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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言情] 心鏡 作者: 席絹

第十章

  “你最近很閑?”李想問著蹲在書桌角落安裝網路分享器的張品曜。

  “是不太忙。”張品曜回答得很漫不經心。

  “也不至於不太忙到准備來我這裡安家落戶吧?”這家伙把他的桌上型電腦都帶來她這裡安裝了,說是在築巢也不為過。

  “只是裝個電腦而已,哪裡算?”

  “哼哼,是哦。”她嗤之以鼻。

  她知道他始終用不慣筆記型電腦,雖然平日工作時為了方便,也是隨手一台筆電拎進拎出,但真正被他愛用的還是桌上型電腦。自從他們兩人的名分被兩家人認下之後,他除了每天打手機給她,就算沒事也一定要哈啦一下之外,每星期五的晚上,一定往台中跑,跑了幾次之後,他終於買了輛平價的代步小車了。

  他們今年一定會結婚,至於婚期什麼時候他們都不太清楚,反正家人說了,時間到了,會提前三天通知他們的,到時記得到場就可以了。

  雖然正式交往不到一個月,但對於認識了三代的兩家人,以及,認識了一輩子的兩個人而言,所謂的交往時間,從來不是值得拿來扳著手指計算了解程度的問題。

  他們已經太了解彼此了,根本不必經歷粉紅色幻想期、水乳交融蜜月期,再到幻滅面對現實期,就可以直奔老夫老妻的生活了。也就是說,她可以頭頂著鯊魚夾,把頭發卷成鳥窩,在他面前自在的走來走去;大清早敷著面膜像個女鬼在房間裡東飄西蕩的准備上課教材,也不必擔心會讓不小心睜眼的他嚇到心髒病發。

  說起來這場感情也談得無聊了點,一點也不驚險刺激。不過青梅竹馬不都是這樣嗎?李想雖然孤傲了點、冷漠了點、自尊心高了點,但並不是個脆弱敏感到全然不知變通的人。她有她的自信,所以面對他的感情,也只有接受、不接受兩個選擇,一旦選了就底定,而不會被那種“接受你不甘心,不接受你心痛苦”的龜毛情緒所左右。

  “你不會是打算以後每天從台中通勤到台北上班吧?”她直接問。

  “真是個好主意。”張品曜終於裝好電腦,起身對她一笑。

  “少來,也不想想現在汽油多貴,你給我克制一點。”

  “那我不開車,搭高鐵。”

  “你當我這裡是烏日,高鐵站就在隔壁?”不是浪費金錢就是浪費時間,這個公子哥仍然是個不知民間疾苦的二楞子。

  “小慧,我只是想多點時間和你在一起。”他將她拉坐在床上。

  “你在擔心什麼?”她感覺到他似乎有什麼顧忌,才會突然變得這麼黏。

  張品曜想了一下,看向她的臉,問道:

  “我記得你說過,明淳國的那個陽赫,是升級版的我,對吧?”

  “啊!”李想驚叫了聲,居然是直到這時候才想起那面鏡子!現在已經過了半個月,她怎麼會忘得這樣徹底?還是因為張品曜提起,她才記起來!“對了,那鏡子你拿去修了嗎?拿回來了嗎?”

  張品曜見她這樣,心情變得輕松許多。回道:

  “我還沒送修,不過那面鏡子我讓一個玄學教授拿去研究,過幾天會拿回來。”

  “研究什麼?你跟那個教授說明鏡子的情況嗎?”

  “我沒說。但他一看到這面鏡子就說出了它的不尋常,希望我讓他研究幾天,我同意了。”

  李想深思的看他,凝著眉問:

  “你不會沒事把鏡子拿去給別人看,雖然這鏡子有著難以解釋的靈異情況,但你我都不是有研究精神的人,它是這樣,就這樣了,只要對我們的生活沒威脅,就算它是白雪公主裡的那面魔鏡,我們也不會大驚小怪的想召告天下。你說吧,是不是陽赫……或是姒水對你說了什麼?”

  她果然是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而且又無比的聰明靈慧。張品曜在愛極了她的優秀的同時,有時也不免感到自己是差她許多的。難怪小時候兩人總是打架,她討厭他的少爺身分;他討厭她的聰明優秀,如今,幸好一切都不再是問題。

  “是陽赫。他向我要求交換。”

  “交換?”李想眯起眼,猜測道:“想換什麼?是他換妻?還是我換夫?”

  “小慧!我竟然聽得出來你這兩句指的是不同意思。”張品曜笑著將她摟進懷裡吻了又吻。“這是不是表示我們的智力有點接近了呢?”

  李想任他吻到一個段落後,拍拍他的額頭,要他克制點,談正事重要。

  “到底陽赫想怎樣?你說清楚。”

  “首先,他當然想要你,從身體到靈魂,完整的得到。希望你可以成為明淳國的人,也順勢成為他的侍妾——他真夠膽的。”說到這裡,張品曜忍不住嘆了口氣。當然,任何一個男人在知道自己的女人被別的男人覬覦,極度不爽必是第一個反應。但不爽的同時,不免也產生了一種類似於憐憫的情緒。想要讓小慧當妾?到底是向誰借了狗膽,以至於讓他敢懷有這種妄想?!

