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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架空] 《鴻影雪痕》作者:玉隱【完結】

《鴻影雪痕》作者:玉隱【完結】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octoirene 您是第4524個瀏覽者
简介:当年,戚清影为换取天龙教教众性命,甘愿自废武功,立毒誓留在还剑山庄为人质,受尽折磨。庄主的大弟子苏天鸿,虽与天龙教有不共戴天之仇,但他对已是废人的戚清影的态度似乎过于认真。因为怒蜂针的失窃,松鹤堡堡主在还剑山庄附近相继离奇死亡,一场武林风暴即将展开。苏天鸿、戚清影、雪依瑶、叶梦痕谁正谁邪?是非恩怨,爱恨情仇,谁能万人朝拜一统江湖?
篇名:鸿影雪痕
楔子:
    夜,肆无忌惮地袭来,漆黑,令人窒息。
    雪,漫无边际地洒着,苍白,掩埋一切。
    一身黑衣的夜行者,手中紧紧地攥着一个盒子,警惕地望向四周。寂静的雪夜中,他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得异常的快.
“把盒子留下。”一个悦耳的声音响起,分辨不出确切的位置,仿佛从天际飘来。

    夜行者干笑,小心地掩饰着心慌:“你知道这盒子里是什么吗?”
    “知道。所以让你把它留下。”声音冰冷,没有一丝情绪变化。
 “有种你现身来拿!装神弄鬼,老子可不吃这一套!”夜行者大喝,同时努力地搜索声音的来源。
  “我不想杀你。”
  “怎知不是你死?”夜行者话音未落挥拳直扑身侧的一个雪堆。
   那雪堆突然散开,一条身影从中闪出,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转到夜行者身后。
   夜行者觉得后背一凉,一件寒气逼人的硬物已经抵住他的后心。
  “把盒子放在地上。”那声音再次命令道。
夜行者拿着盒子的手臂慢慢伸开,看似要将盒子放于地上。忽然他手腕一转,食指按向盒盖的开关。
   一道耀眼的白光划破夜空,接着便是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白光一闪即逝。四周又恢复了死一般地漆黑。
    夜行者的食指掉在一旁,身体倒在雪地上,背后多出一个洞。血却没有涌出,好像被瞬间冻住了一样。“冰雪泣┅┅还剑山庄┅┅”断气前夜行者模模糊糊吐出这几个字。
杀人者从尸体手上取走那个盒子,扬长而去。
    风起,苍白的雪夹着点点鲜红漫天飞舞。
    今天是腊月十一,雪后初晴,我十六岁的生日。
    跟着师父学艺十载,我从未违抗过师父的任何命令,他让我艺成之前不要涉足江湖,于是十六年间我鲜少出庄,在深宅大院内习武读书大门不迈二门不出。我敬他如父,他待我如亲女关怀备至,让我一直在人间温情中幸福的成长。但是我心中仍不满足,我羡慕师父和师兄,期待着能早一天像他们那样挥剑江湖行侠仗义。
    我师父是江湖中声望极高的大侠,神剑冰雪泣纵横大江南北罕有敌手,惩奸除恶救死扶伤,白道无不仰慕敬重,黑道则闻风丧胆。他四年前率领白道群雄剿灭魔教,大展神威,与魔教教主战三百合,将其立毙剑下,彰显武林正气,从此震慑了江湖中的邪门歪道。那一年我师兄苏天鸿与师父一同参战,手韧无数魔教妖孽,成为人人称颂的少侠,好不风光。我那时年幼仍留在山庄之中,无缘武林盛事,只是从师父和师兄意气风发的脸上看到身为侠者的快乐。我心中又喜又羡,只盼着自己快快长大,能与师兄并肩闯荡江湖扬名立腕,报答师父多年的养育之恩。
毕竟我是女孩子,师父总是不放心。师兄十六岁的时候就已经独闯岭南,杀岭南三怪破黑风寨,一战成名,那时他才入门八年。如今我习武十载,最远只去过方圆十几里的地方,除了采办粮油布帛,师父不曾派给我任何像样的任务,我知道师父疼我,怕我吃苦,但是心中难免有些不平。师父视我如掌上明珠,师兄更是把我当成不懂事的小妹妹,什么事也不许我做,哪里也不带我去,弄得我还真像一个千金大小姐一般整日待在闺房之中无所事事就等着嫁人,根本没有半点江湖儿女的样子。最气人的是他们一直瞒了我一件大事,瞒了四年不告诉我,要不是昨日听师兄的朋友们偶尔说起,我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师兄的朋友们一定当我是没见过世面什么也不知道的小孩子,真是丢脸。
原来魔教少主戚清影一直都被囚禁在我们还剑山庄之中。当年魔教教主死在我师父剑下,魔教教众被白道群雄困在一处险要的山谷之内,眼看就要被悉数歼灭,这时候,魔教少主戚清影站了出来,当着所有人的面自废武功,立毒誓留在还剑山庄为人质,以换取教中妇孺一条生路。白道中人以师父和空远大师为首,皆动了恻隐之心,答应了戚清影的恳求,并让魔教幸存者也立下毒誓终生再不返回中原,如有违誓言不仅人人得而诛之,戚清影也要日受鞭刑以谢罪。这件事情除了我,全江湖的人都知道。
      我不知道师父他们为什么要瞒着我,可能是嫌我年幼无知,亦或是那魔教少主太过凶恶怕他伤害我。不过今天我已经十六岁了,再不是小孩子了,就算戚清影的武功没有被废,凭我现在的身手也不一定就会吃亏。所以我决定偷偷溜到关押魔教少主的地方,一探究竟。
    戚清影就关在还剑山庄北侧临近后山的一处废园。那里曾是庄中仆役的住所,后来山庄扩建仆役人数也增多,便又给他们另辟新屋。原来的逐渐弃置不用,院子里十几间房屋半数以上都因年久失修而坍塌,剩下的两三间顶上也长满野草,门窗破损严重。以前师父从不许我踏足这里,我也对那些随时都会倒塌的荒凉房屋毫无兴趣,十几年来还是第一次走近。这才惊奇的发现,虽然废园的房屋如旧,但围墙好像是被从新修整过,原来破损的地方用新砖填好,还加高了许多,残断的木门也换成了铁栅栏,用一把大锁锁好。院子外面有三四名家丁来回巡视,似乎防范严密。
    守卫的家丁们认得我,打了招呼,因为我没有师父或师兄的令牌,所以他们也不会放我进去。我只能隔着铁栅栏门向院子里张望。
    于是我看到荒凉的院子里有一个扫雪的少年。他大约十八九岁年纪,身材清瘦,衣衫单薄,赤着脚没穿鞋袜,袖口与裤脚早已破烂不堪,手臂与脚踝暴露在凛冽的寒风中,生着冻疮遍布伤痕。他的黑发散乱地披在身上,用一根草绳随便束了一下,脸色苍白得像雪,却是那样清秀俊美,如星的眼眸含着淡淡的哀伤。
    我惊奇地问道:“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他听见我问话,急忙停下手里的工作,谦卑地低下头:“在下戚清影。”
    原来魔教少主居然是如此斯文俊秀的少年,四年前那场震惊武林的正邪之战彻底改变了这个少年的命运,他是魔教余孽被囚于山庄内自然不会受到善待,我却未曾料到境遇竟是如此悲惨。正想再与他交谈几句,便看见师兄带了几个朋友向这边走来。
    “阿瑶,你怎么一个人跑来这里?”师兄微笑道,“是不是还在生气?师兄给你赔不是了。前两年魔教妖人还没完全肃清,那魔教少主关在这里,师父和我都怕你知道了瞎担心,或是受到坏人伤害利用,可不是故意欺瞒的。”
    “天鸿哥哥,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我已经不生气了,只是有点好奇才会过来看看。”我观望着师兄的神情,他英俊的脸上总是挂着自信温和的微笑,举止洒脱,吸引着我的心神。他身旁的朋友都是武林世交的子弟,个个风流倜傥,武艺不凡,师兄为了庆贺我的生日特意邀请他们前来助兴,但是在我的眼里,我只看得到我的师兄,他永远是那样耀眼出色。
    “我就猜你一定会来这里,”师兄从怀里取出一个令牌晃了晃道,“所以我特意带了朋友来陪你看看那个魔教少主。其实他也没有长三头六臂,不过是个废人而已。”
    守卫验过令牌,开了锁,把我们几个人放进院子。
    师兄却冷冷一笑道:“给你介绍几个朋友。”他指指左侧蓝衣少年,“当年被你斩断手臂的点苍派王九宣王大侠你还记得吗?这位是他的长子王英杰。我右侧的这位是青城派苍松道长门下弟子于继民,苍松道长曾被你父亲刺瞎了一只眼睛,也算旧识。这位是凌风凌少侠……”师兄一一介绍每个人,总之他的这些朋友的长辈们都与魔教仇恨颇深。
    戚清影听完轻抿嘴唇,静静地跪在了地上,低着头道:“苏少侠,是和前几天.
    我感觉气氛不对,问道:“天鸿哥哥,你们要做什么?”
“阿瑶你站在一边只管看着就好了,别弄脏你的衣服,我们是顺便过来教训教训这个魔教妖孽的。”师兄招呼朋友道,“你们是一个一个打呢,还是一起上?只要下手有点分寸,这小子能撑半个时辰都昏不过去。”
    “虽然他与你们有仇怨,但是他不是武功已经被废了吗,你们为什么还要再打他出气?”我不解地问.师兄瞪了我一眼:“妇人之仁,他们魔教当年杀人如麻,多少白道侠士甚至无辜百姓丧生他们之手。他们魔教的人个个死有余辜,既然戚清影愿意以己之命换教众生路,他就应该承担所有罪责。我叫来的朋友都是魔教的受害者,把他千刀万刮都够资格,何况只是打他出出气而已。”我一时无言以对,黑白两道正邪之争我虽没亲身经历过,但是师父和师兄经常会讲给我听,对那些奸恶小人或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我有着根深蒂固的坏印象。但是今日真的见到一个,却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来去讨厌,难道我被他的柔弱外表迷惑了吗?
师兄的朋友们一拥而上,对戚清影拳打脚踢,虽然我看得出他们都没有用内功,但是那声声打在身体上的闷响让我心惊。戚清影不反抗不招架也不躲闪,只是默默承受任人殴打,不一会儿就支持不住口吐鲜血昏倒在地上。
“怎么这么快就晕了?你不是说他能撑半个时辰吗?”王英杰看来并没打够,转头问我师兄。
师兄揪起戚清影的长发,把他的头按进一旁的雪堆里,戚清影的口鼻忽然冰冷窒息,本能地挣扎咳嗽。于是师兄道:“他装样子不过是想少挨打,你们别被他骗了,只管打就是了,我喊停再停。”说完就把戚清影丢了回去。
他们又打了一会儿,离半个时辰尚有一段时间,可是无论再怎么折腾戚清影都没有任何反应,师兄看看也差不多了就叫他们收了手,拉着我走出院子。我不敢回头看雪地上那一片片鲜红,只是不自觉地为戚清影担心。铁栅栏在我们出来以后重新锁好,没有人去管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戚清影,守卫们仿佛于这种景象习以为常司空见惯。
“他不会就这样死了吧?”我悄悄问师兄。
师兄笑道:“这又不是第一次了,今天打得还算轻的,他不照样活着。死了算便宜他了。”
   我知道师兄全家是被魔教所杀,与魔教中人有不共戴天之仇,他绝对不会对戚清影手软,话不投机,我也不好再说什么。
    我们回到正宅以后,师父有紧要的事情把师兄叫走,只好由我陪着师兄的那些朋友们聊天解闷。
    午饭大排宴席为我庆祝生日,朋友们把酒言欢举杯频频,让我暂时忘记了早上不太愉快的经历。宴后师兄的那些朋友们大多趁着天明日朗离庄返程,他们这些少年侠客有很多正经事情要做,自然不会为我这个无名的小女孩浪费太多时间,我与他们不是很熟,也并不打算与这些过于虚伪爱面子的君子深交,乐得清闲。
    送走了朋友,师兄忽然把我带去他住的院落,他拉着我的手匆匆走进他的房间。我的手腕被拽得有些痛,但是心里很高兴,我很喜欢他这样亲密的举动,他的手好暖,我感觉脸上微微发热。
    进了房间师兄却皱着眉头说:“客人走了,咱们该办正事了。师父让我取一样东西,你在旁边帮我证实一下。”他说完掀起床上被褥露出一个暗盒。他伸手向腰间摸了摸,抓了个空,又全身上下仔细找了一遍,惊道:“糟了,钥匙不见了。”
   “天鸿哥哥你先别急,仔细想想,是不是掉在什么地方了?”我提醒道,“屋里找不到,咱们再沿着来路找找,肯定不会弄丢的。”
    师兄摇头叹气道:“我五天前打开过暗盒,之后一直没用过钥匙,不能确定是什么时候弄丢。
   “这几天你没有出去过,钥匙应该还在山庄里。我陪你到常去的地方找找。”我凝神思索了一下又问,“那钥匙是什么形状什么颜色?”
   “黑色,比普通的钥匙小一些,我一直是用红绳穿了系在腰上的。”
   “我以前好像见过的,不过今天从一大早就没见你腰上有什么东西。”我如实道,“只是模模糊糊的印象,你当参考好了。”
    师兄闭目沉思了一会儿,吩咐几个心腹小厮到他常去的地方找寻,又拉了我直奔废园。
    亮出令牌守卫立刻把我们放了进去。戚清影好像刚刚才从地上爬起,靠着一棵大树喘息,右手里垂下一段红绳,怔怔发愣。
    师兄满脸怒气地冲上前,抓住戚清影的手腕,掰开他的右手,赫然便见到那枚丢失的钥匙。他大声喝问:“这钥匙是从哪里来的?”
    戚清影惶恐地回答:“刚才在院子里捡到的。苏少侠,是您掉的吗?”
    师兄冷笑,将戚清影的右手拉高到头顶摊开抵在树身上,从靴筒中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钥匙是你偷的吧?说,是什么时候做的?”
     戚清影不敢挣扎,只是惊疑地道:“钥匙是我刚刚才捡到的,根本不知是谁掉的,怎么会是偷来的?”
    “还敢狡辩?”师兄怒喝。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已将匕首刺下。
     锋利的匕首直没戚清影右手掌心,死死钉在树上然后又狠狠地拔出。看着鲜红的血从伤口中涌出,戚清影痛苦得跌在雪地上呻吟,我的心一阵刺痛:“天鸿哥哥,你为什么这样对他?他犯了什么错?钥匙或许是你早上丢在这里的。”
    “倒是有这个可能,钥匙既然找到了,咱们先回去看看东西还在不在,如果有了什么差错再来找他算账。”师兄撂下狠话,拿着钥匙带着我又迅速返回。
     打开暗盒,却见里面空无一物,我俩顿时大惊失色。
    “我这里收藏的那盒怒蜂针也不见了。”师兄颓然道。
    “怒蜂针丢失了?”我知道这怒蜂针,针身细微如毫发,淬有剧毒,装于匣中,机关精巧,一触即发,即使身负上乘武功,只要在射程内也决难活命,被尊为天下第一暗器。传到现世只剩两盒,全都封存于我们还剑山庄。一盒放在师父的神兵阁里,一盒在师兄这里,听师兄的说法,难道两盒怒蜂针都丢了?
     师兄叹了口气道:“昨晚神兵阁失窃,原本保存在那里的一盒怒蜂针被贼人偷走。师父怕搅了你的生日,又有客人在,所以一直瞒着没说。上午师父唤我过去,就是商讨对策,为了以防万一,还让我验看我收藏的这盒是否妥当。客人一走我便带了你过来看,如今连我这一盒也丢了,真不知该如何向师父交待。”
    事出突然,我也毫无头绪,不知该怎样劝解师兄。
师兄沉默了片刻,忽然道:“一定是戚清影偷了怒蜂针。”
    “天鸿哥哥,你为什么这样肯定是他做的呢?”我难以置信地道,“他武功已废又一直被关在废园,就算拿到钥匙,又怎样从咱们眼皮底下偷走怒蜂针呢?”
    “戚清影当年是自废武功,虽说我不放心又挑断了他右手筋脉,但是武功到底是否真的一点不剩,谁也不能肯定。再说山庄中或许混进了魔教余孽,他拿到钥匙指使别人偷东西也很有可能。”
    “今天上午你们那样打他他都不曾反抗还手,武功应该是已经废了。咱们山庄一向防范严密,怎会随便混进奸人?”我据理力争。
    “要是真的防范严密,神兵阁就不会失窃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高手多得很。”师兄愁眉不展,“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魔教的人都是妖孽,你以为他们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了么?戚清影口口声声说什么留下残命赎清罪孽,为的还不是要伺机重建魔教,他这招苦肉计骗得了全天下的人,却骗不了我苏天鸿。”
    “咱们还是把这件事尽快告诉师父吧。”我没了主见心思烦乱,只想着师父肯定会有办法解决问题。
    师兄点点头:“好吧,我先去废园盯着,你把师父请到那里。”
    事关重大,我不敢耽搁,三步并作两步,把师父请到废园。
    师父刚过不惑之年,丰神俊朗,面色红润似弱冠少年,只是双鬓雪白,方显老态。师父一向不太在意穿着,今天主持我的生日宴,所以才格外修饰了一番,头束紫金冠,身穿青色暗花锦衣,披紫貂外敞,举手投足间带出一股威严的气势。我在书房找到他,他还没有换下那身华丽的衣服。
    我跟在师父身后快步去到废园,看见戚清影已经倒在地上,嘴角的血迹未干,痛苦地呻吟,显然是又挨了一顿拳脚。
   “鸿儿,有什么线索了吗?”师父沉声问道。
     师兄急忙上前禀告:“师父,徒儿怀疑怒蜂针不翼而飞定与戚清影有关。徒儿暗盒的钥匙是在他这里找到的,虽然现在他还不肯承认,但是徒儿想先到他房中搜搜,或许能找到什么线索。”他说到这里,发现戚清影的身子一颤,似乎更加证明了他先前的推断。
   “既然你这样肯定,就去他房中看看。”师父现在也没有其他的法子,只好先依天鸿哥哥之言。
    戚清影平时住在院中唯一一间尚未倒塌的北房里,那间房子年久失修根本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窗户纸残破不堪,露出光秃秃的窗棂子,木门歪在一边,雪花随着寒风在屋中肆虐,狭小的室内一览无遗。靠墙摆了一张破烂的木床,缺了一条腿用几块砖头垫了起来。没铺被褥,只有一条破烂的单子丢在床脚。窗台底下有一口掉了漆的木箱,箱子上摆了一只破了边的粗瓷碗和一个盛水的罐子。
    师兄吩咐几个守卫道:“你们给我仔细地搜,对了,别忘了看看床下。”
    几个人冲进屋子,先是翻查了那口箱子,除了一些破布没有别的东西。于是有一个人把木床掀了起来,发现床下的一块砖似乎有些松动,用手抠出砖头,露出一个地洞。有人上前从洞中取出一只上了锁的铁盒。撬开铁盒上面的锁头,里面是一只做工精良的木匣。
   “师父,怒蜂针果然是在这里。不过只找到一盒。”说着师兄将木匣呈到师父面前。
    师父接过木匣仔细检查了一下,确保怒蜂针还在匣中,便问道:“戚清影,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戚清影忍着伤痛从地上爬起,端端正正地跪好,紧咬下唇,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承认道:“这个铁盒确实是我拿的,但是并非自愿,是受人胁迫不得已而为之。”
    师父闻言皱了一下眉。
    戚清影低着头,小声道:“清影不敢说。”
    师父略有所思,继续问道:“那另一盒怒蜂针藏在何处?”
    “那个人只给了我这一只铁盒,叫我藏在自己的房中,我并不知道铁盒里装的是什么东西。”戚清影的眼神清澈如水,含着淡淡的哀伤,看上去不像是在说谎。
    “师父,您别听他一派胡言。”师兄突然道,“他故意编造谎话分散咱们的注意力,实在是居心叵测。”
    “瑶儿,你怎么看?”师父转向一直默不作声的我。
    我毫不犹豫的回答:“徒儿以为天鸿哥哥说的不无道理,但是戚清影的话也有可信之处。如果真的是戚清影偷了怒蜂针,他一定会把它藏在一个稳妥之处,不会就这样轻易被搜出来。徒儿觉得可能真的有什么人意图对咱们还剑山庄不利,故意设了这个局,想把我们引入歧途。戚清影只不过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
   “这件事情关系重大,为师要先回去仔细考虑考虑。”师父顿了一下,又看了一眼天鸿哥哥接着道,“鸿儿,你在这里好好看着戚清影。瑶儿你随为师来,为师还有些话要问你。”

  我跟着师父去了书房,师父让我在书案对面坐好。他则靠在书案上,神情有些沮丧。过了片刻,他问道:“瑶儿,今天你是亲眼看到鸿儿的暗盒中确实空无一物么?”
    我答道:“确实是这样。师父,有什么不对么?”
    “没什么。”师父叹了口气道,“阿瑶,师父有点累了,你也先回去歇着吧。”
    “师父,真的没有什么事吗?”我总觉得师父今天的样子有点怪怪的,好像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怒蜂针失窃这件事透着蹊跷,
    “对了,瑶儿,你去废园看一下,别让鸿儿把戚清影打死了,毕竟为师曾经当着天下英雄的面答应留他一条性命的。”
    “是。”即使师父不这么说,我也会去看一下的。离开师父的书房,我立即赶往废园。
    “另一盒怒蜂针在哪里?”我一跨进废园就看见师兄用滴着血的鞭梢扳起戚清影的下巴冷冷地逼问。
     此时的戚清影双手分开被吊在树上,右手的伤口还在淌血,清瘦的脊背上布满鞭痕,伤痛与寒冷令他几近昏迷。“我┅┅真的┅┅不知道┅┅”他的声音微弱,气若游丝。
    “还嘴硬。”师兄挥鞭要继续拷打,却被我拦了下来。
    “天鸿哥哥,你先饶过他这一次吧。”我劝道。
    “阿瑶,你不要被他现在这种可怜兮兮的样子迷惑了。这个妖孽城府深得很,另一盒怒蜂针一定在他手上。我今天要问个明白!”
    “像你这种问法,别说他不知道,就算知道还没等他说出来,就被你打死了。”我心中实在不忍,但是我也明白师兄疾恶如仇,尤其对待天龙教的人,一向都是杀之而后快。听师父说师兄祖上经商,原是江南旺族,一夜间遭天龙教血洗满门,只有他一人死里逃生,被师父所救收为弟子,带入还剑山庄。
    “阿瑶,你放心,我不会让他这么轻易就死的。”说这句话时,师兄瞪了一眼戚清影,那眼神带着化不开的怨毒,“天龙教教主的儿子,我要让他生不如死。”
    我听到这句话无来由的心中一寒,知道再劝下去也起不了什么作用,现在师兄的理智已经被复仇的火焰掩盖。应该想个办法,让他冷静一下,于是我嫣然一笑道:“天鸿哥哥,反正你现在也问不出什么来,若真是他做的日后定会露出马脚,不如先陪我到庄外走走散散心,今天毕竟是我的生日嘛。”
    师兄看着我天真无邪的脸庞,轻叹一声道:“是呀,阿瑶,今天是你的生日,我应该多陪陪你才是。”接着吩咐守卫道,“你们先把戚清影拖回屋里,小心看管,一发现他有什么异动,立即告诉我。”
    日昏昏沉沉地落下,寒风夹着冰雪肆虐而来。
    我和师兄在庄外的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那尸体一身黑衣致命伤口奇特,我们不敢耽搁,赶紧赶回山庄请示师父。刚一进庄子,就有家丁向师兄回报说戚清影已经醒了过来,趴在屋子的地板上鬼鬼祟祟不知做什么。师兄一听起了疑心,折向废园。
    我跟在师兄身后也去了废园。打开铁栅栏,师兄闯进戚清影居住的屋子,二话没说一脚踏在戚清影那只受伤的右手上怒喝道:“你在干什么?”
    我匆匆扫视了左右,看见屋子里一片狼藉,瓷碗和水罐被打碎在地上,原本在箱子里的碎布散了一地,木床翻倒在一边,把一条破被单压在了下面。戚清影的衣衫早已被冰雪和伤口中淌出的血水湿透,寒风吹过,他瑟瑟发抖,大概是被冻醒过来的吧。他右手的伤口草草地裹了一层布条,跪在地上,显然是想把压在床下的破被单拽出来,裹在身上抵御寒冷。
    戚清影右手吃痛,声音颤抖地哀求:“苏少侠,我只是想把被单拿出来披在身上。”
    果然如此,我看到这幕惨状,急忙开口道:“天鸿哥哥,不要在这里耽误时间了,咱们还是先把树林里发现尸体的事告诉师父吧。”
    师兄听我催促,便也不再耽搁,狠狠瞪了一眼戚清影,丢下一句:“量你也不敢耍什么花样!”转身走出房间。
我瞥见戚清影右手的伤口涌出鲜血,临走的时候不忍心地问道:“你的手没事吧?”
