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砰」地一聲,一本銅版印刷,紙張雪白,書脊還用燙金花體字寫著一時讓人看不清楚的文字的書重重地落在桌面上,連厚實的原木書桌都抖了三抖。
「老頭,這是什麼?」金髮藍眼的英俊青年身著皮甲,是大陸上遊歷勇者最為常見的款式,褲子卻是宮廷裡年輕貴族頂流行的式樣,緊身得讓女孩子臉紅。他的手指輕佻地在佩劍上彈動著,像在彈奏一把琴。
雖然彼此都明白,那把細得足可以拿去繡花的裝飾性佩劍實際上並無用處,但一生遵循武道的宮廷騎士長還是禁不住發出了咆哮:「把你的手放下!尤瑟爾!武器不是你賣弄技巧的工具!」
金髮碧眼的英俊勇者不悅地捲著舌頭:「嘖,我向誰賣弄技巧,難道是您嗎?這把娘娘腔的佩劍是誰願意戴在身上的,難道是我嗎?」
白鬚白髮的宮廷藥師舉起一隻手,制止了兩人之間的爭執:「尤瑟爾,這是昨天剛剛送來的,你的最新版傳記。」他的手慢慢撫摸過封面上畫得光芒萬丈,幾乎如聖人下凡一般的肖像畫,「我有幸拜讀了最後部分。原來你離開我們的這短短一年的時間,就做下了很多勇者一生都沒有辦到的英雄事跡,簡直是用十首長詩才能記錄的大長篇,你說是嗎?」
他露出一個和悅慈祥的微笑,而這笑容卻明顯令得對面的年輕勇者坐立不安,尷尬地說:「老師,我已經跟你說過了,那頭狂暴熊不是我殺的,我發現它的時候,它已經奄奄一息,據我的初步診斷,它很可能是吃了沾上蜂蜜的毒蘑菇……您瞧,您教我的初級草藥術我還記得很牢。」
「那麼死靈法師呢?」宮廷騎士長不客氣地打斷了他的話,「骷髏可不會吃壞肚子。」
「嗨,是這樣的,當然不是。」尤瑟爾爽快地承認,「事實是當那個死靈法師帶著十幾個骷髏正在森林裡散步的時候,遇見了一群大驚小怪的傭兵,而我當時正應一個侏儒工程師的邀請,試乘他剛製造出來的強力彈射器,我坐在一個大彈簧上,飛了起來,然後又落了下來。」
他停住了,藍眼睛誠摯地看著大家:「這件事給我們一個教訓,不要相信侏儒的製造能力。他把我彈飛的距離是原來說好的十倍還要多。」
「你落在了死靈法師的頭上?」騎士長不可思議地問。
勇者咬咬指甲:「不止是我,還有工程師用來壓艙的一包秘銀礦石,那個可憐的死靈法師立刻就嚥氣了,神保佑他沒有受到更多的痛苦。」
「那麼……除掉危害小鎮已久的風狼群呢?」
「我路過的時候正好是雨季,下了十幾天的大雨,而我已經被狼群困在山上一天多了,就在它們正準備開胃菜的時候,山體滑坡,一下子埋了其中的大部分,剩下的我完全可以應付……對了,老師你曾經教過我這叫泥石流。」尤瑟爾興奮地打了個響指,「就是這個!」
騎士長乏力地倒在椅背上,喃喃地說:「不……我不相信……那麼追回被蠻族奪走的聖埃爾西裡王國的王冠呢?書上說你勇敢地單身闖入了蠻族所在的森林。」
「我那是迷了路!」勇者急忙為自己辯白,「要是我知道已經有十支傭兵小隊進入森林而沒有出來,我是絕對不會接近那鬼地方一步的。」
「後來呢?」
「後來我遇到了一個小孩,於是想讓他給我指條出去的路,為了討好小鬼我送了他一把玫瑰糖,誰知道那個小鬼竟然是蠻族酋長的兒子,而蠻族的人,又是絕對不會欠人情的,所以他們商量了之後,把王冠給我帶走,因為最早他們也不過是想搶奪押運隊伍附帶的一車葡萄酒而已。國王眼裡價值連城的王冠在他們眼裡就是個破銅圈而已,戴在頭上還沒有帽子舒服。」
