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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言情] 七上九下(上+中+下) 作者:安思源

七上九下(上+中+下) 作者:安思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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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上九下(上) 作者:安思源
出版日期:2009/3/25
簡介

  第一次的心動,不懂情不懂愛,只見火花;
  等不及愛情火,她想愛他想壞,火花不散。

  唐九金又名綠翹,天天跟在名滿長安的風流道姑身後,
  挨打裝傻的過日子,只因為她的「好好師公」說三個月後,
  就會來帶她走。可是,她左等右等,三年過去了,
  還差點被染指至死,「好好師公」還是沒出現,
  卻莫名其妙跑來個像只孔雀的「七哥哥」!
  段子七,人稱二世祖,還是長安城裡名號響亮的仵作,
  英挺瀟灑的他,愛慕思戀他的閨女何其多,
  偏偏倒楣招惹個唐九金回家,害得自己日夜寢食難安。
  明知這丫頭犯傻,除了生事,還頻頻挑釁他的理性,
  再見她連被人欺負了都不懂得還手,只會傻笑不說話,
  段子七借名疼愛妹妹,又是動手又是使壞的只想護著她。
  誰知她那該死的師公一出現,這傻丫頭竟然「琵琶別抱」,
  更教他惱火的是自己不過第一次失言出口趕她走,
  這傻丫頭唐九金真是給天借膽了,竟然頭也不回,
  直奔她那位氣質不凡的師公懷裡……



  序

  初秋,午後,長安城外的咸宜觀一如既往的熱鬧。

  一身黑衣的段子七尾隨裴澄拾階而上,面色看起來很不耐。

  途徑山門時,他停了下來,蹙眉看著那張被風吹得搖搖欲墜的紅紙,薄唇微啟,讀出了聲:「魚玄機詩文候教……」

  「子七?」裴澄被他忽然的舉動弄糊塗了。

  「嘖嘖,誰挑的顏色,這個紅,好醜。」段子七搖頭,眉宇間透出一份惋惜。

  那一手好字,偏偏被這惡俗的紅糟蹋了。

  「……子七,你是來驗屍的。」裴澄微微勾起唇,提點道。

  「我知道,幸好我今天穿了件黑色的衣裳,你瞧瞧這款式……漂亮不?」邊說,段子七邊衝著他眨了眨眼。

  那一雙桃花眼足以讓不少姑娘失魂,可是實在不適合在這種時候出現。裴澄撇了撇唇角,習慣了他的玩世不恭,不打算搭腔,逕自往前領路:「我趕來的時候,已經有個小仵作初驗過了。事關重大,我覺得還是讓你看過後比較放心,所以……」

  「驗出什麼來了?」

  「死因不明……」

  「哎呀!那小仵作有前途啊!想當年我若是趕時間,也常拿『死因不明』來搪塞人。」見裴澄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段子七立刻就換上了嚴肅的表情,「具體什麼情況?」

  「死的是魚玄機貼身婢女,叫綠翹,今天早上來這尋樂的公子去花園小解時發現的。按照魚玄機的說法,她死了三天了。」

  這話,引得始終停在段子七肩上的鳥兒亂叫,段子七也跟著叫了起來:「居然是那個傻子?那個傻子居然死了?!她前些天還在街上扯我的褲腳要我娶她!今兒居然就死了?!」

  「恭喜你,終於擺脫她了。」裴澄說得很由衷。

  反而是段子七沉默了,他實在很想歡呼,可是人家死了,現在歡呼的話又好像太沒職業道德了。

  忍!他只有強忍著,故作沉重地走到屍體旁,沉默了些會,又皺眉看向裴澄:「麻煩讓讓,你踩在屍體上了。」

  「是麼?」裴澄後知後覺地低頭看了眼,果然是踩到了,「我說呢,怎麼軟軟的。」

  「軟軟的?」段子七略顯困惑地重複,死了三天,屍體居然還是軟的?!

  掃了眼地上那具姿態「撩人」的女屍後,段子七沒再多想,終於正經了起來,帥氣地撩起長袍下擺,跨過炭火盆,蹲下了身子。沒急著查看屍體,他伸手將一直停在肩上的黑鳥拿了下來,小心翼翼地交給了裴澄,「幫我照看著,掉了一根毛,你就賠十根。」

  「你什麼時候養烏鴉了?」裴澄打量著手中的鳥,問道。

  「是八哥。」

  真是氣氛輕鬆的兩個人,絲毫都沒有把面前的這具屍體放在眼中,一旁的衙役們全都習慣了,粗略地飄了眼後,各自繼續忙起自己的事。

  「綠翹,十八歲,生性癡傻,容貌清秀,體型豐腴……蓬頭垢面。」按照規矩,段子七率先將屍體簡單地審視了遍,敘述著,供一旁的人記錄,跟著他伸手握起綠翹的手,反覆看了會:「屍體還沒僵硬,按理頂多死了一個時辰而已,膚色略顯青黑,雙眸微突,眼角有淤血,十指也呈現青黑色,小腹腫脹……」

  「是被毒死的吧。」插嘴的是在一旁傻站了許久的小仵作。

  段子七頓了頓,沒有理會他,繼續查看著,半晌,他忽地發出一聲低哼,「嗯?」

  「怎麼了?」裴澄剛想問,反而被那個小仵作搶了先。

  段子七繼續不理他,轉而向自己的小廝吩咐道:「從箱子裡弄點甘草汁給我。」

  「哦……」於是小廝開始翻找,對於他這種目不識丁的人,又難得跟著段子七辦事的人來講,自然不會知道甘草汁是什麼東西。

  一罈子釅醋率先被塞到段子七的手中,他看了看,丟了,繼續伸手。

  跟著,是一罈酒,繼續扔……如此這般,當箱子裡只剩下最後一個陶瓷瓶子時,小廝終於蒙對了。

  從頭到尾,段子七一直沉默著,目光緊鎖在綠翹裸露在外的手肘上,時不時地目光又會飄向那個小仵作。接過甘草汁後,他熟練地抹了些在綠翹的手腕上,隨後靜靜地看著。

  半晌,那原本還算得上光潔的手腕上,突然顯現出了不少青紫傷痕。

  「你做了多久仵作?」段子七輕放下綠翹地手腕,淺笑問著小仵作。

  「半……半年……」

  「果然有前途,才半年就學會『拿人錢財替人消災』了,芮草加醋遮蓋傷痕,這招過時了。」段子七哼笑了聲,「裴大人,死因我還不能斷定,但是這傻子死前遭過毒打。」

  「誰打的?」裴澄下意識地問。

  「可能是你娘打的,你回去問問。」段子七沒好氣地斥了句,繼續審查起屍體,「但是她七孔都有淤血,後庭……」

  邊說,段子七的手邊向屍體下方移去。

  「不准插我後庭!」

  突然,一道極度不和諧的聲音傳來,氣勢如虹。

  原本吵鬧的咸宜觀頃刻靜了下來,八哥不斷鳴叫,段子七的手僵硬在半空中,驚恐的眼眸緊盯著面前那具忽然坐起來的「屍體」。

  「你,你……」詐屍?!

  「你為什麼摸我胸?為什麼還想插我後庭?!你完了,你要負責,你要娶我。」

  「屍體」在持續地大吼大叫。

  人群被嚇得四處亂竄,跑得最快的就是裴澄。

  唯獨段子七癱坐在地上,怎麼也無法回神,良久,只從唇間崩出一句:「我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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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鹹通年間,以詩文風流而名滿長安的魚玄機因「戕婢」入獄待審。

  謠言開始沸騰……

  聽說那個侍婢名叫綠翹,的確有幾分姿色,常惹得一些出入咸宜觀的公子們垂涎,可惜是個傻子。至於最後,那個婢女到底是死是活,壓根沒有人關心,長安百姓飯還是照樣吃、日子還是照樣過。

  可惜,當事人不是這麼想,難得有個機會站在眾人矚目的焦點,怎麼可以浪費。

  於是,五日之內,長安城大街小巷的牆上都被貼上了同一告示。告示上生動形象地畫了一個男人,看不出來那是誰,畫像下方還有一段聲情並茂的話……

  「段子七,男人要有擔當,既然你在眾目睽睽下堂而皇之地觸碰了我身上每一寸肌膚,甚至還覬覦了我的後庭,那就要負責到底。當日,有那麼多人證在場,你休想抵賴。你若是堅持把無賴行徑耍到底,那我就天天睡在段府門口!麻煩你送條草蓆出來,天涼了,附帶一條被褥當然最好……唐九金。」段夫人緊握著那張紙,越讀越大聲,最後幾乎用吼的,手間的力道也越來越重,「唐九金是誰?誰是唐九金?!」

  「不認得。」段子七壓根就沒理會母親大人的怒氣,繼續逗弄著籠子裡的八哥。

  「不認得?你連陌生女人的身子都敢摸?還……還每一寸肌膚……連後庭都要……」都怨她!是她教子無方,居然讓他養成了這種癖好。

  「……」段子七沉默了,實在不知道該怎麼應對,難道要說:娘,孩兒是受?!

  「子七。」段夫人很鄭重其事繼續開口,「你跟娘說實話,趁娘這幾年身子還算好,還有一定心理承受能力,你就坦白吧。你是不是有龍陽之好?」

  「娘,既然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我也不瞞你了,我……」

  「夫人,少爺又在睜眼說瞎話了,他一直問我哪個妓院服務好又優惠。還有這個唐九金,他分明認得,那天我看著他摸遍人家全身的。就是咸宜觀裡被魚玄機打死的婢女,他摸了,他真的摸了!」沒等段子七說完,那天跟著他一塊去驗屍的小廝段龍套就迫不及待打斷了他。

  在夫人面前匯報少爺的事,是有銀子拿的,越是詳細銀子就越多。即使被少爺瞪兩眼,他也甘願。

  「那婢女不是叫綠翹麼?」段夫人朝著段龍套投去一道激賞的目光。

  「那是她被送去道觀後改得名兒,原先叫唐九金。」

  「姿色如何?」之前段夫人就聽說綠翹死而復生了,把當日在場的人嚇得半死,她那兒子回來之後還吐了一天。都說大難不死的人必有後福,誰管那姑娘到底叫什麼,總之一定是個有福之人。

  「容貌清秀,體型豐腴……」

  「龍套,今晚想跟死人一塊洗澡麼?」段子七淺笑,眼眸微瞇掃向段龍套。

  好……好銷魂的笑容吶!

  段龍套癡看了會,縱使少爺的笑容再銷魂,也比不上銀子的誘惑力,「夫人,我剛才說的那些話,都是當日少爺自己親口說的。」

  「子七,我想過了,這個唐姑娘寫得很有道理,男人要有擔當。既然你真的做了,那就一定負責……」

  「生性癡傻、容貌清秀、體型豐腴、蓬頭垢面,娘,這才是我當日的原話。您還要我負責麼?」

  「癡……癡……癡傻?!」這什麼品種啊?前後完全不搭嘛。

  「嗯?」段子七依舊笑得很詭異,尾音微揚,慵懶的目光斜睨著他的娘親。

  「負責當然是要的,只是負責的方法有很多種嘛,娘的意思是,你也不一定要娶她,我們可以再商量,嗯嗯,再商量看看。」段夫人硬生生地給自己鋪了層台階,「龍套,那個唐姑娘現在在哪?改天我去看看她,不管怎麼著,這樣滿城張貼這種告示,總是不太好的。」

  這要是老爺子回來看見了,非得吠上三天三夜不可。

  「不知道。」這次段龍套很不配合,畢竟誰會沒事去關心一個傻子的下落。

  「我的銀子要拿出來曬曬了,不然要發霉了,哎……想找個合適的人送都找不到。」

  「明天我就會知道!夫人您等著,我明天來給您曬銀子。」

  「嗯,既然娘那麼有善心,那我也去幫你查查,這就去。」說完後,沒等段夫人回答,段子七就一溜煙消失在了正廳裡。

  因為這張莫名其妙的告示,他已經在府裡面壁兩天了,今天好不容易約了人打馬吊,可算是能去透透氣了。這要是不趁這機會溜走,誰知道他那個天馬行空的娘親一會又能想出什麼怪主意。

  他絲毫都不想再和唐九金有任何牽扯!

  「綠翹,給你看我偷來的燒餅,超大個的……」

  「綠翹已死,有事去敲墳。叫我唐九金,謝謝。」她有氣無力地倒在破廟門口,蠕了蠕唇,含糊不清地說。

  「哦。唐九金,給你看我偷來的燒餅,超大個的……」衣衫襤褸的女孩頓了頓,不情不願地又說了次,她還是堅持覺得玄機道姑取的「綠翹」比較好聽。

  「你不必重複了,謝謝。」她很想讓嘴角抽搐兩下,可是實在沒有多餘的力氣做這種多餘的動作了,「喂我吃燒餅吧,餓得沒力氣了,這個樣子好不端莊啊。」

  「好。」女孩應了聲,扶著她起身,獻寶似的從懷裡掏出燒餅,在她眼前晃了晃,才撕了點下來塞進她嘴裡。很快,她就發現了些不對勁,「我才出去一天,你怎麼全身都是傷?」

  「嗚……紅扁,我好慘,人人看見我都要打我……嗚哇……」她不問還好,一問九金就再也壓抑不住委屈,放聲大哭了起來。

  「誰打你?」聞言,紅扁臉上的笑意淡去了。

  「我想吃飯,掌櫃的看見我就把我打出來了;我學叫化子去要飯,他們說我沒有交會員費,又打我……什麼是會員費也不跟人家講,我根本就沒聽過這個詞嘛!」說著說著,她哭得更傷心了,順勢抓起紅扁的手,擦去眼淚後,她繼續哭。

  「九金,你確定你真的變聰明了嗎?」紅扁實在不想問出那麼傷人自尊的問題,可是,她真的覺得,現在的唐九金跟以前那個傻綠翹壓根沒有區別。

  甚至還是以前的傻綠翹比較可愛些,至少不會逼著她去偷燒餅。又興許是習慣的問題,她跟綠翹是差不多時間入道觀的。綠翹雖然傻,但是不發作的時候特別俐落,玄機道姑心情好的時候會賞她們些銀子、讓她們來城裡玩。儘管,她心情好的時候很少……

  總之,在咸宜觀的三年雖然過得很苦,可是跟綠翹這樣沒有心機的人相處,還是挺開心的。

  「我怎麼知道,我又不知道我以前到底有多傻,是你說我變聰明的。」九金吸了吸鼻子,哭過一場後,就覺得好像也不是那麼悲傷了。

  「我明白了。來,繼續吃。」紅扁是真的明白,只能說她原本就笨,所以變來變去都還是那麼笨。

  「啊……」九金配合得張大嘴,其實她已經不需要人這樣餵著了,但是既然能偷懶就沒有理由拒絕嘛。想著,她心滿意足地嚼著嘴裡的燒餅,眼神一飄,落在了身後的佛像上,腦中靈光「咻」地閃了下,「咦?」

  「怎麼了?」不會是餓到連佛像都想啃了吧?

  「我可以去做尼姑的喏,那樣就不會餓死了,還有暖暖的被窩睡。」

  「不、准!」紅扁咬牙切齒地低吼。

  「為什麼?」那麼好的想法,他應該支持啊。

  「那我怎麼辦?」為了保護她,紅扁也被咸宜觀趕出來了。

  死而復生這種怪事,發生在道行高的人身上就是仙人附體,發生在傻子身上就是妖孽再世。所以,咸宜觀的人是怎麼也不願意把九金留下來了,差點就沒把她又打死一次。

  「你也可以跟我一起去啊。」

  「我還想嫁人……」

  「嗯,就這麼說定了,既然段子七那個沒眼光的男人不肯對我負責,那我也不能吊死在一顆樹上。」

  昨天唐九金沒有給紅扁反駁的機會,今天一早更沒有給她阻攔的機會。趁她睡得像豬一樣時,九金就以飛快的速度溜出了破廟,打聽到了這裡最豪華的尼姑庵,投奔而去。

  只是……

  「所以施主你決定了嗎?斷凡心,除雜念,忌酒肉,戒淫慾,這些你都必須做到,你真的確定要入我佛門了嗎?」

  你確定了嗎?

  這句話,這個老尼姑已經說了八十二遍了,期間還順帶提了八十二遍佛門守則。

  九金從來不知道原來佛門的人那麼能說會道,「師太!我確定了!真的確定了!動刀吧!」

  「你六根分明還沒清淨,你看你,我剛才跟你重複了多少遍。入我佛門,就要放下屠刀,也要忘卻從前的所有恩恩怨怨,你怎麼可以講出『動刀』這種話,我只是要為你剃度,所以這只是把剃刀而已。」

  「……」她到底是想怎樣?剃刀不是刀嗎?

