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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架空] 《歌殤》作者:歌姬幻夜【完結】(虐心 下部)

《歌殤》作者:歌姬幻夜【完結】(虐心 下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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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部 大漠蕭蕭殤情絕

第卅七章 離歌

哒哒,哒哒……

    聲音,越來越響。

    腦袋仍是一片渾噩,終於識別出,那是疾馳的馬蹄聲。身軀也在隨之微微晃動。

    睜開眼睛,面前是暗淡的燈光。

    這裡可是……陰曹地府?鬼差正接了我,往陰司趕?

    “公子,你醒了!”

    耳畔突然傳來了中氣十足的一聲。

    許夭轉過頭去,怔了半天,方才認出這一身便裝打扮的男子是皇帝身邊的張護衛。

    “怎麼,我還沒死?”許夭錯愕不已。

    “是,小人奉旨送許公子出城。”張護衛的神態恭敬。

    “你方才,稱呼我什麼?”許夭自軟塌上撐起身子,睜大了眼睛。

    “鳳望首已於三日前離世,皇上將他厚葬在皇家墓園。”張護衛一字一頓,語氣深沉,“從今往後,這世上只有許夭,許公子。”

    許夭呆了半晌,霎時百感交集。

    “公子想去哪裡?皇上說了,送公子前往任何想去的地方。”

    我……想去的地方?

    唯一熟識的,便是天都,有宏拓在的天都,痛過傷過將自己徹底掏空的天都。

    天都是不能再待了,可是,現在又能到哪裡去?

    許夭抿緊了唇,神情恍惚。

    腦海中隱約現出了一座秀麗小城,烏瓦粉牆的民居,幾艘烏篷船於河中穿梭。當年,自己就是從那裡來的天都。

    “送我去寮城吧。”許夭低聲道。

    “是!”

    滾滾的車輪聲中,掀開車簾,許夭望向車窗外漸濃的暮色。

    七年前,自己坐在前往天都的驿車上,面對的也是一片蒼茫。當時,還懷著對另一人的滿心歉疚。而今,物是人非,再也無法回到過去。

    藍永遠地走了……沉放生死未卜。

    皇帝選擇了這樣一種方式,予我解脫。

    胸口湧上的,卻是深深的疲憊。放下車簾,許夭無力地靠在了軟塌上。只想沉入這漆黑的夜裡,徹徹底底,睡去。

    “公子,吃點東西吧。”

    昏昏沉沉中,張護衛的聲音響起。

    面前出現了噴香的豌豆黃、百果賀糕和桂花江米藕,都是昔日自己在宮中最愛吃的點心。

    這才覺得腹中饑腸辘辘,許夭勉強打起精神,夾了一塊江米藕,甜而清香的滋味立刻溢滿口中。食欲似乎被挑起了些,陸續吃了幾塊,胸口卻一陣抽痛,再也吞不下去。

    離開了天都,便是徹底告別了過去。那座燈火璀璨的天頤坊,重重恢宏的深宮內院,終將湮沒在記憶的風沙中。

    痛苦或喜悅,終究會褪色。

    那些在心頭打下烙印的人,真的能說忘就忘麼?

    到達寮城,已是深夜時分。

    許夭執意在城門口下了車。張護衛將一個包袱遞給他,沉聲說:“裡面都是些必需品,請公子收下。天高路遠,公子,多保重!”

    許夭道了聲謝,便將那包袱負在肩上,向城內走去。

    身後,馬車聲漸漸遠去。

    街道上一片寂靜,偶爾響起幾聲犬吠。隔了數條街巷隱隱傳來了打更聲,寂寥而幽遠。

    許夭抬起了頭,漆黑的夜幕中散布著幾點星辰,不見月亮。

    憑著印象,許夭終於找到了進城不遠處的那座客棧。

    燈下,迎客居的招牌有些泛黃,在夜風中徐徐搖曳。七年前,自己正是同沉放、古雷在此住過一日。

    許夭租了間單人客房,房間不大,卻簡潔清爽。

    他在桌上打開那包裹,裡面是幾件簇新的衣物,衣料上乘。幾張銀票,一包碎銀兩,還有一把防身用的匕首。再往裡翻,現出了一支精致圓潤的玉笛,是昔日自己一直珍藏在身邊的,藍的玉笛。摩挲了笛身片刻,許夭將它收入袖中。

    包裹最下層,躺著一個彩繡的錦囊。摸上去,裡面的東西質地堅硬,形狀卻甚是熟悉。

    眉頭輕蹙,許夭緩緩解開了錦囊,取出那件物事。正是那塊通體瑩白、惟妙惟肖的龍涎玉。

    自前次蘇醒之後,自己堅決不肯再戴這玉,宏拓便淡淡地說了句:“此物既已送給了歌兒,朕就不會再收回。歌兒若不想要,就把它丟了吧。”自己果真當著宏拓的面將它摔在了地上。那當啷一聲甚是清脆,胸口也似有什麼東西,跟著碎了。

    此刻,握在指間細細查看,龍涎玉瑩潤的玉身竟完好無缺,哪怕一絲劃痕都未留下。

    鼻翼再度萦繞熟谙的幽香,許夭攫著那玉半晌,將它重新放入錦囊,眼眶已有了濕意。


第卅八章 河岸

在迎客居中的第二日,許夭向店裡要了紙張、筆墨,便把自己關在了房中,連一日三餐也是叫小二送到房中來的。

    如此俊美青年只身一人住店,豈能不引起店小二的關注。他的聲音也甚是好聽,每回店小二想惹他多說些話,卻總是被他只言片語便打發走了。

    每次進到房中,見這年紀輕輕的客人不是對著窗外發呆,便是伏在書案上作畫,終日閉門不出,店小二感到詫異之時,不免有些擔心。

    到了第五日,客房的門終於吱呀一聲,開了。

    許夭穿著素色長袍,背著個包袱,自門內踏了出來。

    他的身型越發清瘦,曲線優美的唇緊抿,挺秀眉宇間隱含著拒人於千裡之外的淡漠。

    在櫃台結了賬,許夭很快離開了迎客居。

    呆呆目送著他的身影遠去,店小二返回了許夭住過的客房,開始打掃房間。

    客人已經離開了,房內仍然萦繞著好聞的幽香,揮之不去。

    在書案旁的紙簍中,堆著許多揉成一團的畫紙。

    店小二忍不住俯下身去,拿起了那紙簍。

    這位神秘的客人幾天足不出戶,都畫了些什麼?

    滿懷好奇,店小二將那些紙團傾倒在桌上,一張張打了開來。

    裡面多是一些寫意的風景畫,畫風簡潔干淨,卻無一不讓人感到由心底萌發的陣陣悲涼。雲遮霧繞的峰巒,渺無人煙的黃沙漫道,鋪滿落葉的幽深庭院……最後一副畫上,寥寥數筆勾勒出一個背身而立的男子,黯淡的天幕上是一輪殘月。

    小二瞧了這畫半晌,越發覺得胸口憋得慌,不敢再看。剛想把畫收起,卻見客房門口進來了一個相貌英武、身材魁偉的公子。

    “這位客官,是要住店麼?”小二立時滿臉堆笑。

    青年也不理他,大步走到桌前,就著攤在桌上的畫看了起來。

    小二心裡直犯嘀咕,卻不敢多問。

    “這些畫,我要了。”青年邊說邊把畫一張張叠起卷好,自衣袋裡掏出了些銀兩,塞入小二懷中,“今日之事,不許跟任何人提起!”

    “大爺盡管放心,小的什麼都沒瞧見!”小二懷揣著白花花的銀兩,笑逐顏開。

    寮城南邊的河岸旁,一艘烏篷船正在候客。

    撐船的是一位三十出頭的船娘,被陽光曬得黑紅的臉龐洋溢著開朗的笑容。

    “趙先生,今天這麼早就回去啦?”她一邊同剛剛上船的熟客打著招呼,眼光卻瞥向了獨自一人靜靜坐在船尾的俊美男子。

    “是啊,今日學堂考試,所以比平時放得早。”被稱作趙先生的船客捋著山羊胡子在船艙中坐下,一邊微微笑著。

    “趙先生的琴藝可是無人能比啊!想向先生拜師的人估計要搶破頭了吧!”船娘收回了目光,及時地稱贊道。

    “哪裡哪裡……”趙先生的神情難掩得色,“也是寮城之人獨好琴樂,老朽方才有用武之地……”

    那邊船娘和船客你一言我一語甚是熱絡,許夭只是偏了頭,凝望一水相隔的對岸。

    從遠處看去,西岸的景物籠罩在一層氤氲霧氣之中,粉色的牆,灰色的瓦連成了一片片,由淡漸濃地向深處延展。西岸據說是寮城城民的生活區,雖不及東岸的繁華熱鬧,卻別有一番閒適、寧靜的氛圍。

    眼看客人漸漸上得齊了,船娘便准備撐船離岸。

    “船家,請等一下!”忽然傳來了一聲高喊,自遠處急急來了拎著大包小包的兩人,前面是個身材發福的中年男子,跑得滿頭是汗、跌跌撞撞,後頭緊跟著的則是個青衣小厮。

    “大爺慢點走,可別摔了!”船娘停住了手中的竹篙,忍俊不禁。

    兩人氣喘吁吁地趕至,船娘忙幫著兩人上了船。

    “還好趕上了,不然這一等又是半個時辰。”中年男子擦著額上的汗,這才發覺船艙已經坐滿了。

    “大爺若不介意,後面倒是還有位子。”船娘提醒道。

    中年男子向後張望了下,船尾確實只坐了一個人,忙叮囑小厮付船錢,自己則拎著東西往船尾去了。

    在許夭的腳邊坐下,中年男子把手中的東西攤了一地,這才靠在船舷上,舒服地長出了口氣。

    許夭的眉頭微微蹙起,不由往旁邊挪了挪。

    安靜地坐了一會,中年男子似恢復了精神,歪頭打量了許夭半晌,便搭起話來。

    “這位公子,看起來不像本地人啊。是第一次來寮城麼?”

    “嗯。”

    中年男子似毫無察覺他的冷淡:“公子可是來走親訪友的?”

    “……嗯。”

    許夭將頭轉向波光粼粼的河面,唇線緊抿。

    “公子可有人來接?若是沒有的話,西岸小街小巷多得很,很容易迷路的哦。”

    “……噢。”

    許夭連身體都僵直了。

    中年男子卻愈發熱情:“我也住在西岸,公子若是有需要,我可以為公子……”

    “不用!”

    許夭沖口而出,聲音大得連他自己都吃驚。

    中年男子愣在那裡,半晌垂了頭:“我,我沒別的意思,公子若不需要人幫忙的話就算了……”

    許夭一言不發,繃緊的面容卻稍稍有些緩和。

    就這麼默然坐了一會,船終於靠了岸。

    中年男子笨拙地站了起來,小厮趕過來幫他一起拿東西,兩人一前一後跟著眾人下了船。

    直到客人們都離開了,許夭方才起身。

    經過船頭之時,正在整理船具的船娘抬起頭來:“敢問公子,是不是有什麼不開心的事?”

    許夭聞言頓住了腳步。

    船娘微微笑著:“我每天在這河上撐船,走得多了便發現,不管你今日是惱也好,高興也罷,陽光還是一樣的陽光,月亮還是從河西頭升起。竟然改變不了外界,為何不試著改變自己的心境,讓自己好過一些呢?人生便如這河水,來來往往,誰能將其截斷?順流或者逆流,其實也只在於,自己的選擇啊。”

    許夭不由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半晌垂首道:“多謝。”


第卅九章 訪客

寮城西岸果然比東岸要靜谧許多,如蔭的綠樹環抱下,一座座錯落有致的民居透出古樸韻味。

    許夭獨自徜徉在幽深的小巷中。

    已經沒有趕著去見的人,急著去辦的事。

    剩下的,只有看不見盡頭的光陰,和霧霭茫茫的將來。

    此刻雖恢復了自由身,卻已迷失了方向。

    我該往哪裡去?

    雖不願回想,卻不得不承認,天頤樂坊渡過的五年中,只要聽命行事一切皆按部就班,從不需自己操心。

    宮中生活的兩年,滿心滿眼都只有那個人,被他庇護在強大的羽翼下,早已習慣了那份溫暖無虞。

    而今,回響在巷中的,只有自己孤單的腳步聲。

    心中一片空茫,令人無所適從。

    乘著清風,飄來了一陣隱隱約約的古琴聲。

    許夭驟然停下了腳步。

    彈琴之人顯然習琴的時日尚短,只能勉強將琴曲連貫起來,但那熟悉的旋律卻聲聲直擊許夭的心坎。

    一路循著琴聲而去,許夭穿過數條小巷,終於來到了一座獨棟宅邸前。看上去是戶家境殷實的人家。

    許夭想也不想便叩響府門,生怕這琴音就此消失。

    開門的小厮與許夭打了個照面,不由愣住。這不是,方才和老爺一同坐在船尾的那位俊美公子嗎?

    “公子是來找我家老爺的麼?”

    許夭卻不認得他,急急地便問:“恕我冒昧,小哥可否告知,府上是何人在彈琴?”

    “啊?”小厮側耳聽了聽琴音,“應該是我家小少爺。”

    “他的琴譜是何人所授?”

    “這個,這個小人就不知道了……”小厮摸著腦袋,只覺得這公子好生奇怪。在船上一幅冷冰冰的模樣,現在卻跟換了個人似地。

    “可否讓我見見你家小少爺?”

    “請公子在此稍等,小人先去禀告老爺!”

    沒一會兒,許夭便見小厮帶著個甚是面熟的中年男子出來了,頓時大吃一驚。老天,怎麼會這麼巧?!

    想起方才渡河時對此人的態度,許夭不由面上發窘,正拔腿想走,中年男子已高聲道:“公子請留步!”

    許夭只得停住腳,回身作揖:“不知此地是先生府上,多有叨擾了!”

    “哪裡哪裡,半日之內竟然兩次見到公子,真是意外之喜啊!”中年男子笑意盈盈,“鄙人洪天賜,不知公子如何稱呼?”

    “我姓許,單名一個夭字。”

    “認識許公子,洪某幸甚!方才聽家僕說許公子要見犬子,不知所為何事?”

    許夭低了頭:“我是被小公子的琴聲吸引至此,這琴曲……很是耳熟,不知曲譜是從何而來?”

    洪老爺笑了起來:“這首曲子是《醉龍吟》,在寮城可以說家喻戶曉,就算在其他地方也流傳甚廣,公子覺得熟悉一點都不奇怪啊。”

    許夭怔了片刻:“是我孤陋寡聞了,昔日撫琴時一直钟愛這曲,時隔多年再次聽到,覺得分外親切。”

    “這首琴曲洪某也甚是喜愛,聽這琴聲,於弦上若行若停,欲靜欲動,重心始終是在似是而非中搖蕩,似要穩固時又已偏離,搖搖欲斜時偏又准確地落了拍。正可謂,無弦之琴自有樂,無酒之醉意更濃啊。”

    此言一出,許夭不禁多看了對方幾眼。沒想到這洪老爺貌不驚人,對琴曲卻頗有一番見地。

    洪老爺緩緩接著道:“據說這曲子乃天下第一琴伶所作,我等俗人雖無緣見識他的卓然風姿,單從這琴曲就可以窺見一斑啊。”

    他的話音未落,無限怅惘已湧上許夭心頭。

    此情已待成追憶。

    藍,你我陰陽相隔,不知再見又是何日……

    許夭正自神傷,卻見洪老爺深深作了個揖。

    “你這是做什麼?”許夭眉頭微蹙。

    “許公子!”洪老爺神情鄭重,“恕洪某直言,公子的風采非同一般,必是高人雅士。洪某此生無它,獨獨癡愛琴曲,一直想為犬子尋覓良師。今日,洪某得遇公子便是有緣,能否懇請公子,為犬子傳授琴藝?”

    見許夭神色一滯,沉吟不語,洪老爺忙笑道:“是洪某唐突了,公子不必急著答復,洪某的府門隨時都向公子敞開!若公子不願意,洪某也不會強人所難,只能怪犬子福薄緣淺了。”

    許夭心下暗忖:也罷,終日消沉總不是辦法,找點事做,也好讓心神有所寄托。何況,傳藝授技怎麼說都是件好事。

    心念已決,許夭應允道:“好吧,我近日正得閒,就先教小公子一段。”

    洪老爺喜出望外:“那太好了!不知許公子現居何處?若是公子願意,洪某馬上在府中為公子備房……”

    “住府上就不必了。”許夭冷淡地一口回絕。

    “這樣吧,洪某就在附近為公子租一住處,這樣公子授課也方便些,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那就有勞了。”許夭終於點了點頭。

    接下來的日子,許夭每天去洪老爺家中教他的孩子洪麟兒彈琴。那小公子年方9歲,長得機靈可愛,總是“先生”、“先生”地叫個不停,即使下了課也常粘著許夭不放。許夭打心眼裡喜歡這個聰明乖巧的孩子,上起課來也是分外用心。從他的身上,似乎能看到些許自己當年的影子。

    洪府上上下下都對許夭十分熱情,尊敬有加,從不過問他的隱私。平日裡除了幫付房租,洪老爺決不踏入許夭的住處半步,也不准洪麟兒去打攪許夭。

    一人獨處的時候,許夭或是在暫住處看看書,或是去河邊逛逛,日子倒也充實閒適。心情逐漸平復之時,許夭漸漸適應了這樣的生活。

    兩個月之後。

    結束琴課回到住處,許夭坐在窗台上,眺望遠方。

    洪老爺為他租的這棟民宅緊挨河畔,窗外就是川流不息的寮河水。水天相接處,一輪紅日徐徐西沉。

    自袖中掏出玉笛,許夭吹奏了起來。

    宛轉動人的笛音中,隱見落花流水,柳絮飄飛。夕陽的余晖投射進那雙純澈晶亮的眼眸中,灑下點點光芒。

    星眸中的光芒漸漸散去,夕陽完全沉入地平線,暮色籠罩了大地。

    當最後一個笛音消散,身後突然響起了一聲“好!”

    許夭蓦地轉身,在驟然亮起的燈光中,驚見房內立著個武將打扮的青年,一雙虎眼精光四射。

    “什麼人?!”許夭自窗台上跳了下來,右手已按向暗藏腰間的匕首。

    “許公子不用緊張。”對方笑著拱了拱手,聲音洪亮,“在下姓劉名轶,初次見面,多有冒犯。”

    劉……轶?

    許夭的心念電轉,這魁偉身材、堂堂相貌、威武英姿……

    “你莫非是,劉轶劉大將軍?!”許夭脫口而出。

    “正是在下。”劉轶嘴角的笑意更深,“許公子,一位故友很想見公子一面,所以在下特來相邀。”

    許夭眉頭一擰。

    這位劉轶將軍乃當朝劉皇後的兄長,在朝中深得皇帝的器重,昔日月池曾多次提到過。

    “我不想見他。他自己心裡也清楚得很。”許夭偏過頭去,語氣淡漠。

    “呵呵……許公子誤會了。今日邀公子相見的並非皇上。”劉轶笑聲朗朗,沉聲道,“而是,大漠黑旗王。”

    “沉放?!”

    許夭霎時瞪大了眼睛。


第四十章 重逢

跟隨劉轶步入將軍府南門,穿過碎石小徑,面前出現了一座幽靜的庭院,掩映在翠竹之中。

    眼見這幅景致,更是令許夭將信將疑。

    沉放真的會在這裡嗎?

    或者,這只是皇上玩的又一個把戲?

    “沉兄,你朝思暮想的人,我已經請來了啊!”

    站在廂房門前,劉轶朗聲道。

    數秒之後,廂房的花格門砰然開啟。

    沖到門口的高大男子驟然止步,呆望著許夭,目光似已癡了。

    許夭也瞪視著對方。

    這猶如雕刻的古銅色臉龐,眼角上揚的發亮眼眸,隨意披散在肩頭的濃重烏發,不是沉放卻是誰?!

    “呵呵,就不妨礙兩位敘舊了,我先告辭!”劉轶識趣地抽身離開。

    他的後腳剛踏出院門,沉放已沖了過來,一把將呆立原地的許夭攬入懷中。

    “夭,真的是你!我不是……在做夢吧?”

    被他摟住的瞬間,許夭只覺得仿佛一座烈焰騰騰的火山包裹住了自己。胸口突地一顫,滿身滿心的疲憊同時湧了上來,身體驟然失了力氣。

    “夭,你怎麼了?”沉放緊緊抱住他虛軟下滑的身軀。

    借著他的力量許夭勉強站住了腳,輕輕搖了搖頭。

    “沉放,你怎麼會在這裡?是皇上……終於放了你麼?”

    “那狗皇帝哪有那麼好心?是劉轶劫了大獄,讓我脫的身。”沉放開懷笑著。

    許夭的眉頭微蹙。

    雖然明知沉放與皇上芥蒂頗深,但聽他這樣稱呼宏拓,心頭還是莫名地不快。

    “我不明白,那位劉將軍……他為什麼要救你?當初不正是他抓你下的天牢?”

    “呵呵,此事說來話長。”沉放便回答邊攬著他的肩往房內走,臉上容光煥發,“夭,別光顧著說我了,我想知道你的事!你是怎麼逃出宮來的?劉轶說要帶你來見我,我開頭還不敢相信呐!”

    許夭唇角緊抿,半晌才答道:“其中的緣由,我不想多說。總之,我是不會再回宮了。”

    “好好,那些煩心的過往,不提也罷!”沉放按著許夭的肩在椅子上坐下,“從今往後,只要有我在,就沒有人敢再欺負你!”

    “你……”許夭不禁啞然。

    經歷了這麼多事,沉放卻仍然還是當年的那個沉放。這究竟是幸事,還是不幸?

    “古雷也在天壑國中,明日就會趕來同我們會合。”說完了這句,沉放突然蹲至許夭身前,目光灼灼,“夭,這已經是我第三次,向你提出邀請了。”

    雖然明知道他接下來要說什麼,許夭還是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

    “如果你沒有更好的地方可去,就跟我一起回大漠吧,好麼?”

    他的語氣再不似昔日那般霸道、不容抗拒,而是隱隱帶了懇求的意味。

    是我讓你……改變至此麼?

    手指輕撫過他堅毅卻不失溫柔的臉龐,淚水悄然自許夭的眼角滾落。

    當晚,在同一個庭院的側廂房中,許夭踏踏實實地睡了個好覺,一夜無夢。

    第二日早上醒來之時,天已大亮。

    許夭慵懶地眯起眼睛,看著從雕花窗格照射進來的明晃晃的陽光,渾身說不出地舒坦。

    翻身下床,許夭一眼瞥見桌上擱著的紫砂茶具,不由有些詫異。

    掀開小巧壺蓋一看,形如雀舌的碧綠茶葉在水中袅袅婷婷,正是自己最喜歡的上御龍井。昔日在宮中時,自己養成了晨起必飲茶的習慣,沒想到這劉將軍竟然摸得一清二楚!

    將那溫熱的茶水倒入茶杯中,淺抿一口,立時神清氣爽。已經許久沒有品嘗到這極品御茶的滋味了,許夭不禁連飲幾杯,濃郁的香氣溢滿齒間,通體舒暢。

    簡單梳洗過後,許夭打開隨身的包裹,換上了一件銀底暗花絲袍,又將烏黑的長發松松地挽了個髻,便踏出門去。

    沉放的房間是空著的,床上的被褥叠得齊整。

    許夭在房門口默立了一會,轉身沿著碎石小徑往院外走。

    透過綠葉的間隙,陽光在石徑上灑下點點光斑,竹影搖曳。

    出了院子,便是另一番景象。紫籐花廊,假山林立,氣派的亭台樓榭掩映在蔥茏花木之中,這將軍府的後園竟與帝宮的景致有幾分相似。

    依稀記得昨日來時的路,東南面應是將軍府的正廳和議事堂。

    穿過花廊,許夭正欲拐上右側小徑,忽然聽到了隱隱的人聲。

    那深沉的嗓音,甚是熟悉。

    許夭貼近了樹籬,透過縫隙看去。裡面是一座精致的四角涼亭,亭內背身站著的二人,正是沉放和劉轶。

    二人說話的聲音雖不大,許夭凝聚了心神,大致也能聽個七八分。

    “……我將你救出天牢,又把你最想見的人帶到你眼前,這份誠意,你總該信了吧?”

    “我只是奇怪,當朝皇帝對你不薄,你的妹妹又貴為國母,你為何要背叛他?”沉放的嗓音渾厚。

    “呵……”劉轶冷笑一聲,“鳥盡弓藏,兔死狗烹。當年,我劉家扶助四皇子宮變奪權,最終坐穩了皇位,他卻把我們視作心腹大患。表面上,皇帝對我劉家甚是器重,封了小妹為後,又封了我平原大將軍坐鎮南武,實是不斷削弱我的兵權,伺機將我劉家連根拔除。可憐我那小妹,如今同打入冷宮又有什麼分別?被廢只是時日之差。況且……”他頓了一頓,聲音低沉,“就在數月之前,他殺了我最心愛的女人。”

    許夭聽得陣陣心驚,到最後胸口更是咯噔一下。

    劉轶口中所說的心愛女子,莫非是,月池?!

    他不由將樹籬的枝葉撥開少許,想看得更清楚些。

    “原來,你與他積怨頗深,所以想與我聯起手來對付他?”只見沉放側了身,面對劉轶。

    “素聞大漠黑騎王赫赫聲名,旗下的隊伍更是兵強馬壯,若得黑騎王相助必將如虎添翼,但是,大漠離皇城終究路途迢迢,鞭長莫及啊。”劉轶長歎出聲,話鋒陡然一轉,“我現在被皇帝鉗制,正苦於無力回天。這樣下去,兵力遲早要分化殆盡。反而言之,黑騎王如能將所守寶藏支援小弟少許,供我收兵買馬、養精蓄銳,必定能助我一成大業!”

    “你也知道,寶藏的事?”沉放身形一僵,眸光微斂。

    “呵呵……事到如今,我也無需隱瞞沉兄。皇上對你嚴刑逼供,卻遲遲不下殺手,個中原由我早已打聽清楚。沉兄無需介懷,沉兄乃重情重義之人,小弟深感欽佩,實是心甘情願為沉兄效犬馬之力。如今,小弟有難,萬望沉兄也能仗義相助,救小弟脫離樊籠啊!”

    沉放沉吟半晌:“既是如此,我也不想瞞你。家父離世時留下遺言,不到絕境不能開啟密地寶藏,所以至今任其深埋大漠之中。劉兄有恩於我,理當湧泉相報。此次回到大漠,我定會盡快找到寶藏,兌現對劉兄的承諾。”

    “沉兄,請受小弟一拜!”

    劉轶倒頭便拜,沉放忙將他扶起,笑道:“待尋到寶藏之日,再謝我也不遲啊。”

    ……

    樹籬後,許夭悄然抽身離開。

    回到廂房,呆坐在床頭,心裡已亂成了一團麻。

    劉轶,想要謀反?!

    他欲對皇上不利,皇上是否已有所察覺?

    皇上……

    心頭蓦地陣陣抽痛,冷汗不禁沁出了額角。

    捂緊胸口,許夭將前額抵著冰冷的床沿。

    我究竟該,怎麼辦?!


第四十一章 遁形

沉放邁入廂房的時候,許夭正獨倚窗前,身著絲袍的絕美背影猶如弱柳扶風,看著令人頓生憐惜。

    “夭,你醒了!”沉放不由自主放低了音量。

    “剛才去找你,可你不在房中。”許夭回轉身來,朝他微微笑著。

    “方才去劉轶那兒商量些事情。”沉放笑著回答,“准備好了麼?古雷一到,我們就出發!”

    “那個劉轶,你真的這麼信任他?”許夭的眉頭微蹙,語氣有些異樣。

    “他幫我不可能毫無條件。”沉放大步走至他的面前,手掌撫上他的面龐,“夭,不用擔心,只要離開此地,一切便由我們掌控,別人又奈我何?”

    許夭下意識地將頭一偏,避開了他的手。正欲再說什麼,廂房門口急匆匆進來了一個人,卻是將軍府的管家劉剛。

    “兩位大人都在啊!”劉管家拭了一把額上的汗,“御林軍統領突然帶兵士來到府中,現在正在前廳!將軍怕事有不妥,讓兩位趕緊跟小人去避一避!”

    跟著劉管家左拐右拐,三人來到了後園盡頭的一棵古榕旁。古榕綠冠如蓋,一根根筆直垂下的須根似柱,觀樹齡應有千年的歷史。古榕前方有一張石桌,桌面光滑如鏡,周圍擺放著四張圓石凳。

    劉管家將石凳移開,又在榕樹根部摸索了一會,地面突然掀起了一塊石板,露出個黑黝黝的暗道。

    “兩位大人且下去避避,待風頭一過,小人就來帶兩位離開!”

    沉放和許夭沿著斑駁的石梯下了暗道,一股陰氣撲面過來。

    剛走到一半,石板便在兩人的頭頂合上,與此同時暗道兩側有壁燈亮了起來,隔數米便有一盞,淡淡的光輝映照著經過人工雕琢的青色石壁,泛著幽光。雖是在地底,仍有隱隱的冷風輕拂兩人的發絲。

    沉放拉著許夭的手,沿著彎彎曲曲的暗道走了一會,盡頭出現了一座石室。暗淡的光輝映照著不甚寬敞的室內,中央擺著一張石床,床上還有織錦被褥和枕頭,左邊擱著長條石桌,一方石凳。

    沉放即刻上前將被褥鋪開,將兩人的包袱放在床側,這才讓許夭坐在石床上,自己也挨著他坐下。

    燈光將兩人拉長的身影投映在陰冷的石壁上,室內一片寂靜。

    半晌,許夭幽幽的聲音響起。

    “如果那劉轶有心要害我們,這下可真如甕中捉鱉了。”

    “不會的!”沉放笑了起來,“他若要抓我,之前就沒必要費那麼大周折救我出來了!”

    許夭沒有回答,只是低了頭。

    “夭,你冷嗎?”沉放突然將他擁入懷中,語氣關切,“你在發抖……”

    許夭的臉色發白,搖了搖頭,身軀仍不由自主地輕顫著。

    沉放將原本坐著的被褥一股腦兒都包在了許夭身上,再度將他擁在懷中:“你的身體太弱,等離開這裡,我們去找塞外名醫鏡玄幫你看看。”

    許夭依舊不說話,只是阖了眼眸,無力地靠在他的肩頭。

    聞著自懷中人身上散發出的幽香,臉龐緊貼著那如玉的面頰,沉放心中不禁一陣激蕩,卻終是輕輕蹭了蹭許夭的臉,將他摟得更緊。

    時間,便在靜默中悄然流逝。

    不知過了多久,劉管家瘦長的身影出現在石室門口:“黑騎王,你的屬下古雷已經在後門候著,御林軍還在府中搜查,將軍讓我帶兩位先走!”

    “有勞了!”

    劉剛俯身在床側按了一按,南側的石壁突然向兩邊滑開,裡面是一個更加低矮的甬道。

    “御林軍怎麼會突然搜查將軍府?莫非是我們的行蹤走漏了風聲?”沉放沉聲問。

    “小的也不清楚啊,這次搜查的不僅是將軍府,據說皇帝身邊的張護衛還親自把守了城門呐!”

