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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重生] 《淨水红莲》作者:狂言千笑【全本+番外】(穿越)

◆Ⅲ第187章谣言番外1-a

    出现在黄翎羽和慕容炽焰面前的女子,已经走到近处。她容貌甚美,无需妆容也已经端庄肃穆,白皙的面颊上左右都有交叉错乱的刀伤,可是却生出类似于蛮荒图腾的肃杀邪恶之美。

    “很久没见到你的真颜,看来你心情不错?”黄翎羽说道。

    黑寡妇深深呼吸山上清凉的空气,这里远离了硝烟,沁人心肺。片刻后道:“是的,我的心情非常好。”

    “好到就这样浪费你的迷幻散?”黄翎羽指向那团在夜空里发亮的云线。那是燃烧一种其貌不扬的药粉生成的,据用极珍贵的毒菇迷幻使提炼而成。云团凝而不散,随风吹拂,会散发无色无味的气体,笼罩在它之下超过两日,便会渐渐减轻戒心,容易被鼓动操纵。

    虽然不能够直接杀伤,但正因为这种特性,人们很快就会对这团奇怪的云习以为常,不再戒备。而在战场上就更容易中人诡计。

    “浪费?不,不叫浪费,”黑寡妇欣然微笑,“为了能够与他作对,毁灭他苦心经营的一切,已经准备了十几年。这如何能叫做浪费?”

    “在你们叙旧之前,”一个很熟悉的口音插入进来道,“我想先看看黄大你怎么了。”

    出现在黑寡妇身后的是白庞,才多少天不见,就已经消瘦了很多,显然这段时间运动量不小。

    黄翎羽叹气道:“算我怕了你们这群医生,我刚被你学生搞得半死不活,现在轮到您老来操弄我了……”

    “黄大!”白庞满脸的无奈,“你说话就不能留点口德吗?”

    “岳徽刚给我放了点血,所以脸色不太好。先做好今晚的事再,如果计划施行得好,明天早上就要转移阵地了。”黄翎羽后一句话却是对白庞身后的人说的,不知不觉,这里已经聚集了二三十名年轻人。他们都是六芒楼第一期的学生,或是懒人帮散放在外的暗桩。

    “好久不见了,这回既然动用到你们,就已经做好了近期结束战斗的准备。当然,前提是大家都不要出差错才行。”他继续说。

    一个招呼就让大家都来了精神,男男女女如同炸开了锅。

    “黄大你说的什么话啊,一直以来出差错的都是你吧。”

    “就是。以前你不是还教导我们爱情要专一吗?我怎么听楼里传来消息说你近来搞上三个男人?这样也能出差错啊。”

    “话说回来,你身后这位小哥相貌不俗啊,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加入我最近开张的青楼?当然不用接客,小哥你一看就是极具气势的人,作我楼里的调教师傅如何?”

    慕容炽焰脸色冷沉下来,黄翎羽心知不妙,他还是很心疼这帮学生的,立即转移了话题:“你们是来磨嘴皮子的还是来做事的!”

    ◆·◆

    夜色深沉,而进攻始终未止。慕容泊涯站立在墙头上,计算着己方大约还能支撑几日。粮草药物虽然充足,但面对的是近十万的南韩大军,虽借仗城墙坚固的优势,可人家若一拥而上,到底五千守军也会有罄尽的时候。

    目前敌军还是以铁炮攻击城墙,无需他任何指示,防务自有参军小校能安排得很好。大约再过得两三刻,南韩的炮火就要暂时停止,下一轮强攻就要开始——那时候的近身肉搏才是目前柴郡守军最害怕的,他们可没有这么多人能够陪他们耗。

    又一声巨响传来,脚下震动不休。原是一颗炮弹在不远处的城郭处炸开了花。在禁卫军加入战局之前,白羽旗只有实心炮弹,还因对铁炮保养不当而使得炮火的进攻能力几近于零。可现今,禁卫军使用的包皮弹落地即炸,弹片可飞散许远,伤人更多。值得庆幸的是,去年秋冬起夯筑的泥土城郭足够吸收炮弹的冲击力,有的弹头射入后就被泥土牢牢地嵌住,爆炸后的弹片根本飞不了多远。

    距离慕容泊涯不足一里之处,白狼王骑在马上,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他如今消瘦许多,眼睛中都是怨气,月前被卓剑和陆稔斝的军队打压得厉害,东奔西逃且粮草用罄。近日既得了援助,怎么也要斗狠报仇。

    旁边一匹枣红大马上坐着的是皇帝遣来救助的禁卫军总领术喜朗。术总领神情凝重地观看,像这么屡攻不下的战斗,对他所统领的禁卫军而言是极为少见的,对方有坚墙保护,但毕竟论兵力差己远矣。

    “数次强攻不下,守城将领不可小觑,不知道是南王军中的哪位?”术总领问。

    白狼王咬牙道:“没有看见卓剑,陆稔斝也没在墙头出现,南王军中能成大器的也就只有慕容楠槿和慕容泊涯两兄弟了。如果能够攻下柴郡,说不定就能把南王或是慕容泊涯抓到手。”

    “……”

    “有问题吗?”

    “这个陆稔斝……”术总领犹豫地说,“我之前也是金大人一手提拔上来的。”

    白狼王心中一凛,他知道术总领所言的金大人就是如今身在黑羽旗中的金文广。黑羽旗的王爷一向与他政见不合,他便也附带着看金文广不顺眼。术喜朗年不过四十便胜任总领之职位,将来肯定还大有作为,他与金文广私交不笃,想不到却还是感金文广的恩。黑羽旗不知道因为那个文人的缘故而得多少看不见的支持。

    术总领又道:“金大人跟我们开玩笑时,偶尔会提及‘陆稔斝’之名,如今想来,当时南王军的陆稔斝还没有出师。我就在想,莫非金大人早就与这位陆先生有了私交?”

    术总领的一番话在白狼王心中激起千层浪,所谓人以类聚物以群分,若说金文广和陆稔斝认识,几乎没人会产生怀疑,毕竟这两人在随机应变的战术运用上,有着他人无法模仿的独到之处。

    他哪知道,术喜朗番推论的结果是正确的,可是推导的依据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金文广开玩笑时的,乃是“们都是路人甲!”他当时哪里知道黄翎羽会突发奇想,用这个很有喜感的代号作假名。

    “如果他们两人果然认识……难怪,难怪黑羽旗不愿来攻打慕容楠槿,反而专搞慕容锐钺,原来是因为这一层关系。”

    术总领不悦道:“现在还不忙下定论,认识也不能代表什么,毕竟金大人也没有倒戈相帮。”

    两人正在话间,背后一阵脚步声传来,然后是亲卫的喝斥。这种小事无须两位大人多加注意,因为不多会儿,一名传讯小校被带到两人面前。

    “禀告两位大人,军中出现不善流言。”军前报告,一应繁文缛节皆免,小校直入主题。

    白狼王与术总领诧异相视,最后还是白狼王发话:“什么流言。”

    “军中盛传,南王军与黑羽旗密谋合作,黑羽旗已经倒戈相向,由金文广带领已经向我军进发。”

    “混账!什么人敢在这种时候扰乱军心!”

    “王爷请慢,待我好生问问。”术总领安抚了白狼王后,道,“什么时候出现的留言。”

    “最初是三天前,起初只是零零落落的私下传说,只是今日开始,便一发不可收拾。”

    这就是情报操作的高妙之处,就算是刚刚开始流传的谎言,手法高明,硬是能让人产生“啊,好像很久以前就已经听过这种话”的错觉。阎非璜教导了慕容泊涯,慕容泊涯举一反三发扬光大后又将鲲组训练起来。可怜南韩禁卫军向阎非璜学习的不过是战斗潜伏袭击之术,这种需要动脑筋的高妙手法,一概不知。

    术总领不知道其中高妙,信以为真,便没有认为这个流言的出现突兀得让人奇怪,继续问:“流言可还有什么细节?”

    “传言,金文广大人原名阎非璜,是大燕皇宫逐出的罪人。他在大燕皇宫中与慕容楠槿、慕容泊涯私交甚笃,甚至这两位皇子还曾拜他为师。也因为这一层关系,牵线搭桥格外容易,金文广大人很快就同意与南王军勾结,先,先……”

    “先什么?”

    传讯小校满头大汗,最后咬牙道:“先歼白狼王,后杀小皇帝!”

    喀!

    术总领只觉一阵寒气逼人,转头看去,白狼王忍不住怒火,拔起军刀,额上青筋毕露,几乎就要大开杀戒。

    “我奸你个奶奶!金文广!”

    术总领心中好笑,看来这个白狼王这段日子虎落坪阳被犬欺,憋火得紧了,才变得如此一点即爆。话水回来,这个“先歼白狼王,后杀小皇帝!”的句式格外顺口啊,也不知道是哪个下作人想出来的。

    “王爷稍安毋躁,没有佐证,流言如何能信。传令下去,禁卫军内谁敢再传此等无稽之谈,立即以扰乱军心之名军法处置。”

    “是。”

    白狼王冷静些许,也知道自己不对,哂哂收刀,怒道:“还愣什么,传令下去,白羽旗内谁敢再说,杀!”

    ◆Ⅲ第188章没油番外1-b

    正当双方僵持不下之际,南韩军突然停了炮击。慕容泊涯心中了然,知道下一场硬仗迫在眉睫。

    果不其然,紧接着就是战鼓擂响,震介的喊杀声中,南韩军皆弃了战马,全以步兵将云梯、攻城车推向柴郡城墙。

    “老大,慕容老大……”

    一阵呼唤将慕容泊涯从思考中唤起,他已经完全沉浸在即将到来的血腥战气之中。

    他回头,是配置在自己身边的大嗓门——专司喊话的陆嗜酒。在没有扩音器的这个时代,喊话官和喊话卒是将领必备的穿音筒,这个职位也证明了能胜任它的人的声音是多么的有穿透力。

    “你叫我慕容老大,我一瞬间还以为是大哥来了呢。”他说。

    “不愧是大哥!这时候还能开玩笑。”

    “不愧是陆嗜酒,这时候还能废话,你究竟要说什么。”

    陆嗜酒挠头,然后说道:“城门已经用砂石完全堵死,接下去是否要在城墙内挖设防地道的壕沟?”

    “李爽不是城墙巩固的吗?按他说的办就行。”

    “正是李爽叫我前来询问,他强攻在即,墙头需要兵力,所以能否推迟挖设壕沟。”

    “就这么办。让他负责的人都上城墙来,不过就算近战期间也要保证轮流休息。”

    “好的,那我去了。”

    “慢着,”慕容泊涯想起李爽还未经历过攻城战,便嘱咐道,“记住将老规矩告诉他。”

    “三个对付一个?”陆嗜酒眼中闪烁着兴奋,墙头战是守方占据优势,所以即使是三个守军对付个上墙兵,也完全不会发生兵员不足的问题。

    陆嗜酒二话不说跃下城墙后——这举动证明他同时也是一位很有效率的传令官——慕容泊涯转身凝视战场,只见火把漫山遍野涌动到城郭之下,己方的士兵也从城墙来到夯土外郭顶上。那外郭宽达丈许,上面垒有好多乱石,光是撬下去就足以压垮近十次强攻的兵力。不过那是后备武器,首当其冲的南韩兵,遇到的是沸腾的滚油。

    为了节约用油,外城郭上安设了排渠——这装置是南韩军在其他任何城池都没有见到过的。

    ◆·◆

    又一次强攻被压制,白狼王眼睁睁看着己方士兵被烫得屁滚尿流,嘶声嚎叫。

    那热油沸腾的温度,几乎已经足以将铅块熔化,何况是血肉之躯的人。这些士兵被浇花似的淋了热油,本应立即将衣物剥除,无奈个个身穿厚重的盔甲,脱也脱不及,从云梯上滚倒下来,还顺带着将陆续爬上梯子的战友同僚滚轱辘似的压垮下来。

    有的借助巨伞遮挡热油,然而同时也遮挡了自己的视线,根本看不到柴郡守军的动作,也纷纷被乱箭射下,连躲都没法躲。

    “该死的慕容!”白狼王脸色铁青,道,“连续几日都是这个法子,他们难道有用不光的油吗!”

    术总领心中好笑,他自己是没有那么心急气躁,一早将禁卫军压后,本想让柴郡守军耗光油柴,哪知道他们竟然安装排渠。

    “ 这个排渠很有讲究啊。将沸油灌注其中,时机一到便拉开外侧的排油孔,即能很好地把握伤敌的时机,又能均匀用油,只是不知道他们是用了什么材料来保持温度的。”他又想,“按这样看来,金文广也许还真和慕容泊涯有什么不为外人所知的关系。”想到此处,他浑身发寒,回忆起当初被金文广当菜鸟操弄时生不如死的惨状,暗自告个罪——战神在上,我可不是背后非议那个魔鬼,别让他再找上我来。

    这一边,李爽做好了自己的事情,将挖设壕沟的士兵都带上城墙,从横梯跃上保卫城墙的夯土城郭。寻了片刻,果然在最激烈处看到慕容泊涯的身影。

    泊涯远远也看到了他,欣然招手叫他过去。

    “保暖的方法很不错,我没想到就那么油也能支撑到这时候。”慕容泊涯说。

    “哎,你别说了。为了帮助你,我连六芒楼压箱底的技巧都拿出来了。”李爽说道。

    原来这排油渠的方法是慕容泊涯想出来的,离开柴郡之前,就已经让木匠钉好围绕城郭紧要关节处的排油渠,但即使将沟渠全封闭了,还是不能长久保持热油的温度。

    李爽在回来的路上就提出将排油渠弄成双层渠壁的构造。这是他们六芒楼的学生自己发现的,若是用双层砖头搭建房屋,冬时候更好保暖。其实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开水壶的瓶胆不就是双层结构的么,只不过这群完全靠自己智慧发现问题的学生们不知道罢了。

    “我刚才在城墙下看了看,油剩下不多了,把猪油茶油豆油都算上,也只能维持两轮。”李爽说道,“不如趁确实用尽之前,用些诡计?”

    “……你说得是,”慕容泊涯眼睛大亮,“横竖守城无聊,看看他们吹胡子瞪眼睛的落魄样也好消遣。”他是有恃无恐,南韩国内有各种各样的问题,抽空了兵力来围城,顶多也就可以维持一两个月。再多,恐怕国内就有逼宫的危险了。

    “计将安出?”

    “嘿嘿嘿,”慕容泊涯狡猾地笑起来。两人相视而乐,颇有惺惺相惜之感。

    ◆·◆

    而此时,慕容炽焰换上黑寡妇准备的南韩白羽旗军服色,混入了攻城军的侧翼。不过他扮演的是救治伤病的角色,有原本就已潜伏进来的鲲组的庇护,战况又紧,暂时不虞有人发现。

    一边为伤员包扎,他一边暗自留心哪些是在战场上真正起作用的将领。打仗也和日常政事一样,同样的职务和级别,偏偏有的人是做事的能人,有的人是白吃白喝的懒人。看人的目光早在鹏组里就已经培养出来了,如今正是需要他的技能的时候。

    虽然与还是皇子时做的是同样的事情,但那时候决不会有如此雀跃的心情,很庆幸自己有能力参与入那个人的事情之中。是的,从前的行动是听从别人的吩咐,而如今却是遵从自己的意志。

    屡次被击退,南韩军再如何神勇也有些气馁,尤其是勇猛有余而智力不足的白狼王揽下了打前锋的活儿,这些白羽旗的卒子们吃多了滚油乱箭的苦头,颓丧胆怯之气渐渐腾生。

    炽焰在乱军中看见了自己的兄长,他从混乱的人群中仰望,看见墙头的黑暗中,慕容泊涯身着灰袍铁甲,迎着凛冽的战气站立在城郭上。

    不论什么时候,这位兄长总是这么默默无闻地站立在黑暗之中,潇洒地让别人出尽风头,自己却在暗中主导着事情的发展。

    曾经,大燕的重臣为慕容泊涯的表相所欺骗,以为他不过是个在锐钺和楠槿之下,文人气重不堪大用的软弱人。

    大燕国土已经破裂,曾经在明处的大、二皇子各立门户,曾经在暗中行动的三、四皇子也走上了自己的道路。

    慕容炽焰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此刻汹涌于心中的感情。他和泊涯之间,仿佛一体两面。因为父皇偏爱慕容锐钺,他们这两个后出生的就被养做日鲲、月鹏,不必妄想有皇位的继承权,只能为皇帝行走于黑夜,融入于黑夜。

    然而不同的夜有不同的风景,炽焰仰视着站立在黑暗处的泊涯,觉得他威风凛凛,是那些骑高头大马、穿金盔银甲、一下子就吸引目光的人所无法匹敌的。

    “守城军没油了!没油了!!!”一群人忽然大喊。

    慕容炽焰心中大惊,看去时,果然排油渠里只能淋下淅淅沥沥的液滴。

    “没油了!他们没油了!”白羽旗的士兵们大喊大叫,如同看到天上下起金钱雨。

    “传令!强攻!”

    战鼓重新擂起,受到士气的鼓舞,槌声特别有力,震人心脾。

    慕容炽焰虽然为泊涯的处境焦急,但还能把持自己,这样全力强攻的时机里,最容易寻找下手的目标。他慢慢脱离军医的队伍,尾随在攻城的士兵之中,觑机下手。

    守军虽然没有赖以防御的沸油,但以逸待劳的优势让他们毫无疑问地占据了上风。第一波、第二波的强攻都被打下。

    白狼王焦躁不安,连术总领也对白羽旗的战力看不过眼。

    “这样打太没效率了。”对正攻法有独到眼力的术总领说道,“下一次,让禁卫军打头。你放心,不会争头功,只是把那些难啃的关节部分给打通罢了。”

    白狼王想想,也发觉的确每个关节部位都有难缠的敌人,似乎都有一定武功功底,普通士兵难以在他们手下有什么作为。

    “好,就按你说的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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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Ⅲ第189章燃烧番外1-c

    李爽和慕容泊涯这对搭档也算有缘,一个是黄翎羽教导出来的“害群之马”,一个是阎非璜倾尽全力养育出来的“栋梁之材”,此两人经过天长日久的熏陶霪浸,诡谋奸狡之道也算是殊途同归。

    要说这术总领,虽然也得阎非璜点拨一二,可惜也才只是月余的功夫。才只是两波攻势的试探,他就已经确认敌人没有守城利器沸油的相助,下定决心派出禁卫军最精锐的一批刺杀队,只要这群人能冲上墙头,便有把握将守城兵砍瓜切菜般屠戮,为后方登城创造机会。

    夜风渐渐平息,城头飘扬的旌旗也静默了下来。也许只是否错觉,但是慕容泊涯更相信这是自己本能的直觉——城下的氛围已经发生了变化。

    短暂的撤退过后,南韩换上的攻城队伍显然有了不同。他们衣着鲜亮,气势饱满,不像其他普通士兵要借助战鼓或怒吼才能提升士气,一旦来到战场之上,血液就已经本能地开始沸腾!

