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是你,我不明白……」
曾經山盟海誓,痴情不悔,如今拔劍相向,不共戴天,歐陽子鑫氤氳的眼眸,透著從未有過的哀傷、惘然、以及萬物寂滅般的心灰意冷。
面前的男人,佔據他心房每一個角落,又殘忍地撕碎了他全部的情感。
「子鑫……」
大戰當前,謝淩毅什麼都不願去想,懷抱著他朝思暮想的情人,非常痛苦。
昨日的歡笑如過往雲煙,兩人都心痛得忘記了呼吸,愛亦長,恨亦長,經歷了那麼多的磨難,塵埃落定之後,他們能不能……再續前緣?
第1章
農曆九月初二,被烈日烤了有六十多日的蒼穹上,令人驚喜地浮現出許多灰白色的雲朵,它們就像是撐開的涼篷,遮蔽了天空,而海洋就成了它的地席。
「準備升頭檣帆!」水手長劉恪喝道。(註:第二道桅杆)
「是!」
「那邊的,快幫忙絞帆索!」享受著蔭涼天氣,大浮號上的水手們,幹起活來也利索不少。
在時高時低,呱呱鳴叫的海鷗的伴隨下,那豎著六道巨桅的龐然大物,朝前快速滑行著,激起無數雪白色的浪花。
甲板上熱鬧非凡,船艙內就顯得安靜多了,特別是在高級船員住的艙間。
歐陽子鑫提著木桶和抹布,叩響了船長室的艙門。
「進來。」謝淩毅頭也不抬地坐在花梨書案前,奮筆疾書,當他看見來者是歐陽子鑫時,便放下了狼毫,問道:「什麼事?」
「我來打掃房間。」歐陽子鑫很輕地說道,對上謝淩毅那俊美而懾人的臉,心頭一跳,倉促地移開了視線。
「壁櫥昨天你已經擦過了,茶几也很乾淨,你不如過來幫我研墨。」謝淩毅看著歐陽子鑫,溫柔地說道。
「唔……」歐陽子鑫聽了躊躇不前,可船長室確實沒什麼可打掃的,地板早上也剛刷過,很乾淨。
「我還是去下廚房……」歐陽子鑫支支吾吾,「趙老伯說……」
「你很怕我?」謝淩毅打斷他的話,嘆了口氣,自從長樂島那一夜後,歐陽子鑫總是有意無意地避開他。「我不會對你怎麼樣的,過來吧。」
「誰怕你了?!」歐陽子鑫擰眉反駁,還是那股子倔強脾氣,「不就是磨墨嗎?」
他在門邊放下木桶和抹布,大踏步地走向書案。
看到歐陽子鑫緊張到連走路都是同手同腳地,卻還硬撐出一副泰然自若的表情,謝淩毅不覺莞爾,子鑫這個樣子真是說不出的——可愛!
謝淩毅開始後悔剛才的許諾,他很想把歐陽子鑫擁在懷裡,因為離開長樂島的十多天裡,為了趕餘下的航程,他們各自忙碌,甚少有獨處的機會。
「嗯……我都在磨了,你可以動筆了。」發覺謝淩毅還盯著自己的臉,歐陽子鑫頓沒好氣地道。
「是。」但如果真這麼做的話,一定會嚇跑他的,所以……謝淩毅無奈地重新提筆書寫。
一時間,偌大的船長室裡,只聽見歐陽子鑫粗魯地攪動碳棒的聲音。
因為動作幅度大,所以沒多久,歐陽子鑫的右手腕就有些酸乏了,他不覺放緩力度,一邊偷看謝淩毅在寫些什麼。
謝淩毅的字非常漂亮,字體蒼勁有力,書寫又猶如行雲流水一般順暢,落在精緻的捲軸上,光看著就覺得賞心悅目。
「又是針路?」不知不覺地把內容閱讀了一遍,歐陽子鑫的腦袋裡是無數個疑問,「八月二十,收,長樂島,八月廿四,長樂島開船,用單針,打水八丈,沙石地為正路……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針路也叫做『針經』或者『針譜』。」不知何時,謝淩毅已經放下手中的狼毫筆,抬頭注視著歐陽子鑫道。
「但它們也不完全一樣,航海主要靠指南針引路,所以叫針路,記載針路有專門的書籍,這些書就叫做針經。」謝淩毅耐心地解說道。
「那麼這些單針呢?是什麼意思?」歐陽子鑫追問道,他一直很想知道這些詞語的涵義。
「單針,是航向的名稱,指單向的意思,雙向的叫做『縫針』。」謝淩毅乾脆展開捲軸,一一指給歐陽子鑫看。
「『收』的意思呢?」歐陽子鑫很感興趣,完全放下了戒心。
「『收』表示到達,當船到達某地,就會有四種不同的稱號,你看,」謝淩毅手指著絹紙上的文字解釋道:「『平』,是並靠的意思,『取』是經過,『見』就是望見。」
「原來如此……」不經人說明,歐陽子鑫就是想破腦袋,也不明其義呢!
「接下來,由我來複述航程,你來記,怎麼樣?」謝淩毅突然提議道。
「我來?」歐陽子鑫非常驚訝,「我可以嗎?」這不是普通船員能碰的東西吧?
