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苒（下部）
1.
“荷香雞蛋飯、土豆牛腩飯、蜜汁叉燒飯，外加二杯鹹豆漿，一杯甜豆漿，一共是五十七塊六，謝謝！”在一所高檔的寫字樓裏，十七層，我熟練地報著菜名，將秘書小姐在電話裏訂好的食物交到她的手上。
“喏，錢給你，小風！今天下這麼大的雨，瞧你身上都濕透了！”秘書小姐姓王，三十多歲，生完孩子才上班不久，處處散發著母性的光輝。
我接過遞來的紙巾，輕笑了聲，“是啊，今天雨下得好大，我就怕來不及！您放心，飯被塑膠袋包好，一點兒都沒濕！”
“唉！我不是說這個！是讓你小心著涼！小風啊，你倒是個好孩子，就是不知道照顧好自己！”王秘書嗔怪著，怪我誤解了她的關心。
我看著窗外唽嚦唽嚦估計一時半會停不了的雨，不自覺地縮了縮脖子，“王姐，我走了，還有處地方要送餐呢！”
“路上小心點，下雨天路滑！”
“哎！知道了！”
旁邊幾個職員走過來，端起訂好的飯菜，“王姐，你怎麼對這個送外賣的小子這麼好！”
“唉……這個男孩子挺可憐！記得他第一次來推銷外賣的時候，被保安擋在門口，那無奈又無助的樣子，我看著也……唉，那麼小年紀，眼神裏竟透出股子絕望……我當時一心軟，就答應他以後只到他們速食店訂餐。這孩子手腳勤快，每次我一打電話，半小時內一定送到。熟了點我才知道，他是個孤兒，無父無母的，哎，小小年紀，怪可憐的！”
“王姐，也就是你心腸好！這世上可憐的人多了去啦！你哪可憐得完？這不，就沖你同情他，給了他送這邊大樓外賣的活兒。你瞧瞧我們總經理，跟個工作狂似的，哪天不加班，每個人都陪著他拼命！光我們一家公司，就可以把那家速食店養起來了！這麼大筆生意，他老闆還不給他點好處？”
“唉，話是這麼說……這孩子看著讓人心疼……”
“嘿……果然是王姐啊，剛生了孩子，到處充滿母愛啊……”
“去你的，少胡說！”王姐笑駡，“快吃吧！總經理還等著你的報告！少亂嚼舌頭！”
“……”
送完最後一家，我騎車回到了速食店，將車子往店內一放，說聲，“我走了！”便冒著大雨出了門。車子是店裏的，下班後一定得還。
臨走的時候看了看掛在店堂裏的鍾，糟糕，七點十分了，夜校的課遲到了！
我撐著把傘，沖進了雨幕，向公車站奔去……
“這道題使用的微分公式是……”
“阿欠！”這是我晚上打的第七個噴啑！我歉意地抬頭向被我打斷的夜校老師笑笑，今天送餐的時候淋了雨，衣服現在還濕答答地粘在身上，怕是感冒了！
老師看了我一眼，接著講課。
我一摸額頭，糟糕，真有點熱！我可不能生病！正想著，突然聽到老師說，“下一題……”
我趕緊回過神，別胡思亂想，趕快好好聽課吧！
上完課，已經是晚上九點半。
我乘公車回到了住處，這是一間窄小的出租屋，我懶得收拾，衣服七零八落地堆在床上。我隨手拿了一件乾淨的衣物，拎起房間的開水瓶，空的！沒辦法，我接了壺水，擰開煤氣灶，放在爐子上燒水……
等到我洗了澡，換了件幹衣服出來，已經有些頭重腳輕。自己的身子骨好象是越來越弱了，還哪象個二十多歲的年青人？
“啊欠！”我又打了個噴啑，在抽屜裏隨便翻出兩片銀翹片，塞進嘴裏，往床上一躺，心想，發發汗應該就會好的，明天上班可不能遲到。
“黎風！金華大廈遠明公司叫外賣，你快點送去！”
“哎，好！”我答應著，拿著遞過來的兩個沉甸甸的塑膠袋，出了門。人果然是賤命一條，昨天躲上床上，怎麼躺怎麼難受，只到淩晨才濛濛睡去。結果今天一早在速食店裏忙出忙進，出了一身汗，現在反而神清氣爽。
熟門熟路地來到十七樓，以前把我趕出去的那個李保安已經認得我了，點點頭，也沒登記，就放我進去。
“王姐”，我對王秘書說，“您訂的盒飯！”
說著，我掏出一盒飯，“你們總經理的是蔥香排骨飯，沒記錯吧！”
“對對對，小風，你記性真好，我們總經理就喜歡吃排骨，呵呵！”
“你點的時候沒點這個……”說著，我端出一杯飲料，“但我記得你們總經理好象一直喝這個，所以我自作主張地就拿過來了……一杯熱紅茶，對不？”
“對對對！唉呀，你看我這記性，忘了給點飲料了！總經理只喝紅茶的！幸好小風你還記得，要加多少錢？”王秘書道。
“不用了”我咧嘴一笑，“您公司常到我們這裏點餐，我們老闆說，這杯紅茶免費送的！”
“哦，是麼，你們老闆還不錯！唉，這幾天忙得昏天黑地的――公司剛剛接了筆大訂單！每天都要加班，搞得我暈頭轉向，我才會忘了！都怪我們這個總經理……沒有一天不加班！害得我們也跟著不能走……”說著，她朝右邊總經理室方向努努嘴，小聲說，“典型的工作狂！”
“哦？”我來了點興趣，“您們總經理是個什麼樣的人？有象他這麼拼命工作的嗎？”
“要說起我們總經理……聽說是東林大學畢業的，大大的高材生！不過……就是年輕了點……當初他剛來的時候，都傳……”王秘書小心地看看四周，“都傳他有裙帶關係！說是……說是我們總裁的遠房親戚！不過，這一兩年他接手下來，公司的營業額翻了一倍！現在……誰還敢小看他！哪還有人管他是不是總裁親戚！去年，他被提升了總公司的總裁助理，業績擺在眼前，半個反對人都沒有！”
“是麼？”我嘿嘿地笑著，“那你們總經理可真能幹！”
“誰說不是呢？就是……工作太拼命了點！不過，這也難怪，年輕人麼，當然是想趁年輕多幹出點明堂！小風啊，說起來，總經理好象也比你大不了多少吧，唉，真是同人不同命啊！”
“那是，我高中都沒畢業，怎麼能和總經理比，他可是東大的高材生啊！”我輕描淡寫地說。
“不，小風，你也不錯，你不也在讀夜校嗎？努力念書，一定會有前途！”
“再說吧，不過再怎麼讀，也是比不上你們總經理的。”我說著，收拾起桌上的空袋子，“王姐，我走了，得回店裏做事去了。”
“你去吧，哦，謝謝你的紅茶！”
“您甭客氣！”
我走出金華大廈的大門，今天天已經放晴。
經過昨天雨水的沖刷，天空顯得格外的藍，讓我心情分外舒暢。
我哼著歌，急步向速食店走去。
******
“黎風！”這天晚上上完課，代課的唐老師叫住了我，“班上成人自修考試就差你沒報名了，怎麼還沒報？”
“哦，唐老師，我不報。”我說。
“不報？”唐老師瞪大了眼睛，“不報你來上這夜校作什麼？沒有個文憑，你讀了也是白讀！”
“我就是想讀書，不想要什麼文憑。”
“唉，你這孩子，怎麼這麼糊凃！現在什麼工作都要文憑，怎麼能不參加考試呢？我看你上課挺專心的，學得也挺努力，明天是報名最後一天！記得明天一定要帶身份證和報名費來，把名報上！”唐老師再三強調。
“不……不用了……真的不報……唐老師……謝謝您關心。”我說著，不顧唐老師還在後面大聲追問，一溜煙地跑了……
坐在回家的公車上，我掏出了我的身份證――花一百塊錢叫人做的假身份證。這種假身份證，怎麼可以去報名參加成人自修考試？更何況，我連高中畢業文憑都沒有。
“黎風”我輕輕地念著身份證上的名字，心上泛過一絲暖意――黎明和風苒――這名字，好象又把我和他連在了一起……讓我想起了他乾淨爽朗的笑容……五年了，風苒，五年了！你還是忘不了他麼？
該死，電梯居然壞了！
想著王姐正等著我的盒飯，等電梯修好肯定是來不及了。我抬頭往十七層的方向看看，硬著頭皮，認命地走向樓梯口！
今天他們叫得湯湯水水特別多，我很小心地不讓它們濺出來，才爬到第八層，胳膊就酸得厲害。到了十層，我靠著樓梯邊上喘著氣，擦了擦汗，繼續向上爬……
看見牆上顯眼的“16”，我舒了一口氣，再有一層就到了！