    李爽紧握双拳。他是年轻人,强压了激动澎湃的情绪,为即将到来的一战紧绷心神。成与不成,只在此一举。

    城下,术总领紧闭双目,四周的禁卫军前锋目注于他。这是他们勇猛的统帅,每一次战役,都凭借过人的勇气和胆略取得其他人无法取得的战果。他们深信自己的统领,就像深信短时间内极大提升他们战力的金文广战无不胜一样。

    术喜朗深深吸了一口气,让沁凉的弥散着焦油气味的夜风灌注了肺腑。

    这一仗,能胜!

    他心中充满了对胜利的渴望,蓦地张开双眼,挥手抽出马刀,刀锋在火光中反射出骇人的寒芒!

    “攻击!”他发出了的野兽般的嚎叫。

    禁卫军发出了滔天的吼声,浪潮一般向遮挡了半边夜空的高墙涌去。

    李爽笑了,开心地,得意地,说:“我可等了好久。”

    慕容泊涯颔首:“是啊,没有白等。”

    “加油了。”李爽压抑着兴奋的心情说道。他的声音在南韩军直冲天际的吼叫声中显得微不足道,但足以让自己人清清楚楚地知道这个命令蕴含的力量。

    守城士兵顿时士气大振。一个一个将命令传将下去。

    “快加油——”

    “加力气倒油呀!”

    “别怕浪费,把油槽都加满。”

    南韩军已经冲到城脚,搭起了云梯。

    “射箭。”慕容泊涯说道。

    南韩士兵们陆续爬上梯子,高举盾牌遮挡乱箭。

    “丢石头。”慕容泊涯继续下令。

    于是人头大小的石头被守城兵雨般投掷下去。

    白狼王终于对禁卫军的强悍深感拜服,原本只是耳闻没曾亲见,而今目睹这些军员以血肉之躯对抗乱石飞落而丝毫不退却,其凶悍绝非一般老兵能够匹敌。

    术喜朗在外围观察攻城之战,见到对方连乱石都用上,松了一口气,心想对方果然是再没有热油可以使用了。

    慕容泊涯全神贯注,乱箭射到身前也就是随手拂开。这一次攻城的士兵与先前不同,素质极高,站在墙头往下看,见到的是一大片暗哑无光的盔甲藤盾。时机终于来到,他说:“放油。”

    陆嗜酒扯开嗓门大喊:“放油!放油放油!弓兵队准备火矢!”

    他的声音老大,穿透力又强,霎时间沉寂了许久的城头终于沸腾了。守城兵使出吃奶的力气将排油渠的外板一瞬间齐齐地抽开,但见那滚热的油液黏稠地连成一片灌注下去。

    云梯上的精兵眼睁睁看着那液体离自己愈来愈近、愈来愈近……

    术喜朗和白狼王全都傻眼。不等他们对陆嗜酒大吵大嚷的喊话做出反应,尖利破裂的惨叫顿时淹没整个战场。禁卫军里都是些什么人物啊,等闲砍断两三根手指也是面不改色的,可是全身上下被突如其来的沸油烫到瞬间皮肉脱离,那又是何等的痛苦。

    只是眨眼间的功夫,形势就这么逆转,柴郡城下铺满被活活烫死的尸体,伤重难活的士兵。悲鸣声震动了包围城下的南韩军人。多年的军旅生涯形成了他们的本能,没有犹豫地举起盾牌遮挡飞落的油水,用力拖着自己的战友脱离险境。

    只可惜战场上容不下恻隐之心,慕容泊涯对城下哀鸿遍野的惨状漠不关心,继续下了一个简单而又明的命令:“投硝粉,放火矢。”

    ………

    城下一片火海。

    ◆·◆

    天色微明,一夜的围城战到了尽头。禁卫军的精锐队在围城战中死伤过半,连城墙都还没有登上,更没有发挥出自身的奇长,就沦为了战场的炮灰。

    等到他们撤离重整的时候,却发现了更加骇人的问题。

    一夜之间,禁卫军和白羽旗内的百夫长失踪者、惨死者竟然达到近百人之多。近百人……也就是说,有将近万人没有了自己的领队,要让这么庞大的队伍同时间内交接给下一批百夫长,是多么罕见的局面。

    百夫长的掌管百人之队,在战场上灵活机变,又能形成阵势可攻可守。百夫长也是选择其中的佼佼者担当。就算不论他们本身强悍难伤,要在乱军中准确区分各个百人队,进而寻找到他们的队长进行刺杀,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

    然而,却有人做到了。

    术喜朗觉得浑身汗毛直竖。地上整齐排满了能寻找回来的百夫长的尸体。或面目泛青黑紫红,或面目安详。有的是中毒不支,有的是被准确地划破了大动脉,有的是被干脆利落地拧断了颈骨。

    这些手法干净得匪夷所思,却让术喜朗觉得如此地熟悉。这正是金文广曾经教给他们的——最有效的杀人手法。为了让他们准确地掌握不同手法作用的部位,金文广敢于冒下之大不韪,屡屡在他们面前摆弄死者的躯体。

    天下人多信奉鬼神之论,认为死者为尊,不会切割亵渎尸体。所以,能够达到如此干净的杀人境界,唯有金文广教导过的手下。

    “我们撤退。”他说。

    白狼王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出现幻听。

    术喜朗苦笑道:“看来金文广大人真的有意独大于南韩。们与其腹背受敌,不如干脆先行与金文广决一胜负,他也曾说过‘攘外必先安内’。”

    “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指着地下的尸首:“只有我们能够神不知鬼不觉杀人于瞬息之间。就算一流的刺客,要想让人速死,最多也就只会断人头颅、刺人心脏,弄得血污不堪。只有金文广的手下,才能弄得如此干净。”

    白狼王依言去看,果然不见多少血污。

    他和金文广作对多时,朝堂上时刻都在找对方的错处,想要在皇帝面前参他一本。而到了此刻,连禁卫军统领都怀疑金文广的忠诚的这个时候,他心中却不觉得高兴。金文广是一个可怕的敌人。若在平时,或可凭人多势众的优势与之争一高下。而现今,白羽旗被南王军折了锐气和兵力,还有何资本能与那样的金文广争斗。

    “我原以为,你多少会顾念禁卫军与金文广的旧情。”

    “禁卫军只忠于陛下。”术喜朗说。

    一时间,两人四周陷入沉默。

    ◆·◆

    清晨时分,慕容炽焰回到战场的外围。

    慕容楠槿留下的三千兵马已经四散在此处。他们轻装上马,马尾都绑缚树枝竹帚。岳徽控马,将黄翎羽扶在自己怀中,正等待他们的到来。晨风从他们背后猎猎地吹来,拂起飞扬的发丝,遮挡了炽焰和翎羽之间的视线。

    炽焰才觉得有些失落,黄翎羽压了压乱发,向他笑道:“回来得真晚,差点想打你们屁股以示惩罚。”

    一句话说完,大家都乐了,凝重的气氛不翼而飞。慕容炽焰也跟着大家笑起来。

    梁小小排众而出,来到马前说:“我最后离开的,术喜朗和白狼王那两傻子,真以为是金文广在背后搞他们,脸都吓绿了。”

    “是么,”黄翎羽说,“嗯,让我心情很好,这一顿皮鞭暂且记下,以后办事要再利落些,干完就跑。再敢拖沓,我跟炽焰借鞭子抽你们屁股。”

    “我,”慕容炽焰欲言又止,好像有什么东西不吐不快,但是良好的教养又让他觉得出来会得罪人。

    “炽焰,有话就啊。”黄翎羽也好奇。

    “不是,是这样的,我……”他有点着急,最后觉得不清楚,于是从腰上解下自己的武器,递到黄翎羽面前,“我没有皮鞭,只有这个,抽起人来可能不太顺手,不过用来捆绑倒是很合适的。”

    “……”

    “我,那我回去买一条鞭子给你。”

    “不是,炽焰,我只是开玩笑,没真想用皮鞭抽人呢。”

    “……”慕容炽焰愣了半天,然后半张嘴,吐出一个单音节——“啊?”

    六芒楼里那群思想长毛的坏孩子看他那回不过神的样子,忍都忍不住,当场几个就捧住肚皮笑得东倒西歪,这情形更让慕容炽焰摸不着头脑,也让六芒楼那群坏蛋乐到快要嗝屁的境地。

    这种心情飞扬得好似当年还在楼里受教时的野外实习。他们信任他们的黄大,就像黄翎羽信任他们一样。

    黑寡妇站在学生中间,身上沾染了昨夜的血腥气味,心情仍格外轻松。她牵着自己得意门生秋弱水的手,低声询问:“昨夜教你的小窍门都记住了?”

    秋弱水握紧了老师的手,算是个肯定的回答。原来昨夜的实战,居然被黑寡妇当成了难得一遇的教习机会,瞅空就给自己学生指点一二。

    “咱们以后再慢慢说,”黄翎羽的声音打断了她们的怀旧,“昨天夜里,百工班的学生们也来了。”他身后站出了十个年轻的新面孔。

    “百工班?”刚从战场上回来的学生们惊讶了——那是一个绝对神秘的班级。在六芒楼里,特工班是最早接外出任务的班级,而百工班则相反,他们几乎成了穴居的动物,除非必要,否则一律埋头于公房作坊之内,捣鼓外人所不知道的矿物药品机关器械。

    “现在开始,大家都要配合一下百工班的同学,将南韩那群秃瓢们引入我们的老窝吧。”

    “好啊!”

    “黄大,咱六芒楼可就等你这一句话了。”

    ◆Ⅲ第190章诱敌番外1-d

    这招可真够损的,至少阎非璜在南韩的声誉算是毁了。不过呢,管他的。所谓能者多劳,阎非璜不是很能单干么,就让他自个儿善后去好了——黄翎羽的决定已经板上钉钉,以后的事情不需要他多做吩咐,学生们自能安排得很好。

    从清晨到晌午,攻城军才大致将战场清理干净,尸体当场焚烧了,伤患收回来救治。慕容泊涯奸狡却也适度,将心比心,清理死者收容伤患乃是兵戎中的大事,这点道义他是毫不犹豫要遵守的,没有趁乱攻击。

    李爽也奇怪地问他:“我还以为你会不择手段地巩固优势呢。”

    他们两人正蹲在外城郭的排油渠后,从箭孔里往外偷看。谁知道冒出头去会不会被输红了眼睛的南韩军当箭靶射呢。

    “战场上乱象横生,到今日好不容易默认了救治伤员不受袭击的规则,今日我若袭他,难保他日我落败时也受他们如此对待。这不过是互惠的惯例罢了。”

    李爽深有感慨,说道:“有时候我真以为你也是六芒楼里熏陶出来的人。旧时战场上从不容情,而到今日却能做到休战期间相互容让。黄大曾说过,将有一天,国家间的胜负不在战场上角逐,而是在谈判桌上定乾坤。”

    “谈判桌?”

    “相当于会盟之类的吧,只不过连仗都不用打,无须兵戎相向。若真有那一天,我们可清闲多了。”

    他们正说着话,城下南韩军开始缓缓后撤,准备寻个地方重整阵势。慕容泊涯和李爽面对炎阳,远看那数万人的大军偃旗息鼓向东南方山林地而去。那里容易隐蔽,算得上是休养生息的好地方。

    而城下,南韩军以后军打头向外撤走,术喜朗和白狼王押在前军殿后。

    连续几日的僵持,在昨夜暂告一个段落,兵力占优的南韩军丝毫没有讨得了好。炮弹浪费了不少,几乎全被嵌在对方厚实的夯土城郭里,连砖石城墙都没能储到。

    在阳光之下,白狼王十分不甘地抬头望去,外城郭上的守兵个个都缩头乌龟似的,帽缨也不露一个。他咬牙切齿,道:“将我铁木弓扛上来。”

    旁边自有三个掌弓小兵,使尽吃奶的力气才将弓弦上好。

    白狼王能有这个称号,自己也不是吃素的,光凭膂力,等闲两三个将领不是他的对手。他那张大弓乃是以铁木制成,铁木坚硬耐久也极为难得,其劲力甚至比紫檀还要更上一层。

    更何况成弓之时,还以蒸汽熏蒸了七个昼夜,才将弓形蒸得外弯。每逢使用时,便用最坚韧的钢丝弦拴住一头,再将外弯的弓身屈回系好,射程能达普通弓箭的三倍余远,比起六芒楼制作的复合弓也不遑多让。

    他对术喜朗说道:“且射断他们一面旌旗也是好的。”术喜朗什么话也没说,心中却想,有气力不在战场上使出来,留到此时对那些无生命的旗杆逞威风,白狼王心眼也过小了。

    话城头上,慕容泊涯对李爽说道:“昨天又是一晚没睡,你先回去休息一下。”

    李爽打个呵欠:“你呢,不睡?该不会是因为黄大不在就孤枕难眠了吧。”

    慕容泊涯冷冷横他一眼,继续注视对方撤退的大军。李爽顿感无趣,起身抖抖蹲酸的膝盖,准备离开。慕容泊涯正注意敌军的动向,思考如何应付下一次的攻击,便没看到他这白痴而愚蠢的行为。

    但他目光所及,正看到对军帅旗之下,应该是白狼王的那人张开大弓,心中正想是在搞什么鬼,听到李爽离开的动静,大吃一惊。此时白狼王的铁箭已经射来,那速度好快!

    慕容泊涯起身回头,正看到李爽已经走出几步。他不做多想,飞跨两步一把将笨蛋拉下。头还来不及回,袖中短剑脱鞘而出,凭经验抬手遮挡白狼王的劲箭。

    金属交击之声蓦地响起,慕容泊涯手臂一阵酸麻,正想这箭总算被挡过了,心头却瞬间闪现危险的讯号。这时已经来不及反应,仓促间只略偏了下身体,就被一杆短而小巧的箭射进了肩膀。他只觉得血肉被箭簇硬生生地挖开,冰冷而且异常,继而是铺盖地而来的奇痛,连话都没来得及说就昏了过去。

    白狼王回马看去,术喜朗正一脸漠然收起一架形状奇特的弓具,回手给一个禁卫军收了。那弓具用的箭矢短小,却能达到强弓的射程,速度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连破风之声都不会发出就已经到了目标面前。

    “这是什么。”他问。

    术喜朗笑笑,转移话题道:“不知道这次射中了什么人?”那是一种叫做弩弓的兵器,金文广在掌教禁卫军期间所制作的。

    术喜朗等人也知道这种兵器的强大,更知道如果其中关键技术被他人盗用,以后的战局将更是难打,于是便只限定于少数精兵才能持有,不会为外人讲解,更不会给外人接触。

    白狼王狐疑了一阵子,对方是皇帝直属的卫队,他也不能仗势欺人,讪讪地道:“仓促间看不清楚,不过既然是能挡过的箭的人,想必在南王军中也是有一定地位的。”

    “是吗,那可真有他好受了。”

    白狼王愕然,问:“你是什么意思?”

    “箭簇上了毒。”术喜朗道,“不久前,有从海上漂来的浪人进献给陛下一对鸭怪,古书上说鸭怪后脚下有毒腺。陛下就找了十个犯人来试毒,以针蘸毒扎到他们手指上。”

    “结果如何?”

    “四个活活痛死。另外六人苦熬两月,其中两人从中毒手臂的血管溃烂出来,还是死了。”

    “另外四人呢?”

    术喜朗看了他一眼,目光很是奇异,竟让白狼王也感到阴森可怖。他道:“另外四人被砍了手,可惜还是又过了一个月才将这苦熬过。只可惜,其中三个已经疼疯了,剩下一个大致无碍。这个毒奇就奇在,它虽让人生不如死,但毒性一旦过后,却不会对身体留下遗患。”

    旁边的士兵听得冷汗涔涔,白狼王则心生警惕,不要什么时候被这个人暗中给扎了。

    ………

    这两人都各怀心思之时,远远的后方,突然传来震天声响——而且不止一声,简直是连续不断不知何时才是尽头。声响过后,竟然还带起一片遮天的狂风席卷过来。

    白狼王大惊,看向术喜朗,哪知道对方也是惊骇欲绝的模样。

    “这,难道不是禁卫军铁炮营走火么?”

    术喜朗连连摇头,颤声道:“军发炮从来没有如此快速,而且这威力,远胜于我军所用弹药。”

    两人面面相觑,心中腾升起已经确定的答案——金文广果真是反了!