  如果陽赫對小慧有那麼一點點了解,就不應該會有將她納為妾的想法。顯然陽赫是不了解的。可,既然不了解,那他小子迷小慧是迷個什麼勁兒?真難理解。老實說,小慧很出色,但喜歡她並不容易,她是那種男人會“敬畏”的類型。

  “第二個方案呢?”李想面無表情,打算把話都聽完再說。

  “第二個,如果肉體無法過去,那麼他願意將就姒水這個身體,只要裡面是你就成。”

  “還有嗎?”將就?靠!

  “當然,第三與第四是相同的方式,不是他過來,就是我過去。他認為如果真的要動用這個下下之策,他的損失最大,我受益最多,然而他願意為了你做出此等慘痛的犧牲。”張品曜哼聲道:“這陽赫大概生平沒真正喜歡過什麼人,以為感情這種事可以像利益一樣交換,以為犧牲就能得到,更不該的是,以為他所作所為,一定能將你的心手到擒來。”

  “你怎麼回他?”

  “我告訴他:珍惜身邊愛你的人,不要企求天上的月、鏡中的花。你雖然是貴族,但也不過是個平凡人,不要好日子過久了,真當自己是立於凡人之上的天神,怎樣為所欲為都行。”

  “那他一定氣壞了。”李想終於露出一點笑容。

  “我不知道。因為我說完就關機了。然後,第二天將鏡子送到玄學教授那裡去。”聳聳肩。

  “你擔心他有什麼動作是吧?”

  “誰知道那個國家有沒有類似大法師那種人物,我們還是防著點好。”說到這裡,他睨她,怪聲怪調問:“小慧,你老實說,那個陽赫為什麼會迷上你?迷得他一下子變成了十五六歲的衝動青少年,做傻事完全不計後果。”

  李想怎麼知道那個貴族會對她感興趣?真是太冤了。

  “我怎麼知道!我根本沒見他幾次,而且幾乎每次見到他就直接關機。你也知道剛開始他把我當成可以實現他野心的魔鏡,以主人自居,要我認命為他效勞,那種高高在上的欠扁樣,又頂著你的臉,要是真出現在我面前,早一腳踩死了,誰耐煩理他!”

  “但你說他是完美版的我。”某個小心眼的男人就是要斤斤計較。

  李想對著天花板翻了個白眼,又嘆了口氣。

  “起先看起來確實是。”她承認。

  “是嘛,比起那種富貴了一千年才培養出來的貴族作派,我們這種田僑仔子弟哪裡比得上哪。”好酸的口氣。

  “品曜,他很出色,很像我夢中理想的男人。對,我少女時期就迷那種氣質的男人,可是夢中的男人就永遠只能在夢中,不可以讓它成為現實的。”

  “為什麼不行?你夢中的那個男人搞不好正在作法要過來追你了呢。”

  “當然不行。因為這種男人要是真的在我生活中出現了,會讓我覺得很沙豬、很機車、很自大、很不可理喻,一定會一腳把他踩扁——你高興了吧?”李想發現男人吃醋起來真是比三歲的小孩子還難搞,但不好好按捺一番又不行。

  這對她真是新奇的體驗:這二十七年來,她無論怎麼欺負張品曜,也沒好聲好氣的安撫他過,都是用別的方法來暗中補償自己某些做得太過火的行為,哪知當了他的女朋友之後,卻要學著哄他了。

  真沒天理!

  這好像有點角色顛倒吧?不是應該男朋友好聲好氣的、像妻奴似的有錯沒錯都要一身攬著,並把“千錯萬錯,女朋友都不會錯”的鐵律給貫徹到底嗎?怎麼她一點尊榮的感覺也沒有呢?還得委屈兮兮的被一張判官臉給審問。好奇怪,到底是哪個環節錯了?難道他們現在談的不是正常的戀愛?

  “現在還覺得陽赫比較好嗎?”張品曜盯著她的臉問。

  “如果我覺得陽赫好,你就打算去當陽赫了嗎?”她沒好氣的問。

  “不,我不當陽赫,我就是張品曜,我會煩你煩到你認為我是世上最好的為止。”他堅定道。

  李想好氣又好笑。從相逢以來,她常常覺得他變得成熟穩重,偶爾為此感到心慌,因為覺得他離得好遠,她再也抓握不住,他就要變成陌生人了……可是,現在不會了,她的心安定了,因為他還是他,屬於她的他。

  “品曜,我不要你是世上最好的男人,也許你以後會有很好的成就,可我一輩子也不認為你構得上‘最好’的那個標准,你不要勉強了。我要的是現在這樣的你,而不是變成陽赫那樣或者哪個高高在上的世界名人。若你爬得太高的話,我就跟不上你了。”她雙手勾住他頸子,身子軟軟的往床頭櫃靠去,也將他一同拉了下來。

  張品曜想要伸手撐住身子,不讓自己的體重全壓在她身上。她搖搖頭,對他道:“不用擔心,你的重量,我承受得住。”

  “小慧……”他凝視著她,笑得柔柔的。“小慧……”

  他飽含情意的赤裸目光長長長長的看著她,終於讓她覺得害羞,企圖閃避他的目光。他由著她躲,因為他正忙著吻她。她好甜,甜得他都醉了……

  

  ***        ***       ***

  

  “姒水,你是否忠於我呢?”優雅的聲音。

  “是的,主爺,姒水忠心於您,生生世世。”

  “那麼,給你一個任務。”

  姒水恭敬的跪伏於地,靜候指示。

  “去說服李想,去感動張品曜,想辦法讓這兩人對你心生憐意。”