「好吧,尤瑟爾,你的功績令世人景仰,你的成就令所有騎士惶恐,不過看來,你最近很閒?」宮廷藥師拉了拉一邊的銅鈴,「為了讓你不再待在國內吃閒飯,我決定給你找件事情做做,你是願意去屠龍,還是去格殺大魔王?」
「老師,您在開玩笑吧?」尤瑟爾俊俏的臉蛋僵硬了起來,「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他的眼睛輪流地在騎士長和藥師臉上劃過,然後恍然大悟,一拳砸在手心裡,激動地說:「是芮蘭公主被擄走了嗎?神啊!真是個好……好恐怖的消息!」
「勞你擔心了。」騎士長冷冰冰地說,「公主殿下很好,而且還將一直好下去,世界上如果有敢惹她的惡龍或者大魔王,我還真想見識見識呢。是另外的任務。」
藥師對進來的侍從一歪頭,來人把一份厚厚的羊皮書恭敬地放在桌上,帶著年輕人特有的狂熱眼神看著尤瑟爾專注的面容,倒退了出去,他一定在心裡想像著這位遠近聞名的勇者此次會去完成什麼造福人類的大任務吧?可惜,侍從不知道,他剛一出門,裡面就爆發出勇者毫無儀態的驚呼:「我不去!打死我都不會去的!屠龍?!你腦子壞掉啦?!」
「住嘴!」宮廷藥師成功地用一個初級沉默術讓尤瑟爾安靜了下來,嚴肅地說,「尤瑟爾,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嗚嗚……」年輕勇者在發現自己已經說不出話來之後,立刻試圖跳窗逃跑,被一邊的騎士長死死抓住手臂給拖了回來硬按在桌面上,在耳邊咆哮:「聽話!我們不會害你的!再過三個月就是五百週年國慶日,要大肆慶祝,全大陸都在注視著我們,你需要一次更大的勝利來鞏固在王國裡的形象!而王國也需要這樣大的一次勝利在全大陸維持我們的威名!」
尤瑟爾拚命地搖著頭,一副『我管王國去死』的固執樣子。
「尤瑟爾,我最親愛的學生,雖然你不是我最優秀的學生,但你的運氣一直非常,非常地好,我認為如果有一個人,能在進入龍的領地之後還能活著回來,那就是你。聽好,我們不是讓你真的去屠龍,只不過去轉一圈兒,讓風之大陸的人都知道你去過了,那就行了,至於能不能真的屠龍,誰在乎呢?誰都知道那是只有一個王國的軍隊出動才能完成的任務,依你的好運氣,也許你去的時候,那頭龍正跑到幾千里外,去對一頭母龍唱情歌跳求偶舞。」宮廷藥師安慰著兩眼翻白拚死掙扎的學生,「那樣的話,你就可以隨便在龍窩裡摸個什麼東西凱旋而歸了,記著不要把人家的蛋也給摸回來,龍會跟蹤你到王國的,到時候我們只好把你獻出去當小小龍的奶粉。」
騎士長用粗壯的手臂壓住不停撲騰的尤瑟爾,笑得幸災樂禍:「你很運氣,換句話說,是我們王國很運氣,艾斯蒙國成立五百年的慶典正在舉行,而他們的王子殿下已經被歡送出去格殺大魔王了,願神保佑他,聽說那位魔王的脾氣不太好。」
尤瑟爾不甘心地又唔唔了起來,手腳亂動,佩劍在桌腳上碰的叮噹響,看見他的樣子,藥師下了最後一劑猛藥:「你不去也可以,就留在國內吧,三個月之後也是芮蘭公主二十歲的生日,國王打算在那天之前給她選一個稱心如意的女婿到時候可以連婚禮一起辦……陛下對你很是器重,昨天還問我你什麼時候有時間,可以去王宮裡大家一起吃個飯。」
尤瑟爾的手腳痙攣地一抖,然後拚命地搖頭,搖得一頭金髮都差點耀花了人的眼。
