝動讓桃子猛地抓住頸間的利刃撞了上去！
「桃子——」
月無華大叫，目睚幾裂的看著桃子撞向利刃，然後倒向地面。
血色暈滿了整個眼眸，瞳仁亦全部化為血色。
未知的狂暴充盈了全身。月無華突地衝向桃子的方向，眨眼間將桃子拉起抱在懷中，一手卡住月無心的脖子、收緊……
什麼皇族之力沾血即失，什麼皇族相殘便會經脈爆裂而亡，此刻統統被拋置腦後。
看著懷中毫無反應的桃子，月無華腦中此刻只有一個字——殺！
月無心掙扎著，然而月無華的四周似乎被氣場所包圍，想要靠近的侍衛與影部諸人，皆被擋在三尺之外，接近不得。
就在月無心的掙扎漸漸減弱，接近於無的時候，一聲響雷般的大喝在眾人耳邊炸裂開來—— 「住手！」
10
一身道袍無風自動，雪白長鬚垂下頸間，飄灑出塵，映襯著遍身仙風道骨，赫然一位神仙中人。
突然出現的老者，手拈鬍鬚，飄然而立，含笑的臉龐自透著股威嚴，那雷霆般的大喝便是出自他口。
只見老者一甩拂塵，道：「還不住手——」
平平幾個字，卻如霹靂般打入月無華耳中，讓他不由停住不斷收緊的手，卻無論如何不肯放開月無心。
老者歎息一聲，慢慢走近。
將眾人攔截在外的屏障好似不存在，輕易走近了月無華身畔。
「癡兒，還不放開，他沒事。」
他……沒事？
下意識的轉頭，看著懷中雙目緊閉的桃子。
他這才發現，雖然桃子失去意識，但胸膛仍然有淺淺的起伏，只是脖子上的劃傷緩緩有血液流出，看起來有些觸目驚心。
「放開他，你不想救回這顆桃子麼？」
聞言，月無華猛地將月無心甩了出去，不再理會趴在地上猛咳的他，直直看向老者。
「你說……救回，桃子？」
話尾輕的近乎呢喃，彷彿怕驚了睡夢中的桃子。
「是啊，這顆萬年蟠桃雖有幸成靈，卻受不得外傷，一旦失血不止，便會幹枯直至消亡。趁著他現在失血未多，老道還有辦法救他。」
月無華定定地看著老者，血色眼眸凌厲如刀，老者笑容不變，微微頷首。
「你若救不了他，傾我畢生之力也絕不放過你！」
老者似乎未聽見月無華的威脅，逕自從懷中掏出一片綠葉，捂在桃子傷口處。
熒熒綠光泛起，眨眼間葉子融入肌膚，傷痕縮小直至不見。
「此乃蟠桃樹葉，與蟠桃一根同生，用來治療他再好不過。」
無暇顧及老者為什麼知道桃子的身份，見到桃子慢慢張開雙眼，月無華禁不住將他緊緊擁入懷中。
感受著桃子纖細的身軀在自己懷中，狂暴的心終於漸漸平穩，染成血色的眸子裡浮現一片溫柔。
「欸，怎麼了？」桃子眨眨眼，暫時沒有反應過來。
「傻瓜，以後不准做這麼危險的事！」
「危險……」猛然想起剛剛發生的一切，桃子下意識的撫向脖頸。剛剛也不知怎的就衝動的撞上去，好痛哦！
——欸？
「怎麼不疼了？」
「老道治好了你，自然不疼了。」老者含笑而立，看向桃子。
欸？好熟的聲音，桃子抬頭看向老者，這聲音，他似乎不久前聽過。
似乎明白他想些什麼，老者一甩拂塵，道：「老道——旋風。」
「啊！是你！」
桃子恍然大悟，原來這位道士竟然便是在天界與道華真人爭奪他，誤將他掉下人間的那位旋風道士。
「正是貧道。」
此人拿得出蟠桃葉，又認識桃子，莫不是……天界來人？
想到此處，月無華下意識的擋在桃子身前，戒備的看向旋風。
旋風歎息一聲，道：「你可知，現在危險的不是桃子，而是你？」
「危險？無華怎麼了？」桃子悄悄從月無華背後探出頭來，看向旋風，懵懂可愛的表情霎時間煞到了老道。
只見旋風乾咳一聲，捋了捋鬍須，說道：「說起來，這事情的緣由……應該怪貧道。當初貧道飛昇天界，歷經九九八十一劫，這最後一劫——乃是情劫……」
「情劫？」桃子瞠目。
這這這……老道士怎麼看，也不像能扯上情劫麼。
旋風的老臉微微透紅，尷尬的低語：「咳，老道我當年可也算得上是玉樹臨風英俊瀟灑，自然逃不過蒼天捉弄……和一蠻族公主邂逅，歷經了情劫，戰勝了心魔，才得以飛昇天界。
