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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醉顏紅》作者:羅蓮/桔桔【完結】(很幸福的)

《醉顏紅》作者:羅蓮/桔桔【完結】(很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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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帖際遇]: s021084在大街上撿到現金100Ds幣, 飛快的跑回家躲著.


醉顏紅 by 桔桔 (很幸福的)
書籍簡介:

緊密貼合的軀體熱得快要燒起來,修長溫暖的手指點住他的嘴唇,男人低啞醇厚的聲音拂過耳輪,讓他酥了骨頭:『墨顏,你究竟是何人?』
墨顏窩在他懷裡,咯咯笑了,低聲道:『我不是人。』
蘇慕情捏捏他的鼻尖,一手探入他雙腿之間,提出樣東西,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道:『小妖精,你看看這是什麼玩意?』
墨顏定睜一看,霎時如五雷轟頂,只見他手中竟是一條毛絨絨的尾巴,低低地叫了聲,哀求道:『你放開我。』
蘇慕情笑了笑,不懷好意地湊近那張迷醉的俊顏,戲謔道:『小妖精,你的耳朵也長出來了。燈裡加了透塵香,待整支香燃盡,你的原形也就全現出來了……』
兩顆淚珠在墨顏眼中打轉,柔媚的桃花眼中儘是委屈——蒼天!他怎麼會這麼倒楣?!好不容易找到的救命恩人,居然是個人面獸心的偽君子!才把他吃干抹淨了,下一刻就翻臉不認人!

月:雖然人和貓妖相戀,卻是少見的幸福


第一章

  江南觀葉樓,江北落弦山莊,各據半壁河山,不分高下,兩家旗鼓相當、分毫不讓,然而十數載明爭暗鬥,誰也沒撈了什麼好處,反而平白折損了不少干將,近年來落弦山莊莊主洛雲天華發漸生,整個人平和了不少,再不像少年時候張狂傲慢、目空一切,對於死對頭觀葉樓,也不再處處針鋒——比起江湖紛爭,洛老爺子更發愁自家的寶貝女兒。

  江湖上人人皆知的,落弦山莊有三件曠世奇珍:一為朱弦,二為空音劍,第三個,就是洛雲天的掌上明珠洛清蓉。

  古琴寶劍,比不上美人一笑,傳聞洛清蓉姿容絕世,溫柔婉約,琴棋書畫無所不精——一家好女百家求,自十五及笄以來,求親的人踏斷了數條門檻,然而膝下無男的洛老爺子左挑右挑,挑花了一雙老眼,也沒從那群游手好閒的公子哥兒中挑出能繼承落弦山莊的人,為此常常在月白風清之夜長歎不已。回首過去半生風浪,展望未來一路茫茫,不知怎麼,他想到了觀葉樓。

  憑良心說,雖然對觀葉樓那個老冤家蘇濟怨念頗深,但對新一任樓主蘇慕情他還是相當激賞的——江湖上叫得出名字的新生代少俠中,蘇慕情的武功無疑能排入三甲——藝成下山那年連挑十八座山寨的戰績仍舊被江湖人士津津樂道,接手觀葉樓之後性情雖沉穩內斂了許多,但那股與生俱來的桀驁之氣是怎麼也掩不住的,幾年來,觀葉樓跨吃黑白二道,從錢糧布匹到武館鏢局,無一不涉足,生意越做越大,漸漸蠶食到江北一帶,對落弦山莊造成不小的威脅。

  然而這恰恰是洛雲天欣賞蘇慕情的緣由,雖然蘇濟那老混蛋能生出這麼英挺出眾文武雙全的兒子讓他十分不平衡,不過若能招此人為婿,無論對落弦山莊還是對自己的寶貝女兒,都是件穩賺不賠的事。

  捋著山羊鬍,洛雲天細細思量起來。

  ***

  早春二月,楊柳吐出幾分綠意,河面上的薄冰日出即融,風中,仍帶著濕冷的氣息。

  蘇慕情翻開描金壓印松鶴彩繪的請柬,薄唇微抿,勾起一彎淺笑。

  「誰家的請柬?」坐在一邊的好友南宮凝湊了過來,好奇地問。

  「落弦山莊洛莊主做壽,四月十六。」蘇慕情將請柬拋給他,招手喚過貼身丫頭小雙,「備一份厚禮,派人送到落弦山莊。」

  南宮凝把玩著那份請柬,若有所思道:「依我看,做壽是假,為女兒選婿是真,慕情,洛老莊主幾次向我問起你,或許真有贈珠之心。」

  蘇慕情挑眉看他,道:「以觀葉樓的勢力,不必倚仗他人。」

  「兩強聯手,總沒有損失。」南宮凝摸摸下巴,道,「何況洛莊主膝下無男,百年之後,落弦山莊就是你囊中之物了。」

  蘇慕情淡淡地「哦」了一聲,完全入耳不入心,南宮凝心知再說下去無異對牛彈琴,擺擺手,回房午睡去了。

  對完賬冊,蘇慕情看看天色還早,叫下人備了馬,也沒帶隨從,就一人一騎從側門晃了出去,策馬疾馳到城郊。

  看四下無人,蘇慕情很沒形象地打了個呵欠,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身為名滿天下的觀葉樓樓主,其實也有很多身不由己,很多辛酸不為人道,比如他不能當眾打呵欠伸懶腰,說話不能帶髒字表情不能不正經,進退要合儀風度要絕佳,下賭場不能貪財上妓院不能急色,吃飯不能出聲喝湯不能打嗝,睡覺時不能磨牙不能流口水,永遠保持冷靜沉穩威儀震八方的風範,連發呆都要發出一副高深莫測的鬼樣子,如此種種,硬是把一介生性活潑張揚的年輕少俠憋成悶騷一枚,人前道貌岸然,人後陰陽怪氣。

  洛雲天若是看上了他,只能說老來糊塗,大眼走光。

  至於落弦山莊的三件珍寶,他也沒什麼興趣,一來他不通音律,朱弦落到他手裡八成是丟到廚房當柴火燒,二來家傳寶劍「長霄」足以與空音劍一較高下,第三嘛,洛清蓉雖美,但要他這年方廿四、英俊多金、尚未風流瀟灑個夠本的蘇大少爺娶回家中管教自己,那才是沒事找事。

  把落弦山莊拋在腦後的蘇慕情騎著馬晃蕩在荒郊野外,又開始大歎無聊。

  求求菩薩賜給他一件解悶的玩意吧!否則難保他不會做出一些天怒人怨、天理難容、天打雷劈的事情。

  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蘇某人騷擾完了天上的諸仙,正想調轉馬頭回府,突然發現山道旁那棵虯枝交結的老槐樹上有一團翠綠的東西,在初春的滿目荒蕪中分外引人注目,他頓時來了精神,打馬飛奔過去,俯身拾了粒小石子,食指一彈,不輕不重地砸在那團東西上。

  只聽「哎喲」一聲驚叫,那團東西倏地跌下樹來,揚起滿地塵埃,邊咳邊叫痛:「哪個不長眼的混賬?!敢暗算小爺,不要命了麼?!」

  蘇慕情暗暗悔恨,原本以為是誰掛在上面的衣物包裹什麼的,沒想到竟打了個大活人下來,他急忙滾鞍下馬,扶起那人,一迭聲地道歉:「對不住對不住,小弟一時眼拙,實在該死,兄台摔傷了沒有……」

  那人拍著身上的土,抬起頭來,四目相接,蘇慕情一時忘了如何言語。

  原來一個男人也可以給人驚艷的感覺!

  自認為閱遍天下麗色的蘇慕情不知不覺屏住了呼吸,細細地端詳著那人一張俊美絕俗的臉龐——修眉斜飛入鬢,微微上挑的一雙桃花眼明亮清澈、顧盼生姿,眼底一片純稚不染世俗,偏偏又帶著幾分入骨的柔媚,讓人心癢難耐,彷彿枝頭初綻的春花,羞澀無知,又像月下怒放的夜合歡,煙視媚行,卻不像花兒那般嬌嫩無骨,眉宇間帶著三分傲氣三分慵懶,再加三分露骨的惱怒。

  自認為絕無斷袖之癖的蘇慕情看得呆住了,目光滑過他瑩白如玉的臉頰,挺直的鼻樑,流連在淺緋色形狀美好的嘴唇上,滿心想著這雙唇嘗起來是什麼滋味。

  綠衣美男站直了身體,身形雖修長瘦削,個頭卻只比他矮了寸半而已,那雙潤澤柔軟的唇,只要一低頭就能吻到。

  瞎想什麼?!

  蘇慕情驅散腦中的綺念,拱一拱手,沉聲道:「在下蘇慕情,一時失手,冒犯了兄台,如不嫌棄,還請兄台隨小弟回府小坐,喚醫者來診斷一下方好。」

  才注意到那人髮絲散亂,衣衫不整,像是才睡醒的樣子,可是這種天氣,誰會跑到山道邊老槐樹上睡午覺呢?蘇慕情皺起眉頭,原本以為是哪家嬌生慣養的公子爬到樹上頑皮,然而直覺告訴他不是這麼簡單,一來這人眼生得很,二來,那股純澈如水的無辜與暗香浮動的媚惑,他還從來沒見過這兩種互不相容的氣質,在一個人身上結合得如此恰到好處。

  看他一身翠綠,難道是樹精?

  那美男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綻開一個燦爛的笑容,道:「不中亦不遠矣,怕了麼,蘇公子?」

  蘇慕情回他一個溫和俊雅的笑容,柔聲道:「兄台莫戲弄小弟,敢問兄台尊姓大名?」

  美人當前,管他是什麼妖魔鬼怪,反正他是做不到橫眉立目、出言不遜。

  一雙勾魂攝魄的桃花眼凝在他臉上,良久,輕聲道:「我叫墨顏。」

  蘇慕情重複了一遍,笑道:「如此,便是相識了,兄台可否賞光隨小弟回府,好讓小弟設宴賠罪。」

  墨顏看看天色,道:「蘇公子不必客氣,山雨將至,蘇公子請回。」

  蘇慕情還想說什麼,墨顏淺笑著湊近他,低聲說:「今天夜裡,我去找你。」

  蘇慕情心中一動,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拱了拱手,上馬離去。

  留下那抹綠影,在暮色中更顯濃翠——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啊!慕情。」

  ***

  回到樓中,由小雙服侍著換過衣服,蘇慕情心不在焉地用了些飯食,便一頭扎入書房中,手捧書卷,腦中想的,卻是才相識的墨顏。

  他會來嗎,還是只隨口說說?

  燈芯嗶啪作響,潮潤的空氣漫了一室,簌簌的雨聲穿過簾幕,越下越緊,蘇慕情丟下書卷,背著手踱到窗前,心裡有隱隱的失落,天公不作美,想來,那人是注定要爽約了。

  房門吱呀一聲開了,蘇慕情心中一喜,卻只見冷風穿門而入,帶著細細的雨絲,濕了門檻。

  俊朗的眉目籠上幾分不悅,蘇慕情強迫自己不再想那個俊美中透著妖異的男子,立了一會兒,覺得無聊,便掩了書房的門,回臥房休息。

  樓外細密的雨絲頃刻間轉成傾盆,沖刷著雕欄玉階,小雙服侍他睡下,也下去歇了,留下蘇慕情一人,百無聊賴,輾轉難眠。

  他一向是精力旺盛的人,再繁重的事務對他來說都是小菜一碟。觀葉樓如日中天,有時手下管事們忙得喘不過氣來,卻不見樓主有絲毫疲態,熬過幾個通宵之後仍是神清氣爽,頭腦敏銳。

  這樣的男人少不了美女相伴,蘇慕情的紅粉知己遍佈江南,府中也有好幾名才貌俱佳的侍妾,前些日子公務之餘,只顧著陪南宮凝四處遊玩,無意間算是禁慾了十幾日,否則,也不至於對一個男人心猿意馬。

  心裡是這麼想的,卻沒有喚人來陪侍,蘇慕情懶洋洋地靠在床頭,想起那幾名美貌窈窕的侍妾,不知怎地,分外提不起精神。

  真是被墨顏蠱惑了心神不成?那人又是何種身份呢?蘇慕情披衣下床,挑亮了燈盞。

  府裡規矩,樓主一旦歇下,天塌下來也不能進去打擾,而自己睡下,那人縱然踐約前來,也過不了重重守備。

  胸中有莫名的熱潮湧上,長夜寂寞,無心睡眠,就允許自己輕狂一回吧,為他候到天明又如何?

  雙目微闔,蘇慕情定下心來,養氣凝神,樓外雨勢不減,三更過後,寒意沁入肌膚。

  風雨聲中,忽然響起篤篤的敲門聲,輕輕幾下,溫和有禮。

  蘇慕情皺皺眉,以他的耳力,竟然聽不到對方的腳步聲,來人的輕功,應該不在自己之下。

  單掌一翻,內力微吐,一陣輕柔的掌風拂向虛掩的房門,兩扇門在掌力之下,輕磕門檻,蘇慕情收息斂氣,看著那兩扇門悄無聲息地打開,墨顏立在門口,一襲藍衫,長髮披散在身後,笑吟吟地看著他。

  夜風似乎都變得溫暖起來,空氣中瀰漫著情愫漸生的波動,墨顏回手關上房門,淺笑道:「蘇公子,深夜叨擾,還望恕罪。」

  「墨公子何必客氣?雨夜迎人,也是一件風雅之事。」蘇慕情唇角微挑,道,「風大雨急,墨公子衣衫卻未見濕意,真是好內力,蘇某佩服。」

  墨顏一雙桃仁般的眸子波光流轉,伸出手腕,道:「蘇公子可是要試我一試?」

  假正經!明明眉梢眼角都是曖昧,偏偏你來我往的儘是些寡淡無味的客套話。

  蘇慕情著迷的看著那只修長白皙、骨節分明的手,十指尖尖,光潔如玉,不像自己長年習武,厚繭叢生,不自覺地撫上墨顏的手腕,細膩的觸感中帶著奇異的脈動,雖異於常人,卻無內力,肌膚相觸之間突然熱得灼人,手指沿著腕子一路往上,直探入袖口,挑逗的意味不言自明。

  墨顏像是怕癢地低笑起來,雙頰泛起暖暖的緋紅,在燈下籠了一層光暈,純澈中帶著入骨的妖媚,蘇慕情只覺一陣熱潮向下腹湧去,稍一使力,將他拉跌在身前,撫上那張清媚的面容,聲音暗啞低沉:「只身前來,不怕被我生吞活剝了麼?」

  修長瘦削的身體偎在他懷中,隔著薄薄的衣裳也能感受到細小的顫慄,墨顏癡癡地看著他,聲如蚊吟:「我為你而來,慕情,我喜歡你。」

  翕動的雙唇很快被堵住,男人火熱的唇舌霸道而溫柔地糾纏著他,舌頭挑開唇瓣,長驅直入,探尋著每一個角落,逗弄著他不知所措的舌尖,強悍的氣息滿漾在口鼻處,墨顏被吻得昏昏沉沉,雙手勾住蘇慕情的頸項,身體早軟得站也站不住,正稱了那人的意,健臂一摟,將他整個抱起來,墨顏驚喘一聲,手腳並用地纏抱著蘇慕情,生怕對方一個壞心將自己丟下去。

  緊密貼合的軀體熱得快要燒起來,吮吻撫觸間早已慾望難耐,蘇慕情將墨顏壓在身下,一抬手彈熄了燈火,黑暗中,另一種火開始漫卷週身。

  ***

  雲雨過後,墨顏將臉埋在蘇慕情肩窩處,黑髮糾結散漫,兩頰依舊醇紅如醉。

  因憐惜他的青澀羞怯,蘇慕情並未縱情宣洩,一心顧著他的感受,只稍嘗魚水之歡便鳴金收兵,擁著墨顏平復了喘息,暗忖來日方長,傷了他可不好。

  墨顏雙手勾著他的頸項,抬頭輕吻他的下巴,悄聲說:「我還以為……我快要死了……」

  喉嚨因方纔的呻吟嘶喊而帶了些許沙啞,黑暗中更加撩人。

  蘇慕情一手輕撫他的脊背,感覺到掌下陣陣輕顫,低聲笑了,湊過去啃咬他的耳朵,問:「喜歡麼?」

  「嗯。」墨顏羞澀歸羞澀,倒是實誠得緊,「我喜歡,你全身上下每一個地方,我都喜歡。」

  修長溫暖的手指點住他的嘴唇,男人低啞醇厚的聲音拂過耳輪,讓他酥了骨頭:「墨顏,你究竟是何人?」

  墨顏窩在他懷裡,咯咯笑了,低聲道:「我不是人。」

  話一出口便有了幾分忐忑,墨顏屏住呼吸,抬頭細看對方的眉眼神情,蘇慕情卻什麼都沒說,推開他披衣下床。

  笑容僵在唇角,墨顏不知所措地看著那人高大的背影,胸口一陣酸澀,一直堵到喉嚨,梗得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嗤啦」一聲輕響,蘇慕情掌起了燈,笑吟吟地轉過身來,道:「我倒要看看是何方的小妖精,讓我神魂顛倒。」

  墨顏惶然的神情頓時消散,對他甜甜一笑,撐起上身,慵懶而柔順地看著他,分明是邀請的姿態。

  掀開錦被,燈下橫臥的軀體,吸引著他全部心神。

  漆黑的長髮披散在肩上,半遮住瘦削的肩頭,形狀優美的鎖骨,略顯單薄的胸膛,細腰窄胯,修長結實的雙腿交疊在一起,堆起的錦被半掩住小腹下正沉睡的男性特徵,留下一片引人遐思的暗影,而肩頸瑩白的肌膚,遍佈著點點紅痕,分外惹人憐惜。

  「你是鬼?」厚實的手掌沿著側腰一路下滑,蘇慕情搖頭笑道,「聽聞鬼的身子都是冰涼的,你卻熱得要把我融化掉一般。」

  高大結實的身體罩在他上方,墨顏羞得不知如何是好,身體蜷成一團,縮在蘇慕情的身影下,瑟瑟發抖。

  看出他有些畏冷,蘇慕情脫鞋上榻,將他擁入懷中,一手撫上他的右腳,皺眉問:「這是怎麼回事?」

  一道醜陋的傷疤橫在細瘦的腳踝上,看得出來是舊傷了,十分礙眼。

  墨顏打了個呵欠,雙手環住他的腰,整個人膩在他身前,含含糊糊地咕噥道:「被獵人……被壞人打傷的。」

  說溜了嘴的人急忙改口,下巴已被擒住,蘇慕情抬起他的臉,柔聲問:「獵人?」

  墨顏皺了皺鼻子,手腳並用地抱住他,有意無意地摩蹭著他的下身,試圖轉移注意力。

  觀葉樓的樓主雖然有些風流,倒還不至於色令智昏,蘇慕情一翻身壓住他,大手滑過他平坦的小腹,輕撫著墨顏漸漸抬頭的分身,打算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初嘗情事的俊秀男子哪禁得起這等撩撥,氣息很快紊亂了起來,眼神迷茫如夢,難耐地扭動著身體。

  「說,你究竟是何人?」蘇慕情卻不肯再作撫慰,靈活的手指若即若離,就是不觸及他火熱顫抖的分身,墨顏咬住下唇,眼中水氣氤氳,氣惱地掙動不已,卻怎麼掙扎也掙不脫他的魔掌,情急之下乾脆閉上眼睛,雙手伸向自己蓄勢待發的慾望。

  還沒到達目的地,身體忽然一陣酥麻,軟軟地癱在床上,動不了半分。

  他他他他居然點他的穴?!

  兩顆淚珠在墨顏眼中打轉,柔媚的桃花眼中儘是委屈——哪有這樣的人?才把他吃干抹淨了,下一刻就翻臉不認人地逼供起來,還是採取這麼不入流的手段!

  淒楚萬分地吸了幾下鼻子,墨顏看看蘇慕情的臉——和自己挺立的某物一樣,沒有絲毫軟化的跡象——好漢不吃眼前虧,他轉了轉眼珠子,開始編故事:

  從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廟,廟裡有個老和尚和一個小和尚,小和尚頑皮好動,老和尚為讓他安心修行,拿了九九八十一顆散落的佛珠讓他穿起來,小和尚穿好後數了數,只有八十顆,師父罰他重穿,如是再三,還有只有八十顆,小和尚怕師父責罵,在月黑風高之夜逃離僧門,卻在山林裡迷了路,又遇上強盜,只好拚命地跑,可是仍然被柳葉飛刀傷了腳踝,落下傷疤。

  「這麼說,你是蓄髮還俗的小和尚?」蘇慕情若有所思地問,墨顏見他神情和悅了不少,心中大喜,連連應是,央求他給解了穴道,蘇慕情邪邪一笑,不慌不忙地在他熱得快要冒煙的分身上拂了拂,道:「柳葉飛刀怎會傷著腳踝,你是在空中跑的嗎?」

  墨顏又急又氣,腦子越發不靈光,正絞盡腦汁地想理由時,蘇慕情捏捏他的鼻尖,一手探入他雙腿之間,提出樣東西,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道:「別裝了,小妖精,你看看這是什麼玩意?」

  墨顏定睜一看,霎時如五雷轟頂,只見他手中竟是一條毛絨絨的尾巴,這才後知後覺地感到後股一陣抽痛,低低地叫了聲,哀求道:「你放開我。」

  「放開麼?」蘇慕情的手才覆上他的分身,旋即離開,墨顏急得快哭出來,語無倫次道:「別……別離開……求求你……摸我……」

  看他可憐兮兮的樣子,蘇慕情心生不忍,依言撫了上去,墨顏喘息著,細細地呻吟了出來:「嗯……好舒服……啊……輕一點……」

  蘇慕情卟嗤一聲笑了,不懷好意地湊近那張迷醉的俊顏,戲謔道:「小妖精,你的耳朵也長出來了。」

  墨顏輕叫一聲,下身火熱的慾望瞬間軟了下來,他氣得渾身發抖,道:「你這壞蛋!我錯看你了!還不解了我的穴!」

  蘇慕情搖了搖頭,輕道:「燈裡加了透塵香,待整支香燃盡,你的原形也就全現出來了,我豈能錯過?」

  墨顏臉色煞白,驚喊:「別……快滅了燈,我說,我說就是了!」

  蒼天!他怎麼會這麼倒霉?!好不容易找到的救命恩人,居然是個人面獸心的偽君子


第二章

  挑出那塊未燒盡的誘香,空氣中飄忽迷漫的香氣變淡了些,倒顯得窗外瀝瀝的雨聲更加清晰。

  墨顏凌亂的黑髮間支愣起兩隻尖尖的小耳朵,耳後覆著薄薄一層絨毛,摸起來舒服極了。

  蘇慕情一手逗弄著他的耳朵,一手捲繞著他的尾巴,笑意盈然,墨顏想起自己思慕已久、滿心期待地前來,卻落得個被始亂終「欺」的下場,光溜溜地橫在床上任人宰割,不由得悲從中來,溫潤如玉的臉皺成一團,抽噎了幾下,晶瑩的淚珠滑下眼角,可憐的小妖精委屈萬分地哽咽道:「你放了我,我以後再也不來招惹你了……」

  蘇慕情笑得很像個謙謙君子,手上的動作卻顯得十足十地卑鄙小人,他伸指朝墨顏股間探去,沾了一指殘液,正色道:「你已經招惹了,佔了我的便宜,就想一走了之嗎?」

  看來是天上的各路神仙憐他寂寞無聊,賜了這麼個活寶下來,他肯放手才怪!