「你不是一直很好奇嗎?」謝淩毅不以為然,把座位讓給了歐陽子鑫。
「那好吧。」歐陽子鑫也不客氣,坐了下來。
「從這裡開始寫。」謝淩毅則立在紅木扶手椅的旁邊,伏低腰身,指導著歐陽子鑫。
「你說吧。」
「八月廿七,途徑螃蟹群島。」
「途徑就是寫『取』。」歐陽子鑫一邊自言自語著,一邊落下和謝淩毅相比,顯得娟秀的字體:「群島……好了。」
「正確。」
「你可以說得快一點。」歐陽子鑫笑了,得意地催促道。
「八月廿八,無風,因為是夜間航行,所以你得把觀測到的牽星圖也給寫進去。」
「是這張嗎?」案臺上有一副捲攏著的星相圖,上面還寫著八月廿八。
「對。」
「照著抄就可以了吧。」歐陽子鑫寫入了那天晚上星辰的名稱和方向位置。
「是啊。」謝淩毅在幫他壓住紙張邊角,所以整個上半身都親密地壓在歐陽子鑫的脊背上。
「……」
「怎麼不寫了?」
「你靠得我這麼緊,叫我的手怎麼動彈?」歐陽子鑫眉心糾結地道,他的右手肘被謝淩毅伸出來的胳臂給蓋住了。
「嗯。」謝淩毅朝後退開一些。
「船向西北,長樂島,北極星高八度……」歐陽子鑫專注地看著圖紙,一邊抄寫下來。
「子鑫,先停一下。」
「哎?哪裡錯了?」歐陽子鑫一愣,抬頭看著謝淩毅。
「不是,」謝淩毅輕喃,手指親暱地撫過歐陽子鑫微紅的臉頰:「這裡……有墨蹟。」
「哎?!」濃密的睫羽,猛一震顫,歐陽子鑫的臉孔登時漲成了豬肝色,好丟臉啊。怎麼會寫到臉上去?
「子鑫,你的臉很紅,哪裡不舒服麼?」謝淩毅的語氣很是關切,一邊不動聲色地擦掉手指上的墨。
「我沒事。」歐陽子鑫尷尬地道。
「真的?」謝淩毅雙臂輕輕地一收,就把滿臉羞窘的歐陽子鑫抱在懷中。
「當、當然!」也許是謝淩毅好看到讓人暈眩的臉孔,近在咫尺,歐陽子鑫在屏息的同時,也有點弄不清楚狀況。
「唔……。」謝淩毅深情地凝視著他的臉,緩緩地低下頭。
叩、叩。
手持著一把泥金摺扇的雪無垠,輕敲了敲半掩的船長室艙門後,便徑直走了進來,「毅,關於明天的……啊?」
——彭咚!!
「嗚∼!好痛!」伴隨著悶鈍的撞擊聲,歐陽子鑫雙手緊緊抱住自己的額頭。
由於驚跳起身,他身後的椅子也被掀翻在地。
一旁的謝淩毅則低垂著頭,右手捂在下頜上,雪無垠雖然無法看清他的表情為何,但估計也是痛不堪言。
畢竟是腦門對下巴,硬碰硬,又猝然不及防地向上一撞啊!
「你們……還好吧?」雪無垠看上去很吃驚。
「你說呢?」謝淩毅抬起臉,朝雪無垠狠瞪了一眼,讓他如此不快的原因是,剛才差一點就吻到子鑫了。
「聽上去和看上去都很疼的樣子。」雪無垠好像明白了,但他不露聲色,微微一笑,想去扶歐陽子鑫,但是謝淩毅更快一步地拉過了他。
「雪舟師,我沒事……。」眼眶泛紅的歐陽子鑫,在謝淩毅的懷中說道。
「看你痛得眼淚都出來了,耳朵是不是嗡嗡叫?」雪無垠關切地看著他,完全無視謝淩毅警告的目光。
「嗯,好像有很多蒼蠅在打架。」面對溫柔的雪無垠,歐陽子鑫坦白許多。
「你下去休息吧。」謝淩毅伸手揉了揉歐陽子鑫的太陽穴,見他好些了,便放開手。
「是。」
「如果晚上頭疼,就到我的房裡來,我幫你針灸一下。」雪無垠微笑著補充道。
「好,多謝雪舟師。」歐陽子鑫應道,略一欠身:「那我先退下了。」
歐陽子鑫在退出船長室的時候,一直都不敢去看謝淩毅那張烏雲密佈的臉。
「船長的下巴一定疼得厲害!」他不禁感嘆道。
「過幾日船就抵達『貝殼古堤』了吧?」待歐陽子鑫離開後,謝淩毅拾起椅子,坐回了書案前。
「是的,比起預先計畫的,我們提早了三日到達。」雪無垠狹細的眸子,看著謝淩毅。
「那就按照劉恪的建議,讓水手們放鬆半天。」謝淩毅略一頷首道。
「是,我會讓劉恪做好準備。」雪無垠恭敬地答道。
「無垠,」謝淩毅才提筆,又停頓,說道,「子鑫很單純,我希望你……」
「我明白。」雪無垠微笑著打斷謝淩毅的話,「如果沒事,我要去下甲板。」
「好。」謝淩毅點頭,看著雪無垠離開的背影,非常不安……。
◇◆◇
農曆九月初八,大浮號抵達了慶州海域。
歐陽子鑫在卯時,就迫不及待地爬起身,趴在艙窗上,想要看看慶州港口是何模樣?