「那麼,我親愛的學生。」蒼老的宮廷藥師不緊不慢地說,「那麼你現在準備好接受這個艱難的,榮耀的,造福人類的,除惡懲奸的……任務了嗎?」
勇者痛苦地點點頭。
「很好。」藥師把一本厚度絕不亞於『新版尤瑟爾勇者光輝之二三事』的書放在他面頰前,「這是最新出版的『風之大陸龍之圖鑒』,上面詳細地記錄了今年一月之前所有被人類發現的龍的居住地,還有部分習性和屠龍鬚知,不錯吧?我是在吟遊詩人那裡買的,隨書附贈風之大陸一百三十六位未婚公主的資料,如果你願意的話,完成任務之後可以順便娶一位回來。」
勇者痛苦地搖搖頭。
「得了,我親愛的學生,放寬心,並不是每個公主都像芮蘭公主那樣的,好吧,放他起來,我還有一口袋的草藥要曬呢,明天出發之前到我這裡來,我會給你幾瓶藥水,受傷的時候用得著。」
騎士長鬆開了手,被解除魔法的尤瑟爾用手揉了揉肩膀,嘶啞地說:「不必了,老師,我覺得如果和龍正面遭遇,我就根本不需要藥水了。」
「尤瑟爾,話不是這麼說的。」藥師語重心長地說,「在任何惡劣的情況下都不放棄希望,這才是勇者的真諦。」
「雖然我一直叫你老師,可是貌似你是正牌的藥師和兼職的魔法師吧,什麼時候也開始跟我談論起勇者的真諦來了?」
「喔……」老邁的宮廷藥師臉上閃過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我沒有對你說過嗎?在我年輕的時候,也曾經幹過幾天勇者的,好啦,那都是過去的事了,不重要,你回去準備一下明天的啟程吧,我們來舉行一次小小的歡送儀式怎樣?」
「老師你所說的『小小』的,不會是那種全首都都知道的,幾乎一半的女人會對我揮手帕丟玫瑰花,臨街的窗戶上都會掛起彩旗的程度吧?」
「一點都沒差。」騎士長用大手豪邁地拍著他的肩膀,「他們還會拿著你的肖像畫喊你的名字。」
「我可以拒絕嗎?」
「當然不可以。」
「為什麼?我是個憂鬱而內向的人,單純,不愛說話,還帶一點點害羞……就讓我獨自一個人踏上未知的旅途吧,我實在是受夠了鮮花尖叫了。」
藥師聳聳肩:「孩子,你是個勇者,勇者的存在就是要給人民帶來希望,所以你必須無時無刻都站在他們看得見的地方,而且,要容光煥發神采飛揚。」
在花了一夜時間剔除龍之秘密圖鑒上一些強大得幾乎已經是接近神的存在的,離得太遠的三個月之內絕對到達不了的,彼此友愛而住得很近的,已經在別國的勢力範圍之內的……各式各樣不合要求的龍之後,尤瑟爾選定了西邊的方向,義無反顧地走了下去。
據圖鑒記載,在大陸西邊,靠近沙漠的荒野地區,最近來了一條兇惡的黑龍,它站起來有小山那麼高,眼睛是邪惡的三白眼,牙齒有一個人這麼高,有三個頭,一個可以噴出火焰,一個可以噴出冰雹,一個可以噴出毒氣……
「唉,又是吟遊詩人的胡言亂語吧。」尤瑟爾把書合上,調整了一下篝火下面的柴枝讓火燒得更旺一點,根據他的經驗,吟遊詩人嘴裡的話最少都要打個五折才能相信。
他把身上的毯子又裹了裹,用隨身的小刀切下一片麵包去火上的支架下接著,好讓那只肥兔子烤出來的油一滴都不要浪費,夜風呼呼地吹著,自從他中午時分離開最後一個村莊之後,就再也沒有看到和自己一路的人。