  墨顏張口結舌,結巴道:「什麼……佔了你的便宜……明明是你……把我……」

  蘇慕情強忍住噴薄欲出的狂笑,將沾了濁物的手指伸到他面前,問:「這上面,是誰的東西?」

  墨顏紅了臉,移開目光,不自在地答道:「你的。」

  「我的東西到了你那裡,自然是你得了便宜。」蘇慕情心裡悶笑到快抽筋,臉上仍是一本正經的樣子,墨顏睜大了眼,叫道:「你不講理!」

  「何出此言?」蘇慕情神色一凜,嚇得墨顏閉上嘴巴,聽他信口胡謅,「此物乃男子陽精之華,若是給了適齡的女子,十月之後便能產下我蘇慕情的子嗣,而給了你,卻是浪費了。」雙唇湊上他濕冷的臉頰,低聲道,「對我而言,可是殺子之仇啊。」

  墨顏聽他說什麼適齡的女子,只覺心裡酸澀難當,他閉上眼,淚水止不住地滑下來,抽抽答答地道:「你放了我吧,算我白喜歡了你這麼多年……我自認倒霉……」

  蘇慕情怔了怔,抬手替他拭去淚水,見好就收,欺負得太過火了以後可就沒得玩了,他得從長計議才是。

  「別哭了,墨顏。」拂開他的穴道,隨即將那顫抖個不停的身體擁入懷中——這小妖精道行還淺,而且看得出天性純良,還有點傻氣,蘇慕情也捨不得真傷了他,撫著他的頭髮柔聲道,「你喜歡我?」

  「嗯……」墨顏手腳並用地纏抱住他,淚濕的小臉埋入他懷裡,蘇慕情挑起他的下巴,問:「為什麼?」

  一雙澄澈的眼瞳被淚水沖得清亮透明,墨顏羞赧地看了他片刻,道:「你救過我的命。」

  原來是老掉牙的英雄救美以身相許的戲碼,蘇慕情不禁有些失望,沉聲道:「你對我獻身,是為報救命之恩?」

  墨顏搖搖頭,臉紅得快滴出血來,聲如蚊吟:「是因為我喜歡你。」

  心裡像被什麼柔軟的東西輕輕搔過,泛起一股愜意的酥麻,蘇慕情摟緊了他,眉開眼笑道:「真的?」

  墨顏點點頭,臉蛋在他胸口蹭來蹭去,那神情動作像極了——

  「你是貓妖?」

  墨顏身體一僵,又怕又愛地看著他,蘇慕情敲敲他的腦門,道:「怕什麼?我要收你,豈會等到現在?」

  窩在他懷裡的小妖精鬆了口氣,一臉癡迷地在他身上蹭,不知不覺間點燃了男人腹下的火焰,蘇慕情深吸一口氣定住心神,按住他動個不停的身體,問:「我何時救過你?」

  墨顏笑瞇了眼睛,羞怯地親了親他的下巴,道:「六年前,在斷月山谷,你救過一隻被獸夾夾住的野貓。」

  蘇慕情沉思了片刻,恍然記起當年藝成下山,挑了一片仇家而被聯手追殺,躲入斷月山谷,因為乾糧吃完了,他從獵戶小屋裡找了個獸夾出來,設在密林中指望捕隻兔子獐子什麼的,結果半天過去,只夾到一隻渾身漆黑的小野貓,楚楚可憐地看著他,而在不確定貓肉能不能吃的情況下,蘇慕情滿臉晦氣地將那只笨貓放生了去,當時夾到的,好像是——

  「後腿……這裡?」蘇慕情握住他的腳腕,輕輕撫摸,墨顏被他拉著一隻腳踝,雙腿大張,下體暴露在涼颼颼的空氣中,哆嗦了一下,更加密不透風地偎到蘇慕情身上來。

  「冷麼?」蘇慕情翻身壓住他,被刻意壓制著的慾望瞬間佔了上風,他一手順著對方線條優美的肩背滑下,探入臀縫中那幽深火熱的秘所,墨顏弓起身體,雙手勾住他的頸項,氣息甘甜而熾熱。

  唔,雖然不是這隻小貓所認為的那種救命恩人,但他畢竟饒過他一命,也算恩人了,蘇慕情莞爾一笑,沒打算說破——兩度被他捕到,再不吃,可真對不起自己了——蘇慕情勾起他細瘦緊繃的腰,開始盡情享用鮮嫩多汁的美味佳餚。

  春雨簌簌,夜正長。

  ***

  清晨,小雙前來服侍主人更衣的時候,發現蘇慕情披著中衣窩在床上,懷裡抱著一隻沒精打采的貓兒,渾身的皮毛光滑黑亮,如上好的絲緞一般,她杏眼圓睜,將盛滿水的銅盆放在架子上,好奇道:「樓主,這隻貓兒哪來的?」

  「撿的。」蘇慕情只顧著逗那只昏昏欲睡的小黑貓,隨口答了一句,現了貓身的墨顏困乏已極,那個惡人卻偏偏擾弄得他不能安睡,脾氣上來,他張開嘴,喵嗚一口咬在那人手腕子上,留下細小清晰的牙印。

  「嘖!真是野,看來昨夜裡教訓得不夠?」蘇慕情舔了舔那滲著血絲的牙印,懶洋洋地捏著他的耳朵,墨顏打了個呵欠,雙眼微瞇,搖著小腦袋,一副「你奈我何」的樣子,互瞪了一會兒,蘇慕情也覺得無聊,把他放在枕上,起身梳洗更衣。

  高大挺拔的身材一覽無遺,光滑緊繃的蜜色肌膚包裹著形狀完美的肌肉,結實而富有彈性,沒有一絲贅肉,一舉手一投足都帶著與生俱來的霸氣,霸氣中又有笑看風雲的悠然自若,看似寬容大度,實則心狠手辣。

  墨顏一邊上上下下地打量著蘇慕情的裸體一邊腹誹不已,想起昨夜他在自己身上大展雄風時那興奮的神情與賁張的肌肉,才被開發過的小野貓流下兩道鼻血,難為情地將頭埋入枕中,拒絕承認早已被那性子惡劣的人迷得不知東南西北。

  「慕情,揚州城昨夜有了採花……咦?你床上怎麼有隻貓?」清朗的男聲一路闖過來,墨顏剛有了八分睡意,後頸突然被一隻大手提了起來,對上一張驚訝不已的小白臉,他掙扎了幾下,乾脆伸出爪子朝那張臉抓將下去,那人驚叫一聲把他丟開,「哎喲,它抓我?!」

  又沒抓著,鬼叫什麼?墨顏弓起後背,目露凶光,一人一貓就這麼互瞪起來,直到蘇慕情穿戴整齊,走過來抱起墨顏,順順他的毛,對有癡呆嫌疑的南宮凝道:「別亂碰他,這是我的。」

  墨顏在蘇慕情懷裡蹭著腦袋,舒服得喵喵直叫,瞌睡蟲又冒了上來,冷不防被揪住耳朵,蘇慕情半是哄騙半是命令:「用過早膳再睡。」

  跟在後面的南宮凝眼珠子差點掉下來,小雙看他那傻樣,掩口一笑,鬧得南宮少主自覺很沒面子,快步趕上蘇慕情,笑道:「慕情,你是養貓呢,還是養小孩呢?」看他那副小心翼翼的樣子,讓人忍不住想取笑。

  蘇慕情懶得理他,逕自走到飯廳,抱著墨顏在桌前坐定,低頭問:「想吃什麼?」

  墨顏一下子來了精神,對著一桌精緻的點心小菜,澄澈的眼珠轉來轉去,回頭對蘇慕情低嗚幾聲,後者會意,拈起一塊酥魚餵給他吃。

  在一旁伺候的丫環小廝們眼觀鼻鼻觀心,拚命忍著笑,膽子大一點的小雙輕咳了一聲,提醒道:「南宮少主,口水流下來了。」

  一人一貓不約而同地抬頭,墨顏呲了呲牙,伸出爪子要捍衛眼前的美食,蘇慕情捏住他的前腿,向丫頭吩咐了句:「叫廚房再做一份。」

  「我不是想吃那個!」一直被無視的南宮凝忍無可忍了,堂堂南宮少主竟會被人誤會為與貓爭食?傳出去他的臉往哪兒擱?「慕情,說正經的,聽說昨晚上採花賊孫憐雨在揚州現身了,官府剛貼了告示緝拿。」

  「哦?」蘇慕情喂完一塊酥魚,接過侍女遞上的巾子擦手,叫過小雙道,「告訴劉管家,府中夜值人員增為六班,無令牌者一律不准出入,啟動十葉陣,亥時以後,任何人不得靠近桐葉樓。」

  觀葉樓雖以樓稱之,其實是指整個蘇府,各樓分別以樹木的葉子命名,而其中,桐葉樓正是蘇慕情的住所。

  小雙應聲退下,南宮凝放下粥碗,皺眉道:「只為個採花賊,用得著如此大動干戈?再說雖然孫憐雨男女通吃,慕情,我相信你不會成為他的目標……」

  蘇慕情一記冷冽的目光讓南宮凝立即消聲,悶著頭啃包子,眼角餘光看到對面那個又開始全心全意地喂貓,無趣呀無趣,他咬著包子,自言自語起來:「揚州第一美人嘛,是李家的紅顏大小姐呢?笑塵居的舒顏大頭牌?還是醉歡館的素顏小倌……哎慕情,你覺得哪個排得上第一?」

  蘇慕情但笑不語,溫柔地撫著懷裡小貓的後頸——那小傢伙正用爪子抓撓他的手腕,醋意不言自明。

  哪個排得上第一?當然是他懷裡這只傻乎乎送上門來給他吃的墨顏小野貓。

  ***

  衣冠禽獸!真是衣冠禽獸!

  隔著花團錦簇的蘇繡屏風,墨顏雙眼冒火,狠狠瞪著花廳裡正言笑晏晏的一眾男女。

  早膳過後,被蘇慕情哄著睡下,答應過要陪著他睡的,結果一覺醒來,那個人早不知道到哪裡去了,墨顏左等右等,只有小雙來給他餵食,懶洋洋地扒拉了幾口,食不知味,乾脆趴在一邊不理人,小雙見他悶得無聊,抱著他到後花園透了透氣,順便讓一群丫頭調戲摸弄,輪抱了一圈,墨顏只覺得渾身的毛都倒了過來,又不能在人多眼雜處變身,急得喵喵直叫,後來聽她們聊起樓主,才稍稍安靜下來。

  樓主去笑塵居了,南宮少爺非要去會會舒顏姑娘。

  是不是因為那個採花賊的事?

  可不是?南宮少爺想評評誰是揚州第一美人。

  我看,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嘻,全揚州城哪個不曉得舒顏姑娘中意咱們樓主,幾時把別的男人放在眼裡了?

  笑鬧了片刻,小雙突然驚叫:「咦?那隻小貓兒上哪去了?」

  眾侍女才發現一直趴在石桌上的小黑貓不見了,慌忙四散尋找,這時,墨顏叼著一包衣服,四腳不沾塵從桐葉樓衝出來,在小丫頭們的驚叫聲中,翻牆而去。

  循著氣味趕到笑塵居,悄悄從小門鑽進去,避過兩條凶神惡煞的狼犬,然後找了間無人的屋子變了人形,穿上衣服,墨顏便七竅生煙地朝蘇慕情所在的小花廳走去,一張臉陰得快要滴出水來,直衝過去,無人敢阻。

  看著那個被美人圍在中間,泰然自若的男人,一顆心像是在醋水裡泡過,酸辣交集。

  惡人!色棍!偽君子!人面獸心!

  吃醋吃得正起勁的墨顏眼睛發紅地在花廳外面踱來踱去——當年被山火燎了尾巴都沒有這麼焦躁——得快些想個辦法才行,豈能眼睜睜看著那個什麼頭牌出來勾引蘇慕情?!

  墨顏眼珠子一轉,調轉頭朝舒顏的香閨摸去,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偵察一番才好下手。

  ***

  笑塵居的舒顏是揚州城風月場中響噹噹的四大頭牌之首,人比花嬌,才華橫溢,自然眼高於頂,千金難買一笑,又是個自賞自憐的主兒,那些只知吃喝玩樂的紈褲子弟向來入不了美人的眼,而飽讀詩書出口成章卻囊中羞澀的慘綠少年又入不了老鴇的眼,於是造成笑塵居錢財積壓,而人才青黃不接,舒顏每日對著那些個言語無味面目可憎的漁色之徒,早就煩不勝煩,只盼著老天開眼,賜她個知情識趣的好男兒,哪怕是露水姻緣也好,總比零落枝頭,無人攀折要強。

  至於那個有幸進駐美人芳心的男人,除了觀葉樓樓主蘇慕情,不作第二人想。

  那日舒顏才和一個借酒裝瘋的登徒子鬧翻了,摔了琴拂袖而去,在走廓裡撞到蘇慕情,還沒等她賠禮那老鴇就衝上來劈頭蓋臉地將她罵了一頓,舒顏向來是被老鴇哄著的,幾時受過這等氣,再加上原本心裡就有委屈,當下淚盈於睫,一枝梨花春帶雨,哽咽著說不出話來,蘇慕情卻是個憐香惜玉、天生見不得美人垂淚的,上前溫言軟語安撫了一番,又出面解決了那個追出來糾纏不休的尋芳客。言談舉止,既有霸氣,又不失溫雅,沉穩內斂,又帶了一絲不經意的頑皮,再加上他容貌俊朗身形挺拔,正是懷春少女夢裡期盼已久的如意郎君,舒顏一顆心立時被撩撥得蕩漾不已,忙拭去淚水,重理花容,儀態萬方地向蘇慕情行了禮,一口一個恩公叫得極甜,老鴇原本就是想巴結蘇慕情的,見他們眉來眼去,正求之不得,當下摒退了環繞在一旁的鶯鶯燕燕,命舒顏單獨陪他,舒顏本是冰雪聰明,不用老鴇囑咐也明白這是貴客,自然施出渾身的解數侍候得蘇慕情滿意而歸,只是一別之後,一個是風過水無痕,另一個卻是愁上心頭,日思夜想。

  好不容易盼著他又來了笑塵居,還指名自己作陪,舒顏喜不自勝,又莫名地有些委屈——笑塵居的舒顏艷名滿揚州,多少世家子弟趨之若鶩,自己還愛搭不理,偏偏為一個蘇慕情放下身段,垂青不已,卻只換來數日冷落,怕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了,氣惱上來,就要讓他多等片刻,容得她對鏡梳妝,精心打扮。

  她又是喜又是怨,忙著描眉畫眼,渾然不知有人正在窗外偷窺,等發覺事情不對時,已被人一把摀住檀口,拖到床邊,來人面如冠玉,體態風流,眉宇間透著不耐煩,幾下把沒回過神來的大頭牌捆成一顆肉粽。滿意地看了看成果,墨顏俯過身去,一指勾起她的下巴,努力模仿昨夜蘇慕情脅迫他時的神情,沉聲威脅道:「你再敢打蘇慕情的主意,小心我抓一百隻耗子放在你床上!」

  ***

  蘇慕情一邊品著香甜的桂花釀,一邊聽笑塵居的小姑娘彈琴唱曲兒,悠然自得,南宮凝向門口張望了幾十回,終於忍不住了,道:「慕情,這頭牌姑娘走路怎麼這麼慢?還是乾脆把咱們晾在這兒了?」

  陪在一邊的老鴇早急得手心冒汗,又派了個丫頭去催,一迭聲地向二人賠不是,蘇慕情揚揚手,懶得多言——他原本是風月場中的常客,此番前來卻沒多少尋花問柳的興致,若不是南宮凝囔囔著要評揚州第一美人,非來笑塵居看頭牌,蘇慕情寧願待在樓裡逗弄那只才到手的小玩意兒,好過在這裡百無聊賴。

  也不知道他睡醒了沒有,醒來見不著自己會是什麼反應,上躥下跳鬧得雞犬不寧還是若無其事翻個身繼續睡?蘇慕情將酒杯貼在唇邊,唇角微微勾起,想起那小妖精的種種天真妙趣以及在他身下意亂情迷的樣子,心裡就像被貓爪子抓過一般,麻癢難當。

  正想要不要把南宮凝拋在這兒自己先回去,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門口的小童一挑珠簾,脆生生地報了句:「來了。」

  淡淡的檀香混著松香的氣味沁入鼻端,像極了桐葉樓常燃的香料,蘇慕情從遐思中回神,定睛一看,不由得火氣上湧,雙眼微瞇,神情卻是平靜如往常,舉杯笑道:「人生何處不相逢?墨公子好興致。」敢跑到秦樓楚館尋樂子,這小野貓真是皮癢了。

  墨顏立在門邊,似笑非笑,一雙桃花眼波光閃動,純稚中帶著入骨的妖媚,勾人魂魄。

  南宮凝先是看呆了,驚艷過後發現美人身形修長,喉結若隱若現,面容雖丰神俊美,卻不同於女子的陰柔嬌俏,而是無可挑剔的華美端寧,神態慵懶閒散,自有一種惑人的韻致,卻不染風塵,純澈如水。

  注意到他的呆相,蘇慕情不悅地低咳一聲,對墨顏伸出手,柔聲道:「過來。」

  墨顏不緊不慢地晃悠過來,每走一步蘇慕情的耐性便會稀薄一分,花廳裡鴉雀無聲,老鴇也呆住了,圍著他們的花花草草知趣地退到一邊,墨顏滿意地環視了一周,醋味下去了些,蘇慕情一把將他拉坐在膝上,捏住他的下巴,附耳道:「小妖精,膽子不小嘛!」

  溫熱的氣息帶著淡淡的酒香,熏紅了臉頰,墨顏橫了他一眼,忍不住朝他懷裡偎去,道:「是你先出來喝花酒的。」

  懶洋洋地聲調帶著幾分撒嬌和指責的味道,蘇慕情斟了杯酒遞給他,不以為然道:「你管得倒寬,我去哪裡還要向你報備嗎?」

  墨顏身體一僵,臉色煞白,道:「蘇慕情,你要氣死我才甘心?」

  「我可捨不得。」蘇慕情收緊了懷抱,將下巴支在他肩上,笑著問,「吃醋了,嗯?」

  墨顏怔怔地點了點頭,又猛地搖頭,心想自己一片摯情,卻被那人當成遊戲一般耍弄,不由得滿腹酸楚,推開他,低聲道:「不許你和別人好。」

  蘇慕情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寵溺地拍拍他的臉蛋,這時一直被晾在旁邊的南宮凝看出了些明堂,清了清嗓子,插嘴道:「慕情,這位是?」

  雖從未謀面,那眼神卻分外熟悉,特別是含嗔帶怒瞪過來時,讓他心裡咯噔一下。

  真像一隻貓,充滿戒備地霸著自己的地盤,分毫不讓。

  「他叫墨顏。」蘇慕情一揮手遣退了閒雜人等,對比較遲鈍的南宮凝乾脆直接提出,「南宮,你迴避一下。」

  南宮凝張了張嘴,欲言又止,老老實實地退出房去,還體貼地帶上房門。

  聽見門闔上的聲音,墨顏垮下肩膀,扭過臉生悶氣,蘇慕情撫著他僵冷的臉蛋,柔聲哄道:「別氣了,氣病了我可是會心疼的。」

  墨顏掙了幾下,沒掙開,索性靠進他懷裡,吸了幾下鼻子,把臉埋在他頸窩處,輕聲問:「你是不是喜歡舒顏?」

  對方沉默了片刻,墨顏閉上眼,心頭如針刺般疼痛,正不知如何是好,蘇慕情輕吻他的臉蛋,如絲般溫柔綿密的吻蠱惑了他的心智,墨顏細細地哼了幾聲,悄悄摟住男人的腰,眩暈中,聽到那人在耳邊低語:「喜歡舒顏的人滿大街都是,她挑都挑不過來,而小墨顏只有他情哥哥一個人,你說,我會喜歡誰?」

  墨顏坐起身來,喜上眉梢,怯怯地問:「我?」

  蘇慕情點點他的鼻頭,道:「除了你,還能有誰?」

  胸口被突如其來的喜悅脹得滿滿,墨顏傻笑著環住蘇慕情的頸項,柔順地回應他纏綿的親吻,呼吸漸漸急促起來,喘息間,蘇慕情咬住他柔嫩的耳垂,道:「不過,你偷跑來妓院這一樁,懲罰可是逃不掉的。」

  低啞的聲音帶起陣陣驚顫,墨顏軟綿綿地窩在男人懷裡,腦袋一片渾沌,只剩被人拆解下腹的份兒了。


第三章

  直到掌燈時分,兩個人才從房裡出來,墨顏雙頰紅潮未褪,眉眼含笑,整個人慵懶無力地靠在蘇慕情身邊,腳步虛浮,可見被懲罰得很徹底,下樓時更是一步一顫,蘇慕情環住他的腰,耳語道:「我抱你出去可好?」

  墨顏雙眼發亮,看看大廳裡人聲嘈雜,實在沒那麼厚的臉皮,搖了搖頭,蘇慕情看看樓下,突然一手環住他的腰背,一手攔住他的腿彎,將他抱了起來。墨顏低叫一聲,勾住蘇慕情的肩膀,又羞又喜,臉上浮現出頑皮的笑意,湊在他耳邊低聲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有你這一抱,我值了。」

  蘇慕情唇角上挑,勾起一抹意義不明的笑,湊過來做勢要親他,嚇得墨顏急忙偏過臉去,老老實實地扒著他,一動也不敢動。

  就這樣,在眾目睽睽之下,蘇慕情抱著羞得不敢抬頭的墨顏下了樓,而南宮凝依紅偎翠地午睡了一覺,也是大夢初醒,正在廳堂裡舒展著一把懶骨頭,看見他倆下來,訝異之餘,打了一半的呵欠又憋了回去,半張著嘴,憨態可掬。墨顏見他那副呆相,忍不住笑了出來,更惹得不知多少冒火的眼睛直盯著他不放,蘇慕情心生不悅,將懷裡那勾魂攝魄尤不自知的小傢伙抱緊了些,凌厲的目光如刀鋒般掃過去,霎時如風行草偃,一干尋芳客色瞇瞇的眼神全收斂了下去,連正在發呆的南宮凝都不由自主地縮了縮脖子,跟著蘇慕情踏出門檻。

  早春的夜裡,濕冷陰寒,在樓裡還不覺得,一出門,涼風撲面而來,蘇慕情放下凍得直打哆嗦的墨顏,接過小廝遞來的披風給他裹上,一邊繫帶子一邊問:「怕冷的話,我叫人準備馬車。」

  小廝已經牽了他與南宮凝的馬兒過來,若是騎馬回去,怕會凍壞這衣衫單薄的小妖精。

  墨顏呵了呵雙手,好奇地去摸那匹馬的鼻子——蘇慕情的愛騎是千里挑一的大漠良駒,駿壯高大,渾身的皮毛油亮漆黑,光滑順手,疾馳起來猶如流星閃電,神駿非凡,向來深得主人的寵愛,脾氣自然也是一等一的高傲,墨顏手還沒碰到它,那匹馬兒便咴咴兒打了幾個響鼻,很不屑地轉開頭——如果不是看蘇慕情在旁邊,只怕當場就要一蹄子蹬上來。

  墨顏有些沮喪,他還是只幼貓時,在山裡的日子可稱艱辛,不但要躲那些豺狼虎豹,連食草的野羊野鹿,都不敢輕易招惹。被獵人夾到那次,他正為躲一條窮追不捨的蟒蛇而沒命地奔逃,慌不擇路,不小心誤踩了獸夾,眼看小命休矣,卻被蘇慕情救了下來,那蟒蛇也是個怕人的生靈,早哧哧地鑽回亂石縫中,跑得老遠,墨顏死裡逃生,驚懼之後,心裡自然是鏤刻下了蘇慕情的樣子,從此情竇初開,拼了小命地吸取天地精華,剛剛勉強修煉成人形,便迫不及待地下山了——與其說是報恩,倒不如說他相思難耐。

  蘇慕情猜出幾分他的心思,牽起他的手朝馬頭探去,那匹慘遭調戲的馬兒雖然百般不情願,也只得瞪著眼睛,任一隻笨乎乎的小野貓摸了個盡興,馬蹄子不耐煩地踏著地面。

  墨顏呵呵笑了,轉向蘇慕情,道:「我要騎馬回去。」

  南宮凝已騎在馬上,笑吟吟地看著這邊的肉麻景象,朗聲道:「該叫秋月姑娘出來唱十八摸才對,慕情,你們慢慢玩,我先回去了。」

  蘇慕情瞪了他一眼,將墨顏抱上馬背,翻身上馬,一手執韁,一手把墨顏錮在懷中,兩匹馬兒不緊不慢地出了笑塵居的大門,在青石板路上小跑起來。

  被裹得像顆粽子的墨顏扯了扯披風,探出頭來,迎面而來的夜風吹散了長髮,縷縷拂過蘇慕情的腮畔,如情絲糾纏,讓他也不禁沉迷了下去,伸手扳過墨顏的臉蛋,嘴唇湊了過去——

  「咕嚕嚕——」一陣怪異的響聲從墨顏腹部傳來,蘇慕情愣了一下,隨即仰頭大笑,連隔了幾尺遠的南宮凝都聽到他肚子叫,也跟著笑起來,墨顏臊得滿臉通紅,拉起披風的領子遮住頭,怎麼哄也不肯露面,肚子又偏偏不給主人爭臉,更是叫得如打雷一般,墨顏按住飢火中燒的腹部,要不是有南宮凝在旁邊,真要變回貓身,省得丟臉。

  就這麼縮在斗篷裡顛簸了片刻,感覺蘇慕情勒住馬頭,滾鞍下馬,伸手將他抱了下來,扯掉一截披風,墨顏抬頭一看,燈火通明,大紅燈籠中間的額匾上龍飛鳳舞地三個大字:醉香樓。

  天剛黑下來,正是酒館茶樓生意最好的時候,醉香樓是揚州城最大的酒樓之一,此時當然是客滿,大堂裡推杯過盞好不熱鬧,墨顏在人多的地方仍是有些拘謹,扯扯蘇慕情的衣角,悄聲道:「換個地方吧,這裡大概沒位子了。」

  蘇慕情拍拍他的手,早有伶俐的小廝來牽了馬去,掌櫃滿臉堆笑,親自迎出來,一迭聲地招呼,熱情萬分。

  沒有誰的位子,也不會沒有蘇慕情的,一行三人在掌櫃躬身引領下,進了臨街的雅間,清幽寧靜,樓下的喧囂被隔在外面,只剩下隱隱約約如風吹過叢林的模糊聲響,使得樓上不至於太寂寞。

  墨顏早餓得前腔貼後背,將幾道開胃的小菜一掃而光,眼巴巴地盯著蘇慕情,垂涎欲滴的眼神讓後者不禁懷疑自己變成了一條特大號蒸魚,他伸手敲在墨顏頭上,問:「中午沒吃麼,餓成這樣?」

  墨顏搖了搖頭,有氣無力地扒著桌沿,南宮凝看得有趣,搜遍全身,找到半包酥糖,湊上來逗他:「墨顏,吃不吃酥糖?」

  餓得眼睛發綠的小妖精先是興沖沖地坐起身來,看看那包酥糖,嚥了口口水,然後將目光轉向蘇慕情,只待他一點頭,就朝那東西撲過去。

  蘇慕情皺起眉頭,不悅地掃了南宮凝一眼,後者無疑是唯恐天下不亂,正摸著下巴看好戲,眼看墨顏期待的神情漸漸轉為沮喪,他莞爾一笑,拈起一顆酥糖丟入口中,一手攬過墨顏的肩膀,口對口地給他哺渡過去,墨顏嘗了甜頭,欲罷不能,乾脆黏在他身上,左一顆右一顆被喂得不亦樂乎,直到最後一顆糖融在口中,卿卿我我的兩個人才將注意力轉回對面的南宮凝身上。

  南宮凝扭著頭裝作看風景——天知道在黑夜裡有什麼風景可看——那邊兩個非但不收斂,反而變本加厲,唧唧咕咕地貼在一起說起了悄悄話,讓他這局外人更是如坐針氈,好在醉香樓上菜一向快,半盞茶的功夫,擺了一桌子美味佳餚,墨顏摸摸肚子,抓起筷子吃得渾然忘我,南宮凝也有些餓了,一邊吃一邊不忘和墨顏逗趣,蘇慕情卻只管給墨顏搛菜添飯,慇勤周到得讓人不禁嘖嘖讚歎:高高在上的蘇大樓主,什麼時候學會伺候人了?

