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獄界和人間的交會處,天池邊,輪迴百道。
池靡抱起我,朝那裡走去。
我卻是不解,"為什麼?你到底要做什麼?"
他卻是勾起幾分淒楚,幾分邪惡的笑,"我不過是要回我的東西而已。"
我不相信!若只是要回魂魄,為什麼要消我功力,若只是要回魂魄,前九世為什麼不來搶奪?
搖頭,迷茫。
卻覺得身子一緊,萬間輪迴。
眼前是某人淒慘的笑,還有模糊的叫囂。
他竟然私開輪迴。
"觸犯天規!"有人呼喊,卻不真切。
池靡,難道你犯下了什麼不可饒恕的罪孽嗎?為了我?
無盡黑暗的路,延伸,再延伸。
"不如你每世都叫朝以吧,算是個紀念。"
有人笑的蒼涼。
第十二章
忽然一場急雨,身上的衣服都被沾濕。四下無人,荒山野嶺。正是倒霉的日子。
想我林朝以翩翩佳公子,怎麼落得這樣淒慘。
要怪就只能怪那個二哥,竟然說什麼要我親自去熟悉分號的管理。好死不死,竟然還在這山裡迷了路。和那幫同行的人失散了......
蜿蜒山路難行,我苦笑片刻,果真是倒霉到家。
這靈山據說有鬼怪出沒,夜晚是沒有半點人敢來的。想不到我竟然要在這樣的夜裡一個人走這條陰森的路。
遠處有哭聲,聲聲入耳。心下不妙,莫不是這裡真有鬼怪出沒?
渾身不禁寒戰。壯起膽子,我只能前行,因為往後走,便是回頭路了。
越來越近,那哭泣的聲音越來越清晰。如此悲切,叫人為之動容。不是號啕大哭,而是低低啜泣。
一個轉彎,竟然是別有洞天。眼前的正是一個清澈見底的水池子,還冒著熱氣。看來是溫泉。
下一秒,更是愣神。
白衣濕身,姿態飄搖。微微被雨打濕的發粘在耳邊。
好一個美人。雖然看不真切,卻是渾然天成的華美姿態。
我的存在,似乎打擾了這一切?
如此朦朧美人。
在這樣的溫泉之中著衣沐浴。
微微挑眉,我林朝以是什麼人物,一向男女不拘,風流瀟灑。這樣的美人,這般的姿態,再看看那池子邊的茅草屋,那人不是隱居於此是什麼?
"公子,打擾了。"我開口,溫柔幾許。起身,微微做禮。禮數是該有的。
微微走進,那人猛一抬眼。心裡倒抽一口冷氣。因為極冷的眸子。
"這位公子,在下姓林名朝以,途徑此山時由於大雨而迷了路。還望公子收留。"一下子說完這些話,只有笑瞇瞇看著眼前人。
那人卻不說話沒,只是灼灼看著我,那眼,黑的似一潭死水。
難不成這樣的美人是個啞巴?
"公子......這位公子......還未請教大名。"我已然慌張。
"滾。"一個字,算是回答。聲音清冷。
我不過借住而已,態度何必如此決絕。心下有些惱火。
"我是真的迷路,這荒山野嶺的,不知道有多少豺狼虎豹,公子就當發個善心,在我暫住一夜吧。"這個倒是真的理由,看看那白衣人的樣子,似是調戲不得。
"若你想活著出這山,我勸你還是不要住我這裡。"語氣幾分森冷,在這個當口卻是笑了。那人在笑,微微勾起嘴角。
愣住了,一下子愣住。
在哪裡?哪裡見過此人?
心中微微抽痛,多年來的心疾又犯了。
呼吸難以自持,我看著眼前人,"我......在哪裡見過你??"
對面的人仍然依靠在池子的青石上,神色卻沒了剛才冷酷,多了幾分邪氣。
他眸中一閃而過的是什麼?
我不解了,迷惑了,被眼前笑容迷惑。
"可曾聽過這裡的傳說?"
傳說?這靈山天池,除了傳聞有鬼怪出沒,還有什麼傳說?難道是那個?
"你是說這裡住著一個惡鬼?"傳說天界有仙人犯下滔天罪行,被打入凡塵化做惡鬼,束縛於此靈山之中。所以才使得此山分外陰森。可是,那樣的傳聞叫我怎麼相信?
再看看眼前的人。惡鬼??未免無稽之談。
"我想不用多說,你該知道。我就是那被天界束縛的惡鬼。"仍然是笑,不羈和森冷。心下一痛一驚,不自覺後退了幾步。
是寒冷,抵擋不住的寒。
眼前景象漸漸幻化。
仍然是急雨,淅淅瀝瀝,伴隨著打雷的聲音。
耳邊是萬鬼哀號的聲音,還有眼前的白衣人。那一身白衣化做滿眼的血,在視線中瀰漫而開。是天雷,生生打在那滿身血污的人身上。空氣中有皮肉焦臭的味道,還有血腥味。
剛才清澈的水頓時化做了鮮血滿池,把倚靠在中央青石上的人淹沒,再淹沒。
"啊!!!!!!啊!!鬼!"
是真的鬼!是真的!恐懼襲上心頭,腿腳卻是難以牽動。
感覺那焦紅帶血的身軀朝我挪動。
-該怎麼辦?
身子先做出了反映,拔腿而跑。不顧身邊的荊棘,也不顧自己的衣杉。
那景象,實在太恐怖了!
帶著鮮血猙獰的微笑。
可是,又為什麼如此悲切?
硬是昏了過去。
※※※※※※※※※※
哪裡?
"兒啊~你可算醒了。"
這裡,不是你該呆的地方,你該去靈山。
眼前蒼顏老人,抓著我的手。
"我...不該在這裡。我要去靈山,我要去找他。"
"我兒,你到底在說是什麼?"