「願神保佑你呀,勇者。」招待自己午飯的旅店老闆顫巍巍地說,神秘地壓低聲音看了一眼丘陵這邊,「那裡以前是個很美很幽靜的地方,夏天可以在那裡采覆盆子,但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那裡變了,小動物少了,地面變得坑坑窪窪,樹長得奇形怪狀,湖泊都變成了沼澤,還散發著奇怪的臭味……他們都說是因為來了那條毒龍,啊,神一定會拯救我們的,雖然我們請不起傭兵,但是像你這樣的勇者還是會帶給我們神的榮光的,我相信。」
「喂,老闆,給我帶上幾塊麵包,而且,我是勇者,不是聖騎士,如果你希望他們來的話,我回去的時候可以順便給神殿捎個話。」尤瑟爾此刻穿著一身樸素的粗皮旅行裝,背後背著一把長劍,標誌性的金髮用帽子遮得嚴嚴實實,一點都沒有那個離開都城的時候容光煥發的勇者樣子,開玩笑,如果萬一他失敗的話,他才不要留下任何自己曾經來過的證據呢。
拿過老闆娘用一大塊乾淨的粗布包裹的麵包,尤瑟爾就要往店門口走去,走了一半,他又折回來問老闆:「你說是來了那條龍之後,丘陵才變得奇怪的?」
「是的!就是它!」老闆指天發誓地說,「那條毒龍!邪惡的傢伙!它曾經在一個深夜從村子上空飛過,我一輩子也忘不了那雙嚇人的紅眼睛!」
尤瑟爾走出旅店大門的時候,還聽見老闆在後面高喊:「它有四個頭!四個!」
很好,他聳聳肩,看來龍頭的數目和通貨膨脹下的麵包價格一樣,是會漲的。
尤瑟爾捧著麵包片,全神貫注地注視著兔子的火候,準備隨時切下一塊焦香的烤腿肉的時候,耳朵忽然靈敏地一動,從左側的灌木叢方向,似乎……傳來了什麼動靜?
一路走來,他見過的最大的動物不過是野豬,儘管越往荒野的縱深走來就越感到周圍的環境惡劣,沼澤的臭味也隱約可聞,但他還真沒做好遇到什麼猙獰怪獸的準備。
那麼,這次會是什麼?聽動靜是個大傢伙啊。
一直在悠閒地拔草根嚼吃的馬警覺地抬起頭,聞了聞空中的異常氣味,然後暴躁地跺起蹄子來,衝著聲音發出的方向呼呼地噴著響鼻,不停甩著頭。
那個動物似乎是被驚動了,灌木叢裡傳來稍微大的摩擦聲,尤瑟爾不動聲色地一手抓起放在腿邊的長劍,另一隻手還安穩地捧著麵包片在接烤兔子滴下的油。
忽然,聲音又沒有了,好像剛才什麼都沒發生過,周圍變得格外寂靜,連鳥兒都停止了鳴叫,只有油脂一點一點落在麵包片上極其輕微的滴答聲。
忽然,在遠處一片黑暗的灌木叢裡,兩點紅光一閃而逝,彷彿是一個信號,本已安靜下來的馬暴烈地抬起前蹄,唏溜溜地叫了起來,早有準備的尤瑟爾左手一甩,浸透了烤兔油的麵包片打著旋兒飛向了那一叢灌木,右手一揮,長劍嗆然出鞘,在空中劃過一道雪亮的光芒,整個人從地上跳了起來,幾步就衝到灌木叢前,使足了力氣,狠狠地舉劍劈了下去。
他自認再靈敏的野獸也不能完全躲開自己這一氣呵成的一擊,如果不能劈開腦袋的話,至少也可以砍下一條腿來,那樣就好收拾了。
他的如意算盤打到一半的時候,從灌木叢裡斜竄出一道黑影,比他的動作還要快上那麼剛剛好一點地衝向正在旋轉著落地的那片烤麵包,那精準的動作讓尤瑟爾想起騎士長豢養的一頭狼狗追骨頭的英姿,而不是一個人。
沒錯!尤瑟爾猛然驚覺,半空中硬是改變了自己的使力方向,長劍呼地一聲幾乎是貼著黑影的邊緣深深地插入地面,他本人也因為失去了平衡落地不穩而很丟臉地摔了個屁股墩兒。
「喔!不!」一直被幸運光環籠罩的他從來還沒出過這麼大的洋相,尤瑟爾惱火地抬起頭,死死盯著面前的黑影,竟然是個男孩!