    南韩军原本只是想往后撤回三里地重整阵势再作攻城一战。哪知道后方军还没到休整的地方就遭受了迎头痛击。不知道是何方军队四面包抄,百炮奇发,千弹乱飞,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样的强军才能达到如此的机动性。

    要知道,南韩铁炮个头大,铁壁厚,重量沉,在平地运送都常常会压坏轮轴,更何况是在山林之中。可是他们连察觉都还没察觉,就被对方用炮火从四面八方封锁。

    “黄大,如何?我们这土办法,很有效果吧。”一个百工班的学生围在黄翎羽旁边,献宝似的解说。

    这也的确是他们的宝。他们埋头于工坊苦心钻研,找到了很多技术性问题的解决方法,制作出许多不为人知的器物。他们数年前初次看到南韩铁炮的威力时,也曾经吓得夜不能寐,只以为是雷神灭世。而今日,对方那些老旧的用具已经不被放在他们眼里。

    百工班的学生都是比较怪异的分子,也不求名也不求利,只要有口饭吃有个地方住就心满意足了,剩下的所有精力都专注于对知识的追求,这样子倒有些类似“科学怪人”。当然,他们对于看不顺眼的家伙绝对是会痛下杀手——虽不至于滥杀,但那手段绝对是有效的。

    这次的“包围战”,最主要还是靠百工班制作的竹筒炮。因为操作方法很简单,略略跟其他班的学生们讲解了一下,就每人都分几根大竹筒和炮弹让他们向四围散布开去。只要给敌军造成“被正规军突袭”的错觉,人物就完成了。

    黑寡妇感叹道:“看来今后我们要加强对他们的看守了,否则被拐去一个都是莫大的损失。”

    “拐?”百工班的一个学生甚是鄙视,“想都别想,在别处处处都要卑躬屈膝,哪及得上六芒楼的好处。”

    “你这小孩子,”黑寡妇笑骂,“凭你们的本事,在外面都是当老爷供养起来的,只会是别人对你们卑躬屈膝。”

    “看到别人战战兢兢的我就心烦。那种环境找不到见识相同的人,也找不到志趣相似的人,活着多无聊。”

    黄翎羽打断他们的争辩,说道:“同学,你看看是不是到时间该扯呼了?他们已经上勾了吧。”

    “啊,”那学生愣了愣,赶紧从衣袖里掏出一枚竹哨。

    须臾间,山林里传出了尖锐的哨声,一个连着一个,相互应和。炮火随即停息。

    这场炮击战来得突然,恰逢南韩军以后军打头,等到铁炮营催马加速把铁炮拉到后军时,敌方的炮击已经完全结束。山林里恢复了静默,除了四散飞扬的硝烟,被烧着的树木腾升的热气,什么痕迹也没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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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Ⅲ第191章讯息番外1-e

    隆隆的雷声不间断,从窗缝中透进来的风仿佛也震动着,终于将昏睡在床上的人给吵醒。

    慕容泊涯才恢复了知觉,就立即被钝锯来回磨锉般的痛觉给攫住。因被弩箭穿刺的冲击而陷入昏迷,冲击的效果一旦减弱,毒素就开始发挥出效力。感觉全都集中在伤口处,简直是连叫都叫不出声音,昏都不能昏过去,整个人被铁钉牢牢钉在床板上一样,凄惨无助。

    李爽在旁边看见他脸色惨白,连唇色都淡得看不出来,颤声问:“你,你还好吗?”

    慕容泊涯露出一个应该算是苦笑的笑容,说:“什么鬼毒,鬼都受不了。”声音比李爽的还颤。

    “不,不知道。”这孩子都快哭出来,慕容泊涯昏迷期间早有医生诊治过了,知道他中了毒,却不知道中了什么毒。从小到大,李爽还没有哪次这么惊慌过。这个人是黄大很重要很重要的朋友,要是因为他的缘故活不下来,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该拿什么脸面去见黄大。

    远远的,连绵不止的炮击声中,突然传出清晰可辨认的哨音,悠扬奇特。李爽一时呆了,紧接着就是疯狂的喜悦,泣不成声地说:“他们,他,他们来了,去把他们找来,一定会有办法的,你等着。”

    慕容泊涯来不及问他发生了何事,李爽心急火燎地冲出去,砰一下带上门,不知跑哪里去了。关门的震动让慕容泊涯身体一颤,伤口处冰冷犀利的痛觉铺盖地压倒过来,他咬了牙,勉强翻过身,将脸埋在麦枕上,发出微弱的呻吟。

    什么鬼毒,骂人都没力气,不知道怎生忍熬。

    这种时候,如果黄翎羽在就好了。负伤的时候,意志最是薄弱,压制的思念泛滥上来,形成了另一种疼痛。

    城外林里,白狼王与术喜朗骇然而立。哪里都找不到铁炮经过后必会产生的车辙,那么敌方的大炮是如何运送过来的?难道金文广的技术已经达到了出神入化的程度么。

    “怎么办?”白狼王问。

    术喜朗尚未答话,四面八方的林子里又传出齐声的哨响,这回是另外一种声调,不知道传达的是什么讯息。白狼王切齿道:“这定是金文广的诱敌之计。那厮最擅长的就是诱敌追击之后趁虚而入,我们且不管他,只管安营扎寨,看他们还如何能够得逞。”

    他话音刚落,山林里陡然传出不知多少人的齐声呐喊,一波一波地甚是整齐。初时还听不清内容,反复几遍,就连最普通的兵卒都听出来了,那内容正是:“先歼白狼王,后杀小皇帝!”

    白狼王只把上下两颚的牙齿磨得咯咯作响,还是不理会。可倏忽间,里许外的矮山上冒出了数千面白底黑字的长旗,眼力好的人当能看见其上浓墨重彩地书写——先歼白狼王,后杀小皇帝!

    “先歼白狼王,后杀小皇帝!”“先歼白狼王,后杀小皇帝!”“先歼白狼王,后杀小皇帝!”……

    耳边充斥着恼人的杂音,就连术喜朗也觉得头脑发昏,怒火高涨,何况是白狼王——他拔出战刀,高声大吼。其声音长且尖锐,驰纵于山风之中,横穿于敌音之上。南韩军皆觉得士气大振,纷纷随之疯狂高叫,竟也压过了敌军的威势。

    那边厢,黑寡妇回首看向马上的黄翎羽,询问道:“他们士气上来了,我们至多也只有三千来人,喊是喊不过他们的。”

    黄翎羽本是倚在慕容炽焰身上休息,这时也只得振作精神睁开眼睛,说道:“是时候举咱们的帅旗了。”

    “咱们的帅旗?”黑寡妇一愣,紧接着哈哈大笑了出来,“好!你说那是帅旗,那就真是帅旗了。”心中默念,这可真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帅旗哪!

    这边厢,白狼王逐渐被升腾的士气燃了战欲,军刀出鞘就要见血……他深深吐纳,即将以最饱满的精神喊出出阵的号令。

    然世事总有难料,他一个“出”字尚含在口中,对面林里猛然地拉升起一面数丈宽数丈长,其大小如同海船风帆一般的血色长旗。

    上书亮白大字——

    先奸白狼王,后杀小皇帝!!!

    落款金漆小字——

    金文广参上

    白狼王初看时没反应过来,“出”字已经喊出了口,但对面那字太大太显眼,白狼王眼睛也没问题,总算理解了其字面含义。他胸中气血翻腾,“阵”字方出口就变了调。

    于是士兵们都听见了他们的王爷豪气干云地喊出了:“出——阵——我操他奶奶个熊!”

    一时间,四下俱静。

    山林里,黄翎羽的队伍停止了挑衅的叫喊。

    南韩军的卒子们疑惑得不知所措——有这种惯例么,出阵命令后还跟着个大粗口的。紧接着,眼尖的人同时发现了对面大得离谱的旗帜。

    “奸?”

    纷纷倒吸凉气,难以自已。

    “白庞,轮到你了。”黄翎羽听到了对方的沉寂,适时叫出己方最能一展嗓门的人。

    白庞腆个酒囊大肚,清清嗓子阔阔肥胸,深吸气,向南韩军怪声怪气地喊道:“叶钦。郝尔寿,有胆来与我‘大战’三百回合,看是谁‘压倒’谁!”

    这么一句话,南韩军所有人都确确实实地知道了,对面那偌大的旗帜上,绝非是无意写错字,而是确确实实的,就是表达着“而干之”

    顿时,南韩军中好不容易提升的士气就给损辱没了。

    白狼王发疯似的红了眼睛。但凡是个真汉子,谁人受得起这种侮辱,何况他面前从没哪个人胆大包敢给他气受的。这男人哇喳喳地大吼大叫,两腿踢马,高举钢刀向发声处冲杀过去。

    出乎意料,道路还不怎么好走,铁鹿角、绊马索下得到处都是,不多时就变得跌跌撞撞。

    趁此时间,黄翎羽向慕荣楠槿派给他的军校说道:“保重。”

    那军校早已领得他的命令,将要带两千人在前方引路,要将南韩军引到那个地方去。为了能让他们始终保持速度的优势,其余一千骑兵都将马匹让了出来,供他们骑换。

    军校抱拳别过,率军拍马离去。一马当先的“女干”旗迎风招展,好不招摇!众星捧月的“歹干”旗远远近近,星星,好不壮观!

    时间紧迫,为了不出差误,留下的一千军早已各自找好位置隐蔽。黄翎羽便对还跟在自己身边的学生们说:“速速散开躲避,待他们超过我们,就到柴郡去巩固城防。”

    “是。”

    “这些东西怎么办?”百工班的学生指着地上遗落的竹筒问。这些竹筒都是一次性用品,充当炮筒之后就被炸裂了。

    黄翎羽看他几眼,始终想不起他叫什么名字,遂放弃,挥手道:“别管它们,那群秃驴也看不出门道。”接着对共骑一马的人,“加椰子要跟着我们,跑远躲着吧。”

    慕容炽焰和善地拍拍黑马的脖颈:“听到了吗?还不快跑。”加椰子好通人性,屏息凝气,安安静静地就奋起四蹄,往旁边山沟处隐蔽去了。

    百工班的学生哑然,凑近岳徽道:“黄大这是怎么了,好像没认出我来。”

    岳徽苦恼地回答:“他身上难受,想不起人也是正常的。去年我被拔牙,不也头昏脑胀,走进了女学生的住屋么。”

    “有这么严重!”百工班的那学生惊道,“你们还让他到这里来。”

    “闭上你的鸟嘴,要是能阻止就好了……不过黄大也知道自己的情况,他没有和那两千疾行军冲在敌军前面,已经是估计到自己撑不得,我们该庆幸他是个有分寸的人。”他两人一边说话一边找地方隐蔽,也不耽误事。

    须臾间,南韩军从他们藏身的树下冲过,路上被陷阱折腾狠了,有的人身上甚至还七零八落的,见到地上烧焦的痕迹、破碎的竹筒,果然也没有停留。白狼王烧红脑袋般哇喳喳大叫一路狂奔,把步行的虾兵蟹将累个半死。

    大约过得小半时辰,再也没人过去,零散兵卒也消失在密林间,隐藏四处的众人才纷纷冒头。

    岳徽透了口气,笑道:“看来他们被气得厉害,小辫子着火了估计也没跑这么快的。”

    “黄大特意叫我们写错那个字,可真绝。”

    “我们要跟他学着的可还多着呢。”众学生纷纷感慨道。

    隐蔽处的士兵先后冒头,重新集结起来,也不用别过黄翎羽一行,直接向柴郡疾行。路上但见南韩军遗落的兵卒,尽皆擒拿。

    柴郡城中防务有陆嗜酒暂代,李爽玩命般打马一路行来,果然没有再见南韩军的踪影,只看见结队的援军向柴郡方向过去,并且还从他们口中听说了来龙去脉。

    路上所见不少陷阱,都被踩踏一空,那布置手法大都是他熟知的。南韩人果然吃了大亏,李爽心情不由雀跃,心想慕容泊涯总算是有救了。

    终于,在午后影斜时分,他追上了黄翎羽。

    ◆Ⅲ第192章扯谎

    李爽单人独骑,在丛林中一路以猿啸之音寻找同伴。过不多时,终于听见前方出现应和之音。马匹已经气喘难耐,他咬牙加急速度,再过得里许地,终于看见停下来或坐或站的同学。

    六芒楼自有一套传讯方式,人人都知道是李爽这个爱整热闹的调皮蛋出现了,面带笑容等待他赶上。哪知道李爽理会也不理会,驾马加速径至黄翎羽所在才翻身下地。待看清时,只见他脸色青绿,神情焦急,喘了几口气刚要开口说话,却又不知道为何住口不言。

    黄翎羽心知有异,问:“出了什么事?”

    李爽本是来找人救急,但见得黄翎羽仍还是精神委顿。想起先前偷偷离开他时的境况,哪里还说得出口,只怕那边的慕容泊涯还没救成,这边的黄翎羽就已经先出事了。

    他转眼看见秋弱水和岳徽站在一起,吞口口水,定定神,方说:“我在城里听见哨音就来找你们的。城里药材不缺,可是缺军医,想找个医毒班的同学来帮忙。”

    黄翎羽二话不说,指着岳徽:“那好,你找岳徽跟去吧。”

    李爽连连摆手说道:“用岳徽未免太大材小用了,秋弱水同学也足够的。”

    黄翎羽若有所思地看向秋弱水,只见她面色阴沉。

    李爽立即知道自己错话,忙道:“我也不是贬低你的医术,只是黄大现在需要岳徽在身边看着,你看我不是立即就想到你了吗,可见你在我心目中的地位是如何高大。”

    众同学都知道他这祸事已经闯下来了,纷纷抿嘴偷笑。可是黄翎羽越发狐疑,李爽看上去冒冒失失,内里却是为人精明,没见过哪次说话这么得罪人的。

    “李爽,慕容泊涯发生什么事了。”

    李爽心脏咯噔一下响,呆怔在当地不知道该当如何扯谎言,过了片刻方哂笑道:“他啊,他很好啊,他……”

    黄翎羽说道:“是啊,他很好。秋弱水你也不必和他回柴郡了,我们先追那帮南韩瓢子是正经。打败了他们再回去救治柴郡官兵,也不算得是延误。”

    李爽着急得青筋几乎要出来了,颤声道:“黄大,摸就悲天悯人一回,柴郡,柴郡里真的很需要帮助啊。”

    秋弱水和岳徽都察觉出不对,心中一凉,直觉也是慕容泊涯该不会出了什么事。他们去看黄翎羽时,只见他显得越来越振奋,呼吸也愈来愈急促,岳徽焦急万分,赶上去一把抓住他手腕。

    黄翎羽眼睛一瞪,不知哪里来的大力一把将岳徽甩开,向李爽厉声道:“到这时你还想骗我么,战场上欺敌的那套也要用在我身上!”

    李爽也再撑不下去,嘴唇颤着,膝盖失了气力,一下跪倒在泥地里。众同学俱是惊诧,六芒楼里不比外面,楼里尊人敬人均发自真心,便不看重繁文缛节的形式,即不跪也不拜。李爽今日跪倒在地,已经不能用罕见一词来予以描述,根本就是怪异。

    李爽垂头说道:“是我下城郭时冒了头,被南韩军瞄了箭。慕容泊涯他为了让我脱险,被另一支箭射中了。”

    黄翎羽深吸一口气,问:“射中了哪里?”

    “中了右肩。”

    “还有呢?”

    李爽浑身一震,凄惨地抬头看了黄翎羽一眼,痛苦而又懊悔,又垂下头。

    “你站起来说话,说,还有什么事,要不然你为何非要秋弱水回去。”

    李爽仍然跪在地上。

    “起来!”黄翎羽怒了,一掌拍在马鞍上,“六芒楼的学生没有向人下跪的!”

    李爽默默地站起身,其余学生屏息而立,坐下休息的也都僵直了身体,他们很少见黄大发过这么大脾气。

    “中了什么毒?”黄翎羽把最关键的问了出来。

    李爽看看他,见他面色红润,不似刚才泛青的可怕样子,稍微放下心,回答道:“不知道,暂时没发现扩散的迹象,流出的血液也没有变色,伤口也没有溃烂。但就是诊得脉搏不稳,看上去又是痛到极处的样子。”

    岳徽连连向李爽打眼色,要知道黄翎羽脸色发青还好说,那是放血后正常的现象。一旦转得红润,那就不正常了,内息肯定又乱作一团。他急得额头冒汗却又不敢稍作动弹,只怕点燃了黄大的引线。

    黄翎羽沉吟一阵,继续问:“注意到是什么人射的么?”

    “帅旗附近的,其余没注意到。”

    “箭是什么样式的?”

    李爽返身从马鞍挂囊里取出两截短枝。

    黄翎羽拿在手上左右抚了,忽又问:“射手距离大概多远,这箭矢穿肉了?”

    “一个射程以外,箭矢穿肉而过。”

    ——所以才从中截断,由前后两头各自拔出。

    黄翎羽不再犹豫,叫道:“秋弱水,岳徽。”

    岳徽和秋弱水两人站到李爽旁边。

    “小秋啊,我曾听过有一种毒,也是让人痛得离奇,却没有其他症状的。你看看泊涯的毒有没有办法解。如果找不到药物,就先将他知觉经络给截断好了。”

    黄翎羽看向黑寡妇,说道:“我虽然想让你去,可是你必定不愿意错过白羽旗一役,所以就借用你得意门生一下。”之后又对岳徽说,“你和秋弱水一起过去。”

    岳徽急道:“可是黄大你这边……”

    “我虽然想让白庞老师和弱水同学过去的,可是你大概……”黄翎羽意有所指,特地在大概处停顿下来。岳徽哑口无言,他对秋弱水的情意尚未明说就被看出来,算是授人以柄,如今被拿来强迫威胁也只能吃了暗亏。

    “你师父留在我身边,难道你还有所不满么。”

    “我没有……”

    黄翎羽左顾右盼,打断他问在场众人:“谁身上带了吃的?”

    本来吓得有慌神的学生松了口气,纷纷“慷慨解囊”。片刻间,一大堆食物干粮递到黄翎羽面前。哪知道黄翎羽却说:“我也不好意思多要你们的来借花献佛,就要……嗯,这两个油饼,四个干饼,四个馒头,恰好十个——李爽,这十个东西帮我带给他,每天吃一个,我十天后一定回来。”

    “黄大,这又是什么名头啊?”

    “就跟他说是我给他的定情信物。”

    “啊?”众人全部惊悚。

    黄翎羽若无其事地说道:“有个笨蛋拿莲蓬来当‘定情信物’,我不过是依样画葫芦罢了。他若问起,就说我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也行。”

    全体缄默。

    黄翎羽放过了众人脆弱的小心肝,又瞪一眼李爽:“竟然敢在我眼皮子底下装疯卖傻口不对心,快点去吧,回来再收拾你。”

    “啊?”就这么结了,李爽有些不可思议。

    慕容炽焰冷冷瞪了李爽一眼,将马掉头走了。

    “咦?这就走了!耶?黄大和泊涯兄不是很有交情的吗!怎么一点都不急啊。”

    岳徽拿个药称杆子狠扇他:“不急你个头!等回到楼里,你就死定了!”

