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冷叔叔說雲深哥哥像我這麼大的時候比我強多了,我什麼都學不會,爹爹都不喜歡我。」歐陽燦仍然止不住哭聲。
雲深說道:「我的娘親也不喜歡我。咱們是一樣的,燦兒別哭了,以後我陪你玩,咱們一起練習武功,你不會我來教你。」
歐陽燦抬起頭,淚眼朦朧,臉上卻顯出天真的笑容:「真的麼,雲深哥哥不嫌我笨,願意和我一起玩?」
「嗯。」雲深重重點頭。
年幼的歐陽燦那純真無邪的眼神和笑臉,讓我的心莫名難過。也許他一開始只是單純地依賴親近雲深,他不被父親喜愛,雲深被母親疏遠,兩人同病相憐,自然而然走在一起,最初的情比親兄弟還要親吧?
我一時失神,眼前的景物突然變換。
精緻的庭院不見了,變成了高山懸崖,寒風陣陣。
明明是白天,卻不見日頭,愁雲慘淡。
雲深成了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他舉著劍緊緊護住一名與他年紀相仿的少年。他和那名少年的身上都掛了彩,鮮血直流。
那少年瘦弱驚恐,手裡攥著一把匕首,聲音顫抖道:「雲深,你不能總是招架不還手,他們十個人是聯合在一起對付咱們的。」
正說話間,從四面八方攻過來十件兵器,刀劍斧鉞鐵鉤鐵刺,全都向著雲深的要害使出殺招。
雲深仍然在猶豫。
我猜這應該就是歐陽燦提過的殺手選拔,在魔教的禁地。十二個人只有一人能活著離開。我看到此時此刻雲深的眼中是不忍與傷感,甚至是有一種想放棄抵抗用身體挨下攻擊保護旁人的決絕。
可是就在那些兵器馬上要傷到雲深身上的時候,那個瘦弱的少年掙脫了雲深的臂膀,揮舞著匕首衝了出來。他的動作身手並不敏捷,他的態度卻出奇地堅決。他盡量地阻擋著四面八方的攻擊,匕首擋不住的他就用身體來代替。他竟然是在保護雲深不被其他人傷到。
那少年拚命地大喊:「雲深,我知道你能打敗他們的,只要你肯出手。」
雲深顯然與這名少年的感情不淺,見那少年捨命保護他,而其餘十人已經殺紅了眼失了本性,終於還是出手了。
刀光劍影,鮮血飛濺。
我彷彿能夠聞到四周越來越濃的血腥。
我無法阻止這樣的殺戮,我惟有閉上眼睛不再看這幕殘酷。我此時很奇怪,為什麼第一次的夢中,我會喜歡殺人時的那種快感。那時候是我麼?現在的又是不是真我呢?
十個人在我的身邊依次倒下。
雲深的身上又多了數十道傷痕。他勉強以劍柱地,身體搖搖欲墜。
那個瘦弱的少年滿臉關切地撲上來,像是要扶住雲深,雲深的臉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神色。
可是下一秒,那瘦弱少年手中的匕首狠狠刺進了雲深的胸腹。
我看到雲深的眼神由欣慰變成了驚疑,由驚疑又轉為濃濃的悲涼。
我聽見那個瘦弱的少年流著淚說道:「雲深,對不起,只有一個人能活下去。你太軟弱太善良,根本不適合當殺手,不如把這個機會讓給我。」
雲深美麗的眼眸緩緩閉上,又猛地睜開,迸發出一種冰寒徹骨的絕望。他手中的寶劍離開了地面,他的身體慢慢向後傾倒,在這個非常短暫的過程中,他舞出殺招,劃過那瘦弱少年的脖子,帶出一抹驚心動魄的殷紅。
從那以後雲深的記憶變成了灰色,接近死亡的灰色。充斥在灰色裡的是怎麼也洗不掉的血紅。
惟有在雲深見到歐陽燦的時候,四周的景物才恢復了正常的顏色,血紅也彷彿暫時被壓抑淡化。
我發現雲深只對兩個人笑,一個是他的弟弟雲清,一個就是歐陽燦。在雲清面前他永遠維持著兄長的風範,而面對歐陽燦,雲深的情感更豐富。
雲深會因為歐陽燦的快樂而快樂,會因為歐陽燦的悲傷而悲傷,他只願意讓歐陽燦知道他的心事。他每一次出任務之後的狼狽和脆弱只在歐陽燦那裡才會毫無遮掩地表現出來。
原來歐陽燦沒有騙我。他和雲深是互相依賴,互相慰藉。某種意義上講,雲清和歐陽燦在雲深的心中是不同的。這種情愫懵懂模糊,他們兩人分辨不清這是手足之情,亦或其他。
直到因為毒發失去理智,雲深將歐陽燦壓在了身下,出於本能的慾望,兩人身體緊密地結合,翻雲覆雨。雲深神智不清,歐陽燦卻咬牙忍耐,捨不得反抗傷到雲深。我想那時的歐陽燦是真的愛雲深,憐惜雲深吧?