    聽了他的答復,許夭的眸光陡然一亮。

    劉管家在前方帶路,沉放正欲拉著許夭躬身進入甬道,許夭突然開口了:“我……我有些內急,想要方便下!”

    “好,我陪你一起去吧!”沉放想也不想便脫口而出。

    “不用!”許夭的臉騰地泛紅,“我就在外面……馬上回來!”

    許夭很快消失在石室門口。

    沉放轉了頭,發現劉管家正笑眯眯地盯著自己看,不由也咧開了嘴角。

    “恕小人直言,兩位的感情可真是好哇……”劉管家的語氣滿懷感慨。

    沉放笑容一斂,神情鄭重地答道:“他便是我失而復得的珍寶。除了他,沒有人可以讓我如此不顧一切。”

    劉管家連連點頭。

    沒過一會,許夭的身影再度出現,兩人遂跟著劉管家一起進了甬道。

    這條甬道明顯比進來的暗道要短,兩折一彎之後,三人便到了地道口。

    劉管家再次按動機關,開啟暗門。

    出了地面,眼前便是將軍府後門外的闊葉林。

    蔥茏的林木前,停著一輛不起眼的灰色馬車。車前站著個攙著孕婦的農夫,旁邊是兩名農夫裝扮的男子,其中一人鬓染微霜、古銅色的面容硬朗,正是古雷。

    “頭領!你安然無恙,真是太好了!”古雷和另一名男子激動地迎上前來。

    沉放逐一擁抱了他們,隨即攬過靜立一旁的許夭:“許公子要同我們一起回大漠,事不宜遲,大家上車再說。”

    古雷的神色有些異樣,終是開口道:“許公子,好久不見!”

    許夭微笑著點了點頭,在沉放的幫助下上了馬車。

    “現在城門口盤查甚嚴,他們是將軍特地找來為諸位做掩護的,”劉管家指了指那大腹便便的婦人和老實巴交的農夫。

    “有勞將軍費心!”

    沉放遂側身讓兩人上了車。

    “黑騎王!”劉管家朝回過身來的沉放深深作揖,“將軍托小的轉告一句,望黑騎王不要忘了說過的話!”

    “請轉告將軍:沉放言出必行!”沉放拱了拱手,“多謝將軍連日來的關照,告辭!”

    馬車出了闊葉林,徑直往城門行去。

    這輛經過特殊改造的馬車外觀看去很小,車廂內卻相當寬敞。許夭和沉放坐在同一側,孕婦則和農夫坐在他們對面。那農婦不住拿眼偷瞧許夭,似對這位身材孱弱的美男子充滿了好奇。

    一路上,四人默默無言。

    許夭不動聲色地掀起車簾,看上去似在欣賞窗外的景致,手心卻已沁出了一層冷汗。

    “夭,你的手怎麼破了?”沉放注意到他掀車簾手指上的觸目殷紅,不由分說將他的手抓了過來,放在掌中細看。

    “沒事……剛才不小心劃拉了下。”許夭有些發窘,迅速將自己的手從他掌中抽離。

    農婦看著他們的和善眼神中,難掩一絲笑意。

    過了許久,車夫位上的古雷敲了敲車廂:“統領,城門快到了,請拉起暗簾!”


第四十二章 脫身

馬車行至城門口,果然被攔了下來。

    兵士們拉開車門,卻見裡面只有一對農家夫妻。體型臃腫的農婦正枕在農夫腿上,身上蓋著繡花被褥,捂著大肚子呻吟不止。

    一名兵士跳上車欲細查,當丈夫的說話了,一開口便是滿嘴地瓜腔:“兵老爺,俺媳婦快生了,正趕著回鄉去呐,求兵老爺行行好哇!”

    “真是怪了!你們不在城內求醫,捨近求遠跑出城去做什麼?”

    “俺們夫妻是來城裡探親的,誰想到這娃兒他憋不住就要鑽出娘胎了!算命的說了,俺這娃是麒麟兒,必須生在家裡才能興旺香火,兵老爺就行行好,讓俺們走吧!”

    農婦呻吟得更大聲了,邊哼哼邊扭動著身體,痛苦萬狀。

    “春兒,再堅持一會,俺們就快到家了啊!”農夫俯下頭去,不斷啞聲撫慰著妻子。

    兵士前後左右看了看,終於跳下車去,揮了揮手:“走吧走吧!”

    “謝兵老爺!謝兵老爺!兵爺好人有好報,必定大福大貴啊……”

    農夫的千恩萬謝聲中,馬車緩緩駛離了城門。

    一個身著戎裝的精瘦身影自城門後站了出來,國字臉,濃眉大眼,正是御前的張護衛。

    一手按著腰間佩劍,他注視著馬車遠去,面色凝重。

    “報!”前方有年輕兵士急急奔了過來,手裡高舉著一樣東西。

    “張大人,這是從方才那輛馬車上掉下來的!”

    張護衛接過兵士遞來的物事,打開一看,神情微變。

    “大人,要去追麼?”

    兵士看出了異樣,小聲提醒。

    “不必了。”

    張護衛擺了擺手,語氣沉著。

    馬車出城一裡地之後,車廂內原本天衣無縫的車壁裂開了口子,一道暗簾徐徐向上拉起,露出了坐在內側的兩人。

    許夭倚在車壁上,神情似乎比剛才平靜了許多。沉放一手抵著車壁,乍看上去似攬著許夭,另一只手則隨意地擱在膝上,神色輕松。

    農婦倚在農夫懷中,笑意盈盈地看著他們,關節粗大的手指與農夫十指交握。

    “多謝兩位!”沉放坐直了身體,拱手道。

    “大人不用客氣,能夠幫上大人的忙,也是俺們的福氣啊!”農夫憨厚地笑著,“俺們該下了,俺的村莊離這兒不遠!”

    馬車停穩之後,農夫小心地攙著妻子下了車。

    眼瞅著他們相親相愛的模樣,許夭的心頭突然泛起了波瀾,百味雜陳。

    卻見農婦笨拙地轉過身來,朝著車內咧開了嘴:“兩位大人,俺們兩口子祝你們白-頭-偕-老-啊!”

    沉放聞言一愣,隨即笑呵呵地朗聲道:“承大嫂吉言!多謝!”

    許夭的臉頰立時绯紅一片。

    馬車再度啟動之時,車廂內剩下了他們兩人,氣氛卻變得壓抑起來。

    許夭正想裝作若無其事地掀起車簾,沉放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夭,我們就如他們所說的,白頭偕老……好不好?”

    他的語氣懇切。

    許夭的手在半空頓了頓,躊躇著放下,擱在了膝上。

    沉放的手隨即伸了過來,輕輕握住了他的手。這一次,許夭沒有掙脫,只是低著頭。

    瞪大眼眸注視著他沉默的側臉,沉放的神情緊張。

    半晌,許夭低聲作出了回答。

    “我需要……時間。”

    “明白!”沉放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我已經等了你這麼多年,再多等些時日又何妨?只盼……你別等到我成糟老頭子的時候才答應,到了那時,我想抱你都抱不動咯!”

    許夭噗地一聲便笑了出來,面容猶如海棠綻放。沉放正看得呆了,卻見他正色道:“丑話說在前頭。在那之前,你我只能是普通朋友,發乎情,止於禮。若是你強人所難,可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放心吧!我不會再對你……霸王硬上弓的。”沉放刻意放低了音量,“況且,那一次也是你願意的,不是嗎?”

    “過去的事就別再提了!”許夭這回連耳根都紅透了,含羞帶窘的模樣甚是可愛,“我既然已經決定了跟你走,就是想把過往統統放下……”

    “好好好!一切聽你的便是。”沉放嘴裡說著,長臂一伸將他攬在了懷中,“夭……不論多久,我都會等著你,直到你說願意的那一天。”

    許夭眉頭一蹙正想掙脫他的臂膀,聽了他的低語,終是沒再動彈。

    車廂內靜默了下來。

    任由他環抱著自己,許夭呆望著鉛灰色的車頂,星眸中漸漸漾起了一層水波,流光溢彩。

    當天夜裡。

    燈火通明的皇宮御書閣內。

    歐陽宏拓接過了張護衛呈上的東西,沉聲道:“你先下去吧。”

    “是,皇上!”

    張護衛躬身退下後,宏拓轉向夜風徐徐的西窗,將手中好似內襯的白布展開。

    這塊內襯顯然自衣物上匆匆撕下,上面是觸目驚心的四個血字:劉轶謀反!

    那字跡十分隽秀,一筆一劃卻甚是堅決,看得出對方用血寫下警示之時,是帶了怎樣的決心。

    白布一角包裹著的,是個彩繡錦囊。

    宏拓抿緊薄唇,將錦囊中質地堅硬的物事倒在了手掌上。燈光的照耀下,龍涎玉瑩潤的玉身光芒灼灼,輝映著宏拓漸寒的面容。

    一掌狠狠擊向紅木桌案,零散的畫卷落了一地。宏拓側了頭,看向本就攤在桌面上的一幅畫。

    畫紙上的褶皺已被細細撫平,簡約的墨色勾勒出一名背身而立的束冠男子,頭頂是一輪殘月。

    “歌兒……”手指緊攫著龍涎玉似要將它捏碎,宏拓咬牙道,“你這樣就算,還了朕的恩情了麼?”

    畫中的人,沉默不語。

    絲絲縷縷的鮮血自宏拓的掌中滲出,在畫卷上綻開點點殷紅。

    那淒清的畫面也似受到了渲染一般,變得熱烈生動起來。


第四十三章 月夜(上)

第二日傍晚時分,沉放、許夭一行抵達了牧梁。

    牧梁城座落於天壑國西翼,是從天都前往大漠的第一站,雖是個人口不足百萬的小城,卻以物產豐饒、民風淳樸而聞名於世。

    按照最佳線路,他們必須途徑十六個城鎮才能返回大漠,停停走走算起來,也得近一個月的時間。

    在牧梁,他們的落腳地是一個城郊村莊,一家受過古雷恩惠的王姓農戶接待了他們。

    王家的院落掩映在婆娑樹影中,房後便是一條清凌凌的小溪,甚是幽靜。

    接連兩日乘著馬車趕路,此刻終於腳踏實地,面對滿桌噴香四溢的農家菜肴,許夭也不禁食指大動。

    “夭,多吃點。瞧你瘦得,一陣風就能把你吹跑了!”

    “夭,這個味道不錯,你嘗嘗!”

    ……

    沉放隔三岔五就往他的碗裡夾塊山雞、孢子肉什麼的,比主人家還要殷勤。

    許夭開頭還紅了臉說自己來,卻終是拗不過沉放的熱情與堅持,索性由他去了。

    古雷一直是沉默的,只偶爾抬抬頭看看二人,眼神深邃。另一名年輕屬下只顧悶頭吃菜,否則保不准會當著頭領的面笑出聲來。

    這農家做的東西確實地道,純樸自然,原滋原味,幾個人吃得熱火朝天。主人家也甚是盡心,滿桌的美味剛剛風卷殘雲般一掃而光,新的菜肴又很快端上桌來。

    破天番干了三大碗下去,許夭終於將碗一推,吃不動了。沉放還在豪飲味道香醇的農家酒,一邊大快朵頤,連呼過瘾。

    “我先回房休息了。”許夭欠了欠身,“幾位慢用!”

    “俺給公子帶路吧。”王老漢忙迎上前來。

    “夭,好好休息,明日我們一早啟程!”沉放已是滿面紅光,一雙鷹眸卻仍沉靜得很。

    “嗯。”許夭淡淡應了一聲。

    跟隨王老漢來到南邊的屋子,推開屋門。一盞銅油燈擱在八角櫃上,映照著簡潔清爽的小屋,內側是一張單人木床,鋪著素色被褥。

    謝過老漢之後,許夭掩上房門,信步走向月華揮灑的窗前。

    對於窗,心中總有種特別的情結。不論走到哪,首先想到的便是窗,想看的便是窗外的景致。或許,是當年受了藍的影響吧。

    巧的是,窗下,便是月波蕩漾的潺潺溪水。

    撲面而來的夜風,清新而潮濕。心頭便有種安定與倦怠相混合的情緒,淺淺地浮起。

    夜色濃郁。

    本以為今夜一沾床便會沉沉睡去,誰料翻來覆去了好一陣,許夭的腦子卻越發清醒。看了看窗外明晃晃的月光,他索性披衣起床,推門而出。

    穿過寂靜的後院,出了後門,便來到了緩緩流淌的溪水旁。

    光影拂動,月色朦胧。

    許夭揀了塊平坦的溪岸席地而坐,自袖中掏出了玉笛,橫至唇邊。

    剛剛微阖雙目,吹奏了幾個音,面前的溪水突然嘩啦啦一陣響。

    許夭吃了一驚,待定睛細看,卻見水面上冒出了個黑黝黝的腦袋。那腦袋一轉,出現了一張水淋淋的俊朗臉龐,正朝自己張望著。

    是沉放!

    許夭不禁啞然。

    “夭,還沒睡嗎?”沉放也頗感驚訝。

    “只是……有點睡不著。”許夭站起身來,將玉笛收入袖中,“這麼晚了,溪水不涼嗎?”

    沉放讷讷地笑出聲來。

    他如何能說出實話?

    身為七尺男兒,日夜思慕的人就在身邊,卻可望而不可及,這種煎熬猶強自忍耐。

    今夜,一時興起多喝了幾杯,原本算不得什麼,此刻爆烈的酒氣卻勾引得下腹處那團火熊熊燃燒,自己正是因為渾身燥熱得受不了,方才赤條條地跳入這冰冷的溪水尋求解脫?


第四十四章 月夜(下)

“你下來試試,就知道涼不涼了!”溪水中,沉放戲谑道。

    許夭將唇一抿,伸手欲解衣襟。

    “喂!”這下沉放倒慌了,“我是說著玩的!你別下來,這麼冷你可吃不消!真想洗澡的話,我叫人准備熱水……”

    “你還真把我當成弱女子了?”

    許夭眉頭一擰。原本只是想做做樣子,卻被他的話激起了性子。

    “難得見到一池碧水,不好好洗洗,怎麼對得起自己?”許夭邊說邊利落地解開自己的外袍、中衣,再脫下鞋襪,把衣物叠得齊整擱在岸邊。

    沉放已說不出話來。

    月下,墨色的長發如瀑披垂,修長勻稱的身體裸露在夜風中,白皙得讓人睜不開眼睛。

    鼻血快要流下來了。

    沉放一個猛子扎回水中。

    該死,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樣子有多麼迷人?!

    一踏入溪水,沁入骨髓的冰冷。許夭不禁打了個寒噤,雞皮疙瘩爬了滿身。

    也罷,大話已經說出去了,這回硬著頭皮也得下!

    他咬著牙將溪水往自己的腿上潑,再打濕胸腹。晶瑩的水珠滑過陣陣戰栗的瑩白肌膚,帶出眩目的美。

    忍耐過最初的刺激,許夭一步步越邁越深,直至搖蕩的溪水漫過自己的脖頸。

    浸泡在溪水中,漸漸適應的身體居然體驗到了一股別樣的暖意,水波輕柔地按摩著四肢和身軀,說不出的惬意。

    許夭將頭仰躺在水面上,舒服地長出一口氣。

    睜開眼睛,漫天的繁星都落入眸中,燦爛一片。

    過了好一會兒,他突然想起,另一個人似乎消失很久了,不由抬眼張望四周。

    水面上一片寂靜。偌大的湖面,只有自己孤單單的身影。

    “沉放?”許夭不由低低叫了一聲。

    沒有任何回應。四周靜得出奇。

    “沉放?!”

    許夭加大了些音量。

    回答他的唯有風吹樹葉,沙沙作響。

    心頭湧上了一層陰霾。

    沉放從小生長在大漠,不谙水性,莫非?!

    在水中踏著圈,許夭的目光焦灼地在水面逡巡,不詳的預感越來越強烈。

    當他按捺不住,急急往岸上走去准備喊人之時,後腰突然被人抱住,往後一帶。

    許夭驚呼出聲,失去重心的身體跌回水中,卻撞入了一個溫熱堅實的懷抱。

    “你?!”

    回頭看見是那張熟悉的面龐,許夭又驚又氣,用力將對方推開:“你敢耍我?!”

    “別生氣啊!”沉放似條八爪魚般纏了上來,一把摟住了他,“夭,我只是想多瞧瞧,你為我著急的樣子……”

    “少自作多情了!”許夭咬著玉牙,“就算是個八竿子都打不著的人溺水了,我也不會坐視不管!”

    “那你的臉怎麽這麽白,心怎麽跳得這麽快……”沉放含笑在他的耳畔低語。

    “還不是被你嚇得!正常人都會被你嚇出病來!”許夭回過頭狠狠瞪了他一眼。

    “是是!是我不好!”沉放及時軟了語氣,“夭,就讓我這八竿子都打不著的人,多抱你一會……好麼?”

    話語中,再度帶了懇求的意味。許夭的心不由一軟,沉默數秒:“說好了,只許抱著,不許動手動腳,更不許偷親我!”

    “只要肯讓我抱,什麼都依你。”沉放朗聲笑了起來,將他摟得更緊。

    “你不是在大漠中長大的嗎?怎麼會有這麼好的水性?”過了一會,許夭低聲問道。

    “等回到我們的大本營,你自然會明白。”沉放的語氣神秘。

    許夭便也不再說話,只是閉了眼眸,靜靜靠在他的肩頭。

    月華揮灑,光波湧動。

    清粼粼的溪水,徐徐流淌,撫慰著每一寸緊緊相貼的肌膚。

    一片柔情缱绻,便在這難得的靜默中,蕩漾。

    沒過多久,沉放的心頭大呼不妙。

    雖然自己安分地沒有動手動腳,身體的某個部位卻不受控制地反應了起來,迅速昂揚挺立。

    感受到抵著自己臀後愈發堅硬如鐵的熱物,許夭的臉色越來越紅,身軀也越來越緊繃。

    “放手!”他終於厲聲道。

    沉放自知理虧,悻悻然放開了他。

    許夭頭也不回地踩著水往岸上走,無數月華自赤裸的肌膚上淌落。

    怔怔地看著他的背影,沉放忽覺一陣委屈,垂首道:“夭,若是對你一點反應都沒有,我就不是正常的男人了。”

    聽了他的低語,許夭的腳步頓了頓,停在了岸邊。

    隔了數秒,背身而立的許夭開口了:“早點回去休息吧,別泡出病來。”

    沉放立時咧了嘴,笑逐顏開。

[ 本帖最後由 云仔 於 2014-12-11 16:52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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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節番外(夭vs沉放)

此文非正劇劇情,純屬娛樂,祝親愛的讀者們情人節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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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華燈初上,集市中熙熙攘攘,人頭攢動。

    吆喝各式貨品的,叫賣風味小吃的,各種聲音此起彼伏。

    沉放和許夭在人流中緩緩前行。極少見到這麽熱鬧的場面,兩人都覺十分新奇。

    難得見到許夭笑意盈盈的樣子,沉放也很是高興,暗想這次邀他出來逛集市真是對了。

    人實在太多,兩人隨時有被沖散的危險。沉放一邊東張西望,一邊佯作不經意拉住了許夭的手。

    許夭的指尖微微一動,終究沒有掙脫他的手,任由他拉著自己。

    沉放更是欣喜,帶著他穿過喧鬧的人群。

    街道的盡頭,立著一株披紅掛綠的參天古樹。

    看到大家紛紛往上面系紅布條,還有不少人爬上樹去夠高處的枝條,沉放好奇地問身旁的男子:“這裡是在做什麽啊?”

    男子笑道:“這是本地最有名的許願樹,很靈的,可以幫助你實現任何願望。只要把你最想實現的願望寫下來掛在樹上便好,掛得越高越是靈驗呐。”

    沉放聞言頓時來了興致。

    許夭不由眉頭微蹙:“快走吧,你看那邊還有擺攤賣紅布條、出租筆墨的,什麽許願,不過是騙錢的幌子罷了,這種把戲在天都很常見的。”

    “夭,你且等等我!在大漠之中難得看到樹,據老人說這些生長千年以上的古樹都是吸盡日月精華,深具靈性的,沒准真能靈驗呢!”

    沉放不顧他的勸阻,飛身到一旁買了紅布,許夭只好搖了搖頭,候在一旁。

    眼見沉放刷刷幾筆寫好了字,施展輕功,眨眼便飛上樹頂,惹得樹下眾人一陣驚呼。

    回到地面的沉放拉了許夭就走。

    “夭,你怎麽不問問我許了什麽願?”沉放的腳步輕快,整個人看去神采飛揚。

    注視了他發亮的面龐片刻,許夭微微一笑:“你若是想說,自然會告訴我。”

    沉放咧嘴笑了,卻將他的手拉得更緊:“那就容我賣個關子吧,總有一天,你會知道答案的!”

    當夜,沉放、許夭和古雷等人共進晚餐,美酒佳肴,言談甚歡。

    許夭今日的心情難得地好,沉放也頗為放松,兩個人你一杯我一杯,喝得十分暢快。

    哪曾想,一壺米酒下了肚,許夭便從耳根紅到了脖子,說話也不太利落起來。

    沒過多久,他索性趴在桌子上,沒了動靜。

    沉放連忙抱起他,送他回客房休息。

    把滿身酒氣的許夭放在床上,沉放為他脫了外衣、蓋好被褥。看他面頰飛滿紅雲的樣子實在可愛,忍不住俯身偷吻了他一下。

    沉放正轉身要走,手臂突然被人拉住。

    “別走……”

    回頭一看,許夭氤氲著酒氣的雙眸分外動人。

    沉放懷疑自己聽錯了:“夭,你是在……叫我麽?”

    “別走……”許夭喃喃重復了一句,呵呵傻笑著,雙臂已像水蛇一般纏上了他的脖頸。

    沉放的腦袋中嗡地一下,立時擁緊了他。

    伸舌探入他微啟的口中,糾纏厮磨,一股烈焰自沉放下腹熊熊燃燒起來。

    “好熱……”深吻了一會,許夭再度倒在床塌上,嘴裡嘟囔著,一邊不耐地扯自己的衣襟。

    看他昏昏沉沉的樣子,沉放一時搞不清他是真醉還是假醉,只好幫著他把上衣解開。

    當那瑩白如玉的身軀呈現眼前,沉放情難自禁,低頭吻了上去。

    由曲線動人的頸部,精致性感的鎖骨,到色澤誘人的小巧乳首……

    迷迷糊糊地被他吻著敏感部位,許夭輕輕扭動身體,嘴裡下意識地呻吟出聲。

    那聲聲低吟更是撩撥得沉放血脈贲張。

    “夭,你可知這段時日我忍得有多苦……”

    沉放激情難抑,身下的人卻突然沒了動靜。抬頭一看,許夭竟然睡著了,嘴裡發出陣陣香甜的呼吸聲!

    沉放一下子愣在當場,哭笑不得。

    好不容易平靜下來,沉放翻身下床,仔細為他裹好被褥,俯身在他額上印了個吻。

    “夭,好好睡吧,不管多久,我會一直等著你的!”

    夢中的許夭突然轉了個身面朝他,口中飄出了呓語。

    “沉放,人好多呐,別走那麼快啊……”

    沉放聽得真切,立時又開心不已。在他的身側坐下,沉放握住了那擱在床上指骨纖細的手。

    夭,在你的夢裡,你我的手是否也緊緊相握?

    市集盡頭那株高大的許願樹上,無數寫滿了字的紅布條在夜風中飄蕩。

    樹梢的最頂端,一根紅得似血的長布條舒展開來,上面是龍飛鳳舞的幾個大字:

    沉放願與許夭:生同眠死同穴,不離不棄!

    那猶如刻入血液的墨色字跡,在月華的映襯下,迎風招展……

    ~END~

    ***另送上夭與歐陽的深情番外,歡迎親們繼續閱讀~~~~~~~~~~~再祝大家情人節快樂!!!!

情人節番外(夭vs歐陽)

謹以此文,送給力頂許夭和皇帝配的妹妹們~~~此文非正劇劇情,純屬娛樂,祝親愛的讀者們情人節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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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色朗朗,華燈初上。

    許夭百無聊賴地站在街角。四周一片張燈結彩,逛集市的人絡繹不絕,他卻覺得這熱鬧只是屬於別人的。

    方才沉放讓他在這裡等一下,自己便沒了蹤影。許夭也沒多想,獨自一人遠離喧鬧的人群,靜靜地觀望著四周。

    他忽然瞧見,不遠處的燈影下坐著個面黃肌瘦的乞丐。那乞丐大約40出頭,看上去老實巴交,這樣的天氣他只穿了件滿是破洞的薄衫,兀自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最近涵江一帶洪澇嚴重,不少難民無家可歸,流浪到鄰近的城鎮以乞討為生。此人或許也是其中之一吧。

    恻隱之心頓起,許夭摸出十幾兩銀子,輕輕放入乞丐面前散著幾個銅幣的破碗中。

    “對不住,我身上只帶了這麼多。”許夭語帶歉意。

    “謝謝,謝謝!公子真是好人呐!有了這些錢,足夠我帶妻兒回鄉去了。”乞丐跪在地上重重磕了幾個頭,隨即站起身來,在破衣袋裡掏了半天,居然掏出了一張叠得齊整的黃紙。

    “公子,這是一個雲游四方的和尚送給我的道符,據說能帶來好運,今天我的願望果然實現了。現在我把這符轉送給公子,也希望公子能夠心願成真!”

    許夭一時有些感慨,接過符紙,低低道了聲謝。

    目送乞丐蹒跚地離開後,許夭打開了那張符紙。

    上面只是張八卦太極圖,上下角各繪著樣式怪異的符文,許夭看了半晌終不明就裡,遂把它照原樣折好,塞入衣袋。

    另一頭,沉放的身影已經出現。

    “夭,我有東西要送你!”還未到跟前,沉放便喜滋滋地開口。

    “什麼?”

    許夭眉梢輕揚,接過他遞過來的精美錦盒。

    打開一看,裡面躺著塊色澤碧綠的玉佩。

    “聽說玉是靈物,可以驅邪。我也不知道給你買什麼好,所以,千挑萬選便揀了這個!”沉放笑盈盈地解釋。

    “謝謝。”許夭淡淡地開口,“只是,我沒有准備給你的禮物……”

    “你便是上天賜給我的最好禮物,我已經知足了!”沉放的話語深沉。

    看了看他飽含深意的眼眸,許夭垂下了眼簾:“時候不早了,我們回去吧。”

    當夜,在悅來客棧和大家共進晚餐之後,許夭便回到了自己的客房中。

    吩咐店家備好了滿滿一桶熱水,許夭栓好了房門,寬衣解帶。

    那件揣著道符的藏青長袍被他掛在了椅背上。

    水汽氤氲,許夭坐在木桶內,將頭靠著桶壁,仍由熱水帶走通體的疲乏。

    睜眼看向窗外,一輪皎潔的明月正掛在樹梢,樹影婆娑。

    思緒便不知飛到何處。

    去年的今夜,自己和那個人共度良宵。不知今日,他又是如何渡過?

    想到此處,胸口的痛便一陣緊似一陣。

    神思恍惚間,忽覺有熱融融的水加入自己浸泡的溫水中。

    許夭轉頭一看,頓時驚呆。

    那張豐神俊逸的面容就在眼前,帶著缱绻笑意。微斂的星眸異常幽深,似能吸去人的心神。

    “皇……上?!”許夭失措地低呼。

    “是朕。”宏拓依舊微笑著,“歌兒想朕,朕便來了。”

    “怎麼可能……你……”

    “只要朕有心想找,沒有找不到的人。”宏拓的回答簡短,卻帶著不容質疑的決心和霸氣。

    怔了半晌,許夭突然將身子一蹲,桶裡的水便沒過了頭頂。

    “歌兒,你做什麼?!”

    宏拓猝不及防,急急伸手去桶中拉他,華美衣袖也濕了大半。

    許夭嘩啦一聲出了水面,眼圈已先紅了:“不,這是夢吧,這一定是夢……”

    “歌兒……”宏拓低歎出聲,一把將濕淋淋的他攬在了懷中,“這不是夢,聽到朕的心跳了嗎?”

    許夭閉了眼眸靠在他的胸口,身軀輕顫。

    “歌兒可知,朕有多想你……歌兒心中,也放不下朕,對不對?”宏拓在他耳畔低語。

    許夭咬緊了唇,喉頭一陣酸澀。

    “自與歌兒分別,朕魂牽夢萦,好生寂寞……”

    “皇上怎麼可能會寂寞?且不說後宮妃嫔個個盼著皇上的寵幸,就是貴族宗室中,想對皇上投懷送抱的也多了去了!”

    “歌兒又何必挖苦朕?”宏拓依舊緊緊摟著他,語氣溫和,“歌兒又不是不知,他們看重的,只是朕的皇位,朕的財富,朕的蔭庇……偌大後宮之中,朕只愛歌兒一個,真心對朕的,也只有歌兒一個……”

    “別說了!”許夭低了頭,聲音嘶啞,“那些發生過的事,不可能當它不存在。覆水難收,更何況,當初流的是血,傷的是心!”

    “歌兒……”宏拓抬眸看向他,眸中的柔情似能將他融化,“讓我們重新開始,好麼?你把那些傷心的痛苦的統統忘了,我也再不做什麼勞什子皇帝,就用我的後半輩子來償還你,你想去哪,我便陪你去哪,只有我們兩個,好不好?”

    許夭愕然,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你真的……願意為了我,放棄辛苦攢下的江山社稷?”

    “江山社稷又如何?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唯有世間真情,最是可貴。歌兒,我已經想通了,只要能跟你厮守,我可以放下一切!……讓我再做回歌兒的爺,好不好?”

    話已說不出來,源源不斷的淚水滾落許夭的面頰。婆娑淚光中,宏拓俊美的面龐愈發看不真切。

    “爺!”

    低呼出聲,許夭用力摟住了他的脖頸。

    是夢也好,幻覺也罷,就容我這一刻沉醉,永遠不要醒來!

    唇舌糾纏中,宏拓將許夭抱出了木桶。

    地上淌了一溜水漬,徑直蔓延到床腳。

    宏拓的唇熾熱,細密地吻去許夭身上的水痕,用身體溫暖著他因濕冷而微微顫抖的身軀。

    床榻的震顫中,許夭雙手攫著床沿,修長的雙腿緊夾在宏拓腰間,隨著律動搖擺。

    烏發貼在許夭汗濕的額角上,星眸迷亂,分外惑人。但他咬緊了潮潤的下唇,不讓自己呻吟出聲。

    “歌兒,叫我!叫啊!”宏拓的眸光熾烈,喘息漸重。

    “拓……爺……嗯啊!!!”

    在他的猛烈撞擊下,許夭終於抑制不住叫了出來,手指深深掐入他寬闊的肩背。

    任由天地幻滅,乾坤倒轉,只有我們緊緊相擁的身體,是真實可靠的。

    拓,就讓那不曾熄滅的愛火,將你我徹底燃盡吧!