    ◆·◆

    话说慕容炽焰挟了黄翎羽拍马当先,不紧不慢地在前方引路,就是保持着距离不让其他人靠近。黄翎羽仿佛用尽了气力,倒在他胸前闭目休息。炽焰心里气愤,越想越闷得慌,如果不是黄翎羽还在,他可能就要掉转马头去追李爽了,就算痛打那个惹祸精几下也是舒畅的。

    “你好像很焦躁?”黄翎羽低声问他。

    慕容炽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沉默。但是黄翎羽又不说话了……炽焰暗自忐忑,心想是不是自己不理他将他给惹恼了。左思右想,终于说:“我想打人。”

    “你这心态,回去也只能添乱。泊涯会没事的,要打就去打伤了他的人。帅字旗底下的,一个也别放过。”

    慕容炽焰心里乱得很,拍马跑起来。但过不久就发现了异样,将速度减下,停稳后再去看黄翎羽——脑袋紧紧靠在他胸前,看不见脸色,双手却是紧握成拳的。用力掰开后,掌心里深深嵌进一排指甲印,如果不是指甲定期修剪的良好习惯,这力度恐怕真要见血了。

    到这时,黄翎羽才算喘出气,抽了自己的手掩嘴咳得几不成声,听得慕容炽焰心脏一抽一抽的难受。白庞适时赶了过来,又是巴结着要诊脉。慕容炽焰终于不肯听黄翎羽的话,硬下心肠将他固定在怀里抱下马。

    黄翎羽简直哭笑不得,骂道:“你们这样,是延误军情。”

    白庞一旦进入状态,就极厌烦周围的嘈吵。本来还在努力抑制自己的脾气,听这个病人还在胆大妄为地评断,怒气横生,举起巴掌就要扇。幸好慕容炽焰眼尖,勘勘在空中拦下这一巴掌,虽然没发生意外,这炽焰好歹也是有脾气的,此时怒目横睁,挽起袖子就要干架。

    “你们就消停会儿吧。”黄翎羽哀求道,“再这样我立时就要死了。”

    白庞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正在诊治的不是那些乌里巴嗦的有钱财主,而是六芒楼里的老大!

    他嗫嚅片刻,几乎痛哭流涕:“我的老大!你如果要找死,我立时能够你几种不见血又痛快的死法,比如今不上不下吊着要舒适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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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Ⅲ第193章山谷

    白庞经验丰富,不是岳徽能比。黄翎羽的情形虽然危险,好歹还有办法将现况拖延下去。他也小心地分配着精力,全心地信任和依靠自己身边的人。

    一路上又陆续有零星的学生加入,夜间休息的时候,大家聚集在黄翎羽身边,安静地聆听布置,小声地交流意见。

    逐渐的,一场以九日为期限的连环战,在众人的争辩和补充中愈发完善。因为又被白庞放了一次血,黄翎羽大多数时间是没有什么精神的。

    坐骑走得那么稳当,时间仿佛倒流回很久很久的以前。那时候,他和阎非璜省钱还房贷,舍不得坐飞机,大多数时间是坐火车在全国各地来回奔波。

    从北京到乌鲁木齐要六天,从乌鲁木齐到南疆又要五六天……他曾经靠在阎非璜的肩膀上睡觉,阎非璜自得其乐地还在玩他自己的PSP。

    黄翎羽安心地靠在慕容炽焰的身前休息,仿佛能听到火车经过铁轨发出的咣当咣当的声响。不知不觉地过了这么多年头,常常以为路已经走到了尽头,可是却还努力地一路拼了下来。

    虽然阎非璜和他已经走上了岔道,但至少如今,他和他都还好好地活在同一个世上。这一次呢?过了这一个关口,前方是否还是柳暗过后花又明?

    慕容炽焰偶尔会用一种疑惑的眼神偷看他,被发现了几次,黄翎羽终于打精神,问他:“你要是有什么话想问就问吧,憋在心里多难受。”

    炽焰回答得很顺口:“别管我,憋惯了,不难受。”

    黄翎羽皱眉看他,最后把慕容炽焰盯得浑身难受,只好出心中的疑问:“哥哥那边……你不担心吗?”

    黄翎羽倒还真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

    炽焰脸上一红,抬头,看路。

    “别看了,马很聪明,即使你没有看着也不会被绊倒。”

    这回,炽焰变得不晓得该往哪儿看了。他大概想找哪个地方躲起来吧,可是怀里又要稳着黄翎羽不让他摔下马去,根本无法如愿。

    黄翎羽心中好笑,坏心眼地欣赏他的窘态,最后放过他说道:“你也在担心吧,那为什么不回去?”

    慕容炽焰“啊”了一声,愣愣,然后若有所悟。

    黄翎羽续道:“担心能当饭吃吗,已经有人回去照看他了,我们回去也只能添乱。当然了,除非你有解药。”

    “我没有。”炽焰很郁闷。

    “那就好,既然没有解药,我们如今的任务是什么?”

    他恍然大悟:“去抢!”

    “有信心抢得到吗?”

    慕容炽焰瞥他一眼,又抬头看向很远的地方,眼神慢慢变得犀利残忍。嘴角甚至挂上了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这一刻,他好像又变回了在皇宫时的阴冷。

    他说:“那还用,帅旗底下的,一个不留!”

    不少六芒楼的学生在很久之后,谈及慕容炽焰其人,都是用一种崇拜仰慕的神气,绘声绘色地形容他是如何有男子气概的一位英雄,描述他和黄大在一起根本就是天上人间难得的一对璧人,就是因为此刻他浑身散发的凶恶之气。

    却说那慕容楠槿与卓剑自与黄翎羽分开后,在当夜撤出柴郡范围,立即分兵两处进发。岔道口上,卓剑仍有些担心,毕竟己方兵力并不占优,五万对十万,已经落了下乘。更何况如今还要再分兵据守。

    程平对他说道:“兵力其实并不重要,我家黄大曾言道,善战者,能用天下之兵。”

    慕容楠槿奇道:“何者为‘天下之兵’?莫非连敌军也能为己所用么。”

    程平回忆道:“此‘兵’非为人兵,你看那风霜雨雪日夜潮汐无一不具力量,若能善用为‘天兵’,岂是区区人兵能够匹敌的?”

    “风霜雨雪日夜潮汐……”

    “黄大定下这十日之策,就是要善用天下之兵。按他的安排,今夜便是在柴郡城下挑起敌军的混乱和疑心。此后由我们以快打快混淆视听,就容易使他们忽视周遭危险。他们历来习惯以兵力来区分优势,正是为他们中计埋下了隐患哪。”

    程平顿了顿,从怀中取出一份抄写好的书卷,交给梁小小说道,“你带着南王大人一起往八角湖去,到达后立即按卷上说的办。”

    “八角湖?岂不是就在六芒楼的旁边上?”

    “你还记得就好。”

    八角湖其实原本只是一条小小的河流,恰好在六芒楼附近的山地里流过。当初建楼时,诸位老师就曾想到说不定会有外敌的威胁,安排下不少机关。其中一道,便是将河流堵塞,汇积成一个小湖。若是有人从谷外的平原进来,就将湖堤决口。

    梁小小答应道:“我当然知道,当初不还是我们这群学生赶着去扛石堵河的,”“终于可以看到这湖水决堤的一刻了,嘿嘿,一定能把外面来的人全部淹个屁滚尿流。”

    程平说道:“你就耍嘴皮子吧,也不知道会不会被你给搞砸了。”

    “呸呸,乌鸦嘴!”

    卓剑所率一万军在程平的指引下,先一日于西粱山上隐蔽起来,专待南韩军到来。六芒楼的猎鹰不断往来传讯,程平早已胸有成竹。

    过得大半日,就有自己人前来通报,两千南王军诱引着南韩军向此处而来。与那两千军会合,听闻黄翎羽一行没有跟来,程平心中暗松一口气。

    这一仗势必要死很多人的,虽然知道黄翎羽心性强硬,但还是不愿意让他看到染血的一幕。那样的人,运筹于帷幄之中就足够了,跟他们这群粗汉子上场舞刀抡枪,根本就是以雅入俗——惨不忍睹。

    卓剑曾经与黄翎羽共事,早已对他层出不穷的阴谋诡计拜服不已。要“阴谋诡计”本是贬低之意,可用在黄翎羽身上,却偏偏能让人对他钦佩之极。但看他的样貌,没人会把他与战场联系在一起,可就是这么个看上去绝没战斗力的人,却把白狼王戏耍于股掌之间,还戏称其为“脑残王”。

    不过这一回,他又对黄翎羽的安排感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因为程平在接到黄翎羽一封密信后,火烧眉毛似的张罗起破烂铜剑铁剑——破烂还不行,还要生了锈的;生锈还不足够,最好还要那种锈得厉害的;一把还不足够,还要上千把。

    这可伤透了卓剑军中谋士的脑袋。你说这黄翎羽要什么不好,谁会想到打仗还要带上上千把破铜烂铁在身上呢。正当大家忙得焦头烂额之时,还是一个六芒楼的学生给出了主意。

    温泰泰也是医毒班的学生,尚未出师就已经是楼中有名的书呆子,但凡上课必做好万全的笔记。她是临时进了军队,程平帮张罗的盔甲明显太大,旁人一看就能知道她的性别。不过就算如此,在程平的提醒下,没有一个士兵胆敢对这个用毒用药能手不敬。温泰泰当时就让人将搜集到的上百破剑把锈斑刮灰末汇到一起,用泥水浑了,又在里面不知道加了什么“佐料”。

    程平见了,长出一口气:“幸亏是你来帮我,要不还不知道怎么达到黄大的要求。”

    温泰泰撇他一眼说道:“这些小事,笔记上都记有的,程老师不知道,只怪你没去听白老师的课了。”

    程平无奈地摇头:“我要赶到他课上,定会被他以扰乱心情为由打将出来。”

    卓剑好奇问:“你这搞的是什么烂泥?”

    温泰泰推了推已经滑到鼻梁上的头盔,回答:“尽管吩咐下去,就叫士兵们把各自的佩剑、军刀、箭矢统统往这浊水里泡一泡,打仗时尽管往敌人身上招呼,见了血就足够,不一定非得致命。”

    “你说得容易,白羽旗士兵还好对付,禁卫军那可是全副武装,通体铁甲,你让我们如何伤人。”

    程平接过话来,说道:“这正是我要说的。到那西梁山,山下有一片黑谷,我们千万不可进入,只在山顶上埋伏了。届时滚些木桩巨石下去,南韩军就得乖乖脱下他们的盔甲。”

    “你们这葫芦里卖得究竟是什么药啊。”

    温泰泰在旁阴险一笑:“自然是能要命的药。”

    ◆·◆

    且说南韩军自柴郡退兵后,第二日开始就一路追截他们臆想中“金文广”的军队。前面的“奸旗军”跑得快超得远了,就会停下来等待禁卫军和白羽旗追赶;如果发现后面的人士气弱了不想追赶,就又招摇起那面招牌似的“先奸后杀”旗,气得白狼王连连跳脚,继续打精神奋起直追。

    ——这情景,怎么看怎么像老鼠戏耍家猫,只是后面的家猫被戏耍得火冒三丈,没有察觉到这种窘状罢了。

    经过连续几日的围城攻打而徒劳无功,再加上一整日夜断续追击继续徒劳无功,南韩军士疲惫不堪,精神萎靡。

    就在这近十万可怜人被丛林藤蔓绊得跌跌撞撞,几乎没了脾气之时,第三日清晨,士兵们眼前竟豁然开朗!密林开了一线,走过去,再也不见树木,是一片平坦的山谷,还有潺潺的清洁的溪流。

    术喜朗心中一凛,起了不好的预感。他抬手示意后军停止行进,仔细打量这片溪谷平地。

    白狼王本冲在前面,也被他扯了回来。白狼王一脸不解,问:“为何拉我?”

    术喜朗道:“我们至今仍不知金文广所率军队兵力如何。如此追了一日一夜,我们已经疲弊不堪,而对方却突然之间跑得无影无踪,只怕其中有些蹊跷。”

    白狼王顺他所指定睛看去,初升的朝阳照亮了整片山谷,彤红的光芒斜照下来,平坦的山谷中遍是凌乱的灰黑石块,几座完全坍塌的石砖瓦房在没有树木遮照的背景里显得十分突兀。石屋靠河而建,破烂倾颓,也不知道有多少年的历史。

    他招来随军参策问:“这是什么地方?”

    那个参策之前也在大燕生活过不少时日,对当地风俗习惯乃至地理政情都略有涉猎,是以能在此次北征里得到重用。他摸了摸赶路而出的淋漓大汗,叫人背来他的书箱,从中翻出几本地方志。

    ◆Ⅲ第194章屁滚

    翻弄盏茶时分,终于找到。递给白狼王,说道:“此山叫西梁山,此谷叫西梁谷,谷中有小河。附近曾发现盐铁矿脉,便有山民将矿石运到此谷冶炼,故此将西梁山上谷里的树木砍伐殆尽。可是后来土地里却寸草不生,如今这里已经被废置两百余年了。”

    放眼这片被遗弃数百年的山谷,只见满布着黑色的泥土尘灰,巨大凌乱的石头到处都是。

    术喜朗和白狼王仔细看了那地方志,又观察许久地形,总算确定没有什么陷阱。白狼王忍不住露出嘲讽的笑容:“术统领是太小心了,虽说小心使得万年船,可是也容易误事啊!”说完,将那本地方志丢回参策手中,一脚踢在马腹侧,率先领队出了林地。

    术统领看看天色,打马下去,前头白狼王还在喊:“过了这座山头,咱们就暂歇两个时辰!”

    他们这些骑马的是惬意了,可后面的步兵何其辛苦。他们身上盔甲笨重,丁零当啷乱响,经过这许久的劳累,只追得头晕眼花。至于铁炮营则还要运送偌大一根炮筒,就更别提有多艰辛了。

    众兵将听白狼王这么说,都是精神大振,只待一举翻过这片低谷,过了山头就能露宿。

    然而谷地虽然空广,可实是凹凸难行。那些乌黑发亮的石头形状怪异,边角锋利之极。不一忽儿,步行的士兵皆感到膝沉腿软。白狼王和禁卫军等一众骑兵已经奔了很远,才发现步兵队远远追在后方,炮兵营更是落在最后。

    怎么如此不济,白狼王虽如此心想,还是停了下来等待后军追上。

    禁卫军训练有素,就在前方警戒起来,越过山头的树林那边安安静静,偶尔传出鸟鸣猿啼,不像有甚埋伏。

    一刻钟后,大多数步兵也步入西梁山谷之中,眼看着山头在望,即将能够得到两个时辰的休息,士兵们心情大好,为首的几个百人队长适时振奋起士气,护旗兵也呜呜大叫,高举旗帜挥舞着,鼓舞卫队冲刺上山。

    他们绝没想到,面前竟然有此陷阱!

    当程平看到敌军汇集于谷底,开始向山头冲刺时,就知道事已成了。滚石檑木早已堆积好,遮盖在枯枝草叶的隐蔽下。周围的士兵们满脸兴奋,安静地行动,拆开了绑缚檑木的绳索。

    南韩军当时正欢呼着要冲上山头,根本没听见什么动静,等到发现的时候,山顶上已经飞滚下乱石滚木。紧紧追赶上来的步兵们才愣了一愣,就看见最前方的骑兵已经被冲倒了一片。

    南韩国内,骑兵是何等骄傲的军种,也只有家世高贵的或家底丰厚的人才能加入,也只有这样的人才承担得起盔甲和坐骑所需的高昂费用。并且每一次阵仗,骑兵队总是杀敌最勇。可现在,那些日行千里的骏马却成了累赘,它们避不过当头砸下的石木,嘶鸣着被压倒,惨痛地挣扎,将它们的主人也压倒在自己身下。

    小兵小卒们哪见过这等场景,顿时惊慌失措,哇啦啦大叫着反身退回去。可那山谷何其难行,有的士兵陡一绊倒,竟发现自己怎么也起不了身!

    “这山谷有古怪!”

    “神石,是神石!”

    “救命,救命……”

    山谷里乱成一片。

    程平旁边的学生听了,不禁哈哈大笑:“还神石呢,不就是普普通通的天然磁石么。”

    原来数百年前,当地山民所发现的铁矿竟就是天然磁铁。可是南韩士兵没干过冶炼的活儿,至于那精研地理志的参策,更加对冶炼知识一窍不通,于是进入山谷前都没看出这遍地“神石”的道道来。

    下面山谷的南韩兵们正被自己的臆想吓得惊慌失措,不知从哪里传来“神石气恼你们将血腥带入,赶快丢盔弃甲就没事了!”

    一开始没人信这荒谬言论,但见满天地间都是飞沙走石,南韩兵们四处乱跑,推推搡搡,才一个山谷怎够他们十万人推挤的,于是又有不少滚倒在地。落魄人多了,就有人敢铤而走险的,也有人吓破了胆子听什么就是什么的,先后挣扎着把盔甲脱了,刀剑抛了,居然发现全身轻松,再也没有束手束脚的感觉!于是也跟着大喊:“ 把盔甲脱了就没事了!那神石只吸盔甲武器!”

    卓剑叹道:“这计真是毒!”他此时甚为后悔,如果早知道有今西梁山一役,早前就多做几批燧石箭簇备用。这种场合,使用石器铜器是无碍的。

    他见是时候,便下令弓兵开始“扫射”。

    何者为“扫射”?自然是练瞄准都不用的,要知道西凉山下面谷地里可都是令南韩军屁滚尿流的“神石”,要吸武器的。再说呢,反正下面下饺子似的都是光溜溜的人,蒙着眼也能射中几个。

    要说这弓兵队里也有几个不成气候的家伙,战前队长交待事情时没认真听,漏听了“扫射”的奥义,仍是一心一意地认真瞄准,被他们队长看见了,一人一脚地踹上他们屁股就骂:“瞄什么瞄,瞄了白瞄!”

    日头渐高,短短半个时辰不到,南韩军已经溃不成军。可是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怎么说人家也是十万的大军。看着大概差不多了,己方也快箭尽,卓剑大手一挥,撤退!

