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燒焦的溫室搬出小孩屍體的那一瞬間,慎一從二樓大大的窗戶俯瞰燒得變形的溫室。
像是刑警一般的男人走進房間說:「因為還沒驗屍,詳細情形不是很清楚。」簡短說明後,開始淡淡敘述屍體的情形。
聽著身後刑警的聲音,慎一手抓著窗簾不住發抖。雖然刑警說不是很清楚,不過這個房間裡的慎一家人,沒有一個不懷疑那就是慎一的弟弟--貴之的屍體沒錯。
最後在溫室裡和貴之說話的人正是慎一。
選擇法國某大學就讀的慎一,假期即將結束的今天非離開家不可。
每次分開時都會哭著叫慎一不要走的貴之,今天的情緒比過去任何一次都來得激動。當溫室裡只剩兩人獨處時,貴之一邊哭一邊不斷哀求慎一至少再多留一天。
「下次放假我一定會回來的。」
雖然覺得哭著叫自己不要走的弟弟很可愛,不過開學在即,真的不回去不行了。
慎一用困擾的表情撫摸貴之的頭,貴之卻只是緊緊抱著慎一不想放開。
「哥哥,不要走……求求你不要離開我。」
而對淚流滿面緊抓著自己不放的弟弟,慎一隻能拚命說服他下次放假時,一定買他喜歡的東西送他,而且已經升上中學了,這麼愛哭也不是辦法,不要再胡鬧了,乖乖聽話喔--慎一隻好像這般模仿大人的語氣安慰弟弟。
貴之一言不發地默默放開慎一,彈珠般斗大的淚珠即從貴之大大的眼睛慢慢滑落。嚇了一跳的慎一把手伸向貴之,用手指擦拭弟弟的眼角,還為了讓他安心般地輕拍他的背。雖然知道不可能,不過那時的慎一真的好想帶貴之一起離開。
稍稍安慰弟弟後,由於慎一還要整理行李,因此留下貴之一個人在溫室。
那間溫室冒出火時,正是慎一開始在自己房裡整理行李的時候。
他聽到房子外面傳來騷動聲,慌慌張張跑出來看時,溫室的火勢已經蔓延開來。
真的有如惡夢一般。
他的臉色鐵青,原本想衝去救還在溫室裡的弟弟,卻被園藝師拉住,無法衝向弟弟身邊。他只能呆呆地看著熊熊大火以及黑煙冉冉上升,不斷呼喊著弟弟的名字。
在那之後的事他已經不記得了,等他發現時,救護車、消防車還有警察都已經趕到現場。
溫室裡早已焦成一團,只留下骨架,其餘部分都燒成灰燼。
聽說裡面發現了一具小孩子的遺體。
為什麼……慎一從窗戶俯瞰燒焦的溫室,口中不斷喃喃自語。
為什麼那時不聽貴之的話呢?如果能多陪他一天就好了,只要是貴之希望,要陪他幾天都可以啊!