“嗯，這筆款子今天一定要劃出去……小薛，你再去跟會計部的人強調一下，一定不能有任何差錯。”
“是！黎總！我馬上去辦！咦？電梯怎麼壞了！”
“算了，企劃部就在下麵十五樓，我走下去好了！記得我交代的事啊……否則我唯你是問！”說著，腳步聲向樓梯口傳來，我直覺地想把自己藏起來，可是，已經來不及――
我深深地埋下頭去，希望他不會注意到我，但當我和他擦肩而過――
“風苒？！”驚疑不定地大叫，他一把抓住了我的肩，強有力地抬起我的下巴，“真的是你？！”
“不是我！不是我！”我腦子一片混亂，胡亂的叫著，直覺就往上跑，手中的飯盒和湯水散落一地。
我顧不了那麼多，一直向上跑。我跑得很快，可當我沖到28層的時候，才發現前面已經沒有路了！
我靠在樓梯欄杆上大口大口的喘氣，突然一股大力沖上來，差點把我撞倒。
身後的人抱住我，緊緊地抱著，“風苒！真的是你！真的是你！我終於見到你了！終於再見到你了！”
我身子一僵，不敢回頭面對他，“我……黎明，你好！”
“我不好！我不好！五年了，風苒，你消失得無影無蹤，我根本不知道該到哪里去找你！我以為……我以為就這樣失去你了！你知道麼……我有多傷心……風苒，你怪我麼？怪我對你說的那些話？對不起……我是太……在傷心了才……我知道你有苦衷……我不應該對你那樣……”
這麼容易就原諒了我？我幾乎不敢相信我的耳朵。
我轉過身，看著他。五年了，五年的歲月，足可以改變一個人。他長高了，比我高出了足足一個頭。儘管還是一副清秀的模樣，但是已經不復往日的稚嫩與脆弱。一身合體的西服完美地勾勒出他的身材，堅毅的輪廓顯示出決斷的氣質與勇氣。他，東林大學的高材生，現在已經是遠明集團下屬分公司的總經理，是個掌握著公司上上下下百十號人命運的管理者了。而我呢，纖細、瘦弱，穿著速食店的工作服，連個高中文憑都沒有的窮小子！五年了，五年的時間足以在我們之間，造成不可逾越的鴻溝。
我垂下頭，輕輕地離開他的懷抱，“總經理，您的秘書還等著我去送餐……”
“不要叫我總經理！”他沖上來，重新把我緊緊攬在懷裏，“叫我黎明！黎明！我還是以前的黎明！風苒，你不原諒我嗎？你不肯原諒我嗎？是我不好……這五年……你都在哪里？……你看，你臉色這麼蒼白，這麼瘦！你一定吃了很多苦……”
其實是應該我求得你的原諒，你沒有錯……我在心中低語，他的懷抱很溫暖，如同五年前的一樣；他壯了些，不再是瘦瘦的骨頭硌著我，而是結實緊致的肌肉……我貪戀著這溫暖的懷抱，竟然就想一直這樣下去，一直……我突然清醒了過來，用力一把推開他。
他有些錯愕，他盯著我，那眼神……如五年前一般無辜。
我低下頭，“對……對不起，黎明……我變了……我……不再是以前的風苒。”
我匆匆地走下樓去，這一次，他沒再跟來。
我走出金華大廈，和五年前的那天一樣，是個大晴天。
街上人來人往，川流不息……我仿佛游離在他們之外，神情恍惚……
突然，我抱住頭，蹲在了地上。
風苒，你到底在想些什麼？黎明，他原諒你了！他原諒你了！這麼多年，你不是就想聽到他的一句原諒嗎？那你為什麼還躲開，為什麼還躲著他？如果你真想躲，那你為什麼還要到這棟大廈來送飯，為什麼一定要到這裏來送飯？真的就為知道他多一點兒消息，真的就為了感覺離他近一點？
苦澀的淚，滴在青青的石板路面上。我想起了那一天……那一天黎明的淚、我的淚、我的血、黎明的失望，我的絕望，還有……我的屈辱……那破碎的飯盒……不，黎明，我沒有怪你……你不再怪我，我好高興……只不過……發生過的事不能當它沒有發生，說過的話也不能當它沒有聽到……你已經離我太遠太遠，現在的我……已經沒有勇氣再愛你了……
我走進出租屋，大力把門合上，將他隔在了門外。門剛一合上，我就癱軟在地上。
我們……我們終究就這樣完了麼！黎明……你可知道……你又讓我失望了一次！如果你剛才毫不猶豫地向我伸出手……如果你不是那種驚訝中帶著厭惡的表情……也許，我會繼續愛你吧！
五年前的那一天，你已經讓我的心碎過一次；今天，你又把它打碎了；這樣破碎了的心，還能再補好嗎？
風苒，我在心裏叫著自己的名字，你註定是沒有希望的，你的希望只會帶來失望而已……
半夜裏，我被一陣劇痛驚醒，我死命地按住自己的胃……走累了，哭累了，心也累了，我不知道什麼時候在地上沉沉睡去……這才想起，今天一整天，自己什麼都沒有吃過。
五年來獨自一人辛苦的日子裏，饑一頓飽一頓是常事，而胃疼已經是家常便飯。我掙扎著爬起，翻出抽屜裏常備的胃藥，緩步移到桌邊，拿起桌上的開水瓶，往杯子裏倒水……突然，胃部一陣劇烈的痙攣，我眼一黑，手一軟，“啪”的一聲，開水瓶掉到地上，人也隨著開水瓶倒在地上，開水濺在我的臉上，還好，水已經不是很開，所以並不是很燙……
冷汗，已經浸透了我的衣裳，我痛得全身倦縮在一起。疼痛似乎耗盡了我全部的能量，我竟然連睜眼的力氣都沒有，迷迷糊糊中，仿佛聽見了黎明的聲音，“風苒！風苒！你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我笑了，看，痛得連幻覺都出來了，黎明……他怎麼還會在這裏……
“光”的一聲，出租屋的門大力地被撞開！我努力地睜開眼睛，黎明焦急的臉立即出現在我的面前，“風苒！你怎麼了！怎麼回事！”他叫著，晃動著我的身體。他用胳膊把我抬起，用手擦去我額上的冷汗……下一分鐘，他突然把我背起，大步就往門外沖！
伏在他的背上，奔跑中的他每一塊骨骼的運動，我仿佛都能清晰地感覺到。“真的……真的是你麼？黎明？”昏昏沉沉中，我低聲的問。
“是我！馬上到醫院了，風苒，你再堅持一下！我們馬上到醫院了！”前面傳來黎明那熟悉的聲音。
是他！真的是黎明！不知道是因為突然如其來的疼痛，還是因為突如其來的安心，一下子，我失去了知覺……
好亮！當我醒來的時候，眼睛感到一陣刺痛。天已經大亮。
從開始時的渾沌狀態清醒過來，我突然一下子坐起，眼睛不住地在四周尋覓――四周空空，病房裏只有我一個人……我泄了一口氣，軟軟靠坐在床頭，這才發現，我的胳膊上還插著一根針管，瓶裏的點滴還有半瓶，正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滴。
“嗒、嗒、嗒”，門外的腳步聲傳來，我象兔子一樣豎起耳朵！下一秒鐘，只見黎明拎著個塑膠袋走了進來。我松了一口氣，心裏泛上一股莫名的情緒，是喜？是憂？是甜？是苦？自己也分不清。
“風苒！你醒了！”他看見我，發出歡快的叫聲，快步走到床前，握住我的手。“昨天真是嚇死我了！到急診室的時候，你都暈過去了！還好……醫生說你是急性胃炎發作，吊兩天消炎針就會好的！風苒，別擔心，過兩天你就可以出院了。”
他的眼睛裏佈滿紅絲，顯然是一夜未眠，濃濃的擔憂和關切，全部寫在他略帶憔悴的臉上，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呆坐在床頭，被他握住的手，卻忘了抽回。
他鬆開了我的手，返身拿起他剛放在床頭櫃上的塑膠袋，將它打開，“醫生說你要吃清淡一點兒。我估計你這會子會醒，特地跑出去給你買了點白粥，來，趁熱吃吧，要不涼了又該傷著胃了。”
說著，他端起粥，拿起了匙子。看著我一動不動，又道，“怎麼？早上沒胃口？不行！就算不想吃也得吃一點，不吃東西病是不會好的！你吊著吊針不方便，來，我喂你！”