  “谢谢姑娘关心,我的这只手早在四年前就已经废了。”戚清影把右手抬到嘴边,轻舔手心的伤口。我看见他那只手臂从手腕到手肘有一道极深的伤疤。我这才想起,四年前戚清影当众绝八脉自废武功,师兄不相信,仍是挑断了他的右手手筋,那道伤疤想必是那时留下来的。
直到阿瑶十六岁生日那天,我才惊奇的发现原来那个总是爱缠在我身边问东问西的小师妹已经长大了。
  清晨,雪后初晴,衰草残枝上浮着一带轻烟。
  我看见阿瑶独自一人坐在凉亭,身穿浅黄色的夹袄,披着纯白的貂皮斗篷,轻绾发髻,肤如凝脂,唇似丹樱,剪水双瞳,美若仙子。她百无聊赖地踢着双脚,偶然间抬头,眼波四下流转,却似一切并不曾入眼,只是关心着一件事,神气不安而又快乐,可爱而又可怜。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另一个小小的身影,模样比阿瑶还要清秀可爱。
  那时我只有八岁,有一天我的风筝落在了仆人们住的院子,我跑过去捡风筝,遇到了一个满脸污泥的小孩子。府里一直没有小孩子陪我玩,我正好拿他寻开心。我叫他小泥人,想出许多坏点子捉弄他,他很聪明,被骗了几次就不再上当。小泥人好像才五岁,他和他母亲流落街头,被我府上的管家收养,后来就成了我的玩伴。
  我一直很奇怪,他身上的衣服很干净,脸却总是脏兮兮的。我记得问过他,他显得很害怕,对我说是他妈妈给他抹的,妈妈说不把脸弄脏他就会被妖怪捉走。我听了哈哈大笑,说如果真有妖怪,我早就被捉走了。他却眨眨眼睛,很认真的说我比他大,长的又不如他好看,所以妖怪才不来捉我。
  有小泥人相伴的日子总是快乐的,两三个月眨眼而过,直到他离开的那天,我才第一次体会分别的痛苦。他走的那天我没去送别,因为我真的很伤心,害怕会在他面前落泪。我清楚的记得有一天他突然回来看我时的欣喜,但是那也是我们的最后一面。
  “风筝哥哥,风筝哥哥,你今天带我去放风筝吧。”小泥人粘在我身后,拽着我的衣角。
“小泥人,怎么是你。你不是跟你娘回家去了么?”我转过身来,看着他。我这才发现他漂亮得就像小女孩一样。我移不开目光,盯着他傻傻地笑着:“小泥人,你把脸上的泥洗干净了原来这么好看。”我忍不住低下头亲了亲他粉白的小脸,“我好喜欢你,你不要走了,你走了我会不开心的。”
    “我也喜欢和风筝哥哥在一起,听娘说结成夫妻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风筝哥哥愿不愿意和小泥人永远在一起?”他的声音稚嫩天真。
    “愿意。如果你是女孩子,我一定娶你。你若是男孩子,咱们就一辈子做好兄弟。”我郑重其事的对天发誓。
    “风筝哥哥,你看那边好像着火了,好大的烟。”他忽然指向天边。
    “糟了,那是我家的方向,我要赶紧回家看看。小泥人,你拿着风筝在这里等我。”
    曾经年少无知,还不晓得对方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就信誓旦旦地说要相守一辈子,若是女孩子应该也如阿瑶这般出落得亭亭玉立了吧?不知道他是否一直等着我,那天家逢巨变,我没能回去找他。我们恐怕今生都无缘再见了吧。
    阿瑶起身离开悄悄跑去废园,我便叫上朋友们一起跟了过去。阿瑶一定是在为昨天的事情生气。魔教少主被囚于我们还剑山庄这件事情,我和师父一直瞒着她。她觉得我们总是把她当成小孩子,什么事情都不告诉她,她单纯可爱美丽善良,我不想江湖上的血雨腥风过早侵蚀她的本性。而且我总觉得魔较少主戚清影绝对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他楚楚可怜斯文柔弱的外表下面一定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当年我在戚清影自废武功之后为了以防万一挑断他的右手筋脉,这件事在旁人眼中看来虽然有些残忍,但是我不后悔。戚清影剑术天赋极高,就算不用内功光招式就能胜过江湖中大半高手,我们不能留有后患,我要他的手这辈子再也拿不起剑才能安心。
    清查魔教余党的时候,从江北某个帮派口中得知他们所为恶行是受人指使。我怀疑魔教并不甘心失败,想死灰复燃寻觅时机策划阴谋卷土重来。魔教少主被关在我们还剑山庄,毕竟还活着,是我们白道人士无形中的一块心病。虽然听守卫说他一直重伤未愈顽疾缠身,虚弱不堪,那都有可能是他故意伪装出来的表面现象。我第一次去拷问他的时候,他除了不停地咳嗽,面色略微有点苍白以外看不出身患重病的样子。
    我把他吊在树上打了一百鞭,他虽然昏过去几次,但是盐水一泼就能醒过来,咬牙撑着拒不承认做过坏事。直到我不耐烦要离开的时候,他倒在血泊中居然还有力气问我话。我不得不怀疑他的身体是不是肉长的,他挨打的时候没有用内功,这点我看得出来,但究竟是否武功被废还是他刻意隐藏就不得而知了。没有人给他疗伤敷药,听说他在院子里昏迷了两天两夜,醒了自己爬回屋子里。有人可怜他开了锁进废园里去送饭,看见他就倒在屋里地上发着高烧,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每天勉强给他喂进些水米,半个月以后他居然渐渐伤愈。
     后来我还叫着我那些与魔教有仇有怨的朋友来废园整他,他都不曾反抗还手,好像连招架的能力都没有。每每被我们打得口吐鲜血昏死过去,在床上躺一两天就能缓过来,甚至闲来无事还能扫扫院子。我不得不开始佩服戚清影顽强的生命力。
     我一直担心他被关在废园里太悠闲,有太多的时间可以策划阴谋,于是我不是把他打得爬不起来就是找一些繁重的工作让他来做。我特意给他准备了一把极钝的斧子,让他每天批十几担木柴。他的右手好像根本使不上力气,他就把木柴放稳在地上,双手握了斧子一下下地劈。有的木柴放不稳,他就尝试右手扶着,用左手劈,姿势相当蹩脚,他却很有耐性,从不放弃,认真努力的完成给他布置的那些任务。守卫每天早上送柴进去,晚上把劈好的木柴和斧子一同收走。劈不完就不给他饭吃,因此他经常会挨饿。
     前天我去看过他,发现他病得很厉害躺在床上起不来。柴是劈不了了,饭也没吃,我先后悄悄看过几次,他都是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样子,脸色苍白手脚冰凉,有的时候还会咳嗽,咳出鲜血,似乎并不是装出来的。
    今天我带着朋友和阿瑶来废园,他的病竟然好转,能下床走路,还在院子里扫雪。最可恶的是我发现他楚楚可怜的样子轻易就博得了阿瑶的同情。我气不打一处来,让我的朋友们上去狠狠地教训他。或许是他的病还没有好完全,支持不了一会儿就昏了过去。我把他弄醒再打,我知道他不会这么轻易就死的。
    不知为什么我从一大早就心思烦乱,后来师父叫我过去,告诉我神兵阁失窃怒蜂针丢失的事情,让我察看我保管的那一盒是否妥当。我当时很自信,没有立即察看,而是等送走了那些来参加阿瑶生日宴的朋友,才拉着阿瑶去到卧房。我想让阿瑶陪着我做个见证,她已经十六岁了,我不能再把她当成小孩子,有些事情我要带着她一起做。
    没想到一直挂在腰间的钥匙不见了。前思后想,最大的怀疑落在戚清影身上。其他的地方派了贴心的小厮去查找,唯有我常去的废园我带着阿瑶一起前去。钥匙果然在戚清影手里。我记不清是不是今天早上丢在那里的,阿摇也说过她从早上起就没看到过我带着什么钥匙。戚清影却说是他刚刚才在院子里捡到了,哪有这么凑巧的事情?我用匕首刺穿他的手掌逼问,他什么也不承认。
    拿了钥匙我们开了暗盒,怒蜂针早已无影无踪。这件事一定与戚清影脱不了干系,我经常去废园,他若是知道怒蜂针藏在哪里,处心积虑地想把他偷出来,有的是机会从我身上拿走钥匙。拿到钥匙以后他可能指使他的同伙去偷,也可能就是他本人,他的武功很可能没有完全被废。
    阿瑶建议把事情尽快禀告师父,我也同意。
    不出我所料,在戚清影的房间里搜出了一盒怒蜂针。他却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说什么怒蜂针是他藏起来的,但是并非自愿,而是受人胁迫不得已为之。


 师父又追问他是受何人指使,戚清影不肯说,也拒不交待另一盒怒蜂针的去向。
   “那个人只给了我这一只铁盒,叫我藏在自己的房中,我并不知道铁盒里装的是什么东西。”当时戚清影的眼神清澈如水,含着淡淡的哀伤,怎么看也不像是在说谎。
    但我分明知道他是胡言乱语,故意编造谎话想分散我们的注意力,实在是居心叵测。
    师父问了阿瑶的意见,阿瑶年轻识浅自然会被蒙蔽。师父可能有什么顾虑,把阿瑶单独叫走问话。我则留下来继续拷问戚清影。
    戚清影仍然像从前那样,不管我怎样拷问就是什么也不承认。
    后来阿瑶来找我,反正问不出什么,我就陪着她到庄外逛逛散散心也好。毕竟今天是阿瑶的生日,我不该为了一个魔教妖孽而冷落了阿瑶。
    谁料到在庄外的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我们心事重重地赶回山庄,又有人向我汇报说戚清影已经醒过来,在房间里鬼鬼祟祟的不知在干什么。我先去了废园一看究竟,他说他只是想从床下拽出一条被单。他身上的伤口一直在流血,模样甚是可怜。
    阿瑶很同情他,督促我赶紧办正事。事关重大,我也不敢耽搁,赶回正宅。
    这时候正堂上已经掌了灯。
    师父端坐在太师椅上看着地上的尸体问我:“鸿儿,这尸首是怎么回事?”
    “回师父,徒儿与阿瑶到庄子外面散心,于后山的树林里偶然发现了这具尸体。他致命的伤口是从后背贯穿胸膛的一个血洞,但是奇怪的是那伤口并没有流出血液,好像是死亡的瞬间被冻住了一般。”我简明扼要地介绍情况。
     师父皱了一下眉问道:“你们认得这个人么?”
    “徒儿不认识。”我如实回答,虽然这些年我一直在江湖上闯荡,见识广博,这个人有些脸熟,却绝对不曾相识,我猜测道,“看这人一身夜行衣,会不会与偷入神兵阁的贼人是一路的?”
     师父叹了口气道:“他是松鹤堡的三堡主陈云虎。松鹤堡上上下下都由他两个哥哥打理,陈云虎平时则深居简出,很少露面。外人只知道他两个哥哥武功了得,实际他才是堡中的第一高手。如今莫名其妙地死在咱们还剑山庄附近,看来中原武林太平不了多久了。”他说完这翻话又起身仔细地检查了一下尸首,发现陈云虎左手少了食指,断口整齐,像是被某种锋利的兵器所伤。再看后背的血洞果然如我所述,一招毙命,血液被冻在血管中,并未喷涌出来。
    “师父,徒儿在尸体周围捡到了他的食指。”阿瑶把断指递到师父眼前,“徒儿以为陈云虎可能是要发射某种暗器,反而被对方抢先斩下手指。”
    “陈云虎以拳脚见长向来不用暗器的。”师父表情严肃地道,“算了,先不管这些。鸿儿你先派人去请松鹤堡的人来认尸。”
    “师父,松鹤堡向来与咱们还剑山庄不和,碍于您的威严他们一直不敢明里挑衅,却暗地里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如今出了人命,恐怕他们要借机生事。”我提醒道。
    师父则郑重道:“陈云虎失踪,松鹤堡的人早晚会找上门来。咱们没有做什么亏心事,不怕鬼敲门。鸿儿,瑶儿你们先下去吧。师父要一个人静一静。”
    我和阿瑶听师父这么说,只好依言先退下。
    我此时心中疑虑重重。神兵阁失窃,怒蜂针丢失,陈云虎毙命,怪事接二连三的发生,这一切都像是有人精心布下的局,看上去是针对我们还剑山庄而来。在戚清影房里搜出一盒怒蜂针,另一盒至今不知去向。还有陈云虎的伤口看样子很像是师父的成名兵器“冰雪泣”所为。“冰雪泣”是一把名剑,乃千年寒铁打造,锋利无比,杀人不沾血,伤口会被剑身释放的寒气瞬间冻住。世间再找不出第二种兵器能与之媲美。自从四年前师父率领中原武林名门正派联合剿灭天龙教一役后,就封剑收山,再也没有动过“冰雪泣”。如今有人使出相似的杀招,师父一定也看出来了,只不过或许有什么顾忌没有讲而已。
     我又想起上午师父问戚清影话时的情形。
    “你受何人指使?”
    “清影不敢说。那个人只给了我这一只铁盒,叫我藏在自己的房中,我并不知道铁盒里装的是什么东西。”戚清影的眼神清澈如水,含着淡淡的哀伤,看上去不像是在说谎。他一直低着头,装成很害怕的样子。当时只有我们师徒三人在场,他到底害怕什么?难道真的像阿瑶推测的那样,有人躲在幕后操纵一切?这个人是谁?他是出于什么目的?或者他是故布疑云,想让我们师徒互相猜忌?
     我和师兄与师父一同验看了尸体,大致得出了一个结果,天色不早师父又说要一个人静静,于是我和师兄没再说什么退出正堂。师兄好像要继续陪我待一会儿,我却推说身体疲劳,要回房休息。其实我只回房坐了一小会儿,从箱子里翻出一床棉被,又拿了些吃的,便施展上乘轻功偷偷溜进废园看戚清影。我总觉得戚清影是无辜的,天鸿哥哥不应该那样对他。
     月乌蒙蒙的,被凛冽的寒风吹得失去了本色,苍白无力地吊在天上。
     我看见戚清影裹着破被单蜷缩在墙角,饥饿、寒冷和伤痛令他无法入睡。他发现我的身影下意识地问:“谁?”
    “是我。”我走进小屋,手里抱着一床棉被还提了一个食篮。我轻轻地将棉被披在他身上,柔声道:“饿了吧,我带了些吃的。”
    “雪姑娘,你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好?我是你们还剑山庄的阶下囚,你们白道人士所不齿的魔教余孽。”戚清影淡淡道。
    我却不以为意:“我随便拿了些糕点,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边说边从食篮里取出糕点,将它们塞到戚清影手中。我感觉他的手冰凉没有一丝温度,他一定冻坏了。再看他狼吞虎咽地吃着那些糕点,好像是三两天没有吃东西的样子,我的心仿佛被针刺了一下,很痛。“天鸿哥哥经常难为你吧?你会不会恨他?”

  戚轻影却绽出苍白无力的笑容,他笑起来很好看,但是我知道那笑容后面藏着数不尽的哀伤和痛苦。他不可能快乐的。他回答:“如果那样能够化解苏少侠心中的仇恨,清影便不求什么了。”说到这里他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虽然他是转过头用手捂住嘴,但是我仍然可以清楚地看到血从他的手指缝中溢出来,滴在地上,那样刺眼的鲜红。
  “你怎么了?”我关切地问。
  “没,没什么。”咳了一阵便止住了,他习惯性地抹去唇角的血痕,“是老毛病了,让雪姑娘担心了。”
  “真得没事么?”
  “嗯。”戚清影含糊地回答,“对了,清影能求您一件事么?”
  “什么事?”我不知道他会求我做什么事情,却仍答应道:“只要不是伤天害理的事情,我雪依瑶力所能及一定会帮你的。”
  戚清影愣了一下道:“雪姑娘您在说什么?清影只是想请您帮忙把床放好。”他说着扶着墙慢慢站起来,很吃力地想要搬动那张木床。我的眼前一片朦胧,泪珠滚落,赶紧上前帮他把木床放平。戚清影弯腰把地上的砖头叠放整齐,想把床垫好,突然又剧烈地咳嗽起来。这一次比刚才咳得更猛烈,他跌倒在地上,左手捂住前胸,身体痛得弯成弓字,脸色苍白得像雪,鲜血不断地从口中涌出。他断断续续声音微弱地说:“┅┅不要紧的┅┅一会儿就会过去┅┅”
  “咳成这样还说没事,我现在就去给你找个大夫来。”
  他却哀求道:“雪姑娘┅┅您别走┅┅请您不要惊动别人┅┅求求您了┅┅”
  “好,我先不走,但是你要告诉我实情。”我看着戚清影,他显得那样可怜,那样无助,这又让我怎么能忍心离开。
  过了好一会儿,戚清影的咳嗽才慢慢平息,他轻声道:“雪姑娘,请您先答应我不要告诉别人,尤其是苏少侠,清影才会讲出来。”
  我叹了口气终是点点头:“好吧,我答应你。”
  戚清影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说道:“清影其实生下来就患有不治之症,医生说我活不过二十岁的。当年我只想用自己一人之命换教众一条生路,没想到庄主留我不死,那我便在有生的日子里尽量赎清罪孽吧。”
  我怔住了,好像有什么东西咽在嗓子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戚清影原来是这样可怜的人,身患绝症,命在旦夕,只因生在天龙教,他不得不背负父辈的罪孽。沉默了片刻,我才回过神来道:“你今年多大了?”
  “已经十九岁了。”他很平静的回答,“也许看不见明年的雪了。”
  我感觉到已经滑落唇角的泪水,我用手匆匆抹去缓缓道:“我是个弃婴,要不是被师父捡到,早已冻死在雪地里。我师父是名门正派,人人称颂的大侠,我雪依瑶自然也是名门之后。如果当初我是被邪门歪道的人拾去,抚养成人,现在便是武林所不容的妖女吧。你才十九岁,四年前还只有十五岁,就算生下来不知道正邪是非,曾经为恶,又能杀多少个人呢?你根本没法选择父母。我很同情你。”
  他低下头,紧抿着嘴唇没有说话,我知道他身心都很难过。刚才那一番剧烈的咳嗽,他背上的伤口又裂开了,借着窗外透进的昏黄月光,我看见了他的衣衫被绽出的血染红了一大片。
  “我帮你在背上敷点药吧。”我说着从怀中取出一瓶上好的金创药。
  戚清影却下意识地向一旁躲避:“雪姑娘,不用麻烦您了,会弄脏您的手的。”
  “你这是什么话?”我不顾他的推辞,硬是帮他褪下外衣。
  他的脊背上遍布伤痕,淌着血,新伤压着旧伤,密密麻麻的早已找不出一块完整的肌肤。我猜这四年来,江湖上一有什么风吹草动,邪魔作祟,师兄大约都会来这里拷问戚清影,戚清影武功已废,只能默默忍受折磨。
  “都伤成这样了,再不上药止血,会有性命危险的。”我把药粉小心地洒在他脊背的伤口上,又捉过他的右手,解下草草包扎的布条,洒上药粉,取出一条手帕替他包好,“天鸿哥哥他也太狠心了,明天我就跟他和师父讲明实情,让他不要再折磨你了。”
  “您千万不要把我身患绝症的事情告诉苏少侠和慕容庄主。”戚清影惊恐地道。
  “为什么?”我不解地问。
  “他们都是侠义中人,知道实情后,难免会心有不忍,手下留情。清影是天龙教教主之子,天龙教源自关外,一直不为中原武林正派人士所容,势同水火,双方仇杀不断。家父自任教主以来,一直妄想称霸中原武林,做事嚣张霸道,杀人无数,更加剧了双方的仇怨,终招致灭教之灾。幸得庄主和诸位大侠宅心仁厚,不杀我教中妇孺,放逐关外,清影虽被囚庄中为质,亦无怨无悔。只希望以自己这条残命承受所有仇恨,能在有生之年化解天龙教与中原武林的恩怨。”
  我被戚清影这番话深深触动,暗下决心,一定要尽自己所能全力帮他。
  他见我沉默不语,接着道:“雪姑娘不用为我的事担心,我的身子还挺得住的。”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竟带着笑容,那笑容虽然苦涩却纯真自然。
  “对了,我们今天在庄外发现了松鹤堡三堡主的尸首,我想他一定与怒蜂针失窃有关。”我忽然道,“师父已经叫人去请松鹤堡的人来认尸,说不定可以帮你洗脱嫌疑。”
  “真的吗?”戚清影听到这句话时眼睛一亮。
  “收藏另一盒怒峰针,你确实是受人指使的吧,那个人是谁?这里没有别人,你告诉我吧。”
  “雪姑娘,请您原谅,我不能说。不说并不是因为害怕丢了性命,我这条残命也活不了多久的;现在说出来只怕会引起庄中内乱,奸人乘虚而入,武林便又要经历一场浩劫了。”戚清影讲得大义凛然。
  “好,我相信你。”我点头道,“已经很晚了,你休息吧,我也该回去了。明天我再来看你。”
  “您不用再来看我了,清影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他见我满脸疑惑,就解释道,“苏少侠一直很喜欢您的,看得出您也喜欢他。如果您总来照顾我这个魔教妖孽,苏少侠会不高兴的。”
  戚清影真是个冰雪聪明又善解人意的人,我回味着离开时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啊,我应该是爱着师兄的吧。天鸿哥哥少年英俊,人品武功在年轻一辈出类拔萃,我们俩人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师父没提但肯定也默许了这桩婚事。能嫁得这样的如意郎君,不知道要羡杀多少江湖儿女。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和天鸿哥哥之间多了一道无形的屏障,我总觉得天鸿哥哥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前的他温文尔雅,善良仁厚,现在的他却变得那样冷酷多疑。难道时间可以把感情冲淡,仇恨能使人迷失本性么?

废园的守卫比起四年前已经相当松懈,阿瑶偷偷溜进去竟然没有人发现。我不禁惊出一身冷汗,倘若戚清影武功尚在,他想出入废园到山庄中打探消息为非作歹岂不是轻而易举?
  阿瑶离开的时候神情有些恍惚,我怕她有什么意外,一直暗中跟着,看她进了自己的房间熄了灯睡踏实才折回废园。
  我三更半夜的跑来跑去,戚清影裹着阿瑶送来的被子睡得到是安稳。我闯进小屋,揪起他的头发,把他从床上拽下来,不由分说就是一顿狠打。
  他口吐鲜血,昏死过去。我就拎起他的衣领将他摇醒,冷冷地道:“戚清影,刚才你对阿瑶说了什么?你休想用花言巧语迷惑她!”
  戚清影却笑了,很妖媚的笑容,还特意用裹着阿瑶手帕的右手去擦嘴角的血迹:“雪姑娘心地善良,她真心诚意地来看我,照顾我,我当然有什么话都对她说了。”
  我看见他手上裹着的那条手帕,那是我去年从苏州回来时特意买给阿瑶的礼物,现在却裹在这个妖孽的手上,沾了他的血变得肮脏不堪。我心中气恼,擒住他的右手腕,猛地将手帕扯了下来。这一扯使本已被血水凝住的伤口再次迸裂,戚清影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我才不管他的痛楚,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把他的右手腕生生折断:“你到底对她说了什么?”
  断骨之痛,他竟是紧要牙关没有叫出声来,喘息了一会儿,只轻轻地道:“我告诉她,是你让我把怒蜂针藏起来的。”
  “你竟敢搬弄是非,阿瑶她不会信你的鬼话的。”我怒不可遏,卡住他的脖子,那一刻我真的想把他掐死。
  “我是胡言乱语,不过很快就会有人相信的。你难道想杀我灭口不成?”他有恃无恐。
  我早已气得说不出话来。他这是故意只让我一个人知道他在耍阴谋,我没有证据很难取信于旁人,倒显得我对他这个废人过于认真,反而引起旁人误会怀疑。我不能上了他的圈套,做出过激的行为。
  “戚清影,你等着,让我抓到你的狐狸尾巴,有你好受的。”我丢下这句话,怒气冲冲地离去。
  松鹤堡在收到三堡主的死讯后,派出二堡主陈云鹤,带了十来个亲随到还剑山庄认尸首。之所以来这么多人,并不是为了显得庄重,而是来势汹汹,上门挑衅。
  我耐着性子把陈云鹤等人让进庄内,分宾主落座。我命人斟茶倒水,礼仪周全。
  陈云鹤看过尸首,指着我师父怒道:“慕容庄主,我兄弟分明是死在‘冰雪泣’之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今天你惺惺作态地让我们来认尸,到底存得什么居心?”
  “三堡主并非我慕容覆水所杀。前日我庄上宝物失窃,在下正忙于调查此事。令弟的尸首是小徒无意间在庄外发现的。”师父的语气不卑不亢,俨然大家风范。
  “那你是怀疑我兄弟是到你庄上来偷东西了?”
  “在下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令弟一身夜行衣在我山庄附近出没,行径未免有些可疑。”
  “那慕容庄主可曾在我兄弟身上找到贵庄遗失的宝物?”
  “这倒没有。”
  陈云鹤冷笑:“无凭无证,我兄弟不明不白死在你庄外,与贵庄也脱不了干系吧?”
  “所以在下才把堡主请来,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商量个办法把这件事做个了断。”
  “有什么好商量的。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们应该交出凶手,让我杀了为兄弟报仇。”
  陈云鹤之所以认定是我们还剑山庄的人杀了陈云虎,其实是他心中有鬼。据我所知松鹤堡原是北方黑白两道的霸主,自从我师父创建还剑山庄之后,励精图治,在江湖上逐步树立威信,松鹤堡的势力一日不如一日。一山容不得二虎,所以他们松鹤堡早已将我们还剑山庄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明里貌和神离,暗地里想方设法拆墙挖角。他们可能通过某种渠道打探到我们山庄的神兵阁中藏有一盒怒蜂针,遂起歹念。派出武功最高的陈云虎出来,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怒蜂针据为己有,挫挫我们还剑山庄的锐气,未料偷鸡不成反失把米,怒蜂针没到手,陈云虎也丢了性命。栽赃嫁祸挑拨离间不知道是什么人暗中动了手脚。
  坐在一旁的阿瑶对陈云鹤他们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本已很反感,现在又听他话音分明是认定我们山庄的人杀了陈云虎,便气愤地开口道:“三堡主学艺不精丢了性命,家师已经说了不是庄上人所为,我们哪找什么凶手交给你?再说我们庄上还丢了东西,我们找谁去讨?”
  陈云鹤讽刺道:“我们本来也没指望你们承认,可惜死无对证。慕容庄主武功出神入化,当年率天下英雄一举歼灭魔教,是四海闻名的大侠,我们松鹤堡一群乌合之众哪里敢来兴师问罪?”
  “陈堡主此言差矣。”我赶紧站出来道,“若家师真是杀害令弟的凶手,他大可以毁尸灭迹,何苦连夜派人送信请你们来认尸,自找麻烦?在下以为这中定有奸人故意模仿家师的手法行凶,想挑拨还剑山庄和松鹤堡的关系,意图不轨。还望陈堡主三思。”
  我这番话讲得有条有理,师父听了不禁也露出几分赞许的神情。
  陈云鹤没有想到我年纪轻轻,头脑就如此冷静清晰,一番话说得他无言以对。他于是干笑几声,给自己找了个台阶道:“既然事关重大,陈某也不再多言。天色不早了,今日我们先领回三弟的尸首,回堡中办了丧事,再从长计议。日后倘若我们发现什么线索,希望贵庄能援手缉凶。”
  “力所能及,敝庄自当全力相助。”师父客气几句,又道,“鸿儿,那贼人尚未落网,为防万一,你去送陈堡主一程。”
  “是。”我领命随着陈云鹤等人离开山庄。
  还剑山庄坐北朝南倚山而建,前面是河,东面开阔,西面则有一片不小的树林。松鹤堡在还剑山庄西面,走官道需先渡河南行一段再折向西,若是穿林走小路路程就少了一半。天气寒冷,陈云鹤不愿多耽搁,又仗着他们人多势众,便不听我的劝告硬是决定穿林子走近路回去。我无奈,只得跟在后面,把他们送过了树林再返回庄子。
  大约是曾经死了人的缘故,加上寒风呜咽,林子里的气氛显得有些诡异。枯枝上的树挂晶莹剔透,反射着混浊的日光,在风中颤抖。
  我心中隐隐的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开口道:“陈堡主,您要小心了,三堡主的尸首就是在这附近发现的。”
  陈云鹤也有些担心,不过表面上仍装成一副不在乎的样子:“苏少侠,你过虑了。什么地方没死过人,我陈云鹤还怕鬼不成?”
  又走了一会儿,眼看就要到林子的边缘,大家紧张的心情也慢慢松弛下来。
  我忽然听到一个声音:“苏天鸿,你回头看看。”我回头没见说话的人,又左右看看,不像是身边的人发出来的,而且他们也好像根本没听到的样子,看来是有人用传音入密的功夫在对我说话。正疑惑间,那个声音再度响起,悦耳动听:“苏天鸿,是我啊。”我心下骇然,这回听出那好像是戚清影的声音。刚想到这里,只觉身上被什么冰凉的东西打了一下,眼前一黑,倒在地上。我唯一能做的便是喊出两个字:“小心!”
  后来听暗中跟来的阿瑶说,她远远地看到树林里面下起了冰雨,心知有变,赶到近前,发现除了我被人点了睡穴昏倒在地上,其余的十二个人包括陈云鹤在内均已气绝。伤在眉心,一招毙命,伤口不见血,像是被冻住了一般。能在眨眼间连杀十二人,手法干净利索,不留一丝痕迹,她连人影都没有看清楚。能有这等功力者算上师父在内整个中原武林不出五人。
  阿瑶解开我的穴道,询问道:“天鸿哥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迷蒙中有一点记忆,当时好像附近几棵大树开始剧烈的晃动起来,漫天的树挂带着一股阴寒的内力像锋利的匕首一样直直地刺了下来。陈云鹤等人赶紧抽出兵器招架,一条人影却从他们身后悄然而至,白光乍现。陈云鹤等人可能只觉眉心一凉,便魂归天外。我心知是自己一时不慎,酿成大祸。懊恼道:“当时有人用传音入密叫我,我一时失神,遭人暗算不省人事。”
  我边说边站起身,有一小块未化的冰从衣襟上掉落,难道贼人是用这块冰打中我的穴道的?我再看陈云鹤等人的尸体,眉心处虽无血液流出,却是凝了一层薄冰,这样的伤口如非“冰雪泣”所为,倒有一种可能,是被尖锐的冰柱刺的。但是冰柱再尖锐,到底是水凝成,除非使用者以极强的内力灌注其上,方能夺人性命。倘若真是这样,那凶手的内功必已到出神入化收发自如的境地。只杀光松鹤堡的人而留我不死,当然是为了嫁祸我们还剑山庄,用心之歹毒,手段之狠辣非常人能及。
  我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现场,发现除了松鹤堡的人被树挂刺伤在尸体附近留下的血迹外,雪地上距尸体有一段距离还留下几滴奇怪的血迹,难道凶手受伤了?但是陈云鹤等人分明是一招毙命。难道凶手在杀人之前就已受伤?
  我与阿瑶赶回山庄的路上又回想起当时的情景,我记得那声音真得很像是戚清影的。我更加笃定山庄这些日子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一定与戚清影有关,凶手与戚清影是一路的,或许是魔教的余孽,可能是受其指使,亦或是杀人者根本就是戚清影。昨晚他说的话也证实了是他故意耍弄阴谋,他策划两起凶案,挑起还剑山庄与松鹤堡的冲突仅仅是一个开端,我想他的真正目的是要重振魔教,意图称霸武林。我一定要尽快找到证据,向师父他们揭破这个阴谋。
师兄领命护送陈云鹤等人离开山庄。等他们走后,师父忽然把我叫到身边,低声吩咐道:“瑶儿,你远远地跟着鸿儿他们,别露了行藏。”
  我不解地问道:“师父为什么让徒儿暗中跟着他们呢?”
  “为师有点不放心,”师父好像在掩饰什么似的,不再多说,“你照为师的话去做就是了。”
  结果在树林里发生了那幕惨剧,包括陈运鹤在内的松鹤堡一行十二人悉数毙命,只有师兄毫发无伤。我们甚至都没有看清凶手的影子。
  我们匆匆赶回山庄,师兄并未先去师父那里禀明事情经过,而是直奔废园。我不放心,怕他又找戚清影出气,也跟了过去。一进院子我就看到戚清影倒在屋外,衣衫被冰雪和伤口中绽出的血水湿透,雪地上一片殷红。我赶紧冲上前扶起他清瘦的身子道:“你怎么了?”
  师兄却一把扯过戚清影,揪起他的衣领粗暴地将他摇醒,怒喝:“少在这装蒜!”
  戚清影幽幽转醒,声音虚弱地问道:“苏少侠,发生了什么事?”
  师兄抬手一个耳光将他打倒在地上,冷笑道:“我倒要问问你,刚才你去了什么地方?”
  戚清影因为右手的伤,根本使不上力气,勉强用左手挣扎着支起身体道:“苏少侠,我还能去什么地方?我头痛口渴,向送饭的人要了一些水喝,他还没有把水拿回来,我就已经支持不住昏了过去。”
  “说得还真好听。”师兄似乎已经丧失了理智,从地上抓起一把雪塞进戚清影口中,“你很渴是吧?多吃点雪就不渴了。”
  “够了!天鸿哥哥。”我实在看不过去,挡在戚清影身前,大声道:“请你不要再折磨他了。他很可怜的。”
  “阿瑶,你别被他柔弱无助的样子给骗了,他是在利用你的善良。”他一定在恼我这样护着戚清影,于是愤愤道:“等查出真相,你会后悔的。”
  “我才不会后悔!”我倔强道,“你最好先去师父那里禀明刚才的事情,我看一下戚清影的伤势,稍候再过去。”我的话分明有逐客令的味道,他更加气恼,欲言又止,最后一跺脚,转身离开。
  “是不是又咳血了?”我关切地问,心想一定是戚清影病发咳血不止,才会晕倒。
  “没什么的,这些日子都是这样。”戚清影淡淡地道,他想要用右手抹去唇角的血迹,手却没有抬起来。
  我发现昨天给戚清影包扎的手帕已经不见了,掌心的伤口暴露在外面,没有一丝愈合的迹象,反而比昨天更加严重,手腕上又多了一圈布条。我小心地捧起他的右手,他的手腕软软的,像是折了的样子,我惊问:“我昨天帮你包扎的手帕呢?还有你的手腕怎么了?”