  姒水不解這是何意,身子微微動了動,但不敢問。

  陽赫說得更明白——

  “若你成為那邊的李想,就是任務達成。”

  姒水猛地抬起頭,震驚的看著她的主人。由於整個人被話震得懵了,只能失禮的瞪著陽赫,而忘了一切禮節。

  陽赫大方的不以為意,沒將她的失態問罪,從座位上起身,緩步走下高台,立定在她身前,以手中的折扇扇柄輕輕托起她下巴,看著她,又似不是在看著她,只是透過她,在看著什麼人——

  “李想這個奇特的女人,該是本爵的。她只是生錯了地方,現在,該回來了。”

  

  ***         ***      ***

  

  “鏡仙子,你不想見到我嗎?”姒水的聲音幽幽地傳了過來。

  “怎麼會,我們現在不是見面了嗎?哈啰,好久不見,你好嗎?”李想抬起手對鏡子裡哀怨的身影揮了揮。

  她沒有辦法告訴姒水,說在這之前近一個月的時間,由於那名玄學教授堅持要在上面施咒,說是鎮煞化惡什麼的,簡直拼了老命把他畢生所學的理論都盡數施展在上頭了。

  有沒有用不知道,倒是教授年紀老大,又不服老的沒日沒夜作法,亢奮過頭兼操勞過度,虛脫掛在研究室,被緊急送進醫院吊點滴去了。

  張品曜見教授為了這面鏡子廢寢忘食成這樣,實在過意不去,在教授夫人客氣的堅持下,只能不理會病床上教授的哀呼,將銅鏡取了回來。

  這也是今天李想能夠再見到姒水的原因。雖然說,她以為見到的會是陽赫,可是見到姒水也並不太驚訝就是了。因為她知道,即使見到的是姒水,那陽赫恐怕也在一旁待著,若他不在,那麼姒水能站在鏡子前,也肯定是陽赫的授意,回頭還是得將對話如實稟報。

  “我很好。你……變得不太一樣了……”姒水怔怔的看著她。

  “不一樣?是嗎?”李想自己倒不覺得。

  “是的,你的神態、你的樣子……啊!你手指上那是?”

  “哦,這個?”李想抬起手掌放到鏡子前,有些無奈的說道:“這是指環,我們這邊叫戒指。你那邊又不是沒有。”

  “我第一次見到你身上配戴飾物,而且,它好美,我不曾見過……”

  好美?李想的唇角微微抽搐。這叫美?難道只有她的眼光有問題?為什麼她感覺卻是隨身攜帶著一顆昂貴的電燈泡?

  學校年輕的女老師只看到它的品牌叫蒂芬妮;中年老師看的是它三克拉的車工、淨度、顏色;當然,討論得最熱烈的就是這些種種條件堆積起來的昂貴價格——一百八十萬!

  本來張品曜他爸決定買五克拉,阿公說還是不夠,決定跑到歐洲去訂更大的,說是這樣在婚禮上才有面子。幸好被張品曜及時阻止了,李想也堅定的拒絕,所以失望的阿公只好沉痛買下這只三克拉的“便宜貨”、“小到用放大鏡看都看不到在哪裡的鑽石戒指”,然後抱怨至今。

  這是訂婚戒指,很貴的訂婚戒指。星期天被通知要回家文定,兩個人一身休閑服上台北,被抓去化妝換裝,迷迷糊糊的套戒指、拍一堆相片、吃辦桌,然後據說訂婚就完成了。

  回來後,手上就多了一枚戒指,想脫下來放保險箱,但張品曜請求她至少戴到他把特地訂做的三環戒取回後,再換下來。只要再戴四天就可以解脫了,忍耐吧。雖然說相較於她誇張的婚戒,他手上那只白金素戒是讓人忌妒了些,但想到訂婚那天,阿公打造了一面一斤重的“張家之光NO.36”金牌頒發給他,命令他掛在脖子上現寶給親朋好友看,不得取下,那時他臉上青筍筍的菜色,也足堪告慰她的郁悶了。

  “這是你那邊的主爺送你的吧?”姒水問著,目光迷離的定在李想手上。

  “別叫他主爺,他只是個普通人,人生沒你家主子精彩,一生都會平凡過完。”

  “他並不平凡……”姒水突然直直望著李想。“他也是主爺,一個非常溫柔體貼的主爺。”

  李想心中一突,正色的打量姒水,並不言語。

  姒水被李想探索的目光看得不自在,略略的閃避著目光。

  “姒水,你主子與我男人,只是長得像,並不是同一人。對於自己心愛的男人,不應該犯下胡亂錯認的錯誤,那是對你一片真心的諷刺。”

  “不……不是這樣的。其實……我認為……主爺和張主爺是同一人,只是一個是高貴威嚴的面向,一個則是溫柔多情的面向,所以我……沒有違背我的真心。如同你,是強悍驕傲的我,而我,是溫順忠心的你。我們四人,無論是怎樣的替換,仍是對自己的真心沒有違背的。”姒水堅定的說完,發現李想看她的目光很冷、很沉,令人感覺驚慌,有些無措地問:“怎麼了嗎?你為何這樣看我?”

  李想搖了搖頭,微微嘆道:

  “原來背叛自己真心的理由可以說得這麼冠冕堂皇。”

  “我沒有背叛,我忠心的、愛的,始終是主爺。”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他們從來不是同一個人,而是不相干的兩人,頂多長得相似一些而已,那你輕易對張品曜動心,要做如何的解釋,才能讓你忠心愛主的心意得到合理的說服?”