  「好了,施主,你確定了嗎?」

  「我、確、定!動剃刀吧!」像她那麼端莊的人,是最懂得有求於人時必須妥協一切的真理了。

  「嗯,真好。」又騙到一個。

  「等一下!」老尼姑真正開始動手時,輪到唐九金猶豫了,「這個是你們這的統一制服嗎?還有那頂帽子,也一定要帶嗎?那那個有白色毛的,很飄逸的,可以甩來甩去的長棍子,你們沒有嗎?」

  「那是道姑才用的東西!」

  「那我以後也要穿那種丑不拉嘰的衣裳嗎?有沒有顏色鮮艷點,束腰的,能突出曲線的那種?」

  「……妓院有。」

  「這樣啊……不好意思,我走錯門了。」搞什麼,為什麼從來沒有人告訴她,尼姑的制服那麼難看,造型那麼不端莊。那個紅扁也真是的,扯了半天,不說重點,早知道她就不要浪費力氣白跑一趟了。

  老尼姑怒了!所謂欺人太甚,形容的就是唐九金剛才的行徑。

  「你給我站住!」老尼姑撩袍,上前,氣勢十足,「你以為這是哪?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我剛才已經再三反覆地問你是否確定了,你居然臨陣脫逃,簡直佛理不容!你們還愣著幹嗎,去把她給我按下來!今天我非弄光她的頭髮,讓她穿上咱們這衣裳!」

  看著一群衝向自己的小尼姑,唐九金握緊雙拳,體內怒火開始膨脹:「你個死老太婆,當我真傻是不是?別以為你頂著個光頭就可以無法無天了,別以為你有幫手我就會畏懼……吶,別再靠近我哦,不然我把你打得連你娘都認不出來。」

  果然,唐九金剛嚷嚷完,所有小尼姑的腳步都頓住了,齊刷刷地伸手摀住眼,氣氛僵持。

  這個傻子完了,她觸碰到了師太的軟肋。

  「我娘是個瞎子!」老尼姑一聲咆哮。

  言下之意就是,不管你怎麼打我,我娘都不可能認出我。

  既然這樣,唐九金就肆無忌憚了,可她忘了自己最擅長的不是打人,而是被人打。於是上竄下跳了幾個回合後,她最終落敗,被老尼姑按倒在地上,毫不客氣地拳腳相加。

  「尼姑不能惹啊……」伴著一聲聲慘烈的哀嚎,她斷斷續續地呢喃出這句忠告。一直以為吃齋念佛的人就算動粗,也不過就像撓癢癢而已。她錯了,真的錯了,到底是佛門弟子不可小覷。

  唐九金開始覺得視線模糊,意志渙散,快要暈了。

  忽然一道頗具威嚴的聲音響起。

  「這是在做什麼?」

  九金掀了掀眼簾,將眼眸拉扯成一條狹長的縫,循聲看了過去。隱約間,她瞧見了一個氣質脫俗的白衣女子,身子有些微的發福,但也堪稱豐腴;面貌看不清楚,但仍舊讓人覺得貴氣十足;就在她的週遭,還有一道光,閃亮閃亮的。

  這應該就是傳說中普渡眾生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吧,唐九金覺得自己有救了,她用盡全力匍匐前進,在地上蠕啊蠕的,總算接近了佛光。她爬不起身,只好伸出手緊緊攢住「觀世音」的衣角,「觀世音菩薩……救我……」

  「段夫人?!」

  這聲驚呼從老尼姑口中飄出的同時,唐九金也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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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一陣陣的疼痛襲來,唐九金下意識地蹙起眉心,想罵人,卻沒有力氣。

  忽然覺得自己像是在暖暖的被窩裡,床也是軟軟的,還有淡淡的馨香飄來,好好聞喏。她側過身,把被褥抱在懷裡,很沒姿態地把右腿橫跨在了被褥上,滿足地哼出聲:「嗯……嗯……」

  她完全沒有心思去考慮自己到底在哪,是不是還活著,只想先好好睡一覺再說。

  可是有人偏不讓她稱心如意,沒多久,身後就傳來男人充滿輕蔑的聲音。

  「嘖嘖,打鼾、流口水、磨牙、睡相極差、還說夢話,真是少見的極品。」

  「特色特色,這屬於個人特色。」跟著響起的是一個很溫柔的女人聲音,聽起來大概近四十吧。

  「永遠帶著一身的傷也是她的特色?」

  「也不知道她最近挨了多少打。剛才我要不救她,她會被那群尼姑打死的……」

  「你放心吧,比較傻的人生存能力都會比較強,她就算是被雷劈了,可能也只是換個髮型和膚色繼續活而已。」慢慢的,那男人的聲音越來越近了,還有雙微涼的手輕觸著她的脖子,那雙手就像有魔力一樣,被他撫過的地方疼痛感也跟著淡去了些。沒多久,他又開口了,「她不過就是受了些外傷,一會我給她弄些藥,再順便給她點銀子,找人送她出府。」

  「送她出府?你沒瞧見她身上那些傷嗎?她是個傻子啊,無依無靠的,你讓她怎麼活下去。」

  趁他背過身去的空隙,九金偷偷睜開眼看了下,儘管只是背影,她也能認出那是段子七,那個雍容華貴正在大叫的夫人……她認得,就是觀世音。

  「留她下來也可以,總得有個身份吧。讓她做丫鬟,我們一起遭殃,或者我娶她吧。」段子七聳了聳肩,輕笑。

  聞言,九金瞪大眼,屏息等著觀世音的回答。差一點,她就要脫口而出說「好」。

  俗話說: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觀世音撇了撇唇,笑得比段子七更詭異。

  她家兒子的確很瞭解她,明白段府丟不起這個人,唯一的獨子怎麼能娶個傻媳婦,可是她這做娘的更瞭解自家兒子,早就想好了後路,「你那麼快就想著成親了嗎?還早呢,讓長安城裡的待嫁姑娘們在思個幾年春吧。名份多的是啊,等她醒了,我就收她做義女,以後你們兄妹相稱,多好。」

  兄妹?!九金怔愣住了,認真思索了很久,雖然這個結局跟她設想的大相逕庭,不過退而求其次也是可以的。往後她要真成了段府的千金,就能堂而皇之地不勞而獲了,唯一的不足就是,她可能要隨時隨地記得裝瘋賣傻了,好艱辛喏。

  可是段子七卻一點都不想有個傻妹妹:「義女?你瘋了不成!」

  「你居然敢頂撞我?我要寫信告訴你爹!」

  為什麼那麼多年了,他娘永遠喜歡玩這招?段子七橫了她眼,不得不軟下氣勢,「我的意思是說,這麼大的事還是等爹回來再商議下比較好……」

  「不用了,我給你爹寫了信問過他的意思了,他說我喜歡就好。」

  「……」他爹果然是個沒出息的。

  「就這麼說定了。」段夫人笑開了,「子七,往後要好好照顧妹妹哦。」

  「胡鬧!荒唐!不可理喻!匪夷所思……」

  段子七的抗議聲被段夫人遠遠地拋在了身後,她邁著碎步帶著一臉狂張的笑往門外走去。這可是她考慮再三才做出的決定,一點都不荒唐。總不能看一個傻姑娘流落在外自生自滅吧,更不可能真讓子七娶她。定了個兄妹的名份不但能光明正大地收留她,還能讓外頭那些流言蜚語全都偃旗息鼓。

  罵累了,也沒人理會,段子七乖乖地閉上了嘴,略顯煩躁地長吁出一口氣,斜睨了眼床上的人。

  這個注視來的太突然,九金沒來得及閉上眼,只好硬著頭皮乾瞪著他。

  良久,她牽起嘴角,丟給他一個貨真價實的傻笑:「呵呵……」

  這笑聲讓段子七好不容易壓抑下的怒火又沸騰了,頓時覺得毛骨悚然,更不敢想像往後的日子要怎麼過。

  天色剛亮,整個段府的丫鬟們就忙開了。落鳳起得最早,伺候完唐九金梳洗後,就興致勃勃地幫她打扮起來。衣裳都是夫人昨天讓人去購置的,胭脂水粉也全是新買的,比起唐九金睡意朦朧任人擺佈的模樣,落鳳玩得不亦樂乎。

  終於大功告成後,已經日上三竿了,她得意洋洋地透過妝鏡欣賞著自己的傑作。鏡子的女子眸色悠揚,側首發著呆,臉上除了呆滯沒有任何表情,卻反而憑添了份說不清的美。她算是天生麗質的那種,只要稍稍打扮下,就能輕易叫人移不開眼睛了。

  癡看了會後,落鳳才回過神,由衷地感歎:「小姐真漂亮,果然是佛靠金裝、人靠衣裝。」

  「靠?」唐九金抬眸,看著她,很是無辜地眨了兩下。

  一大早就被這個莫名其妙的女人拖著起床了,她壓根就沒睡醒,還處在恍惚狀態。耳朵也就自動過濾掉了一些無關緊要的話,最後聽進去的只有一個「靠」字。

  落鳳臉色微變,搖頭歎了聲,外表是可以修飾的,內在看來是沒藥救了。

  「你是誰?」九金略微清醒了些,開始關心起眼前這人的身份了。

  「我叫落鳳,往後就是你的貼身丫鬟了,你要有什麼事或者是想要什麼,只管跟我說就好,我會幫你打點好的。」落鳳是整個段府裡唯一自告奮勇申請來伺候九金的人了,其他人一聽到這傻子的名字,都逃得飛快。

  她始終堅信,要成為一個有桃花緣的女人,「有善心」是必備技能之一。

  「落鳳?」好難聽的名字,讓九金下意識地想起了「綠翹、紅扁」。

  紅扁……她居然忘了紅扁,就這麼把人家丟在破廟了!

  「嗯。這幾天少爺會請師傅來教你習字,還有琴棋書畫那些,連言行舉止你也要學。夫人決定在十天後宴請一些城內的名門望族,讓大伙都知道她收你為義女了,這樣往後就沒人能欺負你了。所以你要好好學哦,到了那天可千萬不能讓夫人丟人。」落鳳耐著性子說。

  「唔……」九金沉默了,騙吃騙喝而已嘛,還需要學那麼東西,可是如果拒絕的話,她會不會被打回原型?她依依不捨地摸著身上的衣裳,豁出去了,「誰是夫人?誰是少爺?可以吃麼?」

  裝傻要徹底,這樣以後她學無所成,也不會讓人覺得奇怪了。

  「……可以吃。但是你如果吃了夫人,會被老爺打死;你如果吃了少爺,會被滿城待字閨中的姑娘打死。」

  「落鳳,你跟九金倒是很有共同語言嘛。」於是,正在被議論的主角之一忽然出現。

  九金瞪大眼,仰慕地看向她,呢喃,「觀世音。」

  「我是子七的娘親,段子七,你認得不?」段夫人微微彎下身子,笑得很和藹。

  九金傻乎乎地點了下頭,感覺自己頓時被一種母性溫暖所包圍。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是有娘的,後來她成了沒人疼愛的小小草,她記不清在道觀的日子是怎麼熬過來的,只知道現在她又要有娘了。但是在這之前,她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觀世音,剛才落鳳說我要學很多東西。以前在道觀的時候,玄機道姑給我請過師傅,只有她才懂得怎麼教我,我可以繼續找她教嗎?」

  「咦?這丫頭也不是傻得很厲害嘛。」段夫人愣了下,再次認定謠言多半是誇張的。

  「我不傻。」九金用力搖頭,她知道,傻子通常都說自己不傻。

  「嗯,你不傻。」你不傻就是我們傻!段夫人表面還是笑得很親切,「那你知道以前教你的師傅在哪嗎?」

  「我知道,可是……段府能包吃包住嗎?我想天天都能看見她,那樣比較有安全感。」

  段夫人愣了會,瞥見她眼眸裡小心翼翼的色彩後,不禁泛起了些憐惜,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笑言:「你不用那麼戰戰兢兢的,往後我就是你娘,子七就是你哥哥。不管是府裡,還是到了外頭,子七都不會再讓人欺負你了。你要個師父住進府裡陪你,只管帶進來就是了,這點小事你能自己作主。」

  「哥哥……」好陌生的稱呼。

  「你可以叫他『七哥哥』。」落鳳插嘴道。

  「七哥哥……九妹妹……」少了八耶,九金皺了皺鼻子,「七上九下喏。」

  聞言,段夫人眼角抽了兩下,倒是落鳳很平和,始終跟九金保持著心靈相通,笑嗔道:「嗯嗯,很好很標準,很標準吶!」

  段夫人正起臉色,瞪了眼落鳳,見她閉嘴後,轉而又看著九金笑開了,「你告訴我那個師傅住哪,我找人去接。」

  「我要自己去接。」九金好想紅扁,好想用力地擁抱她一下,告訴她以後她們又可以聯手騙吃騙喝了。

  「那讓子七陪你去,他今天沒事。」

  「不……」

  九金的拒絕很快就被段夫人打斷了,「落鳳,去把少爺找來,順便讓龍套去備馬車。」

  大娘,你好歹傾聽一下下層意見吧……九金無奈地耷拉下腦袋,默默地在心底吶喊。

  既然被趕鴨子上架了,九金也就沒有退路了,只好硬著頭皮任由落鳳把她塞進馬車。沒隔多久,她瞧見身著月白色衣裳的段子七也被塞了進來。雖然他眉頭一直深鎖著,停在他肩上的黑鳥也一直怪叫著,尤其是這一人一鳥看她的眼神充滿了鄙夷色彩,可是九金還是覺得他好帥。嘖嘖,那個皮膚看起來真是細膩,還有那唇……微微抿著,忒性感了!

  看了會,九金害羞地摀住臉,扭了兩下,應該藏在心底的話被她脫口而出了:「討厭,好想吃一口喏。」

  「想吃我?」從他上車起,那雙灼灼的眸子就沒離開過他。那麼通透的表情,只需要看一眼,就能讓人輕易猜出她的心事了。

  「唔……」九金羞赧地咬著手指,欲言又止,想吃能就能吃嗎?

  「我的嘴啃起來味道很不錯,嗯?」段子七又靠近了她幾分,不耐地拍開她放在嘴裡的爪子。

  「那……」那可以讓她嘗嘗麼?

  「我也很想給你啃,可是很快全長安的人都會知道我們是兄妹了,我們不能做出有違倫常的事,明白嗎?」段子七忽然覺得自己很像一隻狼,誘著面前那隻小白兔一步一步跨入陷阱。

  「這個我明白。」傳說中的亂倫嘛,對於這種禁忌之戀唐九金已經嚮往很久了。

  還真是孺子可教,段子七滿足地哼了聲,繼續循循善誘,「所以,如果你堅持要吃我,就回去跟我娘說不要做我妹妹,那樣你就可以為所欲為了,懂嗎?」

  「懂。」唐九金回得很響亮,那麼有目的性的話,就算是以前的傻綠翹都能聽懂了,「七哥哥,我並沒有堅持要吃你,我也可以去吃別人,比如你身上這只烏鴉看起來肉質就挺鮮美的,說不定味道比你更好。人生嘛,不求最好、但求更好!」

  又不是全天下只有他一個男人,犯不著為了他犧牲幸福的下半輩子啊,不值啊不值。

  「你……」子七沉了沉氣,握拳,低吼:「這是只八哥!」

  「八哥?!」她受驚了,很不端莊地大喊。

  「你那眼神是什麼意思?我警告你,你要是敢覬覦它,我會把你打得連你娘都認不出。」

  「……」我娘死了呢。九金沒有心情解釋,用很深邃的目光把那只八哥打量了很久,「怎麼會這樣,你是七哥哥,它是八哥哥,我還有個哥哥居然是只禽獸!」

  段子七被她說懵了,好半天,終於想起要反駁,可唐九金壓根就沒給他機會,猛地站起來,在狹小的車廂裡蹦蹦跳跳大吼大叫了起來:「停車停車!快讓他停車!」

  「你又做什麼?」段子七有些驚恐地瞪著她,迅速和她拉開距離,以從前的經驗來說,她很有可能是又要犯傻了。而她每次犯傻,就只有想不到沒有做不到。

  「哎呀,蠢死了!」九金沒耐心了,目光死死地鎖在窗外的街上。

  見段子七根本就沒有理會她的打算,她乾脆推開他,撩開車簾,也顧不上這馬車還在疾馳狀態,在段子七地驚訝目光中,她驀地跳下了車。慣性讓她在地上滾了好幾圈,才終於以很不優雅地姿態停了下來,像個湯圓似的蜷縮在豬肉攤邊。

  「少爺,怎麼了?」前頭駕車的段龍套總算是察覺到了不對勁。

  「停車,那傻子又奔放了。」段子七別過頭,不忍再看,轉而衝著龍套吩咐道。

  傻子的生命力很頑強!唐九金現身說法,又一次驗證了這句話。

  眾目睽睽下,她若無其事地站起身,很愛惜地彈去身上的灰塵,朝著不遠處大叫了起來:「啊啊啊啊,紅扁!」

  這叫聲一點都不像摔疼之後的痛呼,反而是帶著興奮的。子七不禁蹙眉,困惑地想看個究竟,只瞧見唐九金的身體正以飛快的速度往前衝,而她的目標是不遠處一個目瞪口呆的女孩。那女孩衣衫很襤褸,卻仍舊掩蓋不住俊俏的模樣。

  「她不會又要扯著人家褲腿,逼著人家娶她了吧,我的媽呀,這次居然看上了個母的。」龍套很憂慮。

  然而,讓眾人難以置信的是,當唐九金以壁虎地姿態手腳並用纏住人家身子後,那女孩非但沒有推開她,還滿臉興奮地回抱她,脫口而出的話語更是讓人震驚:「你去哪了嘛,人家找了你一天,還以為你死了,你害我好擔心好惆悵啊……」

  「長話短說,我找到可以暫時騙吃騙喝的地方了,看到後面的段子七沒?從現在起,他就是一隻聚寶盆。你先別問太多,總之一會他要問起你,你就說你是從前在咸宜觀裡教我琴棋書畫的師傅,願意跟我回段府繼續教我,明白嗎?」唐九金依舊緊緊巴在她身上,表情還是很癡呆,說話時卻溜得很。

  她刻意壓低聲音,附在紅扁耳邊,盡量用最簡單的方法交待著。

  「哦。」紅扁一頭霧水,但聽到「騙吃騙喝」這四個字後,立刻就興奮地猛點頭。

  可是遠在街尾的段子七根本就不看清這兩人臉上的表情,更不可能聽清她們的談話內容。他只覺得眼前的畫面和諧極了,他這個傻妹妹居然改變性取向,開始喜歡女人了,那也就是說他安全了。

  頓時,他發現長安的空氣真好,天真藍,雲真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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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在九金的安排下,紅扁順利地住進了段府,準確地說,只是暫時而已!以九金的表現來說,她隨時都有被掃地出門的可能性。她存在的目的是為了在十天之內將唐九金打造成淑女,即使是假扮的淑女也可以。

  可是,朽木永遠都是朽木。即使她已經把自己會的都傾囊相授了,某人仍舊只在乎吃和睡,偶爾還會注重一下排泄物的品質。總之,琴棋書畫這東西,絕對超過了她的能力範疇。

  就在紅扁和落鳳都已經無技可施時,居然是段子七伸出了援手。

  「早啊,舒服麼?」

  一大早醒來,就瞧見一張好帥好帥的臉,還有好酥好酥的問候聲,怎麼能不舒服?可唐九金就是不舒服!一看見段子七那張完美無瑕的臉,她就蹬著腿放聲大哭了起來:「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為什麼連傻子都要欺負?你怎麼就一點罪惡感都沒有……」

  「我那麼用心良苦,卻被你曲解成這樣。嘖嘖,好傷人心。」

  「用心良苦?」屁!居然比她還會睜眼說瞎話,「那你為什麼不陪我睡馬車,不陪我舔膽?」

  「親愛的妹妹,哥哥這是在詮釋兄妹愛。雖然我也很想陪你睡覺,朝思暮想呢,可是兄妹之間不能這樣,我只能用盡一切辦法克制住自己的慾望。」滅掉你的慾望!