  他避开我的目光答道:“对不起,雪姑娘,弄丢了您的手帕,至于手腕是清影自己不小心弄伤的。”他的声音很虚弱,伴着轻微的咳嗽声。
  我知道他在说谎,透过那破烂的衣衫清晰可见的除了鞭伤还有大块的淤青,定是昨晚又挨过一顿毒打,他的手腕应该是被天鸿哥哥折断的吧,可能是看到了我给他包扎伤口的手帕,一时气愤所为。戚清影说是他自己弄伤的,大概是为了替天鸿哥哥掩饰,不想让我知道了伤心。把所有的痛苦都自己承担,这么善良的人,天鸿哥哥为什么还要怀疑他?
  “雪姑娘,清影究竟做错了什么事情,为什么苏少侠那样怒气冲冲地质问我?”
  “不关你的事。刚才松鹤堡的人在庄外被杀了。”我把戚清影扶进小屋,让他在床上躺好,替他盖上被子,“你多休息一会儿吧,我先去师父那里禀明事情经过。说不定天鸿哥哥待会儿还要来找你问话,我去拦着点。”我说完匆匆离去。
  出了废园看见一个家丁提了一个水罐正向这边来,那水罐里还冒着些许热气。我随口问道:“你是给戚清影送水的吗?”
  那个家丁点头道:“刚才送饭的时候,他说头痛口渴,向我讨热水。我看他挺可怜,身上又都是伤,就回到厨房打算给他取些,偏巧厨房热水还没烧开,我等了一会儿这才折回来。”
  我想起上次搜查戚清影房间的时候,那些家丁粗手粗脚地打碎了他屋里唯一的水罐。他连番遭到毒打,伤势未愈重病发作,连口水都喝不上,一定很难过。现在又无端受到我师兄的怀疑,真是凄惨到极点。我一定要想办法帮他。
  在我极力劝阻之下,师兄才没有再过去拷问戚清影。师父也主张事情未明了前,不宜轻举妄动,万一冤枉了好人,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现在我们应该集中精力思索一下如何应付松鹤堡的人,二堡主和三堡主都在还剑山庄附近被杀,松鹤堡的人绝对不会善罢甘休,这件事传出去,不仅我们还剑山庄颜面扫地,还会在武林中引起恐慌,掀起轩然大波。这正是凶手的目的所在。到底是什么人与我们还剑山庄甚至整个武林有如此深的仇怨,难道这一切真的是魔教余孽所为?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一直在思索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可是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来。晚上翻来覆去地躺在床上睡不着,一半是因为想把事情想明白,一半是懊恼自己能力有限,帮不上师父和师兄的忙。白天那会儿师父让我暗中跟在师兄他们后面,就是怕会发生什么意外吧,可惜我没什么经验,离得太远,发现情况有异再赶过去的时候,连凶手的影子都没看见。如果我当时看清谁是凶手,事情就好办多了吧。
  第二天一早,师兄突然来找我。他神情有些憔悴,可能昨夜也没睡好。我把他让进书房,他遣开下人,又关严了门窗,这才小声对我说:“阿瑶,我昨晚无意中发现了一个秘密。我不敢对别人说,闷在心里又很难受,思前想后还是来找你商量。”
  我不明所以,师兄从来不会找我谈什么紧要的事情,看他现在紧张的神情不像在开玩笑,难道是真的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那也应该是找师父说去,怎么会偷偷告诉我。但是他如此重视我,让我心中添了一分自信与喜悦。
  “事情是这样的。”师兄犹豫了一下还是讲了出来,“昨天的事情我一直放心不下,就想趁着晚上再去戚清影那里找点线索。去到废园发现师父竟然也在。他白天还说让我们不要轻举妄动,自己却偷偷跑来,我心中好奇,于是没有惊动守卫,跃上不远处一棵大树掩起身形,打算看看师父是怎样审戚清影的。”
  “当时夜深人静,师父似乎忧心忡忡的样子,站在戚清影居住的破屋前很长一段时间并没有走入。从我的角度借着月色雪光透过半敞开的破门,可以看见戚清影蜷缩在木板床上。被子只盖了一角,一大半掉到床下,后来师父走了进去,像是要给戚清影盖好被子,可是动作忽然停顿了一下。”
  “发生什么了?”我禁不住问,我担心师父的同时也有点担心戚清影。
  “我当时也很奇怪,可是怪事还在后面呢。师父不知怎的忽然像着了魔一般,情绪失去控制,心神恍惚地道:”水娘,你在哪里?‘他好像看见了什么朝思暮想的人,盯着戚清影痴痴道:“我有我的苦衷……就是因为一直爱着你啊。’师父说得很快又含混不清,有些话我没听全。只听到这些已经十分令人费解。”
  “然后,然后……”师兄一直说了好几遍这两个字,就是不肯往下说。
  我急道:“天鸿哥哥,你快说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然后我看到师父低下头,吻了戚清影,似乎吻得很用力很动情。”
  师兄的话让我目瞪口呆。怪不得他迟迟不肯说,原来他看到的竟是如此惊世骇俗的场面。戚清影虽然长得清秀俊美,毕竟是男子,同样身为男子的师父怎么会去吻另一个男子?“师兄,你不会是眼花看错了吧?”我心中满是疑团。
 师兄却颓然地摇摇头:“我那时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事情却千真万确,戚清影在师父的身下拼命挣扎。师父好像猛然惊醒,把他放开。我看见戚清影惶恐地缩向床角,身子瑟瑟发抖,听见他颤抖的声音说:”庄主,您这是做什么?‘师父一时不知所措,却伸出手把戚清影抱向怀中。我猜想师父是要安慰一下戚清影。戚清影却害怕得挣脱他的手臂,哀求道:“庄主,请您放过清影吧。清影不会告诉别人的。’师父于是没有再做什么亲近的举动,放开戚清影起身离去。”
  “我大惑不解,光看情形好像是师父意图对戚清影施暴,师父是正人君子怎会做出这等禽兽之事?我猜想一定是戚清影使了什么妖媚之术,引诱师父犯错。想到这点,我略微有些宽心。怕自己的行藏被师父发现,引得不必要的尴尬,确定师父已经走远后,才来到戚清影床前。戚清影看见我竟然嫣然一笑道:”苏少侠,您又来找清影做什么?‘我不想跟他多废话,猛地将他的身子摁倒在床上,掏出匕首抵住他的咽喉逼问:“你刚才使了什么妖术迷惑我师父?’他没有挣扎反而说了一些肮脏下流的话说师父有断袖之癖,经常来骚扰他。我骂他下贱,不许他玷污师父的清誉。他却反问我:”庄主一表人材,武功高强,不知有多少侠女愿意以身相许,若他是正常男人,为何至今未娶?‘“
  我听师兄这么一说,心中不免也有些怀疑。这么多年来,我确实没有听说师父与任何女人发生过关系。外间也有传闻,不好听的说我师父有断袖之癖;好一点的说师父练的是童子功,不能近女色。我和师兄都知道师父练的不是童子功,难道┅┅我不敢再往下想。
  “我怎会信戚清影那些鬼话,于是把手中匕首往前送了送,勒进他脖颈的肉中,鲜血溢了出来,我当时怒极道:”今天我就杀了你,免得你将来为祸武林。‘戚清影却泰然自若仿佛那匕首不是卡在自己的脖子上:“你不敢杀我的。你怎能让庄主失信于人?’。我咬了咬牙终是不能下手。”
  我听到这里心中略微松了口气。按照师兄的说法戚清影分明是一个城府极深卑鄙下流的魔头,可是我怎么也不能相信。亲眼看见的都有可能是假的,更何况是听师兄口述。我虽然一直十分信任师兄,他的人品有口皆碑,可在这件事情上我无法认同,甚至产生很大的怀疑。
  “阿瑶,这件事你先不要告诉师父好吗,我怕师父他老人家知道了会很尴尬。”师兄叮嘱我,“我跟你说,就是要你对戚清影有所提防,千万不要被他迷惑利用。”
  我心存疑虑,却仍是点点头:“天鸿哥哥,我会帮你保守这个秘密的。不如这样吧,你借我令牌,让我去试探一下戚清影。我一直对他比较和善,他可能会告诉我昨晚师父到底讲了什么话。”
  师兄不放心道:“戚清影一定会花言巧语搬弄是非。不过或许只有你一人去看他,他多少能透露一点实情。你最好能博取他的信任,套出他的真话,但你一定要保持清醒,有什么事情都告诉我,找我一起商量,不要被他骗了。”
  师兄的叮嘱不无道理,不过他终于耐不住我的恳求给了我令牌。
  我临走的时候说:“师兄,你相信我的话就不要跟来,我去过废园之后所有的事情都会对你如实说的。”
  师兄果然没有跟来,而是被师父叫去商讨如何对付松鹤堡的事情。这回我有了令牌可以光明正大地去废园看戚清影。
  我到废园的时候,戚清影正在劈柴,他脖颈上新添的伤痕凝着血块。院子里的木柴堆积得像小山一样高,等着他去劈。他跪在地上,把木柴放稳,因为右手有伤,他只能勉强用左手拿斧子吃力地一下下砍。他单薄的衣衫印出斑驳的血迹,身子微微颤抖,可能是伤口依然绽裂,似乎每动作一下都相当痛苦。
  “这么多柴,你这样劈要劈多久?”我忍不住问道。
  “这些柴今天就要劈完。”他淡淡地说,并没有停下手里的工作。
  “这怎么可能?”我惊道,以他现在这种身体状况,就是右手没断,两只手一起劈都不可能在一天之内干完。
  “劈不完他们不会给我饭吃的。”他的语气很轻松,“其实也没什么的,我已经习惯了。”
  我当时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噎在嗓子里,泪眼模糊,根本说不出话来。过了半晌,我才道:“我有话要问你,你先不要劈柴了。我问完话就让他们给你送些吃的过来。”
  他放下斧子,把头转向我,身子仍是端端正正地跪在地上,问道:“雪姑娘有什么事情尽管问,清影都会如实回答。”
  “你先起来吧,咱们到屋里谈。”外面天这么冷,我怕他一直跪在冰冷的地上会受风寒。
  他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踉踉跄跄地走进屋里。我这才发现其实他的屋里跟外面没什么区别,门窗破烂不堪,寒风肆无忌惮地灌进来,四壁空空,除了我给他拿过来的棉被根本没有任何取暖的东西。
  他看我坐在床上,于是静静地垂手侍立,不敢坐下。我看了看屋里没有别的地方可坐,就招手道:“你坐在我旁边吧。”
  “雪姑娘是来审问我的吧?我还是站着回话的好。”他的语气谦卑恭敬。
  我不好勉强,定了定神,打算尽快切入正题:“昨天晚上我师父和师兄都来过你这里吧?”
  他一愣,犹豫片刻,轻轻道:“是的,他们都来过。”
  “我师父来的时候都说了些什么?”我问。
  “清影不记得了。”看他的神情分明是刻意隐瞒。
  “说实话,我不会怪你的。”我进一步逼问,“我师父是不是对你做了什么奇怪的事情?”
  戚清影忽然开始咳嗽,他咳得很厉害,手扶住墙才勉强站稳,他的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眼神哀伤,断断续续道:“清影不记得了,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
  “我都知道,你不要再骗我,说出实情。”
  他擦去嘴角溢出的血丝,望着我道:“既然雪姑娘什么都知道了,何必再来问我?”
  他遮遮掩掩的神情让我更加确信,我试探道:“我师父是不是吻了你?”
  他见再也瞒不住,于是抿了一下嘴唇,点点头。
  “我师父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不太相信师兄说的是戚清影使了邪术诱惑师父,可又找不出更合理的解释。
  戚清影痛苦地靠在墙上,颤声道:“都是我不好,是我的错。”
  难道真的是戚清影主动勾引师父?我惊怒之下站起身,想制住他厉声喝问:“你到底对我师父做了什么?”
  他根本无力招架闪躲,双手被我轻松地以擒拿手法扣住。这么做当然牵动了他那些未愈的伤口,他痛楚难耐呻吟出声。我心中不忍,知道自己动作太过鲁莽,应该听他说清楚再做定论,于是我放开他坐回床上。他此时又开始咳血,站都站不稳,跌在地上,半跪在那里用左手勉强支撑着不让身子倒下,声音微弱道:“我长得很像母亲,而我母亲曾是慕容庄主的恋人。”
  “你说什么?”我大吃一惊,师父一直未娶,不会是这个原因吧?
  “家母本是书香门第的千金小姐,与令师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感情一直都很好。后来令师为了修炼上乘武功离家远游拜访名师,家母就一心在家中等他,虽然那时上门提亲的人不断,但是家母非令师不嫁。可惜她还没有等到心上人回来,就被我父亲看上,强行霸占了身子。家母痛不欲生想一死了之,却发现已经怀了身孕。她不忍伤害未出世的小生命,又无颜面对令师,于是离家出走。后来她生下我,带着我四处漂泊了五年,终于被我父亲找到带回天龙教抚养成人。家父很爱我们母子,不仅认了我还明媒正娶了我母亲,母亲终于死心在天龙教安顿下来。”戚清影讲出往事,顿了一下夹杂着细碎的咳嗽声继续说道,“家父是公认的魔头,母亲自然不愿提往事怕给令师添麻烦,所以一开始的时候我并不知道母亲昔日的恋人就是白道人人称颂的慕容庄主。令师当年答应我的恳求,不杀我还处处维护我,我想可能是看在母亲的面子上。可惜正邪势不两立,当着天下英雄的面家母和令师根本不敢相认。后来母亲随着教中妇孺被放逐关外就此失去音讯。”
  “原来还有这样一段隐情。”我轻叹道。
  戚清影扶着墙慢慢从地上站起,神情依然哀伤:“我是魔教余孽,被囚于还剑山庄,自是不指望会受到善待。庄主不杀之恩我一直心存感激,他也时常来废园看我。但是每次来神情都很古怪,有的时候会对着我喊我母亲的名字。我想可能是因为我与母亲容貌相似,他思念我母亲过度产生了幻觉。他会亲吻我,抱我,我只当自己是母亲的替身,又敬重他对母亲的痴情,从不曾反抗,也无力反抗。可是昨晚,他忽然跑来对我说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话,大概意思竟然是他爱上了我,他霸道地亲吻我,我当时很害怕,拼命挣脱。我想庄主是一时糊涂,他见我反抗可能也清醒了一些,不再纠缠转身离去。”
  戚清影与师兄讲的基本上一致,师兄没听明白的话可能就是师父对戚清影的那段告白。真相昭然若揭,我简直不能相信,却找不出戚清影话里的破绽,一切都好像合情合理。只是除了师父古怪的行为。
  “雪姑娘,我答应过你师父不把昨晚的事告诉别人的。今天你非逼我说出来,也请你能保守秘密。我不想因为我牵累了庄主的清誉。”
  戚清影在此时竟然还为旁人着想,我看着他苍白的脸,心中酸楚:“我不会乱说的。对了,我师兄来的时候又说了什么?”
  戚清影淡淡道:“他逼我承认是我主动勾引你师父,还想从我这里证实庄主与我们天龙教的人有瓜葛。我不愿告诉他家母与令师的那段往事,毕竟我母亲是天龙教的教主夫人,令师是白道大侠,事情传出去会给你们还剑山庄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若是再有奸人借此事搬弄是非,难免又起争端。”
  “所以你只能承认是你诱惑我师父犯错?”我的脑海中浮现出师兄严刑逼供的场面,恐怕绝不像师兄讲的那样轻松,我望着戚清影脖子上的血痕怔怔发愣。
  “我还能说什么呢?反正他又不会真的把我打死,我便咬牙挨着。他问不出什么,只好作罢。”
  如果戚清影说的是真的,那他一定受了不少委屈。倘若他是骗我的呢?这个可能性很小,因为他的话与师兄说的几乎没有出入,除非师兄也在说谎。师兄当然没理由骗我,所以我基本上相信了戚清影大部分的说词。
  “我问完了。”我柔声道,“你先在屋里歇一会儿吧,我去叫人给你送饭。”
  戚清影淡淡一笑:“不用麻烦雪姑娘了,若没有别的事情了,我就出去继续劈柴了。”说完转身去到院子里。
  我没说什么而是径直走到院门口叫来守卫,命令道:“你们给他拿些吃的过来。”
  守卫好像很为难的样子:“规定他今天劈完柴才能给他送饭,我们做不了主。”
  我很生气:“是谁规定的?那么多柴他根本劈不完,难道要饿一整天?”
  守卫道:“是苏少爷定的规矩。以前都是这样的,他经常会做不完,两三顿不吃也死不了的。再说他是魔教妖孽,活该没饭吃。”
  我知道跟他们理论是没用的,只好转过身抱歉地对戚清影说:“他们不肯给,不过我这就回去给你拿些吃的过来。”
  戚清影用那把钝斧艰难地劈着那些柴,好像在意料之中一样:“我是这里的犯人,哪有资格要求许多?我知道雪姑娘你心肠好,不过也没有必要同情我,我是罪有应得。”
  “那是你以前没有选择才犯的错,你本性不坏,现在又诚心改过,他们不应该再如此折磨你。”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看到戚清影的身体微微颤抖,可能很感动,有泪光在他哀伤的双眼中流动。
  他却低下头没有说话,也不再看我。我正打算离开废园之时,远远地看见师父和师兄带着一个全身缟素的年轻女子向这边走来。
我赶到还剑山庄的时候,已将近中午。我检查了贴身秘藏的那几样必须要带到的东西,又看看自己的衣着,一身素白头上带着孝,风尘仆仆,绝对是标准奔丧的模样。
  还剑山庄大门紧闭,我就跪在门外开始哭喊,请求他们让我见少主一面。看门的家丁以为我是个疯婆娘,拿着棍子想把我赶走。我的武功虽然低微,但是仍坚持着不离开甚至要往庄子里面硬闯。后来我被管家制服,绑了双手押进庄子。
  正堂之上端坐一人,正气凛然,我认得他是慕容覆水。
  管家向他禀告道:“老爷,这名女子吵着要见戚清影,还说她是天龙教的人,有重要的口信带给他们少主。小的以为她是个疯婆娘,令家丁将她赶走。谁料她死不肯走硬要闯进庄子,现在已被小的制伏,听候老爷吩咐。”
  慕容覆水先叫人给我松了绑,他上下打量着我,疑惑地问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确实是天龙教的人么?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我识得礼仪,便跪于堂上据实答道:“小女子叫叶梦痕,是主母水夫人的婢女。今日闯贵庄是为了给我家少主戚清影捎个口信。传完口信,自当以死谢罪。还望庄主通融,让婢子与少主见上一面,婢子也能安心归去了。”
  “你既是天龙教的人,就应该知道当年你们被放逐关外都立下重誓,终生再不返回中原,如有违誓言不仅人人得而诛之,戚清影也要日受鞭刑以谢罪。”慕容覆水的话语温和,却自然带出一股不可违抗之势。
  “小女子知道。”我低头敛眉,神情凄楚道,“可是主母于月前去世,临终的时候嘱托小婢替她看一眼少主,看到少主平安小婢就追随主母而去,这样她九泉之下也能安心了。”
  水夫人与慕容覆水之间到底是怎样的关系,我不太清楚,只是当我说出水夫人亡故的消息以后,慕容覆水神色大变,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我的请求。立刻带着我前往关押少主的地方。他的大弟子苏天鸿也一起跟了过来。
  打开铁栅栏门,我们进入废园,发现慕容覆水的女弟子雪依瑶也在。我心中有点紧张,生怕露出什么破绽,坏了大事。不过我紧张害怕的神情很自然,反倒比镇定如常更能引起别人的同情。
  少主一眼就认出我,惊道:“梦痕,你怎么来了?我娘她还好么?”
  “少主!”我不顾一切地冲过去,与他抱在了一起放声痛哭道,“主母她已于月前病逝了。”
  “什么,你说我娘过世了?”少主惊闻噩耗,头晕眼花站立不稳似是就要跌在地上。
  “是的,少主,婢子冒死回中原,给您带这个消息,还望少主节哀顺便。”我扶住少主清瘦的身子跪在地上哽咽道,“主母临终前嘱托小婢一定要来还剑山庄亲眼见到少主还在人世,看过之后小婢便可安心赴黄泉追随主母了。”说完这番话我抽出藏在袖中的匕首便要自刎。
  情急之下,少主却用左手握住我的匕首刃:“梦痕,你不能死。”

  我一愣,便见他的血已经顺着匕首滴在了我的衣襟上,一片殷红。我慌忙丢开匕首:“少主,您这是做什么?”
  “我舍不得你。”少主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敲进我的心里,“再说,你能舍得下我么?”
  我这才仔细看少主苍白清丽的容颜,单薄的身子,破烂的衣衫遮不住那纵横交错的伤疤,四年的时间,少主竟被他们折磨成这个样子。别说我早已对少主心存爱慕之情,就算是换成教中旁人,也心有不舍,又怎忍离去留少主一个人在这里受苦?“小婢舍不得,舍不得离开少主啊!”我哭诉,泪簌簌如雨,“但是,小婢多活一日,少主便要受一日鞭刑,小婢贱命一条,死不足兮,怎能拖累少主?”
  “我娘已经过世,你若再离去,我心之痛,生不如死。”说这句话时,少主眼中的哀伤浓得令人绝望,“求你不要弃我而去。”
  “就算小婢答应少主不死,还剑山庄的人也不会饶我性命。”
 少主立刻跪于地上,向慕容覆水深深叩首道:“清影甘愿日受鞭责之苦,只求庄主不杀叶梦痕,让她伴我身旁。倘若庄主网开一面,饶她不死,家母在天有灵亦会感激不尽。”
 慕容覆水本已被我们主仆深情所动。一个为主传信,不惜拼死闯庄;一个为救人一命,甘愿日受鞭刑。虽然我们二人是魔教余孽,倒也有情有义,他又怎能不动恻隐之心?“叶姑娘,既然戚清影为你求情,你便先留在庄上吧。不过我答应不杀你,外面的人可没答应,倘若你出了还剑山庄,我便保不了你的性命了。”
  “多谢庄主。”我与少主双双叩首谢过慕容覆水。
  慕容覆水好像心神恍惚摇头叹息,不管旁人独自离去。
  我想他既然让我留下必是也关在这废园之中,就搀扶着少主进得房间,还没有坐定,苏天鸿便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雪依瑶跟在后面,神情甚为担忧。
  “妖孽!还不快快受死!”苏天鸿挥剑斩向我。
  我慌忙闪身招架,因为手无寸铁,武功又与苏天鸿相差甚远,几个回合下来,就被逼到墙角,眼看要命丧剑下。
  雪依瑶出手拨开苏天鸿的剑:“天鸿哥哥,师父答应不杀她的。”
  少主也跪在地上哀求道:“苏少侠,请您放过她吧。”
  苏天鸿没说话把剑收了回来,却猛地刺向少主前胸。少主眼见利剑刺来,身子只是颤了一下,却没有躲避。
  “少主!”我惊呼,飞身扑上前想撞开苏天鸿的手臂。无奈功力微浅,苏天鸿只是手臂一抖,剑尖失了准头,在少主的胸前深深划下一道血痕。
  “苏天鸿,你给我住手!要不然我就去叫师父了!”雪依瑶怒道。

[ 本帖最後由 云仔 於 2015-2-17 22:44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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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苏天鸿其实并不是存心要杀人,他刚才只是借故试探一下我和少主的武功。我被逼到死路,仍不见少主出手相救,反倒是雪依瑶拦下了他的剑;他反手刺少主要害,少主连躲都不躲,要不是我撞歪了他剑的准头,说不定他真得会这样一剑刺下去要了少主的性命。
  我只当少主武功已废,只当他无力救我也无力自保。或许少主早已算出雪依瑶会出手相助,他应该知道就算雪依瑶来不及保护他,我也会舍身相救。看来少主是在做戏,而且目的已经达到了。
  雪依瑶生气了,她居然直呼她师兄的姓名。她与她师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亲密得很,应该从来没有这样叫过他。可是她刚才的语气那样愤怒,仿佛他们之间十几年的情谊,在她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就已经烟消云散了。雪依瑶到底还是一个普通的女人,虽然冰雪聪明,可惜太过善良,善良得容易被利用。
  雪依瑶发现苏天鸿的脸色怪怪的,她大概也意识到刚才对他说话的态度太过绝情。也许她真得不忍心再见到少主受伤害,她夺过苏天鸿手中的剑道:“请你不要再伤害他了。”
  苏天鸿任雪依瑶把剑拿走,他笑了,冷冷地无奈地失望地笑着说出几个字:“你说我伤害他?你认为是我在伤害他?”
  “难道不是吗?”雪依瑶反问。她一定看见我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褪下少主的上衣,想帮他包扎刚才的剑伤,却发现根本无从下手,少主清瘦的身子上爬满道道丑陋的伤口,愈合的没愈合的叠在一起,又岂是能用布条包扎得了的?
  我唯有抱住少主轻轻地哭泣:“少主,您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伤?这么多的伤啊,您是怎么撑过来的?”
  少主闭上眼,爱怜地抚着我的秀发,淡淡地道:“已经习惯了,不觉得了。”
  苏天鸿可能察觉到什么,于是他狠狠地道:“戚清影,你刚才可曾当着我师父的面说过甘愿日受鞭责之苦,只求我师父不杀叶梦痕?现在我师父既然已经答应了你的要求,你也该兑现你的诺言了吧?”
  “苏天鸿,你有没有同情心?他现在伤得这么重,你还要鞭打他?”雪依瑶当然搞不懂苏天鸿为什么这样针对少主,好像不仅仅是因为他是魔教余孽。她严肃道,“如果是因为你看不惯我同情魔教余孽,你大可以直说,用不着拿别人出气。”她大概从没有想过她的话会给苏天鸿带来什么伤害,当她发现时已经太晚了。说出口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而覆水难收。
  “你以为你是谁,雪大小姐?魔教余孽囚禁在我们还剑山庄,我们就要好好看管,约束他的行为,免得他死性不改,继续为恶。”苏天鸿说完又吩咐守卫将少主拖到院中,吊在树上。雪依瑶见苏天鸿不听劝阻,一气之下跑去找师父。
  少主的右腕上好像有伤,如今被绳子勒紧绑在树上,承担身子的重量,只是这样吊着,就一定已经痛苦难当了吧。眼睁睁看着少主受折磨,我心痛地跪在地上哀求道:“苏少侠,请您饶过我家少主吧,婢子愿代少主受过。”
  “当初戚清影可是当着天下英雄的面立过毒誓的,如果一旦发现有天龙教的余孽潜入中原,那人一日不死,他就要挨一日鞭刑以谢罪,否则天打雷劈死无全尸。我想你也不愿他违背誓言,万一他真得遭了天遣,可是你的过错。”苏天鸿的话没有一丝温度,语气强硬。
  我眼中露出了绝望的神情:“那婢子只能一死保全少主了。”
  “梦痕,你答应过我不寻死的。你若真得想死,我便随你而去。”少主的声音微弱,但是我听得一清二楚。我知道少主心意已决,却仍是舍不得:“可是,可是少主您的武功已经被废,身上又有伤,怎么能承受得了?”
  “我既已立下誓言,便要遵守。再说苏少侠也是侠义之辈,断然不会取我性命的。你放心吧。”
  “对,我今天不会要你性命的。在你的阴谋没有被揭穿前,我怎有资格杀你呢?但是在我没找到证据以前,又不能让你活得太自在。”苏天鸿说着挥鞭如雨落在少主的背上。
  鲜血飞溅,如漫天红雨,洒在我素白的衣襟上,冷冷的没有温度。苏天鸿的鞭子虽然是打在少主身上,却似一刀一刀地割在我的心头,心痛,痛得麻木。我不记得苏天鸿打了多久,只记得少主被放下来的时候早已没了知觉。
  苏天鸿离开以后,我抱着少主回到栖身的那间小屋,轻轻地将他放好在床上。环顾狭小的室内,四壁空空破烂不堪,天寒地冻,漏窗破门,别说有什么家具或火盆,就连一只盛水的碗都找不到。这哪里是人住的地方?少主就在这种地方生活了整整四年,每天还要忍受非人的折磨,是什么力量支持他一直撑到现在的?还有那个苏天鸿,为何处处刁难少主,还说少主在耍什么阴谋,他到底查出了什么?难道他真要对我们天龙教的人斩尽杀绝才能善罢甘休?还是慕容庄主与雪小姐宅心仁厚,有他们在少主或许还能保住性命。
  寒月皎皎,如同白昼。冷风吹来,叶子落尽的秃树在欲雪的夜空中摇曳,地上的树影也随之舞动。
  我被冻得瑟瑟发抖,却仍是把棉被、被单和自己的外衣全都盖在少主的身上,舍不得自己披上一件御寒。
  由于少主背上有伤,他是脸向外侧卧在床上,半夜迷迷糊糊痛醒过来,看见我守在床边,冷得直打哆嗦。他心有不忍道:“梦痕,你若不嫌我身上脏,便和我一起睡吧。棉被和床还够大,两个人挤一挤应该没问题。”
  我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少主自己受到那么大的伤害,还在为别人找想,能跟在这样的主人身边,是我几世修来的福分:“少主,小婢怎么会嫌弃少主?只是主仆有别,小婢怎能与少主同床共枕?”