"我要去靈山。"
不顧身上的酸痛,不顧沉重的頭,身子虛軟也無所謂。我要見一個人。
"放開我!你放開我!"
有青花瓷杯墜地的聲音,"我的...我的兒啊!!這是撞了什麼邪啊!!!"
紛亂了一陣,昏昏沉沉。
其實你不該在這裡。有聲音告訴我。
我竟如此模糊,找不到方向。
※※※※※※※※※※
恍惚間聽到了身後老夫妻的聲音,轉眼還是看到自己身著青衫,失神在雨中。
有個曾經自稱為我二哥的男子上前,"你這是怎麼了?"
"你走。"我冷道。
"三弟!你這樣魂不守舍,到底要做什麼?那日你從靈山回來,到底出了什麼事情?"
"什麼也沒發生。"一把推來來人,那人清瘦的身子倒地,滿眼不可置信。
"你!父親鬱結成病,你要是在這般,就不要回這個家了!"
"我......"我想幹什麼?
我是林朝以啊。不對,哪裡不對?
"我...我想去靈山。"
所有人都以為我瘋了。
林家的三公子自從某夜從靈山歸來以後就中了邪,整日念叨著要去靈山天池。
那天花了好大的力氣,我才掙脫了繩索。
赤腳行了一天一夜,才走到那個山。
眼前的山,是靈山。
一步一步,磨破了皮,血肉模糊,每走一步,就覺心痛。多年不發的舊疾,隱隱作痛。
當日,我到底經歷了什麼?
我忘記的,始終是記憶最主要的部分。
※※※※※※※※※※
白衣,淨水,冷顏。
這樣一個人,突兀的出現在這裡,我卻一點也不覺得奇怪。
那人眼中卻是一絲驚訝。
"我在哪裡...見過你嗎?"
那人勾起邪邪的眸,"你可曾...聽過山鬼的故事?"
"這裡住著一個被天界懲罰的惡鬼?"
他笑,幾分無奈,"實不相瞞,在下便是。"
剛說完,就有幾縷髮絲從泉水中起,纏繞著我的脖子,把我往水中帶。
掙扎,不想掙扎。我又是為什麼到這裡來的?
我想對他笑,連自己心下都不解。卻早化作了微笑,"我叫朝以。"
糾纏的髮絲未松,牽扯的動作卻停止了下來。
"你...為什麼不反抗?難道你不害怕?"那清冷聲音響起。
"我也不知道..."如果我知道,我又何苦這樣來這裡?
他媚冷的笑容浮現,"我是惡鬼,不是艷鬼。你不會是因為我的樣子而動心了吧。"
剛說完,那張絕色的臉就開始漸漸變化,原本白皙的皮膚開始變得焦黑,空氣中還有一些陰寒的焦煤味。
那髮絲開始纏繞。
我在等待什麼?
"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你?"我問,不確定的。
髮絲在入水前一送,我整個人不慎滑入那清澈的池。
這個池水,竟然是......
不住的打著冷戰。
是徹骨的寒,原來這個池子裡冒的不是熱氣,是寒意。
到底是怎樣的罪孽,要讓一個人在凡塵遭受這樣的罪?
"滾!給我滾的遠遠的!"
他一聲冰冷的喊罵。我已然從冰冷的水中回到池邊。
池邊寸早不生,只有些許青石。
"啊~~~啊!!!!!!"淒慘的叫,卻不是我。
是那白衣人,遭受的五雷轟頂之刑。想起來了,那日我也是見了這樣的景致,然後就落荒而逃。
可是,又為什麼難以忘記那人悲切的眼,冰冷卻哀傷的眸?
一個鬼,一個惡鬼。
世間有此等邪門之事?
然事實就是眼前的一切,我只能目瞪口呆。
是,滿池的鮮血......
這次,不覺得可怕,只是覺得痛。痛,痛得難以喘氣,難以支撐。
"你...叫......什麼名字?"我捂著胸口,那裡,有化不開的結。
眉眼一低,那髮絲凌亂,身上染血的人,卻也是微微顰眉,似是胸口抽痛。
原來在白色的水袖下,是一雙千年的鎖鏈。
那人卻不說話,只是低頭微微喘息。
那起伏的胸膛,哀傷的眉眼。你其實,不是鬼吧。
"你是...天上的神仙嗎?"
"呵呵。"他輕笑,仍然嘲諷異常。然後池水開始慢慢淡化,血,都可以淨化,"幾千年了,沒人叫我做仙了。且幾千年來,我也沒能成仙。"
一天一夜,終是敗下陣來。我看著他,他看著我,他不想傷我。
開始長時間的冷戰。
興許如那些人所言,我真是瘋了。
我為了一個飄渺的感覺,愛上了不知是人是鬼的他。
癡迷,那只是一種難以琢磨的感覺。
我倚靠在青石旁,一夜朦朧。
兩個月,我只是靠吃些野果度日。
我等,等他開口說話。他卻是閉眼,不看我。
還是沒有等到。
那天日出,緩慢下池,那池水徹骨的寒。
我是被眼前鬼所吸引,那是怎樣的一種魔力?
緩慢的靠近,那張臉是如此熟悉,叫人難以割捨。
指尖剛觸及,那人就已經睜眼。
那眼如此的冷,冰冷的比這池水還冷。
"你不是鬼。"我道。
"哼。"他只是冷哼,不語。
"你有溫度。"你明明不是惡鬼,那白衣包裹下,是怎麼樣溫熱的身子,又是怎樣被這寒冷的水所浸冷,"我對你......一見傾心。"
"一見傾心?"他冷冷一笑,勾起薄唇,"凡人何其可笑,不過一眼,就所謂一見傾心?"他挑眉。
"我...是認真的。"我強調。
"滾!我不想殺人。"他冷下臉,面無表情。
我何曾如此低三下四,只是眼前的人,只是眼前的人......叫我如何割捨?