一勺粥遞到了我嘴邊，我卻沒有張口。我盯著他的眼睛，問：“昨晚……你為什麼沒走？”
他看著我，那熾烈的目光仿佛要直探入我的心底，“我不會走的，風苒！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不會離開你！永遠不會！”
溫澀的液體一個勁地向眼睛裏翻湧，我低下頭，默默地咽下一口白粥。果然是剛出鍋的粥，熱得有些發燙，我只覺一股熱流從喉嚨緩緩流下，它流向的，不是我脆弱的胃，而是我已經漸冷的心……
本來兩天就可以出院，就因為醫生一句“多觀察兩天看看”，黎明堅持讓我在醫院裏呆一個星期。他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強勢了呢？為什麼他說的我都得聽呢？我在床頭發呆時悶悶地想。
一切來得促不及防。在我還沒有想好如何拒絕的時候，他已經安排好了一切――把我安排在醫院裏最好的單人病房裏，每天準時親自送來精緻的食物，每晚看著我睡著才離去……雖然他很忙，但他還是執拗地細心打理好我的一切，細心地讓我覺得自己好象是個毫無自理能力的嬰兒！
“叮……”什麼東西在響？我往聲音的來源摸去――在枕下，發現了一部手機。
“喂？”我不太踏實地問，該不會是黎明把手機忘在這裏了吧？
“風苒！你好點了嗎？是不是很無聊？”是黎明的聲音，“我實在不放心你，所以……買了部手機，放在你枕頭下麵。裏面存了兩個號嗎，一個是我的手機，一個是我辦公室直線。如果你有什麼不舒服的話，一定要打給我！想要什麼，想吃什麼，也一定要打給我！”
“我很好，我沒事。你放心吧！”說著，我準備收線。
“喂喂！”黎明仿佛看到了我準備按下“掛機鍵”的動作，急促地阻止我，“風苒，等等……我還有話說！別掛電話！”
“哦？說吧？還有什麼事？”我問。
他卻突然沈默了，電話裏寂靜無聲，只聽見他輕微地呼吸聲。
我等了一陣，道，“沒什麼事的話，我掛了！”
“風苒，我很想你！”黎明突然冒出一句，我握著手機的手突然一顫，“風苒，我知道我這樣很傻，可我真的……真的想聽聽你的聲音。我好怕，好怕你突然象五年前一樣消失不見！這幾天在辦公室，我一直沒法集中精神――我滿腦子都是你！你那天痛暈過去，我竟然、我竟然一點辦法都沒有！我沒用，風苒，我說過不會讓你受苦，可是……我都沒辦法代替你痛！”
他低沉的聲音從手機話筒裏傳來，我從來不知道他的聲音是如此充滿磁性，動人心魄。
“別傻了，我沒事。”我保持著平靜的語調，掛斷了電話，連自己都沒有發覺，嘴角已經微微向上翹起。
醫院真的是個極度無聊的地方！尤其是其實已經痊癒了的我！
我在床上翻來覆去，床頭的報紙，連中縫裏的徵婚啟示都被我讀了三遍。
看了看表，現在是下午三點半。這是他們公司下午茶的時間，長期的送餐讓我對他們公司的作息制度了若指掌，那麼，這會兒應該不會打擾到他。
給他打電話的念頭已經折磨了我兩天。我只是太無聊想找人說說話，我在心裏安慰著自己，摸出枕頭下的手機，翻查到已經存在手機電話簿中他辦公室電話號碼，按下了撥號鍵――
“嘟――”通了，我的心莫名地緊張起來，如願地聽到黎明那熟悉的聲音，“喂，你好。我是黎明。”
“……”他接的太快，我還來不及反應，對著話筒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喂？喂？哪位？”突然，黎明反應了過來，“風苒，是你麼？說話啊？是不是你？”
“是我。”我老老實實地承認。
“怎麼了？是哪里不舒服麼？”他的聲音裏有一絲焦急。
“沒……沒有，我很好，沒哪里不舒服。”
“那就好。”我聽到他仿佛籲了一口氣，“今天晚上想吃什麼？糖醋魚好不好？晚上我一下班就過來！”
“隨……隨便。”我結結巴巴地回答。
又是一陣沈默。
“風苒……你……你想對我說什麼？”黎明的聲音突然放輕，很小心地說，那聲音裏含著一絲期待。
“沒……沒什麼，我只是想聽聽你的聲音。”說完，我掛斷了電話。
重新躺在床上，我暗怨自己，怎麼就對著電話說不出話呢？說說天氣、說說新聞、說什麼不都可以嗎？怎麼說不到兩句就把電話掛了呢？他說糖醋魚，我說我不要吃，要改成雞湯，不也能多講幾句嗎？
雖然懊惱著，但實在沒有勇氣再打過去。我只好悻悻地看著天花板，無奈地拿過報紙，第四次看起分類廣告來……
“咚咚咚、咚咚咚”急促的奔跑聲從門外傳來，我抬起頭，就看見黎明滿頭大汗地出現在門口。
“黎明？”我不禁喚出了聲，現在才四點啊，他不是六點才下班嗎？
他大口喘著粗氣，額頭和鼻尖上的汗珠亮晶晶的，顯然他是一路急跑來的。看到我，他緊張的表情仿佛一下子放鬆了下來，顧不上喘氣，沖到我床前，死死地盯著我，仿佛要把我牢牢地釘在原地。
“你怎麼來了？”我疑惑地問。
聽到我的問話，他的臉上除了激烈奔跑後的紅潮，還抹上了一層羞澀的紅雲。但他還是上前緊緊地握住我的手，把它貼在他的臉上，“你打電話來……什麼也不說……我……我怕你就這樣走了！”
他用我的手捂住他的臉，不敢抬頭看我，我感到他的臉滾燙。
我在電話裏說了什麼？“我……只是想聽聽你的聲音”，想起我剛才在電話裏欲言又止的樣子，十足電視劇裏不告而別的濫熟情節，我不禁有些好笑，“傻瓜，我不是好好地在這裏麼！”
他放開我的手，伸開雙臂把我攬入懷中，將我的頭死死按在他的胸前，“是！我是個傻瓜！傻到五年前放走了你！我怕……我怕你會離開我！怕得要命！五年了……我不知道你怎麼想……我怕你再一次溜走……我怕我以後再也見不到你了！”
我清晰地聽到他劇烈的心跳，他的胸膛急促地一起一伏，他說的每個字都伴隨著他的心跳聲無比清晰地傳到我的耳朵裏，不知道什麼時候，我的手已經環到了他的腰際……我抬起頭，正對上他如泉水般清澈的眼眸，眼眸中那毫不掩飾的深情幾乎溺斃了我。我似乎著了魔，我緩緩地將唇湊向他的耳邊，“放心……我是不會離開你的。”
一句話，令箍住我身體的雙臂迅速大力地收緊，我和他之間再沒有一絲縫隙！“風苒……”他的聲音低啞，他側頭尋找到我的唇。兩唇相接的一刹那，猶如電光火石！五年的思念、五年的渴望，在一瞬間爆發出來！兩人都是那樣用力，痛也不管，疼也不怕，不滿足於一個簡簡單單濃情蜜意的吻，而是拼命糾纏在一起，仿佛只有讓對方嘗到痛感，才能在對方心底留下深深的烙印。他的舌頭鑽進來，我的舌頭鑽過去，口裏的唾液，已經分不清是我的，還是他的，我們象兩個貪得無厭的孩子，拼命吸吮著得之不易地糖果，不肯鬆開一絲一毫！在疾風驟雨般的熱吻中，我的心，正一點一點的淪陷……
(偶8素後媽吧∼∼嘿嘿)
☆☆☆ren8597於2004-08-03 17
00留言☆☆☆
多謝大人∼∼∼鞠躬∼∼∼∼
今天是星期天。
走出醫院的大門，仿佛整個世界都不一樣了。
我跟在黎明後面，看著他走向門外停著的一部小轎車，看著他打開車門，看著他回頭沖我喊，“愣著幹什麼，風苒！上車！”
“這是公司給我配的車。”他扶著我上了車，然後坐進駕駛座，熟練地發動起車子。
我靜靜地坐著，一聲不吭。想起昨天那個意亂情迷的吻，他在我耳邊低喃，“風苒，跟我回去好麼？住到我家好麼？”我竟然稀裏糊塗就答應了下來。
答應得太快，我有些不甘心，我不看向黎明，徑直向窗外看去，車開得很快，樹紛紛地向後倒。只見道路越來越偏僻，我不禁有些納悶，這是要去哪里？他住在郊外麼？