深色長髮不知道多少天沒有梳理,亂七八糟地糾纏著蓋住了臉和肩膀,從裡面露出一雙亮得嚇人的眼睛,正全神貫注在手裡的麵包片上,小心翼翼地伸出粉紅色的舌尖,輕輕舔了一下還帶著餘溫的麵包片,隨即就狼吞虎嚥地往嘴裡塞去,吃得毫無形象可言。
不過,就算他能擺出一副優雅的用餐儀態,以他的樣子,也和『形象』這個詞扯不上邊吧,破破爛爛的衣服只能勉強遮擋骨瘦如柴的身體,褲腿從膝蓋下面就消失了,好像是被什麼動物撕扯過,露出兩隻光腳,膚色是奇怪的淡褐色,又帶著泥土的污濁,從身形來看,這是個至多十三四歲的少年,他蹲在地上縮成一團,一點都沒把砍在自己身邊的長劍放在眼裡,只是一心一意地吞嚥著手裡的麵包片。
尤瑟爾走近他身邊,拔出長劍,少年警覺地抬頭,被頭髮遮掩著看不見五官,但即使是在這樣的黑夜裡,他的一雙眼睛也明亮得猶如天上的晨星,尤瑟爾見過很多自稱善良寬厚的神殿人員,但他們沒有一個人能像這個衣衫襤褸的少年一樣,有如此清澈單純的眼神。
「喂,小鬼。」他用腳尖踢踢少年的光腳,少年敏捷地維持著縮緊身體的姿勢向後跳了一步,不安地看著他,然後又把目光轉向尤瑟爾身後的火堆,饞涎欲滴地看著上面的烤兔子。
「你不會是迷路了吧?還是離家出走?我是個勇者,來這裡冒險,你叫什麼名字?家住在哪裡?」尤瑟爾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少年仰面向上,目光中滿是好奇,卻沒有回答他的話。
「你聽不懂?還是不會說話?」尤瑟爾有些不耐煩了,「你的家在哪裡?父母呢?」
少年眨眨眼睛,似乎有些迷惑,然而這次他彷彿是聽懂了,飛快地搖了搖頭。
「真傷腦筋啊……」尤瑟爾現在慶幸自己不是個騎士了,以那群會走路的鐵皮罐頭一天到晚信奉的騎士鐵律來說,肯定不會把這個男孩丟下不管的,應該撿起來,給吃給穿,然後帶回村子,托付給當地有道德的長者或者仁慈的神殿,嘔,想到就很麻煩。
而他是一個勇者,他的任務是除惡懲害,而不是會照顧路上隨便撿到的麻煩,雖然看他的樣子好像一隻被丟棄的小狗一樣,就差搖尾巴了……
不過就算你會搖尾巴,我也不會收留你的。尤瑟爾這麼想著,轉身走回火堆邊,兔子已經烤得金黃,一陣陣香氣撲鼻而來,他拔下匕首,在最肥美的腿上割下一塊肉,塞進早準備好的麵包裡,剛要往嘴裡送……咦,什麼東西在緊緊地盯著他?目光比覓食的魔獸還要熱烈。
抬頭,少年在離火堆有點遠的地方,猶豫地挪動著,依舊是躬著身子縮成一團的姿勢,大概是跟著自己過來又不敢太接近吧。
尤瑟爾把麵包夾肉放進嘴裡,狠狠地咬了一大口,好吧,儘管他是個勇者,不是個騎士,但自己在這裡大快朵頤,讓一個流浪在荒野的一看就餓了幾天的可憐男孩在一邊流口水這樣的事他可做不出來,再說,兔子好像也蠻大只的,應該夠他們兩個人吃。