暝暝中自有天定。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只是情素在初見你時,就已生出。"我笑到,自己都覺不可思議。
眼前的人看著我,眼中嘲弄,卻不做聲。
"你叫什麼?"我問。
他不回答。
伸手觸碰他的髮絲,卻被那髮絲糾纏,纏上了身,呼吸難以順暢。
卻還是,想伸手。
想感覺他的溫度,哪怕是極低的。
髮絲逐漸收緊,我感到頸間的刺痛。
他仍是冷眼看著。
果真是癡妄的念頭。我憑什麼認定此人是我曾經見過的?
手邊不慎,跌入池內,掙扎,窒息。
有人甩袖把我捲起,我看著眼前人,驚訝。
"你!你可以活動自如?"
看看水裡,剛才的鎖鏈早就不見。
那麼說,我這些日子所見的鎖鏈,不過是虛幻?
他不言語,閉目養神。
"為什麼?為什麼要把自己禁錮在這裡!"
為什麼要在這裡是受那天雷之苦?兩月,兩月啊~~他竟然在這樣冰冷的水裡,受那噬骨的刑罰。每次見到,都覺痛徹心扉。
心中刺痛,看他冷漠的眉眼。只是全身已然冷到極限,我一個凡人,怎可支撐良久。終是體力不支,眼前漸黑。
※※※※※※※※※※
醒來是在天池之外。
他冷眼看著我,白衣濕透,"你還是走吧。你在這裡兩月,實在是浪費光陰。我是不可能對你動心的。"
"為什麼?"
"你是凡人。而我...如你所言是受罰的罪人。"
............
"這並不妨礙我對你傾心。"
他看著我,黑色的眸叫人淪陷。
卻是突然微笑,"你猜,我是如何到這裡來的?"
那微笑,實在駭人,"我不想猜。"
"我似乎對一個人動了情。因他毀了千年道行。"他說,如此悲傷的眉眼,不羈微笑。
"不要說。"我說,聲音已然顫抖。
"我不可能對你動情,因為千百年前,我早就把情給了另一個人。"
"不要說了!"
我衝進水中,一把抱住那朝思慕想的人。
第一次,沒有柔韌的發,和自己微甜的血。
"求你,不要說...我甚至不知道你的名字,只是一個凡人......癡癡愛上了。那麼一點憐憫,你都不願意施捨嗎?"
感受到懷抱中的身子一僵,"我叫池靡,池水靡靡。"
抬眼,望著眼前絕色容顏,"你終於願意,告訴我你的名字了嗎?是因為,你覺得我要放棄了?"
不說話,仍然是冷漠。
他閉眼,不看我,手仍然虛浮在水中,狀似被鎖。
到底是什麼原因?讓你受這樣的刑罰?
真是因為,愛上某人?
有一瞬間的絕望,卻再看到他悲傷的眉眼之時,釋然。
是的,我釋然,如此惡毒的釋然。
"那麼你的那個人呢?你為了他犯了何等大錯,竟然要被鎖在這裡受刑?"
眼前的人猛然睜眼,原本冷漠的神色頓時一暗,是一閃而過的虛弱。
"他...死了,連魂魄也消散了。"
那眼神,叫我莫名哀傷,"死了...死了......"
死了的話,是不是代表我還是有機會的?
是莞爾,是嘲弄,"即使他死了,我也會記得他,生生世世。你不用妄想。"
何必,如此絕情...
遠處白光乍起,又是每日此時。
電光火石,極冷極熱,到底是什麼樣的情,叫你這樣自虐?到底是怎樣的人叫你如此傾心?
"我不離開。"我道,語氣裡的僵硬顯而易見。
"反正我已手染鮮血,多你一個不多。"他微微挑眉,仍然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然後,是震耳的雷聲。他渾身傷痕盡現,衣衫襤褸。
不看我,他不看我,彷彿在自己的世界之中,一個人禁自微笑。那樣的微笑好像是在說:這些皆是為吾愛所做,我甘心。
"我不會離開!"
他猛然驚醒,看著我,失神片刻。
身上的傷口隨著寒冷的池水侵襲,竟慢慢恢復。
我盯著他的傷口看,他勾起邪美的笑解釋到,"天界的懲罰,豈是說說就算的?被雷劈了還要手寒潭的苦,卻生生長好了新的皮肉,好在明日受刑時再次痛徹心扉。"
"為什麼......"到底是什麼人?可以讓你這樣犧牲?"我..."想開口,卻無法問出口。
"你必須離開。"他冷下臉來。
"我要留下,即使只是遠遠看你。"
"為什麼?那個人有什麼好?值得你如此?他定是個負心自私的人,所以才把你一個人扔在這裡。所以才會連死,連消散都不帶上你,讓你一個人承擔這樣的痛!還好早就死了,要是活著的話,只有禍害你的份!"
"住口!"
"為什麼住口?他這樣的人,死了最好,消散最好!"
轉眼,他的水袖一甩,我的臉上已出現一道紅痕跡。
"你..."我無言。
他先是驚慌,然後冷眼,"你不能這麼說他。你不過...一個凡人而已......"
"而已,而已...是啊,我是什麼身份?只是池靡,為了一個連魂魄也沒的人,為什麼?"
我看著他,死死盯著,生怕他就此灰飛湮滅。
他也看著我,隨即疲憊閉眼,"因為...那是情。動了情,便收不回。我已然深陷。"
"我不甘心!這樣不公平,倘若我先遇上你,那麼...那麼......"
"公平?世上的事情,有多少是公平的?就算你先遇上我,我和你也不可能。"他含笑而言。
"為什麼?"我問,依舊心有不甘。
"這是命。"他重重歎氣,那眼神,似乎又在追想前塵。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我已經有些瘋狂。
我林朝以第一次深愛一人,卻始終難以得到,甚至連機會,也不曾有過。
"沒有為什麼。"
"你騙人!根本沒有這個人,你只是想要我離開。"
"我沒騙你。"
"你有。"
"我沒有。"
然後,是兩廂無言。
13.