“在去我家之前，我們一起先去看一個人，好不好？”黎明仿佛讀出了我的疑問，輕聲地詢問。
我默默地點了點頭。奇怪，他怎麼像是會讀心術？
車開進了一家幽靜的療養院，這裏依山伴水，果然是個休養的好地方；到了療養院裏面，才發現它門類齊全，設施完備，比一家高級醫院也差不了多少。
下了車，他領著我，熟門熟路地拐過幾個彎，走進了一間病房。
四個護士正圍在病床前，給病床上的人擦洗身體，看來已經差不多快完成了，因為她們正給床上的人蓋好被子。看到黎明進來，她們並不驚訝，只點頭喚了一聲“黎先生”，便端著水盆出去了。
這是……我吃驚的睜大了眼睛，看著靜靜躺在病床上的人……這是黎明的媽媽！她的頭髮已經花白，她安詳地躺上病床上，仿佛正在安睡。幾年不見，她越發顯得蒼老了，她的臉上爬滿了皺紋，她的臉色有著不同于常人的蒼白，身上橫七豎八插著的管子，是維持她生命的唯一動力。發生了什麼事？他媽媽怎麼會變成這樣！
黎明走到床前，輕輕地俯下身，對著病床上的人道，“媽，風苒來了！風苒看您來了！”
病床上的人一動不動，仍在沉睡。
黎明恍若未覺，繼續道，“媽，我把風苒接回去，接到我們家一起住，您說好不好？您曾經說，風苒他是個好孩子，所以，您不會反對的，對不對？媽，有件事我一直瞞著您，現在我告訴您……我喜歡風苒，我愛風苒，我會一直和他在一起！媽……您會祝福我們……是不是？”
我震驚了，黎明……他對著他媽媽說……他愛我！他從來沒有對我說過，卻向他的媽媽說他愛我！腦子頓時一片空白，當我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被黎明拉到床前。我看著病床上那沒有知覺，只餘下若有若無呼吸的人，心上泛酸……五年前，她雖然憔悴，但還有生氣，尤其提到黎明時那驕傲、充滿慈愛的眼神……可現在，那雙美麗的眼睛已經闔起，她雖然還存在於這個世界，卻已感受不到這個世界的一點一滴！我不禁哽咽，“黎明，你媽她……你媽她……”
“有一次她發病，我沒來得及送她到醫院，結果就……就成了現在這個樣子。”黎明的眼圈紅了，他緊緊握著黎媽媽那瘦骨嶙峋的手，他的淚，滴落在黎媽媽的手背上，床上的人依舊沉睡，身邊的人充滿懊悔。這時，在我眼前的，不再是王秘書口中那個果敢決斷的總經理，而是五年前脆弱但堅韌的少年。我伸出手，搭在黎明的肩膀上，安慰的話，卻一句也說不出口……
走出病房，黎明沒有直接去取車，而是在院中一張長椅上坐了下來，我跟著坐在他旁邊。
他的情緒已經漸漸平靜，他從口袋裏摸出只煙，打亮打火機，將煙點燃。
看著他吐出一團煙霧，仿佛要吐盡心中濃濃地悲傷，雖然我知道他現在需要發洩，但仍不由自主地開口，“少抽點煙，對身體不好。”
他轉頭看著我，沒有說話，手上，卻把煙掐滅了。
“我五歲時，父親就去世了。”靜默了一陣，他說，沉浸在過去的回憶裏，“是母親辛辛苦苦把我帶大。可是，在我十五歲的時候，我發現她病了，病得很重！要不是瞞不下去，她還要一直瞞著我……那時我對我媽說，我要綴學打工，賺錢給她治病……結果我媽她打了我一頓，打得真狠……從小到大，她從來沒動過我一個指頭！她哭著對我說，黎家的希望就在我身上，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不能放棄學業！於是……我努力地讀書、拼命地打工！我對自己說，我一定要出人頭地，一定要賺很多很多錢，讓我媽過上好日子！後來，我考上了東林大學……我拼命地修學分，三年，我只花了三年就拿到了大學文憑！接著，我進了遠明公司，我拼命地工作，努力為公司賺錢……終於，公司給我升了職，加了薪水，還給我配了車，我可以讓我媽住進大房子，讓她享幾天清福……可是沒想到，去年……去年有一天我回到家，發現我媽倒在地上……到了醫院……醫生說……沒有辦法，只能……只能這樣維持她的生命……”
黎明忍不住痛哭失聲，他抱住頭，渾身顫抖。我伸出手，將他捂住臉的手拉開，輕輕將他的頭放在我的肩上，抱緊了他的身體，用自己的體溫溫暖著他。
他緊緊地回抱著我，“風苒！我是個不孝子！我是個不孝子！我對不起我媽！對不起我媽……你知道麼，風苒……我已經有一個月沒來看我媽……我不敢來！我怕……每次看到我媽這樣這個樣子，我……我心裏真的……真的好難受……”
我用我的唇，將他傷心的話語堵在他的嘴裏，嘗到了從他眼角滑落的鹹澀的淚水。他顫抖著，小心翼翼地回應著我，貪婪地汲取著我的溫軟，雙臂卻把我抱得更緊。當我的嘴唇滑向他還掛著淚水的睫毛，他不停地喃喃自語，像是在確認，更像是在乞求，“風苒……求你……別離開我！我媽已經要離開我了，我不能再失去你！風苒，你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我！我只剩下你了……”
他是這樣脆弱，這樣無助，讓我想起了五年前醫院裏的那個夜晚，我抱著他，久久無言……
傍晚，我們回到市區東部一個小區內黎明的家。
他家在四樓，三室一廳，採光充足，寬敞明亮。
“這是臥室，這是書房、這……是以前我媽住的，現在空著。”他指著各個房間向我介紹。
我聽著，站在客廳裏，四處打量。房子挺大，跟他以前住的那間陰暗窄小的屋子不可同日而語。屋內的陳設很簡單，沙發、電視櫃、餐桌……簡約和實用的風格，很象現代上班族的一貫作風。
突然目光掃到客廳角落裏的一堆東西上，十分眼熟，是我在出租屋裏的衣物和日常用具。
“這是什麼！”我指著那堆東西，“你什麼時候搬過來的？”
他有些靦腆，又有些得意，“你住院第二天我就搬過來了。這次，我絕對不會放你走。”
“什麼？你是早有預謀！就算我不同意，你也會把我弄來對不對？”我有些不愉，至少你該尊重我的意願！
“生氣了麼？風苒？”他有些手忙腳亂，“我……我只是太想和你在一起。你……你別生氣……別生我氣好麼？”
看他手足無措象個小媳婦的樣子，我不禁又好氣又好笑，只好妥協，“算啦！反正已經過來了，也罷，省得我麻煩！”
看到我笑了，他放下心來，走進了廚房，邊走邊說，“風苒，坐了半天車，累了吧，到沙發上休息一下。”
聽到廚房裏傳來微波爐轉動的聲音，我的確感到有些疲憊，大概在醫院呆得太久，動一動就累。
不一會兒，黎明哂著拖鞋走出廚房，將手中的杯子遞給我，“來，把它喝了。”
“牛奶？”我看著眼前冒著熱氣的白白的液體，原來剛才他在廚房裏搗弄的就是這個？
“是啊！現在已經六點了，你胃才剛好，先喝點牛奶暖暖。茶几上放著蛋捲，我昨天剛買的。你先吃一點頂頂餓，我去做飯，馬上就好！”
我接過牛奶，一口一口地吞下，牛奶很甜，很熱，讓我混身都暖洋洋的。
五年過去了，說不生疏，那是騙人的。這五年來，他做了些什麼，有些什麼經歷；我做了些什麼，有些什麼經歷，對於雙方來說，都是一片空白。
晚飯的時候，黎明不停地給我夾菜，然後講著他這幾年來的生活……第一次拿到大學的獎學金、第一次論文獲獎、遠明公司後第一筆大合同……他的口才很好，講得妙趣橫生，原來，有這麼多是我不知道的……原來，他是這麼的優秀……
“風苒！”他突然停下了講述，“怎麼？是不是我太囉嗦？你怎麼一直都不說話？告訴我，這五年，你到底在哪里？過得好嗎？”
我慢吞吞地扒著飯，“我……我在勤縣。”
“勤縣？”黎明反問了一句，“那是什麼地方？我怎麼沒聽說過？”
“那是北部的一個小縣城，離這裏很遠，坐火車要三天。”