  吃了八分飽後,墨顏放慢了速度,搛了一筷子水晶鴨舌遞到蘇慕情唇邊,清澈的眼眸中一片摯情,蘇慕情含笑接下,抿了口酒,柔聲問:「飽了沒?」

  墨顏才注意到他一直未進飯食,不禁有些心疼,搛了一碟子菜要餵他,蘇慕情搖搖頭,按住他的手,轉向窗外,朗聲道:「樹上的朋友,餓著肚子喝風的滋味如何?」

  墨顏聽得一頭霧水,南宮凝卻是一驚,站起身來,樓外那棵高大的公孫樹上,果然有壓低了的呼吸聲,細若柔絲,內力當屬上乘。

  兩條黑影如幽靈一般,輕飄飄地掛入室內,看身形是兩名男子,渾身上下包得密不透風,只露出兩隻小眼睛,精光四射。

  蘇慕情笑吟吟地斟了杯酒,不著痕跡地將墨顏護在身邊,南宮凝皺著眉頭掃了他們幾眼,道:「你便是包成千層餅我也認得出,長江雙蛟,今日到此有何貴幹?」

  這長江雙蛟兄弟倆,原是橫霸長江下游一帶、人人聞之色變的盜匪首領,來來往往的商船民船沒少吃他們的虧,但自從三年前觀葉樓吞併了數家船行,壟斷了長江的航運以來,押船的都是高手,點子越來越硬,擋路劫財的買賣越來越難干,再加上蘇樓主親自出馬,重傷了長江雙蛟的老大江謙,將雙蛟手下的弟兄們收的收,散的散,從那時起蛟幫江河日下,再難成氣候。

  當年整治蛟幫的時候,南宮凝也參加了,對這兩條蛟兄蛟弟自然是熟悉的,但有件事他不明白,雖然無聊,但好過無知——

  「慕情,你怎麼知道他們餓著肚子的?」

  蘇慕情一手撫弄著墨顏的頭髮,懶洋洋道:「你們吃飯的時候,我聽到有人嚥口水的聲音。」

  俗話說仇人相見分外眼紅,這話只對了一半,以現下的情形來講,血氣翻騰的只有當年落敗的雙蛟兄弟,至於囂張得勝的那位,此時正悠哉地舒展著一身的懶骨頭,眼皮都不耐煩抬一下。

  這種將對手視若無物的態度比冷嘲熱諷更招人恨,你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殺氣,他卻是輕敲棋子落燈花的悠閒,讓原本也許只想揍他一頓了事的人,徒生出將其銼骨揚灰的殺意。

  何況這雙蛟兄弟,對蘇慕情早就恨之入骨,此番前來,必不肯善罷甘休。

  南宮凝的手已經握住了劍柄,屏氣凝神,蘇慕情隨手把玩著一雙紅木筷,看似全無防備,卻封死了每一個可以攻擊的破綻,兩個人一張一弛,天衣無縫。

  無人言語,呼吸聲清晰可聞,正在一觸即發的當口,墨顏突然冒出一句:「慕情,左邊那個人的袖口裡……」

  眼前突然一黑,卻是蘇慕情振衣而起,寬大的袍袖擋住他的臉,墨顏驚叫一聲,被蘇慕情一手攬過,抱在懷裡。交睫之間,泛著青光的鐵爪刺破空氣,朝他的咽喉鎖來,蘇慕情一錯身閃過,順手扯過一條錦簾,迎了上去,南宮凝長劍出鞘,與蛟弟江和纏鬥在一起,至於兄長江謙,正將繞在腕上的鏈鉤舞得密不透風,那把鋒利的鐵爪,方寸不離蘇慕情的頸項。

  風聲過後,燭火全熄,只剩清冷的月光,幽暗低迷。華麗的雅間內片刻間狼籍不堪,桌椅杯盤摔了一地,蘇慕情將墨顏放在門口,低聲道:「你先出去。」

  墨顏瞪著一雙驚懼交加的桃花眼,看著重回到打鬥中的蘇慕情,一顆心快從喉嚨口蹦出來,在黑暗中貓兒的視線總比人類靈敏,當看到蘇慕情在數十招之後把江謙逼到角落毫無還手之力時,他才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出來。

  南宮凝一劍刺出,江和慘叫一聲,捂著肩膀後退了幾步,眼看著勝負已分,墨顏猛地上前一步,驚叫道:「慕情!小心暗器!」

  「別過來!」這只笨貓怎麼還沒走?!蘇慕情一掌擊飛江謙,衣袖掃落數枚銀光閃閃的細針,江和低吼一聲「大哥!」便一刀向蘇慕情砍來,勢如拚命,南宮凝冷笑一聲,區區一條涸轍中的小蛟魚,還犯不著兩人一齊出手,便收了劍,立在一旁看熱鬧。

  蘇慕情手腕一翻,單掌迎向江和,精準無比地沿著刀側滑過去,江和只覺手腕一陣發麻,隨後便是一聲脆響,劇痛襲來,大刀「哐啷」一聲落在地上,它的主人捧著斷掉的手腕慘叫不休,這輩子只怕是不能再拿刀了。

  敢暗算他的人,沒一個有好下場的,這江家兄弟,豈能例外?

  蘇慕情重新掌起燈,看了看面如死灰倒在一邊的江謙,又看看叫得天崩地裂的江和,決定拿這個來問話——看他精神似乎不錯,叫得中氣十足。

  走到江和身邊,蘇慕情俯下身去,取過一雙筷子挑了挑江和的手腕,引起又一番殺豬般的慘叫,蘇慕情皺了皺眉,點了他的軟麻穴,又用筷子挑起他的下巴,問:「手下敗將,又來討教了麼?」

  江和咬牙切齒,恨聲道:「要殺便殺,何必廢話?!」

  蘇慕情綻開一個讓人後背發寒的笑容,手上的筷子朝江和的鼻孔插去,不深不淺,剛好讓人難受得想打噴嚏又死活打不出來,而對他道貌岸然之下的惡劣性子領教得相當徹底的墨顏,暗中歎了口氣,終究有些於心不忍,悄悄走上前想扶起吐血不止的江謙。

  「你離他遠點!」蘇慕情扭頭朝他低斥道,墨顏愣了愣,仍是朝江謙伸出手去,蘇慕情身形才動,江謙用盡最後的力氣,揮出鐵爪,朝墨顏的胸口襲去——

  「墨顏!」南宮凝驚叫一聲,跟著掠了過去,然而墨顏離江謙實在太近,銀光閃過,那隻鐵爪已經穿透層層錦緞衣衫,「奪」地一聲釘在牆上。

  蘇慕情一腳踢飛江謙,回頭一看,差點笑出聲來。

  釘在牆上的只是一件衣服,哪有墨顏的影子?

  南宮凝驚呆了,江家兄弟更是訝異無比——一個大活人,怎麼轉眼間就不見了?

  感覺到一隻暖暖的小東西順著小腿爬上他的肩背,蘇慕情不著痕跡地將他抄過來抱在懷裡,寬大的衣袖將那具毛絨絨的身體擋了個嚴實,小黑貓低嗚一聲,鑽進他懷裡,瑟瑟發抖。

  想來是受了驚嚇,也好,省得以後再冒冒失失地胡來。

  繃住一本正經的面皮,蘇慕情低咳了一聲,拍拍呆若木雞的南宮凝,道:「這,便是失傳已久『金蟬脫殼』大法。」

  南宮凝的嘴張開了又合上,然後又張開,像一條離水的魚,反覆再三,終於在蘇慕情打算一掌拍上去時,擠出一句問話:「這兩個人怎麼處置?」

  蘇慕情掃了他們一眼,撫著懷裡那團小東西柔軟的絨毛,漫不經心道:「留下來付賬好了……」

  傷的傷,殘的殘,就算再來尋仇,也只剩下討打的份。

  江和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嘶聲道:「蘇慕情!你欺人太甚!」

  蘇慕情神色冷然,沉聲道:「墨顏心軟,所以這次我不殺你們,如想再犯,先去訂口棺材!」

  他的墨顏既然出手相幫,自然是不願意見有人死去,這回他忍了,卻只是不想在墨顏面前殺人而已。

  「墨顏……墨顏上哪兒去了?」南宮凝一拍額頭,盯著蘇慕情,對方回他一個高深莫測的笑容,把懷裡的小貓抱到面前,柔聲問:「不想去替自己解解氣麼?」

  變成貓身的墨顏喵嗚一聲,跳了下來,豎起全身的毛,朝江謙跑去,蘇慕情緊跟其後,為防萬一,順手點了江謙幾處大穴,墨顏跳上那人的胸膛,瞇起眼睛,在後者不明所以的目光中,撒了一泡尿。

  ***

  一路上南宮凝都在喋喋不休地問關於墨顏和金蟬脫蛻大法的事,無言以對的一人一貓毫不掩飾地打起了呵欠,連蘇慕情胯下的愛騎「烏音」都忍無可忍了,不待主人揮鞭,就放開四蹄飛奔起來。

  回到府中,南宮凝也生了幾分倦意,閒聊了幾句便伸著懶腰回房去睡,墨顏翻了無數個白眼,終於送走這尊磨蹭大仙,趕忙變了人形,胡亂穿了件衣服,沒等蘇慕情問話便一溜煙地跑了出去。

  蘇慕情正在疑惑,聽見腳步聲由遠而近,急奔而來,拉開門,正好與墨顏撞了個滿懷。

  墨顏拎著一個食盒,空出來的手挽上他的手臂,拖進房裡,聲音裡帶著微喘,又是心疼又是抱怨:「你晚上都沒吃什麼東西,我去廚房找了些點心,不知道你愛吃不愛吃。」

  蘇慕情寵溺地揉捏著他的臉頰,調笑道:「小妖精,還蠻有良心的嘛!」

  墨顏紅了臉,順手抓了一塊蜜棗蒸糕塞住他的嘴,低聲咕噥了一句:「不許再叫我小妖精。」

  「唔。」蘇慕情被噎了一下,咬下一口甜軟細滑的蒸糕,剩下的塞回墨顏手上,拍拍他的頭,問,「為什麼不許?」

  墨顏悶不吭聲地啃完那塊糕,坐在蘇慕情對面,慇勤地端茶遞水,看對方吃得差不多了,他低著頭,小聲說:「我已經……修煉成人了……」

  嚅囁的細語連他自己聽來都覺得底氣不足,尾音漸漸消失,眼中已有淚光閃動。

  為什麼總要提醒他兩個人並非同類?身為一隻妖,就沒有喜歡人的權利了麼?

  蘇慕情怔了怔,端起茶杯,人畜本是違了天倫,何況一隻世人眼中欲除之而後快的妖孽?

  如果一開始只是對他容貌的欣賞與癡迷,短短兩日,蘇慕情已經不敢確定自己的情感能否收放自如。

  嬉笑之言,看似無心,又何嘗不是命中注定?

  糾纏太深,結局只怕難以控制,倒不如早些放手,他日再見,相顧釋然。

  墨顏站起身來,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游移的目光閃避著蘇慕情的臉,低聲道:「我走了。」

  身體僵直地往門口行去,腳下如灌了鉛般沉重,完全忘卻了貓兒該有的機敏靈巧,拉開房門,他強忍著想回頭再看一眼的衝動,剛抬起腳來還沒跨過門檻,身體已被一把拉回去,擁入那具溫暖的懷抱,房門砰一聲闔上,耳側漫上暖暖的氣息,那人正廝磨著他的耳輪,輕聲問:「墨顏,我是誰?」

  「蘇慕情。」墨顏一臉泫然欲泣,這個人還要戲弄他到什麼時候?

  「蘇慕情是誰?」那人偏偏不依不饒,硬是要追根究底,墨顏心中一團亂麻,羞澀卻堅定地吐出一句:「是我喜歡的人。」

  厚實的手掌撫上他的臉,墨顏閉上眼,身體已經軟在他懷裡,感覺到對方的呼吸心跳,貼近得像是要融在一起。

  觀葉樓樓主,江湖上多少英雄好漢唯其馬首是瞻的人物,多少春閨少女朝思暮想的如意郎君,多少人在看著他,多少人以認識他為榮,這樣的人,怎麼可能和一隻半人半獸的妖怪長相廝守?

  擁得越緊,越絕望,他不怕和人爭搶什麼,他怕,不顧一切求得的東西,會毫不眷戀地離去。

  「笨!」蘇慕情扳過他的臉,曲起手指輕彈他的額頭,眼中儘是狷狂傲氣,「捨不得走,就留下,我蘇慕情要留你,誰敢過問?」

  墨顏又驚又喜,轉過身來抱住他,細聲問:「在你心裡,我算什麼?」

  看著他滿懷期待而小心翼翼的神情,蘇慕情又開始升起欺負人的衝動,捏捏他的鼻頭,笑道:「小妖精。」

  墨顏沉下臉,似惱非惱,問:「敢和妖精同床共枕,不怕我把你吃了?」

  蘇慕情裝出沉思的樣子,揉了揉額角,沉吟道:「我的小妖精又餓了麼?實在是夫君的失職啊,來來,春宵苦短,莫要虛度了才好。」

  說罷抱起墨顏朝大床走去,下午剛被疼愛得腰酸腿軟的小妖精低叫一聲——再被他這麼索需無度下去,他一定會在發情期前被做疲掉——已經被哄得不怎麼靈光的腦子一轉,墨顏抬起頭親了親蘇慕情的面頰,然後喵嗚一聲,變成一隻貓。

  膽怯中掩飾不住得意的神態惹得蘇慕情哈哈大笑,發現自己又遭戲弄的墨顏一爪子抓了上來,偷襲成功之後便窩到被子裡不肯出來,蘇慕情換洗過後,上床歇息,將昏昏欲睡的小黑貓摟在懷裡,一夜無夢。


第四章

  起霧了,墨顏打開窗子,涼潤的霧氣撲面而來,他打了個哆嗦,鑽回被窩裡,柔軟的錦被餘溫猶在,冰涼的手腳卻不知道該怎麼擺放,翻了幾個身之後仍是了無睡意,他裹著被子靠坐在枕上,懶洋洋地不想起身。

  天還未亮,蘇慕情就起身練功了,當時墨顏正睡得迷迷糊糊,只覺得那人不停地揪弄著他的尾巴,鬧得他睡不安生,乾脆變了人形,長腿一伸踢了過來,惹得蘇慕情低笑了幾聲,穿戴整齊之後,臨走不忘在他屁股上拍兩下,惡劣的性子讓人咬牙不已。

  一覺醒來,還是自己形單影隻,墨顏蜷在被子裡,百無聊賴地縮在床頭,在起床與賴床之間猶豫不決。

  貓兒沒有不愛睡懶覺的,尤其是這樣濕冷陰鬱的早晨。墨顏怕冷,瞄了幾眼掛在床架子上的衣服,暗叫一聲苦,從被窩裡鑽出來穿件衣服都是折磨,想來想去,還是變成貓比較保險,一身的皮毛,總不至於凍得瑟瑟發抖。

  才變成貓形,蘇慕情就回來了,一把抱起他來,笑道:「小淘氣,快起床穿衣服了。」

  墨顏在他懷裡拱了拱,溫暖的觸感讓他渾身舒坦,跳回床上,慵懶俊俏的墨顏公子又變了回來。

  蘇慕情卟嗤一聲笑了出來,一手拿著衣服,一手朝他臀部摸來。墨顏以為對方又要調情,半推半就,軟軟地靠了過去,誰知蘇慕情伸手一撈,手指捲纏上一樣物事,忍俊不禁道:「墨顏,這東西怎麼不收回去?」

  墨顏扭頭一看,頓時一張臉脹得通紅。

  他的尾巴、他的尾巴居然還垂在後面!

  真是丟臉至極,墨顏頭也不敢抬,嘴唇翕動,含了個咒,誰知越急越出亂,不僅尾巴沒變回去,兩隻尖尖的耳朵也頂開頭髮,鑽了出來。

  這下可是穿上衣服都遮不住了,墨顏急得冒汗,又怕蘇慕情笑話他,東抓抓西蹭蹭,最後又把自己裹回被子裡,從頭裹到腳,只露出一張臉來,又惱又羞,不知如何是好。

  蘇慕情丟開手上的衣服,將他連人帶被抱在懷裡,抬起他的下巴,問:「你幾日不曾修煉了?」

  墨顏眨了眨眼,小聲說:「和你……之後,就再沒修煉過……」

  才兩天功夫,就耽擱得他妖力弱到連變換形體都困難,這小妖精的修為實在是……低得讓人無話可說。

  蘇慕情撥弄著他毛絨絨的貓耳朵,一手滑入被中,撫摩著線條優美的脊背,忍不住想笑,他低下頭,朝那尖尖的小耳朵吹了口氣,墨顏癢得直縮脖子,扯過被子蓋住頭,悶聲悶氣地送出一句:「你別鬧了,煩。」

  被濃濃的挫敗感籠罩週身的小貓妖心裡十分郁煩,才修煉成人形就貿然下山實在是莽撞了些,再加上相逢以來只顧著談情說愛,每日的修行早丟到腦後,這才妖力不繼,破綻百出。

  蘇慕情憋住笑,硬剝開被子,把墨顏光滑滑地拎出來,一件一件地給他穿上衣服,尾巴還好,長褲長袍一遮就顯不出來,這耳朵可怎麼辦?

  「梳一對抓髻的話,或許能擋住。」蘇慕情想出一個餿主意,墨顏瞪了他一眼,鬱鬱不樂地套襪穿靴,去雜物間翻找了半天,找出個斗笠戴在頭上,對著銅鏡轉了半圈,沒好氣地問:「這樣總行了吧?」

  倒頗有幾分江湖遊俠的味道,只是白皙俊美的容貌透著幾分火氣,一雙清澈的眸子光華流轉,怎麼看都是一個正在鬧彆扭的公子哥兒,蘇慕情裝模作樣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讚道:「妙極妙極,只是欠了些滄桑,不如你把鬍子也變出來好了。」

  墨顏本來緊繃的臉上有了笑紋,道:「人臉上長著幾根貓鬍子,能看麼?」

  蘇慕情腦中浮現出那番景象,笑得別有深意,上前攬住墨顏的腰,額頭抵住帽沿,皺眉道:「這可壞了,想親親我的墨顏都碰不到,可該如何是好?」

  墨顏扶住斗笠,調整到蓋住耳朵的位置,乖順地靠在他懷裡,嘀咕了一句:「你又想戲弄我了……」

  蘇慕情連連喊冤,朝門外吩咐了一聲叫丫環上早膳,擁著墨顏到了花廳,在桌邊坐下,捏捏他的耳朵,笑道:「吃飽了飯,火氣總該小一些。」

  墨顏突然抓住他的手,眼中閃過一抹淒楚,問:「若我再也變不成人,你還留我不留?」

  「何出此言?」蘇慕情皺眉,卻發現墨顏雙手冰涼,臉上血色全無,皮膚白得幾乎透明,他一驚之下,扶住那搖搖欲墜的身體,「墨顏?!」

  墨顏勉強朝他一笑,整個人猛然塌了下去,片刻之後,小黑貓從一堆衣服斗笠底下鑽出來,倏地一聲跑進屋角櫃子後面,怎麼叫也不肯出來。

  蘇慕情千哄萬哄,墨顏充耳不聞,不得已只好親自動手,然而櫃上的擺設多是易碎的東西,又怕傷了墨顏,他也不敢動武,於是丫環們捧著早膳魚貫而入時,看到她們英明神武的樓主,正蹲在地上,焦躁不已地、形象全無地、氣急敗壞地,抓貓。

  貼身丫環小雙反應過來,搛了一碟烤魚走上前去,柔聲道:「樓主,不如試試這個。」

  蘇慕情端起那碟焦香油亮的烤魚,對角落裡那一團小黑球輕哄道:「乖,你不餓麼?別鬧脾氣了,快出來吃飯。」

  小雙悄悄安排丫環們擺好飯食,領著她們退了下去,樓主對那隻小貓的態度實在古怪,做下人的,還是非禮勿視吧!

  墨顏伸出爪子,又縮了回去,暗中嚥口水,喵嗚幾聲,就是不肯出來。

  蘇慕情無法,將烤魚放下,站起身後退了幾步,道:「我不抓你,你快出來吃飯。」

  墨顏戒備地盯著他,直到蘇慕情退到門邊,才猶豫不決地挪出來,實在是餓得緊了,叼起一塊最大的,正要縮回去,一陣風拂過,後頸已被提了起來,墨顏驚叫一聲,口中的烤魚啪嗒一聲掉在地上,等回過神來,已被蘇慕情緊緊抱在懷裡,動彈不得。

  他沮喪地看著那塊從口中溜走的烤魚,心想這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你怕什麼?」蘇慕情將他抱到桌邊,鼻尖輕輕蹭著他的後頸,低語道,「怕我不要你,嗯?」

  墨顏身體一僵,前腿搭在他手腕上,閉著眼不敢看他。

  「笨!」蘇慕情揪住他的耳朵,輕聲斥道,「再修煉不就成了,光躲我有什麼用?」

  他知道他害怕,害怕被自己嫌棄,可是墨顏小笨蛋,我若嫌棄你,還會這麼耐著性子哄你餵你麼?

  被自己的溫柔體貼感動得坐立難安的蘇大樓主等了又等,沒見墨顏有什麼反應,把他捧到面前一看,那小東西緊閉著雙眼,喉頭發出呼嚕嚕的聲音,竟然睡著了。

  ***

  觀葉樓的生意已經囊括了各行賺錢的買賣,下設五個分堂,其中稻葉樓主管糧鹽布匹、漁牧林藥,檀葉樓主管煤炭礦藏、錢莊當鋪,松葉樓主管鏢局武館、河航海運,柳葉樓則是經營茶樓酒肆、客棧娼館,至於看似吃閒飯無所經營的槐葉樓,主要任務是協助蘇慕情查閱賬目,處理各分部之間的麻煩事,收集江湖上的大大小小的消息,並在暗中擺平前來找麻煩的各路高手,確保觀葉樓的正經生意無後顧之憂。

  蘇濟退位交權時蘇慕情十八歲,剛剛師滿下山,正想意氣風發地在江湖中行走幾年,結果才回家就被一個大擔子壓下來——被蘇老爹、劉管家以及一眾分堂主圍著教習當家之道,憋悶得快發瘋,幸好在山上除了習武還被師父逼著學習兵法權謀、經管賬冊,親手打理了幾回事務之後很快便輕車熟路,獨當一面,樂得蘇濟將大權拋給兒子,整日養花逗鳥,與一眾老友遊山玩水,冶性怡情,順便吹噓自家兒子多麼出息。

  五個分堂主除了後來提拔上來的槐葉樓沈煙清,其餘四位年紀都比蘇慕情大十幾歲,開始時未免有輕視之心,然而幾番交手過後,蘇慕情強硬中不失圓滑的處事手腕、縝密聰敏的頭腦以及沉穩內斂的做派,足以讓幾位經驗老到的堂主們信服。接掌六年,觀葉樓雄據江南,蒸蒸日上,生意漸漸散漫到江北一帶,不斷挑戰著落弦山莊的權威。

  而今日堂主們齊聚在議事廳中,爭論的正是要不要大舉入侵長江以北。

  十幾年來,唯一能與觀葉樓分庭抗禮的,便是并州城外,落弦山莊。

  「聯姻是最簡單的法子!」檀葉樓陸辰生向蘇慕情提出他的建議,「洛雲天膝下無男,百年之後,落弦山莊必然會被外人接管,若樓主放棄這個機會,只怕將來會面對更強大的對手。」

  蘇慕情但笑不語,手指輕輕順著墨顏頸上的毛——小黑貓一整天都精神不濟,午膳時強撐著吃了幾片肉,便又沉沉睡去了,讓他委實放心不下,乾脆隨身帶著,至於手下們訝異稀奇的神情,他當沒看到。

  「不妥。」柳葉樓任傑提出反對,「如此聯合,他們定會要求咱們讓出一部分在江南的產業,倒不如清清白白地吞併了它,一了百了。」

  「談何容易?」稻葉樓陳庸擰著眉毛,沉吟道,「落弦山莊幾代的根基,若卯上來拚個你死我活,怕結果是兩敗俱傷,白白便宜了旁人去。」

  「那也未必。」松葉樓吳鐵也加了進來,「三年前咱們吞併長江下游航運,洛雲天急得跳腳也沒奈何得了咱們,強弩之末,還怕他什麼?」

  四位分堂主爭執不下,只有沈煙清沉默不語,最後爭得臉紅脖子粗的人幾乎快要動武,一齊衝上來要求蘇慕情做個定奪,而後者,漫不經心地掃了他們一眼,淡淡道:「我為什麼要吞併落弦山莊?」

  皇帝不急急太監,看著四位泰山崩於眼前而不動聲色的人物露出快要吐血的神情,蘇慕情勾起一彎不易覺察的笑,轉向沈煙清,問:「你作何打算?」

  對於落弦山莊,聯姻還是硬搶,提議者一半對一半,只剩這一個沒表態的了。

  沈煙清沉吟了下,朗聲道:「長江以北,襄州、舒州一帶須慎之又慎,至於再向北,長安、洛州、并州一帶,鞭長莫及,我想,不要也罷。」

  一語既出,滿座悄然,四雙眼睛齊刷刷地瞪向他,而蘇慕情拔弄著小貓的耳朵,點了點頭,道:「沈堂主所言有理,強龍不壓地頭蛇,落弦山莊在江北人脈盛極,我們未必能討了什麼好去。」

  冠冕堂皇的理由背後,真正的原因彼此心知肚明。

  當今皇帝昏庸無道,政局若有變化,北方與京城相近的地方首當其衝,而南方,向來不會成為政治中心。

  沈煙清會意地一笑,四位堂主中脾氣最爆的吳鐵哼了一聲,道:「不愧是沈堂主,最清楚咱們樓主的心思,在下佩服。」

  沈煙清笑容僵在唇角,面容冷若冰霜,沉聲道:「吳堂主此話怎講?」

  吳鐵站起身來,撇了撇嘴,道:「沈堂主可真是樓主的貼心人兒!咱們兄弟都是粗人,樓主說什麼,咱們心服口服,只是這察言觀色、見風使舵的本事,咱們還得向沈堂主多討教討教。」

  蘇慕情不禁皺眉,心知他們幾個吞併落弦山莊的雄心壯志被折殺後自然懊惱,只是這言辭未免太過尖刻,只差沒直說溜鬚拍馬、邀寵獻媚了。

  ——傳言這沈煙清原本是前任兵部尚書所養的孌童,頗得寵愛,六年前尚書大人棄官歸隱,尚書府樹倒猢猻散。當時十七歲的沈煙清離開京城,在南下途中結識了蘇慕情,一見如故,便跟著回到了觀葉樓,這六年來盡忠職守,替蘇慕情分擔了不少事務,只是他出身不甚清白,樓裡雖然沒人敢亂嚼舌頭,坊間還是有些閒言碎語的,所以那幾個道德本位的分堂主一向有些瞧他不起,只是今日這般直截了當的挑釁,倒是從未有過。

  「好一個心服口服!」沈煙清面沉如水,一字一句道,「沈某請教了!」

  話音剛落,腰間的長鞭已如靈蛇一般朝吳鐵纏捲而去,直取咽喉,吳鐵也不是省油的燈,兩道烏金打造的分水刺擎在指間,低吼一聲迎了上去,餘下三位堂主抄著手立在一邊看熱鬧——樓主未下命令,誰也不敢貿然上前。

  一向冷靜自持的沈煙清像是動了真怒,出手狠絕,吳鐵年紀較長,內力深厚,衝動也少一些,出手還留有餘地,然而對方絲毫不顧及情面,鞭鞭都是殺著,他也怒了,全神凝注,與沈煙清纏鬥在一起,一時難分高下。

  墨顏被吵醒了,半睜開眼睛,小爪子抓了抓蘇慕情的衣襟,抗議地低嗚了幾聲,蘇慕情揉揉他的額頭,將他的身體裹入袖中,笑道:「你可真是悠閒省心,睡吧。」

  百招過後,吳鐵的分水刺向沈煙清雙眼刺來,而沈煙清的長鞭正要鎖住吳鐵的咽喉,電光石火間,一支狼毫破風而來,打在鞭柄上,沈煙清手腕一麻,長鞭脫手飛出,餘勁翻捲著鞭梢,不偏不倚地打在那兩條分水刺上,幾聲脆響過後,全落在地上。