  好欠扁的一張臉!唐九金緊咬牙關,痛恨自己當初怎麼就會想要巴上這樣一個男人。她要去告訴觀世音,段子七絕對不是在照顧妹妹,是凌虐!毫不掩飾地凌虐!她痛苦的模樣,會讓他覺得格外有快感,這是一種多麼不可取的怪僻啊。

  她忍!能屈能伸才有美好未來,等她存夠造反的銀子後,一定抽一點出來砸死段子七!至於現在,她決定無限裝傻賣乖,「七哥哥,我可以起來了嗎?我領悟到了『臥薪嘗膽』的意思了。」

  被狗腿段龍套逼迫著舔了一個時辰的苦膽,又窩在鋪滿柴草的馬車裡睡了一晚,就算她真傻,也能刻骨銘心地記住該死的「臥薪嘗膽」了。唐九金不僅僅是領悟了,她還要貫徹實施,總有一天她會和「越王夠賤」一樣翻身做主人的!

  「紅扁,帶你這『得意門生』去梳洗,順便換身像樣點的衣裳,我要帶她出門。」這樣一張可憐兮兮的嘴臉,實在讓段子七不忍心再折磨她了。

  「出門?那……能騎馬嗎?」騎著馬在街上溜躂好威風的呀,九金已經奢望很久了。

  「騎馬?」聞言,子七的眉擰成了一團,目光從上到下把她打量了一番。那麼小的身板,真不知道是她騎馬,還是馬騎她,「只要是妹妹開口,做哥哥的當然會盡力滿足。」

  「謝……謝謝……」九金忍不住打了個顫慄,拉起紅扁就想逃。這個男人的心智一定異於常人,如此無聊的角色扮演遊戲,他竟然還玩上癮了。

  「對了。」在她們消失前,段子七忽然又開口了,「紅扁,順便去廚房弄點冰糖給她含著。」

  好變態呀好變態,他居然還喜歡看自己妹妹含東西……唐九金捂著緋紅的臉,一溜煙地逃開了。像她那麼端莊的姑娘家,要怎麼去接受那麼重的口味?

  段龍套忍了很久,直到瞧見唐九金用近乎噁心的扭捏姿態跑開後,他再也忍不住了,「少爺,你做什麼要對個傻子那麼好。昨晚的苦膽上你已經淋過糖漿了,壓根就沒有多少苦味了,這會還給她含什麼冰糖。」

  「咦?」段子七哼笑,「這算是對她好麼?我只是喜歡用哥哥的身份,看著自己妹妹含東西的模樣而已。」

  秋色明媚,陽光瀲灩,人頭攢動。

  段子七騎著高大駿馬,眼含三分桃花,笑含七分魅惑,活像個凱旋而歸的英雄般走在最前頭;身後,跟隨著狐假虎威的段龍套;遙遠的大後方,有頭騾子哼著氣扭著臀磨嘰磨嘰地漫步在街邊,唐九金岔開雙腿耷拉著頭,有氣無力地坐在騾子上,嘴裡不停呢喃:「我要端莊,我要端莊……」

  剛出段府的時候,當唐九金見到這頭丑到無法形容的騾子時,就用盡全力吶喊過這句話了。

  可是她家七哥哥說了:「騾子是驢和馬的雜交,混合了馬的帥氣和驢的勤奮,它名叫『寶馬』,如此稀世珍品才配得上舉世無雙的你。」

  好吧,她也承認自己的確有點舉世無雙;但是,一頭丑到不行的騾子算什麼稀世珍品?憑……憑什麼要跟她放在一起相提並論?!還取名叫「寶馬」,自欺欺人也不帶這樣的吧。

  九金越想越無力,整個人俯趴在了騾子上,雖然嫌棄但為了安全她還是親暱地摟住它的脖子。有道讓人很不爽的聲音,從她頭頂飄來。

  「端莊的小姐,少爺讓你快點,他在前頭的首飾鋪裡等你。」

  是段龍套陰陽怪氣的聲音,這人真是不討喜,九金埋怨地瞪了他眼。要換以前她一定把他舌頭拉出來打結,看他還能怎麼廢話,可是今時不同往日,打狗得看主人啊。

  「嗯。」她很不情願地應了聲,然後躡手躡腳地從騾子背上滾下來,沉了沉氣,把騾子脖子上的韁繩一端在手掌上纏了幾圈,一切準備工作就緒,她傻笑著看了眼龍套,忽然邁開腳步,猶如離弦的箭般牽著騾子狂奔起來。

  這頭被段子七詡為稀世珍寶的騾子,極度喜歡走「乙」字型路線,多凌亂的步伐啊。指望它快一點,難度太大了,還不如她牽著它跑,讓這頭「寶馬」領略一下什麼叫「賓士」。

  正在首飾鋪裡聽老闆介紹新貨的段子七,倏地感覺到有個不明物體從他餘光間疾馳而過,一聲淒哀的騾子吠叫聲跟隨而來。子七含著笑,探出頭看了眼,瞧見目瞪口呆地龍套追上來後,叮囑了句:「等她跑到街頭的時候,去提醒她一聲,跑過頭了。」

  「那個就是九姑娘麼?」為了視野更清晰,掌櫃爬到櫃檯上,伸出身子眺望著被塵土包圍的那個不明物體,問道。

  「嗯。」子七哼了聲,專注地翻著手中的新貨樣圖,「你也瞧見了,先天條件已經屬於需要回爐重造的了,後天自然要煞費一番苦心了。所以就麻煩你挑些好點的首飾給她,就算是朽木,鍍上一層金後,應該還是能唬唬人。」

  「明白明白,七爺親自來購置,我們又怎麼敢怠慢。您看看這些吧,都是定制的,款式能按照您的喜好更改。」說著,掌櫃爬下櫃檯,又從底下搬出一摞樣圖。

  「我也不能每次都陪著她來挑,她喜歡逛市集,你一會只管認清了那張臉,往後她就是段家的二小姐,要是下次闖了什麼禍,你多擔待著點。我娘對她喜歡得緊,她要是在外頭受了什麼傷,就算是少了根頭髮,我很難跟我娘交代。」子七隨意地看著樣圖,心思壓根不在那上面。

  親自帶她出來挑衣裳挑首飾,全是假的。既然事成定局,他注定要接受這個傻妹妹了,那就得想個一勞永逸的法子。以他娘那心血來潮的個性來說,義女是收了,但照顧她絕對是他的責任,她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也是他的過錯。

  他沒空跟在那傻丫頭身後收拾殘局,最好的方法就是一次性杜絕了一切有可能的傷害。

  跑過頭的九金折回來了,衝進店舖裡時,剛巧聽見了這番話,心震了下,身子也震了下。

  人心是會拐彎的,這句話唐九金不懂。她只是覺得段子七真的很有兄妹愛,他居然可以用那麼酥軟的聲音,就輕易地警告了在場所有人。也就是說,以後她可以肆意妄為,沒有人敢再打她了……

  她家七哥哥是在保護她吶!

  「來了?」撇見杵在門口的她,一身風塵僕僕、滿臉髒兮兮、髮髻亂蓬蓬的模樣,段子七強忍住想把假裝不認識她的念頭,努力讓眸色放到最柔,微笑著問。

  九金愣愣地點頭。

  「過來,看看這些首飾的款式,喜歡就說。」

  段子七忍得很辛苦,可是掌櫃就沒那麼好的涵養了,猛咳了聲,他搶過子七手中的樣圖,替子七喊出了心聲:「不要糟蹋這些東西!呃……我的意思是,這些款式還是配不上九姑娘的身份,我再去換些更好的來。」

  「好,麻煩你了。」段子七故意假裝沒聽見那句話,讚許地衝著掌櫃點頭。

  只是九金沒有辦法假裝,但聽清了又如何了,她依舊只能頂著憨憨的笑,把所有怒氣委屈無奈揉成一團吞進肚裡。能搖身一變成了段家二小姐,已經是偷來的福了,既然是她自己選擇裝瘋賣傻寄人籬下的,那還有什麼話是聽不得的。

  再苦,也苦不過天天挨打。

  總有天,她會熬出頭,這一天也不會等太久,到時候她要帶著紅扁去過好日子,順便讓這群人知道「傻子」是惹不起的。

  ……

  最終,九金用實際行動證明了她的品味著實不走尋常路。她挑了一堆惡俗惡俗的金飾,從髮釵到耳墜再到項鏈,總之每一樣都是金燦燦的。這些東西唯一的優點,就是含金量很高;唯一的缺點就是,極度不美觀,要全都戴在身上估計會很累人……

  不過她也不是完全不靠譜的,還是挑了個讓段子七看得下去的東西,一個翠玉髮簪,小小的,簪尖有只振翅欲飛的蝶。倒是很稱她,只可惜子七還沒來得及誇她,她便說了:「這是要送給紅扁的,像我那麼端莊的人,不適合小家碧玉的東西。」

  很好!她倒是還懂得小家碧玉的意思!但是為什麼偏偏不懂得何為「端莊」?

  令人揪心的那一天終於到了,據說段夫人幾乎給滿城有頭有臉的人物都發了邀請函,還讓人家攜帶家眷赴宴。

  她倒是對唐九金很有信心,事實上,唐九金對自己也很有信心。

  她的信心甚至膨脹到,不讓任何人跨進她的房門,就連落鳳都只能守在門外乾著急。想到她家小姐那天買回來的那堆金燦燦,還有那一件件質地上好款式卻只有傻子才會穿的衣裳,她就不敢再往下多想。

  紅扁大老遠就瞧見落鳳一臉焦急地徘徊在門外,垂頭看了眼自己懷裡的那個包袱後,她歎了聲,饒到了屋子後面,鬼鬼祟祟地爬窗竄進了九金房子。她正坐在妝台前發呆,她也沒喚她,隨手把包袱往旁一丟,倒了杯茶灌了起來。

  隔了很久,見九金一直沒反映,她才開口:「段夫人說她都安排好了,你還沒好嗎?做什麼不讓落鳳進來幫你?」

  「你嚇了我一跳,什麼時候進來的?」聞聲後,九金猛震了下,不停拍著心口順氣:「找她做什麼,有你在啊,你以前是幫玄機道姑梳妝的耶,難道手還沒有她巧嗎?」

  這話倒是不假,以前紅扁每次幫玄機道姑點的妝容都能迷死不少人,連玄機道姑那麼挑剔的人都時常誇她。被九金肯定了之後,紅扁有點飄飄然,很是得意地接過她手中的梳子,開始幫她綰髻。

  「段夫人對你是真不錯,這些胭脂水粉都是上好的貨呢……」紅扁邊俐落地忙著,邊說。

  「同情居多吧,如果我不是個傻子,她興許也不會收留我。如果……她知道我是在裝傻,說不定就會討厭我了。」九金扁著唇咕噥,忽然覺得很有負罪感。

  「你傻呀。我們的宗旨是:吃窮長安有錢人!要想過得好,就得下手狠!要像暴風雨般無情,不能像春風般溫情。等到咱飛黃騰達了,再來考慮報恩也不遲。現在……嘁,就算你說自己不是傻子,也沒人信。」她就不信。

  「對哦,飛黃騰達!」再紅扁的提醒下,九金再次振作,拾回了差點被自己拋棄的夢想。

  「差不多了,用這只髮簪麼?你不是說這個是送給我的嗎?」忙得差不多了,紅扁瞥見了妝台上唯一的髮簪,是那只翠玉蝴蝶。

  九金橫了她眼,「送你又怎樣,你借給我用用不行哦。」

  「那你不會多買一個啊,又不是用你的銀子,省個屁啊。」雖然不情不願,但是紅扁還是不得不承認,九金和這只髮簪很稱,「哎,難怪以前在咸宜觀的時候,那些男人都想要染指你,的確挺漂亮。」

  以前玄機道姑的美是很張揚的,九金不太一樣,像靜靜綻放的蓮,悄無聲息。

  九金意興闌珊地撇了撇唇,當看見先前紅扁丟在床上的包袱後,立刻來了精神,「那個包袱是?」

  「你不是讓我把那堆金燦燦的首飾全都當了嗎?我讓咸宜觀的人幫忙拿去當了,那是換來的銀子,好沉,我還給了他們一些零用,剩下的估摸著夠我們倆用一年了。還有那些衣裳,我全都用你的名義送給以前破廟裡那些人了,他們樂壞了。」

  「咸宜觀哦……」九金的笑容忽然黯淡了下來,讓人猜不透她在想些什麼,半晌後,她突然開口:「紅扁,其實咸宜觀裡的人對你都不錯,你為什麼帶我一起離開?」

  紅扁愣了下,半晌才聳肩乾笑,「這哪需要理由啊,我把你當妹妹啊,怎麼捨得看你一個人在外頭流浪。」

  「以前玄機道姑也常打我,但都是不痛不癢的,那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她會對我下手那麼重,竟然還把我給活活打死了。」九金暗暗打量著紅扁的表情,繼續追問,「還有啊,為什麼我會死在花園裡,為什麼我會死了又活?」

  「連段少爺都不知道你為什麼會死而復生,你要我怎麼回答你啊。」

  她在避重就輕,可九金卻沒打算就這樣甘休,「紅扁,我真的是被玄機道姑打死的嗎?」

  「你怎麼忽然想起問這些了?」

  「聽說裴大人他們發現我的時候,我已經死了三天了,為什麼整整三天,你都不找我?」

  「我找了,可是哪都找不到。那晚的事……其實我也不清楚。」紅扁猶豫了會說出了實情。

  惹得九金大叫,「你不清楚?!那你還跟裴大人說得好像你親臨了現場一樣?你會害死玄機道姑的!」

  「我……我只是看大伙都這麼說,也跟著說了嘛。」

  同樣的話,也剛巧飄進了門外的段子七耳中,他沉默著,回想那天驗屍時九金微顯青黑的膚色,那些症狀是中毒後才有的。因為她忽然地「詐屍」,他一直沒有機會去檢驗她身上的傷是否致命。

  「少爺?你來找小姐嗎?怎麼不進去呢?」落鳳的聲音傳來。

  子七回過神,看了她眼,笑點了下頭,才敲響了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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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段夫人,二小姐長得好水靈哦。」趙家千金宛如籐蔓般纏著段夫人,嬌嗔。

  「可不是嘛,那模樣真是俏,連我都自愧不如。」跟著是王家千金,搖著扇,笑得很甜,卻扇出一股怪味,瀰漫在空氣間……

  跟著一堆圍繞著段夫人的大家閨秀開始七嘴八舌了。

  「不僅長得漂亮,琴也彈得好好聽。」

  「段夫人真有眼光。」

  這不是恭維,絕對不是!

  最讓段子七鬱結的就是,這群聒噪的女人說得每一句話竟然都是發自他的肺腑!子七默不作聲地坐著,跟在座很多紈褲子弟一樣,他一杯又一杯地品著酒,眼神始終緊鎖在薄紗簾幔後那個正在撫琴的身影上。

  他以為會見到一個慘不忍睹的唐九金,卻沒料到今天的她就像換了個人一樣,不僅言行舉止端莊還該死的嫵媚;不僅琴聲悠揚還見鬼的撩人。

  「紅扁,你很有化腐朽為神奇的能力。」段子七撇了眼紅扁,猜想最近的她一定很辛苦。以唐九金的資質來說,連「臥薪嘗膽」是什麼意思都理解不了,要彈出一首完整的曲子著實不易啊。

  「少爺過獎了,阿九好歹也是玄機道姑的婢女,甚至算得上她半個徒兒,資質本來就不差。」紅扁一直很緊張地看著九金,緊握的手心裡全是汗,生怕她又出了什麼紕漏。

  「是麼?」一個傻徒兒,就算跟在魚玄機身邊多年,又能學來什麼,「對了,魚玄機常會打九金嗎?」

  「阿九不發作的時候,手很巧,也很討喜;可是每次犯起傻來,就經常笨手笨腳的,招打也是常有的事。」

  段子七顫抖了下,間歇性癡傻……要比常年癡傻更可怕吧,說不清什麼時候會突然做出些驚人之舉,「她怎麼會傻的?」

  「是因為……」

  紅扁剛開口,周圍就響起了一陣恭維聲。

  琴聲停了,可九金還是有模有樣地趴在琴上。直到紅扁耐不住,趕緊繞到簾幔後頭,輕推了她兩下,她才猛地抬起頭如夢初醒的樣子,很是迷惘地眨著眼,「怎……怎麼了?」不會露陷了吧。

  「結束了。」紅扁橫了她眼,壓低聲音附耳說道。

  幸好老夫人有先見之明,找了個精通音律的姑娘躲在後頭彈琴,儘管如此,紅扁還是揪了一把汗,雖然九金只要坐在簾幔後頭做做樣子就好,可仍舊讓人覺得擔心。

  「哦哦,那我現在要幹嗎?」

  「到簾子外頭去見客啊,你什麼話都不要說,有段夫人在。」紅扁邊說,邊努力佯裝出笑意扶著她起身,「我的媽呀,你嘴裡的那塊糕餅怎麼還沒吃完?!」

  「唔……是你說琴聲響起之後,我就千萬不能動的,那我只能含著了。」

  「紅扁,趕緊把九金扶出來啊。」

  沒等紅扁把責怪的話說出口,夫人的聲音就傳了來,她只好硬著頭皮把唐九金往外頭攙,低語叮囑:「趕緊趕緊把那個糕點咽進去!」

  「阿九來,到娘這邊來。」段夫人笑嘻嘻地迎了上來,握住了九金的手,一臉的驕傲,活像在展示一件舉世無雙的珍寶般,「往後她就是段家的二小姐了,還望大家多多照顧,這丫頭堅持不肯改姓,也不礙事繼續叫唐九金就好了。九金,這些全都是跟你爹有生意上有過來往的世伯們,以後你要是悶了,也可以找這些姐姐們玩。」

  九金的目光環顧了圈,微微欠了欠身,掩著嘴開始費力地吞嚥起糕點。

  這動作在旁人看來反而成了一種溫婉,「哈哈,這丫頭還害羞了,真是像個標準的大家閨秀,還懂得要掩著嘴笑。」

  「噗……」子七差點沒把嘴裡的酒噴出來,看她不斷蠕動的喉頭就知道,她一定是在偷吃東西。

  「少爺,夫人交待了讓你今天嚴肅點。別喝酒了,要奉茶了。」龍套繼續發揮狗腿精神提點道。

  段子七斜睨了他一眼,不情不願地走到那兩個女人身邊,忍不住又將唐九金打量了一遍。她面無表情,像一尊任人擺佈的娃娃,連眼神都是空洞的,紅扁不斷在她耳邊提醒著她該怎麼做,她不發一言手足無措地站到貢台前。

  雖然平時的她很傻,可是現在的她讓段子七覺得更傻。

  「一會你先要朝著外面鞠躬,是拜天地;然後再朝著夫人鞠躬,是拜高堂;最後跟著少爺一起奉茶給老夫人就好了,懂了嗎?」紅扁還在嘮叨。

  九金將雙眼瞪得好大,衝著落鳳眨呀眨,須臾後,終於說話了:「七哥哥……」

  「幹嗎?!」死丫頭,犯得著用這種又嗲又軟的聲音來誘惑他麼?