“你怎麼跑到那麼遠？”黎明放下了筷子。
“……”我一陣沈默。如果當天我不是直接上了開住北方的火車，只怕立刻就會被範濤抓回去――我真該感謝中國的幅員遼闊。
黎明沒再追問，他摟住我的肩膀。
“範濤……”他吐出這個我們倆都不願聽到的名字，我的身子一顫，“範濤他現在不在這裏。五年前，他是到處找你，找了你很久……不過，他現在在S市……聽說那才是他們家族本部的所在地……這一年，沒再聽到他找你的消息……他應該……放棄了吧……”
說著，他更大力地摟緊我，“風苒，你別怕！他不會再來找你了！我也不會讓他找到你的！”
“告訴我，你這五年怎麼過的？有沒有再讀書？你走得那麼急，連高中都沒有畢業！看你現在這麼瘦，身子又這麼弱，你是不是過得很苦？”他連珠炮般地發問，弄得我暈頭轉向，“也沒……沒什麼。我隨便打點零工，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書……沒有再讀了，我不象你那麼有出息，反正我也不是讀書的料。”我努力地向他微笑，卻不知道自己的笑比哭還難看。
“風苒！”黎明用力把我按在他的胸前，“對不起……對不起……我讓你傷心了……我不是故意誇耀我自己，我只是……我只是想把我的每件事都告訴你！你還記得麼，風苒？我曾經對你說過，我要變強，我會變強，我要保護你！我在努力，我會好好照顧你，不再讓你傷心……我會做到的，你相信我，你一定要相信我！”
“別說了。”我悶聲悶氣地在他懷裏說，“我還要吃飯。”
“哦，對，對！”他連忙鬆開我，“我都忘了，來，風苒，再吃塊魚。”
說著，他在我已經滿滿的碗裏又夾了一塊紅燒魚。
我低著頭，大口大口地吃著，掩飾著自己發紅的眼圈。
晚上當我說我要睡以前黎媽媽的房間時，明顯地看到他臉上失望的神色。
由於這房間空置已久，床上連寢具都沒有。黎明什麼也沒說，從衣櫥裏找出被褥幫我鋪好。
經過一天的奔波，我的確有點累了，躺下來，一會兒就睡著了……
半夜，大概是擇席的緣故，我從睡夢中醒來，發現黎明的房間還透著一絲光亮。
他還沒睡麼？我想著，爬下床，悄悄地走到他的房門口，細細打開一條縫。
只見黎明坐在電腦前，一邊翻看手中的資料，一邊沉沉的思索。我想起這幾天他大部分時間陪在我身邊，又想起王秘書以前“總經理是個工作狂”的抱怨，心道，大概這幾天他積壓了不少工作吧。突然他回轉身拿起桌上的咖啡，我一驚，來不及把門合上，躡手躡腳地跑回房間，直到躺回床上，心裏還撲通撲通地跳。
他沒有發現我，他的房間裏依舊安靜。
我睜著眼睛，天花板上浮現出黎明的臉，緊抿的唇、微微皺起的眉、聚精會神的表情……
他認真起來的樣子真帥！我笑了，重新進入了夢鄉……
雖然搬進了黎明家，但我的生活並沒有改變，依舊每天到速食店上班，依舊每晚到夜校上課。
雖然我錢賺得不多，但仍希望自己能自食其力。我不喜歡被人“養”著的感覺。
黎明大概也知道這一點，他並不干涉我的工作。
不過，他曾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對我說，不希望我到他的公司送餐，說什麼會讓他一天都沒辦法專心工作。真的麼？我半信半疑，不過去他公司的次數的確是少了。
晚上如果他有空，他還會輔導一下我夜校的功課，果然是受過正規大學教育的，許多我不明白的地方被他一講就透徹了。他曾經說要想辦法到明嶺高中幫我弄個高中畢業證，再把我的檔案弄出來，這樣我就可以去參加考試，但被我拒絕了。雖然範濤已經不在這個城市，雖然他可能不再找我，但我絕對不能冒這個險。
不過今天我還是拎著飯盒到他的公司，沒辦法，速食店人手不夠，只能派我過來。
“小風，好陣子沒見你了！”王秘書一見我，就開心地招呼。她還不知道我和黎明的關係，這是我向黎明要求的。
“是啊，速食店挺忙。”我笑著，將飯盒遞給她，順便將錢接過，“不好意思啊，王姐，前陣子有一次送餐沒按時送來。”
“哪次？哦，你說上上個星期二啊！沒事啦！不過……我們總經理要了你們速食店的電話和位址去，他該不會去投訴你吧？”
“沒有！沒有啦！”我趕忙回答。
“就是！我跟總經理解釋過了，說你們送餐一向很準時，那天可能有什麼突然狀況。”王秘書道。
是，的確是突然狀況，而且是個大狀況。我在心裏說。
看到我沒說話，王秘書低聲道，“再說……總經理也沒功夫管送餐這種小事！公司一筆大訂單出了問題，總經理正焦頭爛額呢！”
“什麼？什麼問題？”我大聲問，發現自己表現得過於激動，忙掩飾地笑笑，“哦，是你們公司商業機密吧，我不該問的。”
“也沒什麼啦！事情差不多了結啦！”王秘書道，“公司大概損失了一筆錢，總經理受了處分，總裁助理的位子沒了，也降了一級，現在他是副總經理了，不過還主持公司日常事務。唉，本來這件事也不會罰得那麼重，可是誰知那麼巧，訂單出事的時候，他連個人影也不見，怎麼找也找不到他。總公司知道了，大發雷霆，連總裁都驚動了，親自過問了這件事。”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是……17號！對，就是17號！我記得很清楚，那天我怎麼也找不到總經理……”
半年來我第一次曠課，坐在沙發上等著黎明歸來。
晚上九點鐘，一陣鑰匙開門的聲音，黎明走了進來，“風苒，你今天回來得這麼早？夜校這麼早就下課了？”
他習慣性地走進廚房，打開微波爐，然後將一杯熱牛奶遞到我手中，“來，喝牛奶。”
他明明很辛苦，他的面容有些憔悴，他的眼中充滿倦意，才二十來歲的人，眼角居然已經出現了皺紋……我怎麼一直都沒有發現！
我沒有接過牛奶，“公司……公司出事了麼？”
“沒有！誰說的？”黎明否認，但我聽得出他言語中的一絲心虛。
“你撒謊，我問過王秘書了！”
“什麼？你又到我們公司去了，不是叫你不要去嘛！這個……一點小問題而已，已經處理完了。”
“小問題？那你被降了級？總裁助理也被撤了？”他的認真、他的勤奮，我都看在眼裏，我知道，他想被承認，不光是為了賺錢。
“她連這也跟你說了？她真是多嘴！沒什麼，風苒，降我級是應該的，是我的工作失誤……”
“你為什麼沒能及時處理？為什麼當時他們找不到你？”17號，17號就是你在上班時間跑到醫院的日子，別說你忘了！
“……”黎明一陣沈默，然後道，“我……手機忘了開。”
我扭過頭，半晌才吐出一句話，“黎明，我……我是不是你的累贅？”
“你胡說什麼！”黎明沖上前，大力把我從沙發上拉起，逼我看著他的眼睛，“風苒，你怎麼會是累贅？！你可知道，我努力的一切都是為了你！五年前，我對你說，我要變強！這句話，我一刻也沒有忘記！沒有你，我的事業，我的一切，還有什麼意義！”
他第一次對我生氣地大吼，我在他眼中，看到一個自卑的、怯懦的、自怨自艾的我，這樣的我，連我自己都討厭。
“風苒……”他把我摟在懷裏，“五年前，看到你被那幫小混混帶走，我卻無能為力，我多痛恨自己，你知道嗎？你還怎麼能說自己是累贅？你這樣說我很心痛，知道嗎？能和你在一起，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面對這樣的他，這樣的告白，我還能再說什麼？我只能依循著本能，找到他的唇。因為激動，他的氣息紊亂，我的唇一上來，他就緊緊地含住，再也不肯鬆開，他細細地品嘗著我的雙唇，仿佛永遠都嘗不夠；他的胳膊箍得我死緊，我簡直快要窒息。“明……明……”我身子發軟，只能發出無意識地低吟。聽到我的呻吟，他的喘息聲更加急促，抱起我，大步邁向臥室……