  墨顏咕嚕了幾聲,翻個身繼續睡,蘇慕情撫著他肚子上的毛,沉聲道:「出言無狀,因怒忘形,私相毆鬥,念在都是初犯,各去面壁一夜,若有再犯,絕不輕饒。」

  議事廳內鴉雀無聲,只聽見小貓偶爾發出的鼾聲,吳鐵方才臉上被掃了一鞭子,疼得鑽心,也不敢碰傷口,低下頭,拱手道:「屬下知錯。」

  沈煙清立在原地,一聲不吭,蘇慕情揮了揮手,道:「都下去吧,吳堂主,臉上的傷記得上藥。」

  「多謝樓主掛心。」吳鐵轉怒為喜,跟著其他幾人退下了,蘇慕情歎了口氣,輕聲道:「煙清,離開京城這麼多年,怎麼脾氣還是像個炮仗?」

  沈煙清眸光閃動,神情柔和了下來,抱了抱拳,低聲道:「屬下知錯了,願受責罰。」

  「罷了。」蘇慕情看看天色不早,抱著墨顏起身,快到門口時,沈煙清從背後叫住他:「樓主,有句話,屬下不知當講不當講。」

  蘇慕情神色一凜,站定了之後也沒回頭,吐出一個字:「講。」

  「樓主,若不是真心待墨顏公子,還是疏遠些好。」沈煙清頓了頓,自嘲道,「莫讓他落得像我這般,為世人所不齒。」

  蘇慕情轉過身來,皺眉道:「你知道了什麼?」

  沈煙清看了看他懷裡的黑貓,道:「昨夜樓主帶墨公子回來,清晨卻只剩一隻黑貓,桐葉樓暗道未啟,一個大活人哪兒去了呢?」

  孌童,本就為世人所不容,何況一隻不解世事的貓妖?若只是一時熱情,實在不值得背負一生的罵名。

  蘇慕情陰著臉,不悅道:「我自有分寸。」說罷,拂袖而去。

  ***

  晚膳過後,蘇慕情抱著墨顏入浴,半夢半醒中的小貓十分怕水,掙扎中在他手背上抓了數條紅痕,好容易才哄得安靜下來,乖乖地洗完澡,抖了抖渾身的毛,便一頭扎進被子裡,蘇慕情無奈,硬是拖著尾巴把那小傢伙揪出來,用布巾碾干身上的水,才抱著他一同睡下。

  墨顏半夜醒來,舔了舔蘇慕情的鼻尖,確定對方睡得正香,他跳下床,朝窗前跑去。

  幸好蘇慕情睡前開著窗戶,皓月當空,皎皎銀輝灑了一地,墨顏叼了塊布巾墊在地上,趴在月光下,打了幾個滾,隨即後腿著地,努力抬起前腿,形成作揖的姿勢,對著月亮拜了幾拜。

  柔和明亮的月光籠罩週身,清涼如水,月的精華彷彿流動起來,從每個毛孔滲入身體,不知過了多久,小黑貓的四肢開始抽長,黑亮的毛皮被光潔的肌膚取代,墨顏閉上眼睛,躺平了身體,舒展四肢,盡情享受月光的撫愛。

  修長勻稱的軀體光暈縈繞,毫無保留地呈現出動人的景致,黑髮如水般披瀉下來,俊美的面容帶著幾分虔誠,偏又脫不了那與生俱來的純澈與魅惑,夜風穿窗而入,撩動著額前的碎發,他翻過身側躺著,不經意間瞄過床那邊,卻對上一雙興致盎然的眼瞳,不由得低叫出聲:「慕情!」

  蘇慕情讚賞的目光掃過他的身體,墨顏蜷起雙腿,才想到自己一絲不掛,不禁有些臉紅,卻忍不住在他的注視下渾身燥熱。

  「慕情……」幾乎是呻吟出這兩個字,墨顏朝他伸出手來,羞澀中帶著勾人魂魄的妖異,蘇慕情自然笑納,起身朝墨顏走過去,一邊走一邊解去貼身衣物,等到他身邊時,正好裸裎相對。

  「慕情?」疑惑中帶了幾分撒嬌般的催促,蘇慕情屏住呼吸,一手順著他的頸項撫下,感受著指端略帶涼意的潤澤與滑膩,高大結實的身體覆了下來,貼合著的地方越來越熱,墨顏抓住他一隻手,將指尖含入口中,身體弓了起來,在他身下輕輕磨蹭著。

  柔軟的唇沿著腮畔滑下,在頸上吮出一個個印痕,蘇慕情將全身的重量壓在他身上,滿意地聽到對方帶著鼻音的輕喃,溫言軟語,讓人直酥到骨頭裡去。

  慾火焚燃,喘息聲越來越急促,片刻之後,飽含著愉悅的呻吟逸出窗子,飄蕩在空無一人的走廊中……

  從那以後,夜夜如此,修煉也成了趣事。


第五章

  陽春三月,水暖花開,小妖精也越來越纏人。

  聽見門響,墨顏猛地坐直身體,雙眼發亮地望過去,卻是沈煙清端著一蠱燉品進來,笑吟吟道:「墨顏,我熬了一些清燥去火的東西,過來嘗嘗合不合你的口味。」

  除了蘇慕情,就只有他清楚墨顏的底細,為了不讓樓主太過勞累,沈煙清親自下廚,熬了一堆解熱定心的湯品,給這隻小貓妖消火。

  春天,正是貓兒的發情期。

  墨顏紅著臉接了過來,訥訥地道了聲謝,揭開蓋子,清爽的甜香帶著淡淡的藥香撲鼻而來,他嚥了口口水,片刻功夫吃了個底朝天,意猶未盡地舔舔嘴唇,讚道:「真好吃,沈大哥,你教我燉湯好不好?」

  沈煙清收拾了碗勺讓丫環撤下,倒了兩杯清茶,笑道:「是想燉給樓主喝麼?」

  墨顏嘿嘿一笑,點了點頭——雖然已修成人形,但是貓的天性還一時改變不了,未經人事時被妖力壓制住了慾望,到春天也並無異常,可是自打和蘇慕情在一起,發情期就變得貨真價實了,見不著他還罷,一旦看見那人,總忍不住蹭上去廝磨一番,可是夜夜歡好,自己的身體也吃不消,還好沈煙清細心體貼,每天變著花樣燉些清熱降火的甜品給他。

  唔,過於旺盛的需求,讓墨顏自己也很苦惱,生怕蘇慕情操勞過度——雖然床笫之間被做到告饒的總是自己,但是,墨顏想當然地認為蘇慕情是礙於面子不肯先行收兵罷了。

  沈煙清瞇起眼睛打量著他又是喜又是憂的面容,沉吟道:「我想我已猜到你要燉什麼湯了。」

  ***

  蘇慕情正在繁花錦簇間陪著南宮凝廝殺往來,兩人棋逢對手,僵持了一個下午也沒分出勝負,棋盤上黑白狼籍,每一子都費盡心神,正在這時,墨顏小心翼翼地端著一個托盤過來,纏枝牡丹的青花瓷盞,荷葉形的蓋子蓋不住誘人垂涎的香氣,南宮凝吸吸鼻子,道:「好香,給你情哥哥做什麼好吃的了,分我一杯如何?」

  墨顏搖了搖頭,將托盤放到蘇慕情面前,道:「南宮大哥想要的話,我再去叫廚房做一份。」

  蘇慕情含笑拉他坐下,親暱地捏捏他的臉蛋,柔聲問:「你做的?」

  墨顏得意地點頭,想了想,又加上一句:「是沈大哥和張廚娘教我做的。」

  「哦。」蘇慕情取過湯匙,揭開蓋子,看清內容後,一張臉沉了下來。

  南宮凝好奇地探過頭來,愣了一下,狂笑出來:「牛鞭?!」

  墨顏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蘇慕情狠瞪著那個笑得前仰後合的傢伙,偏偏南宮凝神經奇鈍,完全沒注意到對方山雨欲來的臉色,仍抱著肚子笑得喘不過氣來,一邊笑還一邊手指發顫地指著他,道:「蘇大樓主!我們小墨顏可是在抱怨你雄風不展了!哈哈哈哈!快、快補補,免得未老先……嗷!」

  蘇慕情一顆棋子飛出,不輕不重地敲在南宮凝門牙上,看著他疼得跳腳、眼淚都快流出來的樣子,心裡舒坦了些,回手抓住正想悄悄溜走的墨顏,面帶三分笑,暗含咬牙聲,道:「小妖精,晚上沒把你餵飽麼?」

  墨顏在他刺人的目光中縮了縮脖子,搖頭如撥浪鼓,委屈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怕你太累……不是不是……我怕你身體吃不消……」

  蘇慕情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墨顏的聲音越來越小,跟蚊子哼哼也差不了多少,冷汗滲出額頭,深刻體會到什麼叫越描越黑。

  蘇慕情一腳踢開捂著嘴悶叫的南宮凝,抱住墨顏的腰身向上一提,將半點武功也無的小貓妖扛在肩上,施展輕功朝桐葉樓掠去。

  不用想也知道肯定又要和床打交道了,墨顏用力掙扎,低叫道:「慕情,我真的不是說你不行……」

  見著的丫頭小廝紛紛側目不已,蘇慕情額角青筋亂爆,自打記事以來,頭一次被人氣得哭笑不得。

  一路目不斜視地衝回房,「砰」地闔上房門,墨顏頭昏腦脹地被扛回臥房,等他回過神來時,已經仰面朝天地躺在床上,蘇慕情雙手支在他肩側,正俯身看他,深邃的眸中閃動著隱隱約約的怒氣以及顯而易見的慾望。

  老天!那牛鞭再補,也不至於讓人只聞聞味道就能熱血沸騰吧?!

  墨顏撐起身體,作垂死掙扎,低聲道:「慕情,你別生氣,我真沒有那個意思。」

  蘇慕情挑起一邊眉毛:「哦?」

  「因為我總是纏著你要……我怕你身子虛了……才……唔……」

  蘇慕情越聽越火,乾脆堵住他翕動不已的雙唇,舌頭長驅直入,帶著懲罰的狂野霸道,侵佔著他的唇舌,直吻得墨顏意亂情迷,在他身下癱軟輕顫,才放開那雙紅腫的唇,啞聲道:「小妖精,你可真會惹我生氣。」

  墨顏的雙臂已經纏上對方的頸項,身體也弓了起來,一雙桃花眼情慾氤氳,迷離如醉,蘇慕情低聲笑了,扯下他的手臂,湊到他耳邊低語:「自己把衣服脫掉。」

  墨顏瞪了他一眼,臉紅得快滴出血來,手忙腳亂地脫去自己的衣物,下衣也踢脫到一邊,身體光溜溜地貼了上來。

  蘇慕情卻突然坐起身來,輕輕將他推開些距離,又道:「脫我的衣服。」

  墨顏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奈何下身火燒火燎的慾望讓他顧不得羞澀,雙手探向蘇慕情的衣結,一件一件解開,動作急切而粗魯,感覺到對方的手掌撫上他的脊背,墨顏低吟一聲,整個人偎向蘇慕情,一手朝他腰下伸去,碰著胯間生龍活虎的慾望,像燙著一般猛地縮回手去,低低地喘息著。

  蘇慕情看來是成心找他彆扭,拉過他的手覆上自己的硬熱,啃咬著他的耳朵,含糊不清道:「今天就讓它給你好好地補一補……」

  墨顏只覺得自己臉上快要冒煙,兩道溫熱的液體滑了下來,蘇慕情一怔,隨即噴笑出聲,隨手扯過件衣服給他擦臉——

  「墨顏,你流鼻血了。」

  墨顏看著那雪白衣衫上的猩紅,欲哭無淚。

  ……他沒臉活了……

  ***

  幸好他沒吃那碗牛鞭——墨顏有氣無力地倚在床頭,慶幸不已。

  大白天的乾柴烈火燒得熾熱,自己最後丟臉地哀哀乞饒,仍被他壓著吃了個心滿意足,現下是累得一根指頭也動不了。

  任由蘇慕情抱著入浴,洗淨身體後,墨顏也懶得穿衣服,窩在被子裡作糟老頭狀。

  蘇慕情還算有幾分良心,細細地給他擦乾垂在枕邊的長髮,伸手攬住他的腰,俯過來輕吻他的額頭,墨顏心中漾起絲絲甜意,正想纏著他說幾句悄悄話,那人卻猛地掀開被子,翻過他的身體,朝使用過度的某處湊過去。

  「你做什麼?」墨顏驚叫,拚命想掙開他,哪裡奈何得了蘇慕情的堅持,幾下被壓平在下面,感覺到溫暖乾燥的手指正沿著脊線滑下,不由得羞憤交加,叫道,「壞蛋!不許碰!」

  蘇慕情沾了些藥膏,點在墨顏紅腫灼熱的私處,輕柔至極,偏偏嘴上還要調笑:「怕什麼?你身上哪個地方我沒碰過?」

  墨顏將頭埋在被子裡,氣得渾身發抖,悶聲道:「以後……哪個地方都不給你碰!」

  蘇慕情忍俊不禁,拍拍他翹翹的小屁股,笑道:「此話當真?你可不要後悔。」

  墨顏猛地回頭,狠狠瞪了他一眼,乖乖地趴好,不再亂動。

  清涼的藥膏緩和了那裡火辣辣的疼痛,靈活的手指轉而滑上腰背,按撫著酸乏的肌肉,墨顏舒服地歎了一聲,腦袋在枕上拱來拱去。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時輕時重的揉捏催動了他的瞌睡蟲,感覺到對方的氣息越來越近,他閉上眼,等著期盼中的吻落下。

  「墨顏……」蘇慕情低沉惑人的聲音帶了幾分笑意,溫熱的氣息拂過他的耳畔,輕道,「你是不是想放屁報復我?」

  微瞇的桃花眼驀地瞪圓,墨顏一翻身猛踢過去,吼道:「滾!」

  ***

  他怎麼會是這種人?!

  墨顏忿忿地插戳著碟中的蒸魚,凳子上加了厚厚一層棉墊,坐起來才不那麼硌人,可是對於才受了重創的某個部位,再舒服的墊子也比不上那人結實溫熱的大腿。

  「怎麼了,墨顏?」沈煙清停下筷子,不解地看著他,「不合你口味麼?」

  墨顏搖搖頭,抓過一隻雁翅狠咬一口,把它當成蘇慕情的爪子。

  沈煙清盛了碗湯給他,淺笑道:「吳堂主年逾不惑才得一子,自然要大宴賓客,樓主去露露臉也是應該的。」

  人家生了兒子,他去湊什麼熱鬧?!

  晌午雲雨過後,打打鬧鬧便到了晚膳時候,原本想撒賴讓蘇慕情餵他吃飯的,誰想到那廝慢條斯理地戲弄他到掌燈時分,才冷不丁想到要去喝吳家兒子的滿月酒,於是滿心期待的小貓妖便被拋下了,幸好有沈煙清來陪他進餐,使他不至於積鬱成疾。

  食不知味地扒拉完一碗米飯,墨顏無聊之餘,巴著沈煙清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三句兩句,聊到蘇慕情身上。

  早已情根深重的某人立時浮現一臉傻笑,癡迷中又有幾分氣惱,在沈煙清瞭然的目光中變得拘謹起來,低下頭,此地無銀三百兩地喃喃道:「我沒想他,他老是氣我。」

  沈煙清歎了口氣,喚丫頭進來收拾杯盤碗盞,然後給墨顏講了幾個江湖故事,不一會兒,墨顏呵欠連天,換洗了之後先上床歇下了,沈煙清替他掖好被角,守在床邊。

  ——惡名昭彰的採花賊孫憐雨前些日子在揚州太守府犯了案,太守千金被活活凌虐至死,死狀極為淒慘,太守震怒,下令嚴察,全揚州城宵禁,不單有女兒的人家提心吊膽,那些面貌清秀的男子也開始人人自危——墨顏的容貌堪稱極品,又心性單純無防人之心,觀葉樓雖戒備森嚴,沈煙清還是放心不下,便親自守在他身邊,直到蘇慕情回來。

  當時已是深夜,墨顏沉浸在黑甜鄉里睡得比豬還死,蘇慕情朝沈煙清點點頭,輕道了聲辛苦,送他出去,闔上門。伸了個懶腰,他也倦了,飛快地解去外袍,脫靴上榻,抱住墨顏溫熱單薄的身體,打了個呵欠。

  墨顏動了動,伸手環住他的腰,夢囈般低語:「慕情……」

  「嗯?」蘇慕情鼻尖蹭上他的臉蛋,隔著中衣輕拍他的背脊,輕聲道,「吵醒你了麼?」

  墨顏低哼了一聲,吸了口氣,含含糊糊地問:「你喝酒了?」

  「嗯。」蘇慕情彈彈他的額頭,不懷好意地湊上去,問,「你想不想也嘗嘗?」

  墨顏睜了睜眼,又閉上,柔順地抬起頭與他深吻,廝磨畢了,突然問:「慕情,你是不是也想要兒子了?」

  蘇慕情撐起頭,把玩著墨顏的耳垂,不明白這小妖精是哪根筋搭錯了,便隨口道:「想要,你又生不出來。」

  公雞不下蛋,男人不生子,公貓嘛,自然也是不生仔的。

  墨顏撐開酸澀的眼皮,不服氣道:「這有何難?別忘了我是妖精。」

  蘇慕情愣了一下,一手撫上他的臉頰,胸口有暖暖的東西湧上,他低下頭吻住墨顏,啞聲道:「別說傻話了,睡吧。」

  纏綿中,似乎聽到淡淡的一聲哼,修長的手臂緊緊勾住他的腰,漫漫長夜,貼合的身體一刻也捨不得分開。

  ***

  十月懷胎,一朝分娩,小嬰兒呱呱墜地,一指一甲,身體髮膚都極大地耗損著母親的元氣。

  那是凡人女子的必經之路,至於修煉成人形的小貓妖,過程簡單得讓人咋舌不已。

  那夜之後,第三天,蘇慕情後晌從商行回來時,看見墨顏正趴在床上逗弄一個粉嫩嫩的小嬰兒,他一進屋,差點叫出來,驚問:「這孩子哪來的?」

  墨顏回頭看他一眼,招招手,答道:「自然是我生的。」

  蘇慕情嘴角抽搐幾下,上前細細端詳,那小嬰兒長得十分精緻悅目,也不怕人,小手一直想抓墨顏的衣袖,墨顏被逗得咯咯直笑,蘇慕情深吸了口氣,攬住墨顏的肩膀,柔情滿溢,低聲道:「真是你生的?」

  「那還有假?」墨顏揚起得意的笑容,湊上去親親蘇慕情的臉龐,道,「天地造化,我半顆內丹融和了你我的精氣,才生出這個孩子的。」

  修煉之人的異能他一時也理解不了,將信將疑地抱起那孩子,蘇慕情心中有難言的感動,笑道:「取個名字吧。」

  墨顏點點頭,偎在他身邊逗弄著嬰兒,道:「蘇顏,如何?」

  蘇慕情不禁失笑,親暱地捏捏他的臉蛋,寵溺道:「生怕別人不知道是你生的,小妖精!」

  墨顏臉一紅,低下頭去,蘇慕情只當他羞澀,也沒多想,叫小雙進來給孩子換襁褓,卻從衣服裡掉出一張絹紙,蘇慕情好奇地撿起來,低念出聲——

  「……罪婦陳氏,未婚有子,不能見容於親族,孽子無所養,忍痛拋棄於野,望好心人撫育成人,賤妾無能,願來生結草啣環,以報大恩……」

  墨顏越聽臉越白,蘇慕情越念臉越黑,小雙換好嬰兒襁褓,識趣地把他抱了下去,墨顏的頭快低到桌子下面,後悔揀到之後沒先打開被褥檢查一番,蘇慕情一手挑起他的下巴,似笑非笑,沉聲道:「說吧。」

  山雨欲來風滿樓。  


第六章

  後園荷塘邊,楊柳曳地,芙蕖初綻,幾尾艷紅的錦鯉游弋在樹影中,追逐著岸邊那人時不時拋下的魚食。

  「唉……」墨顏拍掉手上的殘屑,四顧滿園春色,依舊愁眉苦臉。

  蘇慕情已經有兩天沒搭理他了。

  墨顏自知理虧,在那人面前低眉順眼,又端茶又捶背地跑前跑後伺候著,結果蘇慕情仍是一付冷冰冰的樣子,一張俊臉板得死硬,拒人於千里之外。

  晚上自然分房而睡,墨顏化作貓身,幾次厚著臉皮蹭上床,結果次次被拎著後脖子丟下來,只好趴在床腳邊,對著蘇慕情半裸的結實肩背磨牙兼流口水。

  ——至於清晨時為什麼會在那人枕頭邊醒來,就讓他百思而不得其解了。

  「他想記恨到什麼時候啊?」墨顏趴在岸邊,對一條吃得肚皮鼓鼓的魚兒喃喃低語,「如果生得出來,我用得著出去撿麼?」

  那條魚似懂非懂地看了看他,吐了個泡泡,墨顏會意,道:「也不是沒有辦法,現下自盡的話,下輩子投個女胎……不過等長到能生孩子的年齡,慕情早該兒女成群了,不行不行,太不划算了。」

  那條魚調過頭去,尾巴一甩,濺了他一身水花,墨顏一把撈起它,呲牙道:「你也敢笑話我?!」

  被他箍在手中的可憐魚兒明白自己不幸成了出氣筒,拚命地搖頭擺尾,一雙瞪得快脫眶而出的魚眼滿溢著憂傷,只差沒流下兩串晶瑩的淚水以茲證明。

  「算你識相。」墨顏從鼻子裡哼出一聲,捏住魚尾巴,把它倒著提起來,「你說,熬魚湯給他喝,他會不會原諒我?」

  可憐他只敢欺負比自己更沒膽的東西,而那條禍從口出的倒霉鯉魚聞言大驚,拚命扭動著身子掙扎起來。

  「喲,小伙子,你捉我的魚做啥呀?」身後傳來中氣十足的男聲,墨顏嚇了一跳,手一鬆,那條魚「啪」地掉在地上,一個鯉魚打挺,跳回水中,逃之夭夭。

  嘖!

  他回過頭,對上一個慈眉善目的白鬍子老頭,正笑瞇瞇地看著他,五官與蘇慕情有七、八分相似,特別是一雙深邃明亮的眸子,雖然年老,仍不減半分精神。

  墨顏站起身來,拱手道:「晚輩墨顏,見過蘇老前輩。」

  蘇濟呵呵一笑,捋了捋鬍子,饒有興致地打量著他,問:「你是慕情的朋友?」

  墨顏雙頰泛紅,支支唔唔地點了點頭。

  蘇老爺子一向粗線條,沒覺察出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對面前這個清朗俊美的小朋友很有好感,基於討好兒子的意圖,他端出父執的身份,直想和墨顏套套近乎。

  「慕情那小子,怎麼把你一個人丟在這裡?」厚實的大掌拍上墨顏的肩膀,「走走走,我帶你找他去!」

  墨顏一個趔趄差點栽倒在地,蘇濟伸手扶住他,好奇地問:「你不會武功啊?」

  墨顏搖搖頭,心裡七上八下,大氣也不敢喘,又怕失禮,又怕惹蘇老爹嫌惡,真是左右為難。

  蘇濟只當他是臉嫩怕生,寒暄了幾句,也不勉強,一個人樂顛顛地去了桐葉樓,結果在樓前碰見一隻皮毛黑亮,眉清目秀的小貓,瞪著兩隻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他。

  想不到出去遊玩了半年回來,他那個無趣到極點的兒子也會養寵物了——蘇濟笑得眼瞇成一條線,抱起墨顏,哼著小調進了書房,洪聲道:「小子,看看誰來了?」

  蘇慕情從滿案卷宗中抬起頭,目光如刺,蜇得小黑貓縮縮脖子,將臉埋入蘇濟臂彎中。

  「爹何時回來的?怎麼不先派人捎個信來,好讓孩兒前去相迎。」蘇慕情口氣淡然,又將目光放回到公事上,蘇濟抓抓頭,嘿嘿一笑,問:「你生氣了?」

  「不敢。」蘇慕情頭也懶得抬,漫聲道,「在隴州、柳州、舒州丟下的爛攤子我已派人處理,爹您儘管行走大江南北,觀葉樓的名揚四海,蘇老爺功不可沒。」

  蘇濟氣短了三分,乾笑兩聲,道:「不愧是我蘇濟的兒子,好胸襟!好氣量!」

  蘇慕情皮笑肉不笑,道:「爹爹過獎了,孩兒可沒有在艷紅樓跟人大打出手的魄力。」

  墨顏看得仔細,蘇濟的白鬍子一根一根翹了起來,臉上雖然仍帶著笑,話音裡夾了幾分磨牙的聲音:「兒子啊……」

  蘇慕情歎了口氣,突然振衣而起,電光石火間,蘇濟一手拎貓,單掌已擊向蘇慕情的胸口,後者堪堪閃過,卻不知為何沒有像往常那樣迎頭痛擊、還以顏色,像是有所顧忌似地,只守不攻,過了幾十招後,蘇濟猛然收手,問:「為什麼不還手?!」

  蘇慕情翩然落座,繼續提起筆來批批注注,完全不把自家老子放在眼裡。

  蘇濟靈光一閃,陰險地道:「你怕傷了這隻貓?」

  得到不耐煩的一瞥作為回答,蘇濟欲哭無淚——為人爹親的居然還比不上一隻貓受寵,這讓人怎能不妒火中燒,蘇濟拎起墨顏的後頸,陰笑道:「我要拔它的毛。」

  蘇慕情停下筆,揉揉隱隱作痛的額角,漫不經心道:「要拔出去拔,別弄髒我的書房。」

  墨顏喵喵直叫,把蘇濟的袖口抓得脫了線,好不容易掙脫出來,三逃兩竄跑到蘇慕情腳邊,抬起頭,楚楚可憐地看著他,喉嚨裡逸出細細的低鳴——乖巧惹人的小模樣讓鐵石心腸也軟了半截,蘇慕情朝他伸出手,命令道:「過來。」

  墨顏心花怒放,「嗖」地竄上他的膝頭,毛絨絨的身體窩進他懷裡,腦袋還親熱無比地蹭來蹭去。

  記吃不記打的傢伙!

  「唔……」被晾在一邊的蘇老爺揪揪自己線頭繚繞的袖口,才想起此番前來的目的,「兒子,你什麼時候向洛姑娘提親吶?」

  成功地拉回一人一貓的注意力,兩雙眼睛齊刷刷地瞪著他,瞪得蘇老爹一頭霧水——

  「我說,你們那是什麼眼神?」

  ***

  「你要知道,落弦山莊跟我們一向不對盤。」蘇濟又把小黑貓抱了過去,捋著鬍子翻起了老帳,「洛雲天那老頭子跟我鬥了幾十年,哼哼,可惜他命中無兒,最後只能乖乖地把家產讓給外人。」

  蘇慕情淡淡地「哦」了一聲,靜待下文。

  蘇老爺子一番得意忘形的話表過,最後總結:「所以,兒子啊,你就去搶了他的寶劍,燒了他的古琴,再娶了他的女兒……喲!它咬我!」

  墨顏豎起渾身的毛,雙目圓睜,尖利的爪子揚了起來,蘇濟甩著被咬出血印的手指,把小貓高高地提了起來,左搖右擺,吹鬍子瞪眼。

  活該!

  蘇慕情又好氣又好笑地看著那一對活寶,對上墨顏驚疑不定的眼神後,他微微一笑,悠然道:「那,便聽憑爹爹安排了。」

  墨顏身體一僵,澄澈的貓兒眼蒙上一層震驚與傷痛,蹬開蘇濟的手,一溜煙地跑了出去。

  蘇濟顧不上攔它,喜笑顏開地問兒子:「那你幾時去洛家提親?」

  蘇慕情搖搖頭,笑得高深莫測:「我為什麼要去洛家提親?」

  「咦?」蘇濟不解,問,「你方才不是答應了?」

  蘇慕情輕描淡寫地拋給他一句:「我收回前言。」

  語罷,他甩甩袖子,施施然步出書房,留下蘇濟一人,皺著眉頭,暗忖自己的兒子究竟有多厚的臉皮,抵賴也能抵得如此理直氣壯?