繼續住在此地,不願離去。
夜半淺眠,微微驚醒。
是低低的哭泣,磨折了心神。
醒來,睜眼,藉著朦朧的月色,看見某人在落淚。
淚水打在原本就濕漉漉的發上,分外的淒涼。
"池...靡?"
他猛然抬眼,已經恢復冰冷神色。
苦笑,難道我真的那麼無關緊要?你竟然連你的眼淚也不給我看?
月下,兩人又是相對無言。
他看著我,然後別過臉去不看我。
最近這樣的時候居多。他總是不看我,假裝看不見我,忽視我。
我真的令你覺得那麼討厭?
"夜半無眠,池靡,你到底在想什麼?"
他抬頭冷笑,"我不需就寢,我非凡人。"
微微一怔,他一再提醒我和他之間的差距。
但,這些日子我就寢之時,他是否會願意看我一眼?
終是不得而知。
抬眼,看著他,他望著天上半缺的月,低低呢喃,"這樣的夜......"
他回神,朝我一笑,一閃而逝,隨即閉眼。
我被剛才的微笑驚駭在原處,久久難以平息紊亂的氣息。
他的衣衫總是濕的,薄薄的紗衣勾勒出他美好的身子,月光下,竟然如此......誘人?
這...這...
我被自己的想法一驚,連忙倒退幾步。
他猛然睜眼,竟然帶著些須晶瑩淚水,"你怎麼了?"
白皙的頸微微起伏,聲音雖冷,卻帶著些許媚氣。
"我...我..."不行,再這樣看下去,難免不做出失態的舉動。"我身子不舒服..."
"哦?"他一雙眼打量著我,"你大可回去,不需在此地受苦。"
"我...我不過偶爾不適,休息片刻就好。"剛說完就覺虛偽,只見他一雙眼帶著戲謔,看著我的腰部。
"呵呵,是嗎?"
他仍看我,那眼神所到之處,無不燃起一陣躁熱之火。
這下,可如何是好?
不巧看看遠處的屋子,連忙朝那屋子去。
剛要開門,卻瞧見剛才在水中的人已在身邊。
"你...??"我疑惑。
"不准進去!"他冷冷道。
那語氣,我實在受挫。剛才的反應也涼了一半。
"為什麼?"
"這不是你該進的地方。"
他眉眼間處處寒冷,深得似一灣寒潭。
我只是看著他,也不言語。
心中執拗,一個勁往前走。
"你敢!"他那語氣,似保護什麼珍貴事物。
心中一個想法,會不會是他所愛之人曾經住過的地方,所以他如此珍惜。
"我有什麼不敢!"用力推開他,他一個卻在下一秒在拉扯上來。
"啪!"的一聲,臉上生疼。
"你...你竟打我......?"還記得,上次他打我是因為那人。怒極反笑,我揚起笑顏,"不過一個茅草屋,你何必如此在意?還是在你心中,我這個癡愛你的凡人,連一個茅屋也比不上?"
他斂下眉眼,"你逾越了。"
"是,我是逾越了,我不該隨意對你動情,在隨意試圖讓你也接受我,也不該隨意評斷你所愛之人,也不該隨意進這個勞什子破茅屋!"
甩袖而去。
荒涼山間,夜黑朦朧。
越走越悔,就這樣,隨意離開嗎?
走走停停,不知不覺中,迷失了方向。
"公子,你要去哪裡?"
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抬眼一看,竟是一個翠衣少女。
這樣荒郊野外,這樣艷麗女子,不是妖怪是什麼?
不自覺後退些許。想轉身就跑,卻覺雙腿麻木。
不一會兒就纏上身子,"公子..."
想開口,卻無法發出聲音。
是不是,我要命喪於死?再也看不見那人了。痛得閉起眼,終是無果的情。
"放手!"一個冷冷聲音響起。
我一張眼,遠處是一身白衣的池靡。
他神色淡漠,卻叫人難以輕看,是侵襲而來的壓迫感。只見他手間一變,一把劍已然出鞘,頃刻間,那妖精已命喪當場。
我嚇得呆立當場,剛回神,池靡已經摔倒在地。
"池靡?"我驚喝一聲,抱住那軟倒的身子。
竟然...毫無重量?
"是...幻影..."剛一說完,"池靡"就消失不見,只剩一朵梨花。
幻影?這個救我的池靡是幻影?
連忙開始大叫,"池靡!池靡!池靡!"
寂靜的山嶺響起冷漠的聲音,"跟著香味走。"
我細細一聞,果真有淡雅的梨花香味瀰漫在山林間。
蹣跚回去,依然是赤腳而行。回去的時候,看見的是站在池水中的人。
他臉色蒼白,正閉目調息。
"池靡...你...謝謝你。"
他張眼,一上冷冷的眸打量於我,視線在我的腳間停留,"來池子裡泡著,雖然有點冷,不過很快傷口便會癒合。"剛一說完,只聽哇的一聲,白衣沾上點點血色,池水中淡淡的紅色暈染而開。
"池靡!!你怎麼了?"我連忙三步並兩步走向他,攙扶起他的肩膀。
他一手擦去嘴角的血,一邊冷笑,"若不是某人不挑時候亂走,我何至如此?"
"對不起...池靡。"
"不要和我說對不起,明日清早,請林公子離開。"
"池靡..."
"我不想說第二次,我也不想再分身救你。我本被束縛於這天池青石陣之中,半步不可出陣,否則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場。剛才救你用的是幻身,以我的法力,用幻身的結果,你是看見的。這裡 妖孽眾多,我護你一次,兩次?怕是遠遠不夠。"
"我...我會保護好自己的。"
"保護?"他勾起嘴角。"你怎麼保護?不會法術,不會唸經,難道和他們說四書五經?你一個讀書人一個紈褲公子哥,能有什麼方法保護自己?"