    路上,程平轻松地笑道:“那批铁炮已被我们趁乱推进河里了。山谷里那么多磁石,铁炮纯度又高,要把它们拉上来可真是要费劲呢。”

    卓剑仍然想不通,问:“你们事先让士兵们把箭簇浸了污水,究竟是什么意思呢?要说是毒药,我还没听过哪种毒药是这样制成的。”

    程平神秘一笑,道:“过几日你便看出效果来了,放心,只有好处没有坏处。那些中了箭的人,现在虽然没死,可是对我们的好处却更大。”

    卓剑摇头,百思不得其解。

    数天后,黄翎羽终于来到西梁山后三日路程的八角湖,湖下是一片平原。清澈的水溢出山坝,形成了层级的小瀑布斜落平原。

    湖旁再过一条山道,就能进入葫芦型的六芒楼旧址谷地。慕容楠槿的军队就暂驻在这里。

    白庞忙不迭在自己曾居住的竹楼里翻找,终于从一根筑墙的竹子里找到些合用的药粉,开始配药。黄翎羽也住进了旧居,看到他熬了药端进来,开口就笑他:“真不知道你除了熬药还爱什么。”说完了,看见跟他进来的黑寡妇,掩嘴笑,“哦,失言失言,你自然是有更爱的。”

    白庞额头上青筋要冒,抽搐着他那个大白脸盘,说:“您能不能改改掩口而笑的习惯?整一个娘娘腔!看人家炽焰多实在,脸长得女气了些,可行为举止确实是个堂堂男子汉大丈夫。”

    黄翎羽瞅瞅慕容炽焰,这个人正端坐在床边研究学生们进献给他的礼物——这回旅途,他收纳了不少崇拜者啊。黄翎羽一边认命地接过药碗,一边说:“我这不是见着你一笑就喷口水,而深以为鉴之,生怕什么时候也把唾沫星子笑到百八十里地外,这才掩口的么。”

    “您哪,您就先好好把药喝了再和我斗嘴吧您!”白庞气忿忿地甩袖转身……又回身拉了黑寡妇离去。

    黄翎羽若有所思,心想这两人什么时候关系变得如此之好了?

    一碗酸苦难喝的药水下肚,胃里仿佛烧起火来,黄翎羽难受地皱了皱眉,喘口气躺回床上。不过安心了些,还好,还活着,还能动。如今离他与岳徽定下十日之约那已过了七日。算时间,卓剑也差不多该把南韩军赶到附近了。

    再过三日……

    他正精打细算地算计着,忽然听到嗖嗖的风声从窗外传来,慕容炽焰已经从他身旁站起身,抽出腰间乌金弦就要往窗口涮去。

    梁小小是因为接到战报来不及走梯子,图省事才穿窗而入的,绝没想到还会挨一鞭子。好在他手里还拎个大包袱,装了今晨刚出炉的奶黄大包准备孝敬黄翎羽,惊吓里抬手就遮在面前,挡了这一下。

    慕容炽焰看到是他,再看到他手中拿着的东西,脸都绿了,气得声音都颤:“那是食物,你怎么能拿来挡!”

    梁小小惊魂未定,骂道:“我是人,你怎么就能拿来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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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Ⅲ第195章兄弟

    慕容炽焰奇道:“鞭子不就是用来抽人的么。”

    梁小小气不成声,转头向黄翎羽求助:“黄大,您看看,他这都是些什么论调。”

    黄翎羽扶额心想,莫灿那女人还真能耐,也不知道她怎么会将好好一个孩子教出这样的思想来。不过最后还是采取了息事宁人的态度:“你们是同伙,怎么经常就窝里内讧呢。”

    梁小小啊的一声,说:“为了和他争吵,差耽误了事。南韩军已经出现在湖底平原了。黄大你没看到,他们被赶得那个凄惨,旗子都立不直了。还有啊,队伍拖了好长,零零散散的根本不像军队。”

    黄翎羽笑道:“你可知道他们为何会那么惨吗?”

    “为什么?”

    “温泰泰和雷峪都过去帮程平了。”

    梁小小倒吸一口凉气:“晕倒,原来是那两个超级书呆子!温泰泰的确能够将他们搞得惨烈无比,可是雷峪……就算他对炸药很有研究,以他那好好先生的性格,也不会用于攻击的。”

    原来六芒楼里每一期学生都有几个特别突出的,像是梁小小这一辈,就有秋弱水那样能让全楼学生闻风色变的恐怖女人,以及像高莞那样让全楼师生惧怕自己沦落为他绘画素材的变态画师。

    到了他们下一期的学生,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虽还没到出山的时候,也常常让前辈们产生“前浪死在沙滩上”之感。最突出的莫过于两大书呆子的温泰泰和雷峪。

    “你离开太久了,都不知道楼里的进展。雷峪为了他那‘兼爱非攻’的原则,已经找到办法既能施展炸药的威力,又不用于攻击了。那小子这次可是拍胸脯保证,绝不让南韩军偏离方向,一路笔直地往八角湖这里过来的啊。”

    “虽说我只是稍稍提议了一下要找点锈剑,但是既然‘瘟神’在那里,自然能将战果扩大数倍……”

    “天,太可怕了,黄大!光是常规战我都相信他们斗不过我们,现在竟然还要出动生化战?你真是太没人性了——不过,我喜欢!”梁小小比了个大拇指,神采飞扬地翻出竹楼去。

    慕容炽焰惊叫道:“奶黄包留下!”可是冲到窗边的时候,正看见梁小小哈哈狂笑地翻进树林里,不知道哪里去了。

    黄翎羽失笑:“他包袱包得那么严实,你就知道是奶黄包?”

    “闻得出来啊,”炽焰满脸惋惜,“平常都是馒头,好不容易得见一次带馅的……”

    “这样吧,我下次请他蒸几笼各样馅料的。当然,还要等这仗过去再说,人家都打到家门前了。”黄翎羽一边说一边起身,掀起身上的粗棉被面,要下地去。才碰到地面,脑袋里突然爆炸了似的嗡嗡之声大作,眼前陡然暗了下来。

    慕容炽焰听黄翎羽答应要帮他求梁小小蒸包,正有些高兴,却看见黄翎羽突然单膝跪倒在地上,心中突地一跳,上前把人扶了起来,连声问他怎么了。可是还没等到回答,就看见他耳鼻中都流了血出来,就连微睁开的眼也是血红的,慕容炽焰急得心如鼓擂,连声大叫白庞的名字。

    黄翎羽紧紧揪住他肩上的衣服,弱声说:“小声,头疼。”

    炽焰只能好好地抱稳了人,除此外不知道如何是好,头上冒出了汗,只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蹬蹬蹬的声音从楼梯下上来,白庞总算到了,上来隔远一看黄翎羽的状况,惊呼一声我的妈,急急取了针和小刀出来。

    炽焰看见那些亮铮铮的利器,抬手挡了他问:“你要做什么!”

    “你没看见么,再不给他放血,他就要被体内的乱气给搞死了。”

    炽焰惊怒道:“前几才放过一次,他哪有这么多血给你放!”

    白庞恨铁不成钢,急得直跳脚:“你就挡着我吧,再挡着他就死在这里了!”

    黄翎羽这时稍清醒了些,缓缓吐出淤塞在胸口的一团气,把炽焰推开,自己靠床脚坐在地上,说:“放心,我还有的是血。”

    慕容炽焰目瞪口呆,只能眼睁睁看着白庞解了黄翎羽上衣,拿出药水涂来抹去。

    白庞叹道:“你这样也不是个事儿,趁早把事情结了好生安养,要不早晚得死在你这任性妄为的脾气上。”

    这回不比几日前,又操心了一段时间,黄翎羽的险况更甚,白庞便撇了针不用,第一个口子就用上了刀子。黄翎羽哎哟一声叫了出来:“您这是在存心报复我么,怎么觉得重了许多。”

    “就允许你自己折腾自己的身子,不许旁人折腾折腾你么?别忘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故事还是你跟我们说过的,我可记忆犹新。”白庞看这出血量,有些担心,于是又说,“和我说话,别晕了过去。”第二刀又拣着地方戳了下去。

    黄翎羽这一次倒下去,惊动了不少人。

    六芒楼里出师的学生和未出师里有实力的学生,如今有一成集中到了八角湖跟进筑坝的工程。早前听说黄大也回来的消息都是心里高兴,但因为任务紧张,便没有来聚他,哪想到还没多久就又传来黄大耳鼻流血的事情。

    虽说黄翎羽在学生心目中从来都不是以孔武有力的形象出现的,可是虚弱到了这种程度也已经是匪夷所思了。于是各个小组能抽出空闲来的人都聚集到白庞的竹楼外等待消息。

    这其中也有慕容楠槿。他早先得到了慕容泊涯中箭负伤的消息,而今又见到黄翎羽病体不支,在楼外来回踱步,只想这两人可算是苦命鸳鸯,一个伤一个病,没一个是完好的。

    传讯兵来了几次,八角湖下平原里聚集起越来越多的南韩败兵,不过被等待在此处的南王军挡着,再也不能往前进,但战事也一触即发。

    慕容楠槿对此并不忧心,他回来之前已经亲看过南韩败兵的状况——那叫一个惨烈!不知道卓剑那军是如何对付他们的,将那十万兵硬生生减了三成。余下的搀伤扶病、疲弊衰弱,队形拖沓得都不成形了,已经过了这大半天,还没见他们能汇集完毕。

    从早上到午后,足过了两个多时辰,竹楼的二层上突然冒了白烟出来,还传出浓浓的药味,大家知道大概是诊治结束,开始煎药了。

    又过了顿饭时间,竹楼下的房门才被推开。慕容炽焰走出来,对外面人头窜窜的景况扫视了一眼,沉声道:“都在这里闲晃做什么,吃饱了撑着没事干了?如果没事,三天后都把《六芒楼楼训》抄十遍上来。”说完,握拳在嘴边干咳两声,清清嗓子又道“——以上是黄大的传话。”

    那些六芒楼的学生听了,腿都有些软,咋呼一声全都作鸟兽散。盖因那所谓《六芒楼楼训》根本不是为了树立行为规范而编纂,乃是纯为让学生罚抄而汇集。其用字之生僻,文章之冗长,堪称当世一绝。

    慕容炽焰也没想到这恐吓的效果如此之好,此前黄翎羽叫他下来赶人时,还曾说,六芒楼的学生难搞之极,如果罚抄楼训吓不走他们,就加上一条,默写《施氏食狮史》等九则同音文,保准没人敢留下。他讶异地自言自语:“这么不经吓,真没趣。”

    慕容楠槿看到这个弟弟一出来就把人都给赶走了,偏偏对他还视若无睹,转身就要走回竹楼。楠槿十分无言,走上前去拉住他道:“黄翎羽怎样了?”

    炽焰愣了愣,然后道:“二哥,你怎么在?”

    楠槿也是一怔,以前他们势同水火的时候,炽焰少有主动叫他的,就算叫也只以皇兄相称。这么自然而且亲密的称呼,还是第一次听到。大燕如今四分五裂,他也很少想起自己曾经是皇子身份,如今看来,贴近于市井平民的生活,比深宫幽禁要自在得多。

    只是一怔之后,楠槿目光柔和了许多,拍拍炽焰肩膀,说道:“能让哥哥进去看看么?”

    “啊?”炽焰苦恼地挠挠头,“他只叫我把六芒楼的人给赶了,如果是二哥的话……进去应该没问题。”

    慕容楠槿把他的手拉了,责备道:“挠什么,头发都乱了。”一边帮他抚平,一边又道,“走,一起上去。”

    炽焰绽开个笑颜,道:“好。”说完将楠槿引上去。楠槿跟在他身后走上竹梯,这梯子如此狭窄,只容一人一人地上去。他心中也是感慨,放以前,炽焰是不会安心将后背留给他这个做兄长的。只可惜泊涯如今不知道是如何景况,只希望能大家都能平安,就算不为王不为官,到将来各自筑一小院比邻而居,何尝不是乐事。

    ◆Ⅲ第196章黑白

    慕容炽焰方上到一半,猛然听到楼上传出奇怪的声响。他心中大惊,两步跨了上去。跟在后面的楠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见炽焰情急,他也着急起来,跟着冲了上去,于是就见一个红装绾发的美丽女子坐在窗台上,脖子上缠着花身小蛇,正对靠坐在床上的黄翎羽展开一个诡异的笑颜。

    慕容炽焰的武器已然在手,对那女子喝问:“你是何人!”

    黄翎羽急道:“别动手!”

    那女人不理会炽焰,反倒对黄翎羽说:“你就悠着点,就是因为操这么多心才总不见好。”

    楠槿看得莫名其妙,都不知他们是什么关系。

    女子才说:“我不是坏人,也不是奇怪的人,白庞到旁边煎药去了,我就来这里看着他不让他搞鬼搞怪。”

    炽焰道:“不是坏人,也不是奇怪的人……那为什么不走正门走窗户!”

    黄翎羽干咳一声,弱声弱气地道:“六芒楼……流行走窗户。”

    那女人哈哈大笑:“走窗户已经是很平常的了,要是换秋弱水来,她不但要走窗户,还要倒挂着下来!”

    听到此处,炽焰终于觉得声音有耳熟了,诧异地问:“你到底是谁!”

    “她是黑寡妇啊,秋弱水的老师。她今天有兴奋,不用太在意。”

    “啊!”不单慕容炽焰,就连慕容楠槿都说不出话来了。黑寡妇人如其名,一直以黑衣示人,人多时还会以黑巾覆面,何曾见她穿过别种色彩的衣裳。

    就在这两个大男人十分纠结的时候,一阵药味飘了过来,原来是白庞从隔间端了一碗药,直嚷嚷:“这碗药无论如何你都得喝完,不喝我就罢课给你看!”

    黄翎羽伸手要接,被白庞一手打下:“动什么动,嫌流的血不够多是么,我喂你!”

    一身红装的黑寡妇抱臂看热闹,嘻嘻笑:“你俩这动作怎么看怎么暧昧,不如我给做个媒,让白庞跟了伺候着黄大,以后那个慕容泊涯做大,白庞就做小好了。”

    白庞头疼地道:“我知道你今天高兴,不过就别来添乱了行不?大不了呆会儿我陪你去见旧情人去,成不?”

    黑寡妇撇了他一眼,说:“好稀罕你个大胖子陪我么,我偏要打扮得漂漂亮亮,自己在那禽兽面前气他一回。棒打落水狗的事情,还是自己做比较有趣些,以后值得慢慢回忆。”说到此处,她似乎想起什么来,“黄,上次你说的那‘迷彩’斗篷还有剩的么?借给我一件。”

    “你要来做什么,我这楼里有一件,是岳徽托人带回来孝敬我的。”白庞说。

    “你看,我这身红艳艳的东西也太显眼了,就算轻功造诣再高,要不引人注目地到那禽兽面前也是艰难,所以不如找个什么东西先罩一罩。”

    “是么,你到阁楼去找我那白棕箱子,里面就有。对了,钥匙在我卧房壁龛里放着。”

    “那我先去了。”黑寡妇眨眨眼,瞅慕容炽焰媚笑了一个,“小娃儿还不快把你那鞭子收起来,玩虐待你还要称我一声前辈。”说完在窗口上一站,炽焰等人只见红纱在台上一撩就不见了人影。

    慕容楠槿问:“她这是……”

    白庞笑道:“她和那白狼王有些旧怨,这次得一次结清,给高兴坏了。”他专注地将药水往黄翎羽嘴里灌,到得一滴也不剩了,才又继续说,“其实她很可爱的,只是平时不让你们看出来罢了。”说到这里,脸上竟然飘出一丝羞涩的红晕。

    慕容炽焰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男人害羞成这样的,硬生生被吓退半步。就连慕容楠槿都心想,听他们刚才那些对话,黑寡妇明显对他屋子摆设尤其是卧房摆设非常熟悉,莫非当真有了奸情!

    黄翎羽对他们之间的“奸情”早有知悉,不以为意,反是喘了口气,无奈地道:“白庞你也太过分了,竟然用灌的,我又不是不喝药的人。”

    白庞怒道:“你既然跟我提出了那样的条件,把我气成这样,说什么我也要拿回本金和利钱的。莫说这次,你看着,等这件事完了,我不灌你一年半载的就不姓白。”

    黄翎羽瞠目结舌,最后小声道:“你从了黑寡妇的姓也好,不过今后要努力晒黑些,才不至于侮辱家门。”

    “你说什么!”

    慕容楠槿奇道:“他跟你提了什么条件,把你气成这样?”

    “还能有什么,他要到八角湖边上去看看战果。”

    “什么!”慕容炽焰也大声反对了起来,“都半死不活的,还出去做什么。”

    “白先生妙手回春,我已经好多了。也不做什么,就是去看看。”

    “不行。”慕容楠槿也不答应。

    黄翎羽脸色阴沉下来,对白庞道:“白庞,他们竟敢限制六芒楼老大的行动,该怎么做你知道吧。”

    白庞面色阴晴不定,最后终于叹气:“慕容兄弟,不是我不帮你们,他实在是我们当家的老大,学生们也都爱听他的话,如果我不听他的话,回头就没有学生愿意听我的课,没有学生听我的课,我的面子也就老大过不去……”

    “说重点!”慕容楠槿听得几乎要抓狂。

    “我的意思就是,唉,随他便算了,我能保证他不死就行,”白庞摊手道,“你也不必担心还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反正他都已经是个残废了,伤得再重也还是个残废,破罐子破摔呗。”

    慕容楠槿几乎要为慕容泊涯将来的命运悲叹了——这六芒楼里,到底都容纳了些什么人啊!