可是直到辰時,陽光耀眼,肚子餓得咕嚕直叫,看到的還只是茫茫大海。
「怎麼回事?」揉了揉痠痛的眼睛,忽然間,發現海洋上有一道深色的長帶,隱隱約約,自西向東地橫臥在金光閃閃的海面上。
「這是什麼?」大浮號越駛越前,歐陽子鑫終於看清,那是——陸地!
「哈!終於有陸地了,到慶州了!」歐陽子鑫極度興奮,這麼長時間的漂泊,終於能踩到陸地了,他顧不得梳洗,便想跑出去看,但是才踏出房門一步,就撞上經過走廊的男人。
「子鑫?」謝淩毅充滿驚訝地道,並及時抱住歐陽子鑫歪倒下去的肩膀。
眼冒金星的歐陽子鑫,已經說不出任何話了,昨天撞到腦袋,今天又輪到鼻子,他哀嘆:「難道我和船長八字相沖?」
「還好嗎?」謝淩毅溫柔地托起歐陽子鑫的下巴,直到能看到他的眼睛。
視線撞到了一起,歐陽子鑫臉一紅,心臟怦怦亂跳!
「這麼慌張地衝出來,難道是房裡又出現老鼠了?」謝淩毅半認真地說道。
「才不是!」歐陽子鑫叫道。
大浮號上的老鼠多到了鑽進了水手們的被窩,歐陽子鑫嚇得狂奔出房間,被眾人取笑了好久,不過,自從水手長劉恪在船的各個角落投放毒餌後,鼠害就銳減了許多。
「那麼是?」
「陸地啊,船長!」歐陽子鑫被這麼一問,頓時恢復了神色:「我想去甲板。」
「哦,那是貝殼古堤。」謝淩毅的嗓音很動聽。
「哎?」
「一起去吧,我也正想去看看。」謝淩毅輕柔地道。
甲板上,陽光已經開始散發出它的熱力,主桅杆的巨帆就像誇夫張開的手臂,龐大而威武,謝淩毅和歐陽子鑫就站在那之下,眺望著萬尺開外的堤壩。
海風徐徐,吹拂著兩人的頭髮,歐陽子鑫首先開口道:「好長的堤壩啊,這要好幾百年,才修得成吧?」
「嗯,差不多用了八百餘年才築成的。」謝淩毅低語道。
「八、八百年!?」歐陽子鑫驚訝得下巴差點沒掉到胸口。
「沙灘上每次退潮,就會留下貝殼,海螺,泥沙等等東西,這貝殼古堤,就是無數次海潮,無數次貝殼堆積後的結果,是海神的力量呢。」謝淩毅看著眼下跳躍著的海浪道。
「原來如此,我還在想,八百多年的工程,要多少代人才建得成啊,不過……船長,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
「古書上有記載。」
「哦……。」歐陽子鑫皺起了眉頭。
「怎麼了?你好像不大高興?」
「我以為已經看完了你所有的書卷。」
「是嗎?」
「是的。」
「那是本有關海岸和島嶼的古老捲軸,在我的府邸裡,」謝淩毅注視著歐陽子鑫,低吟道:「我會拿給你看的,我還有許多其他的書。」
「唔……」這意味著歐陽子鑫不僅要去夏國,而且還是謝淩毅的家中。
「不要嗎?」
「當然要!」歐陽子鑫表情的頗為堅定:「一言為定!」
謝淩毅聞言,定定地凝視著歐陽子鑫,那眼神比此刻的陽光更要熱烈上萬倍!
「只、只是看書罷了!你不要想太多!」歐陽子鑫察覺了,登時像一隻被人踩到尾巴的貓一般,渾身的汗毛都倒豎起來!
「我知道。」
歐陽子鑫極不信任地盯著謝淩毅,但發現這樣做只會讓自己更緊張而已。
像要掩飾心中的侷促感,歐陽子鑫把視線投向遠方的堤壩,並努力幻想著:「如果走在全是貝殼堆砌的堤岸上,會是什麼樣的感覺呢?」
「毅,子鑫,原來你們在這兒。」這時,一身石青色長袍的雪無垠走了過來,後面跟著的是天澧,和水手長劉恪。
看到雪舟師和劉恪,歐陽子鑫一點也不奇怪,但是每每睡到日上三竿才會起床的天澧,如今早早地出現在甲板上,這讓他非常地好奇。
「早,船長!還有子鑫!」天澧精神百倍地招呼道。
「你今天真早,天澧。」歐陽子鑫招呼道。
「因為我有很多東西需要準備,像魚餌,漁網,簍子……」天澧興高采烈地就像個孩子,雖然他是只有十五歲。
「等等!你在說魚餌?」歐陽子鑫雙眼立刻放出奪目地神采道:「難道是準備捕魚?在海上?」
「對啊,船長沒有告訴你嗎?這一帶肥美的魚兒很多,所以趙老廚子建議我們捕一些,到了晚上就可以吃烤魚,吃不完的,還可以製成堿魚。」
「船長?這是真的?」歐陽子鑫把無比期待的目光投向謝淩毅。
「不錯,」謝淩毅給了他一個滿意地答覆:「從下午開始。」