"可是我,我不想離開你。"
"不想離開?你總是不想離開,說什麼要和我一直在一起,可是你如此自私,何曾想過我的感受?"剛一說完,他便吐血不止。
我來不及反駁他的話,只有扶住他虛浮的是身子。
"既然你可以走動,就先出池子休息吧..."我看著他蒼白的容顏,心下有痛。
他冷冷看我一眼,隨即穩住內息,"你以為我能?這個池子,那間屋子,除了這兩個地方我都不能呆。這兩處以外,此青石陣內的任何地方我呆上一個時辰就會吐血身亡。而除了青石陣,就是死得更快。"
我看了眼那殘破的屋子,那裡到底有什麼,要他如此執意。"那你就去那個屋子休息片刻......"
"不去!"他猛然推開我,"你給我滾到池子邊上去,明日一早就走!"
我只有退回池邊,看著他無語。
夜裡,竟有雷聲陣陣。我驚訝的睜眼,看他。
他卻是無奈歎息,然後抬眼冷冷看我,最後,微笑或者說嘲笑。
"這都是因為你。若你不想再害我,就走。"
他這麼說。
我看著他被雷生生打到,看著他昏倒在池中。一天內兩次,這樣的痛苦,神仙也不定忍受得了啊。他殘破,倚靠在那冰冷的青石上。
第一次,他竟昏厥了過去。那水冰冷,如此的冷。
我滑向池裡,他竟沒有抬眼冷冷看我,看來這次,真的傷得很重。
緩緩抱起他的身子,向那屋子走去。
不過,休息片刻,應該無礙吧。
門前雜草叢生,木門破舊。
"吱呀"一聲,門鬆了。
我看看懷中昏迷的人。推開門。
推開的,亦是千年的痛。
※※※※※※※※※※
門內,竟然是一坐極大的道觀。
空曠的道觀,空曠的氣息。
白色的紗簾,冰冷的大理石。
抱著池靡,我竟然找不到方向。
這地方,何其熟悉。
有香味肆意,是梨花。我尋著香味而去,那是一間古樸的屋子。青石為床,梨花熏衣。
牆上一畫,畫中伊人笑顏如花。梨花,清雅不失柔和,仙風道骨,遺世而獨立。
那人是我懷中的人?是,也不是。
仍然梨花肆意,突然刮起狂風,梨花漫天。我身陷梨花之中,快要窒息。
好不容易喘息過來,手裡的人竟已不見?
"池靡?池靡!!"
這裡是哪裡??
一片梨花林,一片漫無邊際的落英繽紛。
"朝以,喜歡這裡的景致麼?"
"喜歡。"
"若我以後不在你身邊,朝以可願掌管此地?"
"師傅,你要去哪裡?"
"要去很遠很遠的地方。"
"你要離開朝以嗎?"
遠處有人,兩個人皆是一身白衣。
亂了。
記憶如洪水猛獸,奔湧而來。
那孩子滿身污泥血腥,求那白衣人不要丟下他。一段孽緣,開始......
身邊的景致轉換,也毫不顧及。我站在此地,看著別人演戲。
有人說話,一臉慈悲,是佛。
佛曰,"你本該是我坐前的梨花侍坐,卻被他亂了命數。你與他注定糾葛,我給你十世,只要你能找回迷失的心,修繕積德,便可重修千年,再登仙班。"
然後有人的魂魄被佛送入輪迴,捂著胸口,笑的自私,那人是我。
天兵上前,"我佛,化解梨仙的命數以後,我們便要除了那魔。"
跪坐在佛前的人突然起身,本是一臉清秀,天下至柔。此時,卻面無表情。"我佛慈悲,我願用我的過往千年的修行和以後千年的修行換他一屢孤魂。生生世世,只為凡人,妄佛為他求情。"
那天將看著我佛,"佛,天下蒼生......"
佛未拈花,卻是一笑,"蒼生...那人也是蒼生啊。池靡若可以讓那人主動斷了你和他之間的孽緣,且能真心悔過,便讓他忘卻凡塵,安心為人吧。而池靡,做我座前一株梨花,再等機緣吧。終是有捨才有得啊。"
"謝我佛慈悲。"白衣人跪禮。
天將出聲,"我佛,他是魔。魔性難滅。"
"魔由心生,若他願意悔過,也可跳脫魔道。眾天將,還請先回。"
那天將不依,"佛,若是他不願悔過,那就任憑我們處置。"
佛仍然是笑,大無謂,大包容,"一切隨緣。就依你所言。"
原來當日,竟是這樣......
※※※※※※※※※※
有人一身白衣,含笑看著某人離去,吐血池邊。
"飄塵...池靡...世世如此執著......"
佛說,你殺人,便要受罰。
每次為他殺人的時候,你是不是亦在忍受煎熬?
"池靡,你大開殺戒。"那是佛。
"佛,記得當日你說的話,只要他願意悔過,只要他還我那半心,就放他一屢幽魂。而我,罪孽深重...我願聽憑處置。"
※※※※※※※※※※
夜半何時,白衣人看著空曠的宮殿,落淚。
那夜是某人初夜,白衣人先落下淚。
那人隱忍在帝王身下,閉眼。
那人說,他不落淚。白衣人卻為他落下淚水無數。
那夜,那人被帝王鎖著身子,失神的忘著雕花木床。而白衣人,也是站了一夜。
那些淒楚的夜,白衣人只是看著,只是...微微心痛。
※※※※※※※※※※
原來......
還記得最後那眼,他說:"不如你每世都叫朝以吧,算是個紀念。"
只是一個名字,就能償還那千年的情誼?
回神還在宮殿,眼前站著白衣人,喚池靡。
他在笑,苦澀異常,帶淚而笑。
此一淚,傾塵。
14.