  “請你不要這麼說!他們都是主爺,只是你拒絕承認而已。”姒水向來溫順的聲音高揚了起來,整張柔美的臉脹紅得像是快要爆炸了。

  李想沒有被她激動的情緒感染,還是冷靜地道:

  “姒水,你是真的喜歡上了張品曜?還是你的主爺要求你去喜歡上張品曜,所以你忠心的執行命令?”

  “我當然是……”姒水脫口而出理所當然的答案,但那話也只衝出了四個字,就戛然而止,被自己混亂的心思給淹沒。頓了半晌,一字一字地道:“他們都是主爺,我愛的、忠心的,是同一人。”

  不是說不通,而是姒水必須這樣對自己催眠,否則她無法對自己的心交待。李想心中嘆了口氣……這姒水,竟是被張品曜迷住了。

  什麼時候發生的事?張品曜根本沒跟這兩人見過幾次,而且他對於這種與生活現實無關的鏡花水月靈異事件,不怎麼感興趣,每次來到她這兒,都是拉著她聊天、出門約會,再不就是把他最新迷上的電玩游戲硬教會她——因為她是那種任何東西一上手,隨便玩玩就運氣超好的那類人。所以他總是纏著她陪他練級,或者干脆求她玩他的帳號……生活過得如此充實。老實說,還會掛念鏡子裡的世界的人,就只有她李想一人了。

  陽赫想要得到她,已經很奇怪了。

  而,對陽赫忠心到可以為他死的姒水,會傾心於張品曜,李想無言得連嘆氣都沒力。

  那麼美麗的明淳國,怎麼養出這種對現實生活不滿意的人種?

  “姒水,你們國家有什麼問題?你們對生活有什麼不滿?讓你跟你主子寧願把日子過得這麼不切實際?”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也懶得解釋太多,反正企圖扭轉別人的思想本來就是異想天開的蠢事,我也就不浪費時間了。上個月,當我開啟這面鏡子,初初可以看到不同的世界時,我是驚喜又驚奇的,覺得你那邊好得不得了,覺得你很完美、陽赫很完美,你們的國家更是美麗得不可思議,不像我這裡滿世界天災不斷,搞得像是地球下一刻就要毀滅……總之,我曾經非常羨慕你那邊。但羨慕這種情緒,其實只不過是對生活中許多不滿的牢騷,念念也就算了,並不會真的處心積慮去想辦法成為另外一種人,或真的把現在這種平順卻有點無聊的生活改成另一種。這麼說吧:姒水你很好,可是我不會想成為你;陽赫很高貴,但我要的人還是那個不高貴的張品曜。這就是現實,這也叫惜福。你們那邊缺的,就是對現有平靜生活的感恩。”

  “不是的,你不懂——”姒水拒絕被說服,甚至想要說服李想。

  可李想已經不想聽她談話了。

  “姒水,再見。”冷淡的說完,手指點向鏡面中央,畫面消失。

  李想盯著黃銅銅的鏡面,嘆了口氣,覺得這一切變得好餿。曾經以為這是樁奇遇,將享受到一段安全而新鮮的奇幻經歷……雖然她是把鏡子當成電視影集在看的,但因為裡面有姒水、有陽赫,一切都像是美夢那般的理想,所以她非常關心,無比沉迷。

  不過,事情發展至此,她心情很悶,覺得疑惑。自己為了什麼而經歷這一切?她有什麼條件經歷?而這份奇遇又想讓她感受到什麼心得?

  “那聲音”曾在她的夢中自吹自擂說這是幸運的機緣,要她好好享受把握。把握什麼?難不成是說可以將這經歷化為現實?還是要讓她年輕時那些不切實際的夢想,在真實的驗證之後,學會認命,學會珍惜平凡嗎?

  無論怎麼說,都不對勁,顯得走調了。

  算了……

  沒有必要多想。反正這些事,再也與她無關了。

  叮叮叮——手機的和弦鈴聲突然響起,打斷了李想正要將梳妝台裝箱打包的動作。

  “我是李想,哪位?”

  “小慧,啊,不是,是李想,對不起,我又忘了。”

  “隨便啦,我已經無所謂了。”李想現在已經不再那麼介意被叫的是哪一個名字。“孝琳,你回國了嗎?”

  “是啊,我昨天晚上到家,剛才睡飽了才打開電腦,收到你的郵件,就馬上打電話給你了。你說那座梳妝台壞了?是什麼情況?你失手砸了它嗎?”王孝琳急切又肉痛的問著。

  “沒有。你那麼緊張做什麼?”她揚眉,從老同學急切的語氣中,嗅聞到一直以來隱隱覺得不對勁的氣息……那銅鏡絕對是有來歷的,所謂的有來歷,就表示那可能是以“百”為計年單位的古物。想到這裡,李想拉長了聲音:“孝——琳——”

  “小、小慧,雖然說鬼月快到了,不過你可不可以不要玩女鬼的角色扮演?這聲音讓人聽起來很毛耶。”發抖的聲音。

  “孝琳,你老實說,這座梳妝台真的是仿貨嗎?”

  “……不是。”不敢欺騙。聲音回得不比蚊子大聲。

  “是真貨?真的是古董?”雖然不意外了,但還是感到很不對勁。

  “……是。”

  “價錢多少?”