「太棒了,我還沒有在海上釣過魚耶!」歐陽子鑫躍躍欲試,他從小就淘氣,不是爬樹看鳥窩,就是自製釣竿在荷花池裡釣魚,氣得宰相大人常罰他跪板凳。
因為這不僅危險,也不符合他名門公子的身份。
「毅,既然子鑫從未海釣過,就讓他和澧兒一起去吧。」雪無垠微笑著建議道。
「嗯。」謝淩毅正有此意。
「多謝船長!」歐陽子鑫和天澧異口同聲地道。
時逢秋季,晌午的晴空一碧萬傾,從那寶石般湛藍的海面吹來的南風,令人精神氣爽,錨工們拋下了木爪石碇,大浮號停泊在離開貝殼古堤千尺遠的海上。
甲板上熱鬧非凡,歐陽子鑫穿著一件長袖的白色繡扣衫,繫著一條淺藍色的綢腰帶,底下是靛青色的綢褲,光著腳丫,站在船頭上,和水手們一起釣魚。
「嘿!子鑫,如果你捕的比我少,可得負責給大夥烤魚吃。」一身褐衣的天澧,跨開腳,氣勢十足地站在另一邊。
「說不定是你烤呢!」歐陽子鑫接下挑戰,摩拳擦掌。
◇◆◇
……不知不覺,天色已近黃昏,太陽以肉眼可以感覺到速度,慢慢地往下沉,燦爛的光芒把船長室染成金紅一片。
謝淩毅眉頭輕擰,一臉肅然地坐在花梨書案前,案臺上攤開著一幅絲錦地圖。
上面刻畫細緻的圖案,是連綿的山巒、大片的草原,貫穿東西的河流、和大小城池分佈的情況。
「靖國北面邊塞有三萬駐軍,龍嶺山脈又地勢險峻,從早上收到的傳書看,他們現在正自北而南地逐個加強關隘的兵力和戒備,關多兵廣,如果是車馬路行,一關關打過去,可要費好一番功夫。」
「所以海戰才是上策,從這次航行看來,靖國水師,分佈較散,而且……官官相護,管理混亂。」雪無垠坐在太師椅裡,微微一笑:「不過,海路被封堵也是遲早的事吧?」
「嗯,但是海上的警戒不至於像陸上那樣密不透風,畢竟靖國最大的稅收是來自海上交易。」謝淩毅說著,犀利地盯著右上角——那用硃砂描繪出來的靖國皇城。
「我們現在走了大半的航程,等那個少年皇帝反應過來,我們已經離開靖國,到達大都了吧。」雪無垠的語氣裡含著淡淡的得意。
「對了,關於那個宰相歐陽鶴,」謝淩毅突然問道:「你的影守對他瞭解多少?」
雪無垠捏著泥金扇骨,答道:「歐陽鶴是兩朝元老,朝中事務,無論大小,幾乎都有他的參與,皇帝很信任他,歐陽家和掌握一半兵權的武家又是世交,所以,是個不容小窺的人物。」
謝淩毅點頭,沉吟道:「新帝不諳政務,朝中又沒有很強的勢力,不知道這位大宰相是當真在輔佐少主子,還是……另有所圖?」
「不管這妄圖謀反的消息是真的,還是假的,正所謂無風不起浪,靖國朝堂,定有好戲可看。」毫不留情地嘲笑著,雪無垠站起身來:「我會派影守密切留意宰相府和武家的動向,今天就到這裡吧。」
「怎麼,你有事?」
「呵呵,你是貴人多忘事,你之前不是說傍晚時分,要去看他們捕魚的結果嗎?」
「啊……」謝淩毅顯然是忘記了,他回過神,收拾起地圖和密報。
雪無垠以一種曖昧難明的眼神定定地注視著他。
「怎麼了?」謝淩毅問道。
「我只是覺得夕陽下的你,非常的誘人。」
「……」
「我在外邊等你。」雪無垠留下一抹迷人的笑容後,退出了船長室。
第2章
「哈哈哈!我贏了!子鑫,你就乖乖地給大夥兒烤魚吧!」天澧提著一尾碩大的黑魚,得意地狂笑。
「可惡!你再等等!太陽還沒完全落山呢!」歐陽子鑫的衣袖高高捲起著,被曬了一下午的臉頰一片緋紅。
謝淩毅和雪無垠從艙口上到甲板,一股濃重的魚腥味,即刻撲面而來。
「光聞這味道,就知道他們收成不錯。」雪無垠展開泥金摺扇,輕掩在鼻前。
「嗯。」謝淩毅朝三五成群的水手們走過去。
這些大漢的面前排放著陶盆,瓦罐、木桶等大大小小的容器,裡面遊著各式各樣的魚,有小黃魚,石斑,田魚,青魚等等,像市集那樣琳瑯滿目。
「船長來了。」
「船長!舟師!」水手們十分慇勤地打著招呼,謝淩毅略一頷首,說道:「今晚宴會,我會讓趙老廚子搬出極品汾酒,讓大家暢飲一番。」
「噢!」人群裡立即爆發出響徹天際的歡呼聲。
「那可真是個好消息,」雪無垠笑了:「今晚一定很熱鬧。」
謝淩毅還沒說什麼,就聽得船首那裡傳來一陣興奮過頭的大笑,那個聲音是……?