他的床有他的味道，我被熏得有些發暈，不知不覺中，他已經把我放倒在床上，褪下了我的衣服。他終於把空氣還給了我，密密地吻，從我的下巴、到頸項、到肩頭…… “這是什麼？”，他頓了頓，指著肩頭的傷痕問我。那是當初範濤用煙頭燙出來的痕跡，我刻意去遺忘這一點，“不要管它。”一把拉過他，把他的耳朵含在嘴裏，輕輕地舔……這樣煽情的動作，讓他有些抵受不住，他的手激烈地撫過我的身體，直接就往下探……
我下麵早已起了反應，當他帶著繭的手指觸碰到我幼嫩的肌膚時，我不由得打了個激靈。“嗯……不……”在他的掌握下，我已經吐不出完整的詞語，神智早就被拋到九霄雲外……一聲喘息，終於，在他靈動的手指下，我釋放了出來……我軟軟的躺在床上，力氣仿佛都被抽幹。
一根手指，帶著涼涼的潤滑膏塞了進來，我身子一顫，急劇地縮緊。“別……別緊張……放鬆……”黎明的聲音嘶啞，帶著濃濃的情欲。我忍耐著，努力試圖放鬆自己的身體……後面的感覺越來越強烈，我的顫抖也越來越厲害……突然，他又塞入了一個手指！一陣久違的寒意傳遍全身，五年前被強暴的感覺清晰地閃入腦海，“不要！”我一聲尖叫，“騰”地一下坐起，用力將黎明推倒在床的另一側。
黎明錯愕地看著我，“怎麼了，風苒？”
“我……我不要！”我不敢看他，一把拉過被子，把自己裹在裏面。
“風？風苒？”他隔著被子拍拍我，見我沒有回答，沈默了會，他低聲說了句，“我去洗澡。”
過一會，一具溫熱的軀體鑽了進來，不帶情欲地把我摟在懷中，他的身上有股清香的肥皂味，讓人安心。
“對不起。”我背對著他，悶在被子裏小聲說。
“傻瓜，說什麼對不起！我可不是為了這個才和你在一起的。睡吧，能這樣抱著你睡，我已經滿足了。”
我翻過身，蹭進他的懷裏，他的胸膛很暖很結實。我閉上眼睛，五年來頭一次睡得如此安穩……
真不知道中國人為什麼過洋節比過自己的節還興奮。連黎明也這樣。
馬上到耶誕節了，黎明說這是我們重逢後第一個像樣的節日，一定要好好慶祝。
臨近年終，看他天天忙得腳不沾地，經常是回到家還一身的疲憊，有時精神都有些恍惚，我倒是覺得好好休息比較重要。
他慶祝的方式也挺特別，硬要親手做個蛋糕給我。
想到街上人山人海，到處人滿為患，他這個提議還不算太蠢。
我看著他一下班就系著圍裙在廚房裏忙碌，象極了一個家庭“煮”夫，心想，要是他不當總經理，當個大廚應該也是一級棒。
本來我還想去幫個忙，結果在我打破了一個盤子兩個碗後，被他徹底地清掃了出來。
我只好坐在客廳裏不斷地轉換著電視頻道，隔三分鐘就問一聲，“好了沒有？”
“快了！”
每次都是快了！幹嘛這麼麻煩，隨便做兩個菜不就好了，害我無聊得要死。
等到他說到第十八次“快了”的時候，是真的快了。因為下一分鐘，他就端著個蛋糕走了出來。
“這是什麼？”我指著他端著的、上面坑坑窪窪、左邊黑乎乎一圈的東西問。
他撓撓頭，“第一次嘛，偶爾有失手，你快嘗嘗，怎麼樣！”
看著他期待的眼神，我只好勉為其難地拈起一塊，放進嘴裏。
“怎麼樣？怎麼樣？”他追問。
“嗯……還可以。”我努力地把它咽下去，“就是……太甜了……”
最後，我們的晚餐還是在傳統的中式三菜一湯中結束了。我不得不承認，黎明做的中餐的確是一級棒，可西式餐點簡直就是個惡夢！
飯後，我摸著肚皮，懶洋洋地躺在沙發看電視。“黎明，我好象胖了呀∼∼”我對著他叫。他笑嘻嘻地坐過來，在我身上摸了一把，“哪有，還是那麼瘦，看來我得加把勁，多煮點東西才行。”
“不要！”我拍開他的手，“我都快被你養成豬了！”
“嘻嘻，我就是想把你養得又白又胖，然後吃了你啊！”說著，他拿起個蘋果，“來，我削個蘋果給你吃！”
“不吃！”我順勢一腳踢過去，卻不料黎明正拿起一把水果刀，他被我踢地一歪，手上一滑，刀劃破了他的手指。
“哎呀！”我從沙發上跳起，“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捧著他滴血的手指，我緊張地問，“你這有藥嗎？”
“沒事的，小口子而已！我房裏有創可貼――”沒等他說完，我就竄進了他的房間，“哪里？哪里？”
“桌子左邊的抽屜裏面，一打開就看得到！”
……
“風苒！怎麼了？怎麼半天不出來？沒找到麼？風苒？”黎明說著，走進屋內。
“這是什麼？”我哆嗦著，指著抽屜裏的東西問道。
抽屜裏，靜靜地躺著一隻飯盒，即使它橫七豎八貼滿了膠帶，即使塑膠飯盒上原有的商標印記完全褪去，我還是一眼就能認出，這是當初我送給黎明的飯盒！
黎明的臉紅了，有些忸怩，“這……這是你送給我的飯盒。五年前的那天，我……我一時衝動，把它打碎了……第二天，我又趕快把它撿了回來……可惜被我摔壞了，我就把它粘了起來……”
“風苒？風苒！你怎麼哭了？你別哭……別哭……你怪我打壞它麼，對不起！對不起！”黎明抓住我的肩，緊張得不停道歉。
不……不是！我想起那個讓我心碎的早晨，覺得自己是那麼的傻！愛他，為什麼不信任他？
原來，這個世界並沒有拋棄我！
年底的黎明特別忙，每天都加班到十點多才回家。
雖然他讓我不要去他公司，但看他這幾天忙碌心煩的樣子，我還是忍不住偷偷跑進遠明公司。
到了他所在的十七樓，沒看到他，卻看到了王秘書。
“小風？你怎麼來了？”王秘書問我。
手上沒有餐盒，我支吾著，“嗯……這個……”我靈機一動，“我們老闆讓我來問問，你們對我們的菜式有什麼意見，有什麼不滿意我們馬上改。”
“哦，菜挺好的，沒什麼意見！小風，你先回去吧，今天我們集團公司總裁來了，總經理正陪著他到處視察呢。”
“哦，好！那我走了，再見，王姐！”心裏想著可不能打擾他的工作，我快步走出辦公區。走到電梯口，按下向下的按鈕。
電梯門開了，迎面走出的就是黎明。
還沒等我跟他打個招呼，從黎明身後，轉出一個我從來沒想到會再遇見的人――劉明武。
黎明顯然沒預料到會在這裏碰到我，看著我，一時竟忘了說話。
倒是劉明武先開了口，“這不是風苒嗎？居然在這裏見到你！”
幾年不見，劉明武顯得更成熟了。五年前，他的城府老練已經在同齡人的青澀稚嫩中顯得卓而不群，現在的他，更添了一份雄睨天下、掌控全局的氣度。黑色風衣包裹住他頎長的身材，他的五官如刀刻般精緻，平心而論，他是個極英俊的男人，嘴角微微抬起，隨意的一個微笑，就充滿攝人的魅力。
訝然的神色在他臉上一瞬而過，他又恢復了慣常的笑容，這笑容，在旁人如沐春風，在我如同芒刺在背。
他走上前，象普通朋友見面一樣握住了我的手，“風苒，你好！好久不見。”
顯然沒有從初見面的震驚中恢復過來，我任由他握住了我的手，直到他在鬆開之前又用力捏了我一下，我才清醒過來。不安，在一點一滴地擴大。
黎明走上前來，“風苒，我跟你介紹，這是我們集團公司總裁，劉總！”
“哎，何必叫得這麼生分？”劉明武笑著拍拍黎明的肩膀，“我們可都是校友，想當初風苒可是學長前學長後叫個不停，是不是啊，風苒？”他的手雖然拍在黎明的肩上，目光卻始終在我身上打轉。
看著他和黎明熟絡隨意的樣子，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劉明武是劉氏企業的繼承人，我在學校就知道，怎麼又和遠明公司扯上關係？