  “確切的數字我不知道,不過二十五萬應該跑不掉……”

  “什麼!要二十五萬?!那你賣我八千是什麼意思?”

  “又不是我買的……”

  “王孝琳,你不要再吞吞吐吐的了,把話全給我說清楚。”低喝。

  “……在我坦白之前,小慧,你可下可以先告訴我一下,你……最近,跟品曜的關系怎樣?”

  李想一驚,聲音高揚半度——

  “你不會是想要告訴我,那是張品曜買來放你那裡,讓你賣給我的?!”

  “啊,哈哈哈,你猜到了哦,那我就不用多說了,可見你近來跟他感情突飛猛進。很好很好,恭喜恭喜。哈哈哈。”干笑完,決定閃:“欲知詳情,請洽你的青梅竹馬,我去忙了。”

  “等等!八千塊還我!”李想趕忙叫。

  “作夢!那是我的勞務費、情報費、仲介費、紅娘費,不還!”說完,不留情的掛斷。

  “發什麼火啊……”李想訕訕的收線,搔了搔頭。看向桌上那面鏡子,與箱子裡的那座梳妝台,覺得一切好……好荒謬?還是好神奇?“居然是他買的。啊,是了,他說過回來之前去了趟北京,買了一些不知真假的古董,看來這也是其中一樣了……不,應該說,他是為了買它而跑過去的。”她笑了笑,低頭看著右手上的訂婚戒指,輕道:“難怪原本說不可能有貨,後來竟是調到了,還這麼精美……這個小物件,竟然要二十五萬元?不,一定不止,那是專家可以買到的價格,至於凱子嘛,沒有花到五十萬就算他好運了。”

  手機再度響起,這次音樂是“張三的歌”,是他。她懶洋洋的接起——

  “喂?”

  “小慧,你現在在干嘛?”

  “我現在……”她還是看著戒指,輕聲道:“在想你……”

  

  ***        ***      ***

  

  很熟悉的夢,雖然熟悉,卻沒有見到“老朋友”的歡樂感。李想只想嘆氣。

  她已經告訴張品曜,不想將這個靈異的骨董放在家中,請他盡快拿走。雖然全世界六十億人口裡,確實沒幾個人能有這樣的機緣可以看到另一個空間的風景,所以她有幸看到,應該感恩。但她卻是覺得索然無味了,不想再看見那銅鏡,也決定忘掉明淳國的種種,陽赫、姒水這些人,都當是一場幻夢吧。

  ……你不想知道那是真實的世界,還是純屬你潛意識裡的幻想嗎……

  “不想。”李想回道。

  ……你是本使見過,欲望最少的人……如果本使告訴你,這是一面可以心想事成的鏡子,只要你願意,裡頭的一切都會是真的,你可以過去,你將會享受到身為一個女性最尊榮的一切,名利、地位、專寵、子孫滿堂皆有成就……

  “你一定活了很久了吧?”李想完全把那聲音的誘哄當成耳邊風,反而問道。

  ……以人類的算法而言,本使可說是幾乎存在了永恆……

  “難怪你的思維如此陳舊。”

  ……怎麼說……(不悅的口氣)

  “如果你對現代的情況有所了解,就該知道這個年代就算當上了皇後王妃,也不能說是一生尊榮與幸福的代表。去查查英國的黛安娜王妃、去看看日本的雅子妃,你就會知道陽赫身邊的位置,對於我們這邊的人而言,並不是那麼吸引人。”

  ……雖然不太了解你們這邊的情況,不過我可以理解為:你不為名利所動是嗎?……

  “我是個教師,當然重名,希望自己有一生清譽;至於利,當然也重,不過錢財這東西,我可以自己賺,就不用麻煩白馬王子施舍了。”

  ……這應該就是陽赫不管怎麼請人施法,都無法將你的魂魄轉換過去的原因吧?李想,你實在是個太任性、太固執的人了……

  “如果您已經沒事的話,可否離開我的夢境了?”李想客氣的下逐客令。

  ……不急,在享用了明見心鏡的功能之後,你不會以為不想要它了之後,就能輕易甩開吧?你們這兒有句話叫“使用者付費”,也就是說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你該明白……

  “什麼意思?”李想立即警覺起來,嚴肅問著。

  但那聲音再也沒有回應,像是已經飄遠……

  “喂?!”李想叫。

  “小慧!”張品曜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李想發現自己“存在”了,她看得到自己了,也看得到別人了,一身西裝筆挺的張品曜正朝她走來,模樣像是剛下班趕來台中。

  不過,周遭都是灰蒙蒙的顏色,證明此刻她仍然在夢中。她眨了眨眼,還是沒辦法讓視線更清晰一點,當她正想朝張品曜走過去時,後面突然傳來另一道張品曜的聲音,也相同的在喚她——

  “小慧。”

  她倏地轉身,看到了另一個張品曜,從穿著到聲音,全都絲毫不差,那個張品曜也正向她走近。

  她一怔,還搞不清楚怎麼回事,腦海中就浮現“那聲音”不懷好意地說道:

  ……任何事都有其規矩,你就好好的選擇你未來的人生伴侶吧……

  “什麼意思?你說清楚!”李想本想走動,卻發現自己雙腳好像被三秒膠給黏住,竟然一時無法移動。她詫異的低頭,看到自己雙腳站在一個紅色的圈圈裡。這是怎麼一回事?!