「但誰知那公主卻已珠胎暗結，留下了老道的血脈。更因為這孩子乃是老道歷劫時所有，所以天生帶有異能的同時，也將當日困住老道的心魔傳承了下來。
「不得已，老道將心魔封印於後代血脈之中，卻始終無法將之根除。最後只好設下不允許後代血脈自相殘殺的禁制，這才有了月國皇族每代必出一魔的傳說。」
「欸？有禁制？可是無華還是被他父皇給切了耶！」桃子歪著頭，疑惑的問。
「這個、這個——」
旋風心虛的停頓一下，假咳一聲，道：「這天上人間相隔甚遠，老道平日雜務繁多，一段日子沒瞧著，這月國皇族就不知從哪裡弄了些邪門歪道來對付自家兄弟，但凡是老道能見到的，必定阻止他們自相殘殺。」
「哦？這麼說，皇伯父莫非是你救的？」
想起那位身份頗為詭異的村長阿伯，月無華立即聯想到當年的事情。
這老道士……竟是他們的老祖宗？
「沒錯。」旋風點頭，「當日我施法讓他假死脫離皇宮，去深山定居，同時也給了他聯繫我的方法，此次你們受難，便是他將我喚來。
「月無華，你便是我尋找已久，可以完全擺脫心魔控制的後人。」
「我？」
「沒錯。你雙目赤紅，殺意鼎盛，已然快要入魔，卻因為桃子，而保留了最後的理智，壓制住心魔，加上身畔有萬年蟠桃之靈氣輔助，必定能夠徹底擺脫心魔的控制，甚至可以將心魔永遠的消滅！」
「桃子？」
「我？」
「萬年蟠桃乃是靈氣鼎盛之體，你是否察覺到，在他身邊，情緒失控總是容易被克制，嗜血的衝動也會減少？這便是蟠桃之功，消滅心魔也必定缺少不得他的說明。」
「可是我什麼都不會……」
除了變換人形和桃形，還有變化衣服外，他幾乎什麼法術都不會。
桃子微微蹙眉，被月無華擁入懷中。
「只是要用到萬年蟠桃的汁液，不是要讓你做什麼。」
「汁液……」
是說，要他變回桃子讓無華吃掉麼？
光是想像都覺得很疼，桃子打了個哆嗦，但是、但是——心中那糾結著的恐慌，到底是什麼情緒……
還未待桃子想清，便聽月無華問道：「若是不除心魔，又待如何？」
「你已然開始入魔，若不趁此機會除去心魔，待下次情緒失控，你的意識便會徹底消失，心魔將主宰你的軀體。」
徹底……消失？
桃子打了個寒顫，不由揪住心口的衣衫。
無華會……徹底消失？
只是想，便覺得恐懼、寒冷，以及，無法忍耐的心痛——
很痛、很痛……
如果、如果不吃掉他，無華便會徹底消失的話……那他、他……
「我不怕疼的，無華你吃了我吧，如果、如果能夠把那個心魔除掉……」
緊緊環住月無華的腰，桃子的聲音不自覺地發顫，卻仍然顫抖著將話說完，直至哽咽到無法出聲。
他其實很怕痛的，光想就害怕到不行，但如果無華會消失，他寧願承受被吃掉的痛楚，雖然他依舊，會害怕……
即使自己受傷，也要讓你幸福……
他想，他有些明白了。
「不准亂想！」
月無華捧起他的臉，不意外的見到那大大的杏眼中，已經氤氳了朦朧的水霧，嘴唇被咬得發白，但即使這樣，他的眉眼卻帶著堅毅。
「別咬。」手指輕撫那片唇瓣，讓桃子鬆開牙齒，月無華慢慢含住那片嫩紅。
「別怕桃子，我不會吃你的……」
模糊的話語消失於雙唇之間，糾纏著的舌彷彿末日來臨般抵死纏綿。
「心魔算什麼，我不會讓它控制我的……所以，你也不准做傻事……」
眼見著兩人卿卿我我、纏纏綿綿，對面的旋風不由得嘴角抽搐，咕噥道：「只是要用幾滴血而已，幹麼搞得跟生離死別似……的……」
未竟的話語在兩個人的瞪視下消失，旋風尷尬的咳嗽兩聲。
「怎麼，我剛剛沒說麼？」
「沒、有——」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月無華與桃子一起瞪著旋風。
「呵、呵呵——」旋風乾笑幾聲，連忙轉移話題，「說起來，你能遇到桃子也算是一場機緣。
「蟠桃萬年而具靈，又在靈氣最盛的月圓之夜落入凡塵，靈體自具人形，同時也有了洗滌世間污穢、袪魔鎮神之效。但這具了人形的蟠桃，卻不是什麼人都用得，需得桃靈甘願奉出的汁液才有功效。