只聽劉明武又道，“黎明，這就是你的不是了。五年前風苒突然失蹤，可是轟動學校的大事，如今你碰見了風苒，居然都不通知我一聲，真不夠意思！”
黎明的臉紅了，有些不自然，“劉總，您那麼忙，這種小事，我以為您不會在意。”
劉明武擺了擺手，“小事？怎麼會是小事！就沖風苒當年叫我幾聲學長，我也不能讓他受委屈，更何況他還是你朋友！還有……黎明，跟你說了多少次了，有人在的時候我是總裁，沒人在的時候，我可是你大哥！叫什麼劉總這麼生分！雖然現在風苒在這兒，不過，他也不是外人……”
“是，劉哥！”說著，黎明走向我，“風苒，這幾年，都是劉哥照顧我，是劉哥給了我機會，讓我到遠明公司上班，還讓公司報銷我媽的醫藥費，沒有劉哥，就沒有我黎明的今天！”
看著黎明望向劉明武那感激而崇拜的眼神，聽著他那一聲真心實意的“劉哥”，我簡直已說不出話。
劉明武的手伸過來，拍著我的肩，巧妙地把我和黎明隔開，“走吧，公司我也視察得差不多了，今天難得和風苒見面，走！我們去喝一杯！我請客！”
我低下頭，“這……我還有事，我先走了。再見！”說著，我等不及上電梯，直接奔向了樓梯間。
“風……”黎明在身後叫我，劉明武並沒有追過來，我急步下著樓梯，心下稍寬――畢竟已經過了五年，五年，五年足以改變很多事……也許，是我多心了……
事實證明我高興得太早。
到了一樓，我正準備出門口，就被兩個大漢擋住了去路，“風先生吧？總裁請你去一趟。”
“你們幹什麼？別擋著我，我要出去！”我大叫，希望引起旁人的注意，逃脫這一困境。
他們兩人一左一右挾制住我，其中一個小聲對我說，“總裁吩咐，如果風先生不肯合作，讓我們告訴風先生一句話：如果在這裏鬧起來，被黎總經理知道了，可是不太好看。”
一句話讓我放棄了掙扎，我任由他們把我帶回十八層。走到房門口，只見他們按下密碼，然後用專門的鑰匙打開門，把我推了進去。這是一間巨大豪華的辦公室，寬敞而明亮，各項奢華的陳設隨意地擺放，顯出它的主人無拘無束、隨心所欲的性情。乾淨的辦公桌面上沒有任何檔，顯然已經有一陣子沒人使用，但桌上劉明武那張神采飛揚的照片還是讓我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進門後，他們並沒有把我安置在昂貴的真皮沙發上，而是找出一把椅子，把我牢牢地綁椅子上，順便還摸走了我兜裏的手機。“對不起，風先生，總裁說為免你亂說亂動，只好委屈你一下！”
大門重重地被合上，偌大的辦公室裏只留下了我一個人，我被捆坐在椅子上，覺得一張大網，正慢慢向我收緊；危險，正一步一步靠近…
我正低頭思索，門重新開了，劉明武一個人走了進來。
“風苒，沒想到吧，我們這麼快就見面了。”說著，他脫下身上的長風衣，悠然自得地走到我的面前。
“劉明武，你這是綁架！你要做什麼，快放了我！”我怒吼。
“嘖嘖！幾年不見火氣這麼大！我的小苒苒，我要做什麼你不知道麼？幾年前我就告訴你了……”他抬起我的下巴，“我、要、你、跟、著、我！”
“你做夢！”我扭過頭，擺脫他的手指，“我死都不會跟著你。”
“話可不要說得太早哦！”他輕輕地擺了擺手，俯下身在我耳邊低語，仿佛在誘哄……但下一秒鐘，“啪”的一聲，他重重一巴掌打在我的臉上！我被打得臉一偏，耳朵轟轟作響，嘴裏滿是鐵銹的味道，有什麼粘稠的液體仿佛從嘴角流下。
“哎呀，小苒苒，打痛了麼”他故作驚呼，仿佛那一巴掌完全與他無關，“瞧，都流血了，真讓人心疼！”說著，他湊過來，伸出舌尖，舔舐著我嘴角的血，像是在舔，更像是在吸吮。
他的舌潮濕而滑膩，象毒蛇的信子，我的心越來越寒，努力轉動頭部，極力想擺脫他。
看到我的動作，他重重一下咬在我的下唇，鮮血，從另一個出口噴湧而出。
“唔”我發出一聲悶哼，頭部開始僵硬。
他鉗制住我的下顎，貪婪地舔乾淨我嘴上的血液，這才站起身，環顧四周，“風苒，你看……這辦公室可是我專門為我們兩個準備的，你還滿意嗎？”
說著，他指向辦公室連著的一個套間，極富色情意味地說，“尤其是那裏……有一張很大很舒服的床哦！”
我打了個寒噤，不發一聲。
劉明武的聲音突轉嚴厲，“五年，風苒，你居然逃了五年！”他朝我腿上重重踢了一腳，滿意地看到我臉部開始扭曲，才又開心地笑了，“這也對，這才是我狡猾的小苒苒嘛。”
他看起來很愉悅，仿佛費盡心機終於捉捕到狡猾獵物的獵人一樣心滿意足，他走到吧台前，倒了一杯酒，微抿了一口，道，“剛才我聽黎明說你這幾年在北部一個小縣？難怪範濤怎麼找也找不到！風苒，你很聰明！果然不愧是我看上的人，我就喜歡和聰明人打交道。”
“知道嗎？我為什麼會看上你？”他拿著酒杯，走回到我面前，抬起我的下巴，細細地打量，“果然是天香國色，我見猶憐……”他掰過我的頭，細細地啃著我的臉頰，良久，才意猶未盡的放開，接著道，“不過我劉明武是什麼人，什麼樣的美人沒見過？要不是範濤和我搶，你不過是個縣裏來的一個長得不錯的土包子而已，憑什麼費我這麼大功夫？”
“但是――”他走到辦公桌後，從抽屜裏拿了一疊東西，“因為這個，我對你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啪，這疊東西被甩在了我面前，我低頭一看，竟是我高中時的試卷。
“有一次，學校教導主任跟我說起，說你這個學生很奇怪，很難的題能做出來，簡單的題卻老是出錯。我挺好奇，於是，找了你的卷子來看看。”他吹了一聲口哨，“瞧我發現了什麼！61、60、62、61……你次次考試分數都是剛剛過及格線――”
他隨手拿起一張試卷，“瞧，這道題是爬坡題，你做出來了，教導主任說當時全年級只有三個人做出來，這你不知道吧？可是下一道，這是基礎題，你錯了，錯得離譜。為什麼呢？開始我也不明白，但等我看到第五份試卷後，我發現了一個規律――你只做奇數題號的題目，偶數題號的題目你就胡編亂造，我沒說錯吧，風苒？再看看試卷的時間，瞧我又發現了什麼！恰好是你進高中第一次摸底考得了第一，引起我和範濤的注意之後！風苒，你很聰明，發現自己露出鋒芒，便小心翼翼地把自己藏起來……只可惜已經遲了！範濤是個只顧美色的大蠢貨，而我卻因為這個對你更感興趣了！美人嘛，多的是，象你這麼聰明的美人，嘖嘖，倒真的是難得！”
記憶的塵封被無情地打開，我想起了當年的苦苦掙扎，這種掙扎，在他面前顯得何其可笑！如今，我的一切偽裝都被他血淋淋地撕開，無所遁形。
“還不止是這些！風苒，五年前，你就象一隻螞蟻……” 他抬起兩個指頭，作輾狀，“弱小得隨便我和範濤哪一個，只要這麼輕輕一輾，你就粉身碎骨……但是……就因為有我們兩個！你利用我們兩個人對你的興趣，提出什麼不能碰你的鬼條件！哼……”他輕蔑地撇撇嘴，“那種條件，對我和範濤任何一個人提出來，都當是放屁！可是你很狡猾，你對我們兩個人同時提出，逼得我們兩個不得不答應下來……嘿嘿，我倒真有點佩服範濤居然能忍那麼久？”
“不過，有一點我想不通。當初，論家世，我身家清白；論財勢，我也不輸于範濤。你怎麼就會選了范濤那個黑幫頭子呢？”
“直覺。”我回答，這時候，無論編什麼謊言都已經沒有意義。
“直覺？嘿嘿，你的直覺很有趣！也對，如果你跟了我，第一天，我就會把你剝皮拆骨吃進肚子！哈哈！”劉明武放肆地大笑，“才不會象範濤那樣看得見吃不著。范濤，範濤他那個沒腦子的，連你背著他偷人都不知道，還把你給弄丟了！”