那件事之後,雲深異常愧疚。他的反常和不安被他慈祥的冷叔叔察覺。我心知肚明,這應該都是姓冷的處心積慮布下的陷阱。可悲的是,無論雲深還是歐陽燦,對一向和藹可親的冷叔叔都非常信任。
我跟在雲深的旁邊,看著姓冷的帶著虛偽的面具安慰他,還提了所謂「良好」的建議。
「雲深,你是不是很喜歡燦兒?恨不得天天都想和他在一起?」
雲深點頭,吐露實情:「冷叔叔,可我中毒時對燦兒做了錯事。我是不是傷了他的心?他會不會從此就討厭我了呢?」
「怎麼會?其實我和教主也不僅僅是兄弟之情。我們也做過你們做過的事情。如果兩情相悅,肌膚之親很自然啊。下一次你讓他主動,你多討好他一點,他就會高興了。」
雲深的眼睛一亮,如獲金玉良言。
我的心卻一沉。冷教主曾經說過的話再次迴盪在我耳邊。
「你也許永遠也不能理解我為什麼這樣做,因為你沒有經歷過我經歷的那些事情。」
難道說冷教主曾經與歐陽教主之間有過戀情?歐陽教主因為這份情的存在,才會在殺人謀財之後留下冷教主的性命?多半他們兩人真地愛過,兩情相悅魚水之歡,而後冷教主才發現了歐陽教主當初對他們冷家做下的纍纍罪行。那麼冷教主會如何認為呢?
如果換成是我,我也會想,歐陽教主不僅謀財害命,還貪戀姓冷的年幼天真姿色動人,花言巧語哄他上床,只為了讓他心甘情願奉獻身體。這不僅是刻骨仇恨,還是奇恥大辱吧?難怪後來冷教主會如此變態地報復。
我眼前的場景再次變換。
變成了佈置華麗的房間和溫暖舒適的一張大床。色彩飽滿,各種感官都被充分調動起來,彷彿世間最美的東西都集中在了這裡。
我看到了兩具赤裸糾纏的身體,是十六歲的雲深和十四歲的歐陽燦。
雲深的臉上漫溢著幸福的表情。因為歐陽燦在他的耳邊一遍一遍重複著:「雲深,我愛你,永遠,永遠!」
歐陽燦在雲深的身體內瘋狂撞擊,他雖然一遍一遍重複著那句誓言,可是他眼中的真誠早已消退。取而代之是一種無法形容的複雜,沉迷慾望的歡愉和摻雜著嫉妒的哀傷混合在一起。
但是雲深看不到。
雲深的記憶在這裡戛然而止。
我再度沉入無邊無際的黑暗。
這一次沒有哭聲,只剩下令人絕望的寂靜。
我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到。
沒有門,沒有人能幫我。
我漸漸無法分辨自己是否還存在。
這裡是雲深的內心深處麼?又或者我已經魂飛魄散?
作者有話要說:
終於堅持著爬上來更新,謝謝大家的支持。
今天又收到兩篇長評,我好感動啊。也正是因為大家的不斷鼓勵和良好的建議,讓我的文能夠更豐滿成熟。爭取明天晚上還有更新。
30.開到荼糜
在混沌之中,時間已經顯得不重要。
我究竟是怎樣的存在,我也不想再計較。
惟有糾結的不甘,充斥著我的意識。雲深,雲深!我反覆念著這個名字,生怕如果我不堅持,就會漸漸遺忘。我那麼強烈地希望能夠幫他,可到頭來,我什麼也幫不上。是我太無能麼?是命運的捉弄麼?還是對於我癡心妄想的懲罰?
也許我被困在雲深的記憶裡。
也許困住我的正是我自己。
我不知道我是如何想到這一點的,如果我放開手,不再去想任何事情,我會不會能夠得到解脫呢?這是一種我無法逃避的誘惑。
假如一切都已無望,我的存在就毫無意義了。
魂飛魄散又如何呢?