「你與這桃子有此番緣分，也算是上天注定要將這心魔在此終結了。」
說到此處，旋風越想越是得意。
縱然蟠桃掉落凡間，他和道華誰也享用不到，但卻被他的後人所得，更解決了困擾血脈已久的心魔，如此算來……這蟠桃終究也算是他旋風得了好處，不枉他為了彌補道華送上的那壇萬年寒冰酒啊！
「只是幾滴血？那當如何去做？」
月無華攬著桃子，摩挲著他曾經印著傷痕，此時卻完好如初的頸部。桃子怕癢得縮了縮身子，也一同看向旋風。
「這卻也不難——」
旋風甩了甩拂塵，從袖中掏出一紫金色缽盂，一臉得意之色的托至桃子面前。
「蟠桃成靈孰為不易，混沌以來便極為罕見。皆因蟠桃園中之桃乃是用於封賞及宴會，未待萬年之期便會成為入口之物。
「蟠桃靈氣甚佳，仙人皆愛，由此能留過萬年之期的蟠桃甚為稀少。
「這顆桃子，若不是為我和道華的棋局，怕是剛滿萬年便被入口，成不得人形。但此番機緣巧合之下，他成為了桃靈。蟠桃成靈，靈氣天成，只要將他的血液滴入我這缽盂，經仙氣催化，然後經由口入即可剿滅心魔，實乃上佳的靈藥啊！」
「就這麼簡單？」
「就這麼簡單！」
月無華眼角抽了抽，這旋風老道，此刻怎麼看怎麼像賣狗皮膏藥的，臉上幾乎寫著「包治百病」四個字。
不過他也沒得選擇，只能任旋風神經兮兮的拿出銀針戳在桃子指尖上，看著那殷紅的血珠兒冒出來，不由將疼得一抖的桃子攬緊。
待血滴入缽盂，旋風又拿出蟠桃葉為桃子止血，接著盯住缽盂，口中默誦咒法，便見那缽盂之中有濃煙冒出。
末了，濃煙散去，只見一顆……碩大的桃子，懸浮在缽盂之上。
「這、長得和我好像哦！」桃子新奇的盯著缽盂上的桃子，白裡透紅、粉粉嫩嫩、形狀完美，真的和他好像哦。
旋風笑而不語，取下懸浮於缽盂上的桃子，遞給月無華。
「來吧，吃了這個，就可以除掉心魔。」
「吃……」
看著那顆和自己非常相像的桃子放在無華掌心，桃子吞了吞口水。
「等、等等——」
「怎麼了？」月無華看向他，「怕？」
桃子看了看月無華，又看了看他手中的桃子，點了點頭。
「稍等一下噢。」
左右瞧了瞧，爬回剛剛躺過的床，拽了條被子蒙住頭，悶悶的聲音從被中傳出。
「好了，你吃吧，吃完了再叫我。」
月無華失笑，看著桃子拱起屁股，趴在床上一抖一抖的，如果再加條小尾巴，豈不是很像小豬仔？
搖了搖頭，莫非和桃子在一起久了，被他天馬行空的胡思亂想傳染了？這種時候還在想這些東西。
托起手中的桃子大口咬下，香甜多汁的桃肉帶著濃濃的汁液湧入口中，竟然和桃子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樣，月無華瞇起眼睛，頗為享受。
但很快，他便沒有這份閒情。
吞嚥下去的汁液似乎帶著火焰的炙燒，從胃中向四肢百骸散去，所過之處如被滾油煮沸，冒著熱煙滋滋作響。
痛苦到發不出聲響，冷汗順著額頭一滴滴滑落，幸好桃子看不到這一幕，月無華有些慶幸。
痛楚到極點的身體再也支撐不住滑落在地，撞翻了桌上的花瓶，發出清脆的破裂聲。蒙在被中的桃子瞬間僵住身子，猛地翻身坐起，正看到月無華坐倒在地的一幕。
「怎麼了怎麼了？」
桃子衝到月無華身邊，看到他渾身汗濕，卻不敢貿然碰觸。
「沒事。」月無華長吁口氣，張開的眸中血色已然消退去。
那強烈的痛楚在剎那間消失，除了渾身的冷汗之外，剛剛的劇痛似乎只是自己的幻覺而已，此刻渾身反而有種莫名的輕鬆感。
不過——
「這樣就好了？心魔已除？」
「沒錯。」旋風笑著點點頭，「如此心魔便徹底去除，日後再也不會困擾你，更不會困擾後世的血脈了。」
就這麼簡單？
月無華皺眉，似乎有點簡單得過頭？
「心事已了，老道我也該離開了。」
旋風微笑道，身形如來時一般飄忽不定，幾步之間便消失在眾人眼前，只聽他縹緲的聲音遠遠傳來。
「你服食了蟠桃靈液，已算不得凡人，今後百病不侵長生不老，待幾十年後當盡力避世，方能保住蟠桃平安。」