  少主淡淡一笑:“我现在只是还剑山庄中的囚犯,你既然已经留下来,免遭人非议就不应再叫我少主,日后唤我名字便可以了。除了男女有别,我便没有什么顾忌。你若不愿与我同床,那被子就给你盖好了。反正以前我也是没有被子盖的。”他说着就要把棉被从身上扯下来。
  “少主,不,清影,”我紧张地阻止道,“您不要掀被子,会受凉的。好吧,我今晚就先和您一起睡。”我小心翼翼地爬上床,钻进被子,面对着少主,侧着身子躺好。
  “东西都带来了吗?”他忽然轻声在我耳边问。
  “清影放心,东西都是贴身藏着,他们根本没有往这方面想。”我很肯定地道,少主的计策真的很高明,慕容覆水听到夫人去世的消息就心神恍惚,又见我二人这般可怜,自然轻易就将我留下,毫不怀疑甚至没有搜身。
  “你先收好,等时机一到,便是咱们大显身手的时候。”然后他又轻轻地笑着对我说,“其实两个人在一起事情就好办得多,就像一起睡会更暖和。”
  我沉醉在他的笑容中,那样美丽那样哀伤,我深爱的人啊,什么时候才能得到幸福?我从不奢望自己能像现在这样一辈子躺在他的怀里,看着他对我笑;只今天一晚就足够了,我已经心满意足了。如果能有一种方法让他逃脱苦难,过上真正快乐的日子,我愿意不惜一切代价,甚至赔上性命,也要去尝试。
 他用左手把我向怀里搂了搂:“再靠近一些吧,床窄你会掉下去的。”
  “清影,这样就可以了,再近会碰到你的伤口的。”我本能地推拒,手却不小心地碰到他胸前的那道剑伤,湿湿的,可能又裂开了,“对不起,弄疼你了吧?”
 他略微皱了一下眉,然后很轻松地道:“没关系的,碰不碰都会痛的。只要有你在我身边,再痛苦都挺得过去的。因为现在我身边只有你了。”
  我知道以我卑贱的身份,低微的武功,算不上绝色的容貌论哪一点都配不上清影,所以我只能默默地爱他,在他最需要我的时候全力帮助他。我不奢望我的爱能得到他同等的回报,他对我片刻的温存,哪怕只是迫于形势的做戏,也会令我感动不已小心珍惜,成为最美好的回忆。他最后一句话,不知出于几分真心,却深深烙在我的心上,像一道魔咒,永世都无法解开。
一觉醒来,我发现他已不在床上,慌忙翻身坐起。正要出屋寻找,却见他端着一只粗瓷碗走了进来,见我已经起来,笑道:“梦痕,正好,粥还热着,赶紧吃吧。”他坐到床边用左手把碗端到我眼前。
  粗瓷碗里的清粥上飘着几根咸菜,我捧过碗,感觉还有些许温度,我发现碗边上搭着两双筷子,便问:“清影,这是你的早饭吧?”
  “早上雪姑娘特意差人送过来的,还是热的。”他显得很高兴的样子,见我迟迟不动筷子,便道,“粥罐被守卫扣在了外面,只盛了这一碗给我。你先吃,要是不够的话,我再去求他们盛一碗。”
  我的眼睛早已被泪水模糊,他们怎能这样狠心,连饭都不让他吃饱。看着他那苍白的脸色,淌着血的清瘦的身子,经常挨饿受冻又被他们那样肆意折磨,我怎么能安心吃的下饭?“我真没用,真没用。”我轻轻地啜泣,“帮不上忙,反而还拖累你。梦痕哪有脸吃这口饭?”
  “傻丫头,不吃东西会饿死的,别乱想了,来趁热咱们一起吃。”他把筷子塞到我手中,安慰道,“只要活着就会有希望的。”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终于开始吃饭。吃着吃着我忽然发现他竟是用左手笨拙地使着筷子,便问:“清影,你怎么用左手吃饭?”
  他愣了一下,然后无奈地笑了笑:“右手腕前几天折断了,还没长好使不上力气。”
  我赶紧放下碗筷捧起他的右手,看见除了手腕上缠了一圈布条,掌心还有一道贯穿的伤口,绽裂着渗出鲜血。“很痛吧,他们怎么能下得去手?”
  “其实只剩一只手,应该可以少干些重活的。”
  我的眼泪再也抑制不住夺眶而出。他用左手轻轻擦去我脸上的泪水,温柔地道:“别哭了,粥都凉了。这样吧,你喂我吃。”
  “戚少爷架子挺大的嘛,吃饭还要人伺候。”苏天鸿不知何时来到这里,倚着门框讥讽道,“昨天晚上是和这丫头睡在一起的吧,倒是艳福不浅。”
  “苏少侠,你打骂清影无所谓,请你不要诬蔑叶姑娘的清白。”清影认真地道。
  “清影是梦痕的主子,伺候他是天经地义的事。我的命是少主的,少主让我做任何事情,我都心甘情愿。”我毫不犹豫地反驳。
  苏天鸿大概看出我是对清影动了真情的,他眼中流露出一丝嫉妒,狠狠道:“戚清影让你陪他睡觉,你答应自是无所谓;倘若有一天他为了自己的利益要你去陪别的男人,你也能心甘情愿地照他的话去做么?”
  “如果这样做可以给清影带来幸福,梦痕绝不犹豫。”我回答得很干脆。
  苏天鸿嘴角泛起一个冷酷的弧度:“戚清影,你仔细听着,如果你肯让娇媚可人的叶姑娘陪我一晚,十天内我不再找你麻烦。否则我先打你五十鞭,再罚你劈十担柴,如果达不到要求就别想吃饭。”
  清影眼睛都没眨一下,微怒道:“苏少侠,清影一直当您是正人君子,没想到您竟然提出如此下流的要求。清影断然不会答应。”
  “不答应是吧?你可要想清楚。”苏天鸿冷冷威胁地道,“别以为叶姑娘能帮得了你,我们还剑山庄不养白吃饭的米虫,叶姑娘既然留下来了,我总要给她找些事情做。她若是不陪我,有的是碗筷衣物等着她去洗,倒时恐怕她也自顾不暇了。”
  我听到这里,劝清影道:“清影,不要固执了,就答应他吧。梦痕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婢女,能得苏少侠眷顾,又可以换少主片刻清闲,这样的事情您没有理由拒绝的。”
  “果然是个通情达理的丫头,难怪你主子舍不得你死。”苏天鸿讥讽道。
  “梦痕你怎能作践自己?我戚清影只要有一口气在,决不会拿你的身子做交易。”清影毅然决然道,“苏少侠,请您自重。您若是想要女人陪您,妓馆里有的是,犯不着欺负一个清白的姑娘。再说您这样做对得起你师妹么?”
  苏天鸿原本只是一时妒忌,想挑拨我与清影之间的感情才那样说,就算是清影真得答应了他的条件,我想他也不会对我做出什么逾越礼教的行为。可是没有想到清影态度如此坚决地拒绝,还说得苏天鸿好像是一个好色下流的伪君子,他顿时怒道:“那好,戚清影我就成全你一番美意。”
  鞭打五十下,对普通人来说就已吃不消,更何况清影原本就带着伤,身子虚弱,五十鞭挨下来,早已昏倒在地上。我扑过去心痛地扶起他,唤着他的名字想让他清醒过来。苏天鸿却拎过一桶冰水浇在他身上,又吩咐守卫道:“盯着他们干活,如果发现有什么异动,立即向我报告。”
  我的身上也被水弄湿,寒风掠过,冰冷刺骨,我运起内功,才略觉温暖一些。
  清影打了个冷颤,清醒过来,淡淡一笑道:“连累了你弄湿了衣服。”边说着边努力爬起,“别为我担心,我还撑得住。劈柴我经常做的,抓紧时间的话到晚上就能干完了。倒是你,以前侍候我娘没做过洗碗洗衣的粗活吧,难为你了。”
  时近中午,太阳仍是朦朦胧胧的。
  我终于洗完了几盆碗筷,隐隐感到腰酸背痛,可是还有三四盆衣服摆在一边等着我。从井里打出来的水混着冰茬,早已冻得失去了知觉的双手浸泡在盛满了冰水的大木盆里机械地搓洗着衣服,我的眼睛却一直在看清影。
 他身旁的柴堆只下去了一个小尖,他的右手折断根本无法用力,他就用左手握了斧头,把木柴竖在地上,一下下地劈。那把斧头很钝,生满铁锈卷了刃,我想他们是故意为难清影。清影背上的衣衫已经被伤口里绽出的鲜血染红,左手也磨出了血泡,动作相当吃力,脸色苍白,牙关紧咬强忍着痛楚,他勉强跪在地上却好像随时都会倒下一样。
  “清影,别硬撑着,累了就歇会儿。”我忍不住关切地道。
  “不碍事的,只是头有点晕,挺一挺就过去了。”他声音虚弱,夹杂着细碎地咳嗽声。
  我心痛得说不出话来。清影那一身的伤淌着血,不能休息没有饭吃还要干那么粗重的活,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让他承受如此非人的折磨?“休息一会儿吧,我这边的活就快做完了,到时我可以帮你。”
  他看了看一旁堆满了脏衣服的几个木盆,笑了笑道:“恐怕到晚上你的活也做不完。要真得想帮我,就别管我赶紧去忙你的。”
  我怎舍得,坚持道:“你一定要先休息一会儿,要不然我先帮你把柴劈完。”
  “我可不会洗衣服,好吧,我听你的,先歇一会儿。”清影说完真的停下手里的活计,靠着一棵大树坐下。我想他确实很累了。他背上的伤一定很痛,失血过多,腹中饥饿难耐,随时都有可能晕倒,他大概不想在我面前晕倒,让我担心。
  我忽然看见铁栅栏门外,雪依瑶怔怔地向院子里观望。那神情有羡慕还含着些许妒意,分明是痴情女子。凭我的直觉,我想她对清影不仅仅是同情吧。我现在很自豪,可以光明正大地守护在清影身旁,无微不至地给他关怀,同生死共患难。我们是相爱的,时刻为对方着想,心意相通,就算有再多的苦难,也能并肩走过。她怎能不羡慕不嫉妒?
慕容覆水不是我的本名,我曾经叫慕容文清,斯文的文,清静的清。
  想必我的父母当初期望我做个知书达理的书生,十年寒窗考取功名。我却偏爱习武,甚至到了痴迷的地步。父母去世后我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变卖家产遣散仆从带着所有的银两远游四方,寻访名师修炼上乘武功。除了武学我心中一直念念不忘的就是水娘,我青梅竹马的恋人。临别的时候她对我说她会等我回来,我当时也发誓今生非她不娶。可惜当我十年艺成,手中冰雪泣难逢敌手的时候,回到家乡却已物是人非。水娘的父母说她遭恶人毁去清白,她不堪受辱自尽身亡。我在水娘的墓前哭干了泪水,万念成灰从此改名覆水,浪迹江湖。
  我的名声鹊起,朋友无数,仰慕追求的侠女很多,朋友我来者不拒,却再也不曾尝试接受爱情。几乎没有人知道我出剑时惠风荏苒般的温和缱绻,其实只是寄托了我对水娘刻骨铭心的痴情。
  我不知道滚滚尘嚣,究竟何方是岸。山长水阔,我该于何处容身。我只是想要找一件事来做,胜负生死于我而言无关紧要。我开始追踪那些多年未曾归案的盗匪或是作恶多端的魔头,我有的时候甚至希望会败在某个凶残的对手之下,无声无息死于一个边陲小镇或是荒山密林。奇怪的是我的剑法却于此时悄然精进,浮名日盛。在朋友的鼓励和督促下,我在北方创建了还剑山庄,致力于维护武林正义。
  四年前率领名门正派白道群雄一举剿灭魔教,在遍地死尸的山谷中,我竟然见到了朝思暮想的水娘。我觉得就在一瞬间大地崩裂,眼前劫灰飞扬。我手中的剑第一次颤抖得几乎掉落,我停下手里的杀戮,再也不想有任何动作,只是静静的偷偷的看着她。
  她好像根本没有认出我,亦或是不敢相认。我看见她眼中流动的希望和欣喜一闪即逝,很快转向她身边的少年低声耳语。我知道那少年是魔教少主戚清影,没想到他也是水娘的儿子。我这才细品戚清影这个名字,水娘原来还念着我,把她的儿子当成我的影子。
戚清影为换教中妇孺一条生路,当着众人的面自废武功,甘愿跟我回还剑山庄为人质,如此重情重义让我不禁动了恻隐之心。更何况天鸿在他自废武功后,还挑断了他的右手筋脉,我想他年纪轻轻,为恶不多,将来必能悔改,我应该给他重新做人的机会。他是魔教教主的儿子,也是水娘的儿子,犹豫再三我仍没能狠下心斩尽杀绝。
  返回还剑山庄的路上,为了以防万一,是绑了戚清影的双手拴在马后的。有人故意整治他这个魔教余孽,脱去他的鞋袜,还时常拳脚相向棍棒加身拿他出气。戚清影一直骂不还口打不还手,默默承受咬牙支撑。他右手的伤自是不会有人帮他去料理,他就自己扯了一块衣襟草草包扎,过了很久才勉强愈合,留下一道极深的疤痕。我不敢表露出对他的同情关心,只能尽量维护,保证他不会被整死在路上。
  把戚清影囚于废园之后,我一度不曾去看他。因为他的容貌酷似水娘,那种苍白柔弱无助的模样,轻易就能搅乱我的心神。我不得不一遍一遍提醒自己,他是魔教教主的儿子,我不能对他产生任何感情,哪怕是同情也绝对不能无度地给与。
  我的大弟子苏天鸿,天资聪颖,不到十年的功夫已经继承了我的衣钵,大有青出于蓝之势。而且他秉性纯良,疾恶如仇,武功人品都无可挑剔。但是最近几年他总是在外闯荡,越来越有主见,做事也强硬狠绝起来。
  自从神兵阁失窃,怒蜂针丢失,陈云虎毙命,怪事接二连三的发生,这一切都像是有人精心布下的局,看上去是针对还剑山庄而来。我心中疑虑重重,因为在戚清影房里搜出来的那一盒怒蜂针并不是我交由天鸿保管的那盒,而是放在神兵阁的那盒。两盒本来没有区别,我在把它们分开保管时作了记号。这件事我从没对别人说起,连天鸿也不知道。神兵阁的那盒怒蜂针确实被人盗走,而天鸿那里的是否遭窃就不得而知了。还有陈云虎的伤口看样子很像是我的成名兵器“冰雪泣”所为。剿灭天龙教一役后,我就封剑收山,再也没有动过“冰雪泣”。如今有人使出相似的杀招,察看陈云虎尸体的时候,天鸿他们一定也看出来了,只不过或许有什么顾及没有讲而已。
  我又想起搜出怒蜂针那日,在废园中问戚清影话时的情形。
  “你受何人指使?”
  “清影不敢说。那个人只给了我这一只铁盒,叫我藏在自己的房中,我并不知道铁盒里装的是什么东西。”戚清影的眼神清澈如水,含着淡淡的哀伤,看上去不像是在说谎。他一直低着头,好像很害怕。当时只有我、天鸿和瑶儿三人在场,他到底害怕什么?难道真的像瑶儿推测的那样,有人躲在幕后操纵一切?这个人是谁?他是出于什么目的?
  虽然天鸿与天龙教有不共戴天之仇,但是戚清影已经是个废人,自身难保,不足为患。天鸿对待一个废人的态度好像有点太认真了,我总觉得这里边有什么文章。
  我不禁感慨,自己确实老了,安逸惯了,好像已经不适应江湖中这种明争暗斗的日子了。年轻时凭着一腔热血豪情,一身惊天武艺,又有名剑“冰雪泣”在手创下还剑山庄这片基业,历尽风霜血雨才在中原武林扬名立腕。如今树大招风,敌人在暗,我们在明,形势很不利,我能否抵得住这轮攻击呢?
  陈云鹤上门挑衅,天鸿应对得当,形势看得很透彻,分析得条条是理。我心中高兴,天鸿这孩子果然聪明,不枉费我多年的苦心教导,若是心思纯正,将来成就定在我之上。谁料到陈云鹤等人竟然于当天死于非命,天鸿毫发无伤的回来,据他和瑶儿说,他们连凶手的影子也没看见。后来我去察看过那些尸体,与陈云虎的伤口很相似,很可能是同一个人所为。
  天鸿坚持去拷问戚清影,我则主张事情未明了前,不宜轻举妄动,万一冤枉了好人,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现在我们应该集中精力思索一下如何应付松鹤堡的人,二堡主和三堡主都在我们还剑山庄附近被杀,松鹤堡的人绝对不会善罢甘休,这件事传出去,不仅我们还剑山庄颜面扫地,还会在武林中引起恐慌,掀起轩然大波。这正是凶手的目的所在。到底是什么人与我们还剑山庄和整个武林有如此深的仇怨,难道这一切真的是天龙教的余孽所为?
  当晚我忧心忡忡,翻来覆去难以入睡,索性披上外衣到院中走走。脑子里想着这些天发生的事,不知不觉间竟走到废园。我很少来这里,听守卫们说戚清影身体很虚弱,经常咳嗽或昏迷。天鸿隔三差五的就来这里整治他,他的日子一定好过不了。我索性让人开了锁,想看看他。自古正邪不能两立,我与水娘今世无缘。我身为白道领袖,不能偏袒魔教余孽,所以无法照顾她的孩子,心中一直有种愧疚的感觉。
  透过半敞开的破门,我看见戚清影清瘦的身子蜷缩在木板床上。棉被只盖了一角,一大半掉到床下,可能是因为寒冷和伤痛,他苍白的脸上眉头紧皱,嘴唇微微开合,像是在梦中呻吟。这孩子真得吃了不少苦啊,我心有不忍,走进屋中想要替他盖好棉被,忽然听到一个娇柔的女声在耳边呢嗫:“慕容大哥,你终于来看水娘了,水娘好想你啊。”
  听到这句话我像着了魔一般,情绪失去控制,心神恍惚地道:“水娘,你在哪里?”
  “我就在你眼前啊。”
  我忽然发现木床上躺着的不是戚清影,那眉那眼那鼻那唇,那绝世的容颜分明就是我朝思暮想的水娘。
  “慕容大哥,你当初为什么不娶我呢?”
  “我有我的苦衷。水娘请你原谅我吧。我至今未曾娶妻,就是因为一直爱着你啊。”我发自肺腑地道。
  “我怎么知道你是真心喜欢我?”
  “我发过誓的,今生非水娘不娶。”
  “我不要你发誓,我只想你吻我。”
  我闻言立即吻向水娘的嘴唇。那唇虽然有些冰冷干涩,我却一刻也不想放开。苦苦等了二十年,二十年的思念全化成了这一个深情的吻。
  突然身下的人儿开始挣扎,我猛地惊醒。发现自己吻的竟是戚清影,惊出一身冷汗。“怎么是你?”
  “庄主,您这是做什么?”戚清影惶恐地缩向床角,身子瑟瑟发抖。
  我现在已经完全清醒过来。戚清影是水娘与天龙教教主所生,眉目间与水娘有七分相似,当年不忍杀他,也多少是因为这层缘故。我对水娘的感情从来没对别人提起,没想到现在自己因为思念水娘过度,一时失控竟会对戚清影做出这等伤风败俗的事情来。我的内心深深受到谴责,伸出手把戚清影抱向怀中,想好好安慰一下。
  戚清影却害怕得挣脱我的手臂,哀求道:“庄主,请您放过清影吧。清影不会告诉别人的。”
  我知道自己再做出什么亲近的举动,会让戚清影更加害怕,只得放开他,起身离去。心中祈求上苍希望今晚的事情没人知道,希望自己没有给这孩子造成更大的伤害。
  我一夜都没有睡好,一大早就听到庄外吵吵嚷嚷的,以为是松鹤堡的人上门挑衅,却原来是叶梦痕冒死闯庄,告知水娘死讯。我惊闻噩耗,心痛不已,后又被他们主仆深情所动。一个为主传信,不惜拼死闯庄;一个为救人一命,甘愿日受鞭刑。虽然他二人是魔教余孽,倒也有情有义。是啊,看在水娘的面子上,就先答应留叶梦痕一命吧。前思后想,难道昨晚见到的竟是水娘的魂魄?她附在戚清影身上要来见我最后一面?
  安置完他们我心神恍惚地回到书房,刚平复情绪,瑶儿却来找我,想让我去阻止天鸿对戚清影的粗暴行为。我听完她叙述的经过,把她留在房中,语重心长地劝慰道:“瑶儿,为师觉得鸿儿做的虽然有些太过绝情,但是应该有他的理由。他看事情一向很透彻。那日他对陈堡主他们讲的话你也听到了,他分析得很有道理,你就没他想得那么周全。”
  “但是他为什么总刻意为难戚清影?”瑶儿不服气。
  “这件事为师也仔细想过了。从怒蜂针失窃,到松鹤堡三堡主、二堡主相继离奇死亡,这一系列事情说不定真的与戚清影有关。在他房里找到怒蜂针时他也承认是受人指使,虽然他武功被废,但是他在这里四年熟悉情况,若是有人利用他探听消息,再设下圈套,杀死陈家两兄弟也非难事。”我顿了一下,发现瑶儿好像若有所思的样子,便又解释道,“那幕后操纵之人或许是天龙教余孽,亦或是某个妄图称霸武林的魔头,多少都会与戚清影有点关系。我想鸿儿他为难戚清影,多半是为了逼幕后之人现身。”
  “戚清影是天龙教教主之子,现在他父母都死了,还有谁能指使他?”
  “是啊,或者他根本就是阴谋的策划者。”我不能排除这个可能。
  “师父,您会错瑶儿的意思了。戚清影根本是无辜的。”瑶儿今天一再为戚清影辩护,我想她一定知道什么隐情。
  “瑶儿,你这么说有什么根据?”我问道。
  “先从搜出怒蜂针的那晚说起。我当时也问过戚清影,他仍不肯说出是谁指使的,他不说并不是因为害怕丢了性命,而是怕说出来会引起庄中内乱,奸人乘虚而入兴风作浪。可见此人乃庄内之人,且在武林中有一定地位。另外据徒儿所知,戚清影之所以当年提出以己之命换天龙教教众不死,完全出于善意,并不是为了混进还剑山庄图谋复教。因为他患有不治之症,活不过二十岁的,他只是想在有生的日子里尽量赎清罪孽。”
  “戚清影患有不治之症,你从何处得知?”我奇道,这件事情我还是首次听闻。
  “他经常咳血不止,那晚被我发现,被逼无奈才向我说出病情。他还求我一定不要告诉师父和天鸿哥哥。他说您们都是侠义中人,知道实情后,难免会心有不忍,手下留情。他甘心被囚,只希望以这条残命承受所有仇恨,能在有生之年化解天龙教与中原武林的恩怨。如此善良之人,怎会去策划什么阴谋?”瑶儿真情流露,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看着瑶儿声泪俱下地讲完这番话,我不得不推翻先前的结论,重新考虑事情的经过。如果瑶儿所说属实,戚清影真的与这一系列事情无关,那么到底是什么人栽赃陷害还剑山庄,到底出于何种目的呢?难道真的是还剑山庄中的自己人所为?的确,只有自己人才能如此知根知底。思前想后,倒觉得鸿儿最有嫌疑。一开始怒蜂针是他从戚清影房里搜出来的,他借口怀疑是戚清影偷了他房里藏着的那盒怒蜂针,主动提出来搜查戚清影的住所。难道他真得那么好运气一搜便找到?况且找到的并不是他保管的那一盒,而他那一盒是否真的丢失还有待查证。接着他与瑶儿出外散步,就偏巧发现了陈云虎的尸体。让他护送陈云鹤回堡,陈云鹤一行都死于非命,他却毫发未伤。鸿儿尽得我真传,如果模仿“冰雪泣”行凶,简直易如反掌。他确实也有机会杀人行凶,如果真是如此,那他是为了什么呢?
  我简直不敢再往下想。如果天鸿真是心术不正之人,他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先除掉仇人戚清影,再诬指我与天龙教的人勾结杀害武林同道,然后替天行道大义灭师,顺理成章地接管还剑山庄,成就一世英名。这样看来天鸿一直残酷地折磨戚清影,无非是想把戚清影逼上绝路,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他好有借口杀他。幸好戚清影一直忍着不反抗,不过这样也迟早会死在天鸿手中。
  我想着想着冷汗涔涔,沮丧地吩咐道:“瑶儿,你先回去,为师要冷静一下。”瑶儿她年纪尚轻,又太善良太单纯,如果让她知道我的真实想法,她一定无法接受,或许又惹出什么乱子来。还好她的武功不差,如果山庄里真的发生什么变故,她自保应该没有问题。
  瑶儿哪里知道在这短短的时间我思考了那么多复杂的问题,她问道:“师父不去戚清影那里瞧瞧?”
  我想现在去阻止反而会打草惊蛇,天鸿机警,可能从我的言谈中察觉什么。反正戚清影对他应该还有用处,他不会这么早就让他死的,于是道:“为师不用去了。鸿儿他现在还不会杀戚清影的。现在戚清影有了叶姑娘照顾,你也不用太亲近他了,你应该知道鸿儿对你的感情,你去照顾戚清影不是帮他反而会害了他。”
  瑶儿很听话,乖乖回了自己的房间,我心中才松了一口气。
  晚上,我接到松鹤堡发出的英雄贴,把天鸿和瑶儿叫到堂上商量对策。
  瑶儿看完贴子,气得把它狠狠丢在地上道:“师父,这分明是在挑衅。陈云松遍邀天下英雄去松鹤堡开武林大会,请少林方丈空远大师出面主持,叫咱们去一定是兴师问罪的。到时问起二堡主和三堡主的死因,定会赖在咱们还剑山庄头上,咱们找不出凶手,又没有证据洗脱罪名,岂不是要当着天下英雄颜面扫地。”
  “我看不尽然。”天鸿冷静地道,“师父,徒儿以为咱们还有扳回败局的机会。武林大会要下月初八召开,咱们还有半个月的时间调查真相,虽然时间并不宽裕,但有时间就有希望。如果到时咱们还没能找出凶手,或是找到证据证明自己清白,武林大会也还是要去的。如果不去反而更受怀疑。咱们不仅要去,还要理直气壮地去,不过要带上戚清影,到时徒儿自有办法为还剑山庄洗脱罪名。”
  我听天鸿说得振振有词,心想就先由着他。说不定鸿儿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坏,也许这一切都是戚清影在作怪。车到山前必有路,我叹了口气道:“好吧,这件事就由鸿儿做主吧。瑶儿,你从旁协助鸿儿。”
  转天上午瑶儿一直陪着我下棋聊天,我知她心不在焉,惦记着戚清影的安危,正好我想单独找戚清影问话,顺便检查一下他的病情是否真得如瑶儿所说那样严重,就给了她令牌,让她去废园把戚清影带来我的书房。
  遣退闲杂人等,只留戚清影一人在屋内。我忽然出手扣住他右手的脉门。戚清影本就体力不支,折断的手腕吃痛,眼前一黑跌倒在地上。
  我赶紧撤回内力。我刚才有意试探,证实戚清影八脉散乱,虽然不能肯定他是否真的身患顽疾,但是内功应该已废。我又发觉他手腕被折断,想来刚才我那股真气又给他带来巨大的痛苦。如今他昏死过去,一身的伤还没止血,我心中愧疚,于是轻轻将他抱起,放好在一旁的睡榻上,小心翼翼地解开他的衣衫,想为他上药疗伤。
  那一晚心魔作祟,错吻了戚清影,恐怕已经给这孩子心上烙下了阴影。解他的衣服,想替他上药,没想到他迷迷糊糊间惊恐地竟挣扎到地上,看他不停地咳血,我的心里实在不好受。
  瑶儿和天鸿一定是在外面听到惊叫,不放心推门而入,正看到戚清影跌在地板上,衣衫散乱,神情惊恐,右手肘吃力地撑在地上,左手拭去不断咳出的鲜血,断断续续地哀求道:“┅┅庄主,求求您了┅┅放过清影吧┅┅清影是男儿身啊┅┅”
  瑶儿可能一时听不懂戚清影在说什么,但是仍担心地问:“师父,您不会是在逼问他什么吧?”
  天鸿则若有所悟地问道:“师父,发生什么事了?”
  我叹了一口气,坐回睡榻上解释道:“没什么的,是我吓着他了。”又从床头拿起一个药瓶递到天鸿手中,“鸿儿,你拿了这瓶药,带他回去,给他敷上,让他休息几天好好养养伤,别再难为他了。”说完挥手示意他们离开。
  天鸿二话不说,粗暴地推搡着戚清影走了出去,瑶儿却留了下来。
  “师父,您若是有什么心结,不妨说出来给瑶儿听听,闷在心里会生病的。”
  “你不懂的。”我神情沮丧,双眉紧锁,“你还太年轻。”
  “瑶儿一直把师父当父亲一般看待,每次有了不开心的事情瑶儿都会对师父讲,师父若有心事也应该讲给瑶儿听,瑶儿可以为您分忧的。”
  “你有深爱过一个人么?爱到非她不娶非他不嫁的地步,爱到每天晚上做梦都会梦到她?”