    ……

    第二日早上醒來,許夭睜開了眼睛,枕邊空落落的。

    蓦地坐起身來,他愣怔了半晌,恍然不知昨夜的一切是否發生過。

    抬眼張望四周,昨日自己泡過澡的木桶還擱在原地,房門好端端地栓著,一切如常。

    只有地上,落著那張原本塞在衣袋中的黃色符紙。

    赤足下床,許夭撿起了那張紙。兩端的詭異符字竟似被燃燒過一樣,變成了黑色。眨眼之間,整張符紙就在指間化作了灰燼。

    任由那灰燼紛紛揚揚飄散在空氣中,許夭深吸了一口氣,望向窗外——一輪紅日已經跳出地平線,將萬丈光芒灑向了大地,襯得世界一片亮堂。

    半夢半醒之間,新的一日,到來了。

    ~END~

第四十五章 自絕

第二日天剛放亮,告別了王老漢一家,沉放四人再度乘上馬車,向前往大漠的第二站——蓬陽城進發。

    為了避人耳目,沉放和許夭也打扮成農戶的模樣。只是即使一襲粗布陋衣,依舊掩飾不住許夭的絕代風華。

    車廂內,許夭輕微地咳嗽起來,晶瑩白皙的面龐湧上淡淡绯紅。

    沉放念及昨夜的戲水讓他著涼了,很是心疼。

    “夭,到蓬陽之後,咱們找個大夫看看去!”

    “不礙事。”許夭搖了搖頭,“只是覺得,胸口有點悶。”

    “胸口悶?怎麼個悶法?”

    看著他瞪大的眼眸,許夭不禁失笑:“大驚小怪的做什麼。過去天冷的時候,我也犯過這毛病,睡一覺起來自然就好了。”

    話音未落,他掩口打了個長長的哈欠。

    “看你困的,再睡會吧,路途還遠著呐!”沉放語帶憐惜。

    “嗯。”

    許夭一邊應著,身子已往下滑,順勢枕在了沉放的大腿上。

    沉放有些受寵若驚,慌忙挪動了下位置,好讓他枕得更舒服些。

    辘辘的車輪聲和催人入眠的晃動中,許夭的意識漸趨朦胧。

    ……有這個人在身邊,似乎沒什麼好擔心的。

    就算天塌下來,也會有他為我撐著的吧……

    許夭一邊想著,不知不覺沉入了夢鄉。

    呼吸漸趨平穩,許夭紅潤飽滿的唇微微嘟著,長睫如蝶翼般顫動。

    著迷地注視他的面容,沉放俯下頭去,在那誘人的唇上輕輕一吻。柔軟而富有彈性,令人心火燎原的觸感。

    忍不住埋頭加深了那個吻,淺吮慢吸,細細品嘗兩片唇瓣的甜美。

    許夭的眉頭輕蹙,喉中逸出不滿的嘤唔聲。

    沉放一驚,慌忙坐直了身體。懷中的人卻只是動了動,並沒有醒來。

    沉放乖乖地坐在那兒,背倚著廂壁,再不敢造次。這可人兒是如此信任自己,方才將最無防備的狀態呈現在自己面前。但要當個坐懷不亂的柳下惠,還真不是件易事。

    沉放自嘲地搖搖頭,手指撫弄那盤繞膝上的亮澤長發。

    無法言喻的柔情,絲絲漫過心底。

    到達蓬陽城時,已是華燈初上。

    馬車駛上了主干道,今夜他們將要落腳的那處小客棧,位於蓬陽南翼。

    古雷之前去將軍府接沉放時,就在沿途各地為回程提早做了安排,以防有失。

    許夭的精神也比早上好了許多,一路掀起車簾,張望街景。

    這蓬陽的夜景倒與天都有幾分相似,不愧是三大商都之首。街上的行人絡繹不絕,車水馬龍。兩旁燈火璀璨的瓊台樓閣中,不時傳出絲竹聲聲,和著輕柔的歌聲樂聲,攜著夜風而來。

    此情此景,勾起了幾多回憶。許夭不免有些黯然神傷。

    途經最繁華的紅繡街時,馬車的速度減緩下來,最終停在了當地。

    車廂外傳來古雷低沉的嗓音:“頭領,前面圍了好多人,好像出事了。”

    許夭和沉放聞言將頭探出了車窗。

    馬車前數米處的街道已被蜂擁而至的路人圍得水洩不通,一個個仰著脖子,朝著同一個方向。

    順著他們的目光看去,許夭不由一驚。

    在右上方燈火通明的畫樓三樓,一個身著紫衣、身材高挑的優美身影,正驚險萬分地背身立在窄窄的木欄桿上,好似一片搖搖欲墜的紫葉,波浪般的及腰烏發在夜風中飄蕩。

    睜大了眼睛,許夭低呼出聲:“蕭、玉、璃!”

    “夭,你認得他?”沉放有些詫異。

    “是!他是我的……朋友。”躊躇少頃,許夭說出了這個詞。自己也就是兩年前在賽歌會上和玉璃打過交道,領教過他傾城傾國的舞姿。同為天涯淪落人,決賽當夜,彼此間頗有些惺惺相惜之意。自歆香樂坊被查封後,就再沒聽說過玉璃的任何消息。沒有想到,今夜,他竟然會在此地,以這種匪夷所思的姿態再度現身!

    此刻,玉璃似乎正在和廊下的數人激烈爭執著什麼。

    遠遠地,只見他冷傲的身姿幾近懸空,衣裾飄飄欲飛,許夭不由為他捏了把汗。

    “他想尋死。”身旁,沉放的聲音冷峻。

    兩人目不轉睛,緊盯著高樓上的紫色身影。

    突然間,玉璃一個轉身,毫不猶豫地自三樓躍下,帶著豁然於世的決絕。

    下方的人群同時爆發出驚呼。

    “救他!”

    許夭脫口而出的瞬間,沉放已如離弦的箭般自車窗射出,於半空中截住快速下墜的身影。

    眼看沉放抱著玉璃穩穩落地,許夭不由長出了口氣,靠在車壁上,這才發覺後背已被冷汗浸濕。


第四十六章 玉璃

雙足再度觸及了堅實的地面,蕭玉璃自沉放懷中恍過神來,很是吃驚。

    “先上車再說!”不待他發問,沉放拉著他徑直上了馬車。

    畫樓門口已經有富態男子帶著幾名打手奔了出來,卻被亂成一團的人群阻擋了去路。古雷立刻指揮馬兒調頭,朝另一個方向絕塵而去。

    一進入車廂,玉璃便迎上了一對燦若星辰的眼眸。

    “鳳歌?!”驟見眼前的人兒,他驚得險些忘了落座。

    “鳳歌已逝,從今往後,你叫我許夭就好。”許夭微微笑著。見到蕭玉璃,心頭竟覺很是親切。

    玉璃何嘗不知許夭曾被皇帝收入宮中?此刻眼見他跟別的男子狀似親密,心下已有所悟,不由也笑道:“過去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風一吹就散了,更何況一個虛名。許夭,多謝你這次仗義相助。”

    “要謝就謝這位沉爺吧,他才是出了大力。”

    玉璃看向許夭身邊的男子,眉梢一揚,眸中波光湧動:“多謝沉爺!”

    他略帶磁啞的嗓音不似許夭那般明亮出色,卻別有一番慵懶低徊的味道。

    “舉手之勞,何足掛齒!”沉放也笑著朝他拱了拱手。

    “玉璃,離了此地,你打算去哪?”許夭絕口不提剛才的事,也明白玉璃未必想說那些不堪的過往。但是,他今後的去向卻不能不問。

    玉璃沉默了下來,猶如雕刻的絕美側臉一時神情凝重。

    “你們這是要去哪裡?”過了半晌,他低聲反問。

    “不瞞你說,我是走黑市買賣的,這回打算帶夭去塞外再進些稀罕貨,爭取在年關大賺一筆。”沉放神色泰然地回答。

    見他撒起謊來居然面不改色心不跳,許夭驚詫之余,不免也有些好笑。

    沉吟片刻,玉璃開口道:“若是如此,兩位可方便捎上我一段?我有家人在格勒密,許久沒見了,我想找她去。”

    “無妨,你就跟我們一道走吧。”許夭搶先答道,心知一向仗義的沉放自然也不會拒絕。

    “多謝!”

    玉璃朝二人深深做了個揖。

    為了避免被糾纏玉璃的人找到,他們放棄了原已安排好的城內客棧,連夜趕往鄰近的烏風鎮,在一處小客棧落了腳。

    夜色已深,這家客棧幾近客滿,只剩下兩間地字房,一間天字房。

    一行五人候在了櫃台前,古雷干脆地開口:“房間不夠,我和小林還是睡馬車上吧。”

    “沒錯!”喚作小林的年輕屬下忙出聲附和。

    沉放心知古雷是不想讓自己和許夭同處一室,方做此提議。且不說夭願不願意與自己同宿,單見古雷到現在仍對自己與夭的關系介懷,心下便有些不快。

    一旁的許夭開口了:“如果玉璃願意,我和他一間,足夠。”

    此言一出,沉放和古雷同時呆住。這才想起,玉璃同夭一樣都是閹伶,兩人同宿一室,於常理上說確無不妥。

    “我沒意見。”玉璃微笑著回答。

    “這樣也好,許公子和蕭公子一間,我和小林一間,頭領便住天字房吧。”古雷隨即做出了安排。

    沉放心頭卻總覺得怪怪的,忍不住拿眼直瞧那與夭並肩而立的美青年。

    這玉璃雖是閹伶,卻生得身材高挑,長臂闊肩,一張輪廓分明的俊美臉龐英氣十足。若他不說,誰會看得出他是閹人?

    事到如今,總不能親自抓過玉璃來驗身吧?

    沉放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沉著個臉,跟在眾人身後上樓去了。

    房中,熄了燈。

    絲絲縷縷的月色徜徉在窗沿,浮動在幽暗中。

    房內有兩張簡易木床,一張朝東,一張靠著朝南的窗口。

    許夭躺在窗下,雙臂枕在腦後,睜眼看著黑沉沉的房頂。

    “玉璃,多日不見,你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許夭的聲音輕輕響起。

    過了良久,右側的幽暗中傳來玉璃的回答:“你我本是同命人,告訴你也無妨。”

    微阖了眼,許夭靜靜聆聽他磁啞的話語。

    自歆香樂坊遭禁,盧丞相被殺後,玉璃只身離開了天都。本想前往格勒密尋找離散多年的母親,卻在蓬陽遭人攔截。

    蓬州知府羅平貴昔日就對玉璃垂涎萬分,卻因顧忌盧丞相不敢造次。此人是憑著下三濫手段發的家,玉璃打心眼裡瞧不起他。眼見盧丞相垮台,羅知府便想乘機收玉璃入府做小,心高氣傲的玉璃堅決不從,遂被對方私禁在府中近兩年。

    只因羅知府軟硬兼施,玉璃始終不肯屈服,一怒之下羅知府將他賤價賣入風月場,想讓他受盡羞辱。今夜,就是因為玉璃寧死不肯接客,方才上演跳樓一幕。

    口中說著不堪的往事,玉璃的語氣卻甚是平靜。

    許夭聽得心潮起伏。相比起自己,玉璃的遭遇更加悲慘。自己至少還有個人可以依靠,而他呢?

    正思緒難平,忽聽那邊床上的玉璃不斷發出某種響動,喘息漸重。

    許夭坐起身來,點亮壁燈:“玉璃,你怎麼了?”

    昏黃燈光中,只見玉璃臉上泛著不正常的紅潮,衣襟大敞,眼眸中蕩漾的媚意令許夭一驚。

    “夭,幫幫我!”嘶啞的聲音帶了痛楚,卻透著別樣的性感。

    話音未落,玉璃已摸至許夭床前,潮濕紅潤的唇便貼了上來。

    “玉……唔……”

    許夭猝不及防,雙唇被他堵個正著,軟舌探進來好一陣翻攪。他的身軀也迅速貼了上來,袒露的肌膚釋放著異樣的熱度。

    “喂,你……放開!”

    許夭剛剛手忙腳亂地掙脫開來,下一秒又被他不顧一切地抱住。

    “你瘋了嗎?!”

    滿頭是汗的許夭猛力推開他,嘶聲道。

    “夭……我好難受……”

    玉璃被這大力一推靠在了床頭,難耐地喘息著,急劇起伏的胸膛也泛起了淡淡的紅潮:“我肯定被……下藥了……幫幫我……”

    許夭聞言,徹底呆掉。


第四十七章 荒唐

“沉放,沉放,快醒醒!!!”

    客棧二樓盡頭,天字房的門被急急拍響,伴隨著壓低聲音的呼喚。

    房內的燈亮起,房門隨即打開。

    “夭,怎麼了?”沉放只穿著件淺色中衣,大步邁出門來。

    “進去再說!”許夭立馬把他推回房中,反身掩上房門。

    “出什麼事了?”

    沉放瞪視了他數秒,忽然抬起他的下颌,就著燈光細細打量。許夭的面頰上帶著別樣的绯紅,略有些紅腫的嘴唇格外誘人。

    “你這是?!”沉放的目光狐疑漸重。

    許夭避開他的手,低下頭去:“是蕭玉璃,他在畫樓之時被人下了媚藥。那些畜生原本非逼著他今夜接客不可。”

    “姓蕭的把你怎麼了?!”沉放這一驚非同小可,一把抓著許夭的肩,連眼眸都紅了。

    “他沒有把我怎麼地。”許夭輕輕掙脫開他,“問題是,那媚藥很厲害,他快撐不住了。我……幫不了他。”

    最後幾個字低不可聞。

    沉放愣怔地看著他,眼眸越瞪越大:“所以,你才來找我,要我幫他的忙?!”

    許夭依舊低著頭:“總不能……隨便找個什麼人去上他吧。他已經夠可憐的了。”

    “你!”沉放被噎得說不出話來,數秒後把他徑直往椅子上一按,“你給我待在這!”

    言畢摔門而出。

    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看著那扇還在岌岌顫動的木門,許夭心頭一時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笨蛋!”他突然爆出了一聲,也不知罵的是誰,隨即將臉頰埋在了手掌中。

    沒過多久,客房的門再度開啟。

    “這麼快就完事了?”

    許夭抬起頭來,看著面前高大俊朗的男子直發愣。

    沉放一屁股坐在床頭,語氣平靜:“我讓古雷去了。”

    “古雷?!”

    許夭驚得嘴巴都合不攏了。古雷一直對自己這樣的人很是抵觸,如今,還要他去親身體驗一遭?

    “我的命令,他再不情願也得聽。”沉放似想到了什麼有趣的事,嘴角輕扯。

    “可是……他都一把年紀了,吃得消嗎?”許夭不免有些擔心。

    “別看他長得老相,又愛唠叨,身子骨可好的很呐。今日便讓他開開葷吧。”沉放慢條斯理地回答。

    許夭呆了片刻,想象著此時那間房中的情景,忍不住噗地一聲笑了出來。

    轉過頭,卻發現沉放正若有所思地盯著自己。

    忽然有些心虛,許夭垂下了眼簾,開始研究起自己的手,十根手指頭擺過來,擺過去。

    大片陰影遮蔽了面前的光線,許夭不得不抬起頭,正視沉放神情嚴肅的臉。

    “夭,你就沒有什麼,要對我解釋的麼?”

    沉放的臉龐俯了下來,充滿脅迫感的逼視。

    “解釋什麼?”

    許夭一邊裝傻,一邊往後縮了縮身體。

    “你就這麼大方,隨隨便便要把我拱手讓人?還是說,你在試探我,考驗我的定力,嗯?”沉放咬緊鋼牙。

    “是我病急亂投醫……當時,我根本沒想那麼多。”許夭低著頭,聲如蚊蚋。這種時刻,激怒他肯定不是明智之舉。

    瞪視著許夭的頭頂,沉放不怒反笑:“可見你心裡,還是沒有我啊。夭,我究竟該拿你,怎麼辦呐?”話語變成了無奈的歎息,他一把將許夭攬入懷中。

    依偎在他寬厚的胸前,許夭的眼眶突然有些泛潮。

    “那個房間你是不能回了,今晚就在這住下吧。”相擁良久,沉放放開了許夭。

    “那你……”

    “放心,我去古雷的床位睡。”沉放打斷了他的話。

    看著沉放利索地收拾好衣物,推開房門,許夭的聲音在身後低低響起。

    “對不起。”

    沉放定在了原地,回過頭時嘴角已帶了笑意:“我想聽到的,是另外三個字。夭,不管多久,我會等你的。”

    許夭輕輕點了點頭,同樣的微笑自唇角綻放。


第四十八章 疑竇

第二日清早。

    沉放敲響了許夭的房門。

    門開之後,門裡的許夭穿著一身青色布衣,清清爽爽的面容猶如睡蓮初綻。

    一見到他,沉放情不自禁露出笑容:“夭,睡得好麽?”

    “挺好。”許夭微笑著點了點頭,背著個包裹踏出門來。

    走上回廊之時,許夭轉頭看向右側第三間依然緊閉的房門。

    沉放攬過了他的肩:“古雷是不會睡過頭的。我們先下樓用膳吧。”

    “好!”

    進了一樓膳堂,果然看見古雷和小林早已坐在一張圓桌旁,古雷正就著鹹菜蘿卜呼噜呼噜地喝稀粥。

    見到他們現身,古雷忙把海碗一擱,招呼小二給他倆盛飯。

    “古雷,你今天胃口不錯啊。”沉放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

    “頭領說笑了,我老古的胃口一向很好。”古雷神情泰然地回答,邊說邊將碗一揚,“小二,再來一碗!怎麽你們這麽捨不得下米啊,瞧這粥清的都能照出影子了!”

    沉放和許夭對視了一眼,強忍住笑意在他的對面落座。

    正用飯中,只聽膳堂的門一響,眾人同時抬頭──玉璃修長高挑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他今日穿著一身素底銀花袍,一頭波浪卷發束成了馬尾,俊美的五官愈發立體感十足。

    “各位早啊!”玉璃流動的眼波掃過堂內眾人,聲音略帶了絲沙啞,“對不住,起晚了。”

    雖然未施粉黛,今日他的臉色卻格外好看,麥色的肌膚上氲著淡淡的紅,充滿健康的光澤。

    “沒事,我們也剛開動!過來坐吧。”沉放主動招呼道。

    玉璃微笑著欠了欠身,便在許夭旁邊的位子坐下。

    古雷站了起來,默不作聲地隔著桌子將一些魚干、菜蔬的小碟推至他面前。

    玉璃看了他一眼,低低道了聲謝。

    古雷依舊若無其事地坐下,繼續埋頭吃飯。

    一時間,每個人似乎都專注於面前的飯碗,只剩下一片稀哩呼噜聲。

    沉放終於耐不住安靜,開腔道:“看來今天又是個豔陽天啊!人都說淮南三月是雨季,咱們待了這麽久咋連一丁點雨絲都沒見著?”

    “是啊,瞧這干燥得都快趕上大漠了……”小林嘴裡塞了半塊地瓜,嘟嘟囔囔地附和。

    “要真下雨,那可就麻煩了。”玉璃柳眉一揚,突然出聲,“你們沒見識過那情景,雨勢一日緊過一日,水塘成了汪洋,小路化作溪流,就連驿路上也是拖泥帶水的,馬兒根本跑不快。沉爺若是想早點到達塞外,應該盼望日日都是這個天氣才對。”

    沉放聽得愣了愣,笑道:“還是你了解情況,算我說門外話了!”

    此時,眼見許夭將面前的空碗一推,沉放信手自籐籃裡操了個水煮蛋,擱到他的面前:“夭,再把這個吃了。”

    “不要。我平日最討厭的就是水煮蛋了。”許夭皺了皺眉。

    “哪這麽挑剔!不多吃點營養,你的身體怎麽能好起來?”沉放不由分說給蛋剝了殼,放入許夭碗中。

    擰緊眉頭,許夭瞪著那個光溜溜的白蛋片刻,突然轉頭問玉璃:“你吃不吃蛋?”

    失笑的玉璃還來不及吭聲,沉放飛速剝了個蛋放進玉璃碗裡,隨即虎視眈眈地盯著許夭:“每個人都有份,你先把自己的解決了再說!”

    與他對視了半晌,許夭終於投降:“給我……弄點醬油來……”

    醬油配白蛋剛吃到一半,許夭忍不住抬起頭,看看沉放,再看看玉璃,眼珠子在兩個人臉上來回轉。

    “又怎麽了?”沉放截住了他的目光,語氣有些不悅。

    好不容易將滿嘴的蛋沫子咽了下去,許夭清了清嗓子:“突然發覺,你們兩個,長得還真像!”

    此話一出,古雷和小林也仔細打量起沉放和玉璃來。

    確實,他們倆都是深眼窩、高鼻梁,烏發濃重,五官猶如雕刻而成,典型的東西方混血兒。只是,沉放古銅色臉龐的輪廓更加硬朗粗犷,眼眸有點近似琥珀色;而玉璃的臉型則是瓜子臉,眸子的顏色要更深醇些。

    沉放定定地看著玉璃半晌,突然低聲問道:“玉璃,你今年幾歲了?”

    玉璃怔了一怔,迎上了他的目光:“21。”

    “你比我大一歲,看來以後該叫你蕭兄了!”許夭在一旁打趣道。

    “還是叫玉璃吧,這樣更親切些。”玉璃微笑起來。

    沉放將頭轉了開去,沒再說什麽。

    然而,接下去的時間,他都變得反常地沉默。

    ……

    用畢早膳,一行人正向馬車走去,沉放突然回頭朝古雷使了個眼色。

    古雷心領神會,跟著他轉至一處綴滿爬山虎的牆角下:“頭領,有話就說吧。”

    “昨晚……你可曾看到,玉璃的身上有什麽特別的記號?”沉放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他,表情難得地嚴肅。

    古雷聞言,眉頭微蹙。

    昨夜,那令自己亂了心神的身軀再度浮現眼前。

    光滑如緞的肌膚沁上了一層細密薄汗,在燈下泛著誘人的色澤,那紅如朱砂的一塊,便隨著柔韌腰肢的律動,翩翩起舞,猶如蝶翼……

    “他有一塊紅色的胎記,在左腰上,看上去就像……蝴蝶的翅膀。”

    沉放的眼眸蓦地瞪大:“你看真切了?”

    “是,我絕對沒有看錯。”古雷的語氣笃定,“頭領,莫非?!”

    “什麽都別說!”沉放的嗓音越發低沉,“究竟是不是他,我還得進一步確認……”


第四十九章 有鬼

皇宮御書閣內。

    月色渲染的西窗前,立著個身著紫金袍的俊逸身影。

    劍眉深鎖,薄唇緊抿。

    “皇上!”

    身著近衛服的張護衛大步入內,跪地行禮。

    歐陽宏拓轉身面向他,語氣低沉:“張權,情勢如何?”

    “回禀皇上,沉放一行於今早離開了烏風鎮,現在即將進入遂義地界!”

    宏拓的眸光微斂:“遂義?那下一站,可是兆慶?”

    “以他們所走的路線推斷,應該是先到武源,然後才是兆慶。”張護衛恭敬地垂首回答。

    “噢。”

    宏拓淡淡應了一聲,走向南牆,抬頭凝思。

    牆上是一幅精心裝裱的寫意畫,畫中,依舊是那個孤立月下的背影,清瘦而飄逸。

    “歌兒……”

    手指輕撫上那淺淺的墨色,宏拓的薄唇微啟。

    夜深時分,沉放和許夭等人抵達了遂義城的月儀客棧。

    這客棧的規模不大,看上去卻很是雅致古樸。此刻只有一樓的燈還亮著,四周一片靜谧。

    將馬車停在了前院,古雷大步上前,剛要叩響大門,木門吱呀一聲開了。

    一個毛頭小伙探出頭來,看到古雷立時笑了:“果然是古爺!聽到車馬聲,小的就想是不是爺幾位到了。等了兩日不來,還以為你們更改行程了呢。快請進!”

    古雷率先邁入:“在路上多耽擱了些時日。房間安排好了麼?”

    小二剛想回答,卻看見了先後步入廳中的兩位風格迥異的絕世美男,一時錯不開眼珠。

    “問你話呐!”古雷曲起手指就給了他的腦殼一下。

    “是,是!”小二這才回過神來,摸著後腦勺賠笑道,“原本只安排了三間上房的,不過,爺幾位若還需要房間,一樓倒有空余!”

    “那好,再加開一間房吧!”瞧見某人神色有異,古雷立即補充,“我還是跟小林一間。”

    沉放轉頭看了看許夭,想說什麼,終於沒說。

    許夭正歪了頭看著月色宜人的夜空,那份專注似生平第一次見到月亮一般。

    玉璃則抬起修長的手指,捋了捋自額角垂下的波浪烏發。

    “大家都累了,早點休息去吧。”沉放終於開腔。

    一行人便跟著小二,往各自的房間去了。

    凌晨時分。

    月儀客棧完全沉入了睡夢中,萬籁俱寂。

    客棧的大門輕輕一響。

    一個敏捷的黑影自木門中閃了出來,鬼鬼祟祟地張望了一下四周,隨即掠至前院。

    在院門旁漆黑一片的陰影下,他蹲低了身子,開始用手在長滿茅草的牆角賣力劃拉著。

    黑暗中,他貫注的眼眸閃著幽光。

    身後突然響起了一聲:“小林,你在做什麼?!”

    小林蓦地回頭——月光下,立著玉璃修長的身影,一對美麗的棕褐色眸子正愕然地盯著自己。

    “我……我丟東西了,正在找呢。”小林站起身來,拍了拍手。

    “丟東西了?”玉璃的神情明顯有些狐疑,“什麼寶貝啊,這麼晚了還不睡?”

    “玉片!我娘留給我的玉片啊!原本掛在脖子上,起夜後才發現不見了!不會掉在草叢裡了吧!”小林撓著頭,繼續在地上東張西望著。

    “那我幫你一起找吧,說不定會快些。”玉璃邊說邊跟著他俯下身來。

    小林的眸中閃過一絲寒光,口中卻笑道:“有勞蕭公子了!”

    埋頭搜索著草叢,玉璃漸漸靠近了小林剛才站過的那片牆角。當他撥開亂草之時,不禁咦了一聲。

    在那漆黑的石壁上,赫然刻著一個奇特的三角符號,泛著幽幽銀光!

    忽覺一陣寒風襲至,玉璃蓦地轉頭,面前是小林扭曲變形的面孔,凌厲的一掌已當頸劈下!

    一只橫空而出的手臂生生擋住了那一掌,被驚呆了的玉璃眼見對方五指一翻擒住了小林的手腕,往前疾送,小林的身體朝著石壁斜斜沖出。

    “你沒事吧?”古雷回過頭來,語氣關切。

    玉璃搖了搖頭,驚魂甫定。

    古雷幾步攆上了順著牆角開溜的小林,剛抓著他的肩頭,冷不防他回身撒出數道銀光。古雷閃得再快,右肩仍是挨了一釘。

    古雷面不改色,果斷飛起一腳。

    “哎喲!”

    小林慘呼倒地,連滾了幾滾。

    滿臉沙土抬起了頭,小林面色煞白地瞪視面前數人。除了古雷和玉璃,沉放和許夭也已站在院子中。許夭一臉的難以置信,古雷和沉放則面色陰沉。

    “說,你是在向誰通風報信?”古雷一把揪起了小林的頂發。這娃兒自己從小看著長大,連他身上有幾道疤都一清二楚,沒想到他竟成了外人安插在身邊的眼線,真是氣不打一處來。

    小林干脆閉上眼睛,抿緊嘴巴,一幅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

    “到底怎麼回事?”許夭低聲問沉放。方才從睡夢中被匆匆叫醒,來到前院便看到了這一幕。

    “近日我們每到一處,都有人留下記號洩露我們的行蹤。古雷懷疑有內奸,所以布下了此局。”沉放的語氣深沉。

    “難怪古雷總和小林住一間,原來你們早就懷疑他!”許夭恍然大悟,“不過,你們不該讓玉璃摻合進來,他一點武功都不會,這太冒險了!”

    “不關他們的事,是我今夜老睡不著,想出來走走剛好撞上的。”玉璃忙出聲解釋。

    古雷一把揪起地上的人,臉色隱隱發青:“先進去再說!今晚我老古便陪他耗到底了,他有什麼痛處我最清楚,不怕他不開口!”

    小林瞧了他一眼,哀叫出聲:“叔,輕點!我的腿肯定斷了……”

    “嚷什麼嚷!不說實話,痛死活該!”古雷冷冷回了他一句。

    “可我,不能說……”小林似想到了什麼,神情變得驚恐萬分,“說了只會死得更慘……”

    古雷不由斜睨了他一眼,突然身子晃了晃,帶著小林一頭栽倒在了地上。


第五十章 禍事

古雷斜睨了小林一眼,突然身子晃了晃,帶著他一頭栽倒在了地上。

    “老古!”

    “古大哥!”

    眾人連忙上前,七手八腳地將兩人分開。

    沉放蹙眉查看古雷的身體,隨即小心地撕開他的衣襟——月光下,他的右肩處扎著一枚小巧的銀釘,周圍的大片皮膚已經變成黑紫色。

    “他中毒了。”沉放眼眸一斂,隨即轉向瑟縮在一旁的小林,“解藥拿出來!否則,我把你的手骨也一起擰斷!”

    “我沒有……沒有……”盯著他鷹鹫般陰沉的眼眸,小林話都說不利索了,“他們沒給我解藥……”

    沉放面色一寒,將手伸向小林的膝蓋,立時聽到一聲慘呼:“頭領,我真的沒有騙你啊啊啊!!!”

    “試試這個吧!”玉璃突然出聲,遞過來一塊狀似菱角、漆黑如墨的物事,兩頭還打著小孔,用根黑線繩穿著。

    看清那東西,沉放不禁面色微變。

    “這是什麼?”許夭接了過去,它似乎還帶著玉璃的體溫,樣子像是木頭或植物根莖,手感卻堅硬無比。

    玉璃低聲解釋:“這是我娘傳給我的護身符,學名釋龍,據說帶著它可以百毒不侵。若是有人中毒了,只要不是奇毒,取少許磨成粉內服外敷便能見效。”

    異樣的情緒自沉放的眸中浮起,瞬間消逝:“事不宜遲,先試試再說!”

    自古雷服下釋龍粉,已過了兩個時辰。

    被點了穴道的小林瞪著眼睛縮在房角,看著沉放邁開兩條長腿在房中踱來踱去。

    不時轉頭瞧瞧床上陷入昏迷的人,沉放的心情煩躁。對自己而言,古雷不僅是得力屬下,更是深為倚重的兄長和摯友。自父親去世後,古雷一直盡心盡力輔佐自己,為了讓一個莽撞少年坐穩黑騎頭領之位,收服人心,他不知費了多少心力。沒有古雷,便沒有今日的黑騎王。

    “別著急,他會好起來的。”

    許夭走到沉放身側,手指搭上他的右臂。

    注視著他關切的眼眸,沉放點了點頭,隨即將他的手抓來放在自己的大掌中,輕輕摩挲著。

    許夭不由有些發窘,連忙轉頭看玉璃,還好坐在床頭的他正一心放在古雷身上,並沒有注意到房內的動靜。縮在牆角的小林一接觸到許夭的目光,立刻閉了眼睛裝睡。

    就讓他握一會吧,反正也沒什麼損失。許夭心裡這樣想著,沉放卻抬起他的手親了一下,歎道:“夭,你便是我的定心丸呐。”

    正在此時,坐在古雷床頭的玉璃驚喜地喊道:“古大哥!你醒了!”

    沉放和許夭忙趕上前去,玉璃起身讓出了位子。

    “老古,你怎麽樣?”