「澧兒竟笑得這麼開心,遇到什麼好事了?」雪無垠聞聲,微笑道。
謝淩毅則毫不猶豫地朝前走去。
「只差三條罷了,你別高興得太早!」歐陽子鑫正擺弄著一根向趙老廚子借來的釣竿。
那用細麻繩搓成的簡易釣線,纏住了釣竿,一時很難解開。
「子鑫,你真是死鴨子嘴硬!剛才撒網都撈不了那麼多,你還想用魚竿贏我?」
「呵,競爭很激烈呀。」雪無垠輕搖著摺扇,翩然而至,在他旁邊的是謝淩毅。
「首領!船長!」天澧一見,便興高采烈地迎了上去,並向他們展示自己的豐收。
「不錯,子鑫少了三條嗎?」雪無垠聽完天澧聒噪的長篇大論,看向歐陽子鑫。
「說好到太陽下山為止,我還沒輸呢。」歐陽子鑫不服氣地說道,一直未出聲的謝淩毅,突然走上前,拿過他的釣竿。
「船長?」
「我試試。」謝淩毅說道,一邊解下釣竿,將亂麻一樣的釣線理順。
「原來是這樣……」歐陽子鑫不禁感嘆,又看到謝淩毅拿起五個釣鉤,系在魚線不同的位置上,然後再裝上魚餌。
右手緊捏著釣線一端,左手毫不猶豫地把另一端拋甩出船舷。
「哎?」歐陽子鑫大叫,謝淩毅釣魚居然不用釣竿?!
「時間剛剛好呢。」一直關注著他們的雪無垠,抬頭看了看橙黃的天空,喃語道。
「什麼?」歐陽子鑫一頭霧水,突然,才半刻的功夫,謝淩毅稍一使勁,那一串魚兒,嘩啦啦地躍出海面,騰空飛上船舷,好不耀眼!
「真的,假的?!」歐陽子鑫驚叫道,天澧也是一臉的瞠目結舌。
魚不僅多,還是宮廷宴上才能嘗到的極品黑鱸魚,歐陽子鑫瞪著那五尾大魚,突然明白謝淩毅為何要拆了釣竿,這根細竹竿可承受不住海鱸魚的重量。
「呵呵,果然是味道鮮美的極品黑鱸魚,毅,你算得真準。」雪無垠輕輕搖扇,笑吟吟地注視著謝淩毅。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船長,難道你連鱸魚的話都懂嗎?」驚嘆之餘,歐陽子鑫一把抓住謝淩毅的衣袖追問。
「以後告訴你。」謝淩毅低聲道,反拉住歐陽子鑫的手,把那勾著鱸魚的釣線塞給他:「這是你借我釣竿的謝禮,收下吧。」
「啊?!船長,您怎麼可以這樣?!」天澧急得跳腳,不過,也是無可奈何,因為事先並沒有說明不可以接受別人的餽贈呀。
「不要嗎?」謝淩毅注視著歐陽子鑫。
「要,當然要!」歐陽子鑫看著氣炸肺的天澧,豪邁地拍了拍謝淩毅的肩膀,「哈哈,還是船長夠義氣!」
這動作讓天澧一驚,因為歐陽子鑫的手髒兮兮的不說,他一個小侍者,怎麼能在船長面前這麼放肆?
「哎呀!」甲板濕滑,歐陽子鑫腳底一個踉蹌。
「小心。」謝淩毅及時出手,抱了個滿懷。
「謝謝啊。」歐陽子鑫呵呵笑著,回頭道謝。
天澧見著這一幕,不是吃驚就可以形容的了,簡直是恍若做夢,這、這男人是冷酷無情,讓人聞風喪膽的謝王爺嗎?!居然會這麼溫柔地對待歐陽子鑫?!
「王爺和子鑫何時變得這麼要好的?」天澧瞠目結舌,回不過神來。
而一旁的雪無垠面帶微笑地看著他們,始終不發一言。
◇◆◇
秋夜,天高露濃,一彎月牙在西南天邊靜靜地掛著。
清冷的月光灑向浩瀚的雲險海,是那麼寧靜,披著如水月色的大浮號甲板,人聲鼎沸,載歌載舞,熱鬧非凡!
「哇塞!真看不出你還會跳這舞啊!」
「喝!」
「趙老廚子的手藝真不錯啊!」
甲板上,佳餚疊成寶塔似的,每一盤菜都內容豐富,鱸魚切得細薄透明,擺放成秋菊盛開的景象。
對於每天都只能啃饅頭吃鹹肉的水手們來說,今晚無疑是飛上了月宮,比皇帝老兒還快活啊!
除了佳餚,還有釀造了足足三十年的極品汾酒,飄香數里,聞著都醉人!