室內傳來一陣足以令房子動搖的哭泣聲,回頭一看,發現坐在沙發上的父親總一,坐在那裡像個孩子般嚎啕大哭。儘管知道父親很疼愛貴之,不過看到平常嚴肅的父親哭成這樣,慎一還是非常意外。
受到父親的影響,慎一的眼淚也不禁跟著滑落。
之後淚水就像是決堤似的,一顆顆淚珠不斷從慎一的臉龐滑落。
「肚子好餓喔……」瀨戶川瑛司想著,並壓著就要叫出聲的肚子回到櫃檯。
窗外是微微下小雪的寒冷天氣,進入二月後沒有陽光的天氣不斷持續,道路上也殘留尚未融化的殘雪,待在有暖氣的室內時是無所謂,但想到晚上離開店裡時不知道會凍成什麼樣子,瑛司就不禁覺得心煩。
店裡已經過了中午用餐的巔峰時段,總算能稍微喘口氣了。在這家以南法料理聞名的法國餐廳「阿美迪歐」工作了一個月,雖然很多地方和之前工作的店不一樣,但當中最辛苦的就屬這點。
「這是三號桌的,這個麻煩送到七號桌。」
每次看到放在櫃檯的美味料理,瑛司總是拚命忍著快流出來的口水,兩手端著盤子。
之前工作的法國餐廳也是一間高格調的餐廳,不過,當時瑛司只要負責收取客人用餐完畢的盤子以及幫客人點菜即可。不過轉到這邊工作以後,由於人手不足以及店面較小的緣故,即使是新人的瑛司也要負責上菜的工作。
覺得這工作辛苦的理由有兩個,第一是客人問起料理的內容時,他總是無法好好說明;第二個理由就是--
『啊~~看起來超好吃的~~』
像這樣肚子餓時看到這些料理,肚子真的差點要叫出聲。
送完這盤就可以休息了,之後就可以享用員工伙食……腦袋裡只想著這件事,瑛司端著盛有料理的盤子往大廳方向走去。
「這是您的普羅旺斯風填餡蔬菜。」
他把料理整齊地擺在窗邊的客人面前。這是一道把紅椒和番茄的中央挖空,將絞肉和西式炒飯塞在裡面再烤過的蔬菜料理,灑在上面的麵包粉烤得恰到好處,十分吸引人的食慾。
接著移到隔壁桌,並將另一手的料理放到餐桌上。這一桌大概是一對情侶,男方點的料理已經上了,因此他將料理放在女性那一邊。
「這是您的聖托佩斯風燉飯。」
這一道是放了很多淡菜和蝦子等海鮮的意式燉飯,用魚貝類熬成的高湯散發出濃郁的香氣,令人食指大動。儘管內心想著肚子已經餓到不行了,但瑛司完全沒表現在臉上。他靜靜地把料理放在桌上之後便離開。
這時,映入正準備回到後場的瑛司眼中的是尚未整理的桌子。他趕緊俐落地把好幾個髒盤子疊在一起,同時,聽到店長深見在附近的座位和某人說話。
幾分鐘前就看到店長在那邊的位子和一個穿西裝的男人說話,那大概是客戶吧?但就算是平常老對瑛司怒吼的店長,在那男人面前也不得不畢恭畢敬。
『不過,他看起來比店長還要年輕好幾倍呢。』
有點在意的瑛司偷偷往那個方向瞄,偶然和穿西裝的男人眼神對上了。
「!」
嚇了一跳的瑛司不禁往後退,心想那張臉好像在哪看過?
他挺起了身子。難怪店長的態度會那麼恭敬,原來是這家店的老闆啊!
但一看到瑛司的臉,老闆也突然嚇了一跳似地站起身。自己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嗎?懷抱這般恐懼,瑛司抱著疊起的盤子往廚房的方向走。
『咦?』
那男人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你……」
經過嘴巴張得大大的店長身邊,老闆朝瑛司的方向走來,並且從容不迫地用力抓起瑛司的手。
嚇一跳的瑛司不由得失去平衡--手上的盤子就這樣漂亮地砸在地板上。
「又不是我的錯!」
無論如何都想堅持自己的主張,一回到食品儲藏室的瑛司放聲大叫。
眼前臭著一張臉的店長正雙手交叉看著瑛司,平常就很神經質的這個男人,與其說他像法式餐廳的從業人員,不如說他像會計師或銀行員來得恰當。
被這樣的男人從上方直直瞪著,大概沒幾個人受得了吧。
「瑛司……你真的是……」
聽到彷彿從地底發出的恐怖聲音,瑛司不由得「咿」地驚叫一聲向後退。
發出響亮的聲音引起店裡一陣騷動後,他慌慌張張地和店長兩人上前打掃。殘留著菜餚的盤子雖然被打破了,幸好剩菜沒濺到其他客人。店長雖然一副「怎麼又是你」的表情,不過在外場他還是忍了下來。可是回到食品儲藏室時,店長忍不住用拳頭輕輕在瑛司頭上轉來轉去地說:「你到底是來這裡工作?還是來扯我後腿的啊?」
「都是我的錯嗎?老闆應該也有不對吧?」
換作一般人哪敢用這種口氣跟店長說話,不過因為店長是爸爸的老朋友,兩人之前就有交情了,瑛司自然用平常的語氣說話。店長也知道這一點,所以直到今天都沒對瑛司的態度有什麼怨言。
「瑛司,你真的……」
店長的青筋都暴了出來,一步步向瑛司逼近時,身旁傳來一陣「吱」的聲響。
食品儲藏室的門開了,瑛司不由得和店長一起往聲音的方向看去,只見老闆無言地走進來。
「你……」
老闆盯著瑛司,筆直地朝他走來。老闆看起來大概三十出頭,雖然感覺很年輕但卻散發著一股威嚴感。這也許是因為整齊梳在腦後的頭髮、感覺很銳利的眼神,抑或是他個子比瑛司高一個頭的緣故吧?