    目光聚焦在沉放的臉龐上,古雷半晌發出苦笑:“我真是沒用,蚊子叮一口就成了這德行……”

    “有那麽厲害的蚊子麽?任誰被叮一口都受不了!”沉放故意蹙眉,數秒後卻開懷笑道,“你這家夥,害我這顆心提的。好啦別說話了,你的毒性剛去需要靜養,先安心睡覺吧,明早我們暫歇半日。”

    見古雷著急地又要張嘴,沉放拉了許夭便走:“都三更了,你不困我可困死了,有話明日再說!”

    “沉爺,那我留下來陪古大哥吧,也好有個照應。”玉璃主動要求。

    沉放頓了頓,不禁輕拍他的肩頭:“有勞了!”

    把動彈不得的小林也拎出了古雷的房間,沉放轉身道:“夭,此地不安全,我們不宜分開,今晚就在我房中將就一宿吧。”

    許夭去自己房中收拾了包裹,隨即來到沉放的客房。

    此時,沉放已經解了小林的啞穴,正在逼問他。

    小林面如土色,對於他的問話只是一個勁地搖頭,把沉放氣得夠嗆。

    見許夭進來,沉放回頭道:“夭,你把耳朵塞上先睡吧。今晚我非撬開他的嘴不可。”

    屁股剛挨上床沿,便聽到一聲殺豬般的慘叫。許夭霍地站了起來,這種情形如何還能叫人睡得著?

    “頭領,你干脆殺了我吧!我受不了了,啊啊啊!!!”

    小林在地上直打滾,嘴裡兀自嗚咽不停。

    沉放一腳踩住他亂滾的身軀,語氣冷冽:“你早該知道,背叛要付出的代價。沒說出實話之前,我是不會讓你死的。”

    許夭走到小林身邊,蹲了下來與他平視。小林滿臉淚痕,瞪大的眼眸中映出那張絕美面容。

    “小林,這一路來,我們大家相處得都很好。”許夭的語氣溫和,“我覺得,我們就像……一家人一般。更不要說沉大哥和古大哥,他們和你一起在大漠上生活了那麽多年,不是親人勝似親人。說句實在話,我真的很羨慕你們。”

    聽了他的話,小林眨了眨眼睛,眼角又有點發紅。

    “一直覺得你是個熱心而又靠得住的人,之所以走到這一步,一定有你不得已的苦衷。我知道你有顧慮,所以什麽也不說。但是,你也知道你們頭領的脾氣,若是不問出個什麽來,他是不會饒了你的。要不這樣,我們想個折中的辦法,我們問問題,你就回答是或不是,如此可好?”

    小林盯了他半晌,輕輕點頭。

    “那好,我來問你,是不是劉轶指使你這麼做?”沉放搶先發問。

    許夭回頭看沉放。他和自己想到一塊去了。

    “不是。”小林搖頭。

    “那麽,可是朝廷?”沉放追問一句。

    小林將頭搖得像撥浪鼓。

    “是否我們認識的人?”許夭開口了。

    小林想了想,繼續搖頭。

    “他們是怎麽找上你的?在我們離開將軍府之後嗎?”

    聽了許夭的問話,小林的嘴唇哆嗦著,終於點了點頭。

    沉放不免有些吃驚。原本以為小林在接應自己前便已變節,沒想到卻是後來發生的事。這段時日,大家一直在一起,何曾想小林會於神不知鬼不覺中被人所制?

    “可是在牧梁的那個晚上?”沉放眉頭微蹙。只有那個夜晚,小林是獨自一間房。

    似想到了不堪回首的往事,小林邊點著頭,眼淚已流了下來。

    “他們說沒說過,跟蹤我們是什麽目的?”

    小林一個勁搖頭,一邊抬起衣袖拭淚。

    “是不知道還是不能說?”沉放大喝一聲。

    “不知道!他們什麽都沒說……”

    小林嚇得直往牆角縮,滿臉塵土和著眼淚被袖子一擦,臉也成了個大花臉。


第五十一章 驚變

小林嚇得直往牆角縮,滿臉塵土和著眼淚被袖子一擦,臉也成了個大花臉。

    “別逼他了,他們不可能對他說真話的。”許夭不禁低聲道。

    沉放和他一起站了起來,並肩走到窗前。

    “這些人跟著我們卻遲遲不動手,要不就是在等待時機,要不就是想放長線釣大魚,將大漠黑騎一網打盡。”沉放的聲音深沉,“這些年來朝廷之所以一直拿黑騎軍沒轍,就是因為我們來無影去無蹤,叫他們連營地的大致方位都摸不著。”

    “那麽,我們現在該怎麽辦?”

    “別擔心。”沉放的手掌撫上他的面頰,“如果他們只想跟著去大漠,總有辦法將他們甩開。”

    許夭沉默了片刻:“回到大漠之後,你還是要去幫劉轶找寶藏麽?說不定……說不定現在情況已經有變化了呐。”

    沉放定定看著他,神情嚴肅:“夭,你若不想我去,我便不去。那劉轶也非良善之輩,若真讓他得了寶藏,也是贻害無窮。”

    “嗯。”許夭終於釋然地點了點頭。

    後院突然傳來陣陣馬嘶聲,伴隨著劈裡啪啦的聲響。

    兩人推開窗格往外看,立時變了臉色。

    小客棧後院的馬廄著火了,停在院中的那輛馬車也是烈焰熊熊。沒隔一會,客棧一樓也冒出了滾滾濃煙。

    鬧出這麽大動靜,客棧中卻詭異地聽不到任何人聲喧嘩。

    “他們來了,他們……來了……”

    房內傳來了小林顫抖的低語,眼眸失神地盯著前方,一張臉似死人般慘白。

    “快走!”沉放一把揪起了地上的人,另一手拉著許夭便沖出房間。

    玉璃正好和古雷從隔壁出來,五人在長廊上會合。

    “撐得住嗎?待會可能會有一場惡戰!”

    沉放看了看古雷仍顯黯淡的面色。

    “不礙事!”

    古雷拔劍在手,沉著地點了點頭。

    煙霧已順著樓道冒了上來,二人施展輕功,帶著許夭、玉璃和小林自三樓躍下。

    腳剛踏到地面,古雷一個趔趄,玉璃慌忙扶住了他。

    古雷朝玉璃報以微笑,隨即觀察四周。

    “啊!”

    手指著客棧一樓半開的大門,玉璃低呼出聲。

    騰冒的烈焰中,小二的身體彎折成詭異角度掛在半截木門上,身下是大灘暗紅的血。

    門內,橫七豎八躺著十來具屍體,火舌正在周身肆虐,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焦臭味。

    許夭捂住嘴彎腰欲嘔,胃中好一陣翻江倒海。

    “樓裡的人,都死了。”

    注視著眼前的場景,沉放的語氣寒洌。

    月儀客棧的三層小樓熊熊燃燒著,蒸騰的黑煙彌漫夜空,遮蔽了月光。

    沉放斂目看向大敞的院門外。

    不該這樣安靜。

    於安靜中透著詭異,猶如死亡之手悄悄張開,十指扭曲。

    院內,是塗炭生靈的人間地獄。

    院外,是散發危險氣息的未知陷阱,只待困獸躍出一步,森森鬼手便扼上脖頸。

    決策只在須臾之間,如同生與死,不過咫尺之遙。

    不能坐以待斃,沖出去!

    沉放回身與古雷對視一眼,堅毅的目光碰撞,古雷微微點了點頭。

    看向許夭之時,沉放的眸中滿溢柔情:“跟在我身後!”

    “嗯!”

    許夭早已掏出了腰間的匕首,攫在袖中。

    火星飄散,空氣中的焦臭味越來越濃烈。

    眾人的腳步剛剛邁出,沉放與古雷頓覺一口氣提不上來,暗道不好。

    許夭的身軀瞬間軟癱,小林也已歪倒在地,不醒人事。

    眼疾手快的玉璃一把抱住了許夭。沉放和古雷則席地而坐,盤腿閉氣。

    “古大哥,你們怎麼了?!”玉璃神情焦急,將軟綿綿的許夭輕放在他們身旁。

    “這煙霧有毒。”古雷的聲音嘶啞,說完遂不再吭聲,和沉放全力運功御毒。之前吸入的毒氣早已融入血液麻痺了四肢,而今能做的,只是防止毒性加重,保持意識的清醒而已。

    原來,大家都不知不覺中了毒,除了有釋龍護身的自己。玉璃立即自頸上取下釋龍,用牙咬下少許嚼碎了,就要喂給古雷。

    身後掠過一道冷風,玉璃的穴位被點,瞬間僵在了原地。

    三人或坐或立,動彈不得,身旁則是倒地的許夭和小林。

    一陣陰恻恻的笑聲突然響起。

    沉放、古雷和玉璃睜大了眼,瞪視面前出現的三個男子。他們清一色著夜行衣,蒙面束發。為首的一人身材瘦長,手中握著一把樣式奇特的劍,劍身碧綠渾圓,狀如幼竹。

    “黑騎王,幸會幸會!”那瘦長男子干笑做揖,“本想早些現身,又怕黑騎王不待見在下,失禮之處,多有擔待!”

    沉放怒目圓睜,苦於全身麻痺不能說話。

    那男子轉了轉眼珠,躍至沉放身前連點他數處穴道,既是制止毒性蔓延,確保他能聽見自己的話,又是防止他出手反擊。

    男子悠然接著道:“幾位此刻想必不太好過,那我也就長話短說吧。我家主子酷愛搜集各類兵器,素聞大漠有奇寶,其中不乏世上最強武器——殇天劍。黑騎王乃大漠傳人,必定知道藏寶地所在。若開口相要,怕黑騎王不放在心上,所以,只好行此下策……”

    男子邊說邊使了個眼色,身旁二人即架起了昏迷在地的許夭。

    沉放血紅的眸子跟著他們直轉,瞠目欲裂。

    瞧見他的樣子,男子嘿嘿笑道:“對不住了黑騎王,若想再見你的心上人,便用殇天來換吧!”語氣驟冷,“否則的話……”

    碧瑩劍光閃過,可憐地上的小林已是身首分離,滾至沉放腳邊的頭顱泛著黑紫色。

    男子收劍入鞘,嘴角盡是猙獰笑意。

    “我家主子一心盼得神劍,自然不會為難許公子。不過,黑騎王最好早些尋到殇天劍,否則你的心上人生得這般俊俏,日子久了,難保不發生點什麼事,嘿嘿嘿……諒黑騎王也不想看到的吧?”

    沉放狂暴的眸中赤焰躍動,猶如地獄之火。

    男子自顧自塞了顆藥丸在他口裡,輕拍一掌迫使他咽下:“這是解毒藥,保你性命無虞。再過一時半刻幾位的穴道就會自行解開。不用浪費時間找我,時機到了我自會出現!後會有期啦,哈哈哈!!!”

    張狂的笑聲隱入夜色,隨風消逝。

    院中,剩下了猶如泥塑的沉、古、蕭三人,和一具殘屍。

    後方熊熊燃燒的火光,在他們身上跳躍舞動,冷酷而妖冶。

    汗水順著鬓角淌下,沉放全身微顫,越來越劇烈,額上根根青筋爆起。

    身軀蓦地前傾,一大口烏血自口中噴出。

    他不顧血脈逆行的危險,強行沖破了自己被封住的穴道。

    “夭!!!”

    沉放狂奔至院門前,胸口一陣氣血翻湧,扶著門廊接連吐了幾口鮮血。

    夜色,靜谧如故。

    遠方閃現無數拿著火把的身影,那是發現了災情的鄰近村民,正在朝此地趕來。

    一輪若隱若現的殘月,冷冷俯視大地。

    暮霭蒼蒼,何處是前路?


第五十二章 人質

廂房的門緊閉,門內,悄無聲息。

    門外立著名高大青年,濃眉大眼,面龐卻透著股陰郁之氣。

    此刻,他正雙手抱胸,如一尊門神把住了廂房。

    燈影自回廊上漸移漸近,來的是個留著山羊胡、身著紫袍的中年男子,身後還跟著幾名年輕侍從。

    “教主,烏臨帶來的人在裡面。”門口的青年躬身施禮。

    “很好。”莫炎翹起蘭花指捋了捋薄須,欣然道,“我倒要看看,此人到底如何顛倒眾生,把個狗皇帝和大漠匪首都迷得七葷八素的。洪仇,把門打開!”

    喚作洪仇的高大青年愣了愣,終是向旁讓了一步。

    莫炎踏進門內之時,洪仇沉聲道:“教主,鸾昔日再三交代過,此人不能動。”

    “啰嗦!”莫炎蹙眉,拂袖而入。

    墨色木床上,許夭昏昏睡著,瑩潤無瑕的面頰在燈下泛著光澤。

    端詳半晌,莫炎贊歎道:“好個絕色美人!”不安分的手已摸上許夭嫩滑的面龐,狎玩片刻,順勢欲探入他半敞的衣襟。

    “教主!”洪仇及時提醒,“教主,鸾曾說過,此人性子剛烈,請教主三思!若是鬧出不必要的來,反而礙了教主的正事!”

    莫炎側目瞪他,面色不悅:“一口一個鸾,到底他是主子,還是我是你主子?嗯?”

    洪仇的神色坦然:“屬下的主子只有教主一個,但鸾的話有理,就該聽。”

    莫炎盯了他半晌,笑出聲來:“你這小子,膽子是越來越大了啊!保不准哪天就蹬鼻子上臉了啊。”

    “屬下不敢。”洪仇這回垂了頭,放低音量,“若不是教主,屬下十二年前就曝屍荒野了。教主的恩德,洪仇沒齒難忘。”

    莫炎哼哼兩聲:“記得就好。今個沒派你出手,見不著鸾,不開心了是吧?”

    洪仇依舊低著頭:“教主說笑了。鸾是教主的人,屬下豈敢癡心妄想。”

    “想就想了,還怕承認?”莫炎冷笑出聲,“別以為我瞧不出你們那點貓膩!你既這麼喜歡他,等他回來,我就讓他跟了你吧!”

    “教主!”洪仇立時單膝跪地,神情鄭重,“鸾一心放在教主身上,如今又為了教主的事甘願以身涉險,教主豈能隨隨便便就把他轉手送人!”

    “小子哎!跟了我這麼多年,怎麼就沒見你多長些心眼呐?”莫炎不禁伸指狠戳他的腦門,“你就看著吧,鸾絕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別讓他哪一天把我們都賣了就成!”

    洪仇聞言不禁呆了半晌。

    “罷了罷了,被你這一攪和,什麼興致都沒了。我先回房了!”

    目送莫炎悻悻然離開,洪仇這才站起身來。

    教主說的,會是真的麼?

    鸾……

    洪仇將五指握上腰間的佩劍,攢緊。

    不,我決不信!

    第二日入夜。

    桌上的晚膳已經涼了,有肉有魚有菜。旁邊擱著的是原封未動的午膳,一大碗加了豐富配料的湯面已經成了面糊糊。

    洪仇推門進來,看了看靜靜靠在床頭的許夭,不動聲色地將熱氣騰騰的飯菜逐一擺上桌面,又將冷了的膳食原樣收回飯匣中。

    數步之遙的許夭阖著眼眸,絕美的臉孔面無表情,整個人如同石化了一般。

    “許公子,你不想吃,我也不會逼你。”洪仇合上了飯匣的蓋子,“只不過,你真該好好想想,你若死了,傷心難過的人會是誰?”

    許夭依舊沒有反應。

    洪仇沉聲補充:“為了救你,他正趕往大漠尋找教主想要的東西,若是他費盡千辛萬苦,換來的卻是你的屍體,你認為,他會怎樣?”

    點到即止,洪仇拎起飯匣退出了廂房,再度鎖上房門。

    房內,一片沉寂。

    許夭的眼眸緩緩睜開。轉了頭,星眸盯了那扇緊閉的房門片刻,目光移向了猶冒著熱氣的飯菜。

    方才那人所說的話,聲聲在耳畔回響。

    沉吟良久,許夭終於翻身下床。

    之後數日,許夭終於不再絕食,讓看守他的洪仇長舒一口氣。此人死了事小,若是教主拿不到殇天劍鎮服叛離的四大護使,毒教的存亡就將岌岌可危。

    唯一讓洪仇不放心的便是,教主對這籠中的金絲雀念念不忘,有意無意就來此地轉悠。若不是自己極力勸阻,教主必已破門而入。

    洪仇卻也明白,自己擋得了一時,防不了一世。這許公子遲早要落入教主口中。

    只是,一想到鸾,洪仇就心有不甘。

    當年鸾出現之時,教主也是驚為天人,為他驅走了眾多情人,並信誓旦旦只愛他一個。

    如今鸾為了教主身涉險境,教主卻不過短短數日就已看上另一人。真真是負心薄情,貪得無厭!

    論起鸾的姿色風度,決不在這許夭之下。若是自己能得鸾傾心相待,今世絕不會再對任何人動心!

    正自忿忿不平中,身後突然有陰冷的聲音響起:“我只需輕輕一點,明年的今日便是你的祭日。”

    洪仇一驚,忙回身作揖:“教主!”

    “瞧你這心不在焉的。”莫炎蹙眉盯著他,眸光寒洌,“若是真有敵人來襲,豈不被你誤了大事!”

    “教主教訓的是!屬下知錯了!”

    莫炎稍稍緩和了一下語氣:“不過,放你在這看人,也確實是大材小用了。剛剛接報,烏臨在銅城查到了虬、梁二使的蹤跡,你即刻帶上人手,前去幫他吧!”

    “教主……”

    “怎麼,方才還說知錯,現在又想抗命不成?”莫炎沉下臉來。

    “屬下不敢!”洪仇無奈之下跪地領命。

    莫炎冷哼一聲,背轉身去。

    眼光掃向緊閉的廂房門,他的嘴角浮起一絲淫邪笑意。

[ 本帖最後由 lynnyl2208 於 2009-3-20 09:09 PM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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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色欲(上)

用晚膳的時間到了。

    當廂房的門如往常一般打開,許夭自窗旁回過身去。

    拎著飯匣進來的,是一個陌生少年,不過十六、七歲的年紀。

    “許公子,用膳了……”小侍衛低聲說了一句,也不抬眼看許夭,拿出碟啊碗啊的就往桌上擱。

    燈下,許夭著紫絲袍的身影有些發僵。

    原本看守自己的洪仇,果然被支開了。

    這幾日來,洪仇在門外與莫教主的對話,許夭早就聽了個一清二楚。

    或許,那莫教主根本不怕自己知道他的用意。

    他想必認為,籠中之鳥,又能奈何?

    與那莫教主雖只見過一次,但一想到他盯著自己時的眼神,許夭便像吃了只蒼蠅般惡心。

    雖然不知,那喚作洪仇的男子出於什麼目的不讓主子對自己出手,至少洪仇在的時候,感覺會安心得多。

    而如今……

    許夭再度看向新來的小侍衛。

    他正站在桌前低頭擺菜,正眼都不敢瞧自己一眼,那匆匆忙忙的動作,卻洩露了他內心的緊張。

    他正值被主人呼來喝去,連大氣都不敢出一聲的年紀。莫教主派這樣一個人來頂替洪仇,其意不言自明。

    只不過,那莫教主也把自己當成了好捏的軟柿子,要圓就圓,要扁就扁了嗎?

    “你不敢看我,是怕你們教主挖了你的眼珠子麼?”

    靜默片刻,如琴音般悅耳的聲音自房中響起。

    小侍衛怔了怔,冷不防一襲紫衣已靠近身前,瑩白如玉的手便伸了過來。

    小侍衛閃得倒快,慌亂中卻蹭到了盛著菜蔬的青瓷碗,只聽“當啷”一聲,那碗已落在地上,裂成了數瓣。

    許夭一試便知,這侍衛年紀雖小,身上卻有些功夫底子,對付自己是綽綽有余。

    “這麼緊張做什麼,我又不會吃了你。被你主子知道,又該挨罵了吧。”許夭語氣溫和,一邊蹲下身去幫他撿拾碎片。

    “公子,小心傷了手,我自己來吧!”小侍衛慌忙開口。

    許夭也就不再堅持,起身站立一旁。

    小侍衛紅著臉龐,只想快些將地面收拾干淨,卻不曾注意到,地上的碎瓷片少了一塊。

    清理完畢,小侍衛站了起來,欲言又止。

    “放心吧,打碎東西的事我不會說的。”許夭的話語平靜。

    “謝公子!”小侍衛感激地施禮,“那……公子請慢用,小的先退下了!”

    許夭點了點頭。那莫教主一定不許小侍衛與自己多說話,就是稍做逗留也是違令。

    房門輕輕關上,再度落了鎖。

    聽著腳步聲漸漸遠去,許夭攤開了手掌,一塊鋒利的青瓷片正在燈下閃著幽光。

    小侍衛離開後不久。

    門外的鎖輕輕響了兩聲。

    房門吱呀一聲,開了。

    靠在床頭的許夭見著來人,立時別過了頭,神情冷漠。

    哼,這個老色鬼,果然是迫不及待!

    “許公子,今夜的飯菜不對胃口麼?”看了看桌上原封未動的晚膳,莫炎讪笑著邁入房中。

    許夭只是閉著眼睛,懶得理他。誰知道那飯菜裡有什麼古怪?寧可餓死,也決計不能讓他得逞。

    莫炎神色泰然:“公子不想見我,但有樣東西,公子一定記掛得很呐。”

    許夭睜開眼一看,他手中握著的,正是自己蘇醒後就不曾見到的原本收在袖中的玉笛。

    莫炎見他眼睛發亮,遂惺惺作態道:“今日,我是專程來將這笛子還給許公子的,也好為公子解解悶。這幾日來,若有照顧不周的地方,還請公子多多擔待呐!”

    許夭開口了,聲音清冷:“先放那吧。時候不早了,我要休息了,莫教主請便!”

    直勾勾地盯著他似真似幻的完美臉蛋,莫炎不禁咽了下口水,讪笑出聲:“許公子,你也是個聰明人,何必拒人於千裡之外?今日,我們索性挑明了吧!莫某思慕公子已久,只要你跟了我,就不用再受這囚禁之苦,公子若有什麼想要的東西、想辦的事,以我毒教這百年積累和遍及各地的教眾勢力,也必定能令公子滿意!”

    他邊說邊移步走向床帳,眸中是如狼似虎的欲念,嘴角的邪笑浮起。

    今夜,他已是志在必得。

    “你再上前一步,我便割喉自盡。”

    冰冷的語氣令莫炎頓住了腳。許夭的手中竟多了一塊青瓷片,銳利的邊沿抵在玉色的頸子上,神情決絕。

    莫炎不由想起了洪仇曾說過“此人性子剛烈”,看來並非虛言。

    以自己的功力制服他並不難,但若要弄了個血濺床帏可就敗興了。

    “好好好!”莫炎向後退了數步,松口道,“許公子切莫激動,莫某不過是提個建議,供公子考慮考慮!床第之樂在於你情我願,公子若不樂意,莫某絕不強求,咱們有的是時間,有的是時間!”

    許夭的面色冷冽,瓷片仍然牢牢地抵在自己的脖頸上,逼視著對方一步步退出了廂房。

    房門再度鎖上後,許夭輕吁了口氣,手無力地垂在了床榻上。

    這一關暫且算是過了,但是,那只色狼肯定不會輕易死心。保不准在夜裡便會偷偷潛入房中。圖謀不軌。需得想個辦法才是!

    看到掛在窗前的一大串風鈴,許夭頓時有了主意。

    他將被褥縫邊的粗線拆了,下得床去將線分別系在窗前和門上,再將風鈴一個個穿在線上,線的另一端連到床頭。這樣一來,只要夜裡有人觸動門窗,自己就會被風鈴的警示聲驚醒。

    機關設置好之後,許夭熄了燈,重新回到了床上。

    手中緊緊攫著瓷片,望著眼前的一片幽暗,許夭的心情復雜。

    照這種情形下去,自己連飯也不敢吃,還得時刻提防著對方,不知道身體能夠撐多久。

    但是,若真的到了撐不住的那一天,自己定會提前了斷生命,也好過活著受辱!


第五十四章 色欲(下)

夜闌人靜。

    許夭側臥於床,皎潔的月光透過窗紙,投映在如玉的面頰上。

    幾經輾轉反側,他終於昏沉沉地入睡。

    即使在睡夢中,他的眉頭仍微微蹙起。盈潤的唇此刻一張一合,似在呼喚著某個名字。

    進入他夢裡的,會是誰?

    一滴光華,徐徐自眼角淌落。

    窗紙,突然破了一個小洞。

    一只翠綠的細竹管自洞中伸出,下一刻,若有若無的幽香飄散在房內。

    許夭依然安安靜靜地睡著,那枚碎瓷片仍下意識地緊捏手中。

    幽香浸淫了房中每一個角落,許夭的身子略動了動,原本瑩白的面色漸漸漾上異樣的紅。

    不穩的氣息令許夭睜開了眼睛。

    映入眼簾的是一片幽暗,那一個個小巧的風鈴仍安靜地掛在線上,未發出一點聲響。

    然而,有什麼地方很不對勁。

    這房中,怎會這麼香?有點像……昔日在宮中入浴時特制熏香的味道,但氣味更加柔媚甜膩。

    而且,身體也越來越熱,似有無數小蟲自敏感點爬過,一陣陣酥麻向四肢百骸蔓延。

    想要起身,卻發覺自己已無法動彈,全身酸軟無力。

    許夭心下一凜。

    這一幕,與玉璃春藥發作的那夜何其相似!

    只不過,自己的情況似乎更糟,不僅渾身火燒火燎,體內的熱力似將爆發,更是軟手軟腳地,氣力全失。

    姓莫的那個老混蛋!

    許夭咬牙切齒,只恨連手指都無法抬起,否則必定自我了斷,免得面對接下來的不堪。

    心底的那團火越燒越旺,額上已沁出了一層薄汗,喉中也越來越干,許夭忍不住呻吟出聲。

    風鈴聲乍起,在這寂靜的夜中分外刺耳。

    許夭不用看也知道,是誰來了。

    瞧著床上之人情欲勃發卻強自忍耐的模樣,莫炎嘿嘿奸笑道:“公子不用著急,莫某這就幫公子解脫,一定讓公子滿意!”

    “你……你……無恥……”許夭咬牙斥罵,聽起來卻與呻吟無異。眼角眉梢不自覺流露出的媚意,再襯上酡紅的面頰,分外撩人。

    “中了本教的聖藥銷魂吟,公子此刻一定‘想要’的很,又何需跟自己過不去?”莫炎淫笑著撲上床來,迫不及待地伸手解許夭的衣帶。

    微涼的指間一觸到許夭裸露的肌膚,竟似帶起了陣陣戰栗,許夭的身軀顫抖了起來,不由自主地渴求他更多的碰觸。

    許夭狠狠咬住自己的嘴唇,不讓喉中逸出羞恥的低吟,血的腥氣溢滿了口腔,卻無法奪回對身體的控制權。

    此刻,自己真的變成了案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

    感覺到姓莫的在自己身上又舔又吮,憤怒和絕望令許夭淚濕面頰,只恨自己不能即刻昏厥,卻要如此清醒地承受對方的凌辱。

    幽暗中突然炫出一片耀眼劍光,密如星雨,向莫炎當頭罩來。

    莫炎身如鬼魅,就地一滾,竟生生避開了那密集劍雨。劍光緊追而至,猶如漩渦怒卷,室內寒星四溢。

    許夭睜眼一看,卻見一精瘦男子正持劍與姓莫的纏斗,體態頗有些眼熟。那男子的劍法快、疾、絕、狠,但姓莫的身形詭異非常,飄忽無蹤,那劍光始終無法觸及他的身體。

    男子大喝一聲,劍尖斜斜一抖,劍光驟然大盛,光雨散開如海潮急轉、無堅不摧。

    莫炎見勢不妙,虛晃一招避開劍氣,身形疾如流星射出門外。

    男子即刻追出門去。

    透過半敞的廂門望去,月光下兩人纏斗的身影時隱時現,這才看清那男子穿著一襲戎服,身披甲胄。

    與此同時,周邊厮殺聲四起,打破了夜的寂靜。

    “莫非是官兵上門清剿這毒教了?”許夭心念電轉,卻仍舊無能為力地躺在床上。體內的酥麻感未得緩解,反而陣陣向周身侵襲,愈演愈烈。

    夜風拂在燥熱的肌膚上,帶來些許涼意,許夭卻擔心自己這樣半裸著身子、媚態橫生,待會若是被人瞧見了,不知又會生出什麼事來。

    心頭正七上八下,身旁突然響起了一聲低喚:“歌兒!”

    許夭還沒恍過神,眼前忽然金燦燦一片,汗濕的身子落入了一個堅實溫暖的懷抱。

    許夭顫抖了起來。

    這精致的黃金面具,這熟悉的磁性嗓音,這混合著陽剛之氣的天竺葵幽香……

    難以置信,卻不得不信!

    “對不起,朕來遲了!”耳畔傳來溫柔而痛心的低語。

    被對方緊緊摟在懷中,許夭的唇抖了半晌,終於艱澀地吐出了一個字:“爺……”


第五十五章 銷魂

被對方緊緊摟在懷中,許夭的唇抖了半晌,終於艱澀地吐出了一個字:“爺……”

    “歌兒,有朕在,別擔心。”宏拓解下披風包住他的身子,一把將他打橫抱起。

    許夭軟綿綿地倚在他的懷裡,心頭說不上是什麼滋味,身體卻變得愈加熾熱。

    出得門外,便有熟悉的聲音禀報:“皇上!逆賊莫炎已斃命。從他身上搜出了玉笛,未曾找到解藥!”

    許夭微睜了眼,看向面前數十位戎裝兵士。領頭的一人身材精瘦、目光炯炯,正是適才與莫炎交手的張護衛,他手中正捧著自己的玉笛。

    宏拓接過笛子,柔聲對許夭道:“朕先替你收著,回去便還你。”

    許夭低低嗯了一聲。

    “郴州知府劉歆,參見皇上!”自南側的小徑,一官服男子帶著兩名隨從匆匆趕來,倒頭便拜。

    “圍剿的情況如何?”宏拓立時換了語氣。

    “回禀皇上!此次一舉殲滅毒教逆賊162人,其余人等已盡數降服。”劉知府斗膽抬眼,卻見皇上懷中似抱著個年輕男子,忙將頭垂得更低。

    “你即刻將莫炎的首級掛上城門,以儆效尤。”宏拓的語氣冰冷,“劉歆,毒教總部在你郴州盤踞達十年之久,荼毒百姓,你身為郴州知府卻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聞不問,朕養你們這些人是干什麼吃的?!”

    劉知府噤若寒蟬,五體投地抖個不停。

    此次皇上突然駕臨彬州直指魔教,他心中早就先虛了幾分。那毒教盤根錯節、行事陰毒、教眾遍布各地,委實是個馬蜂窩,捅不好便會惹得一身包,所以這許多年來只要他們不招惹官府,自己便也視若不見。哪裡想到,這旁門左教竟能引得皇上親自出馬!事以至此,他唯有使出渾身解數,協助御林軍將這個任務辦得周全。

    “別以為朕不知道,你們私底下在耍什麼花招。這次念在你剿滅毒教有功,暫且饒你一次。”面具下,宏拓的墨眸微微斂起,“若再敢拿了皇饷不為民辦事,殺無赦!”