我驀地抬起頭，盯著他，黎明！他知道黎明和我……
“怎麼？很驚訝？風苒，你當時一門心思都用在範濤身上，擺出無數個面具哄他，和他們同流合污；我呢，要等待機會，也不能正面與範濤衝突，於是就欣賞著你的表演……憑良心說，你的表演還真不錯，不過，你該不會天真到我和範濤一樣蠢，蠢到不知道你和黎明的事？”
他的話讓我不寒而慄，當初我跟了範濤後，劉明武很大度地退出了，我居然天真的以為他真的放了手！一想到五年前有這麼一個人一直在陰暗處窺伺著我的一舉一動，我就渾身寒毛直豎！
“範濤被你迷得暈頭轉向，我可是對你的一舉一動都瞭若指掌。風苒……”劉明武搖搖頭，“你這麼聰明，怎麼會做蠢事？你怎麼會看上黎明那個傢伙！”
伴隨著溫和低沉的語聲，我肚子上又被狠狠地打了兩拳，痛得我垂下頭，不住地呻吟。他的話一字不漏地傳到我的耳朵裏，“黎明又窮、又沒用，怎麼能比得上我？開始我真想做了他！不過，我發現……他原來是個很好的棋子，浪費了有點兒可惜。你沒想到吧，你接近他不久，他就有‘幸’認識了我。我幫他，保護他，讓他不被別人欺負，他對我可是感激涕零，把我當成恩人一樣！現在，我、劉明武，是黎明最敬重的大哥！”
大哥！這兩個字，象一把重錘錘在我的心上！和他對抗的勇氣，正一點一點地被殘酷的事實消磨殆盡。
“風苒，你滑得象個泥鰍……”他左手握成了拳，“瞧，我和範濤這麼牢牢地掌控，你都差點從我們指縫間溜了出去，可惜……就差那麼一點兒……要怪……就怪你的黎明好了！當他跑來問我，有沒有辦法讓分數可能不夠的你上東林大學時，我才知道，原來你早就想跑了！沒辦法，我只好把計畫提前……”
計畫？什麼計畫？已經放棄了掙扎的我、已經以為再沒什麼事會令我震驚的我，重新抬起頭來，愕然望著他。
“嘿嘿！”他觀察著我的表情，象一隻殘忍的貓，在把獵物吃掉之前還要盡情地玩弄，“你以為黎明怎麼會突然到名典PUB打工？怎麼那麼巧碰上你和範濤？那是我安排的！怎麼樣，讓黎明看到你和範濤，嘿嘿……然後讓范濤幹掉黎明……你也不可能回到範濤身邊，這樣，兩個眼中釘一起撥掉！到時……你還不乖乖地回到我身邊？”
原來是你！我恨恨地瞪著他，如果目光可以殺人，我已經戳了他無數刀！我想起那天椎心的痛苦、自己被強暴的屈辱……劉明武，原來都是你一手策劃！
“不過……”劉明武恍若未覺我憤怒的目光，“事情有點脫離了我的掌控。你居然跑了！而且……我也是後來才知道……原來，範濤一直都沒有吃到你，那天的事……反而促成他硬上了你！這也不能怪我啊，風苒，我怎麼知道你這麼本事，一年多了還沒叫範濤給吃了！唉，可惜啊可惜……”說著，他走近我，冰冷的手滑進了我的脖子，在我身上大力的揉捏，“這麼可口的大餐，我竟然不是第一個！”
我瘋了，我要瘋了！他就象一隻響尾蛇，已經牢牢地咬住了我的要害。我極力掙扎，可是結實的繩索讓我徒勞無功。他養尊處優的、修長的手指在我身上游走，每過一處迅速將那裏凍結成冰，我聽到他輕輕地說，“不過那有什麼關係，越多人喜歡的東西，我越有興趣。”
“你這個混蛋！”我忍不住破口大駡，“卑鄙、無恥、變態！……啊！”
他在我胸口重重一擰，接著用嘴巴含住了我的呼喊，他的舌頭趁機鑽進來，貪婪地吸吮著，在我用力咬下之前卻又倏地退了回去。然後，又一巴掌重重打在我的臉上！
“你該感激我，風苒！當初範濤到處找你……還有黎明……如果不是我保住他，黎明早就被人剁成十七八塊，橫屍街頭了！當然……這也讓黎明更感激我、更心甘情願地做我的一條狗……”他擺出一付恩人的嘴臉，重新舔著我嘴角新溢出的鮮血，“我的小苒苒，我怎麼捨得讓黎明死呢？餌沒了，怎麼吊到你這條美人魚？”
“沒想到吧，遠明公司是我劉氏企業下屬的公司！不過，知道的人的確也不多……遠明――各取我父親和我名字中間的一個字……而不是用劉氏掛名……風苒，我早就說過，我跟範濤不同，我不用蠻力，我用的是腦子！”說著，他指指自己的太陽穴，“中國這麼大，找人就象大海撈針……但我……不用去找，有黎明在，你自己就會乖乖地回來！”
劉明武掰著我的頭，讓我看向四周，“你瞧，我每年都會在這裏呆幾個月，我還準備了專用的辦公室、專用的套間……瞧，這可都是為你準備的！五年……風苒……五年了！本來我的耐性快磨光了，已經準備結束這個遊戲，嘿嘿，你卻突然出現在我的面前！這是天意！風苒，你逃不掉的！我的小苒苒，我為你花了這麼多心思……你說……我還會放你走麼？這麼好的寵物……”他咬著我的耳朵，然後是我的臉側，我的下巴，“我怎麼捨得放你走？”
我就象只一頭撞入蛛網中的昆蟲，我越掙扎，網收得越緊。他的語調輕柔，卻如同一把緩緩推進的利刃，把我的心刺得鮮血淋漓；他輕描淡寫地揭開一個個事實，擊潰了我所有的自信！我一直以為自己終於逃掉了，擺脫了，卻原來……原來我從來沒有逃出過他的手掌心！在他面前，我如同完全赤裸！我的行動、我的掙扎，甚至我的思想、我的心理，每一處縫隙他都明察秋毫！在他面前，我再沒有一絲一毫隱密，我甚至不敢睜開我的眼睛，怕眼神中會洩露自己內心的秘密。
劉明武顯然洞悉我快崩潰的事實，他抱住我顫抖的身體，這次，他動作溫柔……他不遺餘力地摧殘著我已經不堪一擊的神經，不停地在我耳邊如催眠般低喃，“風苒……你逃不掉的……你逃不掉的……乖乖地……乖乖地跟著我……你是鬥不過我的……”
我緊閉雙眼，狠咬嘴唇。劇烈地痛楚，讓我清醒了些，我在呻吟，“劉明武……你……沒用的……絕對不可能！”
溫柔的面紗扯去，他化身為猙獰的惡魔。
他搖著頭，“風苒……你是個聰明人，聰明人就該懂得如何選擇。”他順手從桌上拿起裁紙刀，輕輕地將刀刃送上我的肌膚，劃出一道血痕。“看，你身上冒出來的血多漂亮”說著，他低頭去舔，“而且……好象很甜。”
他趴在我身上，象一隻水蛭，不吸幹我最後一滴血，絕對不會鬆開。
“你殺了我也沒有用……劉明武……你死了這條心”我身上迸出一道道血口，但內心的即將崩潰遠遠比肉體的傷害更讓我恐懼，我顫抖著，用盡渾身力氣才吐出幾個字。
他放下刀子，捏住我的喉嚨，做出掐住的姿勢，手上，卻沒有用力，“殺你？呵呵……風苒，我怎麼會殺了你呢？你看，我為你費了這麼多心思，還沒好好享受你，怎麼捨得讓你死？我想提醒你……”他指了指樓下，“黎明還在樓下，為我賣命。他很能幹，為公司賺了不少錢。工作他確實很出色……從這點看，你的眼光倒也不差……不過，為了你，我倒是樂於毀了這顆棋子，反正他就是因為你而存在的！就算是東林大學的高材生又怎麼樣？哪年不畢業千八百個？沒有我給他機會，他哪能年紀輕輕就當上總經理！我能抬舉他，就能把他打下十八層地獄！還有他那植物人的媽，沒有公司出錢，哪能住那麼好的療養院？黎明完了，他媽也是死路一條！”
“風苒……想想黎明……想想他媽媽……告訴我，你準備如何選擇？”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我，仿佛獵物已經在他口中，“現在，告訴我，你要怎麼選擇？”
即使被壓到極致，小草仍然頑固地挺立。
我緊閉的雙眼睜開了。身上還在流血，我昂著頭，靜靜地看著他，眼裏沒有怒火，沒有恐懼，只有一絲嘲諷，“是，劉明武，我是喜歡黎明，很喜歡他。但是――如果要在我自己和他之間選擇，我選――我、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