「我、我……剛剛真的很抱歉!」
臣服於充滿氣勢、直直朝這裡前進的男人其迫力,瑛司小小聲說。
「你叫什麼名字?」
彷彿沒聽到瑛司的呢喃,男人以詰問的口吻詢問站在面前的瑛司。
不由得被男人瞪視般的眼神打敗,瑛司小小聲吐出:「瀨、瀨戶川。」
「老闆,他叫瀨戶川瑛司。」
深見店長的聲音從旁如救星般地插了進來。
「瀨戶川……瑛司。」
反覆念著瑛司的名字,男人的臉突然沉下來,臉上明顯寫著失望。瑛司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能交互看著老闆和店長的臉。
「這樣啊,你叫瀨戶川嗎?剛剛真是不好意思。」
彷彿下定決心似地抬起頭來,老闆輕拍瑛司的肩膀。剛剛那股懾人的迫力頓時消失,男人臉上浮現一抹溫柔的笑容。
「我叫矢上慎一,算是這裡的老闆。深見你就不要太責備他了,剛才的確是我不好。」
矢上回過頭去和店長說,店長則用很驚訝的表情點點頭說「嗯」,然後看了瑛司一眼,一臉還搞不清楚發生什麼事的表情。
「你長得很像一個我認識的人,害我忍不住嚇了一跳還驚嚇到你,真是很不好意思。」
看著苦笑道歉的矢上,店長也終於露出笑容。
「什麼啊,原來是這麼回事。說起來,這傢伙才到我們店裡一個月,也難怪他不認識矢上先生。他是我們家的新人,喂!還不趕快打招呼。」
店長硬是壓著瑛司的頭行禮。
「幹嘛啦,很痛耶!」
同時,瑛司的肚子咕嚕咕嚕叫了起來。
「啊……」
這麼說來,因為發生這麼多事情,所以他還沒吃飯呢。矢上和店長見狀都噗哧地笑了出來,瑛司的臉也因此變得通紅。
「真的很不好意思,為了補償你,我請你吃點什麼吧。」
面對微笑著注視自己的矢上,瑛司只是一邊搖頭說「不、不用了」一邊後退。
「我、我吃員工伙食就可以了,請您不要介意!那我就先……」
和老闆一起吃飯--沒有比這更不自在的事吧!