  ……謹慎些呵,李想。這兩個男人,你只能選一個,選完後,就一生再不能更改……

  “不要做這種無聊事!”真不敢相信這種老掉牙的爛把戲,竟被這個老古董拿來玩她!

  ……怎麼會無聊呢?這可是攸關著……你醒來之後,人是在明淳國的陽赫身邊,或是台灣的張品曜身邊呢……很有趣……不是嗎……

  “你——”李想氣到連話都罵不出來。

  ……再見了,李想……你是本使遇過最難纏的寄主……但願下一個能正常些,也好讓本使滿足一下被敬畏崇拜的感覺……

  那家伙是在抱怨嗎?李想沒好氣的想。

  ……還有,李想,本鏡叫明見心鏡,不是電視螢幕,做人不要太過分。有生之年,若你為著你的生活不順遂而感到後悔時,記住這一切都是你活該!本來你可以經由本鏡而美夢成真的,這種數十億分之一的幸運,竟就被你揮霍掉了,你要一輩子在後悔裡反省!……

  腦海中的聲音漸遠,但留下來的火氣旺到讓李想覺得整個腦袋都燒得發痛。

  說到底,那聲音是個什麼東西,她至今搞不清楚,也許是鏡子上的鏡靈吧,一個很後悔被她與張品曜喚醒的鏡靈……

  算了,那個已經不重要了,還是眼前的事情比較麻煩。

  如果那鏡靈說的是真的的話,那麼眼前這兩個張品曜,其實有一個是陽赫。如果她抓住的是陽赫,那麼等她醒來,將會身處明淳國……

  那麼……李想忍不住要想:此時的張品曜,在他的夢中,是否也被相同的試驗所困擾著呢?

  在他夢裡,是不是也有兩個李想,正等著張品曜選對或選錯……

  思及此,李想發現自己手心涔涔的直冒汗。

  如果這是那面鏡子對她將它當成電視螢幕的報復,而且詛咒她會為此後悔的話……是的,她後悔了。果然這種靈異的東西,沾上了都不會有好下場。

  她發誓,若她還有機會在自己的房間醒過來的話,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將那梳妝台拿去灌成水泥柱,沉到太平洋海底,讓它再也不能出來禍害世人!

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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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秋節,闔家團圓烤烤肉、吃吃月餅的節日。

  中秋節,闔家團圓提燈籠、賞燈會,抬頭順便看看嫦娥今天當不當值、玉兔有沒有認真搗藥、吳剛與桂樹的恩怨情仇到底寫到完結篇了沒的節日。

  中秋節,這個國人永遠記得要歡聚在一起吃吃喝喝玩玩鬧鬧的節日裡,張品曜與李想結婚了。所以從今以後的每一個中秋節,也是他們的結婚紀念日。

  張品曜對這個日子沒有意見,這麼好記的結婚紀念日,多麼省事,每年都不會忘。就算忘了紀念結婚,也可以借著吃月餅來達到慶祝的目的,多好不是?!

  李想對此就有一點意見了。她討厭節日,尤其討厭元宵節、中秋節這種在晚上熱鬧的節日。

  不過少數服從多數,李想還是只能在這一天披上婚紗,成為張家三嫂。婚姻這事,從來就不是小兩口的私己事,他們早就認了,隨便大人高興啦。

  阿公與她老爸還真請人從鄉下運送了兩頭牛和兩輛牛車上來,將亮晶晶的豪華嫁妝擺在上頭,就這樣牽著牛車,繞著飯店廣場走了無數圈,風光無限;不止經過的路人都特地停下來拍照,後來居然連記者都來了!簡直把天生愛現的張家老太爺給樂壞了,覺得這輩子就今天最風光。

  “我看阿公快醉趴了。”喜宴才剛開桌,但從早上見人就大喊“干一杯”的阿公已經開始語無倫次了。張品曜偷偷湊到李想耳邊道。

  李想從敞開的大玻璃窗看出去,阿公竟然跑去牽著正要下台一鞠躬的牛只,說他要唱歌,然後就咿咿呀呀的扯喉唱著——一只牛要賣五千塊,五千塊要買一只牛……

  “他說要幫阿財伯把牛牽去賣。”

  “牽去哪裡賣?”李想偷笑問。

  “北京。”

  “為什麼?”噴笑,驚問。

  “因為阿公說,牛牽到北京還是牛,那就不用擔心會變成豬了,價錢差很多呢。”忍住笑,保持著一本正經的菁英樣子。

  “請問一下,牛牽到什麼地方會變成豬?”阿公果然醉了。

  “誰知道,等阿公酒醒之後,再問他老人家好了。”

  由於親人們都跑到飯店外面去制止阿公的行為,所以他們身邊的家人桌一時全都清空,都在外頭演起三立的八點檔了,玩得不亦樂乎,不時擺pose拍照一下,都忘了要回來。被遺忘的新郎新娘倒是沒怎麼感覺到哀怨,自個兒閑談起來。

  “品曜,你知道我為什麼要改名嗎?”

  “因為你的名字先是因為‘元宵燈會’、‘中秋燈會’被同學笑。後來咱們有個總統叫李登輝,不幸與你的名字有諧音之緣,從此你的日子就更難過了。你這麼驕傲的人,是無法容忍被人取笑的。可你的成績實在太好,對此很介意的同學也只能抓著這點氣你了。”說到這裡,張品曜對她揚了揚眉,問:“怎麼?還是想要測試我是不是正牌的張品曜嗎?”