忽然我的眼前一亮,一道非常刺目的光芒撕裂了彷彿永恆的黑暗。
我可以感覺到強烈的痛楚從我的周圍蔓延到我的身體裡,是雲深的痛楚麼?我在他內心深處所以能感受到。究竟發生了什麼?讓他如死水一樣絕望漆黑的情感世界再度起了波瀾?我順著那到光芒飛了出去。
於是我又回到了那間密室,我仍然沒有實體。
我看到密室的門洞開,池非寒已經不在了。雲深依然赤裸著身體,眼神中沒有絲毫生氣,他的胸口插著一把明晃晃的寶劍,寶劍的另一端握在歐陽燦的手裡。
歐陽燦的表情十分複雜,他用一種近乎於野獸的聲音嘶吼道:「雲深,我知道你能聽見,我告訴你我是愛你的。武林大會上我出賣了聖教的一切,八大門派已經帶人衝進了總壇。姓冷的和姓池的都是自顧不暇。我是來帶你離開的,去一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只有咱們兩個人永遠在一起,你為什麼不信?」
雲深的瞳孔沒有焦距,他不在乎胸口插著的寶劍,他也無力掙扎,只是用虛弱的聲音機械地重複道:「……請主人使用奴隸的身體……」
歐陽燦忽然噴出一口鮮血,我這才發現他身上也有數道傷痕。我很懷疑他說的話,如果真的有希望離開,他為什麼還會對雲深下毒手呢?雲深胸膛的劍應該是他插進去的吧?
我正這樣想著,池非寒的身影出現在石門外。
他披頭散髮,衣衫上滿是鮮血,也許是別人的,也許是他自己的。他冷笑著逼近歐陽燦:「我就知道你一定跑到這裡。沒想到你這麼瘋狂,竟然出賣了聖教的一切。走投無路到死還要先殺了你的親哥哥墊背。」
歐陽燦笑了,用刻骨的怨毒盯著池非寒:「你沒有資格嘲笑我。你說你真心喜歡雲深?你就是這麼愛護他關照他的麼?把他囚禁在這裡,強暴他折磨他,你做的與我做的有什麼不同?」
池非寒莫名其妙道:「教主說我中了你的迷魂大法,失了本性。不過無論怎樣,你也沒有資格指責我。雲深愛的不是我,我對他而言只是主人。教主說我再怎麼殘忍也只是傷他的身體,他的心早就被你傷透。」
歐陽燦頹然地倒在地上,池非寒沒有用劍,卻狠狠戳中了他的要害。
這正是我想要對歐陽燦說的話。其實我還想說更多,讓歐陽燦的良心受到更痛苦的煎熬。
但是池非寒手中的劍等不及了。
寒光一現,輕輕巧巧劃過歐陽燦的頸項,一蓬艷麗的紅噴灑出來,還帶著一種微妙的聲音。歐陽燦沒有招架反抗,他的眼睛努力地轉向雲深,複雜的表情漸漸變得單純。他掙扎著想在最後的時刻,拉住雲深的手。
池非寒卻冷笑著一腳把歐陽燦踢開。他走到雲深面前,毫不手軟地拔出雲深胸膛的寶劍。他完全是用一種看死人的眼光看著雲深。
就在這一刻,我看見雲深的眼中放出了異樣的光芒,與此同時,池非寒的眼神明顯一滯,動作失去了流暢。
我聽見雲深的聲音很虛弱卻很冷靜地說道:「幫我止血,帶我離開。」
我震驚了,雲深是因為歐陽燦的死而覺醒了麼?可他也受了這麼重的傷,就算恢復了人格,又能活多久呢?他是在用迷魂大法控制池非寒麼?他想要做什麼?難道他想去解救他的家人麼?
雲深真的能夠控制池非寒麼?他現在武功全失,僅憑著一種意念又能支撐多久呢?
我突然心念一動,現在池非寒的真性情被壓抑,我是不是能重新佔領他的身體呢?我急忙衝向池非寒。一次、兩次、直到第三次,我的視野終於與池非寒重合。
那一瞬,我看到雲深的眼中流露出深深的絕望。
是因為我的靈魂進入,讓池非寒的眼神看起來有了靈氣,像是脫離了迷魂大法的樣子麼?雲深拼盡全力的抗爭仍然無效,他徹底失望了麼?