這麼想的瑛司臉上浮現不自然的微笑,一邊慢慢往後退。
「這樣啊,真是可惜,那下次有機會再一起用餐吧。深見,我們繼續剛剛的話題。」
覺得有點可惜似地歪著頭,矢上和店長一起走出食品儲藏室。
總算解脫了,鬆一口氣的瑛司走進廚房。
「你好像遇到不得了的事耶。」
廚房的角落裡,和瑛司一樣穿著白襯衫和黑色長圍裙、繫著蝴蝶結的外場人員中村,已經在吃飯了。不知道他是否聽到了這一連串的騷動,一邊大口吃著西式炒飯一邊賊笑。
「我還是第一次和老闆說話耶,他好年輕喔。」
在中村旁邊拉張圓椅坐下,瑛司把自己的午飯拿過來。今天的菜色是西式炒飯,但因為剛才發生了那些麻煩事,飯菜早就已經冷掉。
「這家店是家族經營,那個人好像是繼承人喔!他滿帥的吧,感覺手腕也很高明。」
「是喔……」
聽到中村的話,瑛司不經意往大廳的方向看。確實如中村所言,他的身材、外表以及整個人散發出來的氣質都不錯,如果工作上也很能幹,應該會很受女孩子歡迎吧。
「老闆該不會對瑛司一見鍾情吧?你如果不說話,其實也算是美人一個喔!」
不知道在開心什麼而賊笑個不停的中村,用手肘小小推了瑛司一下。
「怎麼可能有那種事啊!」
瑛司說完,狠狠地往身旁中村的腳踩下去。中村「啊」的一聲發出慘叫,從椅子上跳起來。
「喂,很痛耶!你竟然真的踩下去!要是影響下午的工作,看你怎麼辦!」
「啊,對不起啦,看在我是美人的分上原諒我吧?」
瑛司挖苦似地對他笑了笑,中村只能發出呻吟低下頭。
「你這傢伙真是……要不要考慮轉行當牛郎啊?我說不定會去捧你的場喔。」
『誰要當牛郎啊,笨蛋!』
邊在內心咂舌,瑛司邊大口扒著冷掉的西式炒飯。
從以前就經常有人說,瑛司不說話的話也算美人一個。他小小的臉蛋配上有如洋娃娃般的五官,以及乍看之下顯得很落寞的神情,使得「那方面」的邀約相當多。所以,為了擊退那些邀約以及家裡從小就是斯巴達教育的關係,養成了瑛司現在這般動口前就先出手的性格。
「那我先回大廳囉。」
吃完飯的中村馬上回到工作崗位。
瑛司對他輕輕點了點頭,又把湯匙往嘴裡送。
「今天才剛犯下打破盤子這麼失態的事情,為了挽回事態,等一下一定要好好加油。」
彷彿是說給自己聽一般,瑛司迅速解決剩下的食物。
把桌子重新佈置得漂漂亮亮以後,瑛司開始擺放銀色的叉子和湯匙。
平常他都是無意識地進行日常性工作,然而--
瑛司偷偷往後方一看,和正朝著這個方向看的視線主人眼神交會,令他慌慌張張地轉回前方。
『這樣我很難工作耶……』
從以前他就對他人的視線很敏感,像這麼明顯地被視線追隨的感覺就更差了。尤其對象是上司的話,更是如此。
「老闆今天也來了耶。」
若無其事靠近的中村,在瑛司耳邊低語。聽見他的話,瑛司只是無言地點點頭,並往開口對他說「不好意思」的客人方向走去。
自從前幾天在店裡犯下打破盤子的失誤後,不知道為什麼老闆就三不五時地跑來店裡。如果是在店裡沒什麼人的時間倒無所謂,不過高層的人常到店裡走動果然還是令人很緊張,就連主廚也忍不住說:「雖然我每天都很用心地做料理,不過老闆常來,果然還是對心臟很不好耶。」
瑛司也覺得老闆要到自己的店裡走動是無所謂,不過有件事令他很困擾。
--只要在外場工作時,就能強烈感受到老闆的視線。