  「我們要拜堂了喏。」

  「是呀,晚上還要洞房呢。」

  「好害羞喏。」

  ……真是幻想無限自娛自樂的兩個人,紅扁拭了拭汗,嘴角微抽,把事先準備好的茶盞端了起來。

  在歷經了很形式主義的那套東西後,唐九金居然沒有出任何狀況,最後還很乖巧地跪在段夫人跟前,接過茶盞,高舉過頭頂,用甜到膩死人的聲音說:「娘,喝茶。」

  「乖,真乖。」段夫人笑得合不攏嘴,從手腕上撥了個玉鐲子,接過茶的瞬間順勢套在了九金的手腕上,「子七,以後要好好照顧你妹妹,別讓她再給人欺負了。」

  「七哥哥,你要對我好哦。」她勾起唇,細聲輕語。

  段子七分明在她眼裡看見了促狹的光芒,這一剎那,他頓時覺得面前的這一老一少兩個女人好可怕,就好像掘了個陷阱,正訕笑著看他往下跳一樣。不知道現在反悔還來得及嗎?有個不走尋常路的娘已經夠了,為什麼現在還要多出個能把尋常路都走得不尋常的妹妹。

  人生啊,黯淡無光,是晦澀灰色的!

  「子七……」段夫人溫婉地笑著,輕喚了聲,段子七沒有反映,她沉了沉氣,耐著性子略微提高了些音量又叫道,「子七!」

  「嗯?」這下,段子七總算回神了。

  「扶九金去旁邊坐著。」

  「她抗死能力那麼強,又不是弱不禁風的女人,走幾步路而已,幹嗎還要扶……」被娘瞪了,子七識相地噤聲,微笑著扶起九金,咬牙切齒地在她耳邊低語:「你還真是個舉世無雙的寶貝啊。」

  「七哥哥,我憋不住了……」

  「想洞房了?」子七挑眉,口吻輕佻。

  洞你個頭房!九金努力憋著一口氣,乖巧地眨眼,微微扭動著身子:「我要小解,憋不住了,要噴發了。」

  「你跟我說的目的是什麼,想邀請我去看你小解?」

  「我……」好崩潰,眨眼之間她居然多了個那麼沒口德的哥哥。

  「快去啊,難道你想在這裡噴發?」

  「可是……」段府那麼大,她才來幾天而已,很容易迷路的啊,不認識茅廁的方位啊。然而當看見段子七那道惡狠狠的目光後,九金硬生生地把話吞了回去,想找紅扁,卻發現她正在段夫人那領賞銀,她只好默默地退開,自己去摸索了。

  於是,九金在偌大而又曲折的院子裡饒了一圈又一圈,始終沒有尋覓到茅廁的芳蹤。終於她得出了一個結論:人生最孤單的事,就是一個人找茅廁。

  而她可貴的青春又怎麼能浪費再「最孤單」的事上,再也憋不住了,她找了個相較之下稍微顯得隱蔽點的地方,拉開裙擺,褪下襯褲,蹲下身子,開始釋放。其實說起來這個位置也不算太良好,唯一能擋住她身子的只有一塊嶙峋的太湖石,偏偏太湖石的特點之一就是「漏」,透過石頭上那一個個錯落不一的小孔,還是很凸顯若有若現的效果。

  九金吸了吸鼻子把眼睛貼近石頭上的小孔,看了會,見四下連個鬼影都沒,也就放下了心,還很有興致地打量起四周,瞧見牆上掛了塊木牌子,上頭的字她不認得,很費力地參透了會後,不遠處忽然傳來一道聲音:「請問……」

  「等一下再問好麼?」九金很隨意地回了句,甚至懶得回頭看一眼。過了半晌,終於解決完了,她才起身歸置好衣裳,從石頭後探出頭打量起來面前那個人。

  然後,看清了,也整個人因為驚艷而僵住了。

  九金的羞恥心開始覺醒,好想立刻挖個地洞鑽進去,她居然在如此無暇的男人面前做那麼齷齪的事。瞧瞧人家的眼神多媚啊,領口還微微敞開著,露出的鎖骨讓她熱血沸騰。還有那個修長的身型,愣是把那件灰不拉嘰又很眼熟的衣裳襯出了飄逸之感。

  果然,美人穿什麼都很美。

  「請問……」男人又開口了,聲音很冷,口吻也顯得很疏離。

  還是七哥哥的聲音比較好聽,軟軟的,酥酥的。九金收回目光,又一次打斷了他的話,伸手指向牆上的那塊牌子,「請問你知道那上面寫了什麼嗎?」

  「此地禁止小解,違者豬狗不如。」他意興闌珊地飄了眼木牌,讀了出來。

  九金嘴角抽搐了下,很不爽地瞪了眼那木牌,果然是什麼樣的主子養什麼樣的奴才,段府的人都好沒口德啊。

  「你剛才在石頭後面做什麼?」他忍不住有點好奇,方才只瞧見她很費力地拉扯著裙擺,動作很鬼祟,難道在刨坑埋金子?

  「做豬狗不如的事。」九金沒好氣地哼了聲,很快又想起面前還站了個完美男人,她必須要保持住端莊,「你是誰啊?」

  「梅項郝。」

  沒想好?九金瞬間覺得對這塊冰沒有愛了,不過就是名字嘛,遮遮掩掩的幹嗎,「那你慢慢想吧。」

  她要趕緊回正廳,剛才看見桌子上有好多好吃的,再晚一步,一定會被紅扁掃蕩光。

  「等一下。」見她要走,梅項郝忙開口喚了聲,「我要找唐九金,你知道她在哪麼?」

  「咦?」九金停下了腳步,「你找她做什麼?想求親?」

  「不想。」

  「……你就不能否認的婉轉點嘛!」她的心很稚嫩,經不起這樣傷害的啊。

  「抱歉,傷到你嗎?是你自找的。」梅項郝很鄙夷地掃了她眼,漸漸地,開始發現她有點眼熟,「你……你是阿九?」

  好親暱的稱呼喏。九金開始換了一種角度,重新審視前這個男人,果然有了不太一樣的發現,他的虎口處有個小小的暗紅色的蝶形胎記,他身上那件很眼熟的衣裳……是道袍!這個發現讓她興奮地手舞足蹈,大喊出聲:「你是師公!好好師公!」他點頭,她吼得更大聲了,眼淚也跟著噴了出來,「你為什麼現在才來找我……你說你只離開三個月而已,馬上就會接我離開咸宜觀的,你這個騙子!騙子!」

  「我有說過這種話嗎?」太久了實在很難回憶起來。

  「有!」九金回得很堅定,為此她還每天算著日子過,誰想到他一走就是三年!

  梅項郝向來拿女人的眼淚最沒辦法了,見九金哭了他就開始手忙腳亂,趕緊抓起她的衣袖幫她擦眼淚,動作很粗魯,「好吧,我可能真的有說過,你別太放心上了。乖,別哭了,我一直都習慣這樣騙小孩子的。」

  「那你現在回來是準備帶我離開的嗎?你等我,我去收拾東西,然後帶紅扁一塊走。」在唐九金的概念裡,他這個年輕帥氣的師公一定很富有,因為他每次出現都很有氣場,像金子一樣走到哪都發光。所以如果跟著他,那非但吃喝不愁,還再也不用裝瘋賣傻,更不會再被段子七凌虐了。

  「等等!」好自說自話的一個人,項郝輕歎了聲,拉住了她,「我沒打算帶你離開,段府很好,很適合你生活。我來找你,是為了問清楚一些事。」

  事實上,不管她待在哪都很適合,只要不待在他身邊就好,他一點都不想回憶起收養她的那一個月,完全的不堪回首。

  「問什麼?」一聽這話,九金的態度立刻就變了,冷漠了很多。

  「是關於你玄機姑姑的事,我想知道那天發生的一切,然後跟我去見裴澄,我要翻案。」項郝漸漸發現,要跟九金相處,最好的辦法就是開門見山長話短說。

  「現在?」她還沒吃飯啊,而且……剛剛小解完,沒洗手啊。

  「立刻。」

  「那我得去跟七哥哥說一聲,如果發現我不見了,他會著急的……」會著急著想歡呼慶祝。九金承認,她只是在找藉口,只要能逃開什麼都好,總之她是一點都不想再提及玄機姑姑的事。

  「我陪你去。」要看出她的心思並不難,項郝冷覷了她一眼,哼笑。

  「不、不用了,你太有氣場了,七哥哥最討厭搶他風頭的人了,他會打你的,我不忍看你們為了我打架。」這世界瘋了,她遇見的男人都很完美,並且也都很厭惡她,卻又同時都喜歡逼著她做不願做的事。

  「走。」項郝依舊不苟言笑。

  「不要了嘛,人家當時都已經死了,什麼事都不知道了,不要再追究了嘛。要是讓七哥哥知道你的意圖,可能又會想要驗一次屍,我一點都不想再當屍體。說不定裴大人又會想去咸宜觀查一次,我不想再回那地方。還有衙門……不要呀,我不要去衙門!」她有心理陰影啊,只要走進咸宜觀就會想到以前被打被群毆的日子;還有衙門,想當初她被趕出道觀走投無路的時候,偷過衙役大哥的錢袋,被打得好慘,人家還說了要見她一次打一次。

  為什麼要在她終於騙吃騙喝成功之後,逼著人家去面對那些悲慘往事。

  關鍵還是,查啊查的,萬一查處紅扁撒謊會被治罪吧?這也是小事,這萬一查出她是在裝傻……哦,太慘了,九金捂著臉再也不敢往下想。

  「阿九,你變了。」項郝忽然沉著臉,口吻中含著失落。

  讓九金的心暗暗顫了下,「咦?」

  「以前的你很可愛,我走到哪你就跟到哪,可是現在……你心裡好像只有你的七哥哥。」他努力讓自己的神色看起來傷心欲絕些,心裡暗自慶幸當初自己沒有選擇入佛門,偶爾還是能打打誑語的。

  「只要你不再查玄機姑姑的事,我願意立刻拋棄段子七跟你遠走高飛!」

  「真的?」他忽然笑了,還笑得很溫柔,緩緩地伸出手撫上她的脖子。

  好曖昧的動作,兩人的距離在不知不覺間就變得親密無間了。九金含羞淺笑,用餘光偷偷瞄著項郝,微啟的唇越來越近了,眼看就要覆上她的唇了。項郝斜睨著她,剛想用力把她敲暈帶走的時候,她忽然就掛著兩條鼻血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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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看著面前那堆七嘴八舌的女人,段子七越來越肯定唐九金絕對是用小解做藉口,開溜了。

  自從她走後,他就榮升為這場所謂的「義女收養筵席」的主角,很順其自然的,也變成了各家千金自誇大會。子七始終保持著微笑,目光胡亂游離在眾千金之間,只瞧見她們一個個搔首弄姿,就差沒直接貼他身上了。他那偉大的娘親,居然還能端著一臉很滿意的笑容任由事態發展。

  子七好後悔,早知道剛才應該陪著九金離開,然後還能順便偷溜出府,找裴澄打馬吊去,那樣的人生才堪稱完美啊。不行,他不能這樣自甘墮落,必須得想個法子溜走。於是,他微微轉過身,低聲在段夫人耳邊說道:「娘,九金去了很久,我好擔心,您不擔心嗎?」

  「哎呀,還真是去了很久,都快傍晚了,被你這麼一提,我倒還真有點擔心。」

  段夫人恍然大悟的模樣,讓子七雀躍了起來,「那我幫你去找她……」

  「不用了,我讓紅扁和落鳳去找了,龍套也去幫忙了。」段夫人笑燦了,看向他。

  子七頓覺失望,意興闌珊地捧起酒盅,呷了口。

  「子七啊,你也老大不小了,別一直跟裴澄窩一塊打馬吊,玩物喪志。」他就那點花花腸子,段夫人了若指章。

  「娘,要透過現象看本質,我們這是同僚之間在聯絡感情啊。」

  「哦?你那麼有空,怎麼不好好找個姑娘聯絡感情……」

  「是你說要讓長安城裡的待嫁姑娘們在思個幾年春,這種事當然要聽從父母之命。」段子七始終覺得這種事得看緣分,緣分到了那是逃都逃不掉的,哪怕愛得死去活來也認了;顯然,他的緣分估計睡過頭了。

  「那你瞧著那個王姑娘怎麼樣?」段夫人微微偏過頭,輕問,暗自將王姑娘上下打量了好一番,越瞧著越覺得溫婉,模樣也俏,跟她家兒子還挺般配的。

  「王府?賣鹹魚的暴發戶……呃,挺適合龍套的。」惡俗不要緊,像唐九金那樣以惡俗為特色也是值得誇獎的,但是分明惡俗還非要裝高貴,那就有點過了。

  「那那個趙姑娘呢?」段夫人沒有在暴發戶上堅持太久,說句實在話,那個王姑娘長相舉止的確沒的挑剔,只可惜身上總縈繞著一股難以形容的氣味,嗯嗯,很……很銷魂。

  「太瘦了,風大雨大的時候都不敢帶她出門,弄不好一轉身,沒影了。」天天跟個「門板」相處,簡直是完全沒有感情色彩的生活。還不如九金,雖然圓嘟嘟,但也堪稱豐腴,珠圓玉潤比較能生。

  「那李姑娘呢?」

  「太嬌小,我不想被人以為猥褻幼童。」

  「張姑娘?」

  「嘖嘖,眼睛太小,臉型太大,鼻子太小,鼻孔太大。還真是『大珠小珠落玉盤』,長得太詩情畫意了。」

  「那……那王姑娘呢……」

  「娘,這個你剛才提過了。」

  段夫人咬牙,磨得「滋滋」作響,耐著性子,保持微笑,又問道:「你到底想要什麼樣的姑娘?」

  「至少要比九金好。」曾幾何時,他對人生竟然已經如此沒有追求了。

  這要求好詭異!段夫人瞪著他,頓時無言以對,龍套吵吵嚷嚷地聲音傳來了。

  「少爺少爺!有好消息,絕對的好消息……唔……」龍套很興奮地從後堂狂奔進來,當見到老夫人後,他趕緊摀住嘴,硬生生地裝出一副很哀傷的樣子,聲音也跟著沉重了不少:「我剛才太難受太擔憂了,說錯話了,是壞消息,絕對的壞消息!二小姐失蹤了。」

  「失蹤?!」段夫人猝然起身,大驚失色,惹來了不少側目。

  相較之下,段子七很冷靜,還記得微笑安撫好奇的眾賓客。

  總算沒有引起太大的騷動,他才皺眉,追問了起來:「怎麼回事?」

  「紅扁和落鳳把府裡的茅廁都找遍了,還是找不到小姐,只瞧見小姐頭上那個翠玉髮簪的殘骸。紅扁說了,小姐是最好蝴蝶形的東西了,要是瞧見那髮簪碎了,準會坐在原地哭到天黑的,可是那裡周圍都沒有小姐的影兒。跟著我們就讓大夥一塊去府外找了,附近的人家都去問過了,也沒有。紅扁他們還在找呢,我想著,還是先回來跟你和老夫人知會聲。」

  「知你個頭啊,去找啊!!」段夫人又一次按耐不住,完全不顧形象地大吼。

  好震撼的吼聲,龍套嚇得縮了縮脖子,膽怯地飄了眼他家少爺,想要求助。

  可是子七卻只是若無其事地輕笑了下,聳了聳肩,一副他也辦法的樣子。無奈之下,龍套只好沮喪地轉過身,繼續去尋找。

  九金最終還是被帶去了衙門,她終於發現她家師公原來不止有財有貌,還很有勢。裴澄簡直把他奉若上賓,待遇非一般的好,可是裴大人也說了沒有強有力的證據是不能翻案的。

  於是,她惡夢般的日子開始了……

  「師公,一定要去咸宜觀麼?我能不能在裴大人府上等你。」九金邊說,邊瞪著一旁那個賣肉包子的攤位,用力吞嚥了兩下口水,目光怎麼也拉不開。

  「餓了?」項郝轉頭看了她眼,很是不屑的眼神。

  九金咬著手指,用力點頭,她已經一天一夜沒吃東西了。從昨天她醒過來之後,師公就逼著她想那天的事,她想不起來就不給吃的,現在都已經過午時了,她還得餓著肚子陪他去道觀。想想這一路途徑市集,看著那一個個小吃攤,多折磨人呀。