"你要我,如何收場?"有人說,那人依然冷著臉,眼神卻悲切的可以。他一臉虛弱。一個不小心,身子搖晃,入我懷中,滿身傷痛。
"放開我..."他又道,攀附著的是連綿白衣,連綿糾纏。
抱緊懷抱裡的人,"池靡...你要我,情何以堪?你竟然為了我......"
"放開。"他微微抬首
"不放。池靡,其實你...是對我有情的吧。"
懷中的人一動,翻身過來看我,一笑,邪美異常。
"動情?我不知,我真的不知。你何其自私,你何其惡毒,而我...竟為了你墮落至此。其實一開始就不該救你,我真是太過天真了,我明明知道......我真是......"白衣,蒼顏,亂了發,他扯著自己的髮絲,瘋狂地笑著看我。
不忍,我的心開始抽痛。
"池靡...原來你早知道我是魔。那為什麼......"
"為什麼?哈哈......為什麼?怪只怪我太過自大,以為什麼人都能感化,以為所有人都會願意遁入空門。我忘記了,你是魔。即使我救你,即使你愛我,也不過多了個你傷的借口。你滅我觀裡人,強佔我的身子...甚至......連我的心...也不放過。"
他那般姿態,染上紅塵陰霾。是我害他變得如此?
我可曾後悔?
我不後悔。
我不後悔糾纏於他。不後悔吃他半心,也不後悔讓他墮入凡塵,我只後悔,讓他受了這些苦,而我竟全然不知。
"池靡......我心疼你。可是,我不後悔。池靡...池靡...池靡...池靡......"
雙手纏上他纖細的身子,抵死纏綿。
"不要叫我!"他捂著雙耳,搖晃著,一會兒,平靜下來,一雙漆黑的眸子望著我,"為什麼?至今還不悔過?你總是這樣,執迷不悟。如果當初你悔過,願意放我離開,願意放下你我一段孽緣,我不會如此。雖然此時我受得這些都是我--自作自受。"
自作自受?好一個自作自受。我寧願把他當作是心甘情願。
"池靡......其實你,早就動情了。只是,不願意承認罷了。"抱緊在抱緊,他的身子在微微發抖。
他沉默不語,微微仰頭閉眼。
你是在害怕,眼淚被我看見嗎?
卻在下一秒,一雙冰冷漆黑的眸子看著我。
"朝以,你又開始糾纏,又開始不斷的強迫我...你以為我為什麼寧願選擇在那裡受天雷之苦也不願意住在這裡嗎?"
突然的笑,笑如星辰。
你要告訴我什麼?
"因為...我怕看到每個過去。看我如何迷失在你的邪念之中。我一直以為我恨你入骨。卻在當年天兵天將要把你滅魂之時,心軟了...我以為那只是慈悲,因為我將是佛前的梨花侍座。我以為,我一直恨你,可是為什麼看到身為飄塵的你那樣淒楚的時候,還是出現了?為什麼算到你今世可能被天上那些人陷害的丟了魂魄,我又出現了?原來不過是--一場孽緣,不過是『我以為'。"
"池靡!"
"莫言吾名,莫喚吾名,我受不起。"
"池......"一個靡字還為出口,卻在見他冰冷神色之時止住。我真的叫你如此為難?
"你為什麼還要遇見我,為什麼要記起這些事情......滾,你滾出這裡!"
"池靡!既然一切已經大白,你為何不願意和我重新開始?"
"重新開始?"他冷冷的笑,隨手拿起手邊的神像前的琉璃盞,然後凌空放手。
琉璃碎了一地,他笑道,"你我之間有如此盞,已然碎裂,要怎麼開始?我尚且還是罪人,你尚且還是魔性未滅的魔,被天界追蹤,若不是我捨了我一半修為為你淨化,你必定要被他們抓到。你要記得,就算佛饒恕了你,天界的人怎麼可能放過你?"
"我......"的確如此,他一笑一傷,而我為何如此,無能為力?
是不是只要我甘心湮滅,就可以換得你自由一身,不再受此折磨之苦?
"池靡,我們出觀吧,一切......該有個了結。"我軟弱無力道。
他微微一愣,隨即看我,毫無表情。
"走吧,走吧..."
剛出道觀,一片淒迷晨光,原來流光飛逝,如此蒼亂。
池靡一身白衣,浸泡在冰冷池水之中,點點滴滴,他不看我。
你以為,我真的就此棄你而去?
髮絲亂了,被此地的寒風吹亂,簪子是青玉碧簪,樣式極美。胸口隱隱作痛,怕是隱疾又犯。
你說我為什麼如此悲傷,為何今世總是心口隱痛?難道不是因為缺了你那半心的緣故?
血,該是紅的,卻見那血化作了變寒了的天池水,冰冷透明。
如你的淚,如我的淚,糾纏了幾世幾凡塵。
終是,落下這千年來唯一的淚。
身子被抱,是冷冷濕濕的觸感。
"你這是做什麼!?"他依舊白衣清冷,我依舊自私如昨。
"倘若是...自絕性命的話,魂魄遺留人間,怎麼投胎?倘若...是肉身被破,又不能投胎,你說...魔性怎麼壓制?"
連冷若冰霜的顏色都變了,那是倉皇,"你!!你......"
緊緊抓著那魂牽夢縈的手,那低低的體溫,蒼白的指尖,"他們...會找到我的,對不對?而...佛,既然插手......了兩次,自然...會來幫插手第三次,對不對?咳咳......"
"不要說話,不要說話!你看你......"他的臉色更加蒼白,仙人本該對生死看得極淡,奈何他為我失了分寸。
我知道,此刻該是染了些許鮮血,我看到他為我捂著傷口的手,都沾了血。
他又一次,為我雙手染血了。
遠處雷聲陣陣,光芒萬丈。
萬年前仙魔之戰,唯剩我一人。早就磨去了噬血的本性,卻改不了自私的魔性。也怪不得那些虛偽的天人要將我趕盡殺絕。
"總算找到你了!既然魂魄不全,還不快放下梨仙快快束手就擒!"