雖然還不到監視的程度,不過瑛司做每個動作時,都可以感受到那股視線追隨著自己,感覺實在很不好。如果老闆的個性友善一點還無所謂,不過瑛司偶爾和他視線交會時,他卻連個笑容也沒有。
他應該也知道兩人的視線交會了,不過還是用看著遠方般的視線,追隨瑛司的一舉一動。
瑛司感到一股火氣慢慢上升,忍不住產生一種「想說什麼就直說啊」的反抗心情。
「店長,老闆為什麼最近這麼常到我們店裡啊?」
外場的工作準備得差不多了,瑛司想幫忙洗碗而往廚房走去時,聽到店長和主廚的對話。
「啊,他是來跟我討論新店舖的事情……喔,瑛司,你過來一下。」
看到店長招手,瑛司帶著一股不祥的預感走進廚房。裡面有好幾名正忙著做料理的男人,店長和主廚就站在他們旁邊說話。
「你今天的工作到中午而已吧,老闆說想跟你一起吃飯,你意下如何?」
其它人用複雜的表情看著他,瑛司的身體瞬間僵硬了起來,身旁的主廚則用驚訝的眼神交互看著店長和瑛司。
「什麼意下如何……老闆的要求可以拒絕嗎?拒絕的話會被炒魷魚吧?」
聽見困惑的瑛司這麼回答,店長猶豫地沉思一下。
「大概會吧。」
「還真的咧!」
聽到店長說得這麼乾脆,瑛司除了臉部僵硬也無法做出其它反應。
「他好像想為之前的事跟你道歉……我也不知道老闆在想什麼,但如果你覺得跟他吃飯無妨,就快去換衣服坐下吧。我是沒聽說老闆有那方面的興趣啦,不過如果你真的被性騷擾,我會幫你說話的。」
店長半開玩笑地說著,連主廚也笑著用手撥亂瑛司的頭髮。
「到那個時候我也會幫你說話的,放心吧!不過,如果瑛司是女人的話,這可是釣金龜婿的大好機會喔。」
「什麼金龜婿啊!」
「雖然是男人,不過被老闆看上的話,就是麻雀變鳳凰了吧?真的好羨慕你喔,瑛司。」
被跟父親差不多年紀的男人一邊取笑一邊摸頭,令瑛司嘟著嘴回到後場。他打開立在牆邊的置物櫃,換上自己的衣服。雖然他也想過老闆出聲叫住自己的可能性,不過沒想到會是這麼誇張地透過店長傳達。
換上厚厚的襯衫和牛仔褲,瑛司回到大廳。他把剛剛被撥亂的頭髮稍微整理一下後,往坐在牆邊的男人走去。
「我是瀨戶川。」他對看著某個方向發呆的矢上打招呼,矢上一瞬間驚訝地看著瑛司,隨即露出笑容。
「啊啊,不好意思,把你叫出來,坐吧。」
矢上的桌上只有一杯喝到一半的酒,以及冰在冰桶裡的酒瓶,那應該是最近剛上市、店長新進的酒沒錯。
瑛司默默地在矢上對面坐下,惡狠狠地盯著矢上。
『好,放馬過來吧!』
他的心情就像是去面試的學生。
「……你不要用那種表情盯著人好嗎?」
用手托著臉的矢上直直承受瑛司的視線,並用困擾的表情笑著說。
這時,店長剛好走過來幫他們點餐,他一臉緊張地注視著瑛司和矢上。
「那種表情?我的表情很奇怪嗎?」
「好像一伸出手就會立刻咬上來似的表情。」
「……」
就瑛司的立場而言,他只是想打起精神面對老闆而已。但既然老闆都這麼說了,他只好讓自己的表情變得柔和一點。
「我只是想和你說說話而已。我的邀約給你添麻煩了嗎?也許你覺得不方便拒絕上司的邀約,不過我希望你放輕鬆就好。現在不是工作時間,所以你也不必對我使用敬語。」
聽見矢上用沉穩的口吻這麼說,瑛司半信半疑地往前探身看著他。
「那……不管我說什麼都不會被炒魷魚嗎?」
「不會。」