  “當你穿得太正式,打扮得很光鮮時,我總會想到陽赫。因為這是他的形像,不過我還是知道你就是你,不會是別人。”她拍拍他。

  “當你打扮得很美時,我可不會想到另外一人。”他哼。

  不給他醋意發作的機會,接著道:

  “那你知道我為什麼改名叫李想嗎?”

  “我想了很多年,從你二十歲改名字那年開始想。”他看著她:“剛開始,總不免臭美的幻想著:你是不是在想我——唔!”被槌了。“我就說是幻想嘛,明知道不可能是真的,想想也不行嗎?”

  她瞪他。這人,如果是陽赫假扮的,那就見鬼了。

  “後來,從你只報考中南部高中的教師征聘,而完全不考慮北部,我就隱約明白你的意思了。你討厭那個被取笑的名字,你更討厭在張李兩家中,李家所擔當的身分表征——被幫助的、依附別人的、沒有自我的……”

  “家僕。”李想點頭。

  他搖搖頭,無言。就算他否認這個說法一萬遍,她還是這麼認定也沒用,所以就不說了。

  “你想要成為不須要被幫助的人、你想要獨立、想要和張家徹底切割、想要擁有屬於自己的地方,因為只有這樣,你才會感覺自己找回了身為人的尊嚴與自信。所以,你,李想,告訴自己,這一生的夢想就是這些,你將為它們而努力。”

  “是個怪名字吧?”她眨眨眼,覺得眼睛潮潮的,水氣好重,所以垂下頭,想要將上湧的激越情緒給默默眨掉。

  “是,比李燈慧這名字更怪。”他將她摟進懷中,沒看她的臉,知道她此刻不會希望被任何人看見。

  “呿!”她唾他。

  “小慧,我不會讓你後悔選我的。我不會成為陽赫,但是我會成為最好的張品曜。我知道當你決定跟我結婚,就表示放棄了你長期以來所追求的目標,但我不會抱歉,我只會努力讓你不後悔。”

  “也不算放棄,我以後還是會賺錢買登記在自己名下的房子,我還是能擁有屬於我自己的東西。現在,也不過是多了個你,你是我的,我名下的所有物只有更多,沒有減少。”她抬高下巴宣告,要他搞清楚狀況。

  “是!你說的對!”他只能堅定的點頭,表示對她這番發言的擁戴。

  怎麼有人可以在一本正經的同時又欠扁成這樣?李想瞪他。瞪著瞪著,也只有笑了。

  “吃些東西吧,你一整天都沒吃什麼。”他幫她挾了些好入口的菜到她的盤子裡。然後把無錫排骨這種她很愛、啃起來卻會弄糊唇妝的美食給叉來自己盤中,將骨頭挑掉,仔細切割成適口大小,才放到她的盤子裡。

  李想享受著張品曜的服務,還是忍不住問道:

  “那時,你怎麼發現站在你身邊的是姒水?”

  “還有什麼好問的?”張品曜看了她一眼,“就算她穿著你的衣服、學著你的說話口氣,簡直像是真正的你,但我就是知道她不是你。當她開口說第一句話,我就更確定了。”

  “她說了什麼?”對於一個月前那場莫名其妙的試煉,雖然只歷時了一天,但對他們來說簡直是一輩子。

  “她當時開口對我說:‘品曜,我要吃上次你買的銅鑼燒,現在就要吃。’”

  李想低聲“啊”了下。

  張品曜笑道:

  “你這輩子從來沒有對我開口說出‘你要’什麼,我就知道她不是你。雖然她將你那種即使不得理也不饒人的口氣,學了個十成十,但姒水不知道,你這輩子最痛恨向別人開口要東西。”以前他要送她東西,還得想各種理由,最後結局都是他被她氣個半死。

  “可是你還是帶她去買銅鑼燒了不是嗎?”怪聲怪調。

  “因為我把她當成你的妹妹。而且我希望滿足了她對這個世界的好奇之後,看在我招待她台中一日游的份上,乖乖回家去吧。你跟姒水算是朋友,她也不是個壞人,我不能讓她怨恨你,那樣,你會不開心。”他輕撫她。

  “她最後是自己願意回去的?”李想最好奇的是這一點。

  “嗯。她說,她喜歡這裡,但這裡沒有她可以立足的地方,所以她回去了。”

  “你說得真含蓄。”李想看著他不自在的表情,緩緩糾正道:“姒水說的應該是:她喜歡你,但你的心沒有她可以立足的地方。對吧?”

  “她沒說得這麼明確,你又何必把她代入這個語意裡?她反正是回去了,再也與我們無關了。”

  李想聽他這麼說,為自己的咄咄逼人感到羞愧。她確實不應該這樣,即使吃醋也不應該……

  “我們應該感謝她,如果她打定主意不回去,那面鏡子還不知道會再弄出什麼事端呢。”

  提到那面銅鏡,李想就沒好氣。

  什麼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享受過魔鏡的好處之後,就應該付出應有的代價?還在夢中警告說她要慎選出對的張品曜,不然醒來之後就只能面對選錯的後果。

  結果咧?根本不是那麼回事!