  「呵……」項郝輕笑,轉身掏出些碎銀塞進小販手中,「給我五個包子。」

  「好勒!」小販接過銀子,應了聲,俐落地開始裝起包子。

  熱騰騰白乎乎還有肉汁流啊流的包子呀,九金雙眼倏地綻放出光芒,師公到底是師公,有感情基礎的!雖然對她的態度很差勁,可還是跟最初的時候一樣,好疼她哦。

  可……可是,為什麼他會把包子塞進自己嘴裡,甚至理都不理她就逕自往前走了。

  「快點!」

  也不是完全不理會的,隔了很久,見她沒有跟上去,師公回頭吼了聲。九金扁著嘴,很想溜走,可她更清楚自己是逃不掉的,還是不要浪費力氣的好,只好忍氣吞聲地追上前。眼睜睜地看著他把那五個肉包子全都消滅乾淨,還很滿意地轉頭衝她笑笑,稱讚道:「你還是那麼有品味,這家鋪子的肉包子果然不錯。」

  「好好師公,你這是在打擊報復嗎?」九金思忖了會,總算明白為什麼師公變得那麼惡劣了。

  「嗯?」項郝挑眉,「那你覺得自己做過什麼事,值得我報復的?」

  「就、就那次我……我……哎呀,反正就是那次嘛!」九金跺了下腳,臉漲得通紅,難得有了羞於啟齒的感覺。

  「哪次?」項郝一臉茫然地眨了眨眼。

  「你好討厭,人家說不出口嘛。」

  「說不出口?那你倒是告訴我,你以前怎麼就做得出?」其實,項郝很慶幸發生了那件事,若不是如此,他當年就不會狠得下心把她丟在咸宜觀了。如果帶著她離開,天知道她還會做出什麼有違常理的事。

  「那你是真的在打擊報復哦?」不過就是破壞了他的姻緣嗎?幹嗎那麼計較。像他這種資本的男人,還怕找不到女人嗎,真是的,玄機姑姑本來就配不上他嘛!就算他真找不到了,她也願意將就補償下的啊。

  「我不是說過我很小心眼,得罪我,一定沒有好下場嗎?」

  「哎喲,以前的我沒有現在那麼端莊嘛,你也知道我那時候已經傻了啊,言行舉止會不受控制啊。」

  聞言,項郝猛地停下腳步,目光逼人地看著九金,「你不是說,你已經不記得以前自己犯傻時做過的那些事了嗎?」

  「其他的事是真的不記得了,可是關於你的事我全都記得很清楚。」她記得他說過讓她乖乖地待在咸宜觀,等他辦完事就會來接她,所以雖然經常挨打,九金還是堅持沒有逃走;她記得他手上有個蝶形的胎記,所以她喜歡所有蝶形的東西。

  反正,她記得所有他不記得的事!

  她的話好像說得很隨意,卻讓項郝愣了下。

  九金看他的眼神很無助也很灼熱,記憶裡,是只有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她才有過這樣的眼神,之後的她一直都癡癡傻傻的。每次想到初見九金時的畫面,項郝的心總會沒由來地暗疼,「阿九,你是真的變聰明了嗎?」

  「應該是吧。」她昨晚為了能吃點東西,什麼都跟他坦誠了,如果早知道坦誠之後還會繼續挨餓,她寧願裝傻。

  「那……去道觀之前的事你還記得嗎?」他問得小心翼翼,沒有了先前的冷漠,有點怕觸傷她。

  這話,讓九金抑制不住顫抖了下,臉色變得很不好看,她垂下頭,不發一言地踢著地上的石子,緊咬著唇。

  直到見那張原本還算漂亮的唇被她咬得泛白,項郝很不忍心讓她再去回憶那段日子了,撇了撇嘴角,他故作輕鬆地像以前那樣牽起她的手,說出的話卻依舊很沒口德:「好了,不要找藉口浪費時間,給我走快一點。」

  「我還是不能吃東西嗎?師公,真的好餓哦,要死人的哇。」九金的心情恢復得很快,或者該說她是逼著自己去若無其事,以為假裝不在意就真的不會在意了。

  「不准!想不出連個屁都不能吃!」都胖成這樣了,路都不用走了,直接滾就可以了,居然還只知道吃吃吃,早晚有天撐死她。

  九金忍啊忍的,一路上肚子不斷抗議著,他家師公全都無視了,她也只好跟著無視。反正她算是看出來了,什麼叫做「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這話跟她完全就沒關。在她獨善其身的過程中,只能默默承受來自社會各方的凌虐。

  越想她越覺得自己像個小可憐,無人疼啊無人愛,最要命的是師公為了表達對玄機姑姑的舊情難忘,還非要拉著她一起參與;忽然好想念七哥哥啊,雖然他很壞,但至少不會凶她,更不會吝嗇到不讓她吃飯。

  人生啊,最美妙的事就是想到誰,誰就能立刻出現……

  所以當九金看見那個在咸宜關門口徘徊的身影後,頓時覺得美妙極了。

  「七哥哥!」好激動啊,九金立刻很沒節操地忘了身旁的師公,朝著遠處那個暗紫色的身影飛奔而去。就好像前方是一大陀金子,每跑一步就接近了一點……直到最後她猛地一個熊抱,也不顧段子七的意願,自我滿足就好。

  子七隻瞧見有一男一女手牽著手出現,隨之傳來了個很熟悉的叫聲,然後有個不明物體迅速像他靠近,直到被她抱住,他依舊還處在恍惚狀態。

  她在他身上蹭了幾下,表情很滿足,說話的時候還帶著些許的哭腔:「七哥哥,你有帶吃的來嗎?我好餓,我快被那個男人弄死了。」

  「弄死?」好不容易,子七總算回神,皺著眉打量著懷裡的那團東西。

  「是啊,一整夜,不讓人家下床又不給人家吃飯,一早起來又折騰。好不容易帶我出門了,還以為可以吃東西了,結果……嗚哇……結果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啃白乎乎的……」

  子七聽得瞠目結舌,那團東西賴在他懷裡的份量,一再提醒著他,現在的情況是真正的「肥水流了外人田」。一整夜、大清早繼續、還被啃了白乎乎的……光是想,他都覺得慘烈。沉了沉氣後,子七盡量讓自己保持住冷靜,微笑著問:「告訴我,那個男人是誰,他怎麼就下得了手?太不可思議了,對著你,他居然還能下得了手,是不是個瞎子?」

  「不好意思,打擾一下。」項郝舉步上前,很不客氣地打斷了這久別重逢的兩人,順勢還瞪了眼那個「變心」極快的女人,咬牙切齒地開口:「你見過那麼帥的瞎子嗎?」

  於是,九金開始明白:天下是很大的,不要臉的人是死不光的。趁他們倆針鋒相對的時候,她停止了裝可憐,開始對段子七上下其手,就算他出門不太可能會帶吃的,搜點銀子出來也好啊,至少可以買東西吃了。

  「你是……」子七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眼前這人跟剛才裴澄跟他描述的差不多,應該不會錯了,「梅項郝?」

  「請不要連名帶姓地叫我,按照輩份,你應該跟阿九一樣,叫我師公。」

  「你是她師父的公公?不會吧,您老貴庚了?」子七驚訝地脫口而出。果然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跟眼前這個「師公」比起來,九金的死而復生實在不算什麼,「嘖嘖,早就聽說道家有長生之道能夠駐顏,居然是真的。」

  「阿九!」項郝掃了他一眼,轉而把怒氣發洩到了九金身上。

  「做什麼啦?」有完沒完,不給她吃,還理直氣壯地凶她,人類的端莊意識都淪喪了嗎?

  「你到底從哪認來這麼個沒有常識的哥哥?!」

  「這有什麼,沒常識的師公我都認了,哥哥算什麼。」九金嗤笑著看了他眼,也嘗試著用鄙夷的目光,果然很爽。

  「九金。」眼看他們倆就要吵起來了,子七趕緊幫忙打圓場,「不要對你師父的公公那麼無禮,娘說過老人家是經不起氣的。」

  這圓場方向有點打錯了,把項郝都氣得顫抖了。在他即將爆發前,段子七又開口了,還笑得很無邪:「老人家您好,晚輩段子七。剛才裴大人來拜訪說是您老想翻案,帶著九金來咸宜觀了,晚輩也就趕了過來,當日為九金驗屍的就是晚輩,您老要是有什麼疑問,大可以來問晚輩,九金生性有些癡傻,您老應該也是知道的,從她身上是問不出什麼的,您老更不該一聲不響地就把給帶走。不過話又說回來,既然已經帶走了也折騰了一天一夜了,您老就千萬別再把這破鞋送回來……哦,不,我是說您老千萬別……」

  九金已經忍得很辛苦了,仰頭看了好一會天,才總算沒笑出聲。

  可是項郝的涵養卻已經到極限了,「段子七,你敢再說一句『您老』,我立刻讓你去見閻王!」

  「九金,你師父的公公脾氣很火爆啊。」子七無奈地搖頭,這年頭的人就是太容易動氣。

  「呃……還好還好,只是對你才這樣的。」

  「是這樣嗎?那晚輩還真是榮幸。」子七抿了抿唇角,收斂起幾分笑意,也收起了些許玩心,「當日的『屍體』現在已經死而復生了,你若是想開棺再驗找到真正的死因是不可能了。至於咸宜觀的那些人……人是會說謊的,能不能撬開他們的嘴,就看你有幾分能耐了。不過我帶來了一個叫紅扁的姑娘,這會正在裡頭跟人敘舊呢,也許,你可以從她下手。」

  「紅扁?」項郝蹙眉,對這丫頭有幾分印象,是和阿九一樣跟著玄機的。

  「我明白你救人心切,但是九金是最不會撒謊的人了,你逼她也沒用。」邊說,子七邊拍開九金那雙還在他身上游離的手,實在是一雙攪得他心神紊亂的手,「別摸了!不是餓了嗎?我陪你去問那些道姑要些東西吃。」

  「好。」九金笑瞇瞇地仰起頭,心裡卻亂極了。他說她是最不會撒謊的,可是從她踏入段府的第一天起,就撒了個好大的謊,以後勢必還需要用無數的謊言來圓這個謊。如果有一天,當段子七知道她一直是在裝傻,會不會氣得把她殺了?

  他是個仵作啊!殺人的辦法一定有千千萬萬,好恐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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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九金喜滋滋地搓著雙手,眨著溢滿期待的眼睛,看著段子七端著一大鍋黑米粥走進廚房,很不客氣地重重甩在了她面前,還算好心地給了她一把勺子,趾高氣揚地說了句:「吃吧。」

  她總覺得他後面應該還有話,比如說「多吃點過年好賣個好價錢」之類的,因為不管怎麼看,他的動作都像是在豬圈外頭餵豬。但是這不重要了,只要有吃什麼好都好,做頭豬也是一種求之不得的福份啊!

  想著,九金捲起袖子,準備開動。

  卻忽然有雙手狠狠地拍開了她的爪子,好痛喏,她可憐兮兮地抬起頭,「能不能等我吃完再折磨我。」

  「去洗手!」段子七瞇了瞇眸子,不容置疑地命令道。

  九金很迷惘地看了眼自己那雙還算白皙的手,不滿地咕噥道:「我早上洗過了啊。」

  「那別吃了。」說著,他作勢要拿走那鍋粥。

  讓九金立刻很沒志氣地妥協了,「洗就洗嘛,你別動我的粥哦。」

  見她乖乖地跑去一旁用瓢打水洗手,子七在凳子上做了下來,支著頭,揪著眉心打量著她。傻是傻了點,可她不吵不鬧的時候是有那麼幾分姿色,很容易誘人伸出狼爪。一想到剛才她跟那個師公手牽手出現的場景,他就耐不住地又提醒了句:「洗乾淨點,多洗兩遍。」

  「哦……」管他要求多無理,反正應承下來就好了。

  「還有,你好歹是個待嫁的姑娘了,以後手不准給陌生人隨便牽,也不要一看見人就衝上去抱。更不准那麼沒有脾氣,如果有人再欺負你,你就反抗,要是打不過人家回段府找人,知道了嗎?」子七難得耐著性子,打算努力地讓這個妹妹知道什麼叫「潔身自好」、什麼叫真正的「端莊」!

  「抱你也不可以了嗎?」不要這樣吧,她就剛才一時激動抱了他一下,又沒太多感情色彩,他幹嗎那麼當真啊。

  「抱我當然可以,我是你哥!」

  原來所謂的「兄妹」,不過就是個可以堂而皇進行肢體接觸的身份哦。九金總算恍悟了,「那牽你的手也可以?」

  「……可以。」子七一再告訴自己,哥哥牽妹妹的手是很正常的,比如路過市集的時候,來往馬車很多,為了她的安全,做為哥哥他當然要牽著她的手。

  「那你欺負我的時候,我也可以反抗?」對於九金來說,前面都是鋪墊,這句話才是關鍵。

  「不可以!別人欺負你那才叫欺負;我如果欺負你,那是望妹成鳳。」差一點就被她饒暈了,好在段子七醒悟得夠及時。

  「哎喲,說那麼好聽幹嗎。我就是只山雞,還成什麼鳳,裝都裝不像。就算浴了火,也就是只烤山雞,你不用對我寄予太多厚望,更不用對我要求太苛刻的,我就這麼著定型了。我們還是做對胸無大志的兄妹比較好,咱倆就不是楊國忠和楊玉環的命,認了吧。」弄了半天,他那麼折磨她,非要她學什麼詩詞歌賦、琴棋書畫,原來就是想兄憑妹貴啊。早說嘛,這念頭要不得啊要不得。

  「看起來你好像不太餓,居然還有力氣說那麼多話。」

  眼看段子七修長的手指就快要觸碰到那鍋粥了,九金趕緊丟下水瓢,衝上前,「餓!我好餓!我閉嘴,再也不說了,成鳳就成鳳,等我吃飽了,我就去馬上用火燒自己。」

  這半天一夜挨餓的苦日子,總算讓九金學會了一個道理,那就是千萬不要把自己的喜好暴露出來,容易被人捏住把柄啊!看她現在這諂媚的嘴臉,幸好是沒鏡子,不然連她都會瞧不起自己。

  「你也不是傻得很厲害嘛,怎麼魚玄機以前會常打你?還是說你以前突然犯傻的次數要比現在頻繁得多?」見她吃得正投入,子七狀似無意地開口問了句。

  九金想也沒多想,就含糊不清地回了,「也不是只有玄機姑姑會打我,除了紅扁,咸宜觀每個人都會打我。她們哪天要是集體犯了錯,還會約好了一起來打我。就連那只看門的狗,每次見我也都想咬我。」

  「嘖嘖,挺可愛的一個姑娘,怎麼就這麼不招人待見呢?」子七順手幫她把額前的發弄到了耳後,動作下意識地很輕柔,雖然說話口吻聽起來還是很輕鬆,可他還是有些為她心疼。就算是傻,也並非她願意,這樣被人欺負了三年,也難怪她抗生能力那麼強。

  「我也不知道。」九金繼續埋頭喝著粥,看起來很平靜,可是段子七那個不經意地小動作,卻讓她不自覺地紅了臉頰,為了掩飾,只好把頭埋得更低了:「不過打我最多的還是玄機姑姑,她跟你一樣,也說是希望我能成才。」

  「所以你每次一犯傻,她就忍不住會打你。」這樣的話,也是可以理解的,畢竟看自己徒兒那麼不成器,總會有些衝動。但子七沒辦法理解,她為什麼可以下手那麼重,直至把她打死,又或者……九金真的不是被打死的?