    一句話震得劉知府是汗如雨下,趴在地上半晌起不來。

    宏拓抱著許夭大步前行,張護衛忙率御林軍護駕。

    漸漸地,許夭發覺身體似回復了氣力,但越發奇癢難耐,發燙的身軀不由自主地磨蹭起抱著自己的人,尋求慰藉。

    院後停著一輛由六匹高頭大馬拉著的華貴馬車,周遭還有一溜中型馬車,護衛的兵士見宏拓到來,齊齊跪地施禮。

    宏拓快步登上御車將許夭輕放在鋪著狐裘的軟榻上,伏低了身子:“歌兒,你怎麼樣了?”

    許夭微張著潮潤的紅唇,滿面紅暈,眸中已是一片水霧潋滟。

    面對那金燦燦的面具,自己似乎又回到了天頤樂坊的時光。眼前只是那溫柔多情的歐陽公子,讓自己第一次享受到真正快樂的男子,讓自己情毒深種不能自拔的男子。在這個人面前,從來不需要掩飾什麼,包括赤裸裸的欲望。

    “爺,別走……”許夭的手臂纏上宏拓的脖頸,將他拉近自己。

    心,好痛。這一刻,任由埋藏已久的情感將自己徹底淹沒,只求爺能留在自己身邊。

    宏拓摘掉了面具,俊美非凡的面龐滿是憔悴,一雙墨眸異常幽深。

    “爺再不會離開你……”

    發出低語的同時,親吻落在了許夭熾熱的唇上。

    許夭迫切地回應著他,喉中逸出低吟,兩人的唇舌糾纏、身軀偎貼。

    宏拓拉開一些距離,想騰出手褪去礙事的衣袍,許夭卻又迫不及待地貼了上來,渾身散發的熱度足以將兩人燃燒。

    宏拓輕笑出聲,單手抱緊了他纏綿深吻,另一只手則撩起他的衣袍下擺,扯下所剩不多的衣物,手指滑過圓潤的臀線探向後方。

    那處緊致誘人的小口正在不停收縮著,手指剛探入便被熱烈吸住,花蕾盛放,妖艷動人。

    粗重的喘息,傳遞在彼此的親吻中。

    抽出手指,宏拓抬高他修長的右腿架在腰間,腰身往前一頂。

    被巨物貫穿的瞬間,許夭忍不住吟哦出聲,痛楚而迷亂的神情分外惑人。

    白皙的頸項深深後仰,繃得幾乎要斷掉一般,帶汗的發絲沾在額邊,風情獨具。伴著猛烈的抽插節奏,從臉頰蔓延至周身,每一處肌膚都滲透出潮紅的激情。

    許夭扭動著臀部,不能言喻的媚意充滿全身。盡情享受歡樂的癡迷臉龐,不斷逸出的撩人呻吟,令宏拓的沖刺更狠幾分。

    “爺,嗯……爺……”

    低低的呼喚從紅艷的唇中逸出。張得大大的腿像兩條靈活的蛇盤在宏拓的腰間,迎合著野性的律動搖擺,扭動的纖腰不斷渴望著更深入的侵占。

    宏拓輕咬挺立在玉色胸膛上的茱萸。

    “歌兒,朕的歌兒……”

    溫柔的舌尖細細摩挲那個敏感的突起,腰身又忽然重重一頂,讓身下的人迷亂地大叫出來。

    體溫沒有止境地上升,一如激情沒有盡頭。車廂裡滿溢淫靡的氣息,銷魂蝕骨。

    這一刻,容我放縱。

    讓那煎熬已久的癡戀,如巖漿噴發的欲望,將你我徹底燃盡!

第五十六章 心緒

許夭醒來的時候,身上蓋著織繡絨毯,頭頂是華麗的绛色床帳。

    窗外,日頭已經偏西。

    坐起身來,發覺自己換上了干淨的衣物,色澤是自己偏愛的素淡。

    全身酸痛不已,腳下也如同踩了棉花般,軟綿綿地。

    下床走了沒幾步,許夭便跌坐在一張八仙椅上。回想起昨夜的癡狂,面上不禁有些發燒,亦有些矛盾的情緒在胸中湧動,說不清,道不明。

    和著清風,一陣悠揚的笛聲自窗外飄了進來。竟是過去自己常吹的“追雲逐月”。

    許夭緩緩走至窗前,探頭看去。

    婆娑樹影下,立著個玉樹臨風的男子。那雙睥睨天下的眼眸此刻微微阖著,神情淡然,動人的樂音正不斷自他的唇中流瀉。

    靜靜地看著他,許夭的目光竟癡了。

    似感覺到了他的注視,宏拓的眼睛悄然睜開。與他對視了一會,宏拓將玉笛移開唇邊,遠遠地報以微笑。

    許夭蓦地閃身至窗後,心頭咚咚直打鼓。他不明白,自己為何要如此慌亂。

    回想著宏拓微笑的樣子,胸口就不由自主地熱起來。

    此刻的宏拓,有些陌生。既不是高高在上、叱咤風雲的皇帝,也不是當年一擲萬金連眉頭也不皺一下的歐陽公子。他的身上,似乎多了種洗練後的沉穩淡定。

    “歌兒,你醒了?”伴隨著磁性嗓音,宏拓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沒想到,皇上也會吹笛子。”許夭不由低了頭,語氣有些冷。一見到他,那些原本深埋心底的過往再度被勾起,令自己無法心平氣和。

    宏拓的嘴角輕扯:“過去,你常吹這曲子給我聽,自打你離開後我便向樂師學了吹笛子,以解相思之苦。歌兒,說句實在話,我吹得如何?”

    “皇上短短時間便能練到此種程度,實是天資過人。”許夭認真地回答,這稱贊發自肺腑。

    宏拓顯然也看出來了,所以笑得很是惬意。

    “歌兒,笛子還你吧。我最想的還是,你來吹給我聽。”

    許夭這才注意到,方才他吹的正是自己的玉笛,藍的遺物。心頭驟然湧上一絲痛楚。

    接過玉笛收入袖中,再開口時語氣已帶了些嘲諷:“皇上有那麼多正事要辦,還有閒情逸致來學這取悅人的笛子,來救我這本該已從世間抹去的人?”

    宏拓聽出了他語氣中的異樣,不由深深凝視著他:“歌兒,昔日抹去的只是一個虛名。夭也好,歌兒也罷,你在我心頭的位置,從來不曾改變。今後,你也不必再叫我皇上,我更喜歡,你叫我‘爺’時的樣子。”

    注視著他深邃的眼眸,許夭一時有些發怔,隨即注意到他不再使用“朕”來自稱。

    爺……

    那是昔日自己對歐陽公子的稱呼。昨夜情動的時候,自己也是這麼叫他的……

    但是,我們真的有可能回到過去,當作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沒發生過嗎?

    “肚子餓了吧?別再胡思亂想了,走,我們用膳去!”宏拓很自然地伸臂攬上了他的腰,如同昔日那般。

    許夭的身體僵了僵,終是沒有掙脫。

    這個人,為了自己暫時拋開一切,昨夜又經歷了那親密無間的銷魂一夜,似乎……很難再對他做出一幅冰冷冷的面孔。

    始終不曾問他,為什麼能夠在自己最需要他的時候出現。或許,雖然分別數月,自己從來沒有真正脫離過他的視線。

    皇上……一直在動用他無所不及的力量,監視自己的行蹤。

    本該生氣的,不是嗎?然而,此刻卻沒有生氣的感覺。

    本以為,自己已將他徹底地放下,縱使見了面也能夠波瀾不驚。到了今日方知,那個烙印早已深深地打在心頭,依然會痛,會流血,亦會引起陣陣悸動。

    “這是哪裡?”出了幽靜的小院,許夭張望著四周。

    迎面是一大片郁郁蔥蔥的竹林,環抱著宛如碧玉的一湖綠水,清新潮濕的風撲面而來。

    盈盈碧波中,湖心處聳立著一座亭榭,雕欄玉砌,通體華美。

    再往後,參差錯落的樓台殿閣掩映在蔥茏樹木之中,背倚著巍峨的群山,峰巒綿延的曲線沒入山霧,若隱若現。

    “這裡是昔日父皇設在兆慶的避暑山莊,我不曾帶你來過。”宏拓微笑著回答。

    原來也屬皇家園林,難怪如此氣派。許夭不由在心中嗟歎。此地必定也是守衛森嚴,只是非自己目力所能及。

    夜幕初降時分,他們在膳宮用了一頓豐盛的晚餐。此地的宮人雖不及天都皇宮的多,但也都訓練有素。相比起皇宮來,避暑山莊中沒有了後宮諸女的打攪,完全便是二人的天地。

    天色完全暗了下來。山莊的夜晚,顯得格外幽靜。隱約的鳥叫蟲鳴,更增添了靜谧的氣氛。

    許夭獨自站在膳宮的回廊上,入神眺望著遠方,渾然不覺身後的人靠近。暮色中,他單薄的背影顯得孤寂而落寞。

    “歌兒,在想什麼呢?”宏拓的低語在耳畔響起。很想將面前的人兒一把擁入懷中,他終究克制住了自己。

    許夭眨了眨眼睛,淡淡反問:“皇上,你准備什麼時候回天都?”

    身側沉默了片刻:“一個月之後吧。歌兒,你有什麼打算?”

    “我想……我該走了。明日,我會離開此地。”

    注視著前方蒼茫的暮色,許夭的語氣平靜。


第五十七章 心跡

“我想……我該走了。明日,我會離開此地。”注視著前方蒼茫的暮色,許夭的語氣平靜。

    過了許久,方聽宏拓開口道:“歌兒,是去是留,決定權在於你。但是,兩日後便是月神節,你可願意留下來,陪我過完節再走?”

    轉了身面對宏拓,但見他的眼眸似兩汪深潭,隱隱有波光閃耀其間,許夭頓生被攝了心魂的錯覺,一時說不出話來。

    沉默片刻,宏拓自胸前衣襟中掏出了一樣東西,放在了許夭手中。

    打開一看,許夭頓時愣住。

    這是自己昔日在將軍府密道中匆忙撕下衣襟,並咬破食指寫的那方血書,“劉轶謀反”這四個血字,顏色已有些發暗。

    “我當時還在想,皇上能不能看到它。”許夭輕歎出聲,一時百感交集。手中輕柔的襯布依舊帶著宏拓的體溫,似驅散了秋夜的寒意。

    “自打得到它的那日起,我便一直帶在身上。因為這是歌兒留給我的一片心意,一份牽掛。”宏拓的語氣柔和,輕揚著嘴角。

    許夭不由又抬起眼來看他。

    皇上……真的和過去不一樣了。那張卓然不凡的俊美面龐上,此刻帶著溫柔缱绻的表情,有幾分陌生,卻讓自己的心跳驟然加快。

    彼此凝視了半晌,宏拓的聲音低沉下來。

    “歌兒,有件事,我不想瞞你。”

    許夭仍舊注視著他,靜靜地等著他開口。今時今日,已經沒有什麼能夠讓自己方寸大亂的事了吧。

    “憑心而論,若比起對我的忠心,普天之下以一人為首。我若叫那人死,他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那個人,便是劉轶。”宏拓留意著許夭的表情,但見他的眸光閃了閃,神情更加專注。

    靜谧的夜色中,宏拓磁性的嗓音低低地回響。

    “歌兒想必也聽說過,當初我抓了沉放卻不殺他,皆是為了大漠寶藏。那寶藏中俱是數百年來賊匪盤踞塞外要道掠奪的官銀、貢品、武器和珍寶,本就是我朝之物,收回也是天經地義。怎奈那沉放嘴皮子嚴得很,死不開口。在你離宮後不久,劉轶當著眾臣的面立下軍令狀,勢必在兩個月內拿回寶藏,否則任由軍法處置。他一向心思缜密,行事果敢,我便授命於他,全權安排此事。他遂佯作謀反、步步為營,劫大獄令沉放脫身,並一直掌控著你們的行蹤。當初他為了博取沉放的信任,將你牽扯進此事,我便很是不快,誰料後來他竟敢違抗旨意擅作主張,累你被毒教所擒!”

    說到此處,宏拓已是面色陰沉:“得到消息後我日夜兼程趕來彬州,一想到你身涉險境就心急如焚。還好這次趕得及時,若再來晚一步,必定教我痛悔終生!”

    宏拓邊說邊伸臂將許夭摟入懷中,親吻著他的黑發,擁緊。

    許夭瞪大眼睛,呆了片刻:“這麼說來,那個姓莫的毒教教主想要借沉放拿到寶物,實際上卻是……間接當了劉轶的棋子而不自知?”

    “正是如此。”

    “皇上……為什麼要告訴我實情?我若一直蒙在鼓裡,這次相救豈不是堪稱完美?就算離開了,我也會永遠記得皇上的情意,不是嗎?”倚著他寬闊的肩頭,許夭的聲音有些發悶。

    溫柔的低語自耳畔傳來:“歌兒,當年正是因為怕傷害你,我才對你隱瞞了過去的事,結果卻使你受到的傷害加倍,我自己也飽嘗了苦果。那樣的痛苦,我決不會讓它重演。而且,我只想讓你明白,你不是我的玩物,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從來都不是。知道嗎?我一直把你放在……最重要的位置。”

    宏拓邊說邊握住許夭的手,輕輕擱在自己的胸口。笃定而有力的心跳,透過堅實溫暖的胸膛傳遞而來,令許夭的手指有些顫抖。

    “過去或許我還不太了解自己的心意,時至今日,我已經十分確定,我要的究竟是什麼。歌兒,放心吧,我不會再自私地將自己的想法強加於你,禁锢你、讓你痛苦。我會尊重你的選擇,若你決定要離開,我會放手讓你走,決不強求。”

    “你真的……肯放我走嗎?就不怕我去向沉放通風報信,讓你們的精心謀劃落了空?”許夭抬起頭瞪視著他,眸中有著不解。

    宏拓輕笑出聲:“歌兒,你還是不相信我麽?經歷了這一切,我已看得很透。金錢又如何?換不回逝去的真情。皇權又怎樣?留得住人,留不住心。權勢、寶藏……更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我唯今想要的,不過是一個厮守此生的人,僅此而已。”

    說到此處,宏拓突然星眸微斂,嘴角自嘲地勾起:“歌兒,說句實在話,任何一個靠近你的男人,我都有想一刀剁掉他腦袋的沖動。我最後悔的就是,沒有將沉放了結在天牢中,留下了這個禍根。”凝視著許夭,他的眼神再度變得柔和,“不管如何,我希望我的歌兒能夠開心地活下去,這個想法,從來不曾改變過。如果因為昔日那些無可挽回的錯誤,今生注定了……我要失去你,那麼好吧,我會讓你走,只要你能,快樂。”

    淚水自許夭睜得大大的眼眸滾落,眸中映出了宏拓含笑的面容,笑意缱绻。

    抬手輕拂去許夭面上的淚痕,宏拓再度將他擁入懷中:“別哭。我已經讓你流過太多的眼淚,我不想再讓你哭。”

    “現在的你,一點都不像個……皇帝啊。”半晌,許夭哽咽出聲。

    “呵呵,皇帝便該是高高在上,頤指氣使,從不向別人低頭的吧?在你面前,我確實不像個皇帝,也不想做什麼皇帝。現在我只求,好好當你的爺。”宏拓低語著,“歌兒,再給我兩日的時間,好嗎?”

    許夭深深吸了口氣,朱唇輕啟:“……好吧,那我就等月神節過了再走。”

    宏拓擁緊了他,眸中波光湧動。


第五十八章 隔阻

當晚宏拓沒有回避暑山莊的主閣樓,而是和許夭一同住在幽靜的西苑中,兩人的廂房門正對著,中間隔著個雅致的庭院。早早地各自歇下,一夜相安無事。

    第二日天剛蒙蒙亮,宏拓便陪許夭上了山莊後的臥龍山,登高望遠。

    山中林霧缭繞,空氣清新,晨風沁人心脾。

    兩人沿著崎岖的山路上行,似回到了過去的時光,一路上有說有笑,只是閒聊些風景逸事,閉口不談其它。

    不知不覺中爬到山頂,一汪清澈碧綠的泉眼映入眼簾,明晃晃的泉水甚是誘人。

    許夭迫不及待地俯身掬了泉水暢飲,入口甘甜冰爽。

    “啊!可惜現在不是夏季,不然就可以洗泉水浴了!”惬意地舒了口氣,許夭慨歎道。

    “只要歌兒願意,我隨時可以帶你來。”宏拓含笑回答。

    許夭聞言不禁怔了怔。

    緩緩起身走到山壁邊,山下便是氣勢恢宏、綿延數裡的避暑山莊,注視著這壯闊的景象許夭默然無語。

    宏拓走至他身後,輕攬著他的肩笑道:“我只是隨口一說,歌兒不必多慮。這兩日的時光甚是難得,每一刻都該開心才是。”

    許夭點了點頭,再度恢復了笑顏。

    下山的時候許夭有些腿軟,宏拓始終不曾松開他的手,時不時提醒他留神腳下。許夭的臉頰飛紅,不知是走得太急熱的,還是身邊人的呵護倍至令他有些不自在。

    下午時分,兩人便在和煦的陽光中蕩舟湖面。

    身著華麗錦袍的宏拓坐在船尾劃槳,許夭則赤著腳坐在船頭,凝神注視著波光粼粼的水面。小船在宏拓的控制下緩緩前行,許夭不時故意將光腳探入水中,感受著微涼的水波漫過足底的快意。

    宏拓含笑看著他。許夭偶爾抬起頭來,和宏拓交換一個會心的眼神。兩人誰也不說話,靜靜聆聽著船槳劃過水面的聲響,享受著這份難得的安寧和默契。

    到了晚上,兩人仍是各自回房休息。

    許夭上床的時候,夜色已深。透過窗子看見對面廂房的燈依然亮著,許夭呆呆地望了一會,終是倒頭入睡。

    白天的疲累和愉悅,令他很快便沉入夢鄉。

    ……

    睡到半夜,許夭大汗淋漓地驚醒過來。

    夢中,被無盡的黑暗追逐,不停地奔跑卻無路可逃。

    前方隱隱有颀長的身影,似隔著一層濃霧,可望而不可及。

    “歌兒……歌兒……”

    聲音漸行漸遠,帶走最後的希翼。

    “爺,別走,等等我!”

    摔倒在地卻無力爬起,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熟悉的身影沒入盡頭,消失無蹤。

    喘息著靠在床頭,絕望至極的感覺依舊沉甸甸地壓在胸口,令許夭惶然無措。

    “歌兒,你沒事吧?”門外響起低低的拍門聲和關切的詢問。

    許夭轉了頭,怔怔地看著那扇緊閉的門,意識漸漸回到了現實。

    赤著腳下床奔到門邊,迫切的手指已經握上了光滑的門闩,最終停住。

    轉身無力地靠在門上,任由冰冷透過薄衫沁入肌膚,許夭的聲音盡量平緩:“我沒事,皇上,請回吧。”

    “真的沒事?我方才好像聽到你的叫聲。”隔著房門,宏拓的語氣擔憂。

    “方才只是做了個惡夢,現在沒事了。夜很深了,皇上早點回去休息吧。”

    房外的人,依舊執著地站在那裡。

    “皇上不睡的話,我可困了。”許夭咬了咬牙,飛快地溜回床上,側身向著牆壁。

    過了好久,方聽到腳步聲漸漸離去。

    轉過身來,許夭凝望著敞開的窗。自對面透進來的一點燈光,在靜谧的夜色中顯得格外孤寂。

    心頭,突然一陣抽痛。

    拉高被褥蒙住了頭臉,將那光亮徹底地擋在外面。

    在床上輾轉反側,卻怎麼也睡不著了。


第五十九章 閑趣

第三日,月神節如期來臨。

    早上許夭推開廂房門之時,宏拓正好從對面的門內邁出。

    “歌兒,昨晚睡得好麽?”宏拓微笑著,眼神關切。許夭發覺他的眼圈隱隱發青,難不成,皇上一夜都沒睡?

    “還行……”許夭知道自己同樣臉色憔悴,皇上也一定看出來了。

    “今日想去哪裡走走?”宏拓緩步來到他的身旁。

    “昨天爬山爬得我腿肚子酸到不行,還是就在屋裡待著吧。”許夭彎下腰捶了捶自己的腿。

    “也好。”宏拓的眸中笑意蕩漾。

    用過早膳,兩人回到了許夭房中。

    “歌兒可想下棋?許久沒有切磋了啊。”宏拓提議道。

    “好哇!”許夭欣然應允。昔日在宮中,兩人閒暇便常黑白對弈,你來我往,樂在其中。

    房中一片寂靜,只余下瑪瑙棋子落在紫檀棋盤上的清脆聲響。

    自棋罐中執出一枚晶瑩剔透的白子,許夭審視著棋局,棋盤上縱橫交錯的黑白子已成對峙之勢,暗藏玄機。

    靜坐對面的宏拓卻在凝視著他,嘴角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哈,我贏了!”

    胸有成竹地在東南角落下一子,許夭笑得很是開心。

    宏拓的目光淡淡掃過棋盤,也笑出聲來:“數日不見,歌兒的棋藝是越來越精進了啊。”

    “若不是皇上心不在焉,我也難以聲東擊西扳回頹勢,恰好贏了這四分之一子。”抬眼看了看宏拓,許夭的面色隱隱泛紅。

    宏拓只是笑而不答。

    欣賞歌兒時而蹙眉時而凝思時而開懷的表情,當然比棋局本身要有趣多了。

    “皇上若無心下棋,我們還是換點別的吧。皇上有什麼好建議?”

    “不如……我看歌兒作畫吧。”

    “皇上怎麼知道,我會畫畫?”許夭有些意外,昔日在宮中自己鮮少動筆。倒是離宮後禁足客房中的那幾日,信手塗鴉過幾筆宣洩心緒。

    “這天下第一閹伶可非虛名,歌兒琴棋書畫樣樣拿手,我豈會不知?”宏拓眨了眨眼睛,笑著回答。

    宮人送來了畫紙筆墨,許夭便將白紙展在了桌面上。宏拓站在邊上,輕捋衣袖親自為他磨墨,動作從容而優雅。

    隱隱的墨香飄蕩在空氣中。

    偏頭看了看他,許夭忍不住咧嘴。

    “歌兒笑什麼?哪裡不對麼?”宏拓不解地笑問。

    “沒。”許夭輕咬著唇,臉更紅了,“只是有些受寵若驚。月神節之日,九五至尊的皇上不在朝中接受眾臣膜拜,反倒在這兒,替我磨墨。”

    “呵呵……那些儀式不過是走走過場,不差個一兩次。與歌兒獨處的機會,才最是難得。”宏拓的神情泰然。

    許夭抿嘴看了一會,見墨色已調得濃淡適宜,便提筆、濡墨。

    蘸飽墨汁的筆尖懸在空中,許夭沉吟數秒,俯身揮毫作畫。

    宏拓站在他身後,饒有興致地觀看。

    寥寥數筆一氣呵成,白紙上現出一副湖面蕩舟的好景致。

    小舟上的兩人相對而坐,徜徉在一片湖光山色中,如鏡的水面隱起漣漪。

    “妙!”宏拓不禁脫口稱贊,隨即接過筆來,信手在右上角提了兩行小詩,字跡隽秀飄逸。

    “泛舟香徑裡,遙對笑音惜。浮雲流水情,君心孰可憶?”

    許夭低低念誦出聲。細品詩中意,不由心緒難平。

    “這幅畫,歌兒可否送給我做個留念?”凝視著他,宏拓的墨眸幽深。

    “此作本就是皇上與我共同完成,皇上若喜歡,便收了吧。”許夭的語氣淡然,有意無意地避開了他的目光。

第六十章 繾綣

月神節的夜晚,很快來臨。

    避暑山莊後花園中,亮起了一盞盞宮燈。

    璀璨的燈火點綴著皎潔的月色,靜谧的夜也變得生動起來。

    宏拓和許夭隔著石桌相對而坐,桌上的酒菜豐盛,滿目珍馐。數名宮人遠遠侍立於回廊邊上。

    “皇上,我先敬你三杯!”

    許夭舉起了瑪瑙杯,投映杯中的月影隨著琥珀色的酒液搖蕩。

    宏拓的嘴角輕揚:“哦?今夜歌兒好大的氣勢。不過,這敬酒總歸該有些名目吧?”

    “今日是月神節,這第一杯,便祝來年風調雨順,五谷豐登。”許夭站了起來,仰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又拿過酒壺給自己斟滿。

    “第二杯,祝我天壑國泰民安,繁榮昌盛!”

    宏拓饒有興趣地看著他干了杯中酒,笑意漸濃。

    “這第三杯,我就替天下的黎民百姓,祝皇上龍體康泰,萬事遂順。”許夭一字一頓地說完,干脆利落地喝了第三杯。

    “歌兒要替天下百姓敬我?”宏拓的眉梢詫異地揚起,眸光愈加深邃,“這麼說來,歌兒認為我是個好皇帝咯?”

    “我只知道,自皇上繼位以來,嚴懲貪官污吏,減免稅賦施惠於民,並數次放國庫糧赈濟災民。”許夭的神情認真,“這都是我離宮之後自平民百姓口中聽來的,但我想,他們說的話才最是真實可信。”

    “呵呵……”宏拓低笑出聲,“普天之下罵我咒我者不知有多少,就算當朝重臣,又有幾個不曾腹誹心謗、陽奉陰違?有幾人真正知我心、識我意?此生無他,只求天壑子民都能安居樂業、食有所依,便算得償我願。今日聽歌兒所言,慶甚,幸甚!來,我便干了這壺酒!”

    眼看宏拓就著壺嘴便咕嘟咕嘟往口中倒,許夭的心頭不由一抽。

    此刻皇上的姿態隨性恣意,眉宇間卻蕩漾著一層隱隱的落寞。

    昔日見識過皇上的冷酷狠毒,體驗過他的深沉陰郁,也感受過他的柔情缱绻,卻還是第一次見到他這麼孤寂落寞的神情,孤寂得……讓人心痛。

    “皇上!”

    許夭忍不住伸出手去,輕握住他托著酒壺的手。

    “沒事,歌兒知道我的酒量。”宏拓笑著將瑪瑙壺放下,俊美的面龐已染上微紅,“人生在世,知己難求啊。難得今夜如此開心,自是要暢飲一番!”

    “皇上……”許夭站到了他身前,“開心的法子也不光喝酒一個,酒喝多了會傷身的。要不,我為皇上唱首歌助興如何?”

    “好啊!我正求之不得!”宏拓立時來了興致。

    “不知皇上想聽什麼歌?”許夭微微笑著。

    宏拓將手肘支著臉側,沉吟片刻:“今夜既是對酒當歌,就來一曲……《醉臥紅塵》吧。歌兒的玉笛可有帶在身上?我來為歌兒伴樂!”

    許夭欣然自袖中取出玉笛遞給了他。

    皎皎明月下,動人的歌聲漸起。

    宏拓將玉笛橫至唇邊,和著許夭的歌聲,輕輕吹奏。

    ……

    終日凝眸處,流不盡弱水三千

    紅塵不問相思苦,良辰美景奈何天

    不愛不想,誰將流年暗中換

    回首只怕,相對卻忘言

    你在山林竹間,遠離塵世囂煙

    指下錦瑟無端,空留一柱一弦

    此生,彼岸,長眠,夢中一朵青蓮

    風如訴,雪連天,蒼山遠

    漆黑夜裡天地茫茫,兩處皆不見

    你仍在看,看漫山紅遍,卻不知何日重回人間

    此歲,彼年,聲聲空啼杜鵑

    誰與我,共明月把酒臨風,高處不勝寒

    只言一醉解千愁,誰又能醉臥千年

    不睡不醒,任它玉座凋朱顏,蝶夢一場,相逢也惘然

    ……

    動情的歌聲、樂聲在夜風中飄蕩,猶如天籁。

    回廊下,一眾宮人側耳傾聽,似已醉了。

    張護衛靜立於回廊,面色凝重。腦海中漸漸浮現出下午自己與皇上的對話。

    “沉放一行已到達葛什,即將進入大漠。明日,若是許公子離開山莊後要去找他們,屬下該如何行事?”

    “送他去,任何他想去的地方。”宏拓的語氣深沉,“但務必保證他的安全。”

    當初自許公子離宮之後,皇上終日面色陰沉、郁郁寡歡。

    說那句話之時,皇上的神情比平日更為落寞陰郁。

    張護衛暗自歎了口氣,再度望向不遠處如此默契的二人。

    此刻,與許公子在一起,皇上似變了一個人。

    好久不曾見他這麼開心了。

    也惟有這位許公子,能夠讓皇上如此開心。

    這快樂,注定要如此短暫嗎?

    後花園中,宏拓與許夭四目相對,歌聲、笛聲和諧交融、渾然天成。

    ……

    雲上龍嘯九天玄

    火舞三尺長劍

    猶記小池疏雨,清荷紫竹傘

    到如今,春風又綠江南

    月下,花間,風前,池中波光潋滟

    朱笛渺,春風倦,百花殘

    怎知是你,幽幽一縷香魂隨風散

    我仍在看,回望前世路斷

    卻不知何日再續塵緣

    碧血寒,香塵漫,離歌黯

    夜涼似水,冷月如霜,寂寞無人見

    你不再看,別後無限江山,卻不知皓月幾時能圓

    情深,酒淺,一夢又是千年

    ……

    唱到最後,許夭的星眸已隱含淚光。

    他垂首低吟道:“夢裡不知身是客,猶笑浮生醉紅塵。落紅擾心心易亂,抽刀斷水水難分。清歌一曲,仍是那,舊……時……燕。”

    笛音缭繞,漸止。

    宏拓放下了玉笛,兩人誰也沒有開口,只是默默凝望進彼此的眼眸。

    缱绻深情在夜色中悄然湧動。

    宏拓起身走向眼前人,蓦地擁他入懷。

    感受著似曾相識的溫暖,許夭的淚水悄然滑落,打濕了宏拓的肩頭。

    曲終人散,他日再續,又將是何年?