歐陽子鑫盤腿坐在相對安靜的船首甲板上,面前是他親自看著爐火,烤了好久的黑鱸魚,雖然這本該是天澧幹的,誰知道這小子一聽說有酒喝,立刻溜得不見蹤影,歐陽子鑫只好又搖扇,又添柴,忙得大汗淋漓。
「真香啊!」歐陽子鑫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了,挾起魚肉,迫不及待地一口,燙得大叫。
「嗚嗚!好燙!」苦不堪言時,一杯香醇的白酒,遞到他呼哧個不停的嘴邊。
歐陽子鑫楞了楞,拿過一飲而盡!來人見他的臉色恢復不少,便挨著他,席地而坐。
「真好喝!」歐陽子鑫意猶未盡地舔了舔紅潤的嘴唇,看著空空的酒杯。
「這裡還有。」男人低醇的嗓音,透著寵溺的語氣。
「謝謝船長。」歐陽子鑫不客氣地拿過酒樽,往自己的杯裡添了一些。
當然,他也不忘給謝淩毅斟酒,這是禮尚往來。
「烤得不錯。」謝淩毅看著碟子上的鱸魚道。
「船長要吃嗎?」歐陽子鑫眨巴著眼睛。
「不用,我在前邊吃過了。」
「那我就不客氣羅。」早就饑腸轆轆的歐陽子鑫,也顧不上寒暄,逕自吹著氣,吃起魚來。
謝淩毅曲著膝蓋,靜靜地喝酒。
「對了船長,你還沒告訴我……」吃了一會兒,歐陽子鑫轉頭問道:「你怎麼能一下子釣到五條魚?」
「秋天本來就是鱸魚的漁盛期,再加上太陽落山時,它們會成群結隊地出來覓食,數目可觀,所以很容易就捕到。」
「噢!難怪雪舟師說時間剛剛好!」歐陽子鑫恍然大悟,又盯著謝淩毅的側臉,看了好一會兒。
「怎麼了?」謝淩毅側過身子,看著他。
「你還真是好看!」在前方火把的映照下,謝淩毅那超塵脫俗的氣質,令人屏息的俊美容顏,染著一層撩撥人心的光暈。
「你喜歡?」謝淩毅注意到歐陽子鑫忽然紅了臉。
「我、我只是覺得,就男人而言,你也長得忒好看了點,放心,我可不是嫉妒;你,我長得也不賴。」歐陽子鑫紅著臉啃魚,避開謝淩毅的視線。
「好吃嗎?」片刻的沉默,謝淩毅輕柔地問。
「很不錯……想嘗嘗嗎?廚房還有,我去拿。」歐陽子鑫說著想站起來,當然,也有點落荒而逃的感覺,一和謝淩毅獨處,他就會想起那狂亂的一夜,心臟怦怦鼓噪,身體燙得就像發燒。
「不用,」謝淩毅伸手按下歐陽子鑫的肩膀,抬起他有些慌張的臉,便吻了下去。
非常柔軟的嘴唇,有酒的清香和魚的鮮味,謝淩毅的唇瓣依戀地摩挲著,舌頭緩緩探入,溫柔地交纏在一起。
歐陽子鑫一下就懵了,這種感官的衝擊是那麼強烈,他緊張得連呼吸都忘記了,淡淡的甜蜜的快感,從那重疊著的雙唇一直震盪到全身,一想起那夜自己的呻吟,歐陽子鑫即刻清醒了,驚慌失措地瞪著謝淩毅。
謝淩毅也正凝視著他,那比身後星空更深邃的眼眸,燃燒著炙人的情慾。
「我還是……」歐陽子鑫想也沒想就往後逃跑,謝淩毅輕鬆地抓住了他的手臂,並順勢壓倒在甲板上。
「淩毅?」掙紮了半天也是徒勞,歐陽子鑫窘迫地看著壓在上方的男人。
「果然好吃。」謝淩毅意猶未盡地低語。
「什麼?」歐陽子鑫很擔心這種樣子會被人撞見,畢竟一桅杆之隔的甲板上,水手們飲酒正酣,說不定就會過來向船長敬酒!
「我說的是你。」可是謝淩毅不給他左顧右盼的機會,低頭繼續吻他。
「我可不是吃的!」歐陽子鑫瞪著眼,羞惱地抗議,最要命的是剛才的吻讓他……
「有感覺了?」謝淩毅附耳低語,伸手貼上歐陽子鑫那極力壓抑的腿間。
「——放開!!」臉一下子紅透了,歐陽子鑫不知哪裡來的力氣,一把推開了壓在他身上的謝淩毅。
謝淩毅意外地一怔。
就在這時,雪無垠的聲音優雅地傳來:「呀,你們原來在這啊,已經喝醉了嗎?我還想找你們賞月呢。」
「我要賞月!」歐陽子鑫就像找著救命稻草,飛快地起身,奔向走上來的雪無垠。
雪無垠嫣然一笑,無視謝淩毅那想要殺人的眼神。
「呵呵……子鑫,方才水手們在爭論一個很有趣的話題。」雪無垠輕柔地道:「想聽麼?」
「好啊!」歐陽子鑫來了興致。
「兩個你摯愛的人,同時陷入險境,而你只能救一個,你會救誰?」雪無垠說這話的時候,意味深長地看了謝淩毅一眼。
「我不是很明白……」歐陽子鑫喃喃著,謝淩毅則微微蹙眉。
「打個比方吧,這條船上,如果我和船長同時落海,可是風浪很大,你只能救一個人,你會救我還是船長?」雪無垠微笑著問。
「這……」歐陽子鑫略一沉吟,便道:「我當然會救雪舟師啊!」
「喔?」雪無垠很意外歐陽子鑫這麼快就能回答,更沒有想到答案居然是他!