  “┅┅”瑶儿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我知道瑶儿一直是喜欢天鸿的,她与天鸿两小无猜,青梅竹马,感情深厚。但是究竟到没到我与水娘当年那种海誓山盟的地步,我不得而知,而且看最近的情形,瑶儿情窦初开,心思却全放在了戚清影身上。我不得不暗暗为她担心。“师父已经四十有二,到现在还没娶妻室,是因为一直深爱着一个女人。当年我为学习上乘武功离她而去,害她遭人毁去清白流落他乡。一晃二十载,再相见时,那女子已嫁做他人妇,儿子都有你这般年纪了。”
  “您可以向她解释啊。”
  “我已经没有机会了。她已于月前去世。她丈夫一年前就死了,现在他们只留下了一个儿子,我本想好好照顾她的孩子,可是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啊。”
  瑶儿冰雪聪明,我虽未言明,但是她可能已经猜出了七八分,她劝慰我道:“师父的苦衷瑶儿都知道。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便无法挽回,上天注定您与那位女子有缘无份,师父也不必自责。今后瑶儿会尽力替师父分忧解愁的。”
  我不知道瑶儿究竟知道多少,是否能理解我现在的心情,但是她的确是个聪明又善良的女孩子,或许她真得可以为我分忧。
  “若没有其他的事情,瑶儿先告退了。”
  “瑶儿,谢谢你陪为师说话。希望你能替为师保守这个秘密。”
  她欲言又止,好像还有什么心事未曾讲明,最后却是什么也没说,只是点头答应替我保守秘密,转身离开书房。
  我猜她心中有事,甚至我怀疑那晚我迷失心志,错吻戚清影的事情她也知晓。可能是有人看见之后告诉她,或者她从戚清影那里问出些端倪。戚清影是正是邪我尚无法判定,不过他若是想挑拨我们师徒关系,大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在瑶儿面前搬弄是非,把我说成有断袖之癖意图对他施暴的小人。以瑶儿的性格肯定会跑来向我询问真相,她一直没有这么做,要么是戚清影并未言明或是极力为我掩饰,要么是已经对我完全丧失信心,根本不需向我求证。后一种简直没有可能,瑶儿对我的信任与依赖,我很有把握。那么也就是说,戚清影尽力在维护我的声誉。刚才戚清影的举动可能纯粹因为实在是压力太大,惊恐万分,他当时话语断续,又在不住地咳血,旁人应该都没能听清什么。他后来也没说别的,可能是明白了我并无恶意。难道他真的身患绝症,命在旦夕,一己承担所有罪责痛苦,一心只想化解天龙教与中原武林的仇恨?
我推搡着戚清影走出师父的书房,心情烦躁。记得我和阿瑶推开书房门时看到戚清影衣衫散乱,神情惊恐,右手肘吃力地撑在地上,左手拭去不断咳出的鲜血,断断续续地哀求道:“┅┅庄主,求求您了┅┅放过清影吧┅┅清影是男儿身啊┅┅”
  我因为那一晚撞见师父强吻戚清影的场面,心中存了疑惑,阿瑶后来去问过戚清影那时情形,却向我支吾言语不肯吐露,难道真的是师父有问题?
  现在戚清影身上鞭伤未愈,赤着脚走得很吃力,回废园这不算长的路上他跌倒了好几次。若是往常,我定会踢打折磨逼他走快一些,今天我却没有心情,当然不会扶他,只是慢慢跟在他后面,看他还能耍什么花样。他最后一次跌倒爬起来之后,左脚好像扭伤,他大概是怕我打他,咬着牙爬起来硬撑着一瘸一拐地走。
  押着戚清影回到了废园,叶梦痕赶紧跑上来关切地问:“清影,你没事吧?”
  戚清影答道:“没事的,庄主只是找我去问话。庄主还让苏少侠送我回来,给了药让他帮我疗伤呢。”
  “清影你说的是真的?”叶梦痕显然并不相信,“那你怎么一瘸一拐地回来,嘴角还有血迹。是不是他们又动了刑审你?”
  我听了心中有气,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于是冷冷道:“我是经常拷问他不错,但是我师父却侠义仁慈,便是对你们这等魔教妖孽,也心存善念,希望你们能感激悔过。”我本想看看戚清影腿上的伤势,却被叶梦痕挡开,我也懒得理他们,“他的腿是自己跌伤的,可不是我打的。”
  叶梦痕凄然一笑,不与我争辩,只是扶着戚清影靠着树坐下:“苏少侠,我们还要继续做您之前布置的工作吗?”
  “师父交待我让你们休息几天,我也不再和你们计较。”我边说边掏出师父交给我的药瓶,递到叶梦痕面前,“这是外敷的伤药,给你。”
  叶梦痕却不接手,赌气道:“谁知道这是伤药还是毒药?”
  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怒道:“上好的金创药用在你们这些魔教妖孽身上也是浪费,我本来就不想给。”我收起药瓶转身就往外走。
  叶梦痕一看着急了,忙道:“苏少侠,您把药留下吧,都是梦痕不好,误会了您的好意。”
  我也有些心软,再说不敢违抗师命,就把药瓶轻轻放在地上,出了废园。刚才戚清影一直沉默不语,我隐约觉得他脸上藏着一种讽刺的笑意,似乎我又落入了他的什么圈套。如果当时狠心不把药留下就好了,我有些后悔。
  夜深人静,我心事重重无法入睡。一会儿担心师父遭奸人暗算,一会儿又念着阿瑶怕她善良被戚清影利用。后来又想到叶梦痕,她在这一连串阴谋中突然出现,千里奔丧楚楚动人的说词很可能都是假象,她的到来绝不是那样单纯的目的。戚清影留叶梦痕在身边为了什么?他又要进行什么阴谋?叶梦痕武功低微,我和她交过手,这一点没什么怀疑的。但是那个女人可能擅长别的什么,也许她精通医药用毒,或是奇门遁甲,好像她的轻功也不错,闪退躲避身法灵活。她可能给戚清影送来什么急需的东西,只是我们没有及时搜查她,现在恐怕找不出什么蛛丝马迹。我忽然想,如果叶梦痕轻功不错或是懂得什么奇门之术,那她出入废园,潜入山庄打探消息岂不易如反掌?这一整天我的注意力一直被戚清影吸引,完全忽略了这个隐藏的危险,真是太大意了。
  我一定要去废园看看,确定那两个魔教妖孽还老老实实地被关在那里才能安心。
  我去到废园的时候领班的守卫正在打瞌睡,其他的人也懒懒散散心不在焉地随意溜达。我苦笑,若是那两个人真的消失,他们恐怕也很难知道吧?我叫醒打瞌睡的人亮出令牌进入废园。
  四周静悄悄的,戚清影躺在床上似睡非睡,屋里却不见叶梦痕的影踪。我心头一惊,闯进屋里把戚清影弄醒,问道:“叶梦痕到哪里去了?”
  戚清影睁开眼睛四下看看,装出一脸无辜的样子道:“我口渴,她大概去帮我找水喝了。”
  我这时凝神屏气,听到房子后面传来隐隐约约好像翻找东西的声音和轻微的呼吸声,应该是叶梦痕。奇怪刚才怎么就没听到,难道天黑心乱自己瞎紧张。我又仔细看看戚清影,发现他衣衫斑驳血迹未干,难道他没有敷药伤口依然绽裂?我低声道:“脱衣服。”我想看看究竟,若他故意不上药想在师父面前摆我一道,让师父以为我是假公济私冷血狠毒的小人,我可不能让他得逞。就是用强我也要把药给他上了。
  戚清影却浅浅地笑了:“苏少侠,您也有这方面的需要啊?”
  我愣了一下明白过味儿来,抬手给了戚清影一个耳光:“你还真贱!你到底敷药了吗?我要看一下。难道还让我侍候你宽衣不成?你身上那么脏,我可不想碰。”
  “庄主他可不嫌我脏呢。您和雪姑娘若是再早点闯进来,恐怕会看到庄主亲密地压在我身上,抚摸我肮脏的身体呢。”戚清影的唇角溢出鲜血,脸上的笑容却更加妩媚。
  “随你怎样说,我根本不信。”我口上虽这样说,心里却将信将疑,“我暂不跟你计较,你自己不脱我来帮你。”说完伸手胡乱地撕扯开戚清影的衣服。
  “苏少侠,白天庄主对我讲了一个有关您的秘密,您若是想听,便低下头来,我小声告诉您。”
  人是一种好奇心很大的动物,我虽不信戚清影的话,但自恃武功高强,量他不敢耍什么花样。为了以防万一,我先点了戚清影的穴道,制住他的手脚,只留脖项可以转动,才低头去听他说什么。
  怎料他刚把脸凑过去,戚清影的双唇却作势欲吻上我的脸。
  我的心中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戚清影又在耍我,不管是出于何种目的,自己若是被吓得惊慌逃窜,岂不让他开心?想到这里我把心一横,既然戚清影自甘下贱地吻我,我便将计就计,反客为主。于是我来者不拒,索性将戚清影压倒在身下。我青春年少,虽然不是风流成性,妓馆也还是去过几次,懂得男女风月之事,也曾听人说起过如何玩狎少年。我的手抚上戚清影的大腿,慢慢向上移动。戚清影的身体轻轻地颤抖着想要挣扎,看到他惊恐的神情,更加重了我报复的快感,终于害怕了吧?
  “苏少侠,您在做什么?”
  我听到是叶梦痕的声音,猛地清醒过来,意识到刚才自己的样子心中羞愧。若是说师父真的是禁欲太久产生了什么扭曲的心理,那我现在的样子把戚清影压在身下,还要伸手解他的衣衫,被人撞见该如何解释?师父、阿瑶他们知道了,我恐怕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我有杀人灭口的冲动,可是杀了他们两个,我又拿什么理由向师父解释?倒不如抵死不认,那两个人若敢借机向师父告状搬弄是非,我相信无凭无据没有第四个人在场师父心中自有分寸。
  想到这里我才稳住心神,冷冷道:“你们最好不要妄想借机生事,我不承认,我师父也断然不会相信你们这两个魔教妖孽的一派胡言。”威胁完了,看着叶梦痕眼中滚落的泪珠,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我心中也有些茫然,一时不知自己做的是对是错,只想快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逃回自己的住处,我找了一桶冷水泼在头上,终于冷静了下来。思前想后,更加肯定这一切都是戚清影布的局。我若是因为刚才的事羞愧交加从此一蹶不振甚至一走了之,虽然可以暂时逃避旁人的指责,却是对整个武林大大不利。我是唯一清楚戚清影在搞阴谋的人,连师父都被这个妖孽玩弄于股掌之中,如果我不尽快想出办法阻止这一切,力挽狂澜,中原武林必定难逃一场浩劫。我反复思量,就算他们恶人先告状,把事情添油加醋地对师父讲了,但是师父也着过戚清影的道,一定不会于以深究,最多不认我这个徒弟;阿瑶顶多也只会把我看成一个伪君子,反正名门正派里有的是伪君子,也不多我这一个。
  以前是我对戚清影的手法太过强硬,本想逼他现出原形;没想到戚清影竟能忍常人所不能忍,装出一副柔弱无助的样子,引得别人同情,处处占尽上风。倘若再这样下去,天下人都会相信我苏天鸿是个残忍冷酷的小人;戚清影不过是受些皮肉之苦,却牢牢地抓住人心。一定要改变策略。

  想到此处,忽然听到有人敲门。我把门打开,原来已经是白天,见是阿瑶,心道:来得正好,戚清影可以利用你的善良,我也可以。
  阿瑶来找我,说是师父召唤。
  来到师父的书房,我们师徒三人坐在一起,气氛却格外沉重。
  师父遣开闲人,缓缓道:“昨晚为师想去神兵阁查看封存的冰雪泣,刚走到门口忽见一条黑影从里面闪出。虽然那人身法高明,但被为师撞破行藏,紧张之下丢掉手里的东西,落荒而逃。为师没有追他,捡起他掉落的东西,又进阁内清点,确保没有再丢失什么贵重物品这才放心。”
  “师父,您为什么不追上他?”阿瑶问,“或是喊来守卫,叫他们去追也行。怎能轻易放过贼人?”
  我心中也奇怪,料知师父此举必有用意。

  果然师父解释道:“自从上次神兵阁失窃后,我已经暗中将许多贵重物品转移到其他隐秘的地方,除了冰雪泣仍在,表面上一切如旧,甚至防卫更加松懈,我就等着贼人再次光顾。果然贼心不死。”说到这里师父故意顿了一下,“我不去追他,一来是没丢东西,二来是他虽然黑巾蒙面,我却已经认出他是谁。”
  “您看到的是谁?”我禁不住问道。
  师父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道:“我看到那人分明是戚清影。”
  我大吃一惊,不知是喜是忧。戚清影的恶行终于被师父撞破,我本该高兴,但是总觉得这中间有什么蹊跷。按照戚清影的心思事情绝没这么简单,还有我昨晚见他,除了我压他在身下时,他丝毫没有惊慌神色,难道这又是他故意布下的局?想这么多也没用,我开口道:“那师父咱们还等什么?去废园看看戚清影到底在耍什么花样?”
  阿瑶不解地问:“若是戚清影真有这么好的功夫,能自由出入,他为什么还甘心留在废园受苦?”
  我想师父也不清楚这中原由,才把我们叫来商量。我知道事不宜迟,这是揭穿戚清影真面目的大好时机,于是自信满满的和师父、阿瑶他们一起去到废园。
  走到废园门口,却看见叶梦痕在铁栅栏门前哭喊。
  “求求你们,发发善心,给清影一些吃的,或是一碗热水也可以。”叶梦痕双眼哭得红肿,声音嘶哑,口唇干裂,模样甚是可怜,没有人理她,她却不肯放弃,继续哀求,“清影他病得很重,发高烧,你们可怜可怜他吧。”
  师父一皱眉,让人打开铁栅栏。叶梦痕于是扑到师父面前,跪在地上扯住师父的衣角:“慕容庄主,求求您,别再折磨清影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师父问道。
  叶梦痕哭哭啼啼地道:“少主昨天一瘸一拐地被押回来,晚上就开始发烧,到现在一天一夜没有吃东西,连热水他们都不肯给。他身上的伤一直在淌血,怎么办,再这样下去他会死的。”
  “鸿儿,你没有给戚清影敷药么?”师父忽然问我。
  我这才想起昨晚走得匆忙忘了检查这档子事,于是有些支吾道:“弟子昨日走的时候把药瓶留给他们,不知道戚清影是否上了药。”
  叶梦痕却瞪大眼睛看着我道:“苏少侠,您几时把药留下了?您昨天说上好的金创药用在我们这些魔教妖孽身上也是浪费,还把清影打晕在地上一甩手怒气冲冲地走了。”
  我一听怒道:“这样的话我确实说过,但是我仍把药留下来,是你没看见吧。”我还记得昨天吧药放在地上,伸手向那里指去,却看见摔碎的药瓶和早已混在尘土中的药沫。我心道:戚清影,你真够狠的,宁可自己受苦也要陷害我。
  叶梦痕却对着那堆碎片冷笑道:“对,苏少侠,是梦痕冤枉您了,您确实把药留下来了。梦痕眼睛不好,找不到。”
  阿瑶显然有点相信叶梦痕的谎话,担心地道:“别争了,咱们先看看戚清影吧。”
  于是我们师徒三人走进屋子,看见戚清影脸色苍白口唇干裂在床上辗转呻吟,昏迷不醒。
  “清影,清影,你醒醒。”叶梦痕扑到床边道。
  “水……水……”戚清影下意识地呻吟。
  师父抚摸他的额头,证实他正在发高烧,于是问叶梦痕道:“昨晚你们一直在这里吗?有人来过吗?”
  叶梦痕抹了一下眼泪迷茫地问:“我们还能去哪里?”然后又恐惧地看了我一眼最终还是说道,“昨晚苏少侠来过,还对清影做了很不堪的事情……”
  “天鸿哥哥他做了什么?”阿瑶担心地问。
  叶梦痕却不回答,只倔强地说:“清影不让我告诉别人,再说我们说的话你们也不会信。”
  师父沉声道:“你把实情说出来,没有虚假隐瞒,自然会有人信。”
  “好,我说。”
 这时候戚清影好像已经醒过来,“梦痕,你不要说……”他的声音虚弱,像是在尽力阻止。
  叶梦痕对戚清影温柔道:“你能忍,我却忍不下去了。我一定要说,要天下人都知道你受的委屈。”她不顾戚清影的阻拦讲出昨晚的事情,“晚上,清影伤痛交加开始发烧,想喝水。我不敢去求守卫,便到院子里找找,看有没有能盛水的东西,准备装些雪化成水拿给他。我找了半天连大一点的碎瓦片都没有,沮丧地回到屋中,竟看到苏少侠欲对清影施暴。他把清影压倒在床上,清影被他点了穴道根本无法挣扎,任衣衫被撕裂,腰带被解开……”
  “梦痕,不要说了。”此时戚清影双目紧闭,苍白的脸上淌着两行清泪,声音绝望道,“请您们杀了清影吧。清影虽为男子,却因美貌惹得慕容庄主和苏少侠迷失本性,实在没有脸面再活于这个世上。”
  我猜想他又在做戏,阿瑶却是伤心动容道:“师父,您一定是看错了,戚清影是被冤枉的。”
  我却冷静地道:“阿瑶,事情未明之前不要轻信。”
  阿瑶白了我一眼,显然是早已把叶梦痕的话当真,可是我无从辩解。师父想必了解我的心情,现在我们师徒俩都是“被美色所谜丧失本性”的人,不知道师父怎样处理这种尴尬的局面。
  师父表面上显得很镇静,言语上安慰了戚清影和叶梦痕,不对他们说的事情表态,只是叫人拿了饮食,亲自给戚清影敷了伤药。我想师父是趁机不动声色的检查了戚清影的伤势。戚清影的右手腕还没有痊愈,左腿脚踝红肿,看来真的是扭伤了,他背上的伤也在淌血,这种样子就算武功再好也不可能轻松的来往废园和神兵阁。难道师父看见的真的不是戚清影?凭师父的眼力断然不会看错,师父也不会故意说谎,那么就是说有人假扮戚清影。是谁?出于怎样的目的?这样做似乎对戚清影很不利,我真是想不通。
  料理完戚清影的伤势师父皱着眉头走出屋子,我也跟了出来。只有阿瑶留在屋里劝慰仍旧哭泣的叶梦痕。师父长叹,忽然他的目光落在一棵大树底下。我顺着他的视线发现枯黄的落叶堆叠下的泥土与周围的颜色不同,似乎是新挖出来的。
  师父赶紧叫人仔细察看,从土里挖出一个布包袱。打开,里面是一身黑衣,还有一张精巧的人皮面具。我想,这就是师父昨晚看到的戚清影了。一个大胆地推测在我脑海里成型。昨晚我来废园时,叶梦痕不在屋中,她并不是在院子里为戚清影找水,而是在这棵大树底下埋这个包袱。她易容成戚清影,偷入神兵阁,并不是陷害,反而是在帮戚清影洗脱罪名。依戚清影的伤势昨晚根本不可能出去,如果这包衣服不被发现,他们的计划进展顺利,那就证明戚清影是被人诬陷,是无辜的受害者。这招果然精彩。
  我正想着,师父却郑重地问我:“鸿儿,你昨晚上确实来过这里?你知道这东西是谁留下的吗?”
  师父的神情复杂,分明是对我产生了怀疑。是啊,在他眼里戚清影伤势严重,叶梦痕武功低微,能自由出入这里的除了我还能是谁?这个误会我一时半刻无法澄清,况且我不落入这个圈套戚清影一定还有别的高招,不整得我们师徒身败名裂看来他也不会罢手。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就把这件事扛下来,装成被他算计的样子,难道师父还能杀了我不成?
  于是我横下心来,忽然在师父面前跪下:“师父,昨晚是弟子装成戚清影的样子偷入神兵阁,本来想陷害他。这都是弟子的错,以前是弟子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做了许多错事。经过一夜的思量,觉得一直是弟子错怪了戚清影,给他带来那么多伤害。弟子愿意改过,不知道师父是否肯原谅弟子?”
  师父听了我的话似乎并不很吃惊,我心中一凉,难道师父已经对我有了成见?不能再拖延了,我一定要想办法尽快与师父沟通,表明心迹。于是我用哀求的语气道:“请师父相信徒儿绝无恶意,关于之前许多疑团,弟子想单独向师父解释。”
  师父叹了口气,目光深邃地看着我,最终还是相信了我,带着我离开废园回到书房。
  我把这几日所见所想,以及与戚清影的对话原原本本毫无遗漏地告诉师父。我讲得客观理智,不带任何个人感情,包括为何要承认我并没有干过的事情。我认为我的解释足以震动师父。
  可是师父听完仍然沉着脸问:“按照你的推测,戚清影是个城府极深的卑鄙小人了?”
  我点头:“徒儿认为戚清影武功尚存,而且设下这一连串的阴谋妄图重建魔教称霸武林。”
  师父道:“瑶儿却说戚清影是无辜的,他当年提出以己之命换天龙教教众不死,完全出于善意,并不是为了混进还剑山庄图谋复教。因为他患有不治之症,活不过二十岁的,他只是想在有生的日子里尽量赎清罪孽。”
  我懊恼道:“阿瑶她年轻识浅,不知人心险恶,很容易被歹人利用。”
“你说的也有些道理。不过为师查过戚清影脉象,确实全无内力,他经常咳血咱们大家有目共睹,这不像是装出来的。阿瑶说的有些影子,你的推测到现在只是你一面之词,全无凭据,你让为师如何相信?为师信不信还在其次,到了武林大会之时你又如何当着天下英雄的面证明戚清影有罪?”
  我沉思片刻,师父是明理之人,就算此刻无法相信我,也断然不会去相信戚清影,我要把握这最后的时机,扳回败局。“师父,徒儿打算从今天起改变对戚清影的态度,善待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他若是尚有一点良知,心中自会忐忑不安,费尽心思防范我对他的下一步动作。我则以不变应万变,蓄势待发,让他时时感到威胁,每天都活得像惊弓之鸟一般,这种无形的精神压力应该更易让他心力交瘁,露出破绽。”
  我猜不透师父究竟在想什么,他只是淡然地说:“就先依你的对策吧。瑶儿那边的感受你也要考虑到。”
  “徒儿明白。”其实我并没有详细对师父讲我接下来要用的手段,因为我没有把握和信心。我只能尽力而为。

  与师父谈完已到晚饭的时候,我让厨房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打算亲自给戚清影和叶梦痕他们送去。在去废园的路上,看见阿瑶行色匆匆愁容满面地进了师父的书房,我想师父要开导开导她了。
  我提着食篮装模作样地走进院子,柔声道:“戚清影,我知道过去是我做错了,以后我要好好补偿你,你能否原谅我?”
  叶梦痕听了我的话显然不信,正要发作,却被戚清影拦住。我看见戚清影从床上坐起微微一笑道:“苏少侠何曾做过什么错事?突然对清影这么好,倒是让清影有些受宠若惊了。”
  我只觉得他那本该清纯的笑容竟是妩媚妖艳,我清楚的听见他说:“您不必再装了,咱们两个都心知肚明。”
  我知道我的伪装在他这个惯于演戏的老手面前嫩得很,于是就不再掩饰,进了屋把饭菜从食篮里取出,冷冷道:“既然大家都是明白人,说话不用绕弯子。昨晚我确实一时失控,才会让你有机可乘。我一直想用什么方法才能阻止你的阴谋。”
  叶梦痕虎视眈眈地瞪着我,唯恐我又对戚清影做出什么。戚清影却不理会我的言语,只顾吃饭,吃完了一大碗,才抬头问:“对了,你想到方法了没有?”
  我没有回答他,而是对叶梦痕道:“叶姑娘,你不饿吗?这么好吃的饭菜,我特意为你们准备的。”
  戚清影也劝道:“梦痕,这饭菜不错,你也吃一点吧,不是每天都能吃到的。”
  看着叶梦痕动了筷子开始吃饭,我忽然笑了:“每天都吃大餐也可以,只要你们每天都能像今天这样吃得香就行。”
  “苏少侠,这饭菜确实可口,清影好久没有吃得如此美食了,只要你给我们吃,每一顿都不会浪费。”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我轻描淡写道:“我特意在饭菜里下了一点慢性毒药,没有我的独门解药,一两个月后必会毒发身亡,当然很难查出死因,大家都会以为你们是得了急症,谁也不会想到是我动了手脚。”
 戚清影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又加了一大口菜满不在乎地嚼着:“就算你真的放了毒药在我的饭菜中,对我也是没有作用的。你不用指望可以用它来要挟我。我的计划不是你能阻止得了的。”
  我哪来什么毒药,说这些话不过是想吓吓戚清影。听了戚清影的回答,倒是让我吃了一惊。莫非戚清影早猜到饭菜里没毒,亦或是他百毒不侵有恃无恐?再试探他一下:“你不怕我的毒药,可要为叶姑娘想想,她跟你吃同样的饭菜,就算只吃了一口也是中了毒。”
  戚清影只是淡淡一笑道:“你是知道的,梦痕爱我胜过她自己,为了我她可以牺牲一切,甚至她的生命。她不会让你用她来威胁我的。”
 叶梦痕深情地看着戚清影:“他说的没错,我不会妨碍他,哪怕因此我需要放弃我的生命。”
师父说昨晚看见戚清影偷入神兵阁,所以一早带了我和师兄去废园问个究竟。天鸿哥哥昨天竟然没有给戚清影敷药,还把他打伤,如今叶梦痕神色憔悴地苦苦哀求,只是为了给高烧昏迷的戚清影要一碗热水。
  看见戚清影脸色苍白口唇干裂在床上辗转呻吟,我的心莫名的揪痛。
  师父抚摸着戚清影的额头,问叶梦痕道:“昨晚你们一直在这里吗?有人来过吗?”
  叶梦痕抹了一下眼泪迷茫地问:“我们还能去哪里?”然后又恐惧地看了天鸿哥哥一眼最终还是说道,“昨晚苏少侠来过,还对清影做了很不堪的事情……”

“天鸿哥哥他做了什么?”我担心地问。
  叶梦痕却不回答,只倔强地说:“清影不让我告诉别人,再说我们说的话你们也不会信。”
  师父沉声道:“你把实情说出来,没有虚假隐瞒,自然会有人信。”
  “好,我说。”
  这时候戚清影好像已经醒过来,“梦痕,你不要说……”他的声音虚弱,像是在尽力阻止。
  叶梦痕对戚清影温柔道:“你能忍,我却忍不下去了。我一定要说,要天下人都知道你受的委屈。”她不顾戚清影的阻拦讲出昨晚的事情,“晚上,清影伤痛交加开始发烧,想喝水。我不敢去求守卫,便到院子里找找,看有没有能盛水的东西,准备装些雪化成水拿给他。我找了半天连大一点的碎瓦片都没有,沮丧地回到屋中,竟看到苏少侠欲对清影施暴。他把清影压倒在床上,清影被他点了穴道根本无法挣扎,任衣衫被撕裂,腰带被解开……”
  “梦痕,不要说了。”此时戚清影双目紧闭,苍白的脸上淌着两行清泪,声音绝望道,“请您们杀了清影吧。清影虽为男子,却因美貌惹得慕容庄主和苏少侠迷失本性,实在没有脸面再活于这个世上。”
  我的脑中浮现出那幅暴力的场景,心如刀绞,明明是戚清影受了欺负,却把过错一人扛下来,想以死保全师父和师兄的英名,如此善良之人,让人如何忍心取他性命?我知道戚清影心中痛苦,被压在男人身下,险些遭到强暴,换成是我,定会全力反抗手刃仇人,如若不然只好以死保全清白。戚清影武功已废,就算没被点了穴道,面对天鸿也毫无反抗能力。如果不是恰好被叶梦痕撞见,只能任人摆布连寻死都不能。
  要是以前我怎么也不敢相信我一直敬爱的师兄会做出这种禽兽不如的行为。但是听叶梦痕说得声泪俱下,看戚清影伤心绝望的神情,我又怎能不信?我忽然又想到昨天闯进师父书房时戚清影断断续续的话语,当时他好像是说什么他是男儿身,求师父放过他。戚清影曾经说过师父对他的种种奇怪行为,难道昨天师父也曾如此对他?师父那样痴恋清影的母亲却无法得到,清影是水夫人的孩子又生的如此清秀俊美,师父禁欲太久产生什么扭曲的心理情有可缘。那师兄对戚清影做出这样的事情,纯粹是为了折磨和报复么?我伤心动容道:“师父,您一定是看错了,戚清影是被冤枉的。”
  师父明白事理,虽然没有表态,但是好像已经相信戚清影他们是无辜的,亲自给戚清影敷了药,还让人送来一些吃的。看情形一定是有人伪装成戚清影的样子潜入我们还剑山庄,到处搞阴谋,闹得鸡犬不宁。
  我在屋里劝慰哭泣的叶梦痕,师父他们却在院子里发现了一个包袱,里面赫然便是人皮面具和一套夜行衣。这并不奇怪,栽赃陷害而已,不过令我惊讶的是师兄竟然在师父的严厉逼问下承认是他所为。昨晚那个化妆成戚清影模样潜入神兵阁的人是师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是被仇恨夺去了理智,一心要置戚清影于死地吗?
 这接二连三的打击让我乱了心神,虽然共同生活了十几年,师兄到底是怎样的人,我发现我一点儿也不了解。是我太单纯太善良太缺乏江湖经验了吗?为什么看上去很简单的事情都有那么多复杂的背景,各种各样的阴谋一环套一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恩怨仇杀纠缠不断,这就是江湖吗?这就是江湖人不论黑道白道每天都要面对的生活吗?
  师父先是把师兄带走单独问话。我直觉得认为里面定有什么文章,他们在书房里谈了很久,我猜不出他们到底谈过些什么,我甚至有些不太关心结果,有些疲倦。如果师父他们认为戚清影是玩弄阴谋的卑鄙小人,他们就会杀了戚清影而后快吗?如果他们拿不准或是认为戚清影是无辜的,不还是会照旧把他关在废园。一个人一旦入了魔教曾经为恶,翻然悔悟自废武功诚心改过,再怎样努力仍旧不能为世人所容,又会是怎样的心情呢?戚清影那样绝望那样痛苦,便是这个原因吧。
  后来师父把我叫去谈话,我把我这些天的所见所闻所想毫不隐瞒地告诉师父,而且坦言早已从戚清影口中知道了师父那段隐秘的恋情。我本来还打算据理力争,证明戚清影是无辜清白的,但是师父似乎已经完全相信了我的说词。
 师父幽幽长叹,神情悲苦:“瑶儿,师父相信你说的话。整个阴谋一定有一个很厉害的人在幕后操纵,他妄图挑拨离间,利用人性的弱点分化白道势力,实现他称霸武林的野心。咱们是首当其冲的目标,戚清影他们很有可能是阴谋的牺牲品,将要在松鹤堡举行的武林大会是精心安排的契机。”
  我从来没有往这么深刻的层次想过,师父也好像是头一次把我当成大人对我讲这样的话。我心潮澎湃,莫名激动:“师父,瑶儿明白您的意思。凡事当以大局为重,我辈狭义之士心怀天下苍生,个人恩怨儿女情长为轻。”
“这句话你要能真正做到就好。”师父的语气依然凝重,看我的目光慈祥而充满希望,“瑶儿,你喜欢鸿儿吗?”