我看著眼前英姿颯爽的天將,卻只是笑,"你算什麼東西?也敢這樣對我說話?我要見佛。"
那天將冷笑,"好一個大膽狂魔!你現在早就不是千年前的你,怕是連我手下也未必對付得了,還不前來受死。"
此時一陣佛光,便是百年前的慈悲。
"我佛。"池靡愧疚望著佛,手邊冰涼。
我緊緊抓著池靡,狠狠看著那慈悲的笑,"佛,你既叫佛就表示你包容萬物。可是為什麼?為什麼你獨獨對我和池靡如此狠心?"
佛卻是笑,"你魔性未滅,難免禍害人間,若不是遇到池靡,又怎麼可能放棄噬血之念?真正磨折了你噬血本性的,是池靡啊......而你,則是池靡永世的劫。"
"永世的劫?"我咀嚼著這幾個字,難以平息。
池靡早就難以自持,"我佛,求你...不要說下去。"
"為什麼這麼說?!"
"你若是灰飛湮滅了,一切自然平息。池靡可以修道成仙,天下亦太平如昔。你以為那十世淒慘是天界的人搞得鬼?只因你是魔,只因你注定帶煞。"旁邊的天將插話。
"你閉嘴!"我一個甩袖,那天將的臉已歪倒一邊。
難道真是如此?
原來我的禍害不是從我愛上你那刻起,而是在我遇見你那刻起?
"你早知道?"我側頭,望著那白衣如血的人。
他微微點頭。
"從你撿到我的時候就知道?不止知道我是魔,還知道我是你的劫?"
"是。"
"為什麼?"
"因為那時候你叫我不要丟下你。"
"你......就為了這句話,被我折磨了那麼久?甚至被我強行玷污......?"
他抬首,望著那慘淡月光,"罷了,千年糾纏,我早累了。忘記當初的心情,也忘記了誰是池靡了。求你...不要再提起。"
清淚點點,若真如你所言忘記了,那你又為什麼在此地甘心受折磨?
我猛一轉身,看著地上自己那詭異的屍首,輕笑,"我佛,我是魔,早就該死。但是希望你念及池靡是被我迷惑的份上,放他自由。就算不是為仙為聖,只要他不受這千年相思,不受那些折磨就好了。至於我,聽憑處置。"
"朝以!!"
"佛,求你。"我跪下,生生世世,我可曾跪甘心跪過他人?只這一次,心甘情願。
"哎~"佛默默歎息,對那天將道,"眾天將,看他們如此癡苦,可否答應了這請求?至於這魔,我自然會化了他神魂......"
天將看看佛,再看看池靡,最後看著滿身鮮血的我,"好。"
"佛光一照,我自覺疼痛難擋。身子被佛光穿刺。我看著被束縛在青石陣內的池靡,笑了。
笑中含淚。
"抄以!朝以!朝以............"
誰的聲音,如此撕心裂肺,痛徹心扉???
※※※※※※※※※※
百年之後。
"池靡,今日東海龍王大壽,此瓶之中乃是萬生甘露,可使萬物起死回生。你幫我送去東海,就當賀壽的禮物。"佛手中變出一個白色瓷瓶,遞給來人。
"是。"他緩緩接過,點頭。
一轉身,白衣飄渺。
佛看著他飛身而去的背影,拈花一笑,口中呢喃,"不知這次,可否成全他們......"
池靡騰雲而行,俯視人間景色,這是他第一次來到人間,一切都好奇不已。
他自小在極樂境成長,一開始便是佛殿靈物幻化,所以只從未見過人間是什麼樣。此行處處好奇,處處流連。
想想天界一日,人間一年,於是也放慢了步子,細細觀察。
途徑一片梨花樹林,便生出了逗留片刻的念頭。
那林子像極了他出生的林子。佛說他是極樂境中的梨花侍座,生來便有靈氣。
現下見到如此美麗的梨花林子,就像見到了本家一般,心生歡喜。
緩緩落地,看著滿眼的梨花,癡迷了。看著看著,竟然靠在梨花樹邊睡了起來。
"你是誰?"一個奶聲奶氣的聲音響起,才見是一個五六歲的孩子,眉目可愛,狠狠看著他,低頭一看,自己竟然已經被幾根籐蔓鬆鬆垮垮的綁了起來。
剛一醒來就見到這般景致,池靡覺得很是有趣,微微一笑道,"我是路經這裡的旅人。小娃,你又是誰?為什麼要綁我?"
那小娃娃看著他,上下左右的看,"你騙人!旅人都忙著趕路,哪裡有你這般悠閒?你說你是不是山那邊的妖怪派來的?"
"山那邊的妖怪?"池靡再仔細一看,那小娃娃一身綠衣,眉宇間的神色又不似一般孩子那般憨稚,猜想大概是這山裡靈氣異常,精怪一類的極易修煉成人形,故眼前這孩子,八成是個小妖精。"我不是妖怪啊。山那邊的妖怪怎麼了?"
那娃娃看池靡一問三不知,才放鬆警惕,一唸咒,把那些籐蔓收了起來。
"你既不是那裡的人,就快走。不要打擾我。"
"娃娃,你到底要做什麼?"池靡站起了身,發現那娃娃連他一半身高也不到,粉妝玉砌的,靈秀的很。
那娃娃轉身,再狠狠看他,"不要叫我娃娃!我今年快一百歲了!你只是個凡人,竟然叫我娃娃!"
池靡心中暗笑,好生可愛,"那我不叫你娃娃,請問這位公子,你在此做什麼啊?"
那娃娃轉了轉圓圓杏眼,"我是守護這片梨花林的山神。還不快快行禮?"
山神?池靡笑得眉眼彎彎,山妖差不多。看他這一身靈氣,說不定是這靈山吸取了日月精華,才造出了這個娃娃來。
池靡連忙做禮,"那敢問山神大人,這梨花林怎麼了?"