「過來,來來。」他騰出一隻手,招了招,少年歪著頭,看著他的手,看樣子有些困惑。
「你沒聽見嗎?過來一起吃。」尤瑟爾拿起麵包,做了個大口咬的姿勢,示意他過來,少年猶猶豫豫地向前挪動了兩步,又停住了。
「小鬼,你給我聽好!我不是個好脾氣的人,所以你最好趕快給我滾過來,我還可以留條兔子腿給你啃啃,不然的話就是你活該挨餓!」尤瑟爾放下了狠話,看見少年反而因為他的高聲而往後蹭了一點,頓時火大,抓起一塊麵包就丟了出去,「滾!」
少年的動作快得讓他看不清楚,眼一花,剛才還蹲在地上瑟瑟縮縮的小鬼已經追上了麵包在空中劃出的軌跡,一把抓住,然後身體迅速矮了下去窩成一團,雙手抓著麵包,塞到了嘴裡。
尤瑟爾看得目瞪口呆,難道他的運氣好到遇見了傳說中和野獸一起長大的半獸人?可是不對呀,沒聽說半獸人還穿衣服的!
他光顧著想,少年已經以最快的速度吞完了麵包,抬起頭,亮晶晶的眼睛渴望地看著他,尤瑟爾咂了一下嘴,又拿起一塊麵包誘哄他:「過來,來啊。」
在麵包和烤兔子的雙重誘惑之下,少年終於猶猶豫豫地走到了離火堆一步的距離這裡,依舊是蹲下來,緊張地看著他,尤瑟爾在臉上維持著和藹可親的微笑,慢慢地把手裡的麵包伸到他面前,天知道他最恨自己這種被老師稱讚為『勇者標準讓人安心』的微笑了。
又是眼前一花,快得他還沒反應過來,手上的大塊麵包已經到了少年的手裡,接著就傳來了大口咀嚼的聲音,少年捧著比他的頭還大的麵包埋頭苦吃,很快就在邊緣啃出了一個弧形的缺口。
餓壞了,一定是餓壞了,這可是自己兩頓的口糧!尤瑟爾所剩無幾的同情心也被激發了出來,身為四處遊歷的勇者,他不止一次看見過窮鄉僻壤的窮人,但是神在上,這十幾年來風之大陸國泰民安,沒有戰爭,饑荒,瘟疫……像餓成這樣的人他還真沒見過幾個,都城小巷裡的乞丐要起飯來都比他從容。
他歎口氣,從火上拿下串著兔子的樹枝,匕首一揮,砍下半截連著肉的腿子,抓住兔腳遞了過去:「喏,吃吧。」
少年在他揮動雪亮匕首的時候就警覺地停止了進食,目光炯炯地看著他,面對他遞過來的烤得香噴噴的兔腿立刻消除了疑慮,一把抓過就往嘴裡塞去。
「小心!燙!」
「呀∼∼∼痛痛∼∼∼∼」
尤瑟爾提醒的聲音和少年的慘叫聲同時響起,驚得本來已經安靜下來的馬再次甩頭,用力扯動拴在樹上的韁繩,「唏唏!」
篝火熱烈地跳動著,映出被亂髮遮掩的少年臉上一雙淚汪汪的大眼睛,他的嘴裡還死死叼住那塊把他燙的直叫喚的兔子肉,捨不得放開,一隻手拚命給嘴巴扇著風,使烤肉的溫度能下降一點。
「哦……」尤瑟爾拉長了聲音,摸著下巴慢條斯理地說,「原來你會說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