    ◆·◆

    八角湖外的平原,陆续进来南韩散卒。

    仓惶——这就是白狼王叶钦。郝尔寿此时的心情。往事如烟而过,曾在战场上驰骋飞扬的年代似乎就此一去不复返,有了这种觉悟的白狼王察觉到自己已经老去。

    面前的敌人无疑是他的克星。这是一支不靠勇将不靠强兵就能让他屡尝苦果的军队。

    从柴郡出来以后,他们追赶着预想中应该是黑羽旗的军队。就在噩梦般的西梁谷一役,几乎没有真正正面交锋,那支军队就让他们尝到了完败的滋味。

    西梁谷一役结束清军将时,白狼王曾经对黑羽旗的战力产生了不屑之情,就在那样一面倒的败势之下,白羽旗和禁卫军竟然没有多少人是当场死亡的,负伤者占了绝大多数,而且还不是危及性命的重伤。

    可是随着时间的过去,白狼王逐渐改变了想法,他甚至开始认为,或许敌方是故意不杀只伤,因为负伤的将官卒子陆续发了高热,上吐下泻者有之,抽搐痉挛者有之——如果是直接死在战场上还好,至少还不会成为活生生的负累。

    不幸却还没有结束,他和术喜朗商议着要掉头回军先作休整,哪知道才退了半里地,就不知引动了什么机关,遍地响起雷冒起火,沙尘四射乱石横飞,比起铁炮齐发也有过之而无不及。直到他们改了方向回来,才逃离了那样的境地。就好像敌人是刻意地非要把他们逼上这个方向一样。

    术喜朗从后军赶上,他看看前方是一片平地山林,尚看不出有什么埋伏,就对着白狼王一阵苦笑,说道:“金文广这一招厉害,我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又弄出这等厉害火器。”几日艰苦行军,他额头上腮帮下的青茬子也都冒了出来,

    “我说他怎么那么容易就让了几门铁炮给我,原来是另有杀手锏,那些地下冒雷火的机关,虽不能随意攻击,但作为防守之用,确实是无与伦比的利器。话说回来,后军如何?怎么这么慢?”

    “还能如何,能走得起来已经是万幸了。”术喜朗怅怅地叹气,“自从进入禁卫军,目睹金文广的风采,也在他手下干过两年,便就此坚信自己无往不胜。原来金文广始终是金文广,遇见了他,我始终还是无法胜过他。”

    “还不到最后一刻,你怎么能说如此泄气话!”

    “就算我不说,你应该也能看得到实情如何吧。”术喜朗举起马鞭,指向后军。

    日头已经有点西斜,夏日的山林里潮湿闷热,白狼王回首看向后军,还是零零散散的不见队尾,完好的士兵或搀扶、或拖曳、或抬着担架,伺候着那些负伤的战友……尤甚于与卓剑军对阵那时的惨况。

    于是他也沉默了,半晌方道:“卓剑军中有陆稔斝,黑羽旗中有金文广,莫非真应了那句老话?”

    术喜朗疲惫地,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白狼王默默念着:“狭路相逢勇者胜,勇者相逢智者胜。陆稔斝或能与金文广一争胜负。虽然不甘心,但我们始终还是莽汉。而今想来,那面大旗果然是激将之法,如果我当时没有那么冲动就好了。”

    术喜朗正要说话,突然听见女鬼似的一阵轻轻的笑声就在左近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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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Ⅲ第197章相见滔天

    梁小小跟随在黑寡妇身边,身旁是慕容楠槿派出的十五精兵,一行人身着南韩兵服色,在这乱军之中穿插横行,打横里逐渐往帅旗之下的地插入。

    他偏头看向这位六芒楼里无人不怕的女人,只见她头戴武士盔,殷红的嘴角上噙着漫不在乎的笑容,高挑的身体全都掩盖在宽厚的披风中,随着马匹的颠簸,色彩杂乱的披风在身后扬起翩然的波浪。

    沿路不乏有人阻拦,因为黑寡妇身上的披风实在显眼,又是一路往中军而去,容不得别人不起疑。

    梁小小会先一步抢答道:“我们是黑羽旗金文广金军师遣来报讯,绝无敌意。这几日与你们交战的并非我军,而是慕容楠槿那老狐狸的诡计!”

    南韩禁卫军自然有人认得这杂色披风的来历,将信将疑地引路过去。只可惜既然黑寡妇也在其中,根本不容他人阻挠自己的计划,待到能见到白狼王的背影,三下五除二就将引路的人过河拆桥了,自有人将这新鲜出炉的尸体拉上马来共乘一骑,也没人发现不对劲。

    黑寡妇心情愉悦地侧耳倾听白狼王与术喜朗的谈话,正听到白狼王说起自己悔不该中了“女干”旗的激将之计,掩嘴轻声笑了起来。那声音阴气森森,比起秋弱水来,鬼气更甚一分。

    周遭南韩军将闻声俱是毛骨悚然,四处寻找发声源,黑寡妇早已自马上起身展开身形,不待旁人惊叫,倏忽窜上旁人的马臀,几下即至白狼王身后。

    这一下子好生突然。此前南韩军都已经是被南王军层出不穷的怪招损招打得怕了,不少人还发了奇疾热病,只想着如何能够重整阵势卷土重回。又以为敌人既然已经占据如此优势,就算只用正攻法也足以让他们遭受严重打击,哪里想到他们的破绽早有人在旁侧惦记着。自然,这也得益于南王军历来着重于情报战,以至于这十五精兵装扮起南韩人来也形神兼备。

    梁小小呼喝一声,十五精兵趁乱冲突起来,仗着以逸待劳和趁其不备的优势,呼吸间冲至术喜朗与白狼王身侧,围了一个圈子。

    白狼王还待挣扎,脖子上已经被凉冰冰的一个东西贴肉咬了一口,他大叫一声,便觉伤口热麻麻一下,转瞬间伤口周围立刻僵木了。他惊骇地转头去看,却见是一个妆容妖艳的武士一手持刀,一手持蛇,坐在自己身后的马臀上。

    “叶钦,好久不见。”黑寡妇甩手将花蛇甩上右臂,那小蛇依恋地自己缠好。

    “你是……邬……”到此时,白狼王连身体都动不了,简直骇然欲死。

    黑寡妇得意一笑:“叫邬崤。谢谢你还记得我。”话音方落,转头厉声喝道,“谁也不许靠近。”手上尖刀抵着白狼王左眼,一动就要深扎进去。

    她之所以选了白狼王而不是术喜朗,并非是假公济私,而自有她的理由。一是术喜朗家族与位阶绝不如一个堂堂王爷。二是她深知白狼王性情,很可能不管术喜朗的死活,干脆趁机借刀杀人。

    术喜朗果然面色僵硬,指挥着周围士兵退离。白狼王不愧是暴躁王爷,见状呼喝道:“我南韩军没有孬人,你杀我便杀,莫拿我去威胁人。”

    黑寡妇却把他当作个死的,一点也不理会他,向自己人说道:“撤退。”

    术喜朗横刀在手,道:“这里哪容得你说来便来说走便走!”

    黑寡妇仰天笑道:“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凭什么不能说来便来说走便走!”

    术喜朗还要阻挠,忽然觉得胸口一痛,竟然连刀都举不起来,但看周围,除了他以外,其余众人都捧胸滚倒在地。

    梁小小摊手叹道:“她就是个浑身带刺的,我们自己人见着都要退避三舍,你们却还连连上前找死,白狼王说得果然没错,南韩军里每一个孬种——不过却都是傻蛋!”

    术喜朗心中一颤,他们落入今日的境地,何尝不是脑袋不及别人灵光这个原因。想他自小至大,人人都教他——战士只要勇猛拼命就定能打得胜仗。他如此出生入死干仗也不知凡几。哪想到一朝溃败,却打破了坚持了不知多少年的信念。

    那么自己以前的坚忍锻炼算是什么,就不如别人动动脑筋的工夫么,他只希望自己立时死了,不要认识到如此事实。

    前方无人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后方的人又散又乱,一时也赶不上来,黑寡妇替白狼王驾驭他的坐骑,领着一对人打侧旁冲入山林里。梁小小道:“好厉害,那是什么毒?不会死人吧。”

    黑寡妇伸出一只手,五指间捻着数枚银光闪闪的牛毛针,道:“剂量不大,运气好的话也不会死人。”

    梁小小吐了吐舌头,暗道这牛毛针上了那些人的身,却没有一个人察觉,定是因为毒药厉害,方沾血就麻痹了知觉。

    白狼王被黑寡妇用一块破布塞了嘴,喊叫不得,眼睁睁看着自己随他们在野地里乱跑,上下颠簸将近两刻,终于来到一处山崖。那山崖却是有路上去的,道旁还是杂乱的野草矮灌,中间窄窄一条黄土道,明显日常里不乏有人行走于此。

    越走越高,然后也清晰地看见下方往东北三里地的大军。白狼王暗自心惊,他自己在军中是看不到全貌,至此方知队形已经散到了何种境地。前军和中军停下来等待后军的集结,后军仍然零散着,源源不断从山地里往平原上蹒跚而来。而且失踪多年的邬崤突然出现于自己面前,也不知道她是如何搭上金文广的。

    白狼王正心乱如麻,马已经停了。他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可是定睛看向马前时,心脏仍然不由得停跳了一拍。

    眼前所见,一个青年男子挂着灰白的披风,左手里持着个细长的手杖,右手悠然负在背后,立在山崖前。侧面而看犹有病容,身形却瘦削而有力,如修竹一般。不知不觉,白狼王就被他的专注吸引了,顺他目光看下去,远近平原上,有一条涓涓细流闪耀着明亮的天光。

    “出现管涌了……”那男子说,声音也如风过空竹似的好听,“打旗号,让自己人都上来。围坝那里再加把劲筑高些。”说罢转头看到白狼王,又对黑寡妇说:“这就是你男人?”

    黑寡妇啐了一口,道:“黄大,你别说这么难听,否则白庞听见了非往你汤药里加苦胆才行。”

    ◆Ⅲ第198章滔天

    慕容炽焰刚刚去取汤药,还没到黄翎羽身边,隔远就听到有人出这等威胁话,不悦道:“那大胖子要敢乱放,我就把他吊起来抽打。”

    白狼王转头一看,是个干净利落的白衣人从另一边山道上过来,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他此时已经有些愣了,因为绝没想到在敌军里还能见到如此漂亮玲珑的人。先一人面带病容嘴角带笑,而这一个气质高贵眼神纯净,与杀气腾腾的战场完全是格格不入。

    黄翎羽向慕荣炽焰笑道:“苦胆不怕,我就怕他米醋、甜菊、苦玄参、花椒都加一块儿,那惨绝人寰的味道……”黄翎羽戏谑地瞥向白狼王,“给他试试看就知道效果了。”

    黑寡妇把白狼王嘴里的破布一去,白狼王就沉声道:“你们是何人!”

    黄翎羽眨眨眼,竟露出一点调皮的神情出来,说:“我啊,我就叫做黄翎羽呀。”

    “你!”白狼王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

    “是啊,”黄翎羽道,“你们把我叫做什么……唔,好像叫做瘟神是吧,嘿嘿。”

    “难怪……难怪……难怪军中这么多人发了热病,原来是因为你在作祟。”

    黑寡妇嘴角抽搐,纠住白狼王耳朵往他脑门上扇了一巴掌,骂道:“难怪你个头,他们是被肮脏的铁器伤到了,这叫破伤风你懂么,你个脑残的!”

    黄翎羽掩嘴而乐。

    “笑什么笑。”

    “没有,我是想,白庞若是跟了你,以后可再也嚣张不起来了。”

    白狼王惊疑不定,看向黑寡妇的披风,有看看黄翎羽,终于问道:“金文广和你们是什么关系!”

    黄翎羽神情凝重,神秘地道:“不告诉你。”

    这样子逗得慕容炽焰忍不住噗哧地笑出来。白狼王则是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发作不得。

    梁小小突然指着下方:“他们全军都集中扎营了!”

    几个人转头看下去,果然围绕那条涓涓细流,南韩军队开始停驻,搭建起临时帐篷。也有人开始就进取水生火做饭。

    黑寡妇说道:“白狼王被俘,术统领被毒,今夜也只能立即下寨了。可怜他们的军医,又要忙上一阵。”

    梁小小兴奋道:“南韩人真是不长进,仗着雨水充足就可以不修水利,果然连管涌的危险都不知道了。”

    原来以前为了将山泉蓄成小湖,六芒楼想了个土法子,把周围的土山炸掉,坍塌的土石就能围起一个堰来。后来蓄出了一个八角湖,满出来的水还是一如既往地流下山去。

    可是这土法子围出来的坝也有个不好的地方——难放水。放炸药,炸出来的泥土自动又把炸出来的洞给填了;派人挖,又怕人跑不及给大水冲走了。于是头几日,六芒楼的学生就慢慢把原先的堰坝给筑高,只要围起来的水多了,坝底承受不住压力,就会渐渐漏水,然后这水会越来越大,就把堰坝从底部给融冲垮了。

    要说南韩军若是有人修过坝,自然会懂得这些道理,看出一些征兆来——比如说,平原上原有个宽阔的河道,但是河底的鹅卵石都晒了出来,而且已经干了,这是因为头几日加高坝台,把河水全部截流了。比如说,在干涸的河道上出现了一条细长的有些浑浊的小溪,这是因为坝底被深水的压力溶蚀,已经出现了漏水,正有细流源源不断地把破口扩大。

    白狼王也暗自奇怪打仗和修水利有什么关系,但碍于面子,不好问出声。

    ◆·◆

    日头渐渐没入身后的山去,燥热的风凉了下来。黄翎羽等人就地吃干粮,炽焰和他一起坐在毛毡上,黑寡妇则坐到白狼王身边嘻嘻地笑。

    白狼王看得头皮发麻,他记得两人曾经恩爱如蜜里调油,可后来却渐渐不对了味道。这女人仗着成了他的妻,就频频管束他夜出交游,不许他纳妾,不给他和丫头好上。他这才对众人抖露她是西戗人的身世,将她赶出家门。这女人如今依然美貌如昔日,只可惜心肠却是蛇蝎一般。

    黑寡妇慢慢地道:“我如今都让别人叫我作黑寡妇,好歹把你当作个夫。不过却也早将你看作是个死人。”

    白狼王依稀记得自己休妻时叫管家把邬崤脸上身子都给划花,将她丢入猪圈里共食,可月色下看来却依旧容色明丽,斥道:“想不到那管家竟然也与你有染!”

    黑寡妇一愕:“什么有染?”

    “若非如此,他怎会违背我的命令放过你。”

    黑寡妇万万想不到这男人会有这样的想法,她身上的伤痛是别人说不得的,只有白庞渐渐入了她的心,才容得他帮着治疗,哪想到还能换来白狼王此番龌龊的猜测。黑寡妇还愣怔着,黄翎羽冷声道:“炽焰,将他嘴堵了。黑姐,我身上病着,听不得他这样气人。”

    慕容炽焰起身过来,他本来可以穴止他声音,但也觉这男人讨厌,何况黄翎羽的原话是要堵他的嘴,一时间玩心大起,就地抓起一大把泥,硬塞进白狼王嘴里。想了想,为防他将泥土吐出来,再封了他活动的穴道。

    黑寡妇在近处看得分明,又看见这男人羞愤欲死偏偏求死不得的样子,心里笑得抽筋,嘴上却道:“黄大,你不经常宣扬什么人道主义之类的么,你这样叫做人道?叫做人权?”

    “人权是对人而言的,你见他哪儿像人的了。”黄翎羽说,“‘白狼王’,‘叶禽。郝尔兽’——好你一个禽兽!”

    白狼王哪知道别人提及他的名字都是战战兢兢,或是赞他勇猛无敌,今日却被如此歪解,气得口唇发青。

    正纠结时,脚下突然震动,沉闷的如同地底响雷的声音连续地响。

    那声音呜隆隆的,在黑夜里好生可怕,以至于战马都惊惶不定。

    “成了。”梁小小声音里含着莫名的兴奋。

    黄翎羽支起手杖站立起来,默默看向远方。今夜月色格外明亮,管涌终于超越了临界点,八角湖伫立了年余的旧坝从底部溃塌了。泥土碎石交杂着汹涌的洪流,一路奔啸向山下涌去。

    黑寡妇温柔地将白狼王搀扶着站起,才短短的几息时间,泥石水流已经落到了山下,遇到平地的阻拦,溅起滔的回浪。泥水石块源源不绝地塌下,迅雷般地朝南韩军驻扎地灌去。

    远处的军营显然也有人听到响动,忙不迭爬出军帐探看。可惜平地上的视野哪里有黄翎羽处高山广阔,所以什么也看不见。

    白狼王哪里见过这等阵仗——浑浊的水线急速奔涌,豆粒大小的白色帐篷连成一片,在洪水之前显得如此不堪一击。大浪冲沙一般,连阻拦的力量都没有,就被全数淹没。

    恍如梦中。白狼王脑袋里嗡嗡直响,打仗这么多年,没想到过生命如此不堪一击,没想到自己的军队如此不堪一击。以前的拼死拼活算是什么,曾经建立起的功业算是什么?