"山那邊的妖怪看中這裡景色好,路人多,要佔了這地方危害路人。我定要保這梨花潔淨,萬不可被玷污了。"小娃堅定的說。
池靡看那娃娃神色如此堅定,心中也是一動。心覺自己與這孩子也是有些緣分的。想要瞭解這孩子,"為何對這梨花林如此在意呢?"
那孩子粉嫩的臉染上些許薄薄紅,"你等凡人知道什麼!我是山神,自然要保護自己的山!"
"是是。"池靡笑了。"那我留下來幫你好不好?"
那孩子輕視,"你一個書生什麼都不會,留下來送死?"
池靡一把抱起那娃娃,"山神大人放心,雖然我看上去弱不驚風,但是還是學了一些法術的。就像山神大人看上去如此嬌小玲瓏實則內涵豐富一般,在下也是有些能力的。"
那娃娃微微一愣,然後看看自己現下的姿勢,臉上燒起一朵紅雲,"知...知道了。你快放我下來。"
池靡找了個舒服的姿勢抱著,"山神大人勞累了,還是讓我抱著吧。呵呵。"
"山神大人叫什麼?"
"朝以。"那娃娃說完名字,就開始賭氣不再說話,良久才開口,"喂,你叫什麼?"
"我叫池靡。池水靡靡的池靡。"池靡笑答。
懷抱中的孩子突然一聲大叫!隨即又埋首池靡懷中。
池靡看著耳朵根紅透的孩子,猜想大概平時少人疼愛的緣故,現下正在害羞。
※※※※※※※※※※
幾月之後。
"池靡!帶我走!"一個稚氣的聲音響起,池靡回頭一看,果真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
"朝以啊......我都說了,我不是凡人,我是佛前侍座,此次是去東海祝壽的。我怎麼能帶你走?"
"不管!不管!你就是要帶我走!你毀我清白,你...你始亂終棄!"
池靡想起那夜......明明他什麼都沒做,他一個無慾無求的仙人,怎麼可能做那種事情呢?怎怪那小鬼死抱著他不放,說什麼和他在一張床上睡過,而且沒穿衣服,所以一定要他負責。可是......那時他還是五六歲樣子,帶著小紅肚兜的朝以。那不是誣賴是什麼?
回首眼前,他看著眼前哭泣少年,完全沒轍。
"不要哭了,不要哭了。我帶你去龍宮還不行嗎。"
"不行,我要跟你回極樂境!"
"這......"佛怎麼可能答應一個妖精住進極樂境呢?
眼前少年哇哇大哭,哭著哭著只覺身上的衣服漸漸變大。
"朝以,你又變變回原狀了......"池靡好心提醒。
朝以馬上停止哭泣,看看自己,白白的蘿蔔腿,拿起小面銅鏡,又是大眼睛,小嘴巴,一臉任性娃娃的樣子。
"啊!!!"一聲參慘烈叫喊,然後又是號啕大哭。他不要啊!不要啊!!
池靡無奈搖頭,抱起那娃娃,"都說你修行不夠了,還要變成少年的模樣。看看,才跟我飛了沒多久,哭了一場法力就耗盡了吧。"
朝以吸吸鼻子,背過臉去,"哼!"
池靡只得苦笑,當初怎麼就招惹了這麼個孩子呢。
朝以窩在池靡懷裡,瞇起眼睛。想起了自己還是無形的時候。一開始自己就什麼都不是,似乎是這山孕育了他。他漸漸開始有意識,漸漸成長。他睜開眼看見的第一個景致,就是滿眼的梨花。然後無數個夢裡,有人告訴他,他將會在這裡遇見一個人,那是一個美麗的人,他叫池靡。
所以他要保護那片梨花,所以每次經過這裡的美女,他都會突然跳起來問人家,"你叫池靡嗎?"
可是竟然遇見了個男人......雖然很美,可是竟然是男人。朝以思考了幾日,看看笑得清雅的池靡,就算是男人他也要了。於是就是陷害池靡的那一幕,雖然牽強了點,但是能纏住他就好。
"到了。"耳邊好聽的聲音響起。
"啊?"朝以朦朧張眼,眼前一片藍色,好不漂亮。
"這裡就是東海了,漂亮嗎?"
朝以看著笑容溫柔的池靡,心跳漏了一拍,連忙道,"恩,好漂亮。"
隨即跳出了池靡的懷抱,一個轉身,一個白衣美少年就出現在了眼前。
池靡又是搖頭輕笑,這孩子,總是說要和自己一樣,本來一身翠衣,現在偏偏什麼都愛白的。
剛進龍宮,就見到了殿內的佛,池靡驚訝道,"佛...你怎麼在此?"
佛笑而答,"我看靈鏡,見你遲遲不來,就親自走了一趟。"
池靡連忙羞愧得紅了臉,"對不起,是池靡失職了。"
"不礙事的,不礙事的,這便是極樂境內清雅至極的池靡侍座嗎?"那邊龍王擺手,前來打招呼。
佛一片仁慈,"是,他第一次下凡,看了沿途景致,所以晚了。"
"這位是?"龍王看著池靡身邊的朝以問到。
池靡一下子不知如何解釋,那邊佛卻先開了口,"這是池靡的徒弟朝以。"
"哦,梨仙年紀輕輕就收了門徒,實在有為。呵呵"
池靡驚訝看著我佛。
佛卻是狡黠一笑,"不可語,不可語......"隨即消失了蹤影。
池靡終於還是把朝以帶去了極樂境。那日,極樂境的眾仙皆來歡迎。
眾仙還把池靡的梨仙殿重修了一遍,把師徒二人塞進了殿裡,就不見了蹤影。
那邊池靡一頭霧水,朝以小人得志。
這邊佛卻是頷首一笑,望遍眾生。
狠心麼?
若是我狠心,怎麼會留你半旅魂魄,讓你和他重新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