  师父怎么突然问这样的话?我一直不想思考这个问题,现在却不得不回答:“以前,我一直当他是自己的兄长,是我崇拜的偶像,我的眼里只有他,我还曾经想过将来的丈夫要像师兄那样风度翩翩武艺高强侠名远播。”
“现在呢,还这样想吗?”
  “现在我发现我根本不了解师兄。”我神情沮丧,“我倒有些羡慕叶姑娘和戚清影,同甘共苦相互扶持,这便是相爱的人吗?无论戚清影是正是邪,顽疾缠身命在旦夕,有真心爱他的人在身旁,他一定不会觉得寂寞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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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么说,你对鸿儿的感情并不是男女之爱了?对戚清影也只是关心同情?”
  我点头:“师父不问,瑶儿根本不会去细想。正如师父所说,瑶儿又当如何呢?”
 师父忽然微笑,愁眉尽展:“这便是最好了。值此非常时刻,只有不感情用事,才能保持头脑清醒,大敌当前才能临危不乱。瑶儿你记住今日为师同你讲的这翻话,时时自省。为师不会干涉你的选择,你应该学会用你自己的眼睛去判断正邪是非,就算情难自禁,也不要助纣为虐。”
  “师父,谢谢您,瑶儿不会忘记您的话。”我由衷地道。师父金玉良言,如在我心头点起一盏明灯,困惑迷茫时时都在,但是有了这盏灯,我有勇气和力量向前为自己找一条出路。我觉得我真的长大了。
  从师父那里出来,我想去找师兄。师父并没有向我解释师兄的行为,但我觉得事情一定不像我看到想到的那样简单。我应该跟师兄开诚布公地谈一下,或许可以消除彼此心上的疑团。
  见到师兄,他有些憔悴。他似乎有心事,并不想与我谈正题。我想他可能确实做过错事,良心受到谴责。他沉默不语,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能随便询问一下戚清影的情况。我想师兄一定时时刻刻都对戚清影他们的一言一行严密监视。
  “我刚刚给他送过晚饭,他烧已经退了。”他说着忽然转身从衣柜中取出一套锦衣棉袍,递到我手中,接着道,“请你帮我把这套衣服带给戚清影。这是我前两年冬天裁的那件,没怎么穿过,应该还合他的身。如果他不喜欢也无所谓,我再叫人给他新做几件。”
  我知道戚清影原本的衣服早已破烂不堪,经过昨晚地撕扯挣扎,恐怕无法再穿。师兄拿出的这套衣服是他最喜欢的,只是过年过节才穿一两天,平时都收在衣柜里不许别人碰的。如今大方地送去给戚清影穿,可能他确实觉得戚清影是清白的,打算善待他。既然这样,他应该亲自送去才显真诚,便道:“你和我一同去看戚清影吧,当面向他道歉。”
  “我原是想这样的,但是刚刚送晚饭的时候,叶姑娘对我充满敌意,疑神疑鬼的,大概不愿我再靠近戚清影。所以希望你能向他们转达我的意思,我会等他们谅解我的时候再当面去谢罪。”
  我虽然隐隐觉得事情转变得太突然,总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却没有理由拒绝师兄。总之,目前看来,戚清影的处境会大为好转。我不再多想,抱起衣服离开。
  有了师父地默许,我的保护,师兄也没有机会再来废园打扰,叶梦痕照顾戚清影安心养伤,破窗陋屋却是一派温馨祥和。
  半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还剑山庄附近再也没有发生任何命案,整个武林平静得令人有些不安。师父告诫的话我一直不敢忘记。俗话说山雨欲来风满楼,然而倾盆大雨将至却毫无声息,等来时岂不是让人措手不及?
 我看着师父从神兵阁内取出封存了四年的“冰雪泣”,剑未出鞘寒意就已逼人。师父的表情也是严肃沉重,想不到平静的日子这么短。真如师父所说,浩劫将至,松鹤堡这场武林大会说不得便是血战的开始。
  “师父,”师兄一身劲装,策马过来,恭敬地对师父道,“弟子们已经收拾停当,戚清影和叶梦痕也上了马车,可以出发了。”
  这次出行,师父安排戚清影和叶梦痕坐马车,一来是考虑戚清影的身体,虽然修养了十来天,但看上去仍很虚弱经不起鞍马颠簸;二来乘车可以避人耳目,毕竟他们二人是天龙教的余孽,明目张胆地招摇过市,恐遭人非议。
  我觉得师父这样安排很妥当,师兄却不以为然地道:“师父,徒儿还是有些不放心戚清影。当年空远大师也说过如果不得已要带戚清影出还剑山庄,应略加管束,还留给您一副精铁打造的手铐┅┅”
  “你不说为师倒是忘了,不过咱们只有手铐,却没有钥匙,如果给戚清影带了那手铐,万一路上有什么紧急的事故,咱们却连锁也打不开,恐怕不方便。”我想师父其实并没有忘,只是不愿将戚清影锁住,手铐毕竟是管束犯人用的刑具,铐在手上心里和身体多少会有些难受。他是不想再给戚清影带来额外的伤害吧。
  师兄却是咄咄逼人:“师父,去松鹤堡走官道,最多一天半的行程,应该不会发生什么意外。这次武林大会由空远大师主持,咱们把戚清影带去,自会有人替他开锁。再说戚清影毕竟是魔教余孽,倘若咱们不在表面上略加管束,明理人知道是咱们师徒宅心仁厚,心胸狭窄之辈恐怕以为咱们与魔教有什么瓜葛。”
  师父低头沉思了一下,似乎觉得师兄说得也有一定道理,不能太过偏袒戚清影,这样对我们还剑山庄,或是对戚清影都不利。于是终于狠下心肠,命人取来那副手铐铐在戚清影手腕上。
戚清影什么也没说,只是表示谅解的微笑。叶梦痕一脸不愤却无可奈何,扶着戚清影在车上坐好,放下车帘,阻断了外界的视线。
  过了晌午,我们在官道旁的一间饭铺停下来吃饭。为了少些麻烦,戚清影和叶梦痕没有同众人进店用餐,而是待在车里拿出早上从庄里带来的干粮充饥。师兄检查了饭菜酒水,除了菜有些咸,没有发现什么问题,于是我们师徒三人坐下随便捡了些清淡的吃饱了肚子,又灌下一大壶茶水,不敢耽搁匆匆启程。
 又行了一段,日头偏西,前面到了一处狭长的山谷。谷口立有一块石碑,上写“梅香幽谷”。寒风呼啸,碎雪纷飞,进得山谷,官道比之刚才又窄了几分。行着行着所有的人都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
  我忍不住道:“师父,未见这谷中梅花,却先闻到花香,到是名副其实啊。只是这香味似是比寻常的梅花更甜┅┅”
  “糟了。”师父突然道,“为师年少时曾闻过如此特别的香味,是冰山毒梅。冰山毒梅是毒王宁绽春穷一生心血培育出的一种特殊梅花,香味本身没有任何毒性,可是一旦先饮下失魂水再闻此香,便可使闻者在一定时间内全身麻痹无法移动。”
我突然明白刚才我们吃的饭菜很咸,免不了多喝几口茶水,那失魂水一定是混在茶水之中。想必失魂水单独使用没什么不良反应,所以喝水的时候我们没有丝毫异样,也就没过多在意,未料一时疏忽,终是遭人暗算。
  “在下宁崇宇特在此地恭候还剑山庄慕容庄主。”一位三十几岁的玄衣武者手持一束白梅飘然而至。他手中的梅花初看之下片片雪白如玉,却隐隐透出淡绿色的光芒,阵阵异香扑鼻袭来。
  我和师父、师兄以及还剑山庄的几名随从都感到四肢渐渐麻痹,还没开口答话,就纷纷栽下马来。
  师父仗着内功深厚,全身并未迅速麻痹,还能控制自己的嘴巴说出话来:“宁公子,在下记得当年的承诺,我的命是令姐所救,除了不能娶她,我可以帮她完成三个心愿,就算要回我的性命我也心甘情愿。”
宁崇宇长叹一声:“没想到过了二十年,你仍是这样无情。现在一切都已经太迟了,就算你想娶我姐姐,她也不能嫁给你了。”
  “晶晶她怎么了?她是否有了好的归宿?我后来又回过几次毒王谷,却已物是人非,二十年没有你们的音讯,在下的承诺也一直无法兑现。今日得见宁公子,还望告知令姐身在何方,他日在下必亲自登门,恭候令姐差遣。”师父语气诚恳。
  宁崇宇却不为所动:“我还以为你早已忘记了姐姐的名字。今天是她十年死祭,我特意带了她坟前一束梅花来看你。”
  “怎么,晶晶她已经死了?”师父大惊失色,“晶晶,那个像梅花一样美丽的女子,竟这样悄无声息地凋落。你们为什么不与我联系,哪怕只是捎个口信,我也一定会去看她的。虽然做不成夫妻,却也是生死之交。难道你们是在刻意躲避我?难道当初我的不辞而别,给晶晶造成如此大的伤害么?”
  宁崇宇用伤心又略带嘲讽的语调道:“慕容覆水到现在你还不明白么?二十年前你仗剑行走江湖,遭仇家追杀,身中罕见的金波花剧毒,命在旦夕,幸被我姐姐所救,带回毒王谷养伤。你感激我姐姐的救命之恩,发誓为她完成三个心愿。我姐姐提出的第一个心愿就是要你娶她为妻。你却留书一封,说什么心中早已有了爱人,容不下别人,不能娶自己不爱的女子为妻,那样两人都不会幸福,所以不辞而别。你以为你走了两人就会幸福吗?你可知当初我姐姐是用的什么方法解你的毒?你中的可是金波花毒,至刚至阳,中此毒者会全身血脉扩张爆裂而死,本是无药可解,但姐姐不惜破处子之身,与你精血相容,调和阴阳。你当时尚在昏迷之中,没有记忆。你醒来后姐姐对这件事也羞于启齿,便提出让你娶她为妻。你却绝情地留下一纸书信,甚至不给她机会解释就弃她而去。姐姐看了你留下来的信便一病不起,我当时年纪还小,不明白你们的事情,吵着要出谷去寻你,却被姐姐拦了下来。当时姐姐说,‘不必去寻他,让他记挂着我一辈子也好。’等她病情稍有起色,她就带着我搬出毒王谷远走异乡,隐居起来。我父母去世早,是姐姐一手将我养大,姐姐的话我一向都会遵从。隐居的时候,姐姐不许我再提你的名字,我以为她是想忘了你。可是姐姐对你一片痴心,用情之深又怎能忘记?她的身体每况愈下,身心憔悴,卧病十载,终于耗尽了生命。临死的时候,她让我立重誓今生不取你性命,并要我在她坟前植一棵梅树,等花开之时带一束梅花给你。我种了一棵冰山毒梅,等了十年梅树终于开花了。”
  “原来是这样。”师父惨然一笑,“是我对不起她。晶晶可曾有什么未竟的心愿?”
  我虽然不能言语,却听得清楚,心中莫名感动,没想到宁晶晶如此爱师父,爱到可以舍弃自己的幸福,隐居避世,来成全所爱之人。
 “她让你替他完成三件事。第一件,如果我捎来梅枝之时,你尚未娶妻或妻子已死,就请你亲自为她刻块石碑,上书‘亡妻宁晶晶之墓’;第二件事她希望你死后能与她合葬;第三件事她希望你心爱的那个女人能来她的坟前上一柱香。”
  “前两件事情在下一定办到,只是在下心爱的女子已经不在人世,第三件事情恐怕无法完成。”
  “我早就知道你完不成姐姐的心愿,不过你应该可以完成我的心愿。”宁崇宇笑得阴寒,“慕容覆水你知道我有多恨你么?姐姐爱你多深,我的恨便有多深。是你夺走了姐姐的幸福,夺走了姐姐的生命。我答应姐姐不取你的性命,可没有答应不害你。你这是要去参加武林大会吧,如果还剑山庄的慕容庄主畏罪潜逃,天下英雄会怎么想呢?”
  师父显是早已料知宁崇宇并非单纯地为亡姐捎口信,否则也不会下这么大力气让我们全身麻痹地听他讲话。于是从容地道:“你想让我死,无需亲自动手,我可以自吻谢罪。鸿儿和瑶儿都是我收养的孤儿,只有师徒情分,与当年的事情没有任何瓜葛,还有还剑山庄的其他人请你放他们离去。只留我一个人便是。”
  “慕容覆水,姐姐曾经说过,人有的时候活着比死了更痛苦。所以我不想杀你,我已经想好了如何让你痛苦的活着。至于贵庄的其他人,我还另有用处不能放他们离去。”宁崇宇说着一闪身来到我身旁,抽出我的佩剑,反手抵在我的胸前:“她是你的义女雪依瑶吧?”他又用剑鞘拍了拍倒在一旁的我师兄的脸颊,“这个应该就是你得意的弟子苏天鸿吧?如果我让你从中选一个来杀,你会选哪一个呢?”
  “我为什么要杀他们?”师父此时应该是中毒已深,吐字说话十分费力。
  “你没资格问我。你们中的毒如果不在两个时辰内解开,一身功力就会全废。让我杀你一个弟子,看看你伤心的样子,说不定我心情一好,就会拿出解药。”宁崇宇的神情不像是在开玩笑。
  师父轻轻一叹,竟无言以对。我知道师父内心一定痛苦万分,我和师兄根本与此事无关,又都是他心爱的弟子,他怎能让我们为这件事陪上性命?只可惜现在我们全身动不了,口舌都已麻痹,连自尽都不行,唯意识清醒,无法帮师父分忧解难。
  “看来你很难取舍。不过我可以帮你。”宁崇宇说着将剑尖向前递了几分,刺破了我的衣衫直抵肌肤。
  奇怪的是我并无恐惧,即便会这样死去。我的命是师父给的,现在用我的命换师父的命我觉得理所当然,再好不过。不愿再想什么,只有些遗憾可惜,大约是可惜十六年养育之恩,只有这唯一的机会报答。这样的事情师父当然很矛盾无法取舍,由宁崇宇动手,师父的愧疚感可能会少些。
  “宁公子请住手。”忽然车帘一挑,叶梦痕扶着戚清影走下车来。
  本来闭目等死的我心中燃起了一股希望之火。
  宁崇宇没想到除了他以外还有人能活动,寻声看去。
  叶梦痕还是刚来还剑山庄时那套素服丫鬟打扮,容貌典雅端庄,可是与戚清影站在一起竟失了神采,少了清丽脱俗的气质,更不及那绝代风华。看宁崇宇惊疑的神色,我想他一定是在猜戚清影的身份,为何锦衣华服却锁了一副手铐?他问道:“你们是何人?”
  “在下戚清影,恳请宁公子放过还剑山庄众人。”戚清影深施一礼道。
  “戚清影?那个甘愿自废武功以己之命换教众不死的天龙教教主之子戚清影?”宁崇宇疑惑地看着衣着鲜光的戚清影,“看来你在还剑山庄过得还不错。天龙教一直被中原武林正道视为魔教,死伤了无数的人才被清剿,按道理你应该受尽折磨才对。”
  “宁公子只说对了一半。”戚清影微微一笑,“在下的父亲是天龙教教主,而在下的母亲却是慕容庄主最爱的女子。这也是当年慕容庄主留下我性命的原因。”
  宁崇宇一愣。我心中也一紧。宁崇宇一直想找到师父心爱的那名女子,说什么要到他姐姐坟前上香,恐怕是要等上完香就杀了那名女子,让师父痛苦一辈子。如今知道姐姐的情敌已死,这个计划便落空,转而想杀了我泄愤。戚清影偏偏在这个时候站出来自揭身份,不是找死吗?
  宁崇宇对我师父幽幽道:“原以为姐姐的美貌天下无双,虽然今日看到的是男儿身的戚清影,也足以想见其母绝世的容颜。世间竟有过如此美丽的女子,怪不得当年你会弃姐姐而去。可惜那女子终是嫁与他人为妻,这真是绝好的讽刺。看来你只是借囚禁之名把戚清影留在身边好好照顾,这也是出于对其母的爱慕之情吧。”说到这里,他眼中现出一股杀气,“如果我杀了戚清影,你会否更伤心呢?”
  宁崇宇还未动手,却听戚清影淡淡道:“如若宁公子非要杀一个人才肯拿出解药,那你就杀了在下吧。”
  “清影,你为何寻死?”叶梦痕不解道。
  我知道我们还剑山庄的人中毒,她和清影大可以躲在车中不做声,或许能有机会逃走,她一定不明白清影为何置自己的性命于不顾,硬是出来将事情揽在自己身上。
  宁崇宇也奇怪道:“世人都怕死,为什么你这般轻生?”
  “活着对我而言是一种痛苦,我很想早些解脱。如果我死可以换得他人性命,未尝不是件两全其美的好事。”戚清影的语调很平静,仿佛谈论的并不是自己的生死,更像是朋友间的闲聊。
  宁崇宇不晓得戚清影实际上在还剑山庄受尽非人的折磨,他当然不能理解他的话。但还剑山庄的人知道,师父知道,师兄知道,叶梦痕知道,我也知道。我们怎能不为这句话所动?我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可惜我此刻不能动也不能说话,要不然拼了性命也会保护戚清影的。
我这一生印象最深刻的是四年前那个雪夜,天昏地暗狂风怒号,父亲的尸首被大卸八块挑在一根根高高的旗杆上,教中兄弟的死尸支离破碎地散落在身旁,母亲还有那些未死的老幼妇孺围在一起无助的哭泣。我们被围困在山谷之中,再也没有半步退路。
  那时母亲却显得异常镇静,她仿佛早已料到会有这样一天。她趁乱在我耳畔低声道:“儿子,你想不想为你爹和死去的教众报仇?那就听娘的话去做,五年之内咱们天龙教必能卷土重来,娘保你坐上武林盟主的宝座。”母亲一向足智多谋,办事果断狠绝,虽然不会武功又是一届弱质女流,但是才华气度绝不输与我父亲。母亲简单明了地讲出她的计划,使我更加相信她有这个能力,于是我按照她说的第一步,弃剑投降。
  我跪在少林神僧空远大师和还剑山庄慕容覆水庄主面前立下毒誓:“戚清影今日在此立誓甘愿自废武功留在还剑山庄为人质,以己之命换取天龙教教中妇孺一条生路。天地神明为鉴,如有违誓言,肠穿肚烂死无全尸。”说完我挥掌击全身大穴,当着众人的面自绝八脉。当时我口吐鲜血,四肢瘫软根本无力站起,空远大师上前看过证实我脉象散乱,一身内力已经荡然无存。苏天鸿仍是不信,挥剑挑断我右手筋脉,我内功刚废根本无力招架,只能任他宰割,右臂血流如注我痛的昏死过去。白道众人见此惨状皆动了恻隐之心,这样倒好,再没有人上前挑衅试探。
  他们答应了我的恳求,不过还逼我教幸存者个个立下毒誓终生再不返回中原,如有违誓言不仅人人得而诛之,我也要日受鞭刑以谢罪。我心中冷笑,再毒的誓言也是空话,天上若真有神明,世间早就太平。
  江湖一直盛传,我天龙教藏有一本盖世的武学宝典,名为“天龙密笈”,如能将此书上的武功练成,必可称霸武林。天龙密笈并非一本书,而是我天龙教教主历代相传的口诀,确实记载了惊世的武学。但是欲练天龙密笈,必须先自绝八脉,走奇经,逆阴阳,转五行,没有极高的天赋很容易走火入魔。这是至阴至寒的内功心法,受资质和机缘所限,历代教主很少有人修炼或是练成,大多选一些按部就班相对稳妥的功夫来练。教中长老曾说过天龙密笈三年就能速成,自功成之日起,每动用一次内力,必伤心肺,咳血不止,使用不出二十次就会心肺俱损吐血而亡。既然没人练成过,我才不相信传言的后果,大不了尽量少出手。再说我现在已经被逼上绝路,天龙教生死存亡皆系于我身,横竖都是死不如放手一搏。从我自绝八脉的一刻起,我已不能回头。
  母亲带着残余教众去了关外休养生息,我被慕容覆水他们押回还剑山庄,那群所谓的正人君子根本没有打算为我这个魔教余孽医治伤口,他们认为他们是替天行道维护正义斩妖除魔,而我受伤是罪有应得,所以我只能自己扯下一块衣襟草草包扎右臂止住流血。之前我杀过他们不少人,他们可能是存心报复亦或是担心我会逃跑,一路上用绳子将我的双手绑紧拴在马后,而且脱去了我的鞋袜,让我赤着脚在雪地里艰难行走。从那个山谷到还剑山庄十几天的路程,冒着风雪严寒,还要忍受他们肆意的羞辱和折磨,我重伤未愈功力未复简直生不如死。可是我咬牙忍了下来,如果我现在放弃,当初所作的牺牲就完全白费,我将永无报仇雪恨之日。那时我忽然发觉慕容覆水还算是个真正的侠者,若没有他处处维护,我大概就会被整死在路上。
  慕容覆水把我囚禁在还剑山庄的一处废园之中。一开始修整加高了院墙,木门换成铁门还加了锁,守卫不分昼夜四班倒,防范甚为严密,就算我武功没废之前要想出入不被发觉也是相当困难的。我不敢轻举妄动,小心谨慎地躲在屋子里修炼天龙密笈。还好这门心法修炼之时不讲求固定的姿势,我一般会采取睡觉的样子平躺在床上默默运功。阴冷简陋的小屋里没有任何取暖的设施,破门漏窗,木床上只有一条肮脏的薄被单,这到更适合练这门至阴至寒的内功。守卫的人偶尔也会进来巡视,看到的都是我闭着眼睛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任他们辱骂殴打毫无还手之力。他们也就渐渐地放松了警惕。我右手的伤结疤的时候,我的内功已经突飞猛进,短短的一个月竟胜过我当初十年苦修的功力。
  半年以后守卫换成两班,各执六个时辰,人数也由每班十人减成每班六人。我仍然小心掩饰,不曾露出马脚。那时母亲开始动用各种关系和手段与我取得联系,她曾经驯养过一种其貌不扬的飞鸟,喜欢在夜间出没,灰褐色的羽毛大小很像常见的乌鸦喜鹊。那种鸟认人的本领很高,它们认得我和驯养它们的人。于是我可以轻松的知道母亲那边的情况而不被这边的守卫发现。当然还剑山庄的人对我还是有所防范的,他们不曾给我纸笔,尽量避免与我交谈,唯恐我花言巧语迷惑他们的心神,利用他们传递消息或是干坏事。所以我只能在母亲每次传递消息的纸条背面,用头发丝沾了自己的血写字。即便是这样艰难的条件,我和母亲仍然成功地策划了几起阴谋,暗中笼络收服了一些小门派,作为我们在中原的眼线。
  一年以后我的身体基本恢复,除了右手筋脉被毁,无法使力,内功修为早已今非昔比,按这种速度三年之内天龙密笈必能练成。不过修炼此种至阴至寒的内功果然有损心肺,就算三伏天我仍然手脚冰凉,时常咳嗽,每次运功完毕甚至会咳出血来。守卫的人以为我染了风寒或是身体虚弱生了重病,我就索性装得更加严重一些,要么当着他们的面假装晕倒,要么在屋子里昏睡故意一两日不去栅栏门处取他们送来的饮食。虽然这样苦了自己,但是他们更加相信我重病缠身虚弱不堪,甚至已经不屑于再恶意地羞辱折磨我。可惜毕竟不是人人都有慕容庄主那种菩萨心肠,这些守卫怕担责任对我的伤病视若无睹,没有上报自然也不会去请大夫,这倒好,倘若真惊动了庄主或是请了大夫来给我把脉,也许就穿了帮。
  我以为日子就会这样平安的过去,直到有一天苏天鸿出现在废园。自从山谷一役后,苏天鸿又马不停蹄地游走四方剿灭所谓的魔教余党,鲜少回还剑山庄。这次江北有个帮派在我母亲的指使策划下劫了官银,他们功夫太差被苏天鸿抓住把柄,问出一些内情。苏天鸿于是怀疑到我头上,气势汹汹地带了打手过来逼问。我被吊在树上整整挨了一百鞭,我没有反抗甚至没有运内功护体,血肉横飞我一次次昏迷又一次次被盐水泼醒,却始终不承认。
  慕容庄主当着天下群雄的面答应留我性命,苏天鸿虽然恨极也不敢杀我。严刑拷问得不到结果,我奄奄一息,他只能先罢手。临走的时候他在我耳边狠狠地说:“魔教妖孽,早晚会被我斩尽杀绝,既然现在你不能死,我就让你痛苦的活着偿还血债。”
  我十分好奇他怎会与天龙教有如此深仇大恨,于是用微弱的声音问了一句:“你为什么如此恨我们?”
  他冷笑着回答:“十一年前江南苏家上下一百四十五口,除了我一人死里逃生,其余皆命丧你们魔教之手。我们家世代经商,从不涉足江湖,不知怎样惹到你们,招来灭门惨祸,男的开膛破肚,女的先奸后杀,火光中尸横遍地那种残虐的景象我终生难忘。”
  十一年前,我只有五岁,教里的事情我还不大清楚。江南苏家,我好像有印象,记得还在那里住过一段时间,难道那就是他家?
  后来苏天鸿会经常找来一些与我们天龙教有仇的人,来废园羞辱我折磨我。我只管让他们随意发泄毒打,从不反抗或是还手。一方面我是要掩藏自己的实力,一方面我心中有时也会产生一种很深的负罪感,那些人的亲友确实相当一部分死得很无辜,父亲为了称霸武林杀了太多的人,我的双手也沾满血腥,或许我们这种人死了以后真的会下地狱。
  满手的鲜血遍地的死尸每晚都会出现在我的梦中,然而这中偶尔也会插入一段温情,那是我小时候一段快乐的时光,很小的时候,已经很不清晰的场景片断,却一直不想忘记。
  “风筝哥哥,风筝哥哥,你今天带我去放风筝吧。”我那时只有五岁吧,跟在一个八九岁的男孩身后吵嚷着。
  “小泥人,怎么是你。你不是跟你娘回家去了么?”大男孩转过身来,看着我。我小的时候漂亮得像小女孩一样。他移不开目光,盯着我傻傻地笑着:“小泥人,你把脸上的泥洗干净了原来这么好看。”他忍不住低下头亲了亲我粉白的小脸,“我好喜欢你,你不要走了,你走了我会不开心的。”
  “我也喜欢和风筝哥哥在一起,听娘说结成夫妻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风筝哥哥愿不愿意和小泥人永远在一起?”我的声音稚嫩天真。
  “愿意。如果你是女孩子,我一定娶你。你若是男孩子,咱们就一辈子做好兄弟。”他认真的神情就差对天发誓了。
  “风筝哥哥,你看那边好像着火了,好大的烟。”我忽然指向天边。
  “糟了,那是我家的方向,我要赶紧回家看看。小泥人,你拿着风筝在这里等我。”
  “嗯,风筝哥哥,我等你回来。”我不知道等了多久,直到太阳下山,母亲来寻我,我还是舍不得走。但是风筝哥哥再也没有回来。
  之前我是用了媚术迷惑慕容覆水,让他产生幻觉,以为看到听到的都是我娘,他内功修为深厚,我本不易得手,只可惜他对我娘用情致深。后来梦痕跑来还剑山庄报丧,我想慕容覆水一定以为那晚见到的是我娘的魂魄,附在我的身上来见他最后一面。这前前后后的几件事加在一起,我就不信慕容覆水心中没有愧疚。就算我日后戳着他的鼻子说他有断袖之癖,他也无从辩解。
  我故计重施陷害苏天鸿,没想到他反客为主真的要撕扯我的衣服。我当时有点心慌,幸好梦痕及时赶到,为我解围。苏天鸿大概悔恨交加,无脸见人了吧?但是他应该很清楚现在的形势,应该不会就这样认输的。我不能太过得意,需提前做好准备。
  原来不上药还是会发烧,昨天粒米未进滴水未沾,到了早上我在床上辗转呻吟,高烧昏迷。梦痕按照我先前的吩咐在废园门口哭喊,我想慕容覆水他们师徒三人看见了碎在院子里的药瓶,不用梦痕多说什么,他们的表情也会很难看吧。
  梦痕声泪俱下地哭诉,细致入微地描述我被苏天鸿“强暴”的场面,说得连我都觉得自己凄惨无比。雪依瑶那么善良当然会为我伤心难过,就连慕容覆水也信了大半,开始怀疑苏天鸿。接着黑衣、面具在院子里被发现,他们眼看就要掉入互相猜忌的圈套。
  可惜苏天鸿好像学聪明了,居然放下自尊名誉,承认那些东西是他藏的,还说昨晚闯入神兵阁的人是他假扮的。慕容覆水当然会看出蹊跷,把苏天鸿带去单独谈话。我知道这里面一定有文章。不过我一点也不担心,就凭苏天鸿一面之词,慕容覆水绝对不会对我妄下定论。再说我还有雪依瑶,她应该会站在我这边,同情帮助弱小无辜,是女人的天性。
  苏天鸿又送饭又送衣服,想让我良心不安,每天都活得像惊弓之鸟一般,而且还用下毒这种正派人士不耻的手段来威胁我,我承认这种无形的精神折磨更易让我心力交瘁。但他还是棋差一招。就算他真在我们的饮食里下了毒,一两个月后毒药才会发作,对我来说时间已经足够了。只是梦痕或许要永远陪在我身边了。
  半个月的时间,我在梦痕和雪依瑶的照顾下好好修养,什么事也不做,只等着松鹤堡的武林大会。先死几个人,引得那帮自以为是的白道侠士聚在一起,省得我麻烦到处去找。还剑山庄也好,松鹤堡也好,当年参与剿灭我天龙教的人,到时咱们新帐旧帐一起清算。
  临行的那天,我欣然接受被手铐铐住双手,早就料到苏天鸿会来这招,其实他此举反倒正中我下怀。还剑山庄的人善待我,旁人会说庄主妇人之仁,对魔教余孽姑息养奸;还剑山庄的人对我苛刻严刑,自会有闲言碎语传出,说是庄主借机泄私愤心胸狭窄冷酷无情。如今他们两样都占全了,岂不是里外不是人?想到这里,我的嘴角泛起一丝得意的笑容,只是隔着车帘帷幕,苏天鸿他们看不到。
  半路杀出一个宁崇宇,还剑山庄的人都着了他的道。这并非我事先安排的情节,松鹤堡的武林大会少了还剑山庄的人还怎么演戏?所以必须把宁崇宇赶走,不得不卖给还剑山庄这个人情,加演一初舍身取义的戏。
  我走出车子,自暴身份,假仁假意地说了那些话,不光是雪依瑶、慕容覆水,就连宁崇宇看上去都会感动。唯独苏天鸿冷眼相视,他一定瞧出我是在借机收买人心。
  “戚清影,我敬你这份舍己为人的侠义胸怀,我就给你一个机会。如果你能接我十招,我就留下解药,从今后不再找你们麻烦;倘若你在十招内命丧我手,我也会替他们解毒,暂时放过他们性命。你意下如何?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做这笔交易,你和这位姑娘联手,从我手中夺解药虽是比较困难,不过或许有机会逃走。”
  我暗笑宁崇宇上套了,眼睛都没眨一下,镇静地问道:“我可以用兵器么?”