  「也不是每次都因為我發作,有時候是因為來道觀裡找姑姑的公子多看了我幾眼,或者是跟我說了幾句話,尤其是陳韙……」九金說到一半忽然就停了,連粥都忘了喝,瞪大眼看向子七。

  「怎麼了?」這莫名其妙地轉變讓子七嚇了跳,反射性地離她遠了些,情況有點不太妙,後續發展很讓人擔憂啊。

  「我……」她猶豫了下,欲言又止,「紅扁在哪?」

  「應該在你們以前住的屋子裡吧,她剛才說是要去整理些東西。」

  子七話剛說完,就瞧見九金忽然起身,跑了出去,甚至都沒有跟他知會聲。他瞪著那個身影,越想越覺得一定要好好教育下這個死丫頭,讓她知道什麼叫做規矩,吃飽了,至少也要對他說聲謝謝吧。

  對別人這樣不打緊,但是她就是不可以這樣忽視他,他……他好歹是她哥哥……

  途逕庭院的時候,九金瞧見她家師公正在和老道姑敘舊,為了不讓他發現,她故意饒了好大一圈,悄無聲息地鑽進了以前的屋子。見龍套和紅扁正在角落竊竊私語,活像偷情的小倆口,她很不厚道地咳了聲,打斷了那兩人。

  「咦?小姐,少爺不是說帶你去吃東西嗎?」龍套若無其事地笑問,按照九金的飯量來說,她應該要吃很久才對啊。

  「七哥哥找你,讓你快點去,說是有急事。」九金瞪大眼眸,眨都不眨一下,撒謊要的就是這種超脫境界。

  「這樣啊……」龍套依依不捨地看了眼紅扁,「那我先去看看,一會再來幫你哦。」

  「走開走開,誰稀罕你幫了。」紅扁很不耐煩地揮了揮手,這人好討厭,幹嗎說得好像他們是兩情相悅的一樣,她明明是躲他都來不及。

  直到龍套暗自咕噥著悻然離開,九金才收起笑臉,環顧了眼這屋子。還是瀰漫著那股熟悉的霉味,以前這裡還嘗會縈繞著血腥味,因為她每次被打都會見血。斑駁的牆上有用黑墨畫出的一條條豎線,那是師公離開的第一天起九金開始畫的,每天一條,不知不覺已經滿牆都是了。

  明明是生活了三年的地方,九金卻一點都不覺得留戀,她收回目光,沉了沉氣,輕聲問道:「紅扁,那天陳韙是不是來找過玄機姑姑?」

  「你……」紅扁怔愣了下,臉色的血色頓失,「你想起那天的事了?」

  「嗯。」九金躊躇了些會,點了下頭。其實,除了陳韙,她壓根什麼都沒想起來。

  只是覺得紅扁一定瞞了她一些事,以往每次陳公子來找玄機姑姑,多半都會留宿的。可是裴大人那天問起的時候,道觀所有人都未曾提起過陳韙。

  九金沒有預料到的是,隨便點一下頭,就會讓紅扁手足無措。

  愣了許久後,紅扁忽然開始不停地在屋子裡徘徊,像在盤算著什麼,隔了很久,才緊張地追問:「阿九,你沒把那晚的事跟師公說過吧?」

  「為什麼不能說?」她眨著眼,看起來很無辜。

  「當然不能說。玄機姑姑交待了,不管如何,千萬不能把陳公子給供出來,會毀了他一生的。」紅扁緊握住九金的手,顯得很激動。

  「他的一生會比姑姑的命還重要嗎?」

  「阿九,你不懂。」紅扁咬著唇,略顯呆滯地在硬床板上坐了下來,目光很空洞,「也許對我們來說姑姑的命更重要,可是姑姑不這麼看。她傾盡了所有積蓄買通了道觀的所有人,就是為了不讓陳公子惹上麻煩。何況,如果姑姑不被治罪,你永遠都離不開咸宜觀,有一天甚至可能步上她的後塵。」

  「傾盡所有積蓄保護陳韙?一個需要女人來保護的男人,還算人嗎,分明是只龜。」九金也激動了,她一直覺得自己識人的眼光已經很差勁了,沒想到一個身為她師父的女人居然更遜。

  「別這麼說陳公子……」紅扁脫口而出,跟著又掃了九金一眼,見她沒多大反映,便立刻轉過了話鋒:「姑姑說過:易求無價寶,難得有心郎。陳公子就是她的『有心郎』,值不值得不是我們說了算的。」

  這句話,九金倒是挺同意的,那個陳韙看起來的確像個「有心狼」。

  還是只惡狠狠地狼,吃了人不吐骨頭,不僅吃了姑姑,在九金看來,紅扁多半也被吃了,「紅扁,你是不是喜歡陳韙?」

  紅扁雙頰緋紅地垂下頭,有些扭捏。

  惹得九金直翻白眼,都什麼時候了,她居然還有空害羞。

  「喜歡又怎麼樣,人家哪會看上我啊。」紅扁有點失落,為那段早夭的單戀。

  「所以你配合陳公子弄死了我?」在無法小心求證的情況下,九金決定大膽假設,反正假設錯了也不會沒飯吃。

  頂多也就是像紅扁這樣猛地跳起來,大聲反駁:「我沒有!我寧願自己去死也不會弄死你,我不知道那藥會讓你變成那樣,陳公子說那只是療傷的藥,喝下去傷口會好的快一點,我真的不知道,不是故意的,我……」

  「什麼藥?」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子七的聲音也跟著傳來進來。

  紅扁滿臉驚恐地瞪著他,跟他一起進屋的還有師公。她突然有種無所遁形地感覺,很不好受,只好一個勁地往九金身後躲。

  「藥呢?」這次輪到項郝開始咄咄逼人了。

  「在……在這裡。」紅扁顫顫巍巍地從懷裡掏出個小陶瓶,她說是要整理東西,就是為了來找這個陶瓶,那天混亂間不見了,紅扁本還以為玄機姑姑已經定罪,就不會再來道觀查了,也沒放在心上,直到聽裴大人說九金那個項郝師公回來了。

  「這什麼藥?」項郝接過,拿捏在手中反覆打量了會,這是個很精緻的陶瓶,很少見。

  「我也不知道,陳公子說……說這只是療傷的藥,那天姑姑出門去辦事了,陳公子剛好來找她,然後……」話說到一半,紅扁有所顧忌地飄了眼九金,抿著唇,猶豫了好一會,又繼續說了下去:「然後見姑姑不在,他就想染指阿九,幸好姑姑及時回來了,可是阿九也被打得好慘……」

  「好好師公……」九金漸漸蜷縮到了角落裡,忽然開口打斷了紅扁,很無助地喚了聲,眼眸裡透著恐懼,身子也跟著不住地顫抖:「我怕……」

  好楚楚可憐的一張臉,好水靈一雙眼睛,子七卻很沒人情味地瞪了她眼,輕斥:「不准怕!」真是個不成器的東西!雖然子七不明白她到底在怕什麼,但是既然怕了,為什麼要捨近求遠,他就站她身邊她竟然不要,偏偏只記得那個很不像師公的師公。

  「讓開點!」俗話說,惡人自有惡人磨。師公很有氣勢地推開子七,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把九金拉進懷裡,不斷地安撫著。

  惹得子七瞠目結舌,這兩人……太沒天理了!他是師公啊,竟然可以如此無視倫常,就這樣堂而皇之當著他的面如此親暱地待他妹妹!這算什麼,現在到底算什麼情況?!這個男人到底是來幫魚玄機翻案,還是來勾搭自家徒孫的?

  「要我先帶你出去嗎?」項郝摟著她,柔聲問著。九金的表情讓他有種恍如當年的感覺,不需要問,他也能猜到,這丫頭一定是想起了以前的事。如果當時沒有他,也許她不止是傻了而已。

  別說項郝了,就連紅扁都猜到了,她噤了聲,一直沒敢再往下說。

  九金沒有說話,只是咬著唇,輕搖了幾下頭,又往項郝懷裡鑽了幾分。難得有這個機會的,要好好把握!

  這一幕太淪喪了,子七看不下去了,乾脆搶過項郝手中的陶瓶研究了起來。

  「你是仵作,應該能看出這是什麼藥吧?」項郝仰起頭,先前的柔情不見了,換上了一臉嚴肅。

  「噗噗噗噗……」

  沒等子七回答,湊上前想好奇一下的龍套噴笑出聲了。

  「龍套,下次放屁的時候不要用嘴。」子七斜瞪了他眼,沒好氣地說。

  「明白了。」龍套頻頻點頭,然後興奮地衝著項郝說開了:「這藥問我們少爺就算是問對人了,他也差點深受其害啊。據說這是西域的一種媚藥,咱們這的人不懂,就會亂用,上回有個姑娘就在我們少爺的茶裡下過這藥。其實這是外敷的,不能內服,要是誤食了,份量少還不打緊,多的話會讓人癡傻的。不過也有說人死後十天之內服了這藥,會起死回生,估計是訛傳。」

  「你看九金那副活蹦亂跳的模樣,像訛傳麼?」真是個多嘴的笨蛋,子七負手,瞇著眼瞪向龍套,見他乖乖閉嘴後,才繼續追問紅扁,「那天陳韙就是讓你把這藥給九金吃的?」

  「嗯。」紅扁點頭,生怕最後事情鬧到自己身上,便一五一十全說了:「阿九吃了這藥後,就開始不對勁了,一個勁地發瘋,她以前雖然也常犯傻,可是那次特別厲害。我怕出事,就去把姑姑找來了,後來姑姑聽說了這事,就跟陳公子吵起來,陳公子一怒之下打了姑姑離開了,後來……後來姑姑就拿阿九撒氣,直到阿九倒在地上不動了。我們都以為她死了,姑姑就把屍體埋在了花園……警告我不准說出去,說是如果報官的話,我也會被牽連的,所以我……」

  「那個男人住哪?!」

  這句話咬牙切齒的話,同時從子七和項郝口中迸出,連口吻都如出一轍。

  紅扁嚇了跳,縮了縮脖子,囁嚅道:「就住在城西石林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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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魚玄機的事算是真相大白了,善後的事全都交給了裴澄,可是卻沒有人覺得開心。

  往段府駛去的馬車裡,氣氛顯得很凝重,子七看著窗外,不發一言,偶爾會斜睨九金;從上車起,九金就目不轉睛地瞪著他,害他莫名其妙地總覺得自己像做了什麼虧心事般。

  「你為什麼要把紅扁交給裴大人?還不准她再來段府?」九金終於說話了。

  「那你告訴我,還有其他辦法嗎?」子七聳肩,一臉苦笑,「難道要領回去?誰知道那晚她到底是無知還是故意,萬一往後又對你做出什麼事,怎麼辦?你發生意外不要緊,關鍵是我娘會擔心,你這次不留隻字片語的失蹤,已經把她給急壞了。」

  「我也不是故意失蹤的嘛,你又不陪人家去上茅廁,段府那麼大,花園裡還到處都是假山,迷路了嘛。然後就遇見師公,就……就暈了……」一想到自己很不端莊地在師公面前做「豬狗不如」的事,九金就覺得好委屈。

  「怎麼暈的?」子七不覺得他家的茅廁有把人熏暈的能耐。

  「抵抗力太差。」男人太帥是種罪啊是種罪,容易讓女人拋卻端莊啊。

  「你看起來壯得像頭可以直接送去屠宰場的豬,抵抗力一點都不差。」邊說,子七邊故作厭惡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這話,把九金堵得無從反駁,更不會傻到告訴他是因為她誤以為師公想咬她的嘴才暈的,乾脆轉移話題:「那你為什麼不要師公送我回段府?」

  「不是『回段府』是『回家』!你回家為什麼還要外人來送,我是擺著看的?」去他的師公,真是個怎麼聽都讓人覺得不堪入耳的稱呼。

  「你除了能看還有其他作用嗎?又不能吃,又不能用,攜帶起來也不方便,居家旅行都不適合。」師公就不同了,會在她害怕的時候抱著她安慰;還會在她無助的時候,牽著她的手遠離火坑。

  九金咬著唇,光是想,臉就不自覺地紅了,她似乎已經感覺到了舊情復燃的味道。那段逝去的初戀啊,將要覺醒了麼?好讓人期待喏。

  「唐九金。」

  「咦?」好陰沉的聲音哦。

  「你的意思是,你已經用過你師公了?」要是敢點頭,他一定會把這個不知檢點的妹妹扔下馬車,一定會!

  「三年前就用過了啊。」

  顯然,他們對「用」這個詞的理解很截然不同。

  「龍套!停下來!」子七咆哮了聲。

  前頭駕車的龍套很聽話,沒隔多久就傳來一聲馬兒嘶鳴的聲音,順著慣性九金整個人從座位上跌了下來,眨著茫然的眼仰頭看著段子七。難道說這個不定期就會爆發兩下的男人,又要嶄露他的獸性了嗎?

  「下去。」

  「啊?」他冷冷的聲音傳來,弄得九金一頭霧水。

  「滾下去,跟著馬車跑。」

  「不要了吧……」不管如何,總要給她個合理的理由吧。

  「不要也可以,回家後不准吃飯,饒著花園跑到天亮。」子七訕笑,覺得這方法不錯,很有助於她瞭解段府的內部結構,就不會再迷路了。

  「……那我滾。」伸頭縮頭都是一刀,不如痛快了斷。

  做出決定後,九金很配合地滾下車,是真的用滾。她想用實際行動證明,小女子能滾能爬。也許裝下可憐賣下乖,她家七哥哥就會心軟,畢竟對待一個弱女子如此狠心實在有失端莊。

  可是她盤算錯了,段子七非但沒有同情心,還在九金剛落地的時候,就命令龍套駕車。九金愣了下,被馬車揚起的灰塵嗆到了,一陣猛咳之後,馬車已經在遙遠的大前方了。無奈之下,她只好邁開短小圓潤的雙腿,努力追上前。

  瑟瑟的秋風吹啊吹,傍晚灰濛濛的天很淒涼,繁華依舊的朱雀大街上,有輛馬車正以萬分緩慢的速度行進,馬車後有個珠圓玉潤很不端莊的姑娘喘著粗氣,一路狂追。

  真是分外和諧的一幕景啊。

  天色漸漸暗了,段夫人心急如焚地徘徊在段府門外,害得落鳳也只好假裝焦急跟著徘徊。

  好不容易,終於有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越來越清晰。

  透過朦朧的霧氣,能逐漸瞧清有輛馬車正朝著段府駛來,醬紫色的車棚,是段府的車。落鳳又瞧了會,直到看見駕車的龍套,才興奮地大叫:「夫人夫人,他們回來了,太好了,我們終於能吃飯了!」

  「哎……這馬是不是老了,怎麼跑得比烏龜還慢?」段夫人長歎感慨,心裡頭越是著急,那馬車反而越是顯得更慢。

  過了好半晌,馬車才終於停在了段府前,龍套跳下車給段夫人行了個禮,笑得格外諂媚。跟著才跑去拉開車簾,子七跨下車後,他便又放下了簾子。

  段夫人往裡頭瞧了半天,都不見九金的身影,不禁又擔憂了起來:「九金呢?」

  「觀世音,觀世音,我在這……」

  不遠處的黑暗裡,傳來一道有氣無力地聲音,那聲音的主人漸漸現形,漲紅著臉,滿臉的灰塵,衣裳上還破了幾個洞,很無力地衝著段夫人揮了揮手。

  「怎麼折騰成這樣了?」段夫人趕緊拉著落鳳上前,扶住她,掏出帕子替她擦去了臉上的塵土,有些不悅地掃了眼面色冷然的子七,問道:「裴大人不是說他師公帶她去咸宜觀了嗎?難道又被打了?」

  「不是不是,師公不會打我,有師公在道觀裡的人也都不敢打我。是、是……」九金支支吾吾了半天,怯弱地偷瞄著子七,壓低聲音開始在段夫人耳邊告狀,「是七哥哥嫌我礙眼,嫌我是個傻子不配跟他坐同一輛馬車,命令我滾下車,追在馬車後頭跑。」

  「段子七!」段夫人怒了。

  「嘁……」子七不屑地輕嗤了聲,看來自己是低估她了,這個傻子很懂得向社會求援。

  「觀世音,我以後再也不要出門了,沒臉見人了,整個朱雀大街上的人都看見我連滾帶爬地追在馬車後頭了。你以後也不要出門了,你一定也會沒臉見人的,我聽見大伙都在議論說……說段府欺凌柔弱少女,簡直天理不容,哇嗚……我真替您委屈啊……」眼淚眼淚,眼淚絕對是博取同情的最佳道具,也絕對是九金最擅長的伎倆。這種時候,就是要聲情並茂,淚水連連。

  子七瞠目結舌地看著那個剛才還活力十足的女人,瞬間就邊說邊哭還邊投入他娘的懷抱不停撒嬌。連他這個時常作假的人都瞧不下去了,果然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啊,在道觀待過的人就是不同凡響。

  「太過分了,你已經被人擄走快一天一夜了,我這個不成器的兒子居然還那麼殘暴地對待你。九金,你實在是太傻了,到了這種時候居然還在為我們段府的聲譽考慮。我對不住你,我沒能保護好你,還教育了這麼個兒子來欺凌你……」說著說著,段夫人也聲淚俱下了。

  這場面弄得一旁的三人都呆了,只瞧見段夫人和九金相擁在一起,嚎啕大哭,那哭聲……震撼了整條街。

  落鳳很無力地擦了擦汗,往少爺身邊靠近了幾分。

  很快連向來最諂媚的龍套也臨陣倒戈了,搖頭興歎走到了他家少爺身後。顯然,夫人已經被唐九金同化了,這種時候立場是不能模糊的,這關係到聰明和癡傻的問題,一個很原則性的問題。

  段子七忍了很久,一心覺得女人是很情緒化的,也許他娘親是思女成疾需要發洩,又也許九金是瞬間得知太多不堪的真相需要傾洩,那麼……讓她們哭一下也好。

  可是,為什麼她們倆個哭起來就可以那麼沒完沒了。深秋的夜很涼,馬兒需要吃草,他們也是需要吃飯。

  在飢餓的促使下,子七隻好硬著頭皮拉開那對母女,一左一右摟著她們,邊往府裡走邊很溫柔地勸道:「娘,別哭了。常言道:沒有受過苦的孩子是長不大的。你看我們家九金,現在多懂事,還知道為段府的聲譽考量了,這是好事。」

  「也對,的確懂事多了。」段夫人還在抽泣,但比剛才要安靜了不少。

  「還有你……」子七轉頭,微笑著看著九金,附在她耳邊咬牙切齒地低語:「是要繼續哭,還是要去吃飯,嗯?」

  多麼有威懾性的話,九金立刻就笑顏逐開了,這轉變連她自己都被折服了,「觀世音,我們不哭了,我們去吃飯。我等下還有好多好多可以讓你哭的事要跟你說,我們先去補充下體力吧。」

  「好!」段夫人頓時覺得自己有點邪惡,她居然好期待等下那些可以讓她哭的事,大概是因為生活太如意,很久沒哭了吧。

  子七眼看這她們倆嘻笑著手挽手離開的模樣,活像一對真正的母女,反而他這個親生兒子,就這樣被他娘無情地遺忘了。他愣在原地,雙拳緊握,忍無可忍地爆發了,「……到底是誰說她傻的,到底是哪個混蛋說的?!」

  「少爺,是您說的。」龍套很敬業地提醒。

  「哎呀少爺,您真混蛋,一點都不端莊喏。」落鳳掩著嘴,偷偷笑著,一副很害羞的模樣,說完後就扭扭捏捏的跑開了。

  這步伐,這話語,這欠扁的模樣,簡直跟她家小姐如出一轍!