月無華輕輕點頭。看向桃子，發覺桃子只是關切地看著他，並無其它反應，才發覺這聲音似乎只有他一人能聽到，想是仙術吧。
身體莫名的輕盈，很多微小的聲音現在能聽得很清楚，心中的暴囂卻已然消失，心似乎平靜了下來，從未有過的平靜。
——這，便是除去心魔的感覺？
捧起桃子的臉，輕輕吻了吻他的唇，月無華微笑道：「我們走吧。」
「嗯。」桃子點點頭，牽住他的手，安心的感覺油然而生。
「等等——」
猛然的大喝，來自被二人遺忘的月無心。
只見他撫著脖子由侍衛攙起，狼狽而憤怒的吼道：「你們當這裡是想來就來、想走便走的？來人吶，給我把私闖禁宮的這些人拿下——唔唔……」
話還沒說完，就被突然罩在臉上的東西打斷，月無心氣惱的一把扯下那東西，便要往地上扔。
「扔不得、扔不得——」
一向風流瀟灑的瑞親王軒轅卿天，此刻有些慌張的湊上前，接下被月無心抓在手中的狐狸。
——原來剛剛是狐九落在了月無心的臉上。
「親王來此，可是有何事情？」見是軒轅卿天，月無心按下心中怒火，盡量平靜地問道。
「乖乖小狐，沒事吧？摔疼了麼？」軒轅卿天輕撫著狐狸雪白的皮毛，停留在「腰」的位置輕輕摩挲。
狐九白他一眼，雪白的小爪扳開他的手指，短短的小爪子似乎想撫腰，卻因為構不著而做罷。
這個死人，弄得那麼激烈，牠的腰痛死了，不然剛才也不會計算錯了落點，砸到那太子臉上。
想到這裡，狠狠瞪了軒轅卿天一眼。
軒轅卿天心領神會，抱著狐九輕輕揉搓著，朝桃子笑道：「端華，好久不見，皇叔甚是想你啊。」
又朝月無華頷首，道：「這位便是我國的駙馬、月國的三皇子殿下了吧？大婚當日，本王沒有看清，此時看來果真是一表人才。」
贊完月無華，才對上月無心，微笑著道：「太子殿下安好，本王只是想念端華侄女，特意前來敘舊。我這侄女，從小在宮裡嬌慣了的，若是有何失禮之處，還要請太子殿下多多海涵，本王與吾皇自會銘記這份情意。」
什麼公主，這分明是個少年……月無心憤憤的想。
這軒轅卿天，怎得突然維護起了月無華？
這番話，分明便是要他保證「端華公主」的安危。如此一來，作為駙馬的月無華，自然動不得了。
瑞親王此番臨時變卦，打的是什麼主意？
猜不透軒轅卿天的用意，月無心也只得笑應道：「這是自然，端華公主在我月國會得到最好的照應，不會有絲毫怠慢之處。」
「如此，本王便安心了。」
悄悄衝著狐九眨眨眼，軒轅卿天略帶寵溺的揉了揉桃子頭頂，道：「端華可要過的幸福啊，皇上和本王便是你的後盾，不過也不准到處闖禍，想家了便回來看看，太子陛下如此關照你，定會安全護你回國。」
「吾以太子之名保證，端華公主定會平平安安、幸福快活，親王可以放心了。」
得到月無心的保證，軒轅卿天才滿意的頷首，拎著狐九告退。
春宵苦短日高起，他和乖乖小狐春宵剛盡，便被踹起來解決桃子的安危問題，實在是耗神啊。
揉了揉手裡狐九軟綿綿的小身子，軒轅卿天決定，今夜繼續誘哄乖乖小狐變成人形，共度春宵。
「來、人——護送三皇子與皇子妃出宮——」
恨恨的看了月無華一眼，月無心拂袖而去。
既然瑞親王擺明了要袒護於他，且心魔已被除去，那便姑且留著他，諒他這位失去權力的三皇弟也翻不出什麼花樣！
哼，一個有了弱點的人……
想到此處，不由回頭，正看到月無華與桃子相擁著向外走去——
被情愛所惑，想必月無華再也回不到當初的冷靜理智了。
轉過身，月無心毫不留戀的離去。
「我們要走了麼？」牽著月無華的手，桃子仰頭問道。
「是啊。」
「嗯……回去要做什麼呢？」
眨眨眼，桃子突然懷念起了他的竹籃，不知道回去之後他能不能繼續睡在裡面？
「回去啊——自然是去吃掉你這顆蟠桃了！」
點點桃子的鼻子，月無華輕輕勾起嘴角，將嚇得哇哇大叫的桃子抱起，大步向前走去。
這顆香甜可口的桃子，終於屬於他了——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