「--你是同性戀嗎?」
嚇得要噴出口水的店長拿菜單敲瑛司的頭。
「幹嘛啦!我現在是客人耶!」
「你不知道什麼話能說什麼話不能說嗎……」
在嚇得臉色蒼白的店長身邊,矢上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放聲大笑到背部都在抖動的矢上,感覺比平常還要年輕好幾歲。
被他那副模樣嚇到的瑛司,驚訝地看著矢上。
「不好意思,關於這點真的是我不好,也難怪你誤會。不過,我真的沒和男人睡過。」
矢上眼角還殘留淡淡的笑意,認真地回答。
「其實是……瀨戶川你長得和我已經過世的弟弟很像。」
突然收起笑容的矢上,帶著真誠的眼神娓娓道來。
「我還是學生的時候,弟弟在一場火災中身亡了,所以我看到你時真的嚇了一跳。你們兩個真的好像,看到你彷彿就像看到我弟弟長大後的模樣,讓我有種弟弟還活著的錯覺,忍不住想和你說說話。雖然我明知你和他是不同人……」
『已經死去的弟弟……』
瑛司趕緊裝出正經八百的樣子,感到很抱歉似地低下頭,但矢上笑著對他說不要這麼介意。
「這麼說來,你之前好像說過類似的話。這樣啊,原來是長得像已經過世的弟弟呀……」
店長也一副終於解開誤會似的模樣,感傷地低下頭。
「如果是這樣,您想看這傢伙的臉時,歡迎隨時過來。這小子的嘴巴雖然很壞,不過他工作起來滿認真的喔。」
「你不要一邊損我一邊誇我啦!」
頭髮又被店長撥得亂七八糟,瑛司不禁對店長發出怒吼,矢上則很開心地看著兩人間的互動。
「總之,先點些什麼吧,你的肚子應該也餓了。」
聽到矢上這麼說,瑛司笑咪咪地連菜單也不看就大聲說:「我要點最貴的料理和最貴的酒!」
瑛司一說完,店長馬上又用菜單敲他的頭。
「很痛耶!你幹嘛打我啦!我是在幫忙提高店裡的營業額耶!」
「你不要太得意忘形了!我們店裡有各式品項豐富的酒,你知不知道最貴的酒值多少錢啊?比你一個月的薪水還高耶!這不是錢的問題,是你這種毛頭小子根本就喝不出味道來吧!」
「好、好過分喔……」
瑛司和店長你一言我一語地鬥嘴,讓在一旁的矢上又忍俊不住地笑了出來。
店長好像在求助似的,對矢上摩擦著雙手說:「老闆,您不用讓這小子增長太多見識。我說真的,這種小毛頭給他喝便宜的酒就可以了。」
「我知道了。深見,今天的鱸魚好像不錯,就點這個。應該還有起司羊肉吧?那道菜很美味,我也想在其它店增加這個菜單呢。還有白酒……喔不,香檳好了,『花漾年華』『*原名Belle Epoque,法國香檳廠Perrier Jouet所生產的香檳,被譽為「花之香檳」』還有嗎?」
「有九六年和九九年的,不過九九年的還是先不要吧。」
「我知道了,那就九六年的。」
不知為何臉上一直帶著微笑的矢上點完菜後,店長對他行了一個禮並離開。
「我聽說你和深見以前就認識了,你們感情好像不錯耶。」
只剩兩人獨處後,矢上臉上還是一直帶著笑容。看到他這模樣而放下心來的瑛司,把手肘撐在桌上。這幾天一直感受到他的視線,原本覺得他的眼神很恐怖,不過現在的矢上卻給人一種穩重又溫柔的感覺。
「他是我爸爸的朋友,我還小的時候就認識他了。對了,我之前有聽到你們說話的內容,好像要開新店舖是真的嗎?」