  等到子七跨入飯廳的時候,那對母女已經自顧自地吃起來了,還很噁心地互相布菜。他沉著臉,用力地在她們對面坐下,故意把動靜弄得很大。很成功,總算引起了九金的注意。

  那雙賊溜溜的眸子盯著他看了會,突然癡笑,把他面前的那盤雞端到了自己眼前。還很自作主張地丟出一句話,「七哥哥,我知道你最討厭吃雞了,我來幫你吃。」

  「謝謝。茅坑裡的東西我更討厭吃,你不如也幫我吧。」子七衝著她淺笑,口吻比她還輕柔。

  「那是什麼東西?你怎麼那麼挑食的喏,以前玄機姑姑說如果挑食就把最討厭的東西,讓那人吃上十天半月,保準不挑了。一會,讓龍套去幫你多弄點來,你吃上十天半月,一定會愛上那滋味。」九金癡傻狀地歪過頭,笑容格外甜美。

  「噗噗噗……」這話,讓段夫人抑制不住地噴笑。

  「夫人,少爺說了,不能用嘴放屁。」龍套提點道。

  後果很淒慘,段夫人生氣了,說他口沒遮攔,罰他去洗茅坑,還說如果那裡面的東西他也討厭吃,那正好,去吃上十天半個月。

  終於終於,這頓讓人很沒食慾的飯吃完了。子七剛想趕緊開溜,就被段夫人拖住,說是想要知道魚玄機的案子究竟怎麼回事。為了表現孝順,縱使千萬個不情願,子七也只好把事情始末一五一十地說了遍。

  沒想到的,段夫人和唐九金的情緒又一次齊齊失控。

  這一次九金不是假裝了,她真的憋了好久,一提起紅扁她就覺得難受。畢竟是相處了三年的人,還是整個道觀裡唯一不打她的人,她們以前還說好,要一起騙吃騙喝。可是就像剛才段子七在馬車上說的那樣,就連她也沒辦法保證那晚紅扁究竟是無心還是故意。如果當真是無心,為什麼玄機姑姑沒回來時,陳韙想染指她,紅扁卻沒有阻止呢?她明明知道了,也分明看到了,卻選擇了旁觀……

  九金沒什麼博大偉岸的胸懷,只要一想到這些,便總會覺得心裡頭有了疙瘩,無法再和紅扁若無其事地相處下去了。

  這一次段子七無力勸阻,最好她們倆哭啊哭啊,哭到累了,然後大家一起洗洗睡下吧。

  只是沒想到的事,深得她家小姐真傳的落鳳忽然殺出,居然提議說為了慶祝九金安然無恙回府,也為了讓九金忘掉那些不愉快的事,不如召集全府上下大家一起飲酒狂歡一下。沒有意外的,段夫人自然是同意了。諸如這類的狂歡,子七原來還是挺喜歡的,以前每次爹出遠門的第一天,段府上下都會這樣熱鬧一次,因為當家主事的走了,大伙都可以無法無天了。他還能順便叫一堆人回來打馬吊,這種時候,娘非但不會說他玩物喪志,還會一起參與。

  可是……今天他一點都提不起興趣。

  偏偏他越是想睡,他娘就越是想要他參與,為了構建和諧兄妹愛,她算是不惜一切代價了。段子七很無奈地坐在院子裡,周圍很吵,家丁丫鬟們鬧成一團,他卻覺得好淒涼。

  「九金,你不覺得夜深露重,更適合安寢嗎?」仰頭望著那一輪明月,子七很無力地問著身旁的九金。

  她卻完全答非所問,很豪爽地塞了個酒盅給他,「死後自會長眠,生時何必貪睡。我們來喝交杯酒吧,上回沒有來得及喝,好可惜喏。喝完,就可以入洞房了。」

  「……你今晚好有詩性。」他果然是好累,累到連逗她的力氣都沒了。

  「濕性?」好害羞喏,她家七哥哥的口味總是那麼重,講話總是那麼赤裸裸。

  「詩性好啊,我們家九金居然會作詩了。喝酒的時候,一定要吟詩助興的,九金,別理他,他只懂得那些個馬吊牌,還有那些個屍體,沒有浪漫感的男人。娘來陪你對詩。」

  「那我做拿手了。我姑姑可是以詩聞名的呀,我怎麼能遜色。」原來是這個「詩」哦,終於有拿得出手的東西了,九金很激動地站起身,一腳踏在了椅子上,揮了揮袖子,故作哀愁地說道:「夜半窗邊春貓叫,妹叫哥哥把燭吹。」

  「噗……」喝進嘴裡的酒,被子七噴了出來,臉也跟著漲紅了。這絕對是挑逗,絕對是暗示,他這不知檢點的妹妹居然在邀請他夜半去她房裡把燭吹。黑燈瞎火,孤男寡女,乾柴烈火,春光無限……實在誘他無限遐想。

  「好詩好詩!」段夫人帶著三分醉意,鼓掌喝采,也吟了起來,「臨睡衣衫半解妝,虛掩閨窗等情郎。」

  「娘……端莊端莊。」這要是讓他爹聽到了,一家子都不得好死啊。

  「別打岔,九金,到你了!」

  他娘酒品很差勁,子七很無奈,只好期盼九金能稍顯收斂點。

  結果,她仰頭皺眉哀怨地看著月兒,閉上眼,由著徐徐晚風吹亂她的發,看起來感觸良多地歎語:「哎……風吹褲衩毛飛揚……哎,風中凌亂啊。」

  「好!子七,明天給我揮毫寫下來,裱框,掛中堂!等你爹回來,讓他好好鑒賞!」

  子七半瞇著眸子,懶懶地牽起嘴角,無言以對。頃刻間,他覺得天地是要變色了,星空都黯淡了,段府是沒法待了,日子也沒法過了。不是他死,就是唐九金死。如他這般風華正茂怎能去死,還是凌虐死唐九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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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長安郊外的小樹林裡,圍聚著一堆人,到處都是七嘴八舌的議論聲。人群的中心點,有一個少婦正拉著一個年輕人吵架。實在很嘈雜,比起市集有過之而無不及,九金很是佩服地看著她家七哥哥,居然可以無視所有吵鬧那麼投入地驗著面前的屍體,那表情實在好專注好誘人,難怪會吸引來那麼多閒來無事的姑娘家。

  「按屍體的僵硬程度來說,死了六個時辰以上了。瞳孔擴張,指甲有斷裂的痕跡,身上有多處淤痕,應該是被暴打而死。」

  「哦哦,那這些臘肉是?」九金興致盎然地蹲下身子,正經地跟子七討論起案情。

  子七皺著眉,打量了眼那些臘肉的排列位置,「可能是偷了臘肉,被人抓到暴打了一頓後,還沒有死,一直掙扎到這裡的時候,才終於不支倒地,所以這裡周圍沒有其他人的腳印。兇手應該是家離這不遠又剛好最近在曬臘肉的人。」

  「王阿三!七爺都這麼說了,我看你還怎麼抵賴。這附近人家都是到臘月才開始曬臘肉的,只有你不同,你家是賣臘肉的一年四季都會曬!」那個少婦開始得理不饒人,緊拉著年輕人的衣裳叫喊,「你是看我這孤兒寡母的好欺負是不是,把我的狗賠給我!我們一家老小全靠它看門,你就這麼狠心地打死了它,賠給我!不然我天天賴你家,吃你的、用你的!」

  子七接過九金遞來的帕子,擦了擦手,懶懶地飄了眼面前爭吵不休的那兩人,打算找裴澄踢場蹴鞠輕鬆一下,這樣天天義務勞動也是很累人的。

  「哇哇哇!七哥哥你好厲害哦,前天是一頭自己難產而死的豬,昨天是一隻太過瘋狂自己撞樹上死掉的牛,今天又是被人打死的狗。你真的好厲害哦,即使對禽獸也是那麼的瞭解,我好仰慕你哦。」九金尾隨在他身後,眼中不停閃爍出崇拜的光芒。

  子七反射性地往後退了一大步,皺眉嗤哼:「你到底是不是女人,為什麼每次看見屍體,你總能莫名地興奮?」他已經無聊到把所有仵作的活都搶了,連這堆莫名其妙地屍體都搶來驗,衣裳都不知道弄髒多少件了,為什麼還是折磨不了她?

  原本,子七覺得,但凡女人見到屍體總會上吐下瀉、食慾不振,然而唐九金絕對是個例外。她非但特別興奮,食慾還愈發好了。

  「你是我的七哥哥嘛,我要熱愛你,並且接受你的一切。難道你很希望我對著那些屍體吐嗎?」九金扭著身子,無視周圍那一道道射來的白眼,堅持只活在自己的世界裡。

  「沒錯,很想。」子七回得斬釘截鐵。

  「可是我進道觀之前,家裡是專業哭喪的,隔三差五就會和屍體睡睡覺聊聊天。看來,我是無法滿足你的需求了,那不如……我們各自自由活動吧。」她一點都不想參與他的生活,同樣的,他能不能也不要把她當成死刑犯,到哪都帶著,害得她都沒辦法去找師公。

  「哭喪?」子七愣了下,才繼續往前走,這還是九金第一次主動跟他提起以前的事,不禁讓他有點好奇,「哭喪為什麼要跟屍體睡覺聊天?」

  「你傻呀,要培養感情啊,不然怎麼哭得出。」九金略顯鄙夷地掃了他眼,就是因為那些經驗積累,現在的她才能隨時隨地想哭就哭。

  只有那些有頭有臉的人家,才會找人來哭喪,哭一場價錢也不算便宜。這就更讓子七覺得困惑了,她怎麼就會淪落到那種地步,「那後來呢?」

  「後來?」她眨了眨眼,癡笑看著他,隔了很久,才若無其事地拋出一句:「忘了。」

  「忘了就忘了吧。走,陪我去玩。」子七忽然伸手摟住她的肩,動作很自然。他想到那天紅扁敘說事情始末時,九金的反常,還有她那個師公的態度。也許以前的事她並沒有忘,只是不想再去回憶。這想法,讓他泛起了一股同情心,今天有點不太想折磨她了。

  「七哥哥……」她紅著臉,支吾著。

  「嗯?」

  「能不能你自己去玩,讓我去找師公?我好像見師公哦……」

  「不准!」身為兄長,他必須把這種師公與徒孫間的畸形戀情扼殺在搖籃裡!

  果然是沒有商量的餘地,九金只好換種方式,「其實我是想知道玄機姑姑什麼時候行刑,畢竟我和她師徒一場,我想去送她一程……」

  「是想去送她一程,還是你覺得你師公一定會去,所以想偶遇一下?」即使子七很想無視,但她那點心思實在太昭然若揭。

  「哎喲,都一樣嘛,你幹嗎要問得那麼詳細嘛。你不會那麼沒有人情味吧,我的願望已經那麼卑微了,你都捨得拒絕嗎?」

  「捨得。」

  「告訴我吧,我要去安慰師公,他看著玄機姑姑落到這下場,一定會很難受的,這個趁虛而入的時機太完美了,我不能錯過。」

  子七面色沉了幾分,見她很堅持不懈地追上來,忽然就改口了,「叫聲好聽的,我會考慮下告訴你。」

  「七哥哥……」

  聞聲,子七的身子僵了下,這稱呼由她喊出來,真是該死的很好聽,「我帥還是你師公比較帥。」

  「當然是你!」哦,天上的菩薩們啊,請寬恕一個逼不得已而撒謊的傻子吧。

  「是麼?」他嗤笑,腳步更快了,「既然這樣,你也沒必要知道魚玄機到底哪天行刑了,浪費精力去找你師公還不如天天看著我,反正我比他帥。」

  「我……」

  「現在給你兩條路,要麼自己回家,要麼閉上嘴跟我去玩。」

  「那我當然選後者。」她可以邊玩邊煩他。

  「很好,乖。」但願適當的娛樂活動,可以讓她遺忘那場行刑。總之,即便沒有師公,他也不打算告訴她,刑場那種地方,實在不適合她去。

  看著面前偌大的蹴鞠場,唐九金興奮了,當真是把她家師公給拋到了腦後。

  「這個東西我也會,我也要玩!」她激動地攥著子七的衣角,雙目熠熠生輝。

  子七皺著眉,回頭撇了她眼,用力拍開了她的手,剛想拒絕,裴澄就率先叫開了,「你?!別說笑了,知道這個是什麼嗎?」

  「蹴鞠啊。」九金回道。看來她裝得很成功,還真是所有人都把她當成傻子了。

  「那你知道蹴鞠的規矩嗎?」裴澄繼續問。

  「當然知道啊……」從前,玄機姑姑最愛看蹴鞠賽了,也最喜歡讓她去踢了,因為每次九金總能幫她贏來好多銀子。

  可是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裴澄打斷了,他輕蔑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搖頭,歎道:「嘖嘖,我看你是不清楚。蹴鞠賽有規定傻子是不能參加的,容易發生理賠糾紛。」

  「我……」好心酸吶,有苦說不出的感覺好鑽心。

  「九姑娘,聽裴哥哥一句真心話,傻不是你的罪過,但是出來丟人現眼的話,就是你的錯了。你幹嗎非要自取其辱呢,真是令人愁啊,我都不忍心說你了。」

  「……」九金扁著唇,垂下頭,委屈極了。去他丫的,傻子還沒有娛樂自由了嗎?她實在好想把裴澄打到給她舔腳趾,可是必須忍住啊,這可是她家七哥哥的老大呀,得罪不起的裴大人啊。

  見她那副就快要哭出來的模樣,沉默了許久的子七抑制不住了,「讓她玩吧,我把她帶來本來就是玩的,你做什麼那麼較真。」

  「子七,你瘋了,輸的人要掃十天朱雀大街啊。讓你那只烏鴉玩都比讓她玩強,她那麼傻,估計連哪個門是自家的都分不清……」

  「那只是八哥!還有,她是我妹妹,她傻不傻,還輪不到你來下定論。」子七冷聲打斷了裴澄,順勢投了道警告的目光給他,跟著從一旁小廝手裡挑了套尺寸較小的衣裳,丟給九金,命令道:「換衣裳去,你要是敢丟我的臉,這十天的朱雀大街就由你來掃。」

  「好啊好啊。」九金接過衣裳,屁顛屁顛地朝著後頭樹叢跑。掃大街也不錯啊,說不定能遇上師公呢,然後她還可以裝可憐,讓師公上演一場英雄救美的戲碼,多浪漫呀。

  裴澄不甘不願地瞪著她的背影,一臉無奈,「你還說她不傻,那邊明明有屋子可以更衣,她非要選在樹叢裡。」

  「咦?挺不錯啊,跟大自然親密接觸一下,更能吸收天地之靈氣。」子七聳肩,笑得很輕鬆,邊說,邊往蹴鞠場走去。

  被拋下的裴澄暗自做了個決定,往後,他決不會再踏入段府一步,段家的人估計都被那傻子同化了。看段子七的表現就知道,沒藥救了,已經傻成一窩了。

  等了沒多久,子七還在和人寒暄的時候,九金就搖搖擺擺地跑來了,還很得意地跑到他身前,轉了兩三圈,拉了拉身上的衣裳,挑眉問道:「七哥哥,漂亮麼?」

  「很醜。」騙人是不對的,所以子七選擇實話實說,這件衣裳還是有些大了,穿在她身上的確不怎麼樣,活像唱戲的,她居然還把那過長的袖子當成水袖甩來甩去。子七有些懊惱地閉上眼,已經預料到往後那十天的自己會忙些什麼了,應該會在朱雀大街上掃街。

  「很醜嗎?沒關係沒關係,反正我一直都是走心靈美路線的。」

  「你就不能選擇一條適合自己的路線麼?心眼傻倒是挺襯你,我在咸宜觀跟你說過的話都忘了嗎?不是告訴過你,有人欺負你就罵回去,要是罵不過就打,打不過還有我會幫你。要是下次再有人像剛才裴澄那麼說你,就踹他褲襠,讓他斷子絕孫。這種人,生了孩子也多半沒後庭,還是別造孽的好。」

  「哦,好。」九金傻乎乎地點頭,有些懵了。他這是在關心她嗎?好討厭喏,攪得她心裡亂亂的,臉頰燙燙的,人飄飄然的……飄啊飄啊,很容易就讓她忘記今夕是何年了。

  「那傻子愣著做什麼啊?!都開始了!」

  直到裴澄的大嗓門響起,九金猛地震了下回過神,為時已晚。只能眼睜睜地瞧著那只蹴鞠朝自己飛來,不偏不倚地砸在她臉上,鼻子一酸,眼淚噴了出來,人也跟著倒在了地上。她邊掙扎地爬起身,邊罵罵咧咧道:「哪個不長眼的,才開場幹嗎往我臉上踢,嫉妒我長得漂亮也不帶這樣的!」

  「笨死了,起來,跟著我跑。」

  子七渾厚的聲音從頭頂飄來,九金只覺得有人很粗魯地把她揣了起來,也顧不上太多,她就跟著跑了起來。耳邊的聲音越來越嘈雜,憑空多出來好多不和諧的歡呼聲,讓她皺眉,「七哥哥,那裡有好多姑娘在叫你名字。」

  她家七哥哥沒理她,專注地帶著蹴鞠過人,動作花哨極了。以前九金最鄙視這種花裡胡哨的動作了,華而不實啊,可是為什麼七哥哥做出來就會那麼帥氣呢?重點還是,他漂亮地饒過了敵方的三個人,在人家瞠目結舌的表情下,輕易地就把蹴鞠踢進門了。

  「哇哇哇,我們贏了!」九金激動的不管身旁是誰,就拉著人家又抱又跳。

  無辜的裴澄愣了好半晌,醒悟過來後,用力地想把九金推開,「放手放手,才一籌而已,你犯什麼傻……該死的段子七,你做什麼拿蹴鞠砸我!」

  還差一點,就差一點點,裴澄就要成功地把唐九金推開了。偏偏這個時候,段子七拿起蹴鞠,很不客氣地朝著他的腦門砸了過來。

  「沒什麼,手滑。」肇事者還滿臉無辜地衝他笑。

  「去你娘的手滑,你當我也是傻子嗎?」

  「你傻不傻得問你娘啊,我可說不出清楚。」

  ……

  「場上有一方人員內訌了,該方其他隊員一臉茫然、呆若木雞,應該是正在考慮是否應該叫暫停。此時,另一方隊員把握時機,全力反擊……」蹴鞠場邊,為那些前來觀賽的千金義務講解的書生正在費力的解說,情緒也跟著高亢起來:「哦,他們左右配合,又晃過一個人,離門越來越近了,哎呀……殺出了個程咬金,哦,說錯說錯了,是殺出了個唐九金,她可能是他們那一隊裡目前唯一清醒的!太精彩了,她一個人帶著蹴鞠饒過了四名隊員,用凌厲的氣勢抵擋了一切阻力,啊!漂亮的『鴛鴦拐』,你們沒看錯,這真的是失傳已久的『鴛鴦拐』,蹴鞠進了!這一刻她不是一個人在戰鬥,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配合著那個書生的激情解說,四周沸騰了,眼看著那個滾入門的蹴鞠,這次輪到敵方隊員呆滯了。子七和裴澄的爭吵也暫時告一段落,九金這次學乖了,她沒有再抱著任何人歡呼,而是很端莊地衝去抱她的七哥哥。