  “当然,满地的兵器随你挑,你还可以找钥匙开了手铐再与我比试。”
  “手铐的钥匙不在这里。”我淡淡地道,然后走到苏天鸿身前,取下他身上的佩剑,微微一笑:“苏少侠,清影就借您的剑一用。”
  宁崇宇没想到我真的会答应接他十招。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戚清影内功已废,如今还带着手铐,别说是这样就算是四年前我也未必能有赢他本事。毒王宁绽春以毒闻名天下,自创的寒梅剑法古朴浑厚,也属世间一绝,宁崇宇虽未将此套剑法练到登峰造极,但据我所知自出江湖以来一般的人根本无法在他剑下走过十招。
  “清影,让梦痕代你应战。”梦痕温柔地在我耳边道,“要不然,梦痕拼死挡住他,你趁机逃走。”现在她早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只希望尽力保护我不受伤害。
  “梦痕,这件事与你无关。再说你的武功根本不是宁公子的对手,代我应战或是拼死相阻,白白送了性命,也未必能化解宁公子与我和慕容庄主之间的仇怨。”我的神情很坚决,故意提高声音,让旁人听得清楚,“梦痕,你听我的话,站在一旁不要插手。如果我侥幸活下来,你还可以照顾我;如果我死了,也好有个人为我收尸。”
  梦痕知道我心意已决,再劝也没用,便道:“清影,答应我,一定要活下来。如果清影死了,梦痕决不独活。”
  “嗯,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尽力的。”我凄然一笑,对宁崇宇道,“宁公子请您遵守承诺。”
  “当然。不过如有旁人插手,就另当别论了。”说话间宁崇宇一抖手腕,将雪依瑶的剑在手中挽了一个剑花,“这把剑虽与我家传的寒梅剑相去甚远,倒也坚韧。你既然不选慕容覆水的冰雪泣,我也就不用家传的寒梅剑,我不会在兵器上占你便宜。”
  “多谢宁公子。”我早就看出他自恃甚高,绝不耻于在兵器上占我这个废人便宜,果然他没用顺手的寒梅剑。我双手持剑,平举胸前,沉声道:“可以开始了。”
  寒梅剑法讲究以强劲的内力运剑,招式古朴浑厚,但本身并不繁杂。如若他用的是家传的宝剑,剑身厚重坚韧,气凝剑身,以简破繁,势不可当。雪依瑶那柄剑虽然锋利,却是女子用的剑,分量轻了很多,会让寒梅剑法大打折扣。我选苏天鸿的剑,逼宁崇宇只能用雪依瑶的剑,用意正在与此。
  宁崇宇第一招攻出,剑身斜向上,中途转个半圆,扬腕一挑,剑光一闪,剑身夹带的内息与空气摩擦呲呲作响,直袭我前胸。从这一招就可以看得出宁崇宇在剑术上的造诣已非同一般,恐怕苏天鸿那样的身手十招之内也未必能在他剑下全身而退。若是四年前,我基本上毫无胜算。
  此时,我却以极快的速度一口气连刺六剑,只听金铁相交之声,宁崇宇的剑尖已歪向一边。虽然可以避过要害,但因为宁崇宇剑身上夹带的内劲化解不开,剑锋扫过,还是划破我胸前的衣襟,留下一道血口。
  不等我喘息,宁崇宇回手平撩,第二剑就已攻到。这一回我招架的速度明显减缓,只刺出四剑,还来不及将宁崇宇的剑尖完全带歪,只能勉强转身,让剑身贴着后背撩下一片血肉。
  我用的是天龙剑法,招式轻盈灵动,如果配合内力,比之寒梅剑法更胜一筹。现下我故意没用内功,只依靠剑招巧妙的变化去化解宁崇宇凌厉的攻势,但是这样做极耗体力,又因为手铐束缚双手,很多招式用不到位,五招下来我刺了十八剑,挨了五剑,渐感不支。我开始觉得胸闷气短,身形不稳,又因为失血过多,头也有些眩晕。我后悔不该太过托大,如果选了冰雪泣作武器应该更有把握,照目前的状况我真不知道自己还能否撑过十招。
  后面的几招陆续攻到,在旁人看来,与其说我是在招架,倒不如说是在硬撑着挨打。落在我身上的剑痕越来越深,衣衫早已被伤口渗出的血水染红,我的动作也越来越吃力。到第九招时,我眼前一黑,手中的剑再也握不住,竟被宁崇宇的剑击飞出去。第十招攻了过来,我把心一横,挺身迎上剑锋,微微错身,让剑从右肩刺入,手臂一用力,竟是把宁崇宇的剑生生地卡在了自己的锁骨里。剑虽一时拔不出,去势却不缓,我后退十几步,还是连人带剑被钉在一棵大树上。
  “清影!”我听见叶梦痕惊呼,她三步并做两步跑到我身前。
  “罢了罢了!戚清影,你的剑法却有过人之处,若不是内功被废,别说是挡我十招,恐怕百招之内就能取我性命。可惜可惜!”宁崇宇长叹一声,“解药我放在地上,我会遵守我的承诺。”说完他抛下宝剑,留下解药,飞身离去。人已逝,声音却回荡在山谷里:“慕容覆水,你深爱的女子虽然负你,但她的儿子对你如此有情有义,你也不枉活于世了。可惜姐姐没你这么好的福气。”
  “梦痕,快把解药给慕容庄主他们服下,已经差不多快两个时辰了,晚了恐怕就没用了。”我的声音微弱却很坚决,我依稀看见梦痕一脸关切欲哭无泪的模样,便强忍伤痛微笑着安慰她道,“我死不了的。”
  看着梦痕走过去拿了解药,给慕容覆水等人一一服下,我这才暗中提气一咬牙用左手猛地拔出嵌在右肩上的宝剑,穿骨之痛,血如泉涌,我再也支持不住,跌在地上失去知觉。
  我只昏迷了一会儿,有意识的时候发现慕容覆水正亲自为我包扎伤口。我心中暗笑,慕容覆水自命侠义,就算怀疑我图谋不轨,如今受我救命之恩,关键时刻肯定会放我一马。我的伤口虽然很痛,但是有神功护体,决不会如他们想象的那样虚弱。我却故意不睁开眼睛,轻咳着呻吟,不让他们发现我已经清醒,我反而暗中体察他们的一举一动,我不会过早的暴露自己的实力,也不会让局势脱离我的掌控。
  过了一会儿苏天鸿也恢复了行动能力。他起身走过来,大概是想看一下我的伤势。雪依瑶功力较浅四肢仍动不了但可以开口说话,她用一种很怀疑担心的语气问:“师兄,你要做什么?”
  苏天鸿当然听得出雪依瑶话里的不信任,于是一赌气道:“我去把我的宝剑取回来。”
  雪依瑶肯定是误会了,她一定没想到苏天鸿会说的这样冷酷无情,好像刚才我舍命为还剑山庄的人换解药的事,在他眼中还不及一口宝剑重要。她不再多说,急运功挣扎起身,抢到苏天鸿之前来到我身旁,一脚踢开苏天鸿的那口宝剑,冷冷道:“到那边捡你的剑去,别在这里碍事。”
  慕容覆水知道他这两个徒弟在闹别扭,不过现下他只顾得我,我想我的伤势不轻。钻心的痛楚早已习惯,很多时候都是这样,影响了我的判断,我微微睁眼看自己,伤浅处已是肌肉翻卷,殷红一片,深处隐隐透着白骨,尤其右肩贯穿身体的那一剑,血流不止,怪不得梦痕泪眼朦胧,慕容覆水也神色紧张。
  慕容覆水见我醒过来,温和地道:“戚清影,真是苦了你了。”
  我淡淡一笑,还未说话,苏天鸿就在一旁意味深长地问道:“戚清影,你和叶梦痕刚才完全可以趁机逃走,你为什么要留下来。你们走了,我师父受制于宁崇宇,身败名裂,我们也有性命之忧,还剑山庄或许就此在武林除名,你不动一刀一枪大仇得报,岂不妙哉?”
  我心道我娘要的不仅是慕容覆水身败名裂,还有当年参与围剿我天龙教的所有人都不得善终,小不忍则乱大谋,姑且让你们还剑山庄再得意一时。我心里想什么当然不能让他们知道,我轻抿嘴唇大义凛然道:“我们走了,一辈子都是罪人,人们还是会认为我们天龙教的人都是妖孽,就算侥幸生还,良心依旧难安。我要和慕容庄主去松鹤堡,我戚清影诚心改过,没做过亏心事,总有办法证明自己清白,不能让歹人借机生事,祸乱武林。”
  雪依瑶眼里含着泪花,哽咽道:“戚清影,你如此善良侠义,断然不会做下连串血案,此去松鹤堡就算找不出真凶,我也定要证明你清白。”
  慕容覆水面色悲伤凝重,沉默不语,我猜他一定也为我所动。
  苏天鸿则转过头,不让我看他的表情。他的手藏在袖中,可能有些激动,衣衫颤抖。
  路上再没有发生什么事,但是在梅香幽谷耽误了时间,又因为慕容覆水担心我的伤势,让马车尽量缓行避免颠簸,所以直到次日午时,我们才到达松鹤堡。比约定的武林大会开始的时间整整晚了两个时辰。
  快到松鹤堡大门时,我对身旁的叶梦痕道:“梦痕,一会儿到了松鹤堡,你不用管我,站到随从的队伍里去,别让旁人认出你是天龙教的人。慕容庄主说过,出了还剑山庄,他也保不了你性命。”
  “可是你伤得这么重,恐怕没人搀扶,走不了几步就会昏倒。我怎么可以不在你身边?”梦痕关心地道。
  “放心吧,我想慕容庄主一定也会想到此结,应该会找别的人扶我。”我微微一笑,“再说我也没有伤筋断骨,就算没人扶,也不至于连路都走不了。好像快到地方了,你先下车吧。”我脸色苍白神情却是坚决,叶梦痕心中纵是不舍,仍是听话的悄悄下车混进随从的队伍。
  “还剑山庄慕容庄主到。”随着一声清亮的通报,车马停在松鹤堡大门外。
  车子停稳,慕容覆水看见我一个人吃力地走下马车,急忙道:“鸿儿,叶姑娘不方便露面,你去把戚清影扶过来吧。”
  雪依瑶碍于礼教当然不能主动提出去扶我,虽然慕容覆水让苏天鸿来搀扶我,但是看得出她还是有些担心,忍不住道:“师兄,戚清影浑身都是伤,你不要碰疼他。”
  苏天鸿点点头道:“师妹你放心,戚清影毕竟是救过咱们性命的,我当然会好好照顾他。”
  我有些奇怪苏天鸿为什么突然改口叫雪依瑶“师妹”。这一路上雪依瑶对我百般关怀,真情流露,苏天鸿也没有干涉,或许是他想开了,姻缘强求不得,他恐怕这辈子和雪依瑶是结不成夫妻了。雪依瑶却浑然不觉,她现在全副心思都在我身上,她只对苏天鸿道了声谢。
  各路英雄已经在松鹤堡的正堂上等了两个时辰了,我们尚在门外就清楚的听见有些性情火爆的人正在破口大骂:“还剑山庄的人架子可真大啊,简直不把天下英雄放在眼里!”
  “按道理说,慕容庄主从来不会迟到,大概是路上遇到什么变故。还请诸位稍安毋躁,稍候听他们解释。”我听出这是空远大师的声音,他果然沉稳。
  “会不会是他们心中又鬼,不敢来又不敢不来,拖拖拉拉来晚了?”不知是谁在底下小声嘀咕了一句。立即有不少人附和,厅堂之上人声嘈杂。
  松鹤堡因为死了两位堡主,里里外外的家丁都披麻戴孝,但是却秩序井然并不参与众人议论。
  我远远看见陈云松一身素服,一脸肃穆,坐在左手第一把椅子上沉默不语。他面上虽然不动声色,心中一定暗自高兴。其实他昨晚就应该听到风声,知道还剑山庄一行在梅香幽谷遇险,肯定要迟来片刻。我想他是故意把消息压下,今晨照常召开武林大会,让大家误会慕容覆水。看着所谓的武林正派人士勾心斗角,我不禁暗笑:“好戏就要开场了。”
  慕容覆水昂首挺胸步入正堂,风采气度丝毫不减当年,眼光扫过众人,堂上顿然安静下来。他向众人深施一礼,面带歉意道:“对不起诸位,在下途中遇到些麻烦,所以迟来两个时辰,还望原谅。”
  “不妨事,慕容庄主请上座。慕容庄主侠名远播,今日肯受邀光临寒舍,陈某荣幸之至。”陈云松皮笑肉不笑地起身招呼,将慕容覆水和雪依瑶让到右手的座位上。
  苏天鸿因为搀扶着我走的略微慢些,直到慕容覆水和雪依瑶落座后才进入正堂。众人十分惊奇地看着这位慕容覆水的大弟子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带着手铐的我走进来。我故意紧紧靠在苏天鸿身上,仿佛一分开就会跌倒,神情甚是暧昧。
  空远大师已经认出我,开口道:“慕容庄主,你怎么把戚清影也带来了?”
  “这次还多亏戚清影,我们还剑山庄的人才能赶来此处。戚清影现在身受重伤,还请空远大师先为他打开手铐。”慕容覆水郑重地恳求道。
  “慕容庄主你们路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请先向大家讲明白。戚清影是魔教余孽,怎能轻易解开桎梏,万一他趁机逃走,谁担得起这个责任?”陈云松道。
我现在脸色苍白如纸,有气无力地倚着苏天鸿,身上的衣衫血迹斑斑,上好的衣料却是被利器划破了好几个口子,里面隐隐露出包扎的布条,任谁都看得出我确实身受重伤。但是众人一定会奇怪,为什么慕容覆水说是我救了还剑山庄的人。在他们眼中,我的武功四年前就已经废了,自保都困难,哪还有能力救人?
  空远大师知道这种必有隐情,于是问道:“慕容庄主,由于牵扯到天龙教余孽,不能由老纳一个人作主,请先将事情的经过讲出来,天下英雄觉得合乎情理,老纳自会替他开锁。”
  “途中发生的是在下不愿提起的一段私事,与诸位英雄无关,现在已经解决,恕在下不便明言。但是戚清影昨日确实因救我还剑山庄众人性命而受伤,如果大师不给在下这个面子,在下也不再多讲。”慕容覆水是中原武林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他当然不想将他与我娘以及宁崇宇寻仇的事在大庭广众抖出来。
  不讲明原由,空远大师为了公平起见免得落人口实,定然不会为我开锁。慕容覆水显然看得出利害关系,话锋一转道:“诸位今日来到此处,想必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在下愿洗耳恭听。”
  陈云松肯定察觉到慕容覆水对我的关怀,而且就连雪依瑶和苏天鸿也是如此,按道理他们不应如此照顾我这个天龙教的余孽,以他阴沉的心思必然会认为我们暗中有什么瓜葛。他的两个弟弟都莫名其妙的死在还剑山庄附近,这绝对与慕容覆水脱不了关系。他大概就是要借这次武林大会给还剑山庄一点颜色。
  果然陈云松不动声色的抛出一套说词:“慕容庄主,这些日子江湖上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说是陈某的两个弟弟是死在慕容庄主的冰雪泣下。陈某觉得事情有点蹊跷,似乎是有人故意挑拨松鹤堡和还剑山庄的关系,所以才特意邀请天下英雄召开这次武林大会,由空远大师主持公道,希望能把这件事调查清楚。当然慕容庄主应该更了解情况,还请据实道来。”
  这个陈云松果然比他那两个弟弟有头脑,漂亮话都让他给说了,不过说来说去还不是在质问还剑山庄?我赶紧抓住这大好时机,挣脱苏天鸿的手臂,跪在地上:“松鹤堡两位堡主的死,都是清影一人策划的,与还剑山庄的人无关。”我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视死如归的意味。
  堂上众人闻言均是大吃一惊。
  “戚清影,你在说什么?”慕容覆水和雪依瑶几乎同时惊呼。
  我想陈云松本意是想借这件事搬倒还剑山庄,让慕容覆水身败名裂,他料不到我突然站出来把罪责全揽在自己身上,为还剑山庄开脱。他当然不甘心一切计划就此罢手,他这种人才不在乎弟弟到底是被谁杀的,他在乎的是他弟弟的死一定要与还剑山庄扯上关系。
  陈云松问道:“戚清影,你既然说两起凶案都是你策划的,你的武功已废,定然还有帮凶替你杀人。陈某的两个弟弟功夫都不弱,一般人不可能一两招就取他们性命,能有此等功力的人,当今武林屈指可数,你可要老实交待。”
  “人已经杀了没什么可交待的,我就是主谋任凭你们发落。”我讲完这番话就只是跪在地上,不管别人再问什么,我始终保持沉默。
  “戚清影,你难道不为自己辩解几句么?”看来空远大师动了恻隐之心,就算我是天龙教的余孽,犯下滔天的罪行,也还是一个孩子,况且我主动承认过错,又曾救过还剑山庄众人性命,可见本性纯良。世上无不可度化之人,他打算给我一个机会:“你不用一个人承担所有罪名,把杀人者的姓名讲出来。不用害怕,把实情讲出来,天下英雄自会替你作主。”
 我嘴唇微启,却没有发出声音,似是有难言之隐。其实我正用传音入密对叶梦痕讲话。
  叶梦痕本来要冲出来阻止一切发生,我却对她说:“梦痕,别担心,我已经练成了天龙密笈,论武功他们可不是我的对手,一切都在计划中。你现在不要轻举妄动,别泄漏身份,自会有人找你联系。”看她的表情由担心转为惊喜,我想她已经明白我的用意。
与宁崇宇十招之约,我想戚清影是借机收买人心,说不定这个宁崇宇就是他找来的。
 我全身麻痹只能冷眼旁观,看着戚清影连挨数剑仍然苦苦支撑,看着他被长剑穿肩而过钉在树上,看着他忍痛拔剑跌在地上,我隐隐觉得内心深处,一度被压抑的某种情感渐渐清晰。
  不管戚清影出于何种目的,今天他确实是救了我们还剑山庄众人的性命。四年前我就已经清楚的知道戚清影在剑术上有着过人的天赋,如果当时不是他为了救教众性命主动弃剑投降,中原武林群雄论单打独斗能敌得过他的包括我师父在内决不超过十人。所以戚清影当众自绝八脉后,我仍然心有余悸地挑断了他的右手经脉。我一直觉得自己这样做是为了武林太平着想,虽然有些狠辣,但是对付魔教的人决不能手软。
  现在,我却开始怀疑当初的选择是否正确,我一直坚持的信念因为这些天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而动摇。戚清影刚才剑上不带半分内力,双手持剑却是因右手被废改以左手用力,招式巧妙但远不及四年前他右手用剑时的那份纯熟,所以才会伤得这么重。
  我一直认为戚清影武功尚在来去自由,留在还剑山庄是图谋不轨。但今天看来性命相搏,他仍未用内功,难道真的是武功已废?如果是这样,那么我对他百般折磨,他只能咬牙忍受,偶尔说些话出来气我,在师父面前搬弄一下是非,不过是为了发泄怨气。他曾经说他告诉阿瑶丢失的怒蜂针是我让他藏起来的,这看来是句玩笑。阿瑶并不知道,要不然师父早就会怀疑我的用心,我也不会一直拖到发现黑衣和面具的时候才有机会向师父表明实情。如果那晚是叶梦痕易容成戚清影偷入神兵阁,除了为戚清影开脱,他们还有别的用意,大可以趁机明说阴谋都是我搞的。我没有证据证明自己清白,再由他们口中说出我的“险恶用心”,师父或许会信七八分。
 阿瑶曾对师父讲过戚清影身患绝症,留在还剑山庄是为了以残命承受所有痛苦化解天龙教和中原武林的仇恨。如果是这样,师父会假设戚清影真的与这一系列事情无关,那么到底是什么人栽赃陷害还剑山庄,到底出于何种目的呢?难道真的是还剑山庄中的自己人所为?的确,只有自己人才能如此知根知底。思前想后就会怀疑道我头上。一开始怒蜂针是我从戚清影房里搜出来的,我借口怀疑是戚清影偷了我房里藏着的那盒怒蜂针,主动提出来搜查戚清影的住所。我真的很好运气一搜便找到。接着我与阿瑶出外散步,就偏巧发现了陈云虎的尸体。让我护送陈云鹤回堡,陈云鹤一行都死于非命,我却毫发未伤。我尽得师父真传,倘若模仿“冰雪泣”行凶并非难事。论时间地点,我确实有机会杀人行凶,我会有怎样的动机呢?师父大概会以为我心术不正,利用这个机会,先除掉仇人戚清影,再诬指师父与天龙教的人勾结杀害武林同道,然后替天行道大义灭师,顺理成章地接管还剑山庄,成就一世英名。我一直残酷地折磨戚清影,无非是想把戚清影逼上绝路,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我好有借口杀他。
 当时戚清影没有在师父面前诬陷我,我才有机会向师父澄清事实;如今他又站出来救了还剑山庄众人性命,他所做的一切看上去都对他的“阴谋”没有任何好处。难道一开始就是我想错了吗?这一切阴谋都与戚清影无关,都是刚才那个叫宁崇宇的人搞的鬼。宁崇宇说过他答应他姐姐不取我师父性命,可没有答应不害我师父,他说要造成我师父畏罪潜逃的假象。那他一定清楚武林大会召开的来龙去脉。他处心积虑十年报复,若是他一直隐藏在还剑山庄附近,杀人行凶栽赃陷害,他也确实有这个武功和能力。
  那么便是我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不断伤害戚清影而忽略了其它潜在的危险。有朝一日事情真相大白后,真的是我的错,我该如何去面对?我的内心因为恐惧而不安。
  服下解药一柱香的功夫,师父首先恢复功力,走过去帮助叶梦痕替戚清影包扎伤口。过了一会儿我也恢复了行动能力。我起身走过去想看一下戚清影的伤势。阿瑶功力较浅四肢仍动不了但可以开口说话,她下意识地用一种很怀疑担心的语气问:“师兄,你要做什么?”
  我心里一酸,听得出雪依瑶话里的不信任,于是一赌气道:“我去把我的宝剑取回来。”
  雪依瑶肯定是误会了,急运功,抢到我之前来到戚清影身旁,一脚踢开我的宝剑,冷冷道:“到那边捡你的剑去,别在这里碍事。”
  师父肯定知道我们在闹别扭,却无暇顾及我们。我知道戚清影伤得不轻,伤浅处已是肌肉翻卷,殷红一片,深处隐隐透着白骨,尤其右肩贯穿身体的那一剑,血流不止,看了着实让人心痛。
  师父见戚清影醒过来,温和地道:“戚清影,真是苦了你了。”
  我心中疑惑太多,禁不住问道:“戚清影,你和叶梦痕刚才完全可以趁机逃走,你为什么要留下来。你们走了,我师父受制于宁崇宇,身败名裂,我们也有性命之忧,还剑山庄或许就此在武林除名,你不动一刀一枪大仇得报,岂不妙哉?”
戚清影大义凛然道:“我们走了,一辈子都是罪人,人们还是会认为我们天龙教的人都是妖孽,就算侥幸生还,良心依旧难安。我要和慕容庄主去松鹤堡,我戚清影诚心改过,没做过亏心事,总有办法证明自己清白,不能让歹人借机生事,祸乱武林。”
  阿瑶和师父皆为戚清影这番话所动。若非戚清影心思异于常人,能讲出这样坦诚的话,确实可以说一心改过,断然不会设计那一连串血案。害怕错怪好人,悔恨愧疚让我全身上下禁不住颤抖,我双手藏在袖中,下意识地转过头,不让他们看到我的表情。
  因为宁崇宇的事情我们整整迟到了两个时辰才到达松鹤堡。
  将马匹交到家丁手中,师父让我去搀扶戚清影。
  阿瑶显然不放心,嘱咐我道:“师兄,戚清影浑身都是伤,你不要碰疼他。”
  我早已习惯阿瑶对戚清影的百般关怀,我了解阿瑶,看得出她是对戚清影动了真情。渐渐的我好像心中也没了当初那种酸溜溜的感觉,或许是想开了,姻缘强求不得,我恐怕这辈子和阿瑶是结不成夫妻了。幸好我还不曾向师父开口提过这婚事,现在放手,双方都不会受到伤害。想到这里,我点点头道:“师妹你放心,戚清影毕竟是救过咱们性命的,我当然会好好照顾他。”
  阿瑶只轻轻说了声:“谢谢。”
  我以为阿瑶明白了我改口叫她“师妹”的意思,看来她对戚清影用情不浅,但是戚清影真的是能让她托付终身的人么?
  师父不愿讲他与宁崇宇的过节,陈云松得理不饶人,一心想要借武林大会搬倒我们还剑山庄,说来说去都是想让大家以为我师父杀人行凶,造下一连串血案,勾结魔教余孽图谋不轨。我正想开口为师父解释几句,戚清影却突然挣脱我的手臂,跪在地上。
  “松鹤堡两位堡主的死,都是清影一人策划的,与还剑山庄的人无关。”戚清影的声音不大却有一种视死如归的意味。
  “清影,你在说什么?”师父和阿瑶几乎同时惊呼。我也很奇怪,虽然我一直怀疑一连串的阴谋与戚清影有关,但是没想到他这么轻易就承认了。我隐隐觉得戚清影刚才的话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单纯。
  陈云松当然不会就这样罢手,问道:“戚清影,你既然说两起凶案都是你策划的,你的武功已废,定然还有帮凶替你杀人。陈某的两个弟弟功夫都不弱,一般人不可能一两招就取他们性命,能有此等功力的人,当今武林屈指可数,你可要老实交待。”
  “人已经杀了没什么可交待的,我就是主谋任凭你们发落。”戚清影讲完这番话就只是跪在地上,不管别人再问什么,他始终保持沉默。
  “戚清影,你难道不为自己辩解几句么?”空远大师显然动了恻隐之心。
  堂上但凡侠义之辈都会如空远大师一般。戚清影是魔教余孽,就算曾经犯下滔天的罪行,也还是一个孩子,况且他主动承认过错,又曾救过还剑山庄众人性命,可见他本性纯良。
  空远大师要给戚清影辩解的机会:“你不用一个人承担所有罪名,把杀人者的姓名讲出来。不用害怕,把实情讲出来,天下英雄自会替你作主。”
 “戚清影,是不是有人逼你这样说?”阿瑶突然站出来,转向空远大师道,“空远大师,恕晚辈无礼。晚辈数日前曾听戚清影提起过,说是有人暗中胁迫他做一些事情,他当时没说出谁是幕后主谋,他不说并不是因为害怕丢了性命,而是怕说出来会引起内乱,奸人乘虚而入兴风作浪。”
  “那么这个人应该很熟悉还剑山庄,而且在武林中有一定地位。”空远大师若有所悟道。
  我知道阿瑶是在极力为戚清影辩解,但是她思想太单纯,贸然出来讲话没凭没据,很难取信于人,反而容易被奸人利用,还没等我开口就听师父沉声道:“瑶儿,长辈们讨论事情轮不到你插嘴。你先退下。”
  阿瑶不明白师父用心良苦,但是也知道自己人小言微,便小声恳求我道:“师兄,你脑子一向精明,看事情也透彻,连师父都夸奖你,你出来说两句吧。”
  我忽然开始有点明白戚清影到底想干什么了。他担下罪名却一言不发,并不是为了替我们师徒开脱,反而更加重了旁人对我们还剑山庄上上下下的怀疑。松鹤堡的人早就想除掉我们这个劲敌,当然会好好利用这个机会,说不定栽赃陷害说还剑山庄与魔教余孽勾结,对中原武林意图不轨。戚清影这招果然狠毒,但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如果只是为报私人恩怨,他在梅香幽谷的时候大可以不救我们性命,难道他是想利用我们师徒,引起武林纠纷?他真的有这样大的野心,费尽心思妄图控制整个武林?不管是与不是,这中定有奸恶小人居心叵测,我不能让那个人得逞。
  于是我朗声说道:“空远大师和诸位英雄,请听晚辈说两句。晚辈以为戚清影确实是一系列阴谋的策划者,并且他还有同伙。晚辈提议先将他关押起来,对外宣布要将其处死,他的同谋一定会有所行动。只要有风吹草动,定会留下线索,咱们到时顺藤摸瓜,就能将他的同党一举擒获。”
  阿瑶没想到我会这样说,急道:“师兄,难道你也认为戚清影是主谋?他救过咱们性命的,为什么你还不相信他?”