    一瞬间,一场大水将他一生的奋斗全都否定。

    “日后的史书大概会说,南韩军遇弱则强,遇强则弱。不论你以前打过多少胜仗,一场败仗就会否定你的全部。”黄翎羽说道,“希望善动战念者以此战为戒,今后莫要再掀战火。”

    ◆·◆

    天光大明,八角河安静地在河道上流淌,四周都是乱石和连片的泥泽,还有连根拔起的树木。尸体被压在乱石堆里,淹没在泥浆里,有在梦中被淹死的,更有不少是被乱流中的石块砸得肉稀骨碎而死的。

    残存的南韩士兵没有想到,“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句话并没有应验在他们身上。黑寡妇脱下南韩盔甲,随扫荡残局的南王军从山上纵马而下。她一身红装如虎入羊群,在交战的军阵中格外显眼。

    黄翎羽默默看着,忽然有马蹄声响自山下上来。他回头看了过去,却怔忡在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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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Ⅲ第199章一言为定

    [南韩都城·首里]

    “真够累的,”金王爷擦擦汗,感觉身上都是异味。从慕容锐钺的领地赶回邯郸,逼宫,夺权,半个月的时间,就将小皇帝赶下了皇位。他看看身边的男人,觉得他也是脏透了,但是显然对此毫不在意,仿佛从小就是在臭水塘里打滚大了的,习以为常了。

    阎非璜,真不是个简单的男人。

    那一日,阎非璜不知为何将自己的辫子都剃光了,继而就转了性子,不再对慕容锐钺穷追猛打,反而对他说,“回去吧。”

    回去,回到南韩都城去,趁着白狼王与禁卫军都不在,趁着小皇帝连发十数道金牌诏旨要黑羽旗放弃与慕容锐钺的战斗之际。

    南韩的那帮没打过仗老古董,没了白狼王做主心骨,就以为黑羽旗军是吃素的,于是一路返回南韩都城,都没有受到阻拦。而小皇帝直至被黑羽旗军团团围在崇礼殿上,才知道自己在错误的时间召回了不能召回的军队。

    金王爷与阎非璜站在首里外城日照门上,城墙内外都是黑压压的大军。城内乃是黑羽旗先锋九千兵马。而外城,是得知皇帝遇难前来讨伐的各地府兵。

    “你说,是他们先攻破城门,还是我们的援军先到达?”金王爷兴味盎然地问,丝毫不担心兵败垂成的结局。因为没有必要担心,他知道阎非璜安排得很好,自己的主力军就在百里地外休整,一旦养精蓄锐完毕,这些可谓是乌合之众的府兵决不会有甚威胁。

    “下雨了。”阎非璜淡淡地说道。

    金倍尔丹宁伸出手去,过了不久,果然接到了几雨滴。又过了不久,头盔上传来啪嗒的声响,雨下得大了。不过是一场普通的夏雨,阎非璜为何会露出如此奇怪的表情?金王爷心中奇怪,却不好询问。自从他们认识以来,很少见他如此伤春悲秋。他忽然想起不久前的那日,阎非璜也是如此神色向他出了自己的过去。

    雨啊……

    阎非璜仰头看向空的深处,浓厚的雨云覆盖了低空,雨水渐渐大了,包围了他。很想问黄翎羽,上一世的那场雨,冷不冷;从墓穴中爬出来的时候,痛不痛。然而真正见到他的时候,终于还是问不出口。

    ——尽管肉身已经不一样,但灵魂是相同的,黄还是黄,不会因为重生在这个世界就有所改变——阎非璜曾经是这么认为的。

    可是现实却如此残酷。军帐中的重逢,难以言喻。一个眼神泄露了那么多的情绪,黄翎羽虽然一直嘻笑地面对他,他却已经知道,在悔恨和悲伤中虚度年岁的不单是自己。重逢所见的那个人,眼角眉梢有怀念,还有如此浓重的沧桑。在他背叛黄翎羽的前世,在黄翎羽因为他的错误而被埋入古墓的时候,在他喝下黄翎羽准备的毒药的时候,他们再也不能毫无芥蒂地在一起生活。

    阎非璜对着不断落下的雨滴闭上双眼,他原想将这一生都耗费在朝堂上,尽心竭力争权夺势,至少能将各国之争乱平息,而后以铁血手段还天下以太平。不需要太长久,只要能在他活着的时候,保护不能再在一起的那个人就足够。

    原以为自己的今生都要被前一世的错误所束缚,还是错算了。结果每一生每一世,总是他被黄翎羽所救赎。

    “不必天下统一,也能换来和平……”阎非璜叹息道,“我果然还是不如你啊。”

    金王爷奇怪地看向阎非璜,询问:“不统一,如何和平?”

    阎非璜说道:“发动战乱的难道不是人么?如果人心不定,就算天下统一,谁又能保证就不会有战争。这世间,父子相杀、兄弟阋墙的事情难道还少么,连内患都无法解决,还谈什么天下一统。”

    阎非璜心里轻松许多,他想,自己还是幸运的,朝堂的生活与他性格不和,幸好黄翎羽告诉他还有另一条道路,他终于可以放下心中的愧疚,此战之后,也能随黄翎羽隐匿于市井,云游天下。

    金王爷若有所感,而阎非璜也将目光转向城门下——嘈杂声不绝于耳,渐被趋大的雨势压了下去。除了自己和白狼王,皇家九王全都聚集于城外,这些被分封于各地的草包皇亲们,听说皇帝被杀,便都兴起了讨伐逆贼的想法,个个要争功当皇帝,也不知道这皇帝有什么好当的。

    “今后你将怎么办?”金王爷问。

    “你还记得当年初遇我时的景况么。”阎非璜不答反问。

    “自然记得,你现在比起那时可俊俏多了……”金王爷戏谑地摸上他毛茸茸的头,阎非璜立志不再蓄发,半个月过去,光溜溜的脑袋上已经长齐半寸长短的乌发,看上去手感很好。

    阎非璜一巴掌打下他的色手,说道:“当初我们做了约定,你想要一个能让你自由行动的国度,我想要一个没有纷争的世界。但是这战之后,大概就不会再由我们的事情了,所以我会离开。”

    “这战之后……为什么。”对于阎非璜突如其来的表态,金王爷显得措手不及,“战乱未止,纷争未消,你凭什么留下这个烂摊子独自离去。”

    “的确未止,但不会再需要我们。不知道你是否听过一句话……”

    金王爷认真地凝视阎非璜,他们相处十几年,如师如友,阎非璜做事不择手段,但总不曾让他失望。或许这次也和以往无数次一样,他说出的话,可以带给他不同于常人的启发,带他看到更广阔的视野。

    “自己的未来,不要别人帮助创造。”阎非璜说,“你看不惯百姓的奴性如此之重,可你是否想过,这些奴性难道是与生俱来的么?皇家设定了天下的规范,决定例如百姓的未来。他们不能靠自己双手开创未来,只好渐渐屈服于权势,奴性终于入了骨。”

    “……”

    “我们需要做的,就是打破这个枷锁。这一战之后,皇族之内必有长久之乱。龙子龙孙们自己打自己的都来不及,就谈不上去束缚百姓的行为。之后的未来,让百姓选择就行。”阎非璜顿了顿,说道,“一旦自由的思想在百姓中萌了芽,星星之火总会有燎原的那一日。”

    黄翎羽和他的谈话虽然不长,但思路明确,没费多大力气就说服了他。而今,也越想越有道理。不经历思想的启蒙和解放,就算改朝换代,也不过是不同的人使用同样的套路统治天下而已。

    “思想?可是你那所谓的‘星星之火’却在哪里?”

    “起步的确艰难,但是黄翎羽已替我们做了。”阎非璜微笑着面对城门下的叫骂,“你可没见到,六芒楼的那群……算了,等过了这阵,我就带你去看看。能够自由自在逍遥于市井,不必担心帝心险恶的生活,不也正是你的所愿么。”

    金王爷看着阎非璜自信的笑容,仿佛回到了自己还很年轻的时候。那时候幻想着能够做个自在王爷,成天嘻嘻哈哈地与阎非璜度过每一个泰平的日子,过了这么多年,都已经不再冀望了的。

    “那么,一言为定?”他伸出手掌。

    “一言为定。”阎非璜伸出手,与他重重的,击掌为誓。

    “对了,听说你这回带回来一个白发老妖婆?”

    “你怎么也听说了?”

    “你特地让她充军煮饭烧水,可她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性格又差劲,士兵都不待见她,这事早传遍全军了。她是你什么人?”

    “这个嘛……”

    “准备怎么安置她?”

    “就这样办吧,她武功被废,其他也一无所长,出去也就只能是做个乞丐的命。”

    “……看不出来她还会武功,那个丑老太婆,我一直觉得你的品位实在是差劲极了。”

    阎非璜郁闷至极地想,不就是收留了莫灿么,怎么谁都认为他和她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呢?竟然还跟他的品位挂上钩,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啊。

    ◆Ⅲ第200章大势已去

    下起雨来。

    但是却没有雨水能沾到身上。

    黄翎羽回头看过去,慕容炽焰举着伞站在自己身后,他沉着地想想,觉得自己应该还是清醒得很的,于是又转向前方看过去,一匹花青马优哉游哉地载着个蓑衣斗笠人走上山来。马上骑着的,确确实实,无疑就是慕容泊涯。山崖下喊杀声不断,南王军好不容易等得这一战,如虎狼出笼,专拣不肯投降的顽固分子酣战。

    可是山崖这边,一时间静默无言,直到慕容泊涯来到近前,垮下脸,失望地喃喃说道:“看见我就板个死人脸呀,太伤人心了。”

    就在这一刻,黄翎羽心中满满的,都是安心。

    “啊啊,呆了呀,呆了呀,黄大也有这么呆傻的时候呀!”慕容泊涯身后传来年轻人特有的嬉笑声。原来李爽、秋弱水、岳徽也都随了来,“我……我听说,你中了一箭……”因为心情的动摇,黄翎羽说出的话也变得断断续续,不复往常的沉静。

    慕容泊涯在马上俯视他良久,方道:“我听说你这几天乱来得紧啊……”

    黄翎羽眼睛刀子一样刮到他一直不动弹的左臂上,问:“你那边手如何了?”

    慕容泊涯不好意思地挠头傻笑:“其实也没什么事,这样挺好,真挺好的。”不过没笑多久就发现黄翎羽脸色越来越阴沉,大有风雨欲来之势,吓得他心脏咚咚直打鼓,赶忙收敛笑容,乖乖儿道,“岳徽给我封了经脉,等毒性过去后就解开。”

    秋弱水适时上前解释道:“这毒就是让人疼痛难止,过了这段时间再给他续上就没问题了。”她说完还向黑寡妇道,“不然让老师来看看,更有说服力些。”

    岳徽就不满道:“毒是不成问题,所以该轮到调理身体了,怎么说也要让白老师来开方子才对。”

    “哼哼,我就知道,你们这些学医的个个不是好东西,就是打心眼里瞧不起我们学毒的是不是。以后给我注意了,我有毒就往你身上试,看你多有能耐,能解得了多少种毒?”

    李爽唯恐天下不乱地插嘴:“你哪儿舍得啊,毒死了他,这可不是上演谋杀亲夫生活版吗!”

    话说到这里,一时间变得天下大乱,几个小的不顾有长辈在场就打闹起来,好生热闹。透过纷乱的人影,慕容泊涯向黄翎羽打了个眼色,指指那些后辈,黄翎羽报以一个无可奈何的耸肩,算是不打算打扰他们的嬉闹。

    黄翎羽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不知道是哪个学姐突发感想,说起世上情爱,最美丽的就是不掺任何杂质的爱恋。

    泊涯对他的感情包杂了如此之多的杂质。或许今后相处,泊涯总也不会忘记他膝伤之憾,会担忧他还会突然离别,还怕他会转而选择与阎非璜离去。

    但是爱是什么谁能说得清楚,纯粹的情感固然如水晶般透亮美丽,可掺了杂思的依恋之情,也正如同名家切割后的钻石,折射出那多彩的荧光,奢侈而华贵。舍了前生的憾恨,得来泊涯长伴身侧,人生境遇变化无常,但终于能够落定于这个人的身旁。

    慕容泊涯忽然觉得不对劲,哎哎叫唤起来:“见都见到面了,你哭个什么劲啊……”

    黄翎羽抹了抹眼睛,方觉竟然出了泪。但看泊涯坐在马上手足无措的样子,不禁破涕为笑:“不就眼睛流水么,你就不能当作没看见?看看李爽他们,哪一个有胆子敢出口的,跟他们学学,否则我可有百种以上的法子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最有良心的就是李爽,心里想着黄大那些手段不是人能受的,偷偷给泊涯打了个好自为之的眼色。至于岳徽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心里默念这是人家两口子的事情,不能插手不能插手,看黄大什么时候在床上把你搞到半死了,我再给你好好医治医治。秋弱水更有计较,心想慕容泊涯看来也就是个入赘过来的命,做主的还是黄大,作为六芒楼的一员……自然要以黄大的意见为主,要你生你就生,要你死你就死。

    慕容泊涯看到那些后辈,果然还在视而不见地假装打闹。但不知为什么,渐渐就感到阴风阵阵,背后不自禁地发寒。他终于落败投降:“算你厉害,我也不同你斗,不过如今你残了腿,我伤了手,倒是哑巴娶聋子——恰恰是一对。”

    而就在他们自得其乐的时候,黑寡妇突然一声暴喝:“往哪里逃!”几个人闻声看去,原来是白狼王不知怎的冲开了穴道,一跛一跛地要往外逃。这男人也算有自尊,就地捡起一块石片对向自己脖子,背对山崖,大声道:“要杀就杀,要剐就剐,我叶钦。郝尔寿今日兵败涂地,本就有意自裁。但死前也不要你这女人羞辱于我!”

    “叶钦·郝尔寿,你好有气派,看看如今做的是什么动作,从头到脚像极了失去贞洁要刎颈自尽的大小姐。你有胆子就从这里跳下去,我邬崤以后就对天下人称,你是在这八角湖边被我在众人面前用了你的菊X,羞愤交加,因而自尽。”

    白狼王自然知道“用了菊X”是什么意思,就算被男人用过都已经是无以伦比的耻辱,何况还是被女人用了,他口唇发颤,气不成声,“你你”之声不绝,可手中的石片就是切不下去。

    黑寡妇蔑笑道:“然后再将之写入史书,你就算名垂千古了,史上第一个因失去‘后面的’贞洁而自尽的大将军、大王爷。且你就算纵身一跳,这山崖也不算太陡峭,好歹能留个人形下来,把你的遗体赏赐给那些有‘特殊爱好’的人赏玩也是一大妙事。”

    白狼王身躯摇摇欲坠,终于无法忍受黑寡妇那句句攻心的言语,身体一松,软倒在地。

    黑寡妇在他身边弯下腰,说:“有我六芒楼弟子出山,你们这种人就算不死,很快也都会失势。姑且让你好好活着,你就慢慢欣赏,这个天下是如何颠覆的好了。”

    白狼王回首遥望,山下不远就是战场。经历了连日奔波、炮火、陷阱、骚扰、水淹,幸存下来的多无斗志,不多时就弃械投降。三三两两地跪伏在泥泞地里簌簌发抖。至此时,终究还是大势俱去。

    ◆Ⅲ第201章结局章

    双子星系星之海洋

    且不提黑寡妇将要如何处置负心薄幸的旧冤家,黄翎羽也没兴趣管人家家事,一看白庞为了提速紧紧捧住自个大肚子急匆匆地从后山过来为黑寡妇助阵,就叫炽焰助他上了泊涯的马,牵起缰绳往下山的路去。

    “慕容楠槿在下面收拾残局呢,中军营在山腰,我们到那里等他。”他是如此解释的。

    不过,把炽焰留在此处旁观家庭伦理剧似乎十分不妥,黄翎羽临走时指着黑寡妇的马,让炽焰也一同下去。当然,把学生们留在此处观看新人旧人大对决更为不妥,于是顺便也将岳徽他们都带了下去,惹得李爽连呼可惜。

    下山路上,慕容泊涯身前靠着黄翎羽,只觉得心满意足,醺醺然如同微醉,把下巴搭在黄翎羽肩上,轻声问:“我看你脸色更差了,这阵子怎么糟蹋身体的,回去要好好向我招供。”

    黄翎羽不屑地说:“我可有分寸得很,对自己的身体了解得很。你放心,我也不会放心独留你祸害世人不是?所以我不会这么早就把自己小命弄没的。”

    泊涯嘿的笑了出来,咬他耳朵根子:“‘为了我所以决不会死’,听起来真让我感动。”

    “我可没这么说。”

    “听起来就是这个意思。”

    “你就自己妄想去吧,我也不同你争。”

    “这是事实,你争不过。”

    黄翎羽举手投降:“是是。”

    “精神似乎不错。”

    “这是当然!”

    “过了这阵,回去可要好好调养……”

    “还调?!饶了我行不。”

    泊涯难得见黄翎羽求饶,单手搂住他,柔柔地脸颊贴着脸颊,一时无言。黄翎羽心里高兴,低声说:“伤了你的是‘帅旗’下的人对吧。我原先说过帅旗下的人一个也不放过,这回果然连旗子都遭殃了。”

    慕容泊涯往山下一看,果然不见踪影,大水连龙王庙都能冲得跑,何况区区一旗杆?不由失声:“原来你竟然是如此睚眦必报的人,可怜我今后与你纠缠在一起,若是得罪了你,岂不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还用问,一定是笨死的。”黄翎羽眼睛滴溜溜转了两圈,忽然又道,“我还真是很不甘心。”

    “啊?你到如今是美人在怀,还有什么不甘心的。”一边说一边用自己胸膛去顶黄翎羽背后,明示他自己就是那个“美人”。

    黄翎羽恶心地撇嘴:“我成的是什么名,‘黄翎羽’是瘟神,‘陆稔斝’也不过是个‘路人甲乙丙丁’之首。况且你还自称美人,真是不害臊……”

    “你究竟什么不甘心啊,说出来,我帮你办不就成了。”

    黄翎羽哼哼的自个儿笑了一阵,听得慕容泊涯心里也腾腾的跳,不知道他又想到什么主意要整治自己了。最后黄翎羽说:“我毕竟还是个读史出来的人,眼看历史在变化,自己却不能留下个好名头,甚至不曾做过真正想做的事,因此甚不甘心。”

    “那你想怎样?”

    “我想怎样啊……”黄翎羽拿怪怪的眼神打量他,盯得慕容泊涯心里也凉飕飕的,不知道自己又怎么得罪这人了。他正想出言开脱,黄翎羽突然深深深深地极力吸了一大口气,继而狂吼了出来。

    正在收拾残局的兵士军将们听到这一声响,俱是愣了一下,因不知是哪个神经病发了癫疯之症,都不明所以地左右寻找,最后寻声看到共乘一骑的黄翎羽和慕容泊涯。

    这时,太阳已落了山,因是雨过天晴,天空上格外清澈,湛蓝而泛紫。山崖平地俱是折射出淡淡的光芒。且军中读书人少而习弓者多,视力好的人不难看到那匹马上的两人是以什么姿势靠在一起。

    便见慕容泊涯的手还横亘在黄翎羽腰上,他虽然生性洒脱自在,终究还是没经历过如此阵仗,一看千军万马的视线齐刷刷地投过来,脸上顿时热了,涌上头脑的热血止也止不住。可就这样还是舍不得放开手,求饶道:“别喊了,大家都看过来了……”

    黄翎羽果然听话地停下了喊,可还不待泊涯庆幸,黄翎羽反手抓住慕容泊涯的衣襟,把他的头扯了下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势头重重地亲上去。

    ………

    沉寂了……

    慕容楠槿那时正在山下指挥军队收兵,安置俘虏事宜,听到黄翎羽的疯吼时,初以为是慕容泊涯对他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于是寻声去看。等看到了,却见是自己弟弟傻呆呆地被非礼了。他惊呼一声便掩目不去看,光想象泊涯那独特的扭曲表情就觉得惨不忍睹。

    男人,与男人……

    良久,方有吧唧吧唧的声音不绝于耳,原来是正在收缴器械的士兵看到这惊悚的一幕,发了傻,直到这刻才反应过来,浑身发软地坐倒在地看那非常人能忍的公众表演。他们想法虽多,反应却都殊途同归,各个张大了嘴巴,惊疑不定。

    轰的一声,不知道是哪里笑炸了一片。黄翎羽也不用看就知是六芒楼那帮起的哄,气势汹汹地推开了慕容泊涯,心里得意得很,蓄足了气力,更加拔高声音,叉腰大骂道:“什么狗屁的‘男男授受不亲’——什么害死人的祖宗古训——全都——去你们奶奶个雄的吧!”