    “時候不早了,歌兒可想……回房休息?”宏拓的聲音磁啞而溫柔。

    許夭無聲地點了點頭。

    回到竹影重重的西苑,兩人在庭院中駐足,良久。

    月華灑了一地銀白,將兩人的身影重叠一處。

    “今夜,宮中不知會有多少盞長明燈為皇上亮著。”

    許夭仰著頭,微啟朱唇。

    月色為他湧動的眸光增添些許迷離。

    “我只在意,今夜,是跟我至愛的人一起渡過。”

    宏拓輕扯嘴角,低頭吻住了他的唇。


第六十一章 悄隱

靜谧的月夜,最易觸及心底的柔軟。

    微醺的酒意,化了間隙,淡了恨怨。余下的唯有,刻骨銘心的愛意。

    欲念如燎原之火,蔓延。

    錦衾繡枕,燭影憧憧。流金紗帳,徐徐垂落。

    春情為誰?化作這相貼肌膚的熾熱。

    漸重的喘息,令人口干舌燥的斷續呻吟,自華帳中逸出。

    “歌兒……好想聽你再喚一聲爺。”

    輕微的顫栗,從身下人嫩滑赤裸的肌膚傳遞至唇舌。

    “爺……”

    低喚猶如一聲暧昧輕歎,撩人心扉。水霧迷蒙的眼眸,瑩瑩動人。

    層層潮湧推過床席漫上帷帳,床榻有力地震顫。

    淌下的淫靡汗珠,含在眸中的熱淚,恆久的充實和律動,奇異地融合在一起。不可思議的夢境重現眼前。

    暗香浮動,月色撩人。

    ……

    清晨,附著秋寒的陽光透過雕花窗格射進房內。

    紅色的燭頭行將燃盡。

    一夜的激情纏綿,室內缱绻的氣息猶未散去。

    錦被只蓋至宏拓的胸口,裸露在外的肩頭強健寬實,淡麥色的肌膚泛著光澤。懷中摟著的人則如羊脂白玉雕琢而成,一縷墨色的發垂在晶瑩的臉頰上。

    側身擁著許夭,宏拓依舊沉沉地睡著。

    睜開眼睛的許夭屏住呼吸,悄悄掙脫他溫暖的懷抱,坐起身來伸手撩起一側紗帳掛在金鉤上。

    躊躇數秒,小心翼翼地下床。腳剛著地頓覺渾身虛軟,許夭忙扶著床沿穩住身體。

    好想……再度偎進宏拓的懷中酣然入眠,彌補一夜縱欲所消耗的體力。

    然而,是時候離開了。

    面對那雙攝人心魄的眼眸,自己很可能會喪失離去的勇氣。

    可有些事,正等著自己去完成。

    撿起散落一地的衣物,盡可能快地穿上,遍布全身的歡愛痕跡令許夭紅了雙頰。

    拉高衣襟遮住鎖骨上方的吻痕,許夭回望側臥於床的男子。

    英氣逼人的沉靜面龐,高挺如雕刻的鼻,稜角分明的薄唇,飛揚入鬓的劍眉。每一處比例都勻稱精致,完美無可挑剔。長而密的睫毛此刻覆蓋著宏拓緊閉的眼眸,卻似依舊能看見,那雙墨黑如漆的眼瞳綻出的光芒。

    兩日的時光雖然短暫,有些東西,卻被悄然改變。

    爺……等著我。

    靜靜凝視了他許久,許夭在心頭發出了低語。

    到了那時,縱使萬劫不復,我也將——心甘情願。

    漆黑如緞的長發隨意地用發帶束起,許夭輕推開廂房門。

    飄渺的霧氣撲面而來。

    晨霧籠罩了天地,亭台樓閣影影綽綽,看不清前方的路。

    掩門而出,許夭走了沒幾步,便見竹林前立著一身便裝的張護衛。

    露珠沾濕了他的鬓角發梢,面龐一如既往地剛毅。

    “許公子,我奉皇上之命護送公子一程。”張護衛的嗓音低沉。

    許夭只是微微點了點頭。

    方才房門輕輕阖上的瞬間,裹挾著霧氣的晨風湧進房內,徘徊不去。

    床上,宏拓睜開了眼眸。

    射進房內的陽光便似落入了那雙漆黑的眸子中,流光溢彩。

    “歌兒……”

    一聲隱忍的歎息,湮沒在晨風中。

    晨霧中,靜靜地停著一輛並不起眼的馬車。

    車夫座上的便裝男子朝他們拱了拱手:“張大人!”

    張護衛和許夭在車前站定。

    “許公子,這回你想去哪裡?”

    時隔數月,再度被問起同樣的問題,心境卻不似當日那般迷惘。

    “懇請張護衛據實相告,你可知,沉放他們現在何處?”

    張護衛似乎並不意外:“我確實知道。”

    “我並不想……令你為難。”許夭放低了聲音,“只要告訴我他們的落腳地,剩下的我自會想辦法。”

    張護衛趨前一步打開了馬車門:“許公子,請上車吧!”

    許夭流露出驚訝的神情。

    “皇上早就交待過,讓我送公子前往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張護衛加重了語氣。

    許夭微張了嘴,一時百感交集。

    皇上,竟真的說到做到,不阻止自己去找沉放。

    坐上馬車,撩起車簾之時,耳畔再度響起宏拓說過的話。

    “不管如何,我希望我的歌兒能夠開心地活下去。”

    ……

    “如果今生注定了要失去你,那麼好吧,我會讓你走,只要你能,快樂。”

    ……

    “我唯今想要的,不過是一個厮守此生的人,僅此而已。”

    熱流在胸口緩緩湧動,漫上喉嚨,酸澀了眼眶。

    閉緊眼眸,深深吸了口氣,許夭睜開眼睛,望向窗外。

    霧氣漸漸淡了,一輪紅日正自雲海的間隙中露出臉來,灑下萬丈光芒。

    前方的景物便也似鍍上了一層金邊,閃著淡淡的光澤。

    那是,滿懷希翼的色彩。

    為了在沉放一行進入大漠之前攆上他們,張護衛帶著許夭日夜不停地趕路,張護衛和車夫輪番駕車,用的是腳力最快的健馬,就連馬匹在驿站都換了六撥。

    每至一處大型驿站,都有人提前備好了快馬等待著他們。也唯有在驿站,三人才會停下來,舒活一下發僵的筋骨。

    第三日夜幕初降時分,他們抵達了邊境小城葛什,依張護衛所言,再過一日他們就將進入與大漠交界的最後一站——格勒密。

    在位於葛什西郊的驿站,他們停下來歇腳,更換馬匹、享用晚膳。今夜驿站中顯然客人不少,院前已栓滿了正垂頭進食、風塵僕僕的馬兒。

    在用膳之前,許夭自覺睡了一路頭腦仍有些混沌,遂起身去了包廂後的水房。

    水房四面通暢,中間有一口幽深的水井,驿站伙計搖動轱辘,殷勤地幫許夭打了桶水上來。

    就著那清涼的井水洗了把臉,許夭頓覺神清氣爽。

    此時,水房的東邊進來了一名高大青年。見到許夭的側影,他神情一呆,立刻閃身退出。

    向夥計道了謝,許夭轉身返回包廂,渾然不覺自窗角有道異樣的目光正追隨著自己。


第六十二章 設局

晚膳已叫驿站預備下,三人便在桌旁便聊邊等待上菜。

    “張護衛,你確定明日我們到達格勒密,沉放還會在那裡嗎?”

    許夭的心頭始終存有疑慮。這一路再快馬加鞭,沉放畢竟提前不止一日兩日,如何確保他還沒進入大漠?

    張護衛微微一笑:“許公子請放心。要讓他們在路上耽擱,辦法多得很。總之,明日你必能如願見到他們。”

    許夭點了點頭。想起之前自己和沉放他們在一起時,便似這般被掌控了行蹤,一時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等了半天,卻遲遲未見飯菜上來。

    雖未向驿站曝露身份,但即使尋常客人,也不該如此慢待!張護衛的濃眉一擰正欲起身,便見有人推開包廂的門進來了。

    “對不住客官!今日客人實在太多,多有怠慢!請三位先喝點酥油茶暖暖身子,飯菜馬上就到!”

    進來的伙計身材瘦長,一雙眼睛甚是有神,看年齡也就二十出頭。他慌慌張張地拿了銅制的茶壺茶碗,就要給三人斟茶。

    “慢著!”張護衛突然出聲制止。他拿起三人的大茶碗察看一番,又打開茶壺蓋仔細聞了聞味道,方才點頭道,“上茶吧。”

    在邊境諸鎮,迎客必少不了酥油茶,許夭卻只是聽說,從不曾品嘗過它的滋味。

    此刻,混合了濃郁茶香和奶油脂香味的氣息飄蕩在室內,融融暖意撩撥心頭。

    許夭捧起茶碗,試著喝了一小口。伴隨馥郁的味道,圓潤爽滑的液體滑入喉中,鹹裡透著香,香中泛著甜。

    “真好喝!”許夭忍不住將碗中的酥油茶喝了個精光。

    “公子可是要再來點?”

    許夭欣然點頭。

    伙計殷勤地靠了過來,站在他身側,為他斟茶。

    正在此時,門外有別的伙計端菜進來了。

    趁張護衛的視線被對方阻擋的瞬間,留著長指甲的尾指不易察覺地一抖,少許粉末狀物質落入了許夭的茶碗中。

    為許夭倒好茶,又幫著新進來的人擺好了菜,伙計再度側立一旁聽候召喚。

    張護衛仍是每樣菜都嘗了一口,方才讓許夭動筷。

    眼見許夭吃了幾口菜,再度將面前的茶碗一飲而盡,一絲陰冷笑意自伙計的眸中掠過。

    吃飽喝足,三人即動身上路。

    車窗外,暮色蒼茫。

    周遭的景物飛逝而過,唯有一輪明月高懸於天際,灑下一地清輝。

    車廂內一片寂靜。

    許夭的氣色似好了許多,正出神地望著窗外。坐在對面的張護衛則靠著廂壁,閉目養神。

    “張護衛,你一定,在皇上身邊很久了吧。”許夭的聲音突然輕輕響起。

    張護衛張開眼睛,眸光一時有些深沉:“是啊。算起來,該有16年了吧。”

    “16年……”

    許夭睜大了眼眸。也就是說,從皇上少年時代起,張護衛就一直跟隨著他?那張護衛一定知道他的許多事。包括那些自己不知道,卻滿懷好奇的事。

    “皇上小的時候,是不是就比別的皇子更為聰穎辯悟?”

    聽了他的問話張護衛笑出聲來,神色中難掩自豪:“確實如此。皇上天資聰穎,只要看過的書就能過目不忘,學東西也都是一點即通、旁征博引,宮中無人能及啊。就連一向嚴苛的林太傅都對他贊不絕口!”

    第一次看到張護衛展露笑顏,說的又是自己感興趣的事,許夭不由倍加專注。難怪啊,才學短短時日皇上便能將笛子吹得那麽出色,果然禀賦過人。

    “這樣看來,先皇一定很寵愛皇上吧?”

    張護衛的面色驟然有些黯淡:“皇上畢竟是皇四子,且為庶妃所出,在宮中的地位本就不如別人。先皇若對他寵愛有加,必將為他遭來禍患。所以先皇一向甚少與他親近。”

    許夭聞言不禁呆了呆。

    “即便如此,宮中還是有不少人忌憚四皇子的天份與能力。惡語中傷,挑撥離間,令先皇對他的態度由冷遇,最終化為厭惡。”沉默片刻,張護衛的神情更為陰郁,“四皇子12歲那年,在狩獵場上被人用弓弩射穿後心,說是誤傷,事實如何眾人都心知肚明。”

    “當時那箭矢再差分毫,便要了他的性命。小小年紀,他在我的懷中痛到昏厥,始終連吭都不吭一聲,那份堅忍與定力,實在令我心驚。那個時侯我便知,將來,四皇子一定能夠成就大業。”眸中光芒閃耀,張護衛深沉的嗓音在車廂中回響。

    “皇上……受過那麽重的傷?”許夭失聲道,一邊竭力回想,“可是,他的身上好像並未見到傷疤?”

    “那是御醫用了雪肌膏,方才完全消去了疤痕。但那件事,令他改變了很多。先皇明知是誰對他下的毒手,卻並未追究,只是隨便找了個替罪羊了事。”

    許夭倒吸了口氣。似乎能感受到宏拓心上那道無法抹去的傷疤,正在自己的胸口隱隱作痛。

    昔日聽說四皇子宮變奪權、弑父篡位,種種大逆不道之事若都是真的,也皆是前因深種。父皇的冷漠無情,手足的索命相逼,這一切都迫使宏拓不得不狠下心來。不為刀俎,則成魚肉。看似享盡榮華富貴的顯赫皇家,竟是這樣叫人不寒而栗。

    “許公子,說句真心話,你是否也認為皇上是個冷酷殘暴的君王?”張護衛突然眨也不眨地盯著他。

    許夭明顯愣了一下。

    “對於某些人來說,或許確是如此。”輕聲低語著,許夭的面容漸漸綻放出光彩,“但是,在他所愛的人面前,他便是天底下最最溫柔的男子。在他想庇護的天壑子民面前,他便是,有史以來最為仁愛的皇帝。”

    “……若是聽到你的話,他定會開心的。”張護衛笑了,語氣欣慰。

    眸光閃了閃,許夭望向窗外。

    朱唇輕輕翕動,祈願再一次從心底逸出,溶入了夜色中。

第六十三章 異變

第二日下午,他們到達了邊境城市格勒密。在驿站與人短暫交談後,張護衛即帶著許夭直奔城內。

    馬車在城南一家名為清河的客棧前停下。

    “我們趕得正及時,沉放等人應該還未離開此客棧。”

    聽了張護衛的話,許夭向外看去。

    這家客棧的規模不大,緊鄰著小河灣,甚是僻靜。

    “我只能護送公子到此了。還望公子今後,多多保重!”張護衛雙手抱拳,作了個揖。

    陽光映照著許夭的側臉,隱隱有些蒼白:“張護衛,兩個時辰之後,能否再來此地接我?”

    張護衛聞言一怔。

    “我打算,跟你們一起回去。”許夭略低了頭,語氣有些羞澀,“希望能早點回到……皇上的身邊。”

    張護衛的眸中立時笑意蕩漾:“請公子放心,不管多久,我們都會等你!”

    身子剛探出車門,眼前驟然發黑,許夭打了個趔趄。

    “公子你怎麽了?!”

    在張護衛的扶持下站直了,許夭低聲回應:“沒事,估計是在車裡待得太久,一會兒就會好的。”

    自早上開始,他就自覺身體不太舒服,胸口隱隱地發悶。以為昨夜吹風著涼了,所以也就沒太在意。

    眼見許夭仍有些腳步不穩地朝客棧走去,張護衛不禁擰起了眉頭。

    詢問過客棧夥計,許夭輕輕敲響了東邊盡頭的客房門。

    “進來!”

    房內傳來的回應中氣十足。

    許夭推門而入,那個熟悉高大的身影正埋首在桌案上。

    “茶放那就好。”

    沉放依舊頭也不抬。

    許夭沒有做聲,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的背影。

    沉放穿了件赭色長袍,一頭又粗又硬的烏發隨便用發帶束在腦後,仍有些不服管束的頭發東一簇西一簇地冒出來。

    察覺到室內的氣氛有些異樣,沉放終於回過了頭。

    這一眼令許夭嚇了一跳。這個滿臉胡茬、臉龐瘦削了一圈的男子,便是記憶中意氣風發的大漠之王嗎?

    沉放的眼睛,已經瞪得跟銅鈴一般。

    “夭!!!”

    伴隨著一聲炸雷,勁風席卷而至,許夭下意識地屏住呼吸。

    “夭!夭!真的是你!!!”

    被他激動地搖撼著,許夭的眼前金星亂冒,下一刻卻又被他緊緊擁入懷中,快要喘不上氣來了。

    “夭,我不是在做夢吧?!老天!你是怎麽脫身的?!我正在想盡一切辦法救你呐,沒想到!哈哈哈哈!!真是太好了!!夭,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沉放兀自沉浸在狂喜中,渾然不覺懷中人的臉色越來越蒼白。

    “是我自己……想辦法逃了出來。”

    許夭勉力打起精神看向他,只想著將郁積在胸口的話一吐為快:“沉放,你再不用為了救我去找什麽寶藏了,馬上回大漠去吧!在那裡,好好當你的黑騎王,過你自由自在的生活,永遠永遠,別再回天壑國來了!”

    “呵呵呵,大漠便是我們的天下!只要有你在身邊,我自然不會再踏足此地一步!”沉放神采奕奕。

    許夭胸中越發憋悶難耐:“沉放……對不起。我……”

    話剛說到一半,廂房的門砰然開啟。

    “頭領,通行證終於拿到手啦!可費了一番周折……”

    看清沉放擁著的人,剛踏進門來的古雷愣在原地:“許公子!”

    “許夭?!”古雷身後的玉璃也是一臉震驚。

    “哈哈!”沉放開懷大笑,“來得正好!本來以為這勞什子通行證耽擱了時間,誰曾想竟是上天要把夭還給我!現在萬事俱備,有什麼話路上再說,我們立刻出城,前往大漠!”

    “沉放,你且聽我說完!”許夭只覺一陣氣血上湧,“我不能跟你們……一起……”

    臉色忽然煞白如紙。

    轉瞬之間,許夭已經整個人癱軟在沉放懷中。

    “夭!你怎麽了?!”

    這一下讓沉放猝不及防,抱著許夭,連聲呼喚。

    懷中的人依舊身子軟軟地,沒一點動靜。

    “他這是,中毒了。”

    仔細察看了許夭的面色、唇色、指甲,玉璃不禁眉頭微蹙。

    “中毒?!”沉放不禁倒吸一口冷氣,“璃弟,你可有辦法救他?!”

    “大哥,我的釋龍只能解一般毒性,許夭所中的毒非同尋常,須得想別的法子才是!”玉璃的神情凝重。

    “莫非是當日那些擄走許公子的人下了毒,再以他作為要挾?否則,單憑許公子一己之力哪那麽容易脫身?”古雷出聲道,隨即搖頭,“這也說不通,他們沒必要多此一舉啊。難道下毒的另有其人?”

    聽著他的話玉璃眸光微變,卻始終未作回應。

    “不管是誰下的毒,現在救人要緊!”沉放的神情焦灼,“那位叫鏡玄的塞外神醫一定有辦法解他的毒,我們馬上出城!”

    “慢著。”

    房中突然傳來一聲斷喝。

    門前不知何時多了一人。身材精瘦,濃眉大眼,一雙眼睛精光四射。

    只是站在那裡,他的全身就似散發出無形的壓迫感。

    “把人留下。他並不想跟你們去大漠。”那人面無表情地盯著沉放。

    似有些眼熟,沉放低喝出聲:“你是什麽人?!”

    “御前一品帶刀護衛,張權。”

    聽了那不帶起伏的語氣,沉放的眼眸微斂。是了,多年前初次在天頤樂坊見到許夭的那夜,此人正是守在二樓雅閣的門口,那副氣勢令人印象深刻。

    “原來是你們下的毒!無恥至極!”沉放咬緊鋼牙,“我絕不會把他再交給狗皇帝!”

    張護衛也不辯駁,冷冷答道:“只可惜,你們未必是我的對手。”

    伴隨著一聲長嘯,兩道身影騰空躍起直撲張護衛,劍雨當頭蓋下。

    當啷一聲,青銅劍鞘飛旋,同時擊退了沉放和古雷的攻擊。張護衛略一側身,長劍已出鞘。劍尖泛起銀光,矯若神龍,疾如閃電,一時逼得二人只有招架之勢。

    沉放和古雷毫不畏懼,迅速穩住步法,一個護著上盤,一個橫掃下盤,配合默契、防守兼備,張護衛暫時也無法取得先機。

    玉璃正靜立門邊觀看三人纏斗,耳畔忽然響起低沉的一聲。

    “鸾,我找得你好苦!”

    玉璃心下一驚,剛回過頭便被人點了穴道,動彈不得。

    “……洪……仇!”

    瞪視著那張熟悉的面龐,玉璃的喉中逸出驚呼。

    片刻之後,玉璃的身影已經不見。

    一道黃色的煙霧突然自正交手的三人身側炸起,煙霧散去後,眾人嗆咳聲一片。

    張護衛就地而坐,屏氣運功阻止毒氣入侵,但眸中還是火辣辣地,耳中也是嗡聲大作。

    過了許久,當他終於能夠睜眼視物的時候,面前只剩下了翻倒的桌椅和散落一地的黑色余燼,房內空無一人。


第六十四章 要挾

此時,古雷已駕馭著馬車出了格勒密城門。

    “剛才究竟是怎麽回事?”懷抱著依舊不省人事的許夭,沉放沉聲問車外。

    “似乎有人施了毒霧,又給我們吃下解藥,讓我們趁亂脫身。”古雷搜索著仍有些混亂的記憶,聲音沙啞。

    “到底會是誰幫了我們卻又不肯露面,這般行蹤詭秘?”

    “總之不是皇帝的人。張權必定不肯善罷甘休,但我們此番已進入大漠,料他也無計可施。”

    沉放的眉頭卻擰得更緊:“璃弟他到底跑哪去了?難道……”

    “不!”古雷的語氣堅決,“不會的!玉璃跟我們一起經歷了磨難,現在又知道頭領是他唯一的親人,我不相信,他會拋下我們自己逃生!等送頭領和許公子到了塞外神醫那裡,我再回城來找他!”

    眸中光芒閃動,古雷蓦地揚起馬鞭,吃痛的兩匹馬發出長嘶,愈發拔足狂奔。

    ……

    被解開穴道之時,玉璃忍不住發出了一聲低吟。

    隨即發覺,自己的手腳都被捆縛著,動彈不得。

    頭頂上是青色的床帳,四周的窗戶關得嚴實,房內的光線黯淡。

    “既然落入你的手中,又何必綁著?你也知道,我根本就逃不了。”玉璃淡淡地開口。

    “鸾……”洪仇的面龐俯了下來,逼視他的眼眸,“背叛莫教主的時候,你可曾想到,你也會有今天?”

    與他對視片刻,玉璃發出了一聲輕笑:“洪仇啊洪仇,你真的以為,我會對那個老東西有興趣麽?”

    “別想激怒我!”

    洪仇伸手探入他的衣襟,摸到胸前那處小巧的突起,粗暴地一捏。

    玉璃痛得倒吸了口氣,旋即又露出譏諷笑意:“怎麽,你不敢聽實話嗎?若不是那莫炎色欲熏心,看到我便似條發情的公狗,又如何會中計?就算這回沒有栽在我的手上,他的命也長不了。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直視著洪仇,玉璃冷靜地吐出了四個字。

    房中,死一般的沉默。

    半晌,洪仇抽回了手:“你真的是,皇上派來的奸細?”

    “事到如今,我也不需瞞你。”玉璃的語氣淡然,“我奉平原大將軍劉轶之命,利用毒教為大漠黑騎王沉放制造點麻煩。當然,還能順帶將毒教一舉剿滅。”

    斜睨了洪仇一眼,玉璃低聲補充:“看到你沒事,我還真是松了口氣。說起來,毒教上下會讓我有一絲不捨的,便是你了。”

    “還想騙我!”

    洪仇抬手給了他一個響亮的耳光,突然粗暴地扯開他的上衣,重重壓了上去。

    玉璃被他打偏了頭,只是阖著眼眸,一動不動。

    但當洪仇惡意啃咬他的唇,又試圖將舌侵入口中之時,玉璃咬緊了牙關,堅決不讓他進入。

    “來啊,來勾引我啊!那不是你的拿手好戲嗎?嗯?”洪仇在他身上喘著粗氣,聲音已變了調。

    “任務之外的事,我沒有興趣。”

    玉璃自牙縫中擠出了這句話,語氣冰冷。

    看著他漠然決絕的神情,注視著絕美面容上浮著的五個指印,洪仇只覺得蔓延周身的情欲迅速冷卻,眼眶突然就紅了。

    “鸾,我到底該拿你怎麽辦!”

    俯身將他緊緊摟在懷中,青年哽咽出聲。

    “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耳畔傳來清晰的回答,令洪仇渾身一僵。

    “喂喂喂,大白天的,不要這麽親熱好不好!”

    房門突然打開,一個身材瘦長的男子讪笑著走進,腰間懸著一把通體碧綠的劍。

    洪仇翻身下床,語氣不悅:“烏臨,你怎麽也不先敲門?”

    “嘿嘿,咱倆誰跟誰啊?”烏臨嘴裡說著,不懷好意的目光在玉璃袒露的胸膛上流連。

    洪仇迅速為玉璃掩上大敞的衣襟,起身攬住烏臨的肩便往外走:“有話咱們出去說。”

    “兄弟真是小氣,多看一眼都不行。”烏臨兀自嘟嘟囔囔著。

    將他揪出門外,洪仇臉色一沉:“烏臨,丑話我可說在前頭。你若是敢打鸾的主意,別怪我不客氣!”

    “知道啦知道啦!開個玩笑嘛,你還當真了。咱不都說好了嗎?鸾歸你,殇天劍歸我。”烏臨嘿嘿笑著,“現在美人已經到手了,我可是連劍的影子還沒見著呢。該睡不著覺的是我才對!你可不能半路撒蹄子啊!”

    “放心吧!許夭已經中了我們的斷魂散,若連那塞外神醫也救不了他,到時候黑騎王還不得乖乖地把殇天劍送上門來?”

    聽到門外傳來的惬意大笑,床上的玉璃將唇一抿,眸光微微斂起。

    入夜。

    塞外一輪孤月高懸在天,明輝如水。

    馬蹄揚起陣陣風沙,夜風冷如冰刀。

    一輛馬車橫過浩瀚戈壁,穿過巍峨壯麗的連綿山脈,直奔蒼山腳下。

    沉放背著許夭下車步行,古雷則在前方引路。

    沿著蜿蜒山路走了沒一會,密林深處隱隱現出燈火。

    二人面露喜色,加快了步伐。

    掩映在林木中的是三間樣式簡陋的木屋,四周圍著竹籬笆。中間大屋的窗口正流瀉出溫暖的燈光。

    古雷毫不猶豫上前拍門。

    “鏡玄先生,大漠黑騎王求見!”

    過了一小會,木門吱呀開啟。

    出現在門後的是位一襲白衣的年輕男子,俊逸不似凡人,一對鳳眸流光溢彩。

    古雷不由愣了神:“你是……”

    美男淡淡一笑:“幾位是來診病的吧?鏡玄還未回來,幾位先請進屋。”

    “多謝公子!”

    邁入屋中之時古雷仍有些疑惑。記得三年前來此診病,鏡玄仍是孤身隱居,何時多了這位似神仙般的人物?

    沉放將許夭輕放在竹椅上,又脫下外袍蓋在他的身上。

    那男子端了茶壺茶碗從容行至,空氣中飄蕩著一股異香:“塞外風寒,幾位長途跋涉一定累了,先喝點熱茶解解乏。”

    古雷再次謝過,沉放匆匆喝了一口便將茶碗擱在了木桌上,目光始終不離許夭的面頰。

    許夭的雙眸緊閉,臉色於蒼白中隱隱透著青,連嘴唇也泛出青紫色,眼前所見禁令沉放心如刀割。

    “讓我瞧瞧這位公子,或許能幫上點忙。”男子不知何時站在了沉放身後,語氣溫和。沉放忙讓出位子來。

    看清許夭面容的那一刻,男子驟然怔住,眸中波光蕩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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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奇逢

看清許夭面容的那一刻,男子驟然怔住,眸中波光蕩漾。

    不動聲色地搭上許夭的手腕,半晌,男子眉頭微蹙:“他中的毒甚是厲害。”

    “有法子解嗎?”沉放蹲在一旁,滿懷期待地看著他。

    “我只是略知些皮毛,究竟如何還得待鏡玄定奪。”男子邊說邊起身,自一旁的木架上取了個小瓷瓶,“這裡有些清神定心的藥丸,先給公子服下吧。”

    半個時辰過去。

    許夭悠悠醒轉之時,首先聞到的是一股沁人心脾的異香,不禁深深吸了幾口氣。

    這香氣,似曾相識。

    睜開眼眸,視線先有些朦胧,接著映出了一張絕色容顏。

    這多次萦繞夢中的容顏,眸光猶如靜川明波,嘴角帶著淡淡笑意。

    許夭眨了眨眼睛。

    我還沒醒嗎?為何他的笑容看起來如此真實,仿若觸手可及?

    眼睛閉上,再睜開。

    那動人的笑顏還在眼前,嘴角的弧度卻逐漸擴大。

    許夭的眼睛,瞪圓。

    手指輕顫著撫上對方的面頰,如綢緞般光滑的觸感,帶著實實在在的溫暖。

    再撫上那雙含笑潤澤的紅唇,唇微啟,伴隨著一聲熟悉的低喚:“鳳歌,是我。”

    淚水決堤而出,許夭蓦地摟住了眼前人。

    “……藍!藍!!藍!!!”

    “歌兒……”

    藍翎的眼眸也濕潤了,撫摸著他顫抖的肩背,輕吻他的柔發。

    沉放、古雷同一位眉目疏朗的青衣男子走了進來,正好瞧見二人抱在一處。

    此情此景令沉放和青衣男子面色愕然,藍翎的玉頰也有些泛紅,怎奈許夭仍不管不顧地摟著他不放。

    “黑騎王,昔日在天頤樂坊之時,我和鳳歌便如親人一般。鏡玄,這便是我跟你說過的鳳歌。”聽了藍翎的柔聲解釋,兩人的表情這才緩和下來。

    懷中的許夭忽然沒了聲響,藍翎一把抱住他軟下的身軀。

    沉放臉色大變:“夭!”

    鏡玄已先行一步掠至藍翎身側,搭上許夭的脈。

    見鏡玄的神情微變,藍翎低聲問:“怎樣?”

    “這毒性甚是蹊跷,看似剛烈,又有陰柔之氣糾纏其中。如此刁鑽古怪,黑騎王可知是何人下的毒?”

    “是天壑國的狗皇帝!”沉放怒氣沖沖,“他始終不肯放過夭,想讓夭聽他的擺布!”

    藍翎聞言一驚,眸中異光湧動。

    “不!不是……”懷中發出微弱的回應,藍翎低了頭,卻見許夭有氣無力地張著嘴,“不是這樣的……”

    話未說完,淚水再度湧出。

    不是這樣的。

    我以為藍早就被他逼死了,結果藍好端端地出現在我的眼前……

    我以為他的甜言蜜語或許又是一個圈套,結果他卻句句發自真心……

    不是擺布,不是囚禁。

    不是蒙昧,不是屈服。

    而今,是我心甘情願地淪陷……

    沉放待要出聲卻被鏡玄制止:“黑騎王,許公子不宜太過激動,毒素已經侵入他的血液,若再毒氣攻心就更棘手了。”

    沉放怏怏住了嘴,心頭止不住懊惱。

    “歌兒,有什麼話我們明日再說,好好休息吧。”

    許夭輕輕點了點頭,再度將頭深埋入藍翎懷中。

    藍的懷抱帶著久違的幽香,好溫暖,好安心。

    宛若躺在暖陽浸染的湖面上,任由起伏的漣漪將自己包圍,許夭很快沉入了夢鄉。

    第二日一大早,古雷便准備趕回格勒密尋找玉璃的蹤跡。

    “老古,不管如何,你一定要把璃弟帶回來!”沉放將他送到了山腳下。

    “頭領,放心吧!”古雷翻身上馬,隨即回過頭來,“許公子的情況頭領也不要太著急,他一定會好起來的!”

    “嗯!”

    眼見古雷揚鞭策馬消失在漫漫黃沙中,沉放返回了山中木屋。

    透過木屋的小窗望進去,許夭仍如早上見到的那般沉沉睡著,連姿勢都不曾變換過。

    床邊坐著一襲白衣的藍翎,床頭擱著的玉色香爐中,不斷冒出袅娜的白煙。記得藍翎說過,這香爐中燒的也是清毒寧神的草藥,對許夭的身體大有裨益。

    呆呆地隔著窗戶看了一會,身後傳來了窸窣的腳步聲。沉放回過頭去,卻見鏡玄身著布衣、背著個竹簍出現。

    “鏡先生,你是要上山嗎?”