  ***

  墨顏從桐葉樓衝出來,一路狂奔,攪得沿途雞飛狗跳,亂成一團,他四腳不沾塵地衝回臥房,變成人形,穿好衣服之後又紅著眼睛衝出來,直奔樓下。

  乳娘才給孩子喂完奶,那嬰兒見他進來,揮著小手要他抱,墨顏鼻頭一酸,抱起孩子轉身就走,剛跨過門檻便撞上路過的沈煙清,後者一把扶住他,柔聲問:「怎麼了,墨顏?」

  墨顏眨了幾下眼,努力將那股熱流眨回去,顫聲道:「他要成親了,我回山上去。」

  「帶著孩子?」沈煙清皺眉,「你養不了他,別做傻事。」

  墨顏低頭看看嬰兒,又回頭看看白白胖胖、不知所措的乳娘,一番天人交戰後,歎了口氣,將小孩還給她,咕噥道:「反正也不是我生的,我自己……走……」

  低啞的語聲消失在哽咽中,他吸著鼻子,俊俏的臉皺成一團,沈煙清遞了塊帕子過來,勸慰道:「樓主的事,只有他自己能做主,一切未成定局,你先別難過。」

  墨顏點了點頭,有些難為情地接過帕子擦擦臉,沈煙清見他平靜下來,也不再多話,陪著他回了房,出乎意料的是,蘇慕情正立在窗邊,顯然正在等他。

  沈煙清向他行了個禮便離去了,留下墨顏,背靠著房門,又氣又惱地瞪著他。

  蘇慕情眸中閃過一絲笑意,臉皮還板得僵硬如石,冷冰冰地對墨顏道:「你知錯了麼?」

  墨顏愕然,隨即氣沖牛斗,怒道:「蘇慕情,你欺人太甚!」

  蘇慕情挑起一邊的眉毛,擺明了「我就是欺負你又怎樣?」的神色。

  墨顏滿腹怨氣無處發洩,咬著牙低聲問:「你會娶妻麼?」

  「不一定。」蘇慕情優哉游哉地靠著窗欞,給了他一個模稜兩可的答案。

  墨顏深吸了一口氣,一字一句道:「你若成親,我立時就走,絕不多留片刻。」

  蘇慕情輕笑一聲,道:「若我不放你走呢?」

  墨顏兩條眉毛擰在一起:「你什麼意思?」

  「我不娶。」蘇慕情莞爾一笑,調侃道,「只是想看看你吃醋的樣子而已。」

  墨顏先是怔住了,然後長一口短一口地出氣,深信再與此人相處下去,自己絕對會短壽,可是內心漸漸漫上的喜悅沖淡了原有的激痛,兩頰染上淡淡的紅暈,明媚的桃花眼波光流轉,惑人心神,蘇慕情看在眼裡,下腹早有一股火焰燃起,燒成燎原之勢。

  幾日來對他愛搭不理,結果發現這根本是在折磨自己——墨顏的發情期已過,他又是本性羞澀純稚,自然不會主動求歡——可是蘇大少爺就不一樣了,每天看著這麼一口美食在眼前晃來晃去,強壓著將他按倒在地狠狠侵犯的衝動,逼著自己不去回應他的討好撒嬌——對一個身強體壯、精力旺盛的青年男子而言,實在是一件苦不堪言的事。

  不是柳下惠,何必裝正經?蘇慕情決定不再跟自己過不去了,他朝墨顏勾勾手指,笑得柔情萬千——

  「過來。」

  果不其然,被迷得找不著北的小妖精飛快地撲進他懷裡,蘇慕情勾起他的下巴,深深一吻,聊解幾分綺念,慾望卻因身體的緊貼而愈加火熱,墨顏也注意到了,醇紅的面頰蹭上他的,柔順地環住他的肩膀,任那一雙靈活的大手撫弄過全身上下,一件件解去衣衫。

  在被騰空抱起的時候,他貼住蘇慕情的耳朵,細聲道:「慕情,我喜歡你……喜歡得快要死掉了……」

  蘇慕情將他放在床上,熾熱的唇覆了下來,沿著頸項留下一路吻痕,細細品嚐那無以言表的美好滋味,墨顏熱情地回應著他,兩具年輕的身體緊密糾纏在一起,毫無保留地與情人恣意燃燒。

  ……

  雲雨過後,墨顏偎在他身邊,一手撥開他的頭髮,柔軟的唇印上蘇慕情的臉頰,輕聲問:「你還生不生我的氣?」

  「生。」蘇慕情滿意地看著他一張充滿期待的面容霎時變得沮喪,心中暗笑不已,墨顏灰溜溜地看了他一眼,動了動身體,貼得更緊,又不死心地問:「那你要生氣到什麼時候啊?」

  「到我不氣的那一天。」蘇慕情拍拍他的背,做了個鬼臉,逗得墨顏咯咯直笑,手腳並用地纏抱住他,頭枕上他的肩膀,呼吸漸漸平緩悠長。

  蘇慕情半撐起上身,凝視著對方平靜柔和的睡容,眼中是平時罕有的溫柔。

  逗弄這只純良中帶著傻氣的小妖精已成習慣,他不會讓他知道,初遇時驚鴻一瞥,那夜樓中秉燭聽雨,他的身影,就已經深深地映在自己心中了。

  ***

  次日清晨,天剛濛濛亮,蘇慕情便起身練功了,墨顏還睡得迷糊,對蘇慕情哼哼唧唧地抱怨了幾聲擾人清夢,拉起被子蒙住頭,繼續做他的百魚宴美夢。

  蘇慕情回來換衣服,墨顏睡眼朦朧地看了他一眼,捲著被子翻滾了幾下,又開始呼呼大睡。

  直到日上三竿,才被忍無可忍的蘇某人從被子裡挖出來,披掛整齊,帶出去談生意。

  清醒了之後的小妖精很是興奮,而且堅持不肯執行蘇慕情要他變回貓身的命令,理由是:行動不便,形象不雅,食量也少得多。

  看他一臉掩飾不住的新奇,扒在馬車的窗子上東張西望,絮絮叨叨地說個沒完,蘇慕情不禁面帶微笑,俊美無疇的容顏漾起融融的暖意,漆黑的眸子盛滿深不見底的溫柔——墨顏無意中回過頭來,立時看傻了眼,魂魄被勾走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死撐著保持住幾分神志,訥訥道:「你笑起來真好看……」

  蘇慕情伸手攬住他的腰,凝眸處,款款柔情,看得墨顏臉紅心跳,大氣也不敢喘,兩張臉越靠越近,伴著馬車細小的顛簸,鼻尖時不時碰觸——即使已有過數不清的親熱,這樣欲說還休的曖昧還是會激起止不住的顫抖,像開啟了陳年佳釀,濃醇如醉。

  「不要離開我,墨顏。」蘇慕情夢囈般低語,得到癡癡的點頭作為回應,他滿意地歎了一聲,低下頭,細緻地親吻他的面頰,每一分每一寸都印上自己的氣息,繾綣纏綿,最後終結於熱情如火的唇舌糾纏,兩個人呼吸都開始紊亂,蘇慕情閉上眼睛,一下一下輕啄著他的嘴唇,開始懊悔為什麼要帶這塊惑人心神的香糕一同出來。

  孫憐雨至今未曾落網,傳言此人精於易容,且擅用迷藥,觀葉樓的戒備雖然森嚴,可是畢竟不如將墨顏帶在身邊放心。

  小妖精是他一個人的,天生強勢霸道的性子以及對墨顏說不清深淺濃淡的感情讓他不容許任何人去沾惹他——這是專屬於蘇慕情的一塊寶,擅動者死。

  墨顏自然看不透他心裡想什麼,蘇慕情難得的真情流露讓他如置夢中,雙臂環上對方的腰,發燙的臉埋入那人肩窩,他忍不住笑出聲來,道:「你今天怎麼了?」

  好像被菩薩換了付心肝。

  不過後半句話他沒敢說,對這人優雅表皮下的惡劣性子領教得太多,再不懂得吸取教訓那才是笨到家了。

  蘇慕情板起臉,正色道:「你不喜歡我這樣對你?」

  墨顏點點頭,又搖頭,最後鼓足勇氣,怯怯地問:「你是不是吃壞了?」

  看來這小子是被欺負成習慣了,蘇慕情勾起唇角,笑得不懷好意,偏又做出一臉柔情蜜意,引得墨顏心笙蕩漾,不由自主地湊上來,正陶醉得雲裡霧裡的當兒,口中突然被塞入一粒甜中帶著微苦的藥丸,入口即化,根本來不及辨味,齊整的衣服已經落了下來,蘇慕情滿意地一笑,從衣服堆中拎出氣得七竅生煙的小黑貓。

  美男計,牛刀小試。

[ 本帖最後由 黑暗帝王 於 2015-2-13 11:36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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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會客的地點在揚州名妓秦水衣的畫舫上,蘇慕情上船的時候,遠道而來的客人們已經等候多時,幸好沈煙清與稻葉樓陳庸先行趕到,逢迎打點,才讓等墨顏起床等得遲到的蘇某人可以在後面慢慢地磨。

  北方藥材生意被幾乎被落弦山莊所獨佔,許多珍奇的藥材被洛雲天鉗制住貨源,使得觀葉樓在藥材方面的生意一直難有起色,這次北方的藥材商主動與蘇慕情接洽,是得了洛雲天默許的,算是送觀葉樓一份大禮,而洛老爺子的示好之意,不言自明。

  陳年花彫綿甜適口,醉香樓頂尖的廚子被調來準備餐點,再加上艷冠群芳的歌妓秦水衣,柔情似水,弱不勝衣,點綴得三月末的瘦西湖更是風光如畫。

  畫舫慢悠悠地渡向湖心,春風中時不時夾著陣陣笑語,琴聲纏綿悱惻,賓主相談甚歡,蘇慕情一邊與三位客人寒暄交談,一邊漫不經心地撫著懷裡的小貓,全然不顧別人訝異不已的神情。

  聽南宮凝的介紹,三位分別是涼州洪德館主人洪修,柳州濟善堂主人宋平,并州永慶堂主人喬松年,三名伶俐的小廝分立在主人身後,低眉順眼,畢恭畢敬。

  座中點綴著幾名美艷女子與清秀少年,氣氛很快熱絡起來,墨顏戒備地瞪大了眼,小爪子撓弄著蘇慕情的手腕,生怕他被那些風情萬種的尤物們勾了魂去。

  他那幾分小心思蘇慕情猜得一清二楚,手指有意無意地撫弄著墨顏的下巴,時不時拈一塊點心餵他,墨顏舒服地趴在他膝上,抓著蘇慕情的手指輕輕啃咬,玩得不亦樂乎。

  濕癢的感覺從指端一直傳到心裡,撩人心神——這小妖精越來越行了,為人夫君者,真是受用得緊。

  酒過三巡,開始時道貌岸然的君子們現了原形,與小倌歌女們調笑起來,至於嬌柔荏弱的秦大頭牌,一雙眼睛始終黏在沈煙清身上,讓墨顏著實鬆了一口氣。

  但有人心裡卻冒起了酸水,洪德館主人洪修藉著幾分酒意,訕笑道:「秦姑娘今兒個光顧著給沈堂主斟酒了,沈堂主艷福不淺,真讓在下羨慕。」

  有人喜歡如松似柏英武強壯的鐵漢,有人則喜歡斯文俊俏玉樹臨風的書生,秦水衣看起來屬於後者,一直依偎在沈煙清身邊,慇勤備至,一雙秋水明眸,更是脈脈含情地凝在對方臉上。

  沈煙清聽出他話裡有話,淡然一笑,朝他舉舉杯,和為貴。墨顏支愣起兩隻小耳朵,目不轉睛地盯著對面,蘇慕情彈彈他的腦袋,也是一臉看好戲的神情。

  喬松年抬頭看了他們一眼,又轉過去繼續與陳庸攀談,擺明了事不關己,那左擁右抱的濟善堂宋平饒有興致地盯著沈煙清,笑道:「聽聞沈公子才藝卓絕,今日可否賞光,讓我等開開眼界?」

  「宋老闆謬讚了。」沈煙清淡淡地道,「沈某怎當得起?」

  「沈公子何必自謙?」宋平不依不饒,道,「沈公子年少時便譽滿京城,公子王孫爭相結識,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真齷齪!墨顏呲呲牙,前腿扒上桌沿,又被揪著尾巴拽下來,蘇慕情給他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笑得高深莫測。

  沈煙清皺了皺眉,與身邊的女子對視一眼,仍是一派溫文爾雅,柔聲道:「水衣,借你柳琴一用可好?」

  秦水衣甜甜地笑了,吩咐丫頭取過琴來,沈煙清勾起唇角,笑容中帶著一抹似有似無的譏誚之意,十指劃過琴弦,悅耳的樂聲如流水般散播開來,秦水衣和著琴音,徐徐唱道:「洛陽城東桃李花,飛來飛去落誰家?洛陽女兒惜顏色,坐見落花長歎息。今年花落顏色改,明年花開復誰在?已見松柏摧為薪,更聞桑田變成海。古人無復洛城東,今人還對落花風;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寄言全盛紅顏子,應憐半死白頭翁;此翁白頭真可憐,依昔紅顏美少年。公子王孫芳樹下,清歌妙舞落花前;光祿池台文錦繡,將軍樓閣畫神仙。一朝臥病無相識,三春行樂在誰邊?宛轉蛾眉能幾時?須臾鶴發亂如絲;但看古來歌舞地,惟有黃昏鳥雀悲!」

  琴聲纏綿,歌聲幽怨,搭配得天衣無縫,一曲唱罷,倒盡了眾人尋歡作樂的胃口。

  沈煙清掃視一周,氣定神閒地收了琴,道:「獻醜了。」

  宋平沒料到會碰這麼個軟釘子,一時有些張口結舌,平凡的臉上表情有些呆滯,那雙幽暗的鳳眼卻帶著與外表不符的邪魅之氣,放肆地上上下下打量著對方。

  這人顯然是風月老手了,毫不掩飾獵艷的目光,若換了別人,或許會竊喜一番,但放在早已不堪煩擾的沈煙清身上,只會徒生厭惡。

  墨顏啃了一半叉燒,又豎起耳朵看著對面,一人一貓都清楚,沈煙清已經被惹惱了。

  偏偏還有人不識相地火上澆油——洪修粗著嗓子,道:「秦姑娘好歌喉,再給咱們唱個『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如何?」

  墨顏氣得咻咻直喘,卻被蘇慕情強按著動彈不得,沈煙清臉色也變了,面沉如水,緩緩起身,對洪修冷然道:「請。」

  頃刻之間,畫舫已靠岸,二人一前一後掠了出去。

  眾人立在船頭觀望,墨顏咬住蘇慕情的手指磨牙,眼中氣怒交加,好似在問:你為什麼不管?

  蘇慕情抽出被咬得發疼的手指,彈在小黑貓腦殼上,低語道:「以那人的性子,我若幫忙,才是折辱了他。」

  小黑貓歪著腦袋看他,似懂非懂,又像在問:咦,為什麼?

  「因為你太笨。」蘇慕情將他的腦袋扭回去,道,「好好看著吧,煙清可不是省油的燈。」

  ***

  認識沈煙清的人都知道,他是個脾氣極好的人,溫文爾雅,寬容大度,對下人親切和善,甚少責罰,對朋友關懷備至,體貼入微,和他在一起,如沐春風。

  但這並不意味著被人蹬著鼻子上臉的時候,他會一笑置之。

  那洪修性情雖莽撞,卻是個貨真價實的練家子。低叱一聲,腰間的緬鐵劍已迎風抖得筆直,劍光如電,方寸不離沈煙清週身要害,沈煙清掠出去時只順手抄了一雙象牙箸,本來一劍就能斬成數段的東西,硬是讓他使用七十二路分水刺的手法,險險地貼著劍刃平滑下去,避其鋒芒,防守得密不透風,與洪修纏鬥在一起,身形翩然,游刃有餘。

  「好身手!」身後傳來一聲讚歎,蘇慕情轉過頭去,不意外地看到宋平精光湛然的雙眼眨也不眨地死盯著沈煙清,並搖著扇子嘖嘖讚歎,「人不可貌相,觀葉樓果然藏龍臥虎。」

  蘇慕情但笑不語,墨顏根本無心聽別人拍馬屁,逕自在他懷裡扭來扭去,喵喵直叫。

  若不是忌憚著有外人在,只怕他早不顧一切地變回人形了。

  一雙搛菜用的筷子,一柄削鐵如泥的長劍,竟能鬥得不分上下,不僅小黑貓看得興奮難耐,就連蘇慕情,也忍不住呵呵笑了出來——來者是客,這洪修是傷不得的,而以沈煙清的本事,氣他個半死,倒是未嘗不可。

  果然,過了百餘招後,洪修氣急敗壞地大吼:「拔你的劍!」

  用一雙筷子算是怎麼回事?!成心侮辱人麼?

  「你還不配。」沈煙清淡然一笑,眸中森冷如冰,錯身閃開一劍,反守為攻,手上的筷子直取洪修的天靈蓋,洪修忙抬劍抵擋,眼看對方招式用老,然而那雙筷子竟脫手飛出,破風而來,洪修大驚之下,揮劍斬去,岸上看熱鬧的人也叫了起來,心想這一劍下去,不僅是筷子,連沈煙清的手腕只怕也是要齊根斬斷了。

  墨顏一雙眼珠子幾乎瞪了出來,蘇慕情安撫地揉著他的後頸,神態自若。

  陣陣驚叫聲中,沈煙清竟抬手迎向劍鋒,真氣盈灌,寬敞的袖口頓時如刀劍般鋒利,施展出少林「鐵袖流雲」的絕技,凜然揮出,只聽「咯嚓」一聲,洪修被震得虎口發麻,定睛一看,手中只剩半截斷劍,而沈煙清毫髮無傷,正笑吟吟地拾起落在地上的筷子,漫聲道:「水衣舫中的物事,弄壞了可是要賠錢的。」

  眾人默不做聲,洪修長一口短一口地出氣,末了,宋平幽幽歎道:「真是氣死人不償命吶……」

  回到船中,墨顏立時撒開四爪蹭到沈煙清身上,扒開他的袖口檢查了一番,見手腕上連破皮都沒有,不禁又驚又喜,對面蘇某人看在眼裡,心裡不由得泛上幾分酸意。

  沈煙清將他抱了起來,帶著發自內心的溫柔笑意,與方才冷淡而譏誚的笑容截然不同,右手邊秦美人依偎在側,百意百從,左手邊宋平慇勤討好,眼神勢在必得。不知為何,沈煙清有意無意地冷落了貌美如花的秦大頭牌,對宋平倒熱絡了許多,言笑晏晏,在對方提出賞花聽曲的進一步邀約時也爽快地一口答應。

  墨顏瞇著明媚的貓兒眼,一頭霧水,突然後頸一緊,被蘇慕情拎著脖子抱回自己懷裡,他仰起頭,舔舔那人的手指,狡黠地看著對方——

  吃醋了?

  得到的回答是重重地一枚爆栗敲在腦袋上。

  ***

  回到府裡,墨顏迫不及待地變了人形,衣服帶子胡亂繫上就跑去找沈煙清,被忍無可忍的蘇某人半路截殺,直接扛回房裡狠狠教訓了一番,等他渾身發軟雙腿打顫地被蘇慕情扶出來時,已是晚膳時分了。

  沈煙清噙著一抹笑意,為羞得紅潮滿面的墨顏公子盛了一盅水晶百合,便與蘇慕情說起畫舫上的事。

  「你覺得宋平有蹊蹺?」蘇慕情一邊替墨顏挑魚刺,一邊分神來回想當時的情景,英挺的濃眉擰了起來。

  若說那人的言談舉止,雖有些輕佻卻也算不上無禮,處處表現得含蓄溫文,但那眼神,卻盛滿掩飾不住的狩獵之欲。

  一個人的容貌可以遮掩變換,但那雙眼睛,卻是最容易暴露本性——易容成平凡木訥的皮相卻配上一雙風流自賞遊遍芳叢的勾魂眼,最多能唬住像墨顏這樣涉世不深的小呆瓜。

  「南宮結交的朋友,品行大致可信。」蘇慕情撫著下巴,若有所思,「前年我見過宋老闆一面,長相與現今並無不同,難道說……」

  沈煙清抿了一口酒,遲疑道:「我猜,這個宋平,是他人易容而成。」

  「哦?」蘇慕情停下筷子,沉吟道,「宋平在北六省也算一方勢力,豈會放任一個假貨出來招搖撞騙?」

  沈煙清垂下眼睛,眸中閃過一絲陰冷,緩緩道:「他的易容術,師承於『千面童子』,宋老闆必然已遭了毒手了。」

  蘇慕情聞言一驚,對江湖上易容術之類的小把戲他雖然不甚精通,卻也聽說過「千面童子」的大名,傳言此人陰狠毒辣,易容所用的數千張人皮面具,竟都是從活人臉上生生剝下製成,精妙非凡,即使親近之人也難以辨認,而他性好漁色,殘虐凶暴,不知害了多少家嬌滴滴的掌上明珠,江湖上人人恨之入骨。

  「千面童子已有近十年毫無言信了,我還以為他已經死了。」蘇慕情看了墨顏一眼,招小雙帶他去休息,血腥話題,少兒迴避。

  墨顏偏偏不肯,睜著一雙大眼睛好奇地溜來溜去,被蘇慕情瞪了一眼後低下頭乖乖吃飯,裝聾子。

  沈煙清神色凝重,道:「千面童子十年前死在我師父手上,今日那個,想必是他的徒子,知曉了我的身份,前來尋仇罷了。」

  蘇慕情卻笑了,道:「觀葉樓豈是任人來去自如之所?煙清,你多慮了。」

  沈煙清欲言又止,末了低歎一聲,起身離座。

  非關惆悵,只是想起當年京華一場大夢,風光月霽,歌舞昇平,轉眼間禍起蕭牆,繁華盛景風流雲散,不禁有些念舊罷了。

  至於那個冒牌的宋平,究竟會玩什麼把戲,他倒是相當期待。

  ***

  換洗過後,兩個人親親熱熱地摟在一起,芙蓉帳中,喁喁細語。

  墨顏對沈煙清的事好奇得緊,一直纏著蘇慕情問個沒完,蘇慕情揉捏著他的臉蛋,笑道:「他是前任兵部尚書親手養大的,六年前景帝即位,楚尚書棄官而去,他也便離開京城,南下途中認識了我,跟著我一同來了揚州。」

  墨顏「哦」了一聲,側過身一手支腮,又問:「那個宋平是不是想害他?」

  「或許吧。」蘇慕情點了點頭,將他攬在身側,道,「別瞎操心了,你幫不上忙。」

  「誰說的?」墨顏不服氣地哼了一聲,皺皺鼻子,拱拱蘇慕情的肩頭,很快倦意襲來,他絮絮叨叨地囈語了幾句,沉沉睡去。

  ***

  南宮凝前日啟程前往并州,府裡清寂了不少,宋平幾乎天天來約沈煙清出去,各種追求手段紛紛出籠,纏得沈煙清頭大如斗,還得耐著性子虛以委蛇,真是煩不勝煩。

  好不容易覷了個空,沈煙清甩掉暗中盯梢他的人,一人悄悄來到秦水衣的水依樓。

  小樓婷婷立於水,像它的主人一樣柔雅清幽,沈煙清躺在透出縷縷清香的軟榻上,品著波斯商人帶來的葡萄美酒,雙眼幾乎瞇在了一起。

  「辛苦你了。」秦水衣軟綿綿的聲音催人欲睡,一雙柔荑輕巧地按捏著他的肩膀,窗邊的小銅爐裡燃著鎮定安神的熏香,淡淡的幽香沁人心脾。

  「他沒來找過你吧?」沈煙清半閉著眼,一手垂在身側,好像要睡著了。

  秦水衣噗嗤一聲笑了,道:「這幾日他不是一直纏著你麼?哪分得出時間來找我?」

  沈煙清暗暗叫苦,太陽穴開始隱隱作痛,他撐起頭,沉吟道:「或許,他並不知道你的身份?」

  秦水衣點點頭,嗔道:「十幾年交情了,同在揚州,我卻幾個月也見不著你一面,誰能想到我們的關係?」

  沈煙清拍拍她粉嘟嘟的臉蛋,笑道:「是啊,休說別人,就連楚大哥,若看到當年那個頑皮凶悍的管事丫頭出落得這般嬌柔可人,只怕也是不敢相認的。」

  秦水衣不著痕跡地在他後頸狠掐了一把,沈煙清識趣地閉上嘴巴,知道自己後頸上必然青淤了。

  他們都是自幼跟著那個人的,十幾年青梅竹馬,情同姊弟,後來尚書府家破人散,秦水衣也流落到揚州,拋頭露面做起了賣唱的營生,所幸有槐葉樓暗中庇護,才沒人敢為難她一個弱女子。

  沈煙清曾數次勸說她換個營生,畢竟一個弱不禁風的女子在風塵中打滾總是不適宜,但秦水衣不肯,至於原因,她不說,沈煙清也知道——他們,誰也沒有放棄尋找那個人的下落。

  無論坊間的傳言多麼不堪,楚大人對他們的養育之恩、師徒之義,萬死難以報其一。

  「既然他不認得你,你自己小心些,不要惹火燒身。」沈煙清不放心地低聲叮囑。

  秦水衣點點頭,蛾眉輕顰,若有所思道:「我覺得那宋平,或許不止是尋仇那麼簡單……他看你的眼神……」活像要把人剝光了生吞下去一樣。

  沈煙清的頭又開始疼,低咒了一聲,感覺到秦水衣纖細微涼的手指揉上額角,才稍稍好受了些。

  離開水依樓時天已有些薄暮,回到府裡,看見墨顏在後院湖畔,正捧著一把谷粒喂鳥。說來稀奇,那些向來怕人的雀鳥竟都停在墨顏肩頭膝上,爭食鳴叫,親熱萬分,沈煙清立在拱門處,不禁看得呆了。

  「沈大哥!」墨顏朝他招招手,又轉過頭對肩上那只喜鵲說了句什麼,只見那喜鵲啄啄羽毛,振翅飛起,直接停到他的肩上,與他大眼瞪小眼。

  沈煙清驚訝得連話都說不出來,站了片刻,他試著伸出手指輕觸那只喜鵲的尖喙,那鳥兒竟也不怕他,在他手指上不輕不重地啄了幾下,逗得他笑出聲來,道:「墨顏,好大的本事!」

  墨顏笑嘻嘻地灑掉谷粒,跑到他面前,接過那只啄個沒完的喜鵲,道:「他們是我在山上的朋友。」

  沈煙清深吸了口氣,看著墨顏與百鳥嬉戲玩耍的樣子,暗暗做了決定——

  不能再拖下去了,他沒有權力因一己恩怨連累到身邊的人,沒有資格為貪求片刻安寧而置大局於不顧,更沒有勇氣,去破壞如此和諧美好的畫面。

  有道難行,不如歸去。


第八章

  一彎殘月掛在天邊,在淒迷的月光照映下,林間的道路更加坎坷難辨。

  密林中的空地,開闊平整,很適合即將到來的較量。

  沈煙清將一支洞簫湊到唇邊,吹奏出嗚咽低回的調子。

  身後傳來悠然從容的腳步聲,漸漸接近,緩緩吟道:「平林漠漠煙如織,寒山一帶傷心碧。瞑色入高樓,有人樓上愁。玉階空佇立,宿烏歸飛急。何處是歸程,長亭更短亭。」

  沈煙清停止簫音,轉過身來,淡然道:「你來了。」

  「佳人有約,豈敢不來?」宋平一雙眼睛幽深漆黑,閃動著顯而易見的嗜血的興奮。

  沈煙清丟開那支洞簫,冷冷地看著他,問:「你是誰?又為何來揚州?」

  宋平笑了,抹下精緻的人皮面具,道:「我來,為一株傾城名花。」

  淡薄的月光下,仍能看清他是個非常俊美的男子,劍眉星目,高鼻薄唇,只是眉宇之間戾氣未斂,笑容中含著幾分陰狠。

  沈煙清比他想像的還要平靜,氣息平穩,眼神淡定,連聲音都清朗依然:「你是千面童子的徒弟?」

  他點點頭,笑道:「江湖上,我的名字是『孫憐雨』。」

  沈煙清眸中似有火花閃現,一瞬即逝,孫憐雨饒有興致地看著他,問:「你似乎並不懼怕?」

  期待對方驚惶失措的想法落空了,他不禁有些失望——哪一個落在他孫憐雨手中的人不是受盡折磨凌虐而死?為何這人竟沒有絲毫的懼意?