如若問雪無垠,他只會救謝淩毅,其他人的生死,他根本不會在乎。
「呵呵……真是受寵若驚,多謝你搭救啊。」雪無垠很高興,是因為謝淩毅很不高興。
那張俊美的臉孔烏雲密佈,怒火翻滾,如果有劍在手,說不定就會廝打起來。
歐陽子鑫卻渾然不覺,他正笑說不客氣,卻被走下船首的謝淩毅撞了一下。
「我下去做事!」謝淩毅硬梆梆地說。
「哎?」剛才還好好的,現在說走就走,歐陽子鑫有些摸不著頭腦。
「無垠,你也來。」謝淩毅頭也不回地說道,不想看見他們在一起說笑。
「是。」雪無垠也明白,順從地跟上了謝淩毅。
「這算什麼?!」被丟下的歐陽子鑫忿忿地抱怨,坐了下來,負氣地看著那空空的酒杯……。
◇◆◇
深夜,海面上浮起變幻莫測的青白色的霧氣,它挾帶著朦朧的細雨,籠罩著大浮號。
甲板上,除了瞭望手和六名值夜的水手,其餘酒足飯飽的人們,都已經回船艙休息。
船長室裡,挑燈夜戰的謝淩毅,抬頭看見窗外白茫茫的一片,便收起軍事地圖,藏於壁櫥的暗格中。
視線落到那一盆正盛開的芍藥上,謝淩毅的神情是那樣複雜。
「沒有果實的花,開了就註定是痛苦的,只要一凋謝,除了一段殘梗,什麼也不會剩下。」一個時辰前,雪無垠對著它如此暗示道。
謝淩毅知道雪無垠的意思,他和歐陽子鑫是沒有將來的,在戰鼓雷鳴,萬馬鐵騎之下,再絢爛的花兒也會凋謝。
但是……
心情是如此沉重,比起警告,他更在意的是:「為什麼子鑫會選擇無垠?」
想到這裡,謝淩毅的手就不覺攏住花瓣,像什麼最重要的東西一樣,小心又緊緊地握在手裡。
佇立良久之後,他才轉身離開了那裡。
謝淩毅獨自來到甲板上,濃霧使甲板變得危險起來,針尖般細小的雨絲,濡濕了謝淩毅的衣衫。
船在緩慢而平穩地前進著,有兩個水手交談著走了過來,只剩五步時,才發覺船長在這。
「船長,霧氣越來越濃,我們是否要請雪舟師上來測算一下航向?」一名年輕的水手有點不安地請示道。
「目前看來航向正常,所以不必叫醒他,再過兩個時辰,太陽一出,這霧就會散的。」謝淩毅看著前方道,秋季的雲險海上,常有這樣白霧朦朧的夜晚,值得慶倖的是,這一帶暗礁很少。
「是。」水手們明顯地鬆了口氣。
「吩咐值夜的水手,在船首、船尾和船舷的兩側,紮起火把,如有其他船隻靠近,即刻敲響大鑼!」謝淩毅吩咐道,比起潛伏在海水下的暗礁,那些同樣在濃霧裡行駛的船隻才是危險所在。
「明白!」水手們應道,忙碌去了。
謝淩毅打算去操舵手那裡去看看,才轉身,肩頭就撞上了一個人。
「啊。」來人悶哼了一聲。
「這麼晚,你在這裡做什麼?」謝淩毅很吃驚,看著捂著鼻子的歐陽子鑫,他的衣服是濕的,究竟在甲板待了多久?
「我……」歐陽子鑫有些語塞,他是介意晚餐時突然被丟下的事情,睡不著覺,便上甲板來透氣,沒想到深更半夜的,謝淩毅也上來了。
「我看到你一個人……所以……」歐陽子鑫喃喃著。
「你的衣服都濕了,快下去!」謝淩毅冷漠地打斷道,轉身欲離開這裡。
「等……等一下!」歐陽子鑫急忙叫住他,「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麼?為什麼你……」
謝淩毅停下腳步,但沒有回頭,「你應該知道,有些話——讓人不生氣也難!」
說罷,謝淩毅大步離開了。
「什麼嘛……」歐陽子鑫囈語,他的心很痛,痛到透不過氣,眼淚隨之滾滾而下。
◇◆◇
第二日,晨光初透,東方現出了一片柔和的淺紫色和魚肚白,白霧漸漸地消散,海洋也顯出了藍色的波瀾。
「嗯∼睡得真舒服!」天澧大大地伸了個懶腰,寬鬆的單衣從肩膀上滑下,露出大片留著吻痕的薄胸。
「你居然都不會宿醉。」穿著一身精美長衫的雪無垠,立在床前道。
「我最厲害的就是這個嘛。」昨晚一口氣喝下一罈子白酒,醉了,跑來雪無垠的房間就脫起了衣服。
這會兒想起昨晚的任性,天澧不禁羞紅了臉,但好在雪無垠並沒有拒絕他,相反還很熱情。
被壓在床上摺騰了整晚,他隱隱作疼的不是腦袋,而是後腰。
「你去叫子鑫來,我有事問他。」雪無垠從枕邊拿起那把泥金的摺扇。
「是,首領。」天澧爽快地應道。
歐陽子鑫住的客艙就在雪無垠的隔壁,天澧去找他時,突然想起昨晚的烤魚,可被子鑫一個人獨享了啊,這小子一定很盡興。
「呵呵,子鑫,你昨天……哇啊!」艙門半掩著,天澧興沖沖地推門而入,卻被什麼東西絆了個踉蹌。
「天澧?」地上傳來的聲音細微而沙啞。
「子鑫!你怎麼睡門檻?你醉了?」看清曲膝坐在地上的人,天澧驚訝地叫道。
「沒有。」歐陽子鑫深吸一口氣,扶著門框站起來。
「啊?」天澧看清他的臉,一楞,隨即哈哈捧腹大笑?