  這實在是場很沒懸念的比賽,九金的表現好得有些驚人,最終他們完勝,順利讓敵方去掃朱雀大街了。終於,裴澄對唐九金稍有改觀了,結束後,還很善意地端了杯茶給她。

  「裴大人,那些女人好討厭喏,明明是我表現的比較出眾,為什麼她們全纏著七哥哥,還非要他簽名留念,過分!」九金接過茶,很快就忘了先前裴澄對她的侮辱,氣呼呼地瞪著不遠處被眾千金團團圍住的子七,抱怨了起來。

  「呃……同性相斥異性相吸嘛。」

  「有道理,以後我也要去組織個親衛隊。」哎呀,一想到以後踢蹴鞠的時候,能有一堆人為她歡呼,她就有點抑制不住的興奮。

  「可以發展,你的蹴鞠真不錯,到底是魚玄機調教出來的。我跟你姑姑也算是舊識,我記得她以前最愛看蹴鞠,還作過一首詩,有句很不錯的,怎麼說來著的……」裴澄皺著眉,拚命想回憶起來。

  惹得九金萬分鄙夷地掃了他眼,接話道:「願君爭取最前籌。」

  「對對!」裴澄大笑著點頭,跟著又惋惜了起來,「哎,可惜了……這麼個才女,一失足千古恨啊,還真是紅顏多薄命。」

  「裴大人,你知道我姑姑她什麼時候行刑嗎?」她怎麼就忘了問裴澄,他應該比段子七更清楚才是。

  「今天午時啊,就在西市的十字路口,那顆柳樹下。」

  「今天?!那你為什麼在這踢蹴鞠?」太扯了吧。

  「哦,我請產假。」

  「……產假?」九金咧著唇,不敢置信地瞪著裴澄。

  「呃……是我夫人最近待產,我要照顧她,所以……喂,你去哪啊?」裴澄解釋到一半,就瞧見唐九金起身往外頭奔去了,連衣裳都顧不得換,甩著袖子狂奔的模樣,真是一股子憨氣。

  她沒有回答他,生怕驚動段子七,拚命地往西市跑。師公應該會去看行刑的吧,也一定會很難受的,瞧著那日頭快午時了,她一定得趕上,要不然說不定無牽無掛後,師公又會拋下她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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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西市、十字路口、柳樹……

  可供參考的資訊實在太少,九金有些迷惘。問了個看似和藹的大娘,得到的答案是「你往西邊走就是了」;又問了個看似博學的書生,答案是「你瞧見個像十字的路口就到了」。想了很久,她有點餓了,打算放棄。就算師公真的很重要,也重要不過自己,幸好她剛才有從裴澄身上順手牽羊拿了銀子,不如覓食去。

  九金的有點就是做事要雷厲風行,絕不拖泥帶水,所以很快她就付諸行動了,「老闆,我要一份豆腐腦,不要蔥花,有贈品嗎?」

  「你怎麼又來要贈品了。」

  「咦?你認得我?」人怕出名豬怕壯啊,有時候想低調也是一樁難事。

  「你不是那個綠翹麼?以前每回來我這都問我要贈品。不對呀,你不是死了嗎?」

  老闆的表情變化很莫測,一瞬間就透出驚恐,退後一大步,把盛豆腐腦的勺子舉在胸前捍衛著自己。

  「你說那個被魚玄機打死的綠翹哦,很多人都說我跟她長得像,其實你仔細看,就會發現我要比她端莊很多。至少我不傻啊,我叫唐九金,從名字上就能察覺出我非凡的品味了。嘖嘖,像綠翹這種名字,一聽就不是什麼好名,臉綠了人也翹了,多貼切……我說老闆,到底有沒有贈品?」

  說了半天,老闆有點聽糊塗了,唐九金倒是思路很清晰。

  好不容易算是弄明白了,老闆將信將疑地掃了眼九金,逕自盛了碗豆腐腦遞給她,自言自語地咕噥著:「也對,要是綠翹沒死,也不會有那麼多人來看魚玄機行刑了。」

  「來看行刑?你是說前面那堆人擠在一塊是在看行刑?」九金瞪大眼,吃驚地看著那邊的人群,還以為是非法集會呢。

  「是啊,不然我幹嗎把攤位搬來這邊,你要去瞧瞧麼,我這還有凳子出租。」老闆彎下身子,掏出個四四方方的小凳子。

  「不用了不用了,站著視野比較開闊。」九金搖著頭,急匆匆地把銀子塞進老闆手裡,端著豆腐腦很小心翼翼地往前跑了兩步,又折了回來,「老闆,到底有沒有贈品?」

  「你真煩人。喏,這個孔明鎖送你,記住哦,我這攤子叫『豆腐西施』,一般在明德門那邊出沒,今兒比較特殊,下次帶點朋友來吃。」

  九金皺著眉,厭惡地擺弄著手中裡的六根木頭,不悅地抱怨了起來:「騙小孩子的哇,這東西有什麼用喏?」

  「這東西有名堂的,我叫它情人鎖,你去找個男人把這六根木頭交叉固定起來,要是可以,他就是你真命天子了。」既然是騙那就要徹底點,老闆很得意地拍了拍胸脯,說得有模有樣,反正面前這女孩看起來也就像個傻子。

  「那我下次帶我的真命天子來吃你的豆腐腦。」聽起來很神奇喏,九金很謹慎地把六根木條藏進了兜裡,又端著豆腐腦朝人群擁擠的地方跑去了。

  看著她一副得了便宜喜滋滋的樣子,老闆更確定這是個沒比綠翹好到哪去的傻子,這種連小孩子都不屑的玩意,她居然還信了。

  ……

  另一邊,非常天真的九金左閃右避,終於擠進了人群中心。她喘了口氣,見豆腐腦一滴都沒弄灑,很滿足,於是開始尋覓起師公的蹤影。她總覺得雖然人很多,但不會太難找,只要是很黯然銷魂的身影,應該就是師公了。

  可是很快九金就發現自己預估錯了,黯然銷魂的人很多,還有很多看起來有點臉熟的公子哥哭了。真是很宏偉的場面,九金開始幻想自己哪天死去的時候會是怎樣的畫面……然而她腦中總是浮現出成千上萬的豬在嚎叫的場景……

  「你來這做什麼?!」

  忽然,身後有道親切的聲音飄來,帶著些微的怒意。

  九金震了下,慢慢地轉過頭,看清那張臉後,立刻開心地大叫了起來:「師公!太好了,你真的在哦,終於見到你了!」

  「你很開心麼?」項郝蹙眉,略顯不快地斜睨了她眼。

  「沒、沒有,我很傷心。」意識到了場合問題,九金收斂了下,舉起手裡的豆腐腦,很是哀傷地說道:「我都開始提前吃豆腐宴了。」

  項郝沒理會她,逕自轉身,目光落在了那棵柳樹邊。

  這一次九金也識相地噤聲了,跟隨著他的視線看了過去,不禁震了下。四周很吵,議論惋歎聲四起,有些枯黃的柳葉在秋風裡飄搖,柳樹下,有個一身白衣的女子跪著,凌亂的發披散在肩上。她抬著頭,面無表情,卻美貌依舊,眼眸裡不見半絲的悔意,目光一直在人群中搜尋著,漸漸地眉宇間的失望之色越來越濃。

  九金抿著唇,猜想玄機姑姑一定是在找陳韙。她不知道後來裴澄是怎麼處置陳韙的,可是顯然姑姑是白擔心了一場,那樣一個有權有勢的男人,壓根就不需要她的袒護。又或者,姑姑想護的從來也不是那個人,只是那份她覺得很單純的愛情。

  「你在想什麼?」她的沉寂,反而讓項郝覺得很不尋常,甚至有點擔憂。

  「哦,沒什麼。毛飛揚啊毛飛揚,果然是很風中凌亂、如夢似幻的畫面啊,我家姑姑即使那麼不修邊幅,竟然還能那麼美,哎……」看著玄機姑姑青絲凌亂飛舞的模樣,九金嗟歎,有感而發。

  「你能不能閉嘴!」項郝輕斥,她實在是個很讓人煩躁的女人。

  「……」九金有些委屈地低下頭,開始吃起了豆腐腦。每吃一口,她就覺得自己好無辜,是他問了她才回答的,現在有嫌人家吵,都不講道理哇。

  她吃得很津津有味,隱約聽見耳邊傳來一道喝令聲,跟著人群開始發瘋似的往前擁擠。正處於投入狀態的九金險些就被推倒在地上,幸好有雙手及時地扶住她,把她揣到了安全地帶。很可惜,豆腐腦灑了一半,都還沒捨得吃呢。

  再次抬頭朝著那棵柳樹看過去時,九金算是明白了大伙在激動什麼,時辰到了,要行刑了。她微張著唇,呆若木雞地傻立著,要說一點都不難受那是假的,雖然姑姑常打她,但是也常會賞銀子給她,吃穿也從不怠慢她。到底是朝夕相處了三年的人,現在,她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劊子手手起,刀落……咦?哀傷情緒剛上來,怎麼眼前一片黑了喏……

  慢慢的九金才反映過來,是師公忽然從身後摟住她,用手遮住了她的眼,還很溫柔地在她耳邊呢喃了句:「別看,會做惡夢。」

  「唔……」她看不到,可是聽得到,從周圍陣陣地抽氣聲中,也能大致猜出眼前的畫面。

  九金震了下,一失手,豆腐腦滑落到了地上,濺了她一身。

  她有點害怕,下意識地往他懷裡躲,卻感覺到了他的顫抖,不禁感性了起來,「師公,為什麼明明知道自己會難受,你還要來?」

  「師徒一場,送她一程也好。聽說黃泉路很長,至少不會讓她覺得太孤單。」這丫頭有時候很大智若愚,會突然問出些很犀利的問題,惹得項郝很無力,很想找個隨便什麼東西依靠一下,索性就順勢緊摟住她,把頭深埋在了她的發間,輕噥。

  「其實……我根本就沒有死,為什麼姑姑還會被行刑?」

  「有人想要她死,也有人不想你的生活受到打擾。」

  「我?」又關她什麼事了?

  「如果想要證明玄機沒有殺人,除非你站出來,可是段子七不想你被打擾。況且,即使你還活著,也不代表她沒有罪,她說與其受牢獄之苦不如一了百了。」也許對魚玄機來說,一生至此為終點,也好。

  這話讓九金懵了,她翕張了會唇,半晌都沒能說出一句話。沒想到的是,那個總是喜歡折磨她的段子七,居然在無形中那麼保護她。這種感覺……好溫暖,很早很早以前也有過,那個時候她有家、有疼她的娘親、有寵她的爹爹、還有個好可愛的妹妹……是親情的味道,讓她好懷念,還以為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再擁有了。

  等到九金回神後,眼前已經恢復了光明,師公也跟她拉開了距離。人群開始散去,方纔的熱鬧不在,柳樹下也沒有了玄機姑姑的身影,只殘留下一片血跡,瞧了讓人心驚。她咬著唇,別過頭去,剛好對上師公有些呆滯的目光,不禁泛起一絲同情。

  「師公,你餓嗎?我帶你去吃東西吧。」

  「去哪吃?」他本想拒絕,卻又覺得的確該調整下心情。

  「去了不就知道了。」

  項郝沒有再多說話,任由九金拖著他往前跑,也不問目的,這種感覺倒也好。跟從前差不多,她總是很沒頭沒腦地拉著他到處走,常逼他做一些很無聊的事,有時候會在山頂坐一整天,就為了看一場日落。據說之所以她不要日落時分才去,是因為有過等待,才知道收穫的東西有多可貴。

  那時候的阿九已經偶爾會犯傻了,項郝覺得傻子說話不必太上心,他也以為自己一直沒上心,卻沒料隔了那麼多年,竟還是清晰如昨……

  當梅項郝漸漸從回憶中醒悟過來後,也終於知道了原來九金所謂的帶他去吃東西,就是用偷的。

  她偷了雞摸了魚,當然葷素搭配很好,還順便拿了幾隻蕃薯,然後拉著他躲在一間很眼熟的屋子裡得意洋洋地烤了起來。

  最神奇的是,這屋子裡還藏了柴米油鹽……

  看來,她是個慣犯,還找了個很隱秘的藏匿地點。項郝蹙眉搖頭,發現自己對這個徒孫實在很疏於管教,「阿九,以後少做這種偷雞摸狗的事。」

  「人家又沒摸狗,只是摸了兩條魚啊。」開玩笑,吃狗肉是很不環保的,也是很殘忍的。何況,一想到今兒一早郊林裡那具狗屍,就讓她很畏懼。

  「本質上是一樣的。」

  「這樣啊……那你別吃了,我來幫你吃。」真是飽漢不知餓漢饑,想當初在道觀裡,她每天只能吃一頓,每頓只有一碗飯,那碗小得根本就不配被稱作碗,分明是只碟子,這要是不用偷的,她早就活活餓死了,哪還等得到他回來。

  「話也不是這樣說的。」項郝牽了牽嘴角,拉扯出一個很淺淡的笑容,「既然已經偷了,那也別浪費,浪費糧食也是不對的。」

  「……」九金咬了咬牙,決定不要跟這種死要面子的男人計較,自顧自地烤起了美食。

  她家師公很愜意地坐在一旁,看著她忙得灰頭土臉,絲毫都沒有幫她的打算,甚至還很悠閒地逛起了這間屋子,良久,拋出一句更讓她嘔血的話:「這屋子看起來好眼熟。」

  「……」九金垂著頭,用沉默相對。

  「你怎麼了?」項郝終於發現了她有點不對勁。

  「你不記得這裡了?」她忽然有種感覺,回頭審視這三年的堅持,九金髮現自己還真是傻到無藥可救了。

  聞言後,項郝自言自語了起來:「的確有點印象……」

  「這是我家。」她開口,冷冷地打斷了他,很不爭氣地覺得心好酸。

  「你家?!」項郝顯得很驚訝,失聲叫道,又跑到外頭研究了一番,才跑回屋子,面色不怎麼好看地問道:「你跑來這邊做什麼?」

  「人受了委屈當然會特別想家啊,想家了就會想回來看看啊,在這裡烤出來的東西特別有味道。而且,我聽村子裡的人說,後來見你在這裡出現過,所以想守株待兔一下,你答應過會帶我離開的嘛。」她更認真地烤起了魚,想藉著忙碌掩飾掉一些情緒,可還是禁不住宣洩了出來:「難怪人家說,男人的承諾只有傻子才會信……」

  九金哭了,這是項郝第一次看見她哭得那麼安靜,他有些自責地蹲下身,輕聲開口:「別哭了,我只是有些事要辦才耽誤了,這不是回來了嗎?」

  她抬眸看了他眼。是回來了,可不是為了她回來的,如果玄機姑姑不出事,也許他永遠都不會再回長安城,即使回來了,也絕不會出現在她面前。然而有時候把一切看得太通透也不是好事,九金寧願像以前那樣的傻:「那你還會走麼?」

  「我……」他猶豫著。

  一個需要想那麼久的答案,不要也罷。九金伸出手,有些粗魯地擦去眼角的淚,把手裡那條串在棍子上烤得差不多的魚遞給了他,「喏,可以吃了。我們快吃吧,吃完我要回家了,七哥哥和觀世音會著急的。」

  「阿九,以後好好待在段府,段家二小姐這身份足夠讓你豐衣足食了,別再跑來這種地方……」

  「雖然人人都說我是傻子,但是傻子也有尊嚴的啊。豐衣足食了不起啊,我要貪圖這些,就不會在道觀裡忍氣吞聲三年了。你又沒有被很多人集體群毆過,根本就不會知道人家有多委屈,我就是喜歡被人打了之後到這裡來哭,礙著你什麼了?!那以前你在這裡把我救出火坑過,我想你能再救我一次啊。從你離開的那天起,我每天都在牆上用墨畫豎線,就盼著你回來。誰知道我畫得滿牆都是了,你還是不回來!」越說越激動了,積壓了三年的情緒終於找到了個宣洩口,九金怒氣沖沖地站起身,邊抽泣,邊蹲在牆角刨啊刨,半晌,才刨出了個木盒子,惡狠狠地丟到項郝面前,「這裡頭都是我那些年的悄悄話,連紅扁都不知道的悄悄話,都給你都給你,我不要了。你要滾就快點滾,反正這些年有你沒你也都過來了!」

  她一口氣吼完好大一段話,氣都快喘不過來了,用力踹了下項郝後,九金甩著過長的袖子捂著臉拔腿奔出了屋子。她就猜到從來都是自己在自作多情,人家根本就不記得以前的事了,更不會記得答應過她的那些話。就她還傻乎乎地一直想溜出段府見她,還自以為是地想舊情復燃……燃個屁啊,她根本就是在自焚嘛。

  項郝整個人愣住了,直到九金離開,他都沒回過神。許久之後,才垂頭看了眼地上那只木盒子。他猶豫了會,抿著唇,蹲下身,伸出手指輕撥了下就打開了那盒子。裡頭很雜亂,有一堆小紙條。

  他沉了沉氣,隨意挑了張,上頭畫了很多金元寶。

  又打開一張,上面雞鴨魚肉畫了一堆。

  繼續看,是一個很像哭的笑臉。

  跟著……有無數張都是重複的,一個老公公模樣的人全身濕透了。

  項郝很費解,擰著眉心顛來倒去看了很久,最終才明白,原來是「濕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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