  「很好。」沈煙清退後一步,朝他拱了拱手,「請。」

  這一生有過多得數不清的較量,每一次他都不會吝嗇一個彬彬有禮的「請」字,無論是點到為止的切磋,還是你死我活的拚命。

  孫憐雨低聲笑了,看他的眼神像是在打量困入羅網的獵物:「你不是我的對手,乖乖束手就擒就好。」

  「做夢!」沈煙清低叱一聲,劍如匹練,當胸刺來。

  孫憐雨錯開一步,拔劍出鞘,與沈煙清纏鬥在一起。

  刀劍撞擊聲驚起了樹梢的眠鳥,月光越發幽冷黯淡,夜風穿過林間,樹葉沙沙作響。

  沈煙清的劍術揉和了海南劍派的狠辣陰絕與峨眉劍派的空靈閒適,再加上深厚的內力相佐,在江湖上已數上承,然而與孫憐雨交手不過數百招,他已隱約意識到:這人敢如此狂妄,並非無所倚恃。

  汗水順著額角滑下,沈煙清屏氣提神,不敢有絲毫輕怠,反觀他的對手,卻悠閒得如同花間漫步,甚至還在刀光劍影中調笑於他:「世人皆傳你是他的孌童,煙清,他抱過你麼?」

  沈煙清咬牙,出手更加迅疾,劍劍封喉,完全不留退路,拼著一死,也要將對方誅於劍下。

  「這樣的性子,我喜歡。」孫憐雨輕聲笑道,漫天的劍影霎時收斂起來,一招一式都變得柔似春風,然而出手卻更為刁鑽,毫無破綻,逼人的劍氣如浪濤般席捲而來,混著淡淡的香氣,頃刻間,沈煙清已汗透重衣,喘息聲清晰可聞,體力飛快地流失,視線漸漸模糊起來,朦朧中,那雙無法逃避的幽深眼眸,燃燒著露骨的慾望,縈繞在他的週身。

  他不會不懂那種眼神代表什麼,只是他寧可死,也不能接受這樣的侮辱!

  「你已中了牽魂散,何必苦苦掙扎呢?我會讓你品嚐到人間至樂。」溫柔的聲音灌入耳膜,無異於索命惡鬼,沈煙清忙屏住呼吸,然而為時已晚,體內真氣紊亂薄弱,漸漸無以為繼。

  氣怒之極,反而笑了,菲薄的月光映出昔年一笑傾城的風采,饒是見多識廣的採花賊也不由得看呆了眼。

  沈煙清挽了個劍花,勉強提起最後幾分真氣,使出一式「白虹貫日」向對方喉嚨襲去,孫憐雨從沒碰上過這種不要命的打法——若不能得勝,誰不是求得全身而退?沈煙清難道是瘋了?!只怕他的劍還沒沾上他的喉頭,便已被自己一劍穿心了。

  不成功便成仁麼?他偏不讓他如願!這般性烈如火的人,更能帶來征服的快感。

  孫憐雨提氣縱身,躲開那一劍的同時向沈煙清欺去,然而就在他將點上對方穴道的時候,沈煙清一翻腕,劍如靈蛇一般,向他肋下斬去,孫憐雨怎麼也沒想到他還有餘力掙扎,慌忙抽身,只覺肋下一陣灼痛,鮮血已滲透了衣裳。

  孫憐雨難以置信地看看自己肋下的傷,傷口不深,所幸躲得快,他瞪著對面那人,眼神陰毒狠辣,沉聲道:「很好,沈煙清,今天我非得到你不可!」

  兩人重又展開一場激鬥,沈煙清方才僥倖得手,內力已被牽魂散消弭殆盡,全身上下虛軟如棉,使不出半分氣力,手中的劍很快被挑飛,孫憐雨獰笑著伸過手來,正在暗歎此命休矣時,忽然一道白光閃過,尖銳的劍氣如堅冰般冷硬森寒,逼得孫憐雨不得不揮劍抵擋,同時一股輕柔的力道托住沈煙清的身體,向後一送,將他穩穩地放在草地上。

  「蘇、慕、情!」孫憐雨瞪著半路殺出的不速之客,咬牙切齒,將要得手之際卻落了個前功盡棄,任誰都會火冒三丈。

  夜風吹動衣袂,那個狷狂俊朗的男人持劍而立,月光都彷彿明亮了起來。

  蘇慕情綻開一個從容淡定的微笑,問:「你還有什麼要交代的?」

  孫憐雨怔了怔:「何出此言?」

  蘇慕情斂了笑容,一字一句道:「若沒有,我便送你上路了。」

  濃濃的殺氣排山倒海而來,壓得人幾乎無法呼吸,孫憐雨明白能將內力如此收放自如的人江湖上寥寥無幾,蘇慕情的功夫顯然在沈煙清之上,但要他放棄到嘴邊的肥肉,實在心有不甘。

  「得罪了。」蘇慕情沒有給他猶豫不決的時間,一柄百煉精鋼的長劍刺穿凝滯的空氣,如毒蛇的紅信一般悄無聲息,快得讓人根本看不清它的來勢,孫憐雨大驚失色,一斂息向後掠去,險險地躲過這一劍,卻沒躲開夾挾而來的劍風,腮邊一熱,已有猩紅淌下。

  蘇慕情原本家學淵源,又師承崑崙劍派,成為昔年武林第一高手北松老人的得意弟子,江湖上已鮮有對手,如今盛怒之下,出手更是狠絕不留餘地,交手數回合,孫憐雨漸漸招架不住,一咬牙,觸到劍柄上的機簧,數枚鋼針如暴雨一般朝對方射去。

  蘇慕情冷哼一聲,長劍回腕一抹,將那些暗器盡數擊落,劍走空靈,如絲帛般連綿輕柔,劍氣卻凌厲得穿肌透骨,頃刻之間,孫憐雨手腳的經脈盡被挑斷,重重地摔在地上。

  「你……」大口大口的鮮血湧出喉間,孫憐雨委頓在地,不敢相信自己竟如此輕易地被廢了武功。

  蘇慕情原本刺向他胸口的一劍又硬生生收回,轉回身摸摸沈煙清的額頭,急問:「你中了毒?」

  沈煙清點點頭,強撐著坐起身,道:「不礙事,先殺了那個惡賊。」

  孫憐雨突然放聲大笑,道:「他中的是牽魂散!三日內若無解藥,不僅功力盡失,還會全身僵裂而死,蘇慕情,你縱殺了我,也救不回他一條命!」

  蘇慕情在他面前蹲下,幽暗的月光下看不出表情,聲音平淡溫和,問:「你不怕死?」

  孫憐雨冷笑:「有沈堂主相陪,黃泉路上豈會無趣?」

  蘇慕情皺眉,在他身上搜過一遍,孫憐雨嗤笑道:「解藥不在我身上,沈堂主若肯允我一度春風,那解藥……」

  「樓主!殺了他!」沈煙清怒叱道,蘇慕情卻站起身來,撫著下巴似乎在考慮什麼,直到沈煙清渾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才見他似笑非笑地掃過來一眼,朗聲道:「世間竟有如此欠揍之人,我今日算是見識了。墨顏,出來吧。」

  風中傳來一聲虎嘯,一陣腥風刮過,只見墨顏騎在一頭矯悍的猛虎上,從密林間躍了出來,那頭老虎逕自走向奄奄一息的孫憐雨,一隻前爪搭上他的胸口,低嘯一聲,只等蘇慕情下令。

  「沈大哥!」墨顏從虎背上跳下來,朝沈煙清跑去,嚇得小臉煞白,一迭聲地問,「你怎麼了?是不是受傷了?」

  沈煙清搖搖頭,不解地問:「你們……是怎麼知道我在這裡的?」

  「這你要問她了。」墨顏伸手一招,下午見過的那隻小喜鵲飛了過來,烏溜溜的眼珠與他對視了片刻,突然撲愣著翅膀飛上前,狠狠地啄了他腦門一下。

  「哎呀!」沈煙清低叫一聲,撫著被啄痛的地方哭笑不得,墨顏將那鳥兒放到他肩膀上,道:「她很擔心你,若不是她飛回來報信,沈大哥你就危險了。」

  沈煙清怔怔地看看他肩頭的喜鵲,又抬頭看著一臉憂色的墨顏,清冷的眸中漸漸有了暖意,展顏笑道:「謝謝你們。」

  墨顏扶著他站起來,慢慢走到孫憐雨面前,威風不再的採花賊正被那隻老虎撥來弄去,一臉恨不得立時死去的神情。

  蘇慕情笑得高深莫測,悠然道:「孫公子,三日之內將解藥交出來,否則——」

  拖長的尾音無須說明,落到這頭猛獸頷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孫憐雨又噴出一口血,嘴上仍不肯服軟,道:「你想讓它吃了我?小爺會怕才有鬼!」

  「虎大哥不會吃你的。」墨顏插嘴,不屑地掃了他一眼,嘖,這種爛人,吃了會鬧肚子。

  蘇慕情將他攬在身側,道:「三天,記住了。」

  說罷,三個人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老虎吼了一聲算是告別,一爪拍昏猶自叫罵不休的孫憐雨,叼住他的衣領朝密林深處拖去。

  兩日之後,孫憐雨乖乖地配出了解藥,並且死活要向官府投案,蘇慕情還沒來得及答話,惡名遠揚的採花賊又被一虎爪拍昏,拖回山裡,從此,孫憐雨絕跡江湖,成為一件無頭懸案。這是後話,暫且不表。

  ***

  回到府中,先安置了沈煙清,墨顏興奮得根本睡不著,洗澡的時候在浴池裡撲騰個沒完,直到蘇慕情進來,將濕淋淋的小黑貓撈出水,裹上布巾放到一邊,才稍稍安生了些。

  安生的原因不是被蘇慕情煞住,而是被美色迷住——蘇慕情在池邊一件件脫掉衣服,露出結實精壯的身體,蜜色肌膚沾了水珠之後更顯光潤,帶著淡如原野的好聞體味,引得小黑貓心癢難耐,就地一滾變成人形,光溜溜地朝蘇慕情湊過去,一邊撩水為他潑洗身體,一邊咬著耳朵說起了悄悄話:「慕情,今天的事,我也有功勞哦!」

  蘇慕情笑著拉下他的手臂,環在自己肩上,舒舒服服地泡在熱水裡,道:「論功行賞的話,算你一個頭功。」

  墨顏眼睛一亮,溜下水去,整個人貼在蘇慕情身前,問:「要怎麼賞我?」

  一雙桃花眼柔媚纏綿,瞎子才看不出裡面有多少情愛,蘇慕情一手穿過披散的長髮,扶住他的後腦,吻住他柔軟微顫的雙唇,恣意輾轉,舌頭巡遍口內的每一個角落,直到小妖精唇齒間盈滿自己的氣息,才緩緩鬆開他。

  墨顏早被吻得頭暈腳軟,靠在蘇慕情懷裡喘個不停,發燙的臉頰磨蹭著他的,雙臂環著他的頸項,感覺到那雙厚實有力的手正在自己身上游移不去,墨顏低吟一聲,啞聲道:「我回房等你……」

  「不。」蘇慕情靈活的手指已朝他腰下探去,聲音低沉惑人,帶起陣陣愉悅的顫抖,「就在這裡。」

  熱水隨著廝磨的身體而環繞著週身,刺入身體的手指緩緩動作著,墨顏繃緊了身體,強忍著衝出喉嚨的呻吟,及腰的長髮浸在水中,綻放出引人神往的風情,沉浸在撫愛中的身體燃燒起火一般的熱度,喘息淺促而灼熱,陣陣掃過蘇慕情的頸項,無意間惹得對方更加慾火焚身。

  原本沒打算真在浴室裡歡好,可是,蘇慕情歎了口氣,胯間的慾望已經被引逗得即將失控——看來是低估了這小妖精的能耐了,抱起早已昏頭轉向的墨顏,將他的後背抵在池邊,一雙長腿纏住自己的腰,迫不及待地將硬熱的慾望埋入他體內。墨顏輕叫一聲,雙手緊扣住他的肩膀,水氣朦朧的桃花眼迷醉不已,隨著他的動作款擺著腰身,鼻腔裡逸出甜膩的哼鳴,催人情動,情慾熏紅了俊俏無瑕的面容,快感席捲週身,水霧繚繞的浴室內瀰漫著濃情正酣的粗喘與低吟,和著激盪的水聲,久久縈繞不去。

  情事過後,墨顏將臉埋在蘇慕情的肩窩,雙臂仍摟著那人的頸項,任他為自己清潔身體。

  「墨顏,鬆手,你像一塊小膏藥。」蘇慕情笑著拍拍他的背,示意這種姿勢不方便共浴,墨顏卻摟得更緊,悶不吭聲地搖了搖頭,氣息有些哽澀,蘇慕情覺察到不對勁,硬是拉開他的雙臂,扳過他的臉蛋,問,「怎麼了,不高興?」

  墨顏只是搖頭,眼圈已經紅了,強忍著不讓眼淚掉下來。

  蘇慕情胸口一陣揪痛,親親他的臉頰,柔聲問:「哪裡不舒服,告訴我。」

  墨顏吸了吸鼻子,顫聲道:「我……害怕,你不知道,當你和孫憐雨打的時候,我的心……都要從嗓子眼裡跳出來了……我眼睜睜看著他使暗器,想叫你小心……又怕分你的神……我……你要是有個萬一……我也不活了……」

  蘇慕情捧起他的臉,綿綿密密的吻落在那張皺成一團的小臉上,像是回應他濃濃的情意似地,小心翼翼地吻遍每一寸肌膚,鹹澀的淚水沾入雙唇,每一滴都是他最珍貴的收藏,而懷裡這只深情純稚的小妖精,更是上天賜給他的無價之寶。

  好不容易哄得墨顏收了淚水,蘇慕情開始抱怨,道:「你該對我多一些信心才是,你相公我武功還是很高的。」

  墨顏低聲笑了,親暱地繞玩著他的頭髮,問:「江湖上無人能敵麼?」

  蘇慕情裝模作樣地沉思了片刻,道:「無人能敵倒不敢說,不過我出師至今,只碰見過一個能打贏我的人。」

  墨顏被勾起了好奇心,扒住他的肩膀,追問:「那個人是誰?」

  蘇慕情一指彈在他鼻頭上,笑道:「就是你,小妖精!」

  全天下人都可以成為他的對手,唯有墨顏,無論如何也捨不得傷一星半點。

  墨顏刷地紅了臉,一邊胡亂地為蘇慕情擦身,一邊嘀咕個不停:「瞎說,我又不會武功,怎麼打得過你?」

  這小妖精有的時候真的很笨吶!蘇慕情搖頭歎息,開始暗暗思忖:下次,是不是需要換個不那麼含蓄的示愛方式?


第九章

  沈煙清身上的毒解了之後,孫憐雨的事算徹底了結,揚州城的美少年們又恢復了夜夜笙歌的日子,各家的千金小姐也不用再提心吊膽了——雖然那採花賊並未歸案,但是觀葉樓蘇樓主保證他不會再被放出來為害江湖,著實讓人們鬆了一口氣。

  墨顏的日子,過得更是逍遙自在,他原本就是小孩兒心性,貪玩好動,除了早晨賴床的習慣雷打不動外,其他時候,常常變成貓身溜出去玩,或者爬上屋頂曬太陽,甚至有一次,蘇慕情是從魚塘裡把他撈上來的。

  有這麼一個頑皮活潑的愛人,蘇慕情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發愁,一邊擦乾墨顏皮毛上的水,一邊甚為不解道:「貓兒不都是怕水的麼?怎麼你還敢自己往下跳?」

  墨顏抖了抖毛,變成人身,縮進被子裡暖和了過來,道:「那麼淺的水,淹不死我,別忘了我可以變成人。」

  「不許!」蘇慕情捏住他的下巴,面色不善,命令道,「只許在我面前變化,聽見了麼?」

  先不說府裡若有人看到黑貓變人會不會嚇死,他可沒忘了這小妖精變成人形時是一絲不掛的。

  墨顏乖乖地點頭,穿好衣服,拉住蘇慕情的袖口,輕聲央求道:「我想去市集上逛逛,行不行?」

  早聽小雙她們眉飛色舞地談論市集上的熱鬧,聽得他心癢癢,先去找沈煙清,可是當時沈煙清正被一堆事務纏得分身乏術,墨顏也沒好意思提出讓他帶自己去玩的要求,在心裡悶了兩天,才不抱什麼希望地來問蘇慕情。

  上次耍手段讓他現原形的事墨顏還記得清清楚楚,心裡想當然地認為是蘇慕情不願意帶他出去,雖然有幾分難過,但很快淡釋在對方的百般柔情中,雖然如此,親口向他提出來,仍是免不了心中忐忑。

  看著那雙充滿期待與不安的眸子,蘇慕情的壞心眼開始成串地冒出來。

  不能怪自己老是欺負他——這小模樣,已經充分激起了人的殘虐心,不欺負還怕要忍出內傷呢。

  思及此,蘇慕情也不客氣了,綻開一個邪邪的笑容,對墨顏勾勾手指:「過來。」

  那個記吃不記打的小傢伙立時忘了這人的惡劣性子,暈陶陶地湊上前來,蘇慕情的下一個命令卻讓他霎時清醒——

  「脫我的衣服。」

  墨顏一張臉紅白交錯,訥訥道:「你……你又想……現在是白天?」

  「白天就不成麼?」蘇慕情不懷好意地湊近他的耳朵,溫熱的氣息一陣陣拂過耳輪,原本淺粉色的耳朵立時燒得透紅,墨顏手忙腳亂地抵住他的胸膛,身體後仰,嚥了口口水,小聲問:「晚上再來……好不好?」

  蘇慕情摟住他的腰,一手不安分地輕拍著他的臂部,笑道:「磨蹭什麼?不想讓我帶你出去了麼?」

  墨顏澄澈的桃花眼中滿是懊惱,對面前這個趁火打劫的傢伙又實在無可奈何,他歎了口氣,雙手伸向對方的衣帶。

  看來逛集市是沒指望了,依往常的慣例,晚膳之前能從床上爬起來,已是蘇慕情手下留情。

  一邊暗中腹誹一邊手腳麻利地解去他的外袍,正要脫他的中衣時,手被蘇慕情按住,咦?

  「你做什麼?」兩個人同時問了出來,一個是不明就裡的驚奇,另一個是詭計得逞的舒坦。

  「你不是想要……」墨顏不好意思說得太直白,誰知那個一向狡猾的傢伙開始裝傻扮呆,追問:「我想要什麼?」

  墨顏紅著臉,聲如蚊吟,道:「你不是想……抱我?」

  蘇慕情眼中盈滿可惡的笑意,戲謔道:「只是讓你幫我換件衣服好出門,我的小墨顏想到哪兒去了,慾求不滿麼?」

  墨顏只覺頭頂快要冒煙,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蘇慕情偏偏要得寸進尺,曖昧道:「既然墨顏想要,為夫實在沒有推辭的道理,那就陪你在床上消磨一天吧。」

  墨顏先是愣了,後來從對方忍不住的大笑中得知自己又被耍了,當下氣得跳腳,一把揪住蘇慕情的衣襟,掄起拳頭朝那張得意洋洋的俊臉砸去。

  「喲!」蘇慕情接住那虛張聲勢的一拳,順勢輕啄一下他的嘴唇,威脅道,「你再動手動腳的話,今天可就真不能出門了。」

  小妖精立時像燙了尾巴的貓兒一般從他懷裡跳出來,「砰」地一聲打開衣櫃,翻出件衣服丟給他,蘇慕情本想再戲弄戲弄他,可一見墨顏橫眉豎目火氣沖天的樣子,心知快把他逗惱了,於是他見好就收,穿戴整齊,摟住仍在氣惱不休的小妖精,柔聲道:「別氣了,你情哥哥會心疼的。」

  墨顏一張臉繃了又繃,終於沒忍住,卟嗤一聲笑了出來。

  ***

  揚州城的最大的市集在城東廣寧大街上,左右兩排店舖,再加上沿街一溜小攤子,囊括了各地特產,糧食茶葉、小吃零嘴、衣裳布料、古玩字畫、木工鐵器等應有盡有,墨顏修煉成人以來,第一次到這麼熱鬧的地方,興奮之情溢於言表,一雙眼睛東張西望,怎麼也看不夠。兩個人隨著擠擠挨挨的人流慢慢挪動,墨顏捧著一塊栗子糕邊走邊吃,時不時拉著蘇慕情問東問西,心情大好。

  財勢逼人的觀葉樓樓主出現在市井之間已經夠令人驚奇了,何況他身邊還跟著一個俊美無雙的青年,而兩個人滿手零食玩物,顯然是來逛街的,更是讓認出蘇慕情的人看直了眼。

  蘇慕情自然覺察到了那些詫異的視線,不過他一向臉皮厚實,再多人看也不疼不癢,仍是掛著一抹雲淡風清的笑容,氣度悠然,只有在和墨顏對上的時候才會展露出溫柔而寵溺的神色。

  至於墨顏,天生遲鈍,再加上琳琅滿目的有趣玩意兒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任你盯他盯到眼睛抽筋,他也不見得能感覺得到。

  這麼一對絕配晃晃悠悠地從街頭逛到街尾,墨顏吃了不少糖果點心,胃口正好,直囔囔著餓了,蘇慕情也由著他,找了家麵攤子坐下,對瞪大眼的老闆笑了一笑,朗聲道:「老闆,上幾盤小菜,燙一壺酒,兩碗雞絲滷麵。」

  老闆認出這個滿身貴氣的公子是揚州首富蘇慕情時,眼珠子差點掉下來,忙應了個「客官稍等」,便匆匆忙忙切菜煮麵,鄰桌的客人們也不住地偷眼看這邊,看得墨顏終於有所覺察,扯扯蘇慕情的衣袖,悄聲道:「你是不是從來不在這種地方吃飯?怎麼他們看你像看妖怪似地。」

  蘇慕情握住他一隻手在指間揉捏,道:「在山上學武時也曾和師兄弟們溜下去逛逛市集,吃一碗麵,喝幾盅酒,或者去館子裡聽聽曲兒,然後——」壓低了聲音,「回去被師父臭罵一頓。」

  墨顏忍俊不禁,回握住他的手,道:「我修煉的時候,也時常跑到村子裡偷農家的雞蛋和魚乾……」

  說著說著,臉又紅了,難為情地低下頭去,蘇慕情莞爾一笑,拍拍他的肩膀,道:「我去的話,大概會直接用搶的。」

  墨顏抬頭看他,眼睛亮晶晶的,漂亮得讓人屏息,張嘴想說什麼,肚子已經咕嚕嚕叫了出來,蘇慕情笑得開懷——若不是在大庭廣眾之下,真恨不得把他鎖在懷裡,一輩子好好疼愛。

  酒菜很快上來了,兩碗熱騰騰的雞絲面墩在兩人面前,香氣撲鼻,墨顏挑了一筷子,也不管面還有些燙,大一口小一口吃得連頭也顧不上抬,蘇慕情給他挾了些菜,又為自己倒了盅酒,慢慢品嚐起來。

  「蘇樓主……」柔雅的女聲在身後響起,墨顏回頭看了一眼,縮縮脖子,繼續吃他的面,蘇慕情笑吟吟地站起身來,道:「舒顏,好久不見。」

  笑塵居的舒顏頭牌,依然嬌艷如花,看樣子是帶著侍女出來添購胭脂水粉,她盈盈一笑,對蘇慕情行了個禮,道:「我看了許久,還真不敢認呢!蘇樓主一向可好?怎麼這麼久沒去笑塵居呢?」

  墨顏吃麵的速度慢了下來,豎起耳朵仔細傾聽。

  蘇慕情知道他吃醋了,笑道:「府中事務繁忙,實難抽身,舒顏姑娘不要怪罪才好。」

  哼!事務都分派給手下了,忙個鬼!墨顏憤憤難平,又一陣狼吞虎嚥。

  舒顏轉頭看了正吃麵的人一眼,覺得眼熟,又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便只顧著與蘇慕情寒暄,一張俏臉含情帶怯,正要順水推舟地請蘇慕情回去一敘舊情時,墨顏將空碗重重地往桌上一墩,喝道:「老闆,再來一碗!」

  四座皆驚,被墨顏冒火的雙眼掃了一周,又各自低下頭去,該幹什麼幹什麼,那個可憐的老闆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拉麵下鍋、撈面澆鹵,為平息客人的怒火還特意多加了個鹵蛋,恭恭敬敬地擺到墨顏跟前。

  老虎不發威,你當是病貓啊?!

  蘇慕情絲毫不為所動,只有那雙深邃中流轉著光彩的眼瞳暴露了他正強忍著大笑的衝動,舒顏卻嚇白了臉,指著立在她面前的墨顏,尖叫道:「是你!」

  算你眼不瞎,墨顏冷哼一聲,皮笑肉不笑道:「想打蘇慕情的主意,先過我這關。」

  舒顏看看他又看看顯然不打算插手的蘇慕情,見後者對他一徑縱容,明白自己沒有任何指望了,她後退一步,冷冷道:「不過是個兔兒爺,也有臉……」

  「舒顏!」蘇慕情厲聲喝止,僅兩個字就讓那美艷女子臉色灰敗下來——一向憐香惜玉的蘇樓主竟會用那麼嚴厲的語氣和她說話,更不用說他眼中如冰一般的森冷絕情了。

  舒顏匆匆行了個禮,落荒而逃,蘇慕情轉向悶不吭聲坐回去吃麵的墨顏,想起當初沈煙清的告誡,眉毛擰了起來。

  若不是因為對方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若不是他一向有著極佳的自制力,只怕方纔已一掌將舒顏送上西天了——她對墨顏的那聲辱罵,讓他火大得想殺人!