  夢境只是個障眼法,是那面銅鏡隨便說來唬弄人的。害她在夢裡焦慮老半天,對著兩個張品曜無從下手,後來竟然就耗到兩個都沒選,她就醒了。

  醒來之後,她人還是在台中,在她的床上,一切都很尋常,但她卻有種不尋常的感覺,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然後,門打開了,幫她買了早餐進門的張品曜對她微微笑,說道:

  “小慧,來吃早餐吧。”

  “陽赫?”李想皺眉地問。

  就見那個張品曜身子一僵,沉靜的盯著她,許久,問:

  “為什麼叫我陽赫?”

  “因為你是。”她肯定道。

  那是個奇特的一天。她與張品曜就像被丟入兩個不同空間的相同地方,她面對著陽赫,而張品曜面對著姒水,同樣在台中的小窩與街上度過了一天。她領著陽赫游遍台中,當然,張品曜也領著姒水到處觀光。也許四個人在相同的時間逛華納威秀影城、科博館、百貨公司、去洲際棒球場看同一場比賽,甚至坐在相鄰的位置,但這兩人就是不會見到另外兩人。

  為什麼會這樣?那鏡靈最後一次出現在李想夢中時,好心的做了解說。它說——

  歷來擁有明見心鏡的人,會從鏡中看到他心目中理想的世界。一個人對生活有多少不滿,所看到的世界就會有多美好。當然,這樣的美好會讓人產生無比的向往渴望,恨不得能投身於其中。明見心鏡當然不是平白給人看著玩的(說來說去,就是記恨李想的不惜福),它照見人心的夢想,它可以給誠心想要改變現有生活的人一個機會。

  鏡子裡的世界,可以是幻,亦可以成真。只要你成功過去,那就會變成真實的世界;若失敗了,那它就是幻想出來的產物而已。

  而,每一任擁有者,都必須經歷一場試煉。擁有者若想要到那個理想世界過新生活,那麼明見心鏡會讓那人以黃梁一夢的方式去經歷那個他所向往世界最幻滅的種種打擊,一夢終生。若能挺過來,那他會被明見心鏡送過去,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這是成功的心想事成,也是明見心鏡歷來的工作模式。

  但是,但是李想與張品曜偏偏是兩個怪胎,他們兩人讓明見心鏡發現世上竟然有如此難搞定的人類,讓它既定的工作程序完全脫軌,無法執行。

  可是,即使如此,當鏡子的擁有者對它的使用期限已經結束時,它還是得做他該做的工作——讓向往的一方,到他們渴望的地方過生活,雖是一夢,但夢裡卻是一生——

  但是!又來一個但是!

  不合作的李想與張品曜竟然打一照面就將夢中的陽赫和姒水給點醒。本來鏡靈已經將兩人催眠,讓他們相信自己已經成了張品曜與李想,如果沒人叫出他們真實的姓名,他們在夢裡的這一生,將有幾十年可以過。

  結果,幾十年變成一天。然後就被打包送回去了。

  李想後來確定那鏡靈之所以還會跑到她夢中,不是為了解惑,而是為了抱怨。因為它在述說事件的原由時,都是從抱怨起頭的。

  總之,那兩人都回去了,回到了那個不知道是幻想出來還是真實存在的明淳國。

  姒水很喜歡這裡,但她因為喜歡張品曜而決定回去。

  陽赫對這個世界也非常驚訝與著迷,但他之所以會回去,不是因為成全,而是他無法忍受自己在一個先進的地方成為文盲,成為一個無助的人下人。所以他決定回去,帶領他國家未來的發展,向李想宣誓說百年之內,這個世界有的東西,明淳國也一定會發展出來!

  於是,事情就這麼落幕。很不精彩,是明見心鏡接過最無聊、最脫軌的個案。那面鏡子抱怨完就閃了,留下那座失去銅鏡的紫檀木梳妝台座。

  李想仍然對這類古董很不喜歡,所以後來張品曜就把台座送給了他們的紅娘王孝琳,讓她自己再去找面鏡子裝上。

  處理完後,他們終於與那些靈異事件都再也沒有關系了。

  “喂,新郎新娘坐在那邊說什麼悄悄話?敬酒了,要敬酒了!來干一懷,大家都干啦!”遠處,終於被勸回來的阿公歪歪斜斜的向這邊走來,身邊一堆家人小心扶著,但都被老人家推開。“不要扶啦,我沒醉!”

  才說著「碰”地一聲,整個人在地毯上五體投地,撞出好大聲響。

  “阿公!”所有人都驚呼,全衝了過去。

  “沒事,沒事——”阿公大嚷。

  “都流血了還沒事,快拿急救箱來——”

  “什麼急救箱?快叫救護車——”

  “你們干脆叫葬儀社的人來好了!”阿公不爽了。

  “哎啊,阿爸!今天是品曜和小慧的好日子,你不要亂說話啦!”

  然後,所有人再度鬧成一團。

  李想與張品曜也跑了過去,確定坐在地上的阿公還能說笑喝酒,額頭上只是碰出了一個包後,松子口氣的互看了眼,笑了。

  “其實,我們家發生的事,比鏡子裡的影集精彩多了。”李想道。

  “是啊。這才是真實的人生,這樣就很美好了。不需要進入夢裡去追尋,那其實是對自己生命的否定。”

  他將她一只手牽住,十指緊扣。雨人相視而笑。

  他們不否定平凡的人生,他們喜歡這一生都將這麼平凡過完。

  只要,兩個人一起牽手度過,就是最完美的幸福。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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