  师父一定知道我这是是缓兵之计,说不定可以找到真凶,便也不阻止。
  陈云松当然也不想这么快就结束这件事情,他还要寻找机会诬陷我们还剑山庄呢。我提议先将戚清影关押起来,正合他的意思,于是他附和道:“陈某觉得苏少侠此言甚是,咱们一定要找出真凶。空远大师,就烦劳您发个话,对外宣布近日内要处决戚清影。人可以先关押在我这里。”
  空远大师思索了片刻道:“看来目前只能如此了。”
  于是陈云松吩咐家丁将戚清影拖下去暂时关在后院地牢中,又命人在花厅备下酒席,宴请各路英雄。
  我注意到一个很反常的现象,自始至终叶梦痕都没有激烈的反应,眼睁睁看着戚清影被粗鲁地拖走,她只是默默地跟着其他下人退出正堂。难道她是怕暴露身份引起更大的麻烦?或是为了别的什么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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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晚上,按照计划梦痕应该是说动慕容覆水一起来地牢看我。然后我们用毒辖制慕容覆水,逼他与我们一同逃走,害他身败名裂。
  看守大约是认识慕容覆水,并没有阻拦。慕容覆水说是为我送些吃的,看守就爽快地放了他们进来。
  地牢里点着几盏油灯,光线昏暗,潮湿腐朽的气味四处弥漫。我的双手仍然被手铐紧紧锁住,另外有一条铁链穿过手铐固定在石墙上,将我的行动范围完全限制在牢房之内。我伤痛交加,只能把身子蜷缩在墙角,休养生息。
  “清影,清影,梦痕来看你了。”梦痕走到我身旁轻轻地唤着。
  她叫了几声,我才慢慢挣开眼睛,脸上绽出一抹苍白的微笑:“梦痕,你来了。”
  “清影,我也来看你了。你受苦了。”慕容覆水从食盒里取出饭菜,“饿了吧,趁热赶紧吃了。你再忍耐几天,我们一定会找出真凶。”
  我淡然道:“多谢慕容庄主关心。戚清影承蒙您照顾,无以为报,这点苦总还是吃得了的。”
  我刚要动筷子时,却被叶梦痕拦了下来,“清影,我害怕松鹤堡的人在食物里面动什么手脚。”她于是拔下一根银制发簪,小心地插入饭菜中,过了一会儿见没什么变化才取出。我想梦痕不是之前在饭菜中下了药,就是趁现在试毒的时候下手。
  “这样只能证明饭菜中没有剧毒,若是下了蛊毒或是其它的东西,一根发簪可试不出。”慕容覆水说着一一将饭菜尝了一遍,“清影,过一柱香的功夫,看我没事你再吃。”
  “这怎使得?”我没想到慕容覆水侠义如此,不用我使什么伎俩,他就乖乖跳入圈套,我心中暗自得意,表面上却惶恐地道,“清影不过是魔教余孽,死不足兮,庄主若是为了清影中了什么暗算,清影怎担待得起?”
 “我功力深厚,一般的毒伤不了的。再说你也救过我性命,尝菜这种小事不必往心里去。”慕容覆水说完盘膝坐下,默运内功检查体内是否有异样。
  这时梦痕忽然道:“慕容庄主,天气很冷,梦痕想取件衣服给清影。”说完不待我开口,就起身离去。这并非计划之中的事情,难道情况有变?但是我相信梦痕,她绝对不会做任何对我不利的事情。
  慕容覆水没有拦梦痕。如果我能够料知将要发生的事情,就会后悔让梦痕离开。人不能未卜先知,世上也没有卖后悔药的,该发生的就会发生,谁也逃脱不了命运的摆布。
  过了一柱香的时间,慕容覆水好像并没有察觉有什么中毒的迹象,只是有些奇怪梦痕去取衣服,怎么现在还没回来。我也有点担心会不会发生什么事情,我开始烦躁不安,却听慕容覆水道:“清影,饭菜应该没问题,你赶紧吃吧。叶姑娘她怎么还没回来,我去看看。”
  慕容覆水走到地牢的铁门前想要推门出去,却发觉门已经从外面锁上,他喊了两声,不见有人回应,心中忽然警觉。他提一口真气想是要从里面将铁门震开,但是他的身形左右摇摆,根本站不稳,他喊道:“清影,别吃,饭菜被人动了手脚。”
  后来我才知道慕容覆水中的是天下第一奇毒“乱性”。此毒无色无味,一般的方法根本无法察觉,内功深厚者刚中毒时并不会有什么反应,随着血脉运行毒性慢慢发作。凡中此毒者眼中所见便是心中最想要得到的东西,思念越深,毒素就越容易侵占理智,情欲高涨,直到行为疯狂,完全丧失本性,所以得名“乱性”。
  慕容覆水的理智逐渐丧失,他双目喷火,显然浑身燥热,拼命撕扯着自己的衣服,却又极力克制自己的行为。“水娘,水娘,你别走。”他从下意识地喃喃自语,到放声疯狂地大叫,一步步向我逼近。
  我知道他已完全忘记身处何处,眼前不断晃动的只有我娘的影像。我虽然练成了天龙密笈,但是功力比起慕容覆水还稍逊一筹,否则我也不会设下一连串阴谋陷害他避免与他正面交手。现在我面对的是发狂的慕容覆水,挣脱了理智束缚的绝世高手;我则是行动受铁链束缚,身上伤痛交加待宰的羔羊。我知道如果没有人来救我,我难逃死劫。斗室狭小,我左右周旋闪避,最终还是被慕容覆水扑倒在地上,他粗暴地撕裂我的衣衫,我听到他的声音近乎野兽般的嘶嚷:“水娘,我要你,要你成为我的人,要你永远不会离开我。”
  正在我挣扎无望的时候,苏天鸿终于打开了地牢的铁门。他趁慕容覆水全副心神集中在我身上之时,悄然欺身,挥掌拍向慕容覆水后背。发狂的慕容覆水当然料不到有人从背后偷袭,再说此刻他也有些筋疲力尽,竟然没有躲避开,结结实实挨了一掌,一口血喷了出来,头脑顿时清醒不少。
  “师父,您怎么了?”苏天鸿一定看出慕容覆水神色有异,好像是受了药物控制,便出声询问。
  慕容覆水提了口真气,又吐出一口血,这下他完全清醒过来。他自己衣衫不整,再看我的衣服几乎被撕成碎片,因为拼命挣扎伤口迸裂鲜血直流的样子,知道大错已经酿成。
  “鸿儿,是谁叫你来的?”慕容覆水的声音竟然出奇的镇定。
“徒儿听到有人喊地牢这边出事了,担心戚清影逃走,就飞快赶来。我是第一个到的,发觉看守被人点了死穴,早已气绝,牢门却是从外边锁着,心知生了变故,急忙从看守身上找到钥匙,这才打开铁门。”
  我忽然猜出计划变动的用意,娘是要慕容覆水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逼得承认有断袖之癖,还有“强暴”我的事实,让他身败名裂彻底毁了还剑山庄的颜面。但是如果刚才的毒药是娘要人下的,这步棋未免太过凶险,如果苏天鸿晚来一会儿,我就会受到最残酷的伤害,甚至在慕容覆水之前死去。娘决不会不管我的死活,给慕容覆水下这种毒药,一定还有什么人在暗中使坏。我心有余悸,但并未乱了方寸,听苏天鸿的说法各路英雄就要赶到,我凝神细听,果然地牢外脚步嘈杂,由远及近。
  忽然慕容覆水长叹一声道:“鸿儿,为师希望你能查出一切阴谋的真正主使者。无论真相如何,都请你保全戚清影性命,为师亏欠他们母子太多。还有阿瑶也拜托你了。”接着他又对我说,“清影,其实你还有机会做个好人。”说完他竟震断心脉自尽而亡。
  我可以理解慕容覆水自尽的原因。他这次是中人暗算,但是回想先前在还剑山庄中他就曾经错吻过我,想必那时心底就已种下孽根,药物不过是引发了他最原始的欲望。现在他悔恨交加,良心受到深深的谴责,长期压抑的精神终于濒临崩溃,他今晚做下如此禽兽不如的事情,越想越觉得实在没有脸面再活于这个世上,他根本不配为人师表,也无需再继续扮演人人称颂地大侠。江湖险恶,人心难测,他闯荡了这么久真得太累了,是该歇一歇了。而且他大概已经猜出这一系列阴谋的真正动机,他想用他的死来感化我,想用他的死来承担所有的恩怨情仇。只是就凭他一个人的死,怎么能逆转如今的形势?我或许会被感化,但是我娘满心的怒火,我们教中兄弟的亡魂又由谁来平息?
  苏天鸿没有想到慕容覆水竟会寻了短见,所有的重担都落在了他的肩上。他对着慕容覆水的尸身叩了三个响头,郑重道:“师父请您安心离去吧,弟子一定会全力将事情调查清楚,惩治那些奸恶之徒,维护武林正气,还您一个清白。”然后他抱起慕容覆水的尸体,正欲离开。
  “等等,请听我一言。”我扶着墙慢慢站起,揪住他的衣袖恳求道,“请你不要再管这件事情了,速速离开松鹤堡。”
  苏天鸿冷笑:“我凭什么要信你?你现在这种样子并不能证明你不是凶手,说不定又是一个圈套。”
  我一愣,接着淡然一笑:“我承认还剑山庄的事情都是我在捣鬼,但是今晚你师父中毒却不在我的控制中,你师父迷失心志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一身伤根本无力自保,怎会行此险招?目前我还不清楚是谁下的手,但是你如果再不抽身定有性命之忧。”
  “别以为我还会相信你,如果不是你,我们还剑山庄决不会陷入今天这种困境,师父也不会自尽而亡。你难道一定要逼得我们个个身败名裂含冤而死才能善罢甘休?”苏天鸿的话毫不留情。
  我的心好像被什么刺了一下,抿了一下嘴唇,颤声问道:“你还记得小泥人么?”
  “什么小泥人?戚清影你又想耍什么花样?”
  “你真的不记得了么?”我静静的笑了,笑容凄美而绝望,“苏天鸿,随你怎样想好了,你现在不走,就连后悔的机会也没有了。”我放开苏天鸿的衣衫,靠在一旁的墙上不再言语。
  我看着苏天鸿抱着慕容覆水的尸体走出地牢,迎面却碰到了陈云松领着一群家丁朝他这边走来。
 “苏少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看守都死了?”陈云松质问道,“怎么,慕容庄主出事了么?”
  苏天鸿一时想不出该如何解释,怔在当场。
  我看得出陈云松似乎是由备而来,难道下毒一事也有他一份?刚才与慕容覆水那番挣扎周旋,把我固定在地牢中的那条铁链几乎被我扯断。我知道该轮到我出场了,于是默运内功,挣断铁链,离开地牢。
  这时各路英雄纷纷赶到,人越聚越多,将苏天鸿围在了院中。空远大师上前问道:“苏少侠,这是怎么回事?慕容庄主是怎么死的?戚清影呢?”
  “我在这里。”我扶着墙边慢慢走到众人身旁。
  雪依瑶看见我浑身是血,衣衫破烂,脸色苍白,摇摇欲坠地样子,再也顾不得许多,冲上前将我扶住:“清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有我师父他┅┅”
  我却早已想好说词,挣开雪依瑶的手臂,跪在地上道:“空远大师,请您为清影做主。清影决定不再隐瞒,向大家讲出实情。”
  空远扶起我,朗声道:“戚清影,你尽管据实道来,有老纳在,决不会有人伤你性命。”
  我感激地笑了笑,先是有些犹豫最终还是开口道:“这一连串的阴谋都是因‘天龙密笈’而起。”
  我此言一出口,众人无不哗然。其实江湖一直盛传,我天龙教藏有一本盖世的武学宝典,名为“天龙密笈”,如能将此书上的武功练成,必可称霸武林。但是自从我天龙教被灭后,并未找到什么“天龙密笈”,有的人说既然那武功如此厉害,天龙教的教主为何自己不练,反倒死在别人手里,可见“天龙密笈”一说实属谣传,渐渐地也就被人遗忘。如今听我重新提起,众人都来了兴致。
  “‘天龙密笈’并非一本书,而是我天龙教教主历代相传的口诀,确实记载了惊世的武学,但是历代教主受资质所限,没有一人练成,我父亲也不例外。天龙教被灭后,我被囚于还剑山庄,没想到慕容庄主竟然千方百计地逼我将口诀写出,我受不住严刑折磨,断断续续地默了一些口诀给他,但是我害怕一旦我将口诀全部说出来,他就会杀我灭口,所以不管他再如何拷问我,我都没有说出最后一句口诀。松鹤堡两位堡主可能是听到了有关‘天龙密笈’的风声,所以被慕容庄主杀害,他们身上致命的伤痕除了冰雪泣,天下决不会有第二种兵器能仿效┅┅”
  “你胡说!”苏天鸿怒喝,“戚清影你真歹毒,我师父死无对证,你就将所有罪名都推在他头上。亏得他临死的时候还叮嘱我要好好照顾你,你到底长没长良心?”
  我根本不理会他,扯开自己的衣衫,露出伤痕累累的身体,继续道:“我身上的伤就是最好的证明。我武功已废,根本无力自保,今天是豁出性命当着天下英雄的面拆穿阴谋,免得让奸人得逞。”我说得大义凛然,再加上清瘦的身子上纵横交错触目惊心的伤疤,不由得不让人相信。“众位英雄一定也很奇怪人品武功都是一流的慕容庄主为何一直没有娶妻,”我冷冷地笑了,“因为他有断袖之癖,喜欢玩弄美少年,清影当然也没能逃过他的魔掌。今晚他又来地牢逼问我最后一句口诀,正在强暴我时却被他的弟子苏天鸿发现。苏天鸿其实早已觊觎‘天龙密笈’已久,终于逮到这个机会,逼死慕容覆水想要独占密笈。现在密笈就在他身上,千万不能放他离开。”
  苏天鸿已经气得没话可说,我讲得楚楚可怜声泪俱下,连他自己都差一点就相信,更别说是旁人,就算他现在浑身是嘴,无凭无据也证明不了自己清白。我心中暗道:苏天鸿,这下你若想活命不得不走,远离这是非之地。
  不管是出于江湖道义,还是为了‘天龙密笈’,各路英雄当然不会轻易放苏天鸿离开。陈云松第一个拦在苏天鸿面前:“苏天鸿,原来你们师徒二人是如此禽兽不如的东西,我陈云松要为我两个弟弟讨回公道!”
  又有几个人杀入战团,口中叫嚷道:“苏天鸿,将‘天龙密笈’留下!”
  空远大师本是要阻止这场混战,无奈双方都杀红了眼,连他也被卷入战团。
  一连串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雪依瑶震惊得早已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眼见众人与苏天鸿杀在一起,她一定不知道自己该去帮哪一边。我不清楚她是否真的相信了我的话,看她的表情好像内心极为矛盾,痛苦万分。
  我怕她会一时想不开举剑自刎,于是来到她的身边,柔声道:“阿瑶,这又不是你的错,不要一时想不开。在我心里你一直是一个善良的好姑娘。答应我,不要离开我,我需要你来保护。”
  雪依瑶望着我的眼眸,终于还是心软了。
  苏天鸿武功再高,架不住人多,渐渐支持不住,眼看就要被拿下,忽然有个人拼死闯入战团,原来是还剑山庄的一名仆从:“少爷,小的给您送冰雪泣来了。小的相信少爷是被冤枉的。少爷一定要活下去。”他冲入战团时已经身受重创,讲完这几句话,便气绝身亡。
  苏天鸿应该醒悟了吧,他是被冤枉的,一定要活下去才有机会证明自己清白。果然他长啸一声,放下慕容覆水的尸首,撕下一片衣襟抛向空中:“‘天龙密笈’在这里,有本事的就来拿。”说完拔出手中冰雪泣,趁着众人争抢‘天龙密笈’引发的骚乱杀出一条血路,落荒而逃。
  我看着苏天鸿远去的身影,轻舒一口气,暗道:苏天鸿你果然聪明,终于还是逃走了,不过恐怕你这一去,我们今生再没有相见之日了。
  在众人还没有明白过味儿来的时候,天空突然降下一阵花雨。一队白衣少女簇拥着一顶素白的轿子飘落院中。
  我知道轿子里是谁,因为我看到为首的少女是叶梦痕。她手捧一只木匣朗声道:“我家主人有令,让你们迅速跪拜轿前,如有违抗格杀勿论。”
  “你家主人是什么东西,凭什么让我们下跪?”陈云松没好气地道。其余的人还是忙着争抢苏天鸿留下的那块破布,根本不理会叶梦痕的话。
  叶梦痕又向前走了几步,见仍无人理会,冷冷一笑,按下木匣上的机关。她手里拿的不是别的正是江湖第一暗器怒蜂针。
  众人没有防备又是因为距离很近,纷纷中针。陈云松看出那暗器的来历,知道命不久矣,把心一横,喝道:“好狠的丫头,用怒蜂针来暗算我们,老子死了也要拉你来垫背。”说完手中长剑已经刺到叶梦痕身上。
  梦痕武功低微,手里没有别的武器,又与陈云松距离很近,根本招架不住他全力一击。一剑刺中,陈云松举手一撩,叶梦痕的身子便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飞了出去。
  “梦痕!”我惊叫,飞身接住叶梦痕。
  “┅┅清影,夫人后来才告诉梦痕,那毒是‘乱性’。梦痕辜负了你的信任,亲手把你推入虎口,本应以死谢罪,现在看到你安然无恙,梦痕死亦无憾┅┅”梦痕话没说完就已气绝。
  我一直不曾正视与叶梦痕的感情,她用全部生命爱我,明知危险,仍然义无反顾,不求回报。回想在还剑山庄那段同生死共患难的生活,她的柔情似水,默默奉献一幕幕在我眼前闪过。原来只有失去的时候,我才懂得应该去珍惜,这就是上天对我的惩罚吗?我心刺痛,一口鲜血也喷了出来。
  正在此时,轿子中传出我娘温柔的声音:“各位英雄莫要惊慌,你们虽然中了怒蜂针,但是针上的毒并非无药可解,只要你们乖乖地听我的话,每年我都会派人给你们送解药的。”
  原本还嘈杂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空远大师毕竟是佛门中人,于生死早已参透,仍然保持镇定道:“女施主,老纳如果没有听错,你就是天龙教教主遗孀水夫人吧。既然我们都中了你的圈套,有话不妨直说。”
  “空远大师果然见识广博。”我娘笑道,“那妾身也就不兜圈子了。我要天下英雄奉我天龙教为武林圣教,尊我儿戚清影为黑白两道盟主。”
  “让我们听一个废人发号施令你简直是痴人说梦!”陈云松第一个跳起来反对。
  我将叶梦痕的尸首轻轻放在地上,站起身冷冷扫视群雄,梦痕的死让我再也无法抑制满心的恨意,只觉胸中气血翻涌,一抖手腕那副精钢打造的手铐竟然像薄冰一样碎成数块。我抓起一团雪,将内里灌注左手,那团雪便在掌中凝成一股冰柱,飞身直刺陈云松眉心。这一系列动作快得惊人,等众人看清楚时,我已经回到原地,陈云松连叫声都来不及发出,便仰面倒在地上,眉心一个冰洞,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死不瞑目。
  “戚清影用的就是‘天龙密笈’上面的武功,你们还有哪个不服,便到阎王那里去说吧。”我娘自始至终都没有撩起轿帘,却对时局一清二楚,“各位都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金钱美女权势地位只有活着才有机会享受,你们可要仔细想清楚。再说论才智,从还剑山庄怒蜂针失窃开始,戚清影布下这一连串的局,不费吹灰之力让慕容庄主和苏天鸿身败名裂,引得诸位皆落入圈套而不自知;论武功你们也是亲眼所见,弹指之间便可取人性命,相信除了已经死去的慕容庄主,天下没人能与其抗衡。能有如此年少有为之人做你们的盟主,是中原武林的福气。”
  “阿弥陀佛,老纳输得心服口服。”空远大师一定明白当初要不是为了铲除天龙教这个共同的敌人,中原武林也不会团结起来,现在论才智武功声名威望能够率领群雄的慕容覆水已死,刚刚众人还为一本‘天龙密笈’大打出手,现在又都身中奇毒,性命攥在旁人手中,一盘散沙各有打算,败局已定。再者我娘讲得有理,我天资聪颖,是百年难遇的旷世奇才,只不过出身魔教,行事狠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玩弄人性弱点,杀人如麻而已。其实那些自命侠义之辈哪个不是欺世盗名的伪君子?我四年前当众自废武功,表明诚心改过,他们不还是使出各种歹毒的招数拿我出气?他们手上沾的血腥未必少于我,只不过加上个替天行道惩奸除恶的好名字罢了。现在由我统帅江湖,他们怎敢不服?
  果然空远大师一服输,群雄虽也有不服者,但碍于身上中的毒,和我匪夷所思的武功,也纷纷弃械投降,俯身跪拜向我这个新盟主叩头。
  “空远大师到是看得开,果然是得道高僧。”我娘略带讽刺地称赞道,接着轻挑轿帘,柔声唤我,“影儿,到娘的轿子里来。”
  我早已不想理会那些伪君子,听话地走入母亲的轿中。
  “娘,我们终于赢了。”我靠在娘身上轻轻地咳着,面上却带着迷醉的笑容。
  娘替我擦去唇角溢出的鲜血,慈爱地道:“这是第几次运功了?不要勉强自己的身体。从今往后中原武林就是你的了,你想杀谁就杀谁,你想要什么恐怕没人敢说个不字。”
  “娘,我要娶雪依瑶为妻。”我忽然很认真地道,我想唯有这样才能把她留在身旁,才能保全她性命,才能报答她对我付出的感情吧。
  “雪依瑶的确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只是太过善良。你想照顾她一辈子为娘不反对,但是她能接受你么?”
  “因为她的善良,她一定会接受。婚礼的时间地点就由娘来定吧。”
  娘笑了,朗声宣布道:“戚盟主刚才已经决定,一个月后在还剑山庄与雪依瑶成亲,到时欢迎众位英雄赏光。”说完娘命手下带着叶梦痕和慕容覆水的尸首,以及雪依瑶大摇大摆地离开了松鹤堡。
  一个月后,婚礼在还剑山庄顺利举行,各路英雄为毒药所迫也身不由己地纷纷来祝贺,场面到也热闹。大家似乎已经接受了我成为武林盟主的事实。我一夜成名,天龙教也卷土重来,日渐壮大,一切似乎都在我娘的计划之中。但是谁也没有料到,盟主夫人雪依瑶在婚后第一个早上就不辞而别失去芳踪。
  洞房花烛,春宵一度,大梦醒来我在枕边却只发现雪依瑶留下的一封书信。
  信不长,字字珠玑。
  “清影:其实那晚在松鹤堡你说陈家兄弟是一招毙命时,我就猜到这一切都是你布的局,因为在还剑山庄你没有见过尸体。我师父和师兄被你害得身败名裂,一个自尽谢罪,一个亡命天涯,师仇家恨按道理我不应该答应这婚事。但是你求我留在身边陪你,我不忍拒绝,因为我是那样的爱你,爱到可以不顾一切,只想和你在一起。后来我无意间知道了一个秘密,宁崇宇是从你娘那里知道还剑山庄一行的路线,她出卖了这个消息,换到了‘乱性’。你娘完全不顾你的安危,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她很快就会察觉我知道了这个秘密,我的性命堪忧。师父曾经教诲我,应该学会用自己的眼睛去判断正邪是非,就算情难自禁,也不要助纣为虐。所以我选择离开。我不会让你找到,你找得到我,你母亲也可以,放心,我会好好活下去,因为爱你,所以我不想死去,因为死了我就不能继续爱你。我知道你心底良知未灭,你娶我是为了保我性命。江湖上的恩怨情仇谁对谁错我说不清楚,我只希望你不要再造杀孽。如果有可能,我恳请你离开你的母亲,不要再当她的傀儡,找回真正的自己,活得轻松开心。”
  信纸在我手中化成粉末,我感觉一滴清泪滑落唇边。
  早上我照例来到母亲的住所。
  “娘,孩儿给您请安。”我毕恭毕敬地跪在母亲榻前请安。
  母亲慵懒地支起腰身,微笑着看着我:“阿瑶怎么没有一起来呢?”
  “阿瑶她身子不适,孩儿让她多睡一会儿。”
  “别惯坏了她。对了,前两天我让你灭掉海鲨帮,事情办妥了么?”
  “我命铁叉会和飞鱼帮去办这件事,虽然他们死伤了一些人,但是海鲨帮上下一百一十六口没有一个生还。”
  “好,死得好。”水娘冷笑,“谁叫他们帮主当初多看我一眼!”
  “娘,我想问您两件事情。”
  “什么事?”
  “当年天龙教为什么要杀掉苏天鸿全家?”
 “当时娘想不开离家出走,四处漂泊,手无缚鸡之力带着还不懂事的你流落街头,难免受人欺负。苏府的管家收留了咱们母子,娘本以为遇到了好人,谁知那管家竟是个衣冠禽兽,不但轻薄了娘,还想打你的主意。后来跟你爹取得了联系,娘当然不会放过他们。”母亲的眼中现出一种刻骨的怨毒,“别以为我不会武功就好欺负,我要让天下英雄都臣服在我的脚下供我差遣。到时所有得罪过我的人,我都不会放过,我要让他们加倍偿还!”
 我觉得母亲的想法很可怕,但是找不出反驳她的理由。或许她说的是对的。“娘,你为什么要在慕容覆水身上下‘乱性’?”
  母亲一愣,她没有料到我这么快就知道了真相,心中惊慌面上仍然镇定地道:“宁崇宇日前为了成功伏击慕容覆水,用”乱性“与娘做了一笔交易。娘把”乱性“用到慕容覆水的身上,这也算是为宁崇宇报了仇。再者娘怕你狠不下心陷害慕容覆水。你跟在他身边久了,会被他的所谓侠义心肠迷惑,娘要你看清楚他们个个都是伪君子,都是禽兽不如的东西。如果你那时妇人之仁留下他性命,就会破坏咱们的计划。再说他当年那么自私,只是为了学什么上乘武功就负娘而去,他这一去带走了娘一生的幸福,就算是让他身败名裂自尽谢罪也丝毫不能减轻娘心中的痛苦。”
  “娘,您不用说了。”我不愿再回忆那晚的遭遇,现在我已明白一切。这是娘一个人的江湖,所有的人都是她报复的对象和工具,当初她同意嫁给身为天龙教教主的爹,便只是为了利用天龙教在北方的实力吧。看来还是阿瑶说的对,我是该离开了。“娘,您可知道慕容覆水那一晚一直叫着您的名字?”
 母亲冷冷地笑了,喃喃道:“他怎么会?”
  我知道母亲脸上虽然没流泪,但是心中却泪如雨下。
 我如果想失踪,就连母亲也不会找到。娘或许是明白了我的心意,并没有再花力气找我。她一方面对外封锁我和雪依瑶失踪的消息,随便找了个替身坐在盟主的宝座上听她发号施令,反正是傀儡,谁都一样;另一方面加紧培植党羽亲信,巩固自己的势力。要不了多久,她就会实现她的梦想,天下英雄都会臣服在她的脚下,整个江湖将变成她手上的玩物。
  我却对她追逐的东西全无了兴致,那不过是江湖上又一轮血腥仇杀的序幕。我爹曾经在北方呼风唤雨,白道上的人看不顺眼,纠集人马过来围剿,我爹双拳难敌四手,死的时候还不是被大卸八块。慕容覆水叱咤风云统帅天下英雄,到头来自尽在松鹤堡的地牢里,含恨而终。名利、权势、地位都是鲜血和白骨堆积而成,我们到底为何而生?是为了俯视众生,操控别人的生死,称霸武林吗?一个人能活多久,掌控了世间一切,也不能长命百岁,逃不过一死。我害过太多的人,手上沾满了鲜血,别人的血,自己的血;对别人做的和别人对我做的诸多恶行不管我是醒是梦一遍遍在眼前重演,就像发了疯的蔓藤纠缠侵蚀我脆弱的心。我恐惧,我想逃避。
  我想找到风筝哥哥。那是我年幼纯真的情感,没有污染的情谊,虽然他未必承认,但我一直当他是朋友。我永远记得他曾经对我说过,如果我是女子他便会娶我,如果我是男子我们一辈子都是好兄弟。黄口戏言怎能当真?我只想向他解释清楚我们之间的误会,求得他的谅解也求得自己心安。也许他根本不想见我,不会听我的解释,也许还没找到他,我就已经死了。但是这件事我一定要去做,我不能主动放弃我自己的希望。
  我真正需要的是什么?我得不出答案,所以我要离开这纷纷扰扰的江湖,换种方式思考,用我所有剩下的时间。运气好的话,我会碰到雪依瑶,我曾经错过一次爱情,我不能再错过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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