「怎麼了?」
「一晚不見,你怎麼變得那麼淒慘,眼睛好腫哦,還說沒醉?哈哈。」
「誰淒慘?」歐陽子鑫伸手捏住了天澧的面頰。
「痛痛∼∼!快放開!」
「要我放手也行。」
「嗚……」
「今天你替我去船長室做事。」
「唉?」
「不答應?」
「好、好。」
「這還差不多,謝了。」歐陽子鑫放開手,他現在狼狽的樣子,不想被謝淩毅看見。
「不過你要去見首領哦,」天澧揉著臉頰道:「他在隔壁等你。」
「嗯。」歐陽子鑫答應了。
清晨的船長室,已顯現出一天繁忙的景象,謝淩毅正在聽水手長劉恪的彙報,並不時提醒他需要注意的事項。
「為節省時間,這次船不會停泊進港口,你讓舢板工準備好小船,方便到時上碼頭購買補給品。」
「是,船長,補給清單廚子已經列給我了。」劉恪渾厚的聲音一絲不苟,「請您過目。」
天澧剛好端著新沏的龍井茶,走了進來。
「船長,您的茶……」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兩道犀利冷酷的視線釘在了原地!
「子鑫呢?」
「他身體不、不舒服,在……在首領房裡。」天澧緊張得舌頭打結、難怪歐陽子鑫非要他來,這混蛋,船長今天就像一座快要爆發的火山。
「什麼?!」謝淩毅吼道,遽然起身離開書案。
「你們都下去!」
「是。」這個時候,就算是遲鈍的劉恪也看出船長的心情極其糟糕,所以不敢過問他要去哪裡。
第3章
雪無垠站在那盞垂著珍珠流蘇的華燈前,微笑地看著走進來的歐陽子鑫。
「雪舟師,您找我有事?」歐陽子鑫問道,嗓音依舊有些沙啞。
「你病了?」
「沒有,只是昨晚沒睡好。」歐陽子鑫淺淺地一笑。
「你的眼睛很紅,要不要在我的床上躺會兒?」雪無垠看著小兔子似的歐陽子鑫,伸手想摸他的頭,就像謝淩毅經常做的那樣。
「嗯?」歐陽子鑫想也沒想,就抬手擋住了雪無垠。
雪無垠不禁一怔。
「啊?對不起。」歐陽子鑫這才發覺自己的失禮,紅著臉道:「我沒事,讓您擔心了。」
「呵呵。」雪無垠莞爾一笑,語氣柔和地道:「這就好,對了,我想問昨晚……」
「嗯?」
「你怎麼會選擇我?我一直想不通。」
歐陽子鑫的臉又紅了,小聲說:「您知道後……不會笑我吧?」
「當然不會。」
「其實……我昨晚的話還沒有說完。」
「哦?」雪無垠頗驚訝。
「您是船長最信賴的人……一直形影不離,所以我無論如何也要救您。」言下之意,如果雪無垠遭遇不測,謝淩毅會非常難過的。
「但是,我不會就此放棄船長,我也會……跳下去,無論那是什麼樣的危險,我都不會一個人逃走,我想在他身邊。」歐陽子鑫的眼眶有些濕潤,使他琥珀色的眼瞳,更加清秀可人。
「就算死也不放手?」雪無垠壓低聲音,美眸深處透出一股森冷的黑暗氣息。
「不會!」歐陽子鑫脫口而出。
「呵……哈哈哈!」怔了半晌的雪無垠突然大笑起來,珍珠燈被他碰到,流蘇一陣亂顫。
「雪……舟師?」歐陽子鑫驚呆了,他何時見過這樣的雪無垠?
「你還真不讓我無聊,」雪無垠終於止住了放肆的大笑,看著歐陽子鑫:「我很高興,而且也很期待將來。」
「……」歐陽子鑫全然不懂他的話。
「你果然很喜歡毅。」雪無垠挑明道,看到歐陽子鑫驚慌失措,恢復了一貫溫柔的語氣。
「你出去吧。」
「您找我來,就是為了昨晚的答案?」歐陽子鑫驚訝地睜著眼睛。
「對。」
「哦……」歐陽子鑫像明白,又不明白地點點頭。「那我先退下了,您有事再叫我。」
歐陽子鑫滿腹疑問,從雪無垠房裡出來,才想回房間,就看到謝淩毅站在那裡!
歐陽子鑫一驚,還未開口,就被謝淩毅拉住,抱了個滿懷。
「船長……?」厚實的胸膛,有力的手臂,那熟悉的麝香味讓歐陽子鑫的眼睛一熱。
謝淩毅緊抱著他,吻著他的頭髮,那溫柔的吻隨著撥弄頭髮的手指、又移到歐陽子鑫的額頭和眼睛上。
「對不起……」謝淩毅誠懇的道歉:「我昨天應該聽你說完的。」
歐陽子鑫沒有說話,但也沒有躲避謝淩毅的親吻。
「是我不好,」謝淩毅低喃著,嘴唇重疊到了一起,非常溫柔的吻,從那嘴唇傳達過來的真切情意,歐陽子鑫感受到了。
「你混