「是啊,這家店的業績還不錯,所以新開的店我也想交給深見。我們談到不希望只是租借店面,而想在廣尾一帶買下土地經營。深見的葡萄酒知識很豐富,新店應該可以放心交給他。」
「店長好厲害喔!不過這樣的話,這家店怎麼辦啊?」
「『阿美迪歐』應該會維持現在的樣子,這裡離車站近,也很受客人歡迎。新店舖目前還在企劃階段,如果可以,我想開一家能被稱為香檳專門店的店舖。」
「啊,我知道!香檳是因為在一個叫香檳區的地方製造,所以才會被稱為香檳吧?」
這是他在第一家工作的法國餐廳學到的。只有在法國香檳區製造的發泡酒能被稱為香檳,其它地方製造的,充其量只能稱為氣泡酒而已。
「我第一次聽到時,才知道原來聖誕節喝的不是香檳,嚇了好大一跳呢!說實話,在我進那家法國餐廳打工以前,我還不知道香檳原來是那麼高檔的飲料。我之前對香檳的印象還停留在超市也有在賣,是介於碳酸飲料和酒之間的飲料而已。」
「的確有些香檳是滿昂貴的,不過就像瀨戶川你所說,我是想把香檳當作能輕鬆小酌的飲料。再說香檳不管搭配什麼料理都很適合,我想這應該是它最大的優點吧。」
「叫我瑛司就可以了。」
「咦?」
瑛司笑著搔搔自己的鼻頭。
「現在不是工作時間吧?既然我都不用敬語了,矢上哥在工作以外的場合叫我瑛司就可以,叫瀨戶川感覺好見外喔。」
聽到瑛司的請求,矢上一瞬間露出很複雜的表情,好像想說點什麼,不過最後還是把話吞回去,瞇著眼看著瑛司。
「那我就稱你為瑛司囉!不過,瑛司你真是個不可思議的孩子呢,果然跟深見說的一樣,雖然嘴巴很壞但一點都不會讓人覺得討厭。我想深見應該也很喜歡你吧,你天生身上有一種讓人喜歡的特質。」
「什麼孩子呀,我都已經二十四歲了耶!被歐吉桑喜歡也沒什麼好開心的。而且他每次都打我的頭,要是害我變矮了看他怎麼賠我!」
「真的……完全相反……」
發現矢上的表情頓時暗了下來,瑛司歪著頭注視眼前的矢上。
「臉雖然很像,不過個性卻和我弟弟完全相反。」
也許是沉溺在過去的回憶之中,矢上的眼神好像是望著很遙遠的地方,因為這樣感到有點焦躁的瑛司垂下了目光。
烤鱸魚真的美味極了,在塗了橄欖油的網子上烤得很漂亮的鱸魚,搭配西洋蔥和芹菜,最後再淋上加了紅酒充分熬煮過的青蔥醬汁。
「啊~~好幸福喔。」
一想到這餐有人請客,美味似乎也跟著倍增。平常的員工伙食只是主廚之下的廚師用剩下的材料所做,但主廚做的料理果然不同凡響。第一次吃到的起司羊肉也非常美味,感覺好像會上癮般,是讓人想一吃再吃的好味道。
矢上選的香檳也順口極了,瓶身上還描繪著花卉的圖案,應該是會很受女生歡迎的時髦酒類。現在那瓶酒就冰鎮在瑛司面前的冰桶中,涔涔滴著水珠。
「你喜歡真是太好了,看瑛司吃東西,會覺得料理好像真的很美味的樣子呢。」
看著酒足飯飽的瑛司,矢上也開心地笑了。感覺很像小孩子讓瑛司覺得有點不好意思,趕緊拿起手邊的杯子啜飲一口香檳。喝下口感絕佳的泡泡後,感受到的是一陣讓人有點暈眩的輕微麻痺感。雖然喜歡酒但酒量不是很好的瑛司,打算喝完這杯之後就不要再喝了。
「我以前曾經拿又大又胖的杯子給點香檳的客人,結果被客人罵一頓呢,說用那種杯子喝香檳,一點感覺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