    个雄的吧——个雄的吧……粗话的尾音在群山环抱中回响不绝……

    经这一场可谓是兵不血刃的胜战,六芒楼的大小流氓们更觉胸中澎湃,不禁也跟着扯开了喉咙,各展神通,五音不全者有之,唱念俱佳者有之,都跟着大骂道:“去你们奶奶个雄的吧——哈哈哈!”李爽一边骂一边笑一边跳还一边敲起不知道哪里捡到的破锅来。

    不论学习哪种新语言,最先学会的语句除了问好就是骂人,可见骂人是一门艺术,沟通人的艺术。在六芒楼帮唯恐天下不乱的恶分子的煽动里,原本萎顿在地的士兵渐渐心潮激荡,不自觉也喃喃地骂出声来,过得不久声气就大了,于是南海北的各路经典语言就都出来了。到这一阵,山里山外就像管弦乐团演奏似的,什么音调都全。

    黄翎羽一手叉腰一手揪住慕容泊涯红透了的耳朵,得意地嘲笑他:“我还不知道你原来也是会害羞的,这可被我抓到了现行,嘿嘿嘿嘿!”

    慕容泊涯忽然露出个调皮的神情,悄声说道:“看来我慕容泊涯,果然与你黄翎羽是志同道合……”说完,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倒压在马首之上,全心全意地投入地,在千军万马的叫骂声中,回以了更深刻更激烈的亲吻。

    “如果载入史册,那我们就是……史上……第一对出柜的……同性……”间隙,黄翎羽戏谑的声音从泊涯身下传出,带着张扬的肆意与欢乐。

    ◆·◆

    大陆历·共治四年夏末月,燕韩最终的决战在南王军士兵的叫骂声中落下了帷幕,史称八角湖之役。

    令后世学者奇怪的是,这些据口暴粗言大声叫骂直至面红耳赤、浑身颤抖的南王军士兵们,竟然还是胜利的一方。

    ………

    然后到了,宇宙历·二百七十六年。

    七国联席天文会议正式对河外探险队到达的银河外十亿光年处的双子星系作出命名。

    蓝端系名为boya,红端系名为lingyu。——据说,这是为纪念两位在封闭社会时期反抗愚昧世俗的先行者。据说,他们对社会所强加的不合理束缚视而不见,他们勇敢面对内心向往,他们坚定地走在了一起……

    直至三千六百八十七年后的现在,那些敢爱敢憎、或癫或狂的英雄人物们,依旧在世人的传说中延续着他们的故事……

    【正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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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篇策谋篇

    很多年以后,天下太平。太平的意思就是,闲人很多……不论如何,这群闲人都是围着黄翎羽打转的。愉快地遗世独立,偶尔到市井里小打小闹一番。

    梁小小如今年过双十,如愿以偿地娶了个奶白奶白的媳妇,还成了一个女娃的爹。庄重起来的他终于摆脱了不得不扮演女人的悲苦命运,成为六芒楼里的长一辈人物,如今还带着两个特工班的学生。

    为了给他和夫人一个良好的发展空间,谷里特地为他们在半山腰上修了一栋竹楼,与李爽等几个好友毗邻而居。

    话说某一日,这群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又来串门——补充句题外话,自从六芒楼老大黄翎羽与南韩国的“那位”和好之后,各种各样的新名词开始在这个世界流行起来。比如把师父叫做“老师”,比如把师兄改称“学长”,比如……

    “生蛋,啥玩艺儿,黄大要生蛋?!!”梁小小满面惊讶。

    他当时正在为夫人调制香粉,虽然脱离扮女人的本行多年,可是手艺到底没有退步,光是偶尔往谷外村镇城池里销售些许的收入,就足以弥补家用,甚至还可以为学生买回不少时鲜用具。

    李爽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乱转,时而瞟瞟梁小小,时而瞟瞟梁夫人,最后不满意地说:“小小,我还是比较喜欢你的扮相。”

    “……”梁小小沉默地看向自己的夫人。

    旁边的人,不论是岳徽,还是秋弱水,甚或者是他们的老师程平,全部都瞪大了眼睛看李爽,仿佛在看一具已经盖棺定论的死尸。

    梁夫人巧笑倩兮,可是是人都知道,这可是个仅亚于秋弱水的女魔头啊!那个残忍,那个狠毒,那个睚眦必报,几乎就是秋弱水的翻版。而事实上也是如此,梁夫人在跟了梁小小之前,的确是把六芒楼里人人闻之色变的“鬼女”秋弱水奉为偶像。

    不用别人多说,话已出口,李爽立即知道惹来了麻烦,死伤是不会的,但据他的经验,也许直接死了还比较有面子些。据前个月梁氏夫妇相携出门卖香粉,路遇一恶霸调戏梁小小——别怀疑,那恶霸就是看上眉清目秀、秀外慧中的良家夫男了。

    梁夫人什么也没说,也没动,眼睁睁看着自家相公将那恶霸剥光了衣服吊在城门上。路过百姓无不称赞有加,尽数该男子屡次强抢民男未遂的恶行。

    原本这样完结的话,也不能显出梁夫人的威力。可是呢,但凡经过城门的三姑六婆大叔大婶,全部目睹极其匪夷所思的一幕——那恶霸全身绯红,最最突兀的那个部位,吃了疯牛草似的一上一下、一伸一缩、连续不止,这功能简直比“一夜十次郎”还壮观。可那恶满脸苦痛,涕泪交流,连连告饶道:“我不敢了,再不敢了,让我停下来!小哥,大爹,爷爷,祖宗,阿牛求你了……”

    当时梁夫人就在城下冷笑:“就让他在里挂一日,谁敢放下来,我让谁也尝尝这‘天打雷劈销魂散’!”原来那恶霸求错人了,药是‘奶奶’放的,和‘爷爷’无关。

    好在她只是说说而已,真有人去解救也没真动手,但仅仅这一句话就可以看出此女子用药之险恶,手段之狠辣,比及秋弱水不遑多让。

    据说经此一役,该恶霸再也没对男子提得起兴趣来,对那些长相乖巧、貌似性格温顺的女子更是避之如见蛇蝎。

    闲话休提,李爽想到此处,浑身都发了冷汗。他当下改口道:“小小每次变装后使用的馒头都是亲手蒸制,很有嚼头,真令人想念!”

    可惜梁夫人不买他这套,还在愉悦地咧嘴,那笑容灿烂得,不禁让人联想到六芒楼画师高莞手绘裂口鬼女图。

    毕竟也是同一个宿舍里混出来的,梁小小良心发现地挡住夫人择人而噬的视线,说:“话题偏移太多了,程老师刚才提到的那个‘生蛋’是怎么回事?”

    程平一戒尺就敲下来,梁夫人当初也是他带出来的学生,对于老师教训学长的行为,她默认。

    程平捋一把三撇胡须,说道:“圣人之诞生,乃为圣诞,前阵时日阎非璜通讯过来时,和我偶然提及的。”

    “你要不解释清楚,我还以为‘圣人之蛋乃为圣蛋’呢。”李爽不爽地说。

    岳徽问:“那么老阎有什么好提议?”他如今也算是楼里专职的医生,说话沉稳许多。

    “我和他的意思,黄大怎么也算个圣人了吧。不如给他办个圣诞节如何?”程平乐滋滋地说,也无怪他有这样的感情,当年若不是黄翎羽将他带离了杀手这个行当,他根本不知道世界上还能有这么自在的生活。

    岳徽惊异不断:“老天爷!老阎不是挺成熟的么,怎么也想出这么个馊主意。黄大自由闲散惯了,这几年被他家男人养得越发懒惰随意,你们捣鼓个盛大的节日般的盛会给他,他能高兴么!”

    他那至今仍没过门的夫人秋弱水冷笑道:“他也太闲散了。老阎说了,有权利自然就要承担义务,他既然能够安安心心地‘养老’,靠的还不是我们。所以他也自然有义务取悦于我们。”

    “我们办这个…莫非……”

    秋弱水说:“你也太善良了,咱们办这么大盛事,自然是为了让黄大来‘取悦’于我们啊。”

    说到这里,就连梁氏夫妇也不禁向程平投注了疑问重重的目光——为什么,为什么一直忠心耿耿于黄大的程老师,也变得如此冷血,竟然让那位黄翎羽大人沦落为取悦学生的工具!

    经过穿越至此的大恶人阎非璜、六芒楼第一代元老、第二代少壮派的密谋协议,该时代第一个山寨版圣诞节行将出炉……

    ◆中篇闻讯篇

    柴郡,山海居。

    说起这个不起眼的居所,柴郡人无不肃然起敬。至今仍然龟缩于南王府旁边的这处小院,乃是南王之弟慕容泊涯、慕容炽焰,以及几个至交好友的居处。

    尽管距离柴郡的权力中心是如此之近,但凡俗之事似乎总与他们有着一定的距离。不时的,也会有一些远客来拜访,但也仅仅是拜访而已。

    后院是个四合的院子,东屋住泊涯,西屋住炽焰。

    这日早晨,一如既往的,还是从炽焰的西屋开始有了响动。只听得慕容家的这位幺弟一大清早就发出初生小虎似的咿呀声。幸好出于防范各种不该看见的场景被外人看去的考虑,早晨是没有役使在外面扫地的,否则若是听去,恐怕立马就心痒难挠了。

    慕容泊涯耳朵灵,再一次被这种声音给闹醒。长叹气,翻个身,自觉将黄翎羽的耳朵用袖子盖住了。也就这些年轻人能闹腾,像他和黄翎羽,多冷静!多节制!

    像对屋这种天天都搞“清粥小菜”的,还不如他们这屋每隔半月来个“大战连场”。要知道,人的需要就像给花淋水一样,最最得当的做法是让那花儿干几天,然后给它个倾盘瓢泼——这些科学论据,可都是老阎私下里告知的。而且也的确如了他的愿,每次都尽兴到几欲断魂的程度。

    正要继续蒙头大睡,只听对门剧烈的一声响,似乎是破碎的门板飞溅散落。黄翎羽再怎么能睡,也终于是被吵醒了。他努力从泊涯衣袖里钻出来,正对上泊涯喷出怒火的双眼。

    黄翎羽吓了一跳,好脾气的泊涯怎么也会成爆火龙了?

    “你……”他清醒了一些后,犹豫地发问。

    “我们别管他们了,搬回六芒楼里去,留他们在这里自个儿闹腾。”

    “你说的是什么话,当初搬出来是你的主意,现在搬回去又是你的主意。”

    慕容泊涯大叹无辜,说:“我后悔了行不?我如今宁愿那些男女小鬼天天缠着你,也胜过日日在这里听对屋的叫床。”

    “……其实,我个人觉得,炽焰叫得还挺好听的……”他嗫嚅地说,换来慕容泊涯鄙夷地瞪视,赶紧转了口风,“当然,你的更好听。”

    “我的弟弟,声音自然好,”泊涯自豪地说道,“问题是,高莞的着实不怎么样,每次轮到他都杀猪似的。”

    黄翎羽暗自抹了一把汗,这不能怪高莞,谁叫炽焰技术不好呢,把人逼到快死掉的境界,叫出来的声音自然不人能听的。

    到底还是不能睡了,两人干脆起床。泊涯将小黄扶在床上,自己半跪在地上,取过干净的缚腿,一圈一圈地给他绕在膝盖的部位。就这么个动作,自从战事平定,自从再不分离,日日重复,也不觉得疲倦。每多一日的重复,就是多一日幸福的证明。

    黄翎羽看着泊涯低垂在自己身前的头,长长的头发还没有梳理,随便地披散在肩上背后。有时候挡了视线,泊涯便不太在意地随手将发丝捋到后面去。就这样安安静静地注视,他也觉得眼前的男人身上有不出的魅力。

    慕容泊涯即将完工的时候,头顶心只觉一热,眼前一黑,原来是黄翎羽倾身下来将他抱了个结实。半松不紧地将他的头搂在怀里,这动作……仿佛是在宠爱一只大猫。

    泊涯也任由他随意,锲而不舍地凭手感完成了缠腿的动作,才拍拍黄翎羽的手臂,闷在他衣物里半闭气地说:“放开,快窒息了,谋杀亲夫吗?”

    黄翎羽嘻嘻地笑,扶着泊涯站起身,三下五除二穿戴整齐。泊涯像一只大猫呆在怀里的感觉,格外的让人留恋,想到此处,他快乐地在泊涯脖子上咬了一口,将这个痛得全身发抖的男人剩在屋里,开门出去。

    但出去,只见慕容炽焰叉腰站在门口,脸色气得煞白,衣服……竟然是整齐的。至于他那入赘来的便宜夫家高莞同志,满脸哀怨地蹲在自己这东屋的墙角,垂头丧气地。

    “这又是怎么了。”黄翎羽问。

    慕容炽焰甩了一本书到黄翎羽脚边,扭头回房。

    若是外人,肯定会莫名其妙,但好歹是邻居了,怎能不知其中蹊跷。大抵还不是这个精于春宫画的画匠高莞同志又想出了什么新妙姿势,诱骗炽焰亲身体尝。

    他捡起地上那画册,开始浏览,越看越心惊。终于问道:“这是你最近画的一本?”

    “嗯。”高莞闷闷地点头,每次惹炽焰生气了,他可就这德性,也就只有炽焰能把他整治成这样。

    “昨晚试了几页纸哪?”

    “……”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从东房里出来的泊涯说道。

    “全部。”

    两人全部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禽兽哪!”

    “黄大,”高莞难得有这么委屈的时候,“除了早上这一次,其他时候我都是在下的那个啊!”

    “……”

    炽焰这时候又出来了,还是冷着脸,但走到黄翎羽面前,终于慢慢消了气,将一卷帛书递给黄翎羽,说:“若不是他死缠着我,我也不至于这么生气。”

    泊涯暗自咂舌,他们这哪里是“日日清粥小菜”,根本是“夜夜禽兽之行”!

    黄翎羽展开帛书,一边问:“这是什么?”

    “楼里叫我们一起回去呢。”炽焰有些哀求地说,“好久不见梁小小他们了,我们能够回去吗?”

    黄翎羽看那帛书,越看越不知所云,抬头,低头数回,终于问出心中的疑问:“圣——诞——节?你们确定你们国家有圣诞节的说法吗?”

    泊涯道:“没有。”

    炽焰也好奇地问:“生蛋节,那是什么节日,和农垦节一样的吗?”

    黄翎羽莫明其妙:“看来又是阎非璜搞出来的飞机。但问题是——”他看看天色,“圣诞节是公元历纪年里才有的东西吧,搞在这种时代,根本是牛头不对马嘴。”

    “算了算了,别管他了,我们回去吧好不好?”炽焰拉住黄翎羽乞求。

    黄翎羽看看一脸向往的泊涯,再看看一脸期待的炽焰,狠狠心——行!就算你阎非璜又想恶心我,我还真不怕了,去就去。

    “看来,这次回去要赶紧威逼学生们研制隔音玻璃……就算发现了隔音的木料也好。”他说。

    ◆结局篇……不予置评

    黄翎羽后悔,黄翎羽深悔!——为什么,为什么我竟回来了呢?

    离开六芒楼半年,他绝没想到这帮小流氓们把谷地里“装潢”成如此德行。

    只见新近修建的长达百丈的雕花回廊上,每个间隔中都绘画了精致生动的生活场景,只看得高莞不断赞叹后辈们在学艺上的进步。

    然而他再仔细看场景里的人物,傻了。

    入廊第一图——某名男子跪在山头上,手持牧羊棒,周边是散落吃草的羊群,此刻他和它们以正在聆听圣谕的神情,安静地等待圣光的降临。旁书:“圣父马黎涯受天地圣谕”

    走过数步,入廊第二图——该名男子大腹便便,一位神态亲密的男子在他身边侍奉。旁书:“圣父马黎涯孕天地之灵气”

    入廊第三图——生子。旁书:“圣子诞临”

    入廊第四图——三个神采飞扬的老者进献礼物。旁书:“东方三博士献礼图”……

    高莞还在觉得稀罕好笑,黄翎羽已经快吐了,这每一幅图,可不全都是圣经里的故事,然而女的都变成了男的,西方的变成了东方的,上帝变成了天地。

    如果,这已经是黄翎羽对于恶搞经典的承受极限,那么他将一生悔恨看到了所谓“圣子”长大成人后的面容——竟.然.完.全.就.是.他.自.己.的.面.貌。

    顿时,被——雷——轰——了……

    外焦里嫩,风中凌乱……

    山谷中充满黄翎羽凄厉的怒吼,远近学生们全部捧腹大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黄大失态到如此境地。急坏了慕容泊涯和慕容炽焰两兄弟,深恨这群喜欢整蛊的学生。

    “阎非璜!我饶不了你!”黄翎羽一字一顿的诅咒在山谷间回荡。

    当天夜晚,出于为黄翎羽报仇的迫切心态,慕容炽焰咬牙切齿地拿起了良久不用的二胡,饱含着哀怨之气,他演奏出了生命中“至高”的一曲。至于谷地里如何一番哀鸿遍野的惨象,吓死了多少只学生饲养的毒物,又是后话了。

    总之,这起以两败俱伤为结局的山寨版圣诞节,再也没有人敢提起过,渐渐湮灭于东方文明的洪流之中。

    【番外山寨版─天下太平的多年以后·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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