    “是的,許公子的病少不了幾味奇草做藥引,這山中正好有一些。”

    “那我跟你一起去吧,也好給你幫把手!”沉放立刻提議。

    “行啊!”鏡玄微笑點頭。早就看出來,似沉放這種性格的人,若要他什麼也不做在那裡干著急,遲早非憋瘋了不可。

    陽光普照山林的時候,許夭醒了。

    他的精神似乎比昨日好了一些。喝過香草粥,藍翎便搬了把竹躺椅出來,陪他在木屋後的樹蔭下休憩。

    和煦的陽光透過樹梢灑在兩人身上,留下斑駁的光影。

    許夭乏力地靠在躺椅上,胸口的悶窒感並未減輕,但心情卻出奇地好。

    “藍,能與你重逢,我現在還像在做夢一般。”許夭眨著眼睛,“跟我說說你的事吧!你不是要回家鄉和親人團聚麼,又怎會到了此地?”

    藍淡淡一笑,站了起來:“其實,離開天頤樂坊之後,我並沒有回家鄉冀城。”

    “這麼說,當日你對我說的那些話,真的是唬我安心的!”

    對許夭孩子氣似的不滿回以微笑,藍仰起了頭,光影令他的神情變幻莫測。

    靜默了一會,藍緩緩開口。

    “我十二歲那年,便被人從家宅中劫走,帶到了刀子鋪。挨過那一刀剛滿百日,又轉至天頤樂坊,成了閹伶學徒。”

    第一次聽藍主動說起過去的事,許夭不禁呆了。

    “當我漸漸接受了樂坊的生活,兩年後我卻無意中得知,正是天頤樂坊的幕後主子操縱了一切。他的目的是讓我的父親,前朝太傅薛敬文顏面無光。”藍的語氣依舊是淡淡的,“我的殘缺、我的痛苦竟然成了令家族蒙羞的恥辱,知道真相後我割腕自盡,沒想到天意弄人,我再一次被擋在了鬼門關外。”

    聽到此處許夭的心已糾結成一團。天頤樂坊的幕後主子……除了那個人,還會有誰?!皇上,原來你對藍曾經造成的傷害,比對我更甚……


第六十六章 交心

“當時,我的父親已被貶為庶民。張合德替主子下了狠話,若想要家人平安無虞,我便得乖乖做天頤的閹伶。似乎沒有別的選擇,我屈服了。”突然停止了講述,藍靜靜凝視著遠方,眸中有許夭讀不懂的情緒。

    深吸了一口氣,藍低聲道:“又過了兩年,在我跻身為天頤坊頭牌之時,遇到了我的第一位恩客。後來坊中發生的那些事,歌兒大概也都知道了。”

    許夭只是低著頭,咬緊下唇。

    聽他輕描淡寫地將與歐陽公子的過往一語帶過,藍到底知不知道,公子便是令他遭受昔日一切痛苦的元凶?!

    “後來我之所以能離開天頤樂坊,據說還是拜那幕後主子所賜。出了樂坊,我本想找個地方了此殘生,卻正巧遇到了鏡玄……”藍翎略頓了頓,淡淡一笑,“這也算是,我跟他有緣吧。沒過多久,我便隨他來了此地。”

    聽藍的語氣愈發輕松,許夭的心情卻無法釋然。

    猶豫了一會,許夭低聲開口:“藍……那個幕後主子把你害得那麼慘,你一定很恨他吧。”

    “恨嗎?”藍的神情有些異樣,嘴角輕揚,“仇恨其實是把雙刃劍,傷得最深的,還是自己。若想完完全全走出一個人的陰影,唯有對他不再有愛,不再有恨,方才是真正的解脫啊。”

    許夭入神地聽著:“藍,你真是聰慧,總是把一切看得這麼透徹!”

    藍輕笑出聲:“有時聰明未必是件好事。比誰看得都清楚,卻又泥足深陷,那種感覺更是令人煎熬。”

    許夭不禁想起了藍當年托易然轉告自己的話。凡事不要強求,也不要太較真,不如當個糊塗人。此刻,終於明白了那句話的深義。

    “藍現在……必定已經走出來了吧?”

    “或許,還差一點點。多虧了鏡玄,他一直在耐心地幫我打開心結,我想,離我徹底放下過去的日子應該不遠了。”

    看著唇角浮起動人笑意的藍,許夭的心中感慨萬千。本來想問他是否有個妹妹,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昔日月池的死皆因誤以為藍被宏拓逼死,向宏拓尋仇而起。事以至此,自己又怎能再去擾亂藍的心緒,打亂他的平靜?

    能夠遇到一個全心呵護自己的男子,享受著平平淡淡的幸福,對於經歷過磨難的藍來說,已是再好不過的歸宿。

    想到此處,許夭的星眸中不禁波光湧動:“看到藍現在的樣子,我真的好開心!”

    藍翎微笑著坐在他的身旁,幫他理了理垂落於胸前的烏發。

    “歌兒,其實……你的身邊也有這樣的人。你不想試著去接受他嗎?”

    許夭聞言靜默了下來,輕輕搖了搖頭:“我的心結,已經打得太深。除非是把我的心整個剜去,否則,怕是沒有消除它的那一天了。”

    “歌兒……”藍不由低歎出聲,“我也聽說過一些你跟皇帝的事。你已打定主意,要跟他在一起了嗎?”

    聽藍的口氣,似乎還不知道昔日的歐陽公子便是當今的聖上。

    莫名地松了口氣,許夭低頭瞧著草地上跳躍的光影:“我和皇上之間的糾葛,已經牽扯不清。愛也好,恨也罷,今生我是離不開他了。他應該還在兆慶的避暑山莊等著我,好想,早點回到他的身邊。”

    藍一時沒有作聲,半晌唇角輕揚:“歌兒毋需心急,他即有心等你,便不差這幾日。待毒完全治好了,再去見他也不遲啊。”

    許夭輕輕點了點頭。

    靜默片刻,許夭從袖中取出了件東西,咧嘴一笑:“藍,你還記得這個嗎?”

    眸中波瀾湧動,藍翎含笑接過:“難為你,竟然一直留著它。”

    “那是自然!每回吹起這笛子,就如同藍還在身邊一般。”

    陽光下,玉笛綻發出瑩潤的光澤。

    輕輕摩挲著笛身,藍翎突然抬起頭來:“歌兒,這笛子暫借我幾日,如何?”

    “盡管拿去!”許夭欣然應允。

    ……

    夜色已深。

    鏡玄的木屋中,淡淡的月光映照著床上人相偎的身影。

    “鏡,要去除歌兒的毒,你究竟有幾成把握?”藍翎枕著鏡玄的手臂,鳳眸微阖。

    “這奇毒要徹底去除,不是件易事。”鏡玄輕撫著他的柔發,“如今也只能摸著它的秉性配藥,是否對症,還要看七日之後的效果。”

    “嗯。”藍輕輕點了點頭,“我打算,明日去兆慶一趟。”

    鏡玄聞言一驚:“你莫非要去,見那個人?!”

    藍翎並沒有否認:“這次去,既是為了幫鳳歌,也是為我自己徹底解開心結。”

    “不行!這太危險了,若是他對你不利……”鏡玄的語氣立時失了沉靜。

    “放心吧。”藍淡淡地笑了,“當年他既肯放我離開天頤樂坊,如今更沒必要為難我。我倒很想看看,他對鳳歌,到底有幾分真心。”

    “那我陪你一道去!”

    “不,鳳歌的病需要你。”藍翎的語氣沉靜,“這些年來你已幫了我很多,但這最後的心結,還是要靠我自己解開。”

    沉默良久,鏡玄深深凝視著他:“好吧。不過別忘了,我會一直在這裡,等你!”

    “嗯。”藍微微笑著,將面頰倚在了他的胸前。


第六十七章 用計

“洪仇,今日已經是第二日,你打算這樣關我到幾時?”

    燈影下,玉璃放下了竹筷,斜睨坐在一邊的男子。

    “等這邊的事一完,我便帶你回遼州去!”洪仇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遼州?”玉璃眉頭微蹙。

    “遼州有我的一些舊識,去那裡生活,不會讓你受苦的。”

    “也就是說,不管我願不願意,你是打定主意不放我走了?”玉璃的語氣淡淡地。

    “鸾,難道你還想著要完成你的任務嗎?當年我加入毒教,是為了報答莫炎救我一命。而你呢?你這樣為朝廷賣命,又是為了什麼?!”

    注視著窗格外搖曳的枝葉,玉璃的神情一時有些朦胧,眸中柔情隱現。

    看向洪仇之時,他的面容又恢復了淡然:“你真以為我是死心眼的人麼?呵呵……這麼多年來,聽命於人、虛以委蛇的日子我早就倦了。本就打算,這次任務完結後便尋一個靜谧之處安頓下來,過自己的生活。哪曾想,這半路上竟然會被你劫下?或許……這便是你我的緣分吧。”

    比起昨日他對自己的態度,今夜竟似有了很大轉變,洪仇欣喜不已:“你能這麼想就太好了!”

    躊躇數秒,洪仇不由低了頭:“其實,昨日聽了你的話,我也想了很多。莫炎他實在作惡太多,落到這個結局,也是罪有應得。這十幾年來跟在他身邊,我也干了不少見不得光的事,這滿手的血腥,說不定哪一天便會遭到報應。所以,我只求能跟鸾好好地過上幾天安生日子,也就滿足了。”

    玉璃的眸光閃了閃,唇角輕揚:“既是如此,我們為何不馬上動身?你既無心於那殇天劍,又何必去趟烏臨的渾水?”

    “不管怎麼說,我已答應了幫烏臨這個忙,這點信諾還是要守的。”

    玉璃冷冷一笑:“信諾,乃是對君子而言。難怪昔日莫炎總是惱你不長心眼,一條道走到黑。你該好好看看烏臨是怎樣的人!需要幫手時便對你稱兄道弟,等他如願拿到了殇天劍,第一件事必是殺我們滅口!似這等小人,又何必對他講情講義?”

    洪仇聞言一驚,默然半晌:“鸾,讓我考慮考慮再定吧。我跟他認識的時日也不算短了,他未必,就似你說的那樣……”

    “也好。你自己考慮清楚,免得日後怨我挑撥你們的關系。”玉璃靠在了椅背上。

    “那你……早點休息吧。”洪仇怏怏起身。

    聽到門外落了鎖,腳步聲遠去,玉璃很快來到窗前。看到對過的廂房亮起了燈,他的眸光微微斂起。

    ……

    第二日午後。

    洪仇獨自進城去采買些生活必需品,仍是將玉璃鎖在了廂房中。

    他們棲身的這處民居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甚是偏僻隱秘。

    眼見烏臨瘦長的身影自門前經過,房中的玉璃突然大聲呻吟起來。

    烏臨止住了腳步,戳破窗紙向內張望:“鸾,你怎麼啦?”

    “是……烏大哥嗎?”玉璃伏在床頭,神情痛苦,“我的肚子忽然痛得厲害,偏偏洪仇又進城去了……”

    “可我沒你廂房的鑰匙啊!”

    “烏大哥,幫幫我吧,實在疼得受不了了,嗚……”玉璃咬緊下唇,滿頭冷汗。

    沒過多久,玉璃便聽到利器劈開了門鎖,房門應聲開啟。

    烏臨手持綠竹劍,大步邁進房來。

    看清玉璃的樣子,烏臨不由一愣,目光驟然淫靡。

    玉璃半倚在床頭,秀眉緊擰,貝齒緊咬著朱唇,眉眼間卻流露出別樣的風情,身著的紫色絲袍也因此刻的姿勢而衣襟大敞,春光乍瀉。

    雖然眼放異光,烏臨卻警覺地站住了腳。半晌,他嘿嘿一笑:“鸾,你不會是想故意勾引我吧?”

    “烏大哥……真是說笑……”玉璃氣若游絲,突然身子前傾,噴了一大口血在地上。

    烏臨這回真的吃了一驚:“你到底是怎麼了?”

    “數日前,我遇到了過去的仇家……多虧黑騎王他們及時相救……”玉璃邊說邊伏在床沿上,低低喘息著,“沒想到仇家的那掌甚是厲害,當日還不覺得什麼,今天卻忽覺痛徹骨髓……嗚……”

    玉璃顫抖了一會,突然沒了聲音。

    烏臨上前查看,冷不妨他又是一口鮮血噴出,這回連烏臨的褲腿也沾上了血漬。

    烏臨正著惱呢,卻見玉璃半個身子歪在床外,徹底沒了動靜。

    “鸾?鸾?!”

    試探地叫了幾聲,全無回應。

    烏臨將他翻轉過來一看,絕美的面孔慘白得嚇人。再一探鼻息,居然連氣都沒了。

    這一下烏臨可慌了神。

    不會吧,鸾就這麼……死了?!

    就算自己殺人無數,也沒見過這麼蹊跷的死法。

    低頭看了看衣袍上沾染的血漬,再看看門上被自己劈開的鎖,烏臨的臉蠟白如紙。

    當初助洪仇將鸾弄到手,就是想利用洪仇聯手拿殇天劍。那小子雖傻,身手卻確實了得。

    然而,千算萬算,也算不到鸾會有這一出。

    待會洪仇回來,自己可真地渾身是嘴都說不清了!

    再一尋思,鸾絕非尋常人,昔日就耍得魔教上下團團轉,這一次,莫非又是在使詐?

    心念一動,烏臨伸手摸著玉璃的胸口——不僅心跳全無,身子也似越來越冷了。

    烏臨不禁惱恨地咬了咬牙。

    罷了罷了!今日權當撞了邪!事情到了這一步,洪仇是斷斷不會再幫自己奪劍的了,那癡漢發起莽勁來可了不得,還是先溜為上!

    匆匆收拾了自己的行囊,烏臨前腳剛出後門沒一會,洪仇便帶著買好的東西回來了。

    看到玉璃大敞的房門,洪仇愣了一下,快步沖入。

    “鸾?!!”

    丟下手中的包裹,洪仇一把抱住玉璃冰冷的身軀,失聲驚呼。

    玉璃的嘴角猶帶著血漬,那雙流光溢彩的眼眸,卻再也不會睜開。

    “鸾!!鸾!!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啊?!啊啊啊啊!!鸾!!!!”

    驚天動地的呼喊,響徹整座民居。


第六十八章 復生

廂房內,燈光黯淡。

    空氣中飄蕩著濃濃的酒氣,僅是聞上一口,就足以令人醉意頓生。

    只聽一陣丁零當啷,滿臉通紅的洪仇將桌面一掃,十余個空酒壺統統下了地。

    他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眼睛發直,步履蹒跚地挪向靜靜躺在床上的人。

    “鸾……別再睡了,快起來吧……”

    嘿嘿笑著,他拉了拉玉璃的手臂。沒有任何回應。

    “鸾,別鬧了……再鬧,我,我要生氣了……”

    舌頭都不太利落,他俯下身去,拍著玉璃慘白的面頰,一下,又一下。

    玉璃仍然是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裡,連睫毛都不帶顫意。

    眼前的情況讓洪仇有些無措。

    他嘟囔了幾句,聚焦不准的目光在玉璃的周身逡巡,最終落在了脖頸處。那裡,露出了一截黑色的皮繩。

    稍微一拉,玉璃總不離身的護身符便落入眼中。那原本猶如菱角的黑色飾物,如今居然只剩下了一半。

    洪仇呆呆地握著半塊護身符,被酒精麻痺的神經逐漸清醒過來,這護身符的主人也正如這殘缺的飾物一樣,再也無法回復原狀了。

    嘴唇無法抑制地哆嗦了起來,酒氣氤氲的眼眶越來越紅。

    撲倒在玉璃冰冷的屍身上,洪仇嚎啕大哭。

    “鸾,若是我沒把你一個人留下,你就不會,就不會……啊啊啊啊……”

    突兀的哭嚎響徹寂靜的夜,一輪殘月也遁入了雲中。

    冷風吹著樹梢,沙沙作響。

    悲怆的聲音最終化作了低啞嗚咽。

    滿面淚痕的洪仇伏在玉璃的胸前,沉沉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被洪仇壓著的手臂,輕輕動了一下。

    下一刻,一聲宛若歎息的低吟自床頭逸出。

    玉璃的唇微啟,原本蒼白的雙唇,竟似又有了血色。

    睜開眼睛,看著身上醉得人事不省的男子,玉璃的眉頭微微蹙起。

    坐起身來的時候,仍有些暈眩,玉璃不由靠在床頭歇了一會。

    這釋龍的藥力,還真是厲害。

    手撫著胸前的半塊護身符,玉璃的笑意淒冷。

    世人只知釋龍可以解百毒,卻不知它實乃天下第一奇毒。

    微量的釋龍具解毒之效,也皆是應了以毒攻毒之法。只要攝入一定的量,它就會變成真正的毒藥,令人暫時陷入假死。雖然會對身體造成極大的傷害,玉璃當初服下那半塊釋龍時已顧不得許多。

    幸好事態的發展皆在預想之中,甚至比想象得更為順利。

    而今,一刻都容不得浪費。

    玉璃將洪仇翻了個身,細細搜查他的身上。

    終於在他貼近腰腹的上衣暗袋中,摸出了一個青瓷小瓶。

    打開瓶塞,略聞了聞,釋然笑意自玉璃的唇角綻放。

    早已深知毒教斷魂散的利害,別的藥物根本無法根除它的毒性。有了這瓶對症的解藥,許夭就有救了。自己也算……對此次未能完成的任務有個交待。而皇上也就不會再對“那個人”,興師問罪了。

    一想到“那個人”,玉璃的心中再次湧上了一股柔情。

    ……你我再見之日,應該不會太遠了吧?

    剛走到門口,玉璃蓦地捂住了嘴。淋淋瀝瀝的鮮血自指縫中滲出,在地面上洇開妖異的花朵。

    強壓下胸口翻湧的氣血,玉璃回頭看了看床上呼呼大睡的洪仇,修長身影很快沒入了夜色中。

    ……

    正午時分,烈日當空。

    古雷神情疲憊地走在檐角的陰影下,步履略顯沉重。

    在格勒密及周邊城鎮不眠不休找了整整兩日,都沒有發現玉璃的任何蹤跡。

    此刻,心中的焦慮遠勝於身體的疲乏。

    小璃,你到底在哪裡?!

    你是否……平安無事?

    冷清的街道上,陣陣急促的馬蹄聲自後方傳來,古雷下意識閃入右側的小巷。

    幾騎高頭大馬掠過眼前,馬背上的幾人個個身著戎裝、風塵僕僕。

    看清為首的那名英氣逼人的男子,古雷頓時愣住。

    平原大將軍,劉轶?!

    數月不見,他怎會到了此地?

    莫非……

    心念一動,古雷立刻出了巷子,緊隨他們離開的方向而去。


第六十九章 知遇

半個時辰之後,劉轶同幾名屬下急急趕至郊外的一棟兩層小樓前,翻身下馬。

    門前等候的兩名兵士躬身施禮:“將軍,人已在樓上廂房中!”

    緊鎖的濃眉微展,劉轶大步邁入正廳,蹭蹭蹭上樓。

    行至正廂房前,劉轶一把推開緊閉的木門──坐在桌前的人兒恰好抬起眼來,與他四目相對。

    “玉璃!!”劉轶嘶啞了嗓音。

    面色略顯蒼白的玉璃站了起來,美目中波光湧動。

    劉轶疾步上前,擁玉璃入懷。

    “劉將軍……”玉璃微阖了雙目,嘴角輕揚。

    “玉璃,你受苦了……”大手摩挲著玉璃的烏發,劉轶語帶痛惜,“今早我們在葛什抓獲了烏臨,趕到囚禁你的地方卻不見人影,看到的,只有地上的血跡……幸好你及時現身,否則我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你找出來!”

    濕意漫過了眼睫,玉璃只是微笑著:“這麽多日來,我唯一擔心的,便是無法再見將軍一面。”

    劉轶不禁動容,正欲開口,玉璃已自衣襟中掏出個青瓷小瓶:“將軍,許夭中了毒教的斷魂散,這裡是解藥。如果我判斷的不錯,他們這幾日應該在大漠神醫鏡玄處。”

    “其實我早已查到他們的落腳地,皇上未下旨意,不敢擅動。”

    玉璃聞言一愣,半響輕笑出聲:“皇上是不是已經決定,放棄此次的任務了?”

    “正是如此啊。”劉轶語帶慨歎,“為了奪回大漠寶藏,我們精心策劃、步步為營,哪曾想曙光在即,皇上卻要撤回聖谕。不過,今時今日,我似乎也能體會到皇上的心情了。”

    玉璃微微點了點頭:“那我盡早把解藥給許夭送去吧,也算對此事做個了結。”

    “你就不必親自去了,你去而復返,他們必定會刨根問底,徒生事端。”

    “放心吧,沉放仍然以為我是他同母異父的兄弟,我若回去,他們只會覺得開心。等許夭的毒解了,我自會想法脫身。”

    劉轶將濃眉一擰:“玉璃,到時他們若不肯放你,我必會大動干戈搶你回來!所以,未免戰火重燃,你還是就此打消這個念頭吧。送解藥的事,我自有安排。”

    玉璃不禁失笑:“將軍……何時變得這麽兒女情長了?”

    “正是你令我,改變至此的。”

    劉轶深深凝視著他,一字一頓。

    “當年你為我接近盧廷貴,搜集他叛國忤逆的罪證,助我完成太子之命,新皇登基後,你見我立下軍令狀誓奪大漠寶藏,又主動請纓助我一臂之力。你為了我屢次身涉險境,甚至不顧惜自己的性命,這份情意,我劉轶豈能無動於衷!”

    “將軍……當年在歆香樂坊中,若非遇到了將軍,我至今不過是一介歡場浮雲。”玉璃微微笑著,眸中波光蕩漾,“見將軍對皇上忠心耿耿,我便想盡己所能幫將軍一把。也算是,報答將軍的知遇之恩吧……”

    “璃,你若真想報答我,從今往後,便讓我來照顧你!”劉轶的神情鄭重。

    玉璃淡淡一笑,偏過頭去:“將軍的心意,我心領了。璃乃飄零之人,不想……委屈了將軍。”

    “你說的這是什麽話!”劉轶咬牙道,抓著玉璃的肩迫使他正視自己,“你是在擔心我不會一心一意對你嗎?你難道還不明白,我堂堂平原大將軍至今未納一妻半妾,為的是什麽?!璃,我劉轶以身家性命對天立誓,決不會再讓你受一絲一毫的委屈!”

    怔忡地看了他半晌,玉璃倒進了他的懷中,緊緊相擁。

    ……

    黃昏時分,劉轶和玉璃下得樓來,樓前等候著兵士備好的馬車。

    玉璃的身體虛得很,走起路來仍有些發飄。劉轶始終攬著他的腰,直至攙著他上了馬車。兩人不時對視一眼,缱绻深情盡在不言中。

    數丈開外,民居後的陰影裡,立著個完全僵掉的身影。

    呆望著神態親密的二人,古雷只覺得腦袋中一片混沌。

    玉璃一直是微笑著的,那種渾身洋溢著幸福的神情,自己……從來不曾見到過。

    小璃,原來這才是,你的真心麽?

    胸口傳來了陣陣抽痛。

    雖然早就知道,自己跟玉璃並不般配,但還是如此貪戀他的笑容,他的聲音,他的一舉一動。

    就當是,做了一場夢吧。原本可望而不可及的美好,是你讓我實實在在地體驗過,這輩子我都不會忘記。

    只希望,你能一直如今日這般開心,再不用掩飾,再不用偽裝,做回真實的自己。

    目送著馬車遠去,古雷自陰影下站了出來,緩緩邁動步伐。


第七十章 情債

兆慶避暑山莊中。

    夜色初降,一盞盞宮燈亮起來了,在月華下綻出和暖的光輝。

    宏拓獨立於後花園,背手仰望墨色蒼穹,眉宇間是無法釋解的怅然。

    “皇上!”張護衛急急步入園中,“皇上,莊外有位故人求見。”

    宏拓轉過身來,卻見張護衛雙手正捧著支玉笛,瑩潤的笛身晶瑩剔透。

    神色一滯,宏拓接過了玉笛:“帶他進來吧。”

    摩挲著笛身,宏拓阖了眼眸,靜靜伫立於夜風中。

    不遠處,一襲白衣的身影正翩然行來。

    似有感應一般,宏拓睜開了眼眸,正好對上藍翎沉靜的目光。

    深深凝望著彼此,歲月不曾於外表留下多少痕跡,感覺中卻平添了幾許陌生。

    六年的光陰,足以將胸中一切澎湃的波瀾撫平,只余下深深淺淺的印痕。

    張護衛躬身退下。

    在離宏拓一丈處站定,藍的神情平靜。

    “隱世之人藍翎,拜見皇上。”

    宏拓的眸光微斂:“藍早就知道,朕的身份?”

    “當年在天頤樂坊之中,我已隱隱猜出。”

    “你遠比朕想象得要聰明……”宏拓慨歎出聲。

    “我倒寧願是個糊塗人,別人怎麽演我便怎麽看,不用去揣摩背後的緣由。”藍的語氣依舊是淡淡地。

    “藍今日來見朕,必是為了知道真相。”宏拓行至藍翎身前,“朕也無需再瞞你,今日,便將一切全都告訴你。”

    “皇上既有此心,藍翎願聞其詳。”

    “不知藍是否還記得,令尊是前太子歐陽宏煜的舅父兼老師?說起來,宏煜還是你的表兄呐。”宏拓仰起頭,看向高懸於夜空的一輪冷月,“當年,令尊為了確保宏煜穩登皇位,煞費苦心去除潛在的威脅,身為四皇子的朕,便被視作了眼中釘。朕曾在狩獵場遭人暗算,雖僥幸逃過一死,但那一箭之仇朕沒齒難忘。那件事,便是令尊與宏煜一手策劃。”

    聽到此處,藍翎的鳳眸中不禁波瀾湧動。

    “後來,朕借宮變之機廢了宏煜,本欲一一清算當年的舊賬,令尊卻已稱病請辭還鄉。父皇昔日曾賜令尊免死金牌,朕奈何他不得,卻又咽不下這口氣。令尊素來將顏面看得比命還重要,所以……朕便轉而對他最鐘愛的獨子下手,將你送入天頤樂坊,想借此羞辱他。”

    宏拓沉默下來,轉頭看向靜立原地的藍翎。

    “藍,當初朕包下你,確是為了洩昔日之恨。朕很想看看,若知道自己的愛子在朕的身下承歡,令尊會是怎樣一副表情。”宏拓略頓了一頓,語氣和緩了下來,“……但朕怎麽也沒想到,竟然會對你動了真情。”

    “藍,朕今生只愛過兩個人,第一個,便是你。生平第一次,朕想好好地守護某個人,卻又滿懷負罪感。與你相處的日子,朕小心翼翼地隱瞞身份,生怕真相洩露。……每次看見你開心的樣子,朕便會想到,紙終究包不住火,令你陷得越深,到時傷你越深。所以,朕才最終下定決心不再去找你,就此放手,給你自由。”

    四周一片寂靜,夜風悄然浮動,拂起二人的發絲。

    半晌,藍翎的嘴角輕揚。

    “皇上所說的這些,多半我已猜到,前因卻是今日才知曉。……不管如何,今日將一切弄個明白,我便可將過去徹底放下。”

    “藍當真,不再怨恨朕?”宏拓凝視著他。

    “既然皇上對藍再無隱瞞,我也不妨據實相告。歐陽公子刻在我心頭的印記,……難以磨滅。愛之深,恨之切,這心結已困擾了我多年,如今,我想徹底地走出來,平平靜靜地過好後半輩子。”藍抬起頭來,與宏拓對視,“所以,我今日來見皇上,便是想將過去的一切做個了斷,你我之間的恩怨就此了結。”

    默然片刻,宏拓揚了揚手中的玉笛:“這支笛子,是朕當年送給你的,你卻又將它轉贈給了歌兒。冥冥之中,似乎一切早已注定。”

    藍翎輕笑起來:“或許那時我便預見到,會有這一日了。”

    “朕生命中的兩個人,都曾被朕傷害過。或許上天便是要朕以這種方式,償還對你們欠下的債吧。……歌兒如今在你那,可好?”

    “原來皇上早就知道,鳳歌治毒之事。”

    “不錯,朕還知道,歌兒中的是毒教的斷魂散。今日剛剛拿到了解藥,正好請藍帶回去給他。”

    “皇上不想見歌兒嗎?”藍翎有些詫異。

    “朕巴不得立刻見到他。”宏拓低低笑了笑,“但朕說過不會再逼他。這一次,便全由他自己做主。”

    “如果……他選擇了留在大漠,皇上又如何?”

    “如果,那樣能令他更快樂,我便不會阻止。”

    瞪大了鳳眸,藍翎深深凝視著宏拓:“到底是公子你變了,還是我從未真正認識過你?”

    宏拓輕撫去他垂落前額的一縷烏發,柔聲道:“藍,若想見你的妹妹,去天都的韶華庵找她吧。”

    “庭玉?”藍翎聞言一驚。

    “她進宮尋仇,朕本想要她的性命,最終只要了她的頭發。”宏拓的語氣深沉,“就當是,朕償還對你欠下的債吧。”

    靜默片刻,藍翎的唇角輕揚:“真沒想到,時隔多年再次相見,你我竟能如此心平氣和。”

    兩人不再出聲,只是相視而笑。


第七十一章 大漠

兩日之後。

    剛剛下過一場雨,山中的空氣潮濕而清新。

    太陽自雲後探了頭,綻出萬丈光芒,林間浮起淡淡的霧氣。

    許夭不時駐足,仰頭眺望樹梢間跳動的光亮。沉放站在一旁目不轉睛地看著他,滿臉笑意。

    木屋的小窗後,並肩立著藍翎與鏡玄。

    望著徜徉在林中小道上的二人,鏡玄低語:“鳳歌的毒已解了,但他的身體太虛,昔日又損傷過氣血,還需多調養些時日,以免日後隱疾復發。”

    “他以為那解藥只是普通的補藥呐。”藍翎唇角輕揚,“若是他知道毒性已去,必定一刻也待不住。所以,我們還是先瞞著他為好。”

    凝視藍翎沉靜的側臉,鏡玄深情地將他攬入懷中:“藍兒,一切聽你的便是。”

    “嗯。”藍翎微微笑著,將頭倚在了鏡玄的肩上。

    “夭,林中風大,你身體還沒好利落,我們早點回去吧!”半個時辰之後,沉放關切地提醒許夭。

    靜靜地望了一會綿延入遠山的綠意,許夭回過頭來微笑著開口:“沉放,帶我去見識真正的大漠吧。”

    “現在嗎?”沉放愣了一下。

    “是啊!當年聽你說了大漠,我就老想去看一看。”許夭背著手來回踱步,星眸中光芒閃耀,“不知大漠是不是和我夢裡見到的一樣?此刻我們雖身在塞外,眼前卻只是綠樹群山,我不想……留下這個遺憾。”

    定定注視了他半晌,沉放沉聲道:“你跟我來!”