我不管他怎麼想,我也不知道我能在這個身體裡停留多久,我必須抓緊時間,救他,完成他的心願。
我扯下一片衣襟,為雲深包紮止血,我溫柔道:「堅持住,我會幫你。」
雲深閉上了眼睛,他的心跳越來越微弱。
我卻不放棄,因為我看到他的傷勢並非不可救藥,那一劍刺得不正。
是因為歐陽燦當時手軟心虛,還是雲深不甘就這樣死去本能地躲開,已經無法考證,總之,如果雲深願意堅持,以他的意志力,應該可以活下去。
我用最迅速的方法處理好自己的傷勢,我正要用棉被衣物裹起雲深的時候,卻聽到石門外由遠及近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很多人嘈雜吶喊著越來越清晰,也許是魔教的人也許是八大門派的人。我沒有絲毫把握帶著雲深順利衝出去。
我急切地問雲深:「怎麼關上那道石門?」
我唯一的希望就是雲深能夠知曉這裡的機關控制方法。如果他知道,他肯講,我們就有了一線生機。否則我就抱著他衝出去,能走多遠就走多遠,總之我不會拋開他,到死也要在一起。
也許真實的時間只過去了一秒。
我卻覺得時間慢得像一個世紀。
雲深沒有睜開眼睛,終於還是輕輕說道:「門框左邊最下方,倒數第三個突起,用內力按下去,石門就會徹底關死,再也打不開。」
我毫不猶豫,衝過去,依言行事。石門在我眼前重重落下,隔絕了外部的一切。
雲深癡癡笑了:「你真傻,你自己可以逃出去的,現在咱們只能一起死在這裡,沒有其它出路了。」
我擁著他的身體,平靜道:「不求同生,但求同死。」
雲深的笑突然停止了,他睜開眼睛,眼神裡的冷漠和傷痛一點一點變成了迷茫和困惑,他問道:「你真的是池非寒?」
「我不是。」我坦言道,「我只是一縷無依的遊魂,佔了池非寒的身體。」
「我想你也不是他。」雲深帶著一種宛如迴光返照的清明說道,「我到現在才發現,你和他們不一樣。可惜我已經無法報答你。」
「愛一個人不需要理由,更不求回報。」我一字一句道,「我現在就很幸福,因為終於可以和你在一起,沒有別人打擾,是生是死都不重要。」
「值得麼?你甚至都不瞭解我吧?」
我堅定道:「值得,我進到過你的內心,看過你的記憶。知道你的過去,你的喜怒哀樂。我要告訴你,你的世界不是灰色黑色或者血紅,你也不能永遠讓自己停在過去的那一刻幸福中。如果你願意,在有生之年,我都會和你在一起。不管這個時間能夠持續多久,我也不會離開你。」
雲深淡淡笑道:「如果我告訴你還有一條路可以出去呢?在這間密室下面有一條暗河,匯入一處深潭。只有內力高的人能夠堅持游上水面。你走吧,我不會怪你。我武功全失傷的這麼重早就沒有活路。能在臨死前聽見你說這些話,哪怕是被環境所迫你未必出於真心,我也很高興。」
「我們一起走。」我不知道哪裡來了勇氣和信心,「只要有路,就絕不放棄活下去。只有咱們一起活下去,我才能帶給你更多的幸福。你不用擔心,我會用嘴度真氣給你,只要我活著你也不會死。」31.尾聲:很多年以後,我擁著雲深問他:「你那時相信我麼?」「不信。」雲深如實回答,望著我的眼神柔情似水,再也看不到傷痛的影子,「直到你真地挖開了地面,抱著我跳下暗河,在那深潭底吻著我的嘴,度給我真氣。你已經精疲力盡,我也知道咱們倆人根本無望一起游上水面,你卻堅持著不放開,緊緊地抱著我。我才相信,你對我是真的。」「幸運的是潭底突發泉湧,激流噴射,將咱們推上了水面。」我笑著說道,「否則就那樣死,我還真不甘心。你都不信我,更談不上愛我。我都是一廂情願,多可憐啊。」「你以為我現在就愛你了?」雲深繃起了面孔,嗔怪道,「你告訴我禁地起了大火,沒有人能逃出來,我娘和我弟弟都死了的時候,我還恨過你無能呢。」我厚著臉皮大言不慚道:「那麼你終於還是被我的人格魅力感染了吧?忘記了魔教,忘記了仇恨是非,選擇和我在一起。這難道不算愛麼?」「我沒有忘。」雲深故作嚴肅道,「你帶我藏在荒山野嶺,我武功沒有恢復,每天還會寒毒發作,不得不從了你。」我委屈道:「這麼多年,日久生情都不行麼?」「傻瓜,騙你的。」雲深吻上我的唇。我卻貪婪地不肯放開,用舌撬開他的牙關,纏上他的舌,攻城略地。我心想,我就知道你是騙我的。在真愛面前,我們都是奴隸。幸福的奴隸。(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