  墨顏是那麼善良單純的人,禁不起任何一點惡意與傷害,而他蘇慕情,也絕不允許。

  不是作為一時興起的遊戲,也不是貪圖新鮮有趣的玩物,更不是為發洩慾望的男寵,這只對他一往情深的小野貓,已經在他心裡生了根,溶入血中肉中,與他不可分離,是足以讓他用心珍愛、牽繫一生的,伴侶。

  「墨顏……」蘇慕情低喃道,墨顏咬斷面絲,清亮無垢的眸子對上他的,蘇慕情心中一熱,撫上他的面頰,道,「墨顏,別聽她胡說,你不是什麼兔兒爺,從來不是。」

  墨顏吞下面去,眼中笑意流轉,道:「她說錯了,我分明是貓兒……唔!」

  蘇慕情拈起那顆鹵蛋塞住他的嘴,順勢在他頭上敲了一下,心情一下子爽快起來。

  他所心愛的、純澈如水的小妖精呵……

  宣景六年四月初三,蘇慕情在一個滿是油垢的麵攤子前認清了他對小貓妖墨顏的感情,雖然地點有些令人沮喪,不過倒也蠻適合這一對粗神經的戀人。

  逛累了,理所當然地讓蘇慕情抱他回去,當然,以貓的姿態。

  舒展了四肢躺在情人懷裡,墨顏攤開肚皮,瞇起眼睛,喉嚨裡發出咕嚕嚕的聲音,顯然舒服極了。

  蘇慕情一手抱著他,一手惡劣地揪弄著他的尾巴,讓昏昏欲睡的小黑貓蹬著後腿抗議,他低下頭,嘴唇輕觸墨顏顫動的尖耳朵,道:「不許睡,否則把你的鬍子拔下來。」

  墨顏立時清醒,兩隻前爪護住臉,眼睛瞪得溜圓,惹得蘇慕情哈哈大笑,知道自己又被耍了的小妖精喵地一聲,尖爪子在他衣襟上撕了兩道裂口。

  蘇大公子調笑之餘,還是明白適可而止的,也知道恩威並施的道理,順手買了串冰糖葫蘆在墨顏臉前晃動,果然引起了那小饞貓的興趣,伸著爪子喵喵地叫。

  蘇慕情摘下一顆紅果給他,墨顏用前爪捧住,轉著圈啃了一周,黏硬的糖渣沾滿兩隻爪子,連鬍子上都掛著幾片冰糖,在傍晚的陽光下閃閃發亮,看上去有幾分滑稽,他懊惱地叫了一聲,伸出舌頭舔舔爪子上的糖,發現舔到口水乾掉也不可能舔乾淨之後,小黑貓將最大的一塊糖拽了下來,不可避免地沾下幾根貓毛,疼得他身體一縮,抬起頭,可憐兮兮地看了蘇慕情一眼。

  後者曲起手指彈彈他的頭,抱著他在河邊蹲下身,掬起清涼的河水,小心翼翼地洗淨小貓滿臉滿爪的糖渣,順手將那糖葫蘆丟掉,買了烤栗子剝開給他,墨顏樂得瞇起眼睛,舔舔他的手指以示感激,然後抱著栗子吃得渾然忘我。

  旁若無人地抱著貓穿過人潮洶湧的街道,一路上不知惹了多少欲說還休的眼光,賣花的小姑娘三三兩兩地經過,嬉笑著竊竊私語,更有一個膽子大些的小丫頭,不由分說將一把半開的芍葯塞到蘇慕情手上,紅著臉轉身跑走。

  蘇慕情在遇到墨顏之前也算揚州有名的風流公子,俊朗的容貌,挺拔的身材以及從容慷慨的氣派讓他風月場上很吃得開,不過在街頭被單純清秀的小姑娘送花,倒是十分新鮮的經驗。

  「姑娘慢走!」蘇慕情幾步追了上去,掏出一錠銀子給那女子,柔聲道,「這一籃花若無買主,可否讓給在下?」

  那女子臉更紅了,看看他手裡的銀錠子,搖著頭,訥訥道:「公子有零錢麼?奴家找不開。」

  「不必找了。」蘇慕情綻開一個溫暖的笑容,接過那籃花,道,「多謝。」

  那姑娘還想說什麼,蘇慕情抽了一串茉莉花贈給她,道了聲再會,便頭也不回地離去了。

  墨顏攀上蘇慕情的肩頭,目不轉睛地看著仍在發呆的賣花姑娘,尾巴不耐煩地掃來掃去,回頭咬住蘇慕情的手指,背上的毛豎了起來。

  吃醋了?蘇慕情將他拎下來,掏出絲帕鋪在籃子裡,將小黑貓放了進去,墨顏蜷起身體,窩在一籃子鮮花中,打了兩個噴嚏,注意力很快轉到花花草草上,伸出爪子撥來弄去,玩得不亦樂乎。

  真是讓人怎麼看怎麼想欺負,蘇慕情滿足地歎了口氣,強忍著連貓帶籃子高高地拋起來的衝動,暗中提醒自己來日方長,真把小妖精逗惱了可不好收拾。

  唇角噙著一抹笑意,蘇大公子心情無比爽快愉悅,提著一籃子花與貓,大步流星地回府。

  ***

  回到府中,正好趕上晚膳,小雙在大門口巴望了不知多少回,看見蘇慕情的時候,一跺腳,嗔道:「公子上哪兒去了?」

  派出去的人找遍了揚州上乘的茶樓酒肆,連妓院都找過了,就是沒想到蘇慕情會在市井之間流連忘返。

  「怎麼了?」蘇慕情跨進門檻,不以為然地挑挑眉,「有什麼十萬火急的事了?」

  「老爺請了幾個朋友,就等公子回來了。」小雙看到他手裡的籃子,驚詫地道,「公子怎麼帶回來一堆花梗?」

  小貓順著手臂爬上肩頭,心滿意足地舔著毛,蘇慕情低頭一看,滿籃子鮮花早被啃得一片花瓣也不剩,只留下光禿禿的花蕊和枝葉,他面不改色地將籃子交給小雙,彈彈墨顏的腦門,道:「牛嚼牡丹,可再加一句貓啃芍葯。」

  墨顏不服氣地支愣起耳朵,亮出尖牙利爪瞪著他,蘇慕情正想帶回房好好計較一番,蘇老爹從宴客廳踱出來,喝道:「兒子!還不快去換了衣服過來,別讓你的長輩久等!」

  這下想偷偷溜走都不成了,蘇慕情施展輕功掠回房,將墨顏放在床上,道:「你陪我一起過去。」

  換好衣服,再給變成人的小妖精穿整齊了,帶著他一起來到宴客廳。

  席間三個看著他長大的叔伯,身邊各坐了一位年輕貌美的少女,再加上態度分外慇勤的自家老爹,分明是相親宴。蘇慕情暗中歎了口氣,一邊笑意盈盈向各位長輩寒暄見禮,一邊分神觀察墨顏的臉色,所幸小妖精生性遲鈍,完全沒意識到蘇家老爹的真正目的。

  三位女子,美麗各有千秋,一個沉靜溫婉,一個大氣端莊,一個嬌俏活潑,皆是眉目如畫的佳人,蘇濟一邊與老友說笑,一邊不住地給兒子使眼色——既然兒子不想娶洛家那個,那本著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宗旨,與好友的女兒結為秦晉豈不美哉?

  打著如意算盤的蘇老爹幾杯老酒下肚,開始滔滔不絕地誇讚自家兒子,並把蘇慕情幼年丟人砸鍋的事一件件抖落出來顯寶兼套近乎,聽得蘇慕情哭笑不得,倒不在乎人家閨女聽了笑話,關鍵是身邊這只豎著耳朵的小貓妖肯定是一字不漏地聽進去了——看他那忍笑忍得滿臉通紅的樣子,就知道自己的形象已被毀得差不多了。

  「爹。」蘇慕情終於忍無可忍地出聲打斷,輕柔的語調帶著只有自家人才聽得出來的威脅,「有酒無樂,豈不乏味,何不派人去艷紅樓請緋雪姑娘來彈琴助興?」

  蘇濟臉上肌肉抽了抽,立時噤若寒蟬,搛起一塊銀魚塞住嘴巴,白鬍子翹了起來。

  他生氣了。墨顏眨了眨眼睛,好奇地轉向蘇慕情,不明白他提到的緋雪姑娘與蘇濟是什麼關係,而對方給了他一個高深莫測的笑容,剝了蝦子放在他醬碟裡,墨顏只好把疑問拌著蝦肉嚥回肚裡,多吃少開口。

  反正明眼人早看出蘇家是誰在當家,對面張老伯捋捋鬍子,笑呵呵地誇了一番蘇慕情年輕有為前途不可限量云云,繞了半天彎子,終於談到他的終身大事——

  「賢侄年少英俊,可有意中人?」

  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盯著他,墨顏更是悄悄屏住了呼息,蘇慕情放下酒杯,點頭笑道:「晚輩已有共度一生之人。」

  不僅三位長輩露出失望的神情,連一旁的蘇濟也瞪大了眼,驚喜地看著兒子,以為抱孫子有望,一時欣喜,又恢復了豪放健談的本色,宴客廳裡又熱鬧起來。

  最初的震驚過後,墨顏一雙桃花眼神采全無,避開蘇慕情有意無意瞟過來的視線,黯然傷神,胸中堵得呼吸都艱澀了起來。席間推杯過盞、言笑晏晏,氣氛一片祥和,唯有他一直無精打采,勉強應和著滿座熱鬧,其實鬱悶得想哭。

  蘇慕情以為他累了,晚宴過後便將客人丟給老爹,找了個借口帶著墨顏回房。

  換洗之後,蘇慕情坐在床上伸了個懶腰,順手將小妖精摟在懷裡,抬起他的臉,問:「誰惹我的小寶貝不高興了?告訴你情哥哥。」

  墨顏給了他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在他膝上動了動,低聲道:「我要睡了,別摟著我。」

  蘇慕情被他這一反常態的疏離弄得很掃興,當下板起臉來,佯怒道:「膽子越來越大了,敢忤逆我?!」

  墨顏嚇白了臉,乖乖坐在他懷裡不再動彈,蘇慕情看著他可憐兮兮的小模樣,於心不忍,放柔了聲音,問:「究竟是怎麼回事?不許瞞著我,墨顏。」

  小妖精吱吱唔唔地磨唧了半晌,細聲細氣地問:「你說的……共度一生的人,是誰?」

  原來他一直耿耿於懷的就是這個!蘇慕情這才恍然大悟——兩個人雖好得蜜裡調油,但他從未對墨顏有過任何明確的承諾,這小傢伙又天生有些傻氣,遲鈍得緊,只會一個人胡思亂想,每每鑽進牛角尖,還得蘇慕情費盡力氣將他拎出來才行。

  他抬起墨顏的下巴,拇指撫上對方潤澤的薄唇,不答反問:「你覺得呢?」

  「我怎麼會知道?!」墨顏用力掙開他,變成一隻貓「嗖」地一聲鑽進被子裡,怎麼哄也不肯出來,偏偏蘇慕情頑固性子上來,硬是揪住他的尾巴拖將出來,小黑貓委屈得喵喵直叫,尖爪子眼看著抓上蘇慕情的手背,又軟軟地收了回去,抱住頭,渾身抖個不停。

  蘇慕情將他抱在懷裡,溫語道:「我要共度一生的人,笨得像頭豬,無論我怎麼暗示也不明白我對他的心,只會暗地裡生悶氣,暗地裡傷心,墨顏,你說這該怎麼辦才好呢?」

  墨顏掙動了幾下,氣惱地扭過頭去,小耳朵一顫一顫,可愛又可憐。

  「有時候我真的很想把他綁起來打一頓屁股,又怕他會叫疼,可是不打呢,又實在手癢。」

  墨顏伸出前爪輕撓他的手臂,又麻又癢的感覺讓蘇慕情忍不住笑出聲來,突然手臂上一濕,墨顏張口咬了上來,卻連皮都沒破一點。

  蘇慕情撫著他光滑如緞的皮毛,聲音低沉輕柔得讓人酥了骨頭:「現在想想,或許我當初就不該救他,也省得到今日讓他來亂了我的心——蘇慕情何德何能,值得如此鍾情不渝?若他願意,我便用一生廝守,來報答他偷偷愛了我六年。」

  墨顏的身體一沉,猛地變成人形撲了上來,蘇慕情沒想到他反應如此激烈,身體被一撲之下,後腦「砰」地撞在床柱上,痛得呲牙咧嘴。

  晶亮的眼瞳深情如夢,墨顏癡癡地凝著他的眼,不敢置信地問:「你說的……是我?」

  蘇慕情竟然臉紅了,一彈指敲在他頭上,低斥道:「除了你還能有誰?!笨蛋!變回貓去,少在這兒氣我!」

  墨顏一把抱住他,臉在他胸前蹭來蹭去,欣喜萬狀,喃喃道:「慕情,慕情,我不是在做夢吧?」

  一廂情願的癡纏終於有了回應,讓他高興得不知如何是好,蘇慕情也笑了,將他抱坐在膝上,啄了啄他的嘴唇,問:「不生氣了?」

  墨顏已經樂得快要飛上天了,搖頭如撥浪鼓:「不生了。」

  蘇慕情不懷好意地撫上他的腰臀,啞聲道:「那,該替我消消火了……」


第十章

  天氣越來越暖,天色亮得也越來越早,墨顏賴床的習慣是不分季節的,往往要到蘇慕情練功結束後,他的回籠覺才算睡個半飽。

  而每天早晨蘇慕情軟硬兼施地叫他起床,也是兩人之間必不可少的情趣。

  翻了個身,踢開被子,墨顏趿拉著鞋子晃到窗邊,聚精會神地朝樓下看,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那個矯若游龍的身影,愛慕之情溢於言表。

  習完一套劍法,蘇慕情收劍入鞘,轉頭看了看窗口,一道人影飛快地縮回去,不用想也知道那小妖精又要賴皮了。

  飛身掠入窗子,墨顏果然還縮在被子裡裝睡,蘇慕情不動聲色地俯下身去,拍拍他的臉蛋,問:「看夠了?」

  長長的睫毛顫了幾顫,墨顏悻悻地睜開眼,一臉被抓包的心虛,小聲問:「你怎麼知道我在看?」

  蘇慕情故意僵著一張臉,將他往裡推了推,在床邊坐下,道:「你那一雙眼睛恨不得黏在我身上,我就算再皮糙肉厚,也不至於遲鈍到那種地步。」

  墨顏極其沒面子地哼了一聲,挑起眼角看他,道:「在下半點內力也無,想偷師武藝那是癡人說夢,蘇公子大人大量,不會因為這個懷恨在心吧?」

  咦?這小東西居然不怕他了。蘇慕情有些驚訝,看來是前夜自己一訴衷情起了作用,墨顏放開了那份忐忑,小爪子開始伸了出來。

  雖然心無芥蒂長相廝守正是他要的結果,不過,夫權還是不能不振的——蘇慕情找了個比較冠冕堂皇的理由,堅持不肯承認他只是貪看對方又氣又惱又無可奈何的模樣罷了。

  思及此,他高高地揚起巴掌,不輕不重地拍在墨顏屁股上,低聲斥道:「君子坦蕩蕩,以後想做什麼事就老實告訴我,不許偷偷摸摸,更不許瞞著我,聽見了麼?」

  墨顏被訓得無話可說,口服心不服地護住被打的部位,桃花眼中滿是委屈,哼哼唧唧地小聲道:「知道了。」

  蘇慕情一手撫上他溫潤的面頰,心裡悶笑到快抽筋,嘴上開始懷柔安撫,道:「聽話,以後不管什麼事都要告訴我,我保證不對你發火。」

  墨顏乖乖地點頭,對蘇慕情勾勾手指,意思是有話要說,蘇大公子沒想到他會這麼快就遵守規定,也不疑有他,欣欣然湊了上去,墨顏卻頑皮地笑了,道:「我要打回來。」

  說罷,已經一巴掌拍在蘇慕情後腰以下,那力道恐怕連只蚊子也打不死,蘇慕情有那麼片刻的錯愕,很快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邪笑著抓住墨顏的雙手,朝他壓了過去,威脅道:「小妖精,你說,我該怎麼罰你呢?」

  說罷,便朝他敏感部位呵了過去,墨顏怕癢,開始還呵呵直笑,在底下推擋掙扎,誰知蘇慕情存心要癢死他,手上越發不肯饒人,片刻之後,兩人的衣衫都被扯開,墨顏滿臉通紅,笑得喘不過氣來,連聲喊饒命。

  正鬧得不可開交,房門砰地一聲被踢開,兩人同時扭過頭去,只見蘇濟正站在門口,滿臉煞氣,鬍子快翹上天了。

  蘇慕情看看自家老爹,再看看身子底下那位,忍不住笑了出來——這陣勢,活脫脫是被捉姦在床。

  墨顏白了一張臉,悄沒聲息地坐起身來,整整凌亂的衣衫,順手又替蘇慕情繫好衣結,不聲不響地縮在一邊,低下頭去。

  呼吸聲清晰可聞,蘇濟顯然氣得不輕,好一會兒才發出聲音,怒喝道:「畜生!」

  蘇慕情面無表情地站起身來,安撫地拍拍一動也不敢動的墨顏,然後坦然轉向氣得渾身發抖的蘇老爹,淡淡地道:「氣大傷身,請爹坐下說話,小雙,奉茶。」

  立在門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的小雙應了一聲,手腳麻利地將氣昏頭的老爺拖到桌前坐下,又捧了杯冰糖蓮子茶給他降火——因為墨顏喜歡,所以蘇慕情房中常備的茶便被換成了冰糖蓮子,清淡甘爽的口味老少咸宜,再加上盛怒之下的蘇老爺子也顧不上分辨入口的是什麼滋味,端起茶杯潤了喉嚨,一拍桌子,喝道:「小畜生!你可知錯?!」

  「孩兒聽爹爹指教。」蘇慕情的聲音風清雲淡,彷彿閒話家常一般,完全沒有大難臨頭的自覺,墨顏緊張得連呼吸都窒住了,又驚又懼地偷看著蘇老爹。

  蘇濟又抿了口茶,捋捋鬍子,痛心疾首地道:「慕情啊,你娘去得早,蘇家就你這一個兒子,爹爹含辛茹苦把你帶大,本以為養了個頂天立地的好男兒,爹正好放下擔子,等著將來給你娶妻納妾,含飴弄孫,想不到你竟有斷袖之癖,有斷袖之癖也就罷了,竟然還對一個不情願的人用強,從小爹是怎麼教你的?先生是怎麼教你的?就教你恃強凌弱麼?!」

  蘇慕情垮下肩膀,露出「我就知道」的神情,而墨顏,已經被徹底弄懵了。

  「爹。」蘇慕情柔聲道,「爹誤會了,我並沒有強迫他。」

  「沒有?」蘇老爹吹鬍子瞪眼睛,逼問道,「我分明見你壓著他不放,沒有強迫的話,他怎麼會喊『救命』?」

  說罷,又轉向目瞪口呆的墨顏,和顏悅色地道:「墨顏賢侄,你不用怕他,告訴蘇伯伯,是不是這小子強迫你?我給你做主。」

  蘇濟脾氣雖急躁,在江湖上卻是人人稱讚的俠義之士,兒子斷袖固然讓他震驚,但現下的重中之重是兒子竟然欺男霸女。

  「沒有沒有。」墨顏拚命搖頭,道,「我與慕情……」

  「爹。」蘇慕情飛快地打斷,眼中閃過算計的光茫,問,「爹如此生氣,是因為誤會我強迫他麼?」

  蘇濟沉著臉點點頭,蘇慕情展顏笑道:「我與墨顏是兩情相悅的,爹你可以息怒了。」

  蘇濟狐疑地看了他們一眼,突然發覺了不對勁的地方,又一拍桌子,力道卻小了不少,道:「臭小子,別想矇混過關,咱們一宗一宗地算。」

  蘇慕情挑了挑眉,擺出一付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蘇濟又看了一眼滿臉愧疚的墨顏,雖然有些於心不忍,但是為了蘇家後繼有人,他一咬牙,道:「就算兩情相悅也不行!一個男人又不能給你傳宗接代,將來誰給你養老送終?百年之後,這份家業誰來繼承?!」

  「誰說不能?」蘇慕情語氣閒適得讓人想打,朝小雙一抬下巴,道,「去把孩子抱來,給老爺瞧瞧。」

  不消片刻,小雙便抱著那個墨顏撿來的嬰兒送到蘇濟面前,對瞠目結舌的老爺子笑道:「老爺您數月不在府裡,樓主已經有了小少爺啦。」

  那嬰兒顯然剛被乳娘餵飽,白白嫩嫩的小臉上帶著滿足的笑容,伸出手要抓蘇濟的鬍子,咿咿呀呀地叫個不停,蘇濟眼珠子幾乎要瞪出來,下意識地伸過手去,讓那小東西抓住他的手指,並且含入口中,光禿禿的牙床磨來蹭去,把蘇老爺子滿腔火氣磨得半點也無,嘴角不由自主地掛了一絲笑容。

  蘇慕情得意地撫著下巴,受之無愧地接受墨顏崇拜的眼神——青取之於藍而青於藍,與老爺子鬥法,自打十八歲歸家以來,他就不曾落過下風。

  不過,蘇老前輩也沒有白吃了那麼多年鹹鹽,逗弄了一會嬰兒,他突然抬起頭來,問:「這是你們的孩子?」

  二人對看一眼,一個理所當然地點點頭,一個心虛地低下頭,蘇濟冷哼一聲,又問:「男人如何生子?」

  蘇慕情笑了,笑得心懷叵測,手指拂過墨顏的後頸,朝某個部位一捏,墨顏的身體立時塌了下去,衣服落在床邊,他拎起不知所措的小黑貓,悠然道:「爹又錯了,他不是男人,是公貓。」

  「哐啷」一聲,茶杯碎在地上,老爺子面對接二連三的刺激,一口氣沒喘上來,終於背過氣去。

  ***

  蘇濟年輕的時候也做過不少荒唐事,娶妻之後才有所收斂,自然明白對年輕人不可過多苛求的道理,所以對這個很小就失去了娘親的兒子,還是相當寬容大度,所幸這孩子聰明過人,文武雙全,雖然性格有些不可愛,讓他這做老子的時常產生挫敗感,但是大體上,就連最挑剔的父母都得讚一句:生子當如是。

  沒想到他縱橫江湖這麼多年識人無數,竟然在自家兒子身上看走了眼,這小子根本是個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的主兒!從小到大沒讓他操什麼心,誰知到了真正操心的時候,卻發現已為時晚矣,那小畜生的脾性他再清楚不過,堅如頑石,且滑不溜手,還總是一付「我都不愁,你愁什麼?」的死樣子,讓為人爹親者,只怕還沒急死,就先氣死了。

  蘇濟醒來時,發現躺在自己床上,天已黑了,他沒睜眼,聽著房裡的呼吸聲,平緩的,是那臭小子,窒澀的,是那隻小貓妖。

  心中的堅持有那麼一絲鬆動,憑良心說,對墨顏他的印象極好,雖然有些拘謹,但從那雙澄澈寧靜的眼眸,能看出那孩子善良純稚的天性,又對慕情一往情深,只是……唉,蘇濟強迫自己硬下心腸,不住地提醒自己:莫上了兒子的套,人和妖,注定殊途。

  兒子啊,你莫要一時衝動啊……雖然那小子從小到大,好像就沒做過什麼衝動的事……唔,這也是他不可愛的地方。

  蘇濟翻過身去,繼續一邊裝睡一邊思考對策,房中那兩個也默不做聲,空氣似乎都凝結了起來,直到一陣腳步聲從門外傳來,蘇慕情小聲道了句:「來了。」

  誰來了?蘇濟咬咬牙,再一次堅定決心,天王老子來了也不行。

  夜風緩緩吹進來,帶來熟悉的淡淡馨香,蘇濟心頭一震,猛地睜開眼睛,翻身坐起,失聲道:「你……」

  艷紅樓頭牌緋雪,正立在床邊,美麗的臉上帶著幾許焦急,柔情似水地看著他,道:「蘇樓主派人送過信去,說你病了想見我。」

  好不容易再三鞏固的堤防,在那雙秋水明眸下,全線潰敗。

  趁老爹還沒反應過來,蘇慕情一把拖過不明所以的墨顏,帶出房去,還體貼地替他們闔上房門。

  一直跑到花園裡,蘇慕情才放開他的手,仰天大笑起來,嚇飛了樹上的宿鳥。

  墨顏也被嚇了一跳,或者說他自從被蘇老爹撞破姦情就一直是戰戰兢兢地,看看四下無人,他鬆了口氣,抓住蘇慕情的手臂,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慕情!」

  蘇慕情笑夠了,抬起他的下巴印上一吻,安撫道:「別怕,蘇慕情絕不辜負墨顏,蒼天為證。」

  墨顏不自在地咳了兩聲,憂心忡忡地道:「可是……蘇伯伯他……」

  蘇慕情給了他一個「你且安心」的眼神,又悶笑了幾聲,在涼亭中坐下,順手將墨顏攬在膝上,道:「緋雪是爹的紅顏知己,認識快一年了,爹一是怕世俗不容,又怕我反對,也沒提過為她贖身的事。」

  墨顏張大了嘴巴,半天合不攏,蘇慕情摘了一朵花作勢要餵給他,換來一腳踢在小腿上,墨顏搶過他手裡的花,瞪了他一眼,問:「你怎麼會知道這些?」

  「太小瞧你情哥哥我了。」蘇慕情有些不服氣,道,「槐葉樓收集情報的本領是一流的,早在爹在艷紅樓為她而與人動武時,他們之間的事就沒一件我不知道的。」

  然後,他抱著滿心好奇的小妖精,大略地講述了他們相識相知的過程,末了還意猶未盡地補了一句:「看來,英雄救美是我蘇家的傳統啊。」

  墨顏靠在他身上,聽得入神,半晌,低歎了一聲,問:「你打算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蘇家人都頑固得很,他那老爹不提的話,做兒子的怎麼好擅自插手?

  大街上傳來梆子聲,已到三更了。

  蘇慕情將下巴支在墨顏肩上,瞇起眼睛,幽幽道:「我記得我娘彌留之際,對爹說過:將來若遇到合心之人,不要錯過。」

  墨顏眼眸中漾起薄薄的水氣,伸手抱住他的肩膀,不知道該說什麼,猶豫了許久,小聲說:「我……才斷奶沒幾天,娘就把我從窩裡踢出去了……」

  蘇慕情「卟嗤」一聲笑了出來,他的小妖精是在想辦法逗他開心麼?揉揉墨顏的頭髮,親暱道:「幸好我沒有錯過你。」

  墨顏被誇得有些不好意思,發熱的臉頰貼上他的,柔聲道:「我也是。」

  說罷,欲蓋彌彰地咳了兩聲,把話題又拉回來,問:「那蘇伯伯為什麼一直沒續絃呢?怕你不高興麼?」

  蘇慕情望著夜空的朗月,道:「是怕我不高興,但是,他最怕的,還是再一次失去所愛。我爹娘山河盟重、恩愛逾恆,我娘身子不好,百般求醫問藥也無用,我想,自她去了之後,爹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對情愛之事避之唯恐不及,壓根兒沒動過再娶的念頭。」

  墨顏吸吸鼻子,抓住蘇慕情的袖口壓住眼睛,啞聲問:「蘇伯伯他……」

  蘇慕情輕輕拍著他的肩背,低歎道:「他也是寂寞。」

  墨顏抬起頭,癡癡地看著他,不言不語,蘇慕情撫上他的臉頰,道:「墨顏,知道我為什麼對你說這些麼?」

  墨顏不解,蘇慕情笑得勉強,頭一次在他面前展現出自己的不安,道:「凡人的壽命,不過短短七十年,等我逝去,你該如何是好?」

  「雖然我也想對你說:若遇到合心之人,不要錯過。」蘇慕情深深地凝視著他,搖頭道,「但是,我說不出口。」

  他沒有娘親那麼溫柔體貼,遠遠沒有,他根本無法想像墨顏與別人攜手的場面,蘇慕情笑得苦澀,只怕那時,縱是死了,也會嫉妒得從墳裡跳出來。

  墨顏伸手摀住他的嘴,湊上去親吻他的眼睛,道:「慕情,我雖在修煉之中,卻已破戒。」

  一想起重逢的那個雨夜,墨顏雙頰泛紅,接著道:「所以早已斷了修仙的念頭,縱能修成人形,也不過是留在人間短短幾十年,與凡人一樣生老病死,正好陪你過完一輩子。」

  蘇慕情怔了怔,用力將他擁進懷裡,像是要嵌入身體似地,力氣大得嚇人,聲音帶著微微的顫抖,喃喃道:「墨顏,墨顏,你是何苦?」

  墨顏柔順地貼著他,一字一句地低聲答道:「你值得,我心甘情願。」

  ***

  四更時分,蘇老爺的房中燈火未熄,花園中卿卿我我的兩個人拂去衣角的夜露,悄悄潛到房門口。

  雖說非禮勿視,但是蘇慕情敢以蘇家的祖墳擔保:裡面絕對沒有非禮的事。

  推開門,果然,兩個人坐在燈前,相顧無語,滿室淒然,見蘇慕情和墨顏進來,緋雪垂下眼簾,起身行了個禮,道:「天色不早,賤妾該告辭了。」

  「緋雪姑娘留步。」蘇慕情擺擺手止住她,道,「說起來還是在下煩勞姑娘趕來一趟,此時更深露重,姑娘不妨在府裡留宿,省得外人說蘇慕情不識禮數。」

  緋雪蛾眉輕蹙,為難地看了一眼蘇濟,後者卻避開她的目光,不置一辭。

  墨顏跟在蘇慕情身後進來,忙回手關上房門,對緋雪抿唇一笑。

  叫小廝端來消夜,蘇慕情慇勤備置地招呼緋雪坐下用點心,親切和善的態度讓人如沐春風,談笑間,開始的凝滯氣氛已消失無蹤。

  蘇慕情有意無意地把老爹晾在一邊,墨顏一邊吃點心一邊看看這個瞅瞅那個,緋雪則是有些心神不寧,一雙美目,總是情不自禁地朝蘇濟望去。

  東拉西扯了不知多久,蘇濟終於忍無可忍了,虛張聲勢地一拍桌子,道:「兒子!你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蘇慕情繞了半天彎子,就等他這一問,當下開門見山,道:「孩兒只是想為父親盡些孝道罷了。」

  「你少氣我幾回,我就謝天謝地了。」蘇濟心裡舒坦了些,嘴上仍是氣哼哼的。

  蘇慕情低下頭,裝出一臉誠恐誠惶,道:「孩兒知錯了,孩兒再也不敢了。」

  「哦?」蘇濟有些吃驚,看了一眼墨顏,百思不得其解,疑惑之餘,開始順著套子往裡鑽,「此話當真?」

  蘇慕情點點頭,道:「孩兒知道自己罪大惡極,無以解贖,若想不再惹父親生氣,唯有帶著墨顏遠走高飛,父親才能眼不見心不煩,可是孩兒又怕父親寂寞,只好在臨行之前,選個人陪伴父親。」

  蘇濟的腦袋「轟」地一聲脹了起來,拍案而起,吼道:「我不准!臭小子!你敢誑你爹?!」

  為什麼不敢?蘇慕情繼續以退為進,道:「父親息怒,自母親去後,父親顧忌孩兒的感受,不肯續絃,孩兒已是大不孝,請父親莫再讓孩兒良心不安。」

  蘇濟氣得鬍子亂顫,良久,才長長地吐了一口氣,道:「我還以為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蘇慕情笑得開懷,開始收網,道:「父親今年四十八歲,雖然白鬍子一把,卻還不算老。」

  「唔。」蘇濟乾脆捧起茶杯來,愛搭不理。

  「長相與孩兒有幾分相似,也不算太醜。」

  青筋爆了起來。

  「有俠義之風,路見不平,拔刀相救,緋雪姑娘想必也感激得很。」

  「哼!」不屑中帶著三分暗喜。

  「雖然人老心不老,喜歡上緋雪姑娘,想把她迎進門也是人之常情。」

  「……」

  「而且最重要的是,緋雪姑娘也喜歡父親。」

  老臉有幾分漲紅。

  「既兩情相悅,又不妨礙別人……」說話間,一隻手悄悄在桌下握住墨顏的手。

  一雙利眼早就發現他們的小動作,咳了一聲,欲言又止。

  「可是父親卻怕孩兒責備,遲遲不敢向心上人表明。」

  蘇濟放下茶杯,怕再毀了一件上好的青瓷盞。

  蘇慕情歎了一聲,對墨顏擠擠眼,道:「所以,以父親的脾性,孩兒就是成全,也是難如登天啊……」

  ……

  「你這小混賬!」一聲雷吼震醒了整個蘇府,墨顏忙拉著緋雪躲到門外,屋裡,上演了一場父子全武行。

  唔,可以說老子教訓兒子,也可以說兒子孝敬老子,當然,還可以說,父子兩個在進行與眾不同的親情流露。

  ***

  雖是續絃,但是蘇府家大業大,該有的排場一樣不缺,賓客如雲,道賀聲不絕於耳,而被喜事沖昏了頭的蘇老爹,對兒子的事索性睜隻眼閉只眼,對墨顏又恢復了往日的親切。

  人逢喜事精神爽,墨顏本來就活潑好動,這下更是閒不住,幫著下人們收拾整理,幾乎一整天都不著蘇慕情的面,夜裡更是一沾枕就睡,蘇慕情隱忍了幾天,終於在婚宴當天,把那只忙得快忘了他情哥哥的貓兒拖到後花園裡曬太陽。

  客人們都不入內院,一道牆隔開了前面的喧嘩,家丁奴僕們全忙得喘不過氣來,兩人偷了個閒,坐在假山腳下的石凳上,漸漸依偎在一起,墨顏隨手把玩著蘇慕情腰帶上的花結,突然將臉貼在他肩上,無聲地笑了。

  「怎麼了?」蘇慕情抬起他的臉蛋,輕吻了一下,柔聲問,「偷偷笑誰呢,小妖精?」

  墨顏搖了搖頭,勾住他的肩膀,道:「你一定不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情形。」

  「哦?」蘇慕情被勾起了興致,「說來聽聽。」

  墨顏澄澈的眸子柔情滿溢,道:「那時候你救了我,還幫我包紮傷口,然後,你摸著我背,說我『皮毛的顏色漆黑如墨』。」

  蘇慕情微笑,心頭一陣暖意流過,這麼說起來,小妖精的名字還是自己取的吶,雖然忘了自己有沒有說過這句話,但當時那隻小貓被放走時一步三回頭的樣子他還是記得的。

  誰想到那時的無心之舉竟能帶給他如此珍貴的報償?蘇慕情捧住墨顏的臉,親吻他的額頭,低聲道:「墨顏,謝謝你。」

  墨顏皺皺眉,不解地問:「謝我什麼?」

  蘇慕情將他擁入懷中,但笑不語。

  謝謝你這六年來的堅持,謝謝你出現在我面前,謝謝你始終如一地,愛著我。

  晚宴過後,府裡請來的戲班子上場獻藝,客人們全被安排了過去。

  蘇慕情沒去湊那熱鬧,找了個借口便匆匆回房了。

  他不通音律,然而最重要的原因是,他的小妖精喝醉了。

  墨顏從沒喝過酒,這次府裡迎親,大喜的日子不喝不盡興,蘇慕情也就由他高興,誰想到那只貪杯的貓兒酒量淺得丟人,才喝了幾杯就醉眼朦朧地直往他身上靠,俊美的面容紅潮滿佈,半開半閉的桃花眼柔媚多情,氣息中混雜著酒香與淡淡的果香,柔柔地拂過腮邊,讓人心猿意馬。

  真像一塊誘人的香糕,讓人垂涎欲滴。蘇慕情忍了又忍,終於熬到宴席散去,他便擁著墨顏匆匆回房,砰地一聲甩上門,猴急地將暈頭轉向的小妖精抱了起來,大步朝內室走去。

  燭影低垂,綺羅帳暖,竟也有洞房花燭夜的錯覺,墨顏攤開手腳躺在床上,看著蘇慕情一件件解去自己的衣服,咯咯笑了,低聲道:「我是不是喝醉了,渾身軟綿綿的,好像要飄起來。」

  蘇慕情解去自己的衣服,精壯的身體覆上墨顏,一手探入他的衣襟,那小妖精低歎一聲,伸手撫上他的胸膛,臉上帶著如夢似幻的笑容,渾然不知自己大膽的調情激得身上那人慾火更熾。

  蘇慕情呻吟一聲,美味當前,不吃是傻子。

  幾下扯掉墨顏身上礙事的衣服,丟在床下,赤裸的軀體緊貼在一起,不住地磨蹭著發燙的肌膚,雙手在他身上游移撫弄,不斷挑起對方的熱情,墨顏喝酒壯了膽,也有樣學樣,摟著他的腰背,一雙手不安分地摸來撫去,低低地喘息著。

  蘇慕情額角滲出汗水,忍得分外辛苦,小心地給愛人進行了足夠的潤滑,一手托起他的腰,將自己灼熱的慾望挺身刺入,墨顏低叫一聲,雙腿環上他的腰,隨著他狂野的抽動縱情燃燒起來……

  雲雨稍歇,墨顏枕在蘇慕情肩上,黑髮披散下來,與他的糾結纏繞,難捨難分,蘇慕情撫著他的後頸,時不時低頭交換一個親吻,濃情蜜意盡在不言中。

  墨顏抬眼看看蘇慕情,欲言又止,猶豫再三,終於心一橫,將頭埋入他的肩窩,閉上眼喚了聲:「情哥哥……」

  蘇慕情似乎被嗆了一下,挑起他的下巴,稀奇地問:「墨顏,你吃錯藥了?」

  墨顏滿臉通紅,抬腿踢了他一腳,氣咻咻地翻過身去,拉起錦被蒙住頭。

  害羞了!蘇慕情悶笑到快內傷,手腳並用地將墨顏從被子裡挖出來,扳住他的臉,命令道:「再叫一聲。」

  墨顏死活不肯,像隻貓似地纏抱住他不放,蘇慕情摟住他,滿足地歎了口氣,道:「墨顏,你聽好,我只說一次。」

  墨顏抬起頭來,脈脈含情地看著他,蘇慕情臉頰又一陣發熱,低聲道:「我愛你。」

  墨顏渾身一震,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驚道:「你說什麼?」

  蘇慕情重複了一遍:「我愛你,墨顏。」

  墨顏呆呆地看了他半晌,突然道:「噗……你說了兩次!」

  小妖精開始學會吃他豆腐了?!蘇慕情挑挑眉,一翻身將墨顏壓在下面,色瞇瞇地笑道:「那,我們今晚做幾次呢,小墨顏?」

  墨顏弓起身體,媚眼如絲,在他耳邊輕聲說了句什麼,帳內再度風光無限。

  熾熱中依稀回憶起六年前,四目相接,情絲糾結,風乍起,無酒也微醺,醉顏紅。



番外 深院月明

  夜涼如水,清朗的月色透過參差的枝葉,投下點點晃動的光斑,流螢飛舞,塘中芙蓉開得正盛,幽香怡人,一隻小黑貓在柔軟的草地上翻來滾去,一邊吸取月光的精華一邊與草間的蟲兒嬉戲追逐,玩得渾然忘我。

  月上中天,遠處傳來打更的聲音,夜已深,蘇慕情還沒有回來。

  墨顏玩累了,趴在池塘邊的卵石路上,對著一朵搖曳生姿的荷花發起呆來,尾巴還不忘甩來甩去地趨趕蚊蟲。

  雖然變成人形是一個弱冠之年的男子,不過以他身為貓的年紀以及在人間的閱歷來看,墨顏的心性與見識,有的時候仍是孩子氣十足。

  那朵將開未開的荷花被月光罩上一層淡淡的白紗,在溫柔的夜風中微微顫動著,不知過了多久,花瓣尖吐出縷縷白煙,慢慢凝合成一個三寸高的人形,墨顏瞪大了眼睛,仰起頭來,試著伸出爪子,卻見那小人兒身形一蕩,飄了開去,輕聲說:「墨顏,吾乃荷花仙子,今日特來點化你的命中姻緣。」

  明明是個小花精嘛,口氣還挺大,墨顏呲呲牙,回道:「我的命中之人自然是蘇慕情,用不著你點化。」

  小仙子搖搖手,道:「不對不對,你哪裡配得上他?你的天命姻緣,名字叫小桃花。」

  「啥?」墨顏支愣起耳朵,後背的毛豎了起來,不服氣地坐起來,「我哪裡配不上他?」

  小仙子叉起腰,反問:「你會相夫教子,傳宗接代麼?」

  喵?墨顏縮了縮脖子。

  「你會裁衣納被,縫襖制鞋麼?」

  喵!身上的毛伏了下去。

  「你會烹調膳食,洗手做羹湯麼?」

  喵——小黑貓趴了下去。

  「你會吟詩作賦,彈琴下棋麼?」

  喵……小黑貓頭頂上陰雲密佈,鬱結沉沉,小仙子乘勝追擊,又道:「總之,你又笨、又黏人、又不擅家事,除了能逗他一笑之外,簡直一無是處,哎呀呀,你沒救了。」

  墨顏被打擊得四腳發軟,腦袋一陣陣眩暈,視線也朦朧起來,感覺到一雙溫暖的手將他抱了起來,熟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怎麼在這兒睡著了?」

  墨顏一激靈,驀然清醒,才發現自己正被蘇慕情捧在手裡,他忙回頭那看那小仙子,卻只見那朵荷花俏生生地立在原處,花瓣半開半闔,吐出縷縷幽香。

  抬起前爪揉了揉眼,不確定方才是做夢還是真有仙子下凡來,墨顏喵喵叫著,在蘇慕情頸側蹭了蹭鼻尖,伸爪要夠那朵荷花,蘇慕情會意,摘下花遞給他,問:「喜歡麼?」

  誰喜歡啊?墨顏瞇起眼睛,趴在蘇慕情懷裡,撥開花瓣,沒有找到小仙子之後,他咕嚕了幾聲,將花兒一爪子拍爛,丟了下去,蘇慕情彈彈他的腦門,笑道:「淘氣!」

  打了個呵欠,墨顏抓著蘇慕情的衣襟舒展了四腳,尾巴舒服地掃來掃去,蘇慕情將他抱回房裡,試了試水溫,將手中的小黑貓丟進銅盆,仔細地為他洗了澡,用布巾擦乾,放在床上。

  自從某次發現為貓洗澡的樂趣之後,蘇慕情就堅持讓墨顏每天變成貓形再入浴盆,由自己來享受逗弄這隻小寵物的情趣。

  墨顏原本是樂得相與的,只是今夜受了荷花的刺激,分外敏感,洗完之後一邊趴在枕上理順身上的毛一邊暗自思忖:自己對於蘇慕情,是不是只有閒時逗來開心的用處?

  蘇慕情換洗完畢,見那隻貓兒還蜷在床上發呆,保持著恍恍惚惚的夢遊狀態,不由得起了逗弄之心,猛地將墨顏高高地拋起來,又接住,然後在尖利的貓叫聲中,再一次拋起。

  墨顏被拋得頭昏,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之後,吹鬍子瞪眼,一爪子抓了過來,只聽「嗤啦」一聲,蘇慕情的袖子被扯了個口子,小貓巴住他手腕,張口便咬了下去。

  自打與這隻貓在一起,蘇慕情身上的牙印就沒斷過,也不在乎多一處,何況那小妖精咬歸咬,每次都是做做樣子,留下幾個淺印,連皮都咬不破。

  他玩夠了,解衣就寢,將小貓放在胸前,道:「明天沒什麼事,帶你出去玩一天,願意麼?」

  墨顏的性子貪玩好動,聽到這消息本該欣喜雀躍的,可是不巧他正在胡思亂想,所以很反常地平靜,蘇慕情左看右看,見他仍是一臉呆相,思緒早不知飛到了幾重天,不能忍受自己被忽略的蘇大樓主不高興了,手指輕拂貓兒的後頸,語氣中含著隱隱的威脅:「墨顏,說話。」

  墨顏翻了個身變成人形,撐起上身,桃花眼波光閃動,問:「我去做消夜給你吃,好不好?」

  「不好。」蘇慕情斬釘截鐵地拒絕了他——自從那碗烏龍的大補湯讓他被南宮凝笑話之後,墨顏便被嚴令禁止接近廚房重地。

  墨顏有些沮喪,很快又打起精神,手臂圈住蘇慕情的腰身,道:「方纔抓破了你的衣服,我去補好它。」

  「不用。」蘇慕情玩味地看著他,面無表情,「我不穿打補丁的衣服。」

  墨顏臉皮僵了一下,抓抓頭,不死心地湊近了些,道:「我要學琴,彈給你聽。」

  「免了。」蘇慕情看出些苗頭,好笑地伸手捏一捏對方的鼻子,「你情哥哥不通音律,彈給我聽還不如彈給一頭牛。」

  「啊?」墨顏被打擊得徹底,沒精打采地趴在一邊,拉過枕頭蓋住頭。

  一碰上不順心的事就往犄角旮旯裡鑽,這可不是好習慣,蘇慕情撈起一縷黑髮,輕輕扯動,笑道:「你那顆腦袋裡又想什麼不正經的東西了?從實招來。」

  墨顏推開枕頭,長歎一聲,低聲道:「我想當一個對你有用的人。」

  蘇慕情斂了笑容,摸了摸他的額頭,自言自語道:「沒發燒呀,這又是抽著哪根筋了?」

  墨顏正在百般煩惱中,面前這人非但不會排憂解難,還落井下石地出言戲弄,心頭不由得無名火起,他一把推開蘇慕情,扯開被單蓋住頭,不意外地聽到幾聲悶笑,蘇慕情從後面壓住他,下巴磨蹭著他的肩膀,道:「世間本無事,庸人自擾之,你腦袋原本就不靈光,還是別想太多為好。」

  這叫什麼話?!墨顏氣得頭皮發炸,嗤溜一聲變回貓身,鑽進枕頭底下,任蘇慕情怎麼哄也不肯出來。

  ***

  「小桃花?」沈煙清略一思索,道,「府中沒有叫這個名字的。」

  蘇慕情皺皺眉,道:「難道是外面的人?」

  早晨趁小黑貓睡得迷迷糊糊,蘇慕情連哄帶騙地把他拖出來,並挑弄得他變成人形,壓住享用了一番,順便三問兩問就把話套了出來,才知道那小笨蛋又在自尋煩惱了。

  「樓主既然怕他心神不安,為何不與他說清楚呢?」沈煙清對墨顏是真心喜愛,為他操了不少心——蘇慕情的性子做朋友無可挑剔,做情人就有些惡劣了,看那小貓患得患失的樣子就知道。

  「看他一個人鑽牛角尖的樣子也蠻有趣的。」蘇慕情笑得開懷,懶洋洋地倚著窗框,沈煙清搖搖頭,從窗口向下望,只見兩隻貓兒正在似錦的繁花中嬉戲玩耍,一黑一白,煞是有趣,蘇慕情也看到了,順手拿了個線團丟下去,問:「哪兒來的白貓?」

  「雙丫頭養的吧?」沈煙清也不太確定,叫過一個小丫環來問,得知那貓兒確實是小雙所養,而且取名叫小桃花。

  蘇慕情臉色變了,沈煙清還沒來得及說什麼,他便一縱身穿窗而出,朝那兩隻貓掠去。

  沈煙清支肘趴在窗台上,微微一笑,自言自語道:「明明在意,還那麼嘴硬。」

  本來昨夜蘇慕情提出要帶他出去玩,可是墨顏為了敦促自己脫離除了吃喝玩什麼也不會的廢物形象,硬是咬著牙拒絕了,弄得蘇大樓主很沒面子,不僅早晨狠狠地懲罰了墨顏,而且還逼著他答應了附加條件:沒有蘇慕情的允許,不得擅自變成人形。

  ——這一命令可謂霸道透頂,說來說去還是為了防那個什麼小桃花,不過蘇大公子機關算盡,百密一疏,卻沒想到小桃花是一隻貓。

  墨顏叼著一包花籽,在假山前找了塊空地,用前爪刨出一個個小坑,小桃花跟前跟後,時不時湊上去蹭蹭他的後頸,兩隻貓兒不一會便擠在一處,狀似親密無間,看得蘇大樓主很是火大。

  至於墨顏,還沒意識到某人已經打翻了醋罈子,仍在依著貓類的本能與新朋友推來擠去地交流感情,對這只柔順嫵媚的小白貓他還是頗有好感的,雖然與對蘇慕情的愛戀不可同日而語,但是這麼一隻漂亮又乖巧的小母貓對你百依百順,任誰都會覺得飄飄然。

  保護弱小是所有生靈的本能,不管他是男的還是公的,墨顏也不例外,面對蘇慕情時被壓抑得很徹底的保護欲正最大限度地膨脹,不可諱言,那個男人強悍到總是讓人產生挫敗感,在他面前總會不由自主地服從,連違逆他都做不到,更不用說想幫助他、保護他了。

  恐怕蘇慕情知道自己這念頭會笑岔氣,而且八成會丟過來一句「不自量力」吧!

  墨顏兩隻耳朵顫了幾顫,冷不防被一隻大手從頸後拎了起來,他驚叫了一聲,嘴裡的小布包掉了下來,下意識地伸出爪子,卻對上蘇慕情幽深冷凝的雙眼。

  薄唇勾出淡淡的笑意,蘇慕情看了一眼腳邊的白貓,溫柔的語調讓人大夏天也會起雞皮疙瘩——

  「墨顏,看來你的桃花運來了,用不用哥哥教你幾招?」

  墨顏吃了一驚,怔怔地看著他:什麼桃花運?

  他那付呆相看在蘇慕情眼裡,變成了心虛的神態,蘇大樓主火燒得更旺,又不屑承認自己在吃一隻小白貓的醋,不由分說地將墨顏拎回房中,打算花一整天的時間來好好調教。

  ***

  墨顏百無聊賴地伸了個懶腰,挑亮了燈盞,趴在桌邊亂翻一本詩文,時不時偷眼瞄一下正在批閱卷宗的蘇慕情。

  自打那天莫名地發了一通脾氣之後,蘇慕情對他的要求換成:沒有允許不得擅自變成貓。

  而且還要求他時時刻刻都待在蘇慕情眼皮子底下,像個被先生嚴加看管的小學童似地,出去喘口氣都要報備。

  奇怪了,蘇慕情是怎麼了?

  「關心則亂。」某次聽了他訴苦之後,沈大哥笑瞇瞇地下了結論,又拍拍他的肩,「這樣也好,墨顏,你不是一直想幫他麼?」

  是啊,雖然怎麼看都是幫不上忙的樣子,墨顏繼續翻書,用淡色硃砂劃出不認識的字,準備等蘇慕情忙完了公事再向他請教。

  他道行淺,修煉成人後也沒多少閱歷,斗大的字不識幾升,還是溜到村裡私塾去聽先生講了幾回之乎者也,才不至於變成睜眼瞎子。

  「墨顏,研墨。」蘇慕情頭也不抬地招呼他,墨顏放下書本,忍不住笑了起來,惹來一記輕拍落在屁股上,蘇慕情也意識這小妖精的名字有趣,拉他到身側,問:「在書房憋著無聊麼?」

  墨顏搖了搖頭,猶豫了一下,道:「我總希望……你有用得著我的時候。」

  蘇慕情聞言一怔,盯著他的臉,皺眉道:「怎麼了?又胡思亂想了是不是?」

  「沒有。」墨顏嘴硬著不承認,語氣帶著羨慕,「我想像沈大哥那樣,什麼都會,這樣就能幫到你了。」

  「像煙清那樣?」蘇慕情忍俊不禁,「那我還要你做什麼?笨蛋,想出去玩的話跟你情哥哥說幾句好聽的,我帶你去不好麼?」

  墨顏一梗脖子,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你不用哄我。」

  蘇慕情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道:「模樣是大人,可是這心智脾氣,都還嫩得很吶。」

  墨顏忍住想把硯台砸在他臉上的衝動,擠出一個笑容,轉身要走,蘇慕情一把將他拉回來,笑道:「生氣了?」

  「沒有。」墨顏悶聲悶氣地答道,蘇慕情將他拉坐在膝上,道:「你那點心思我還看不出來?墨顏,我從未嫌棄過你,你又何必妄自菲薄?豈不是輕賤我對你的心意?」

  墨顏搖頭如撥郎鼓,難為情地道:「我什麼也不會,一點用也沒有,又總是纏著你帶我去玩,耗費你的功夫。」

  蘇慕情一屈指彈在他頭上,道:「所以你想學琴認字?想變成才子麼?」

  墨顏不解地看著他,又換來一個爆栗,蘇慕情罵道:「真是笨得不透氣!我若喜歡煙清那樣的六年前就喜歡上了,還輪得著你現在來氣我?!」

  墨顏被罵得啞口無言,本能地想伸手抓他,卻想起自己還是人形,抓也是白抓。

  「墨顏,你還不明白麼?」蘇慕情歎了口氣,道,「我喜歡你,你對我的情意就是最大的福祉,說什麼要幫我,你啊……平安健康地陪在我身邊,一輩子過去,就是對我最大的幫助了。」

  墨顏瞪大了眼睛,不敢想像蘇慕情會說出這樣的柔言軟語,以那人平時只會調戲逗弄他的惡劣性子,說出這番話怕也是極為不慣了。

  「不許傻笑!」蘇慕情臉上泛起不自在的暈紅,捏住墨顏的臉蛋,揉了幾下,墨顏才意識到自己的嘴巴快裂到耳朵後,他欣喜地抱住蘇慕情的頸項,道:「那,我經常纏著你,你會煩麼?」

  「不會。」蘇慕情打蛇隨棒上,「你是不是又想出去玩了?」

  墨顏雙眼發亮,拚命點頭,蘇慕情笑得像偷了雞的狐狸,撫上他的頭髮——

  「先把耳朵變出來,讓我玩弄一下再說。」

  夜已深,月正明,知情識意的人就在身邊,夫復何求?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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