    下山之後,因為許夭從未騎過馬,兩人便共乘一匹青骢馬動身。

    沉放單手駕馭著馬匹,另一手護著許夭,縱情馳騁於曠野。

    馬蹄激起的塵沙飛舞,勁風揚起了他們的頭發。風聲在耳畔呼嘯而過,自由疾馳的快樂令許夭興奮不已,忍不住大喊出聲。

    掠過莽莽逶迤的山脈,穿過荒蕪的戈壁灘,一碧如洗的天空下,漸漸出現覆蓋整片大地的厚重金黃。

    許夭驚歎地張大了嘴。

    遍地黃沙從腳下漫延至天盡頭,跌宕起伏的連綿沙丘,一望無垠。亮閃閃的陽光灑遍遼闊沙海,歲月摧枯拉朽的力量,似已淹沒在這浩瀚明黃之下,化為無形。

    沉放策馬慢行,細沙上留下深深淺淺的蹄印。

    比起江南水鄉的溫軟、中原的繁華富麗,這茫茫黃沙另有一種卓然雄渾的剛烈氣質。跻身於空曠、遼遠、奔放的大漠,天與地再無任何阻隔,徜徉心中的唯有坦然和淡定。

    “……沉放,謝謝你。”

    眼眶有些潮濕,許夭低聲道。

    身後的人勒停了馬匹。

    “想去我們的宿營地看看嗎?”沉放的語氣深沉,“它位於大漠深處,是僅有的一片綠洲,有湖有樹,碧草豐茂,你會喜歡的。”

    許夭輕輕點了點頭:“我相信,那裡會是個很美很美的地方。但是……我不能跟你一起去。沉放,我要走了。”

    沉放沉默了片刻:“那個皇帝還在逼你?”

    “不。是我的心,做出了決定。”許夭深深垂下了頭,“……對不起。”

    深吸了一口氣,沉放朗聲笑道:“一直強求的人是我,以為總有一天能讓你回心轉意。雖然認識你在前,我終究還是敗在他的手下啊。”

    “……沉放,你是個鐵骨铮铮的磊落漢子,就似這大漠般令人欽佩。我向往和你一起過自由奔放的生活,可是……我的心已被那個人生生網住,即使會疼,會流血,無論去了哪,我都會身不由己,想要回到他的身邊。”

    “你說這種話,不怕我綁了你就走?你忘了我是干什麽行當的嗎?!”沉放突然聲音一沉,眼眸危險地斂起。

    許夭不禁怔住。

    瞧見他的樣子,沉放再度笑出聲來:“若按我的性子,絕對會不管不顧地先綁你回營地再說。但是,現在,我會尊重你的選擇。”

    許夭舒了一口氣,笑了:“我就知道,你是在故意嚇唬我。你不是那種蠻不講理的人,否則我也不會對你說真心話了。”

    耳畔傳來溫熱的呼氣,只聽沉放咬牙道:“夭,我還真想再粗莽一回……”

    許夭的身子又是一僵,沉放卻已掉轉馬頭,策馬沿著原路返回。

    耀眼奪目的沙海漸漸被拋在身後,許夭自馬上留戀地回望,似要把這份壯闊永遠留駐心底。

    “夭,奉勸你趕快離開此地吧!否則難保我不會改變主意,到時你想走也走不了了!”

    呼嘯的風聲中,身後響起沉放爽朗的大喊。

    許夭無言地點著頭,淚水已奪眶而出。


第七十二章 鳳歸(大結局)

夜色初降。

    一輛灰色馬車駛入了齊宣城的街道。

    許夭時不時掀起車簾,看向馬車外飛逝的街景,燈光輝映入他燦若星辰的眼眸。

    “心急了麼?還要一日才到兆慶呢。”同鏡玄坐在對面的藍翎難掩笑意。

    許夭不禁有些臉紅,將嘴一咧:“藍,還要謝謝你和鏡先生,陪我走這一趟!”

    “我們正好要去翁骊采買些藥材,純粹是順路。”藍翎微微笑著,突然話題一轉,“歌兒,你就這麼確定,你要找的人還在兆慶嗎?”

    “他說過,他會在兆慶待上一個月,我想,他會等我的。”許夭的神情笃定。

    “萬一他不在那了,你又做何打算?”藍翎的鳳眸中掠過一絲逗弄。

    “那我便去天都找他!”許夭想也不想便回答,“不管他去哪,終究要回到皇宮的,上那兒准不會錯!”

    藍翎輕笑出聲:“歌兒,你真的考慮清楚了嗎?層層宮門深似海,你這一去,想再出來可就難了……”

    許夭沉默了數秒:“後宮是非之地,我早已領教過。但是,只要兩個人真心相待,沒有什麼問題是不能克服的吧。”隨即輕輕揚起了嘴角,“我也不奢望太多,身為一國之君,天下興亡都掌握在他的手中,只要他願意把一部分心思放在我的身上,我也就滿足了。至於快樂與否,就當是……用我的後半生做個賭注吧。”

    藍翎的鳳眸中波光蕩漾,含笑不語。

    當晚,他們在祈明湖畔的一家客棧歇腳。

    這客棧看上去十分氣派,正門立柱上懸掛著四盞大紅燈籠,上面是黃燦燦的四個簇金大字:鳳歸客棧。

    許夭不由一愣。真是巧了,這客棧的名字,倒是與自己此行的目的不謀而合。

    三人在客棧開了兩間天字號房,許夭獨宿一間。

    進了二樓客房,正對著門的是一扇織錦屏風。許夭繞至屏風後,發覺這客房比起以往見過的更寬敞華美,各式擺設看上去都很新,高床軟枕、金紗帳暖,床頭還有座精致的梳妝台。

    這樣的客房價錢必定不菲。藍何時出手變這麼闊綽了?許夭心下有些疑惑,終是被窗外流瀉進來的清柔月華吸引,信步走到窗前。

    窗下便是垂柳環抱的祈明湖,波光粼粼的湖面上點綴著幾盞蓮花燈,暗香浮動,月色宜人。

    許夭出神地看了一會,想到明日應該就能見到宏拓了,立時一陣心潮澎湃。

    自避暑山莊分別的這段時日來,宏拓的面容總是萦繞眼前,含笑的,沉靜的,憂郁的,牽扯著一顆心隱隱作痛。

    好想……好想他啊。

    許夭的眸中已有些朦胧,不由閉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氣。

    門外忽然響起了敲門聲。

    “是誰?”

    “公子爺,小店特送上精制夜宵,請公子爺品嘗!”門外傳來了脆聲應答。

    許夭打開房門,進來的是位稚氣未脫的少年,他將手中托著的碗碟一一放在了桌上,卻是桂花江米藕、豌豆黃、驢打滾……

    許夭心下一驚:“小弟,這些糕點,是誰讓你送來的?!”

    少年咧著嘴笑,露出一口齊整的白牙:“是位氣度華貴的黃衫公子呐!這不,他前腳剛走啦。”

    “他……走了?!”許夭只覺得一顆心似要跳出胸膛,立刻出了房門,三步並作兩步沖下樓去,直奔客棧門口。

    夜色靜谧,月華灑得路面一片銀白,哪裡還有車馬的影子?

    許夭呆呆地站了一會,好半天才回過神來。

    自己必定是神經過敏了。

    皇上若是來了,怎麼可能不見自己就離開?

    更重要的是,皇上怎麼可能在這裡出現?!

    氣度華貴之人,天下可不止一個。昔日見過不少達官顯貴,說不定今日自己在客棧被某人認了出來卻又不便叨擾,故送上薄禮聊表心意。

    這樣一想似也在理,許夭自嘲地搖了搖頭,回身上樓。

    進入房中,剛才的少年已經不在,唯有各式精美的糕點散發出好聞的香氣。

    面對平素最喜歡的食物卻無心品嘗,許夭垂首坐在了桌旁,無精打采。

    “爺……”

    心頭難耐煎熬,許夭下意識地低喚出聲。

    “歌兒是在,叫我麼?”

    耳畔突然傳來磁性悅耳的一聲,令許夭整個人頓住。

    下一秒钟,他已自身後被擁入溫暖堅定的懷抱。

    “爺總是喜歡,這樣戲弄我麼?”

    許夭的聲音帶了顫意,眼眶騰地紅了。

    宏拓笑了。他俯下頭來,溫柔地吻去許夭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就當是爺最後看歌兒掉一次眼淚吧,因為從今往後,我再不會讓你傷心難過。”

    “爺!”

    許夭轉身撲入他的懷中,淚如泉湧。

    宏拓擁著許夭至床側坐下,懷中的人兒好不容易平復了情緒,滿臉通紅地抬起頭來:“這個客棧,還有這裡的一切,都是爺早就准備好了的,是麼?”

    “呵呵……歌兒真是聰明。我恨不能早一刻見到你,所以已經在這裡,等了你幾日了。”

    “爺怎麼知道我要回來,還會在這兒落腳?”許夭瞪大了眼睛。

    “是……藍。”宏拓微微笑著。

    “藍?!”許夭驚詫不已,“他……”

    “此事說來話長,日後我再慢慢告訴你。”宏拓含笑打斷了他,自衣襟中掏出一個錦囊,“歌兒,這件東西,現在該物歸原主了吧。”

    接過了那熟悉的錦囊,聞著那熟谙的幽香,許夭不由百感交集。

    打開錦囊倒在掌中,龍涎玉瑩潤的玉身綻放出溫淳光輝,飛天游龍愈加活靈活現。

    咦,原本瑩白的龍體上似乎多了些雜色?

    許夭不禁將它湊到眼前細看:“哪裡來得這些紅絲?好像血絲啊……”

    宏拓俊美的面龐不動聲色。

    數月前歌兒留下血書的那夜,自己盛怒之下被龍涎玉傷了手掌,那絲絲縷縷的鮮血便似滲入了玉身,再也不曾消失。

    “還是,請爺幫我戴上吧。”

    將玉交回宏拓手中,許夭拉開衣襟露出瑩白無瑕的胸頸,低垂的面頰上已是嫣然一片。

    “好……”

    凝視著他,宏拓的嗓音已變得磁啞。

    將龍涎玉戴在許夭頸上,宏拓勾起了他的下颌,膠著的目光已帶了熱度。

    “歌兒可知道,爺有多想你……”墨眸中的火焰,灼灼燃燒。

    許夭仿佛被那火焰裹挾著,先是面龐,接著整個身體都熱了起來。

    “爺可知道,我想爺想得心好痛……唔……”

    顫抖的話語已被宏拓封堵在唇中。

    壓抑已久的渴望如火山般噴發,熾熱糾纏的唇舌難解難分。

    宏拓順勢將他壓倒在床。

    華帳低垂,撩人的喘息漸起。

    “我是天下人的皇帝……但我只想做你一人的爺,歌兒現在可信了……”

    “……唔嗯……我相信……”

    “那歌兒今後……還想不想逃了,嗯?”

    “啊啊……不……不逃了……連心都丟了,還往哪裡逃……”

    “呵呵……那歌兒做爺的皇後……可好?”

    “唔,啊?什麼?!”

    “這麼緊張做什麼?早就被爺吃干抹淨了,還有什麼好怕的……”

    “……可我不想做什麼皇後,我只想留在……爺的身邊……”

    “此事我們回去再議……”略頓了頓,“不過,我覺得這主意真的不錯,像歌兒這樣的皇後,必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而且,歌兒若做了皇後,我的後宮只要歌兒一人足矣……”

    帳內靜默了片刻。

    “……爺說的,可是真的?”

    “呵呵,看來歌兒還是想當皇後啊……”

    “不不,我是指,爺剛才說,後宮只留我一人的話?!”

    “……自是真的,爺不會再騙你。”

    “可是,爺怎能沒有子嗣繼承皇位?”

    “我已頒旨將皇族中的慶元、慶祥、慶隆收為義子,這三個孩子都是人中翹楚,究竟誰能勝任皇位,今後我自會細加考量。”

    ……

    ……

    “……爺……”

    “怎麼又哭了……不是說好不再掉淚了嗎?”

    “嗯嗯……可是……嗯啊……唔……啊……”

    帳內再次躁動了起來,床榻發出有節奏的振顫,房中回蕩著粗重的喘息和銷魂低吟。

    良久之後,當一切再度沉寂下來。

    “爺……”

    “嗯?”

    “有句話,其實我很早就想告訴你了……”

    “什麼?”

    “……跟你在一起,即使萬劫不復,我也是,心甘情願。”

    ……

    ……

    ……

    “……歌兒。”

    “唔?”

    “看來……今夜,你是別想睡了。”

    “啊,爺,我不是這個意思,饒了我吧,唔啊啊啊!!!”

    (全書完)

[ 本帖最後由 lynnyl2208 於 2009-3-20 09:15 PM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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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殤 搞怪番外(上)

搞怪搞怪,這番外中,偶把原來的配對全部打亂啦,妹妹們做好思想准備了沒?

    電閃雷鳴,霍霍~~偶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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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神節之夜。

    天壑國皇宮中格外熱鬧,燈火通明、人聲鼎沸。

    新封的鳳歌皇後與天子歐陽宏拓一道,在月瀾殿大擺酒宴,宴請故友舊識。

    隱居大漠的藍翎與鏡玄也受到了邀請,與身著盛裝的玉璃和劉轶,分列主位兩側。

    主位上高高端坐著宏拓和許夭,宏拓一襲明黃龍袍,許夭則一身銀絲紗袍,珠聯璧合,貴氣逼人。

    許夭絕美的面容泛著紅暈,顯然還不太適應這種場面。宏拓則是氣定神閒、容光煥發。桌案下,兩人的手悄然相握。

    靜坐不語的藍翎依舊是微微笑著,神情淡然。倒是鏡玄時不時看藍一眼,心下暗自後悔,本已隱世多年,怎麽就答應藍一起來湊這個熱鬧了呢?

    宏拓不時與左右要席上的四人推杯換盞,以示謝意,滿堂賓客也是笑語陣陣。

    酒菜正酣中,張護衛緩步行至宏拓身後,壓低了聲音。

    “皇上,後花園中出了點怪事。”

    “噢。”宏拓不動聲色。

    “園中……憑空出現了一棟樓閣,甚是蹊跷。我們試了多次終無法進入,也不知那樓什麽來歷。”

    “竟有這等事?”宏拓眉梢微動,“朕看看去。”

    許夭立刻拉住了他的手,眼神殷切。

    “好,歌兒和朕一同去吧。”宏拓微笑起來。

    來到園中,眼前所見著實令眾人吃了一驚。

    原本是荷花池的位置竟然起了一座高聳入雲的建築,靜靜地在月下閃著幽光。

    “爺……”許夭不禁低喚。

    “歌兒莫怕,有朕在呢。”宏拓攬緊了他的腰,一邊細細打量這棟建築。它通體銀白,看不出是用什麽材料制成,風格亦不似天壑國中所有。底層有一道金色的門,往上每一層都有六扇窗戶,但所有的門窗都閉得嚴實。仰起頭看到脖子發酸,也瞧不清它的頂部到底是甚模樣。

    “皇上,這莫非是月神賜給天壑的神物?”二人身後的劉轶開口道。

    “說不定,這正是月神本尊。”一旁玉璃眉頭微蹙,“又有誰見過,月神到底是何等模樣?”

    宏拓沉吟不語,正欲上前看個究竟,一陣烏雲突然遮蔽了日光。但見地面上狂風大作、飛沙走石。眾人皆承受不住閉了眼睛,宏拓將許夭緊緊擁在懷中。

    “保護皇上!”

    張護衛和劉轶眼中因進了沙塵淚水橫流,仍不忘用身體護住宏拓和許夭。

    當他們終於能夠視物,卻驚見被他們護在當中的帝、後二人已經消失不見!就連原本站在不遠處的玉璃和藍翎,也徹底沒了蹤影!

    在此之前,後花園南側假山後出現了兩個敏捷的身影。

    “頭領,若不是今日宮中大擺宴席,咱們要想混進來還真不容易。”古雷低聲道。

    “早就聽聞天壑皇宮如何戒備森嚴,今日一見,也不過如此嘛。”沉放咧嘴笑道,“快走吧,就算能瞧上夭一眼也好。”

    見古雷沒有反應,沉放不由重重拍了他一下:“還愣著干什麽!”

    回過神來的古雷有些不好意思:“我是在想……玉璃是不是也來了此地。”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沉放嘴角的笑意咧得更大。

    還沒走出兩步,古雷突然抬頭看天。

    “頭領,你快瞧!”

    二人眼睜睜地看著一片漆黑怪雲吞噬了月光,森森怪風已侵襲而至。

    “有妖孽!”

    古雷這聲喊剛出口,便覺得一陣天旋地轉。

    二人似被一股詭異的力量裹挾其中,瞬間失去了意識。

    沉放醒來的時候,是在一個奇怪而明亮的房間中。房內空無一物,連盞燈都沒有,銀白色的四壁似乎就是光源。

    這裡是什麽地方?

    沉放心下詫異,大聲喊古雷,沒有聽到任何回應。

    莫非,這回又落入了皇帝的圈套?

    沉放走到門邊,試著推那扇金屬質感的門,居然一推就開了。

    門外是一條狹長的銀白色走道,走道兩邊有很多金色的門。

    一扇扇推開,都跟最初的那個房間一樣,什麽都沒有。

    走道的盡頭是向上的階梯。拾級而上,面前出現了和方才一模一樣的銀色走道,和兩邊靜寂無聲的無數扇門。

    再往上,仍是如出一轍。偌大的空間中,只有沉放孤零零的腳步聲回響。

    我就不信,這鬼地方會沒有出口!

    沉放不死心地推開一扇扇、一重重怪門,不斷地往上行。

    也不知上了多少層,當神經都開始麻木之時,終於出現的不同令沉放眼前一亮。

    在走道盡頭的小門上,多了一張裝飾著花邊的紅紙,湊近一看,上面寫著:

    執子之手心相【許】

    情絲綿長怎堪【放】

    雙影偕伴天涯【道】

    哪管天下誰為【王】

    風砂

    “許放道王?”沉放不禁低念出聲,“什麽意思啊這是?”

    “許放王道啦,傻蛋,還不快進去!”空氣中突然傳來嬌嗔的一聲,面前的金色小門驟然開啟,猝不及防的沉放一頭栽了進去。

    等他站穩了腳跟,頓時呆住。

    這房間與剛才所見的房間都不同。房中不僅有一張金色的大床,床上還沉沉地睡著一個人,一個令他──日思夜想的人!

    “夭!”沉放驚喜交加地撲了上去。

    床上的許夭睜開了眼睛,怔怔地看了他半晌:“沉、放?”

    “是我,夭,是我!”沉放一把將他擁入懷中。

    “我們……不是在大漠嗎?這是哪裡啊?”許夭一副沒恍過神來的樣。

    沉放不由拉開點距離,認真觀察他的臉:“夭,你是哪裡不舒服嗎?”

    “我不知道……”許夭搖著頭,“我好像……忘了什麽非常重要的事,嗚,頭好疼啊……”

    難道說,他失去了部分記憶?沉放暗自尋思。不管是不是暫時的,就先容我自私一刻吧!

    “夭,你說的重要的事,肯定是跟我有關吧!哈哈哈,不用想我啦,我哪兒也不去,會一直陪著你的!”

    “嗯。”許夭與他對視半晌,笑了,“我剛才做了好多好多夢,夢見的都是我們過去的事,最後還夢見,我孤零零一個人在大漠裡,前方有個人影很像你,可是不管我怎麽叫你都不理我,把我給急得……”

    “夭……”沉放慨歎出聲,“放心吧,我再不會離開你!”

    他邊說邊低頭吻上了許夭的唇。

    ……

    幽暗的隧道似乎沒有盡頭。

    古雷漫無目的地走著,腳步越來越沉。

    一片靜默中,遠處似乎傳來了隱隱樂音。古雷立刻打起精神,加快腳步循著樂音而去。

    眼前出現了一片光亮,古雷呆呆地站在了光亮入口。

    光亮中是一個華麗的舞台,舞台上,有一名男子在獨舞。

    他僅著輕薄紗衣,波浪一般的烏發在身後蕩漾,踩著歡快的鼓點旁若無人地擺胯、扭臀、劈叉、旋轉……豔麗舞姿令人傾倒。

    回過頭來,舞者媚人的眼神瞟向了古雷。

    “小……璃……”古雷失魂落魄地低喚。

    玉璃收起了舞姿,靜靜地看著古雷,絕美的面容綻放動人微笑:“古大哥,我等你很久了……”

    古雷情不自禁走上台去:“小璃,你說的是真的麽?”

    “嗯!”玉璃含笑點頭,“古大哥,你對我的好,我其實一直都記在心上。”

    古雷百感交集。

    注視了他半晌,玉璃突然湊了過來,輕吻了他的唇角。

    “小璃……”

    “噓……”玉璃豎起一根指頭,擱在他的唇上,“古大哥,春宵一刻值千金,有話我們以後再說,好麽?”

    說話間,他的紗衣已滑落在地。

    ……

    宏拓睜開眼睛之時,四周是一片漆黑。

    恍過神來,隨即感覺到懷中人的體溫。

    這一切,不是在做夢。剛才還在研究那棟奇怪的建築,轉眼間就到了這個鬼地方。

    莫非,此地是那建築的內部?

    “歌兒,你還好嗎?”宏拓摟緊了懷中人。

    懷中人的呼吸驟然急促了起來。

    宏拓心下一驚。

    這氣息,這感覺,跟歌兒截然不同。然而,卻是如此熟悉。

    一時間,房中只剩下兩人不穩的呼吸聲。

    半晌,宏拓終於開口:“藍……是你嗎?”

    沒有回答。

    但宏拓的手已經摸到了他修長優美的手,十指交握。

    “這是天下第一琴伶的手,不會錯。”宏拓喃喃低語。

    “公子……”藍獨特的嗓音低低響起。不知為何,這一刻不想叫他皇上,而是情不自禁喚作了昔日的稱呼。

    “藍,你弄得清這是怎麽回事嗎?”

    “我也不知道,醒過來的時候,就在你的懷裡了……”

    宏拓站了起來,在黑暗中摸索一圈,卻發覺四壁都是光溜溜的牆。此處竟然是個沒有門的房間!

    “我們被困住了。歌兒他們也不知道怎樣……”

    “這地方,好生古怪……”藍的聲音隱隱有些顫抖。

    “你怎麽了?”

    “好冷……”藍翎連身軀也戰栗了起來。

    宏拓再度將他擁在懷中,最後索性將自己的龍袍解下來蓋在藍的身上,可他仍然在不住打抖。

    為何只有藍會覺得冷?莫非是他體質陰柔被邪氣入侵,而我乃純陽之體故安然無恙?

    “藍,唯今之計只有我能解你的寒氣,只是……”後面的話宏拓沒有說出來。

    藍翎何等聰明之人,自然明了他的意思。

    “公子不必顧慮……藍並不介意……與自己所愛的人……做這種事。”牙齒打顫的間隙,藍艱難地吐出了這句話。

    “藍,你……”唇上傳來的柔軟觸感讓宏拓停止了話語。

    藍,你竟一直還是,愛著我的麽?

    在你沉靜如水的外表下,究竟隱藏了多少熾熱的情感?

    唇舌糾纏中,赤裸的肌膚相貼,呻吟漸起。

    ……



歌殤 搞怪番外(下)

兩個時辰之後。眼前忽然一片光亮,四周響徹女孩特有的激動尖叫聲。

    六人愕然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或坐或臥在一塊銀色地毯之上,周圍是許多身著奇裝異服的女娃兒。他們慌忙低頭確認自己的衣著──還好都是穿戴齊整的,並沒走光。

    “歌兒!”

    “爺!!”

    許夭立刻和宏拓抱在一起。

    許夭已經恢復了對宏拓的記憶,卻又全然忘了剛剛發生的事。

    適才的一切,真的都是幻覺嗎?宏拓不由在心頭思忖。

    靜立一旁的藍低了頭,而沉放則瞪視著許夭和宏拓,一肚子怒氣沒地兒發。

    玉璃和古雷對望了一眼,神情都有些異樣。

    “你們是何人?!”面對那群女娃兒,宏拓的眉頭微微蹙起。

    空氣中突然出現了個戴著面紗、眸若寒星的女子,笑道:“她們是你們的粉絲啊,拓兒。”

    “粉絲?我只愛吃面條。”許夭低聲咕哝,眨著眼睛將面前的女孩一一打量。

    “你又是誰?”宏拓沉下臉來。

    面紗女子樂了:“拓兒,敢對你娘這麽說話,小心偶改主意把歌兒配給沉放去!”

    “娘啊,我對天發誓定會好好孝敬你老人家的,你就這麽著吧!”沉放立刻跳了出來。

    “姓沉的,跟朕出去單挑,今日朕非滅了你不可!”

    “咄!口氣倒不小,單挑就單挑,我還怕了你不成!”

    這邊兩人在虎視眈眈,那邊一群姐姐妹妹們已湧了上來。

    “夭夭啊,我是辣媽華華姐啊,他們兩個如果你覺得很難選擇,不如就跟了我吧,姐姐我會對你好的哦!來姐姐親一個!!”一位滿面春風、笑容親切的大姐向許夭張開雙臂。

    宏拓及時擋在了許夭面前:“有朕在,誰也休想打歌兒的主意!”

    辣媽華鼓了鼓嘴:“歐陽啊,你可不能讓許夭受一丁點委屈哦,不然我們這群後援團就叫沉放再來搶人!”

    立時響起一片附和聲。

    另一邊有位拽拽的女生甩了甩頭發:“歐陽,偶是薩朗小可,話說偶多次向你娘強烈要求,讓你幫偶來寫作業,但她一直沒回應。”

    “寫作業?”宏拓愕然。

    “是啊!幫偶寫作業多好,能修身養性,又能陶冶情操,旁邊還有善解人意人見人愛滴偶鞭策著,歐陽你立國定能以最快速度趕上現代化進程。而且,偶會把你訓練成新好男人,教你燒水(洗澡水)做飯(早中晚餐)的哦!”

    宏拓聽得一愣一愣的。新名詞太多,壓根沒聽懂。

    那邊,一個超級可愛的女生徑直奔沉放去了:“放放,我是玥雪娆情啊!!既然夭夭跟歐陽走了,你就跟了我吧!我會好好待你滴~哦活活活”

    “啊……”沉放啊了半天,最終冒出來一句,“可我已經有人了。”

    “誰啊?我們怎麽不知道??”玥雪瞪著大眼睛。

    “我已經決定了!大漠,便是我畢生的愛人……”沉放的神情悲壯。

    場內立時暈倒一大片。

    一位秀氣的妹妹輕快地走向藍:“藍,我是氷棘,好喜歡你啊,我可以抱一抱你麽?”

    “好啊!”藍翎微笑著擁抱了氷棘,順便在她額上印了個吻。引得眾人羨慕不已,紛紛上前親近這位和善溫柔的藍大美人。

    古雷和玉璃正站在一邊看熱鬧呐,辣媽華和小可突然盯上了他倆,異口同聲向面紗女發難:“夜啊,強烈要求給古大叔一個幸福!!瞧瞧他,多麽老實可愛!讓他一個人我們好心疼啊!”

    古大叔鬧了個大紅臉。沒想到,當慣了配角的自己還這麽有人緣?

    華姐一把抓住了沒事人樣的玉璃:“小玉,我們說的就是你啊!你就跟了古雷吧!瞧他對你多好啊!一心一意,又癡情……而且人家也一大把年紀了,你怎麽能忍心丟下他再跟別人呐?”

    玉璃笑了,鳳眸微眯,笑容妩媚:“請大姐放心,這個問題嘛,我一定會好好考慮的。”

    華姐不禁松了口氣。小可在一旁低聲提醒:“小玉很會騙人,別被他忽悠了。”

    “那你們要我怎麽樣?對天立誓麽?”玉璃做無奈狀。

    “這樣吧。”小可眼珠子一轉,“你們兩個今日便在此拜堂成親,有我們這麽多人給你當證婚人,如何?”

    “這主意好!”立時有N多人響應。

    “玉璃,你一定要有一個好的歸宿哦!不然靈兒會擔心的呐~~~”活潑的靈兒飄逸妹妹撲到了玉璃面前。

    “謝謝靈兒!可是,這裡一點不像喜堂,我們也沒做准備……”玉璃還想施緩兵之計。

    “這還不簡單!璃兒啊,既然大家都有這麽強烈的要求,你便遂了大家的心願吧!”面紗女將手一揮,廳中立刻出現了兩對大紅喜燭,古雷和玉璃的服飾也轉眼變成了喜服。

    古雷喜不自禁,玉璃也只好依言行事。在面紗女的主持下,二人當場拜了天地,結為連理。

    沉放看得甚是眼紅,忍不住拉了面紗女到一旁:“娘啊,既是如此,你干脆就把夭許配給我吧!我看皇帝跟藍翎也挺適合的,這樣不正好三對,真是天作之合啊!”

    面紗女不由犯起了難,正在此時又有一位可愛的妹妹跳了出來:“咳咳,我是zxcvb789,大家聽我說!”

    什麽名字來著?&*%¥#?沉放等人聽得直犯暈。

    “我建議,沉放、歐陽和許夭搞三P!夭夭每周一三五跟歐陽大哥,二四六跟沉放大哥,同意的請舉手!”

    “那還有周日呐?”有人小聲提醒。

    “周日就歸我啦!”華姐喜滋滋地強調。

    “不對,周日是讓夭弟弟休息地!”zxcvb789妹妹糾正道,“大家舉手表決吧,同不同意他們三P?”

    “同意同意!都素帥鍋,一並收了吧!”望舒妹妹喜滋滋地表示贊同。

    “不同意!!”那邊宏拓和沉放卻是異口同聲,怒目相對,“今日不是他死,便是我亡!”

    “別呀別呀,又要打起來了……”眾人忙出聲勸阻。

    “大家看到了……”面紗女攤了攤手,“不是我不想滿足大家的願望,實在是這兩人確實水火不容,硬要湊在一起非鬧出人命不可……為了夭夭的幸福著想,還是就讓他跟他最愛的人在一起吧……”

    場內一下子安靜了下來,眾人的目光皆投向許夭。

    “夭兒,你自己說吧,你最想跟誰在一起?”面紗女無比和藹地問道。

    許夭的臉頰泛紅,緊緊拉住宏拓的手:“娘,這還用問麽……”

    “夭夭,歐陽,你們兩個一定要幸福哦!!!”蘋果臉紅樂妹妹一臉期待地叮咛。

    “嗯,會地……”許夭的臉這回真的紅得像熟透的蘋果。

    “算了,既然他們感情這麽好,我們也不瞎摻和了。”華姐第一個高風亮節地表態,隨即掏出個小本本,“夭夭,難得見次面,你就給我簽個名吧!”

    “我也要!”

    “我也要!!”

    “偶還要合影留念啊!”小可掏出手機叫了起來。

    於是,場面再度火爆不已。cato、雨之、0莫失莫忘0、銘冰LOVE永世、慕桐雪、sweetirene、豬豬右手、明娃、七七狸妹妹……還有許多許多可愛的姐姐妹妹們爭先上前,一片混亂中,沉放的腳被踩了,許夭不知被誰揩了油,藍翎的長發亂了,宏拓被無數粉絲的Kiss淹沒……

    於是,再於是,面紗女對著屏幕前的眾位姐妹嘿嘿一笑:“姐妹們鬧騰得可過瘾啊?謝謝親們的捧場,祝大家天天快樂哦!!!!群麽個~~~~~~~~~~~~~~”

    ***《歌殇》到這裡全部完結了,很感激妹妹們這一路來的支持和相伴,正因為有了你們,幻夜才不寂寞!!!喜歡我的文的妹妹可以再去看看我的另外兩本書哦,都是吸血鬼系列的但風格不太一樣,一本是耽美新書《血色撩人(吸血鬼手記)》,另一本則是長篇玄幻《吸血迷情》(目前正在連城封推中),希望能在留言區再看到妹妹們的身影哦~~~抱抱大家,偶愛你們~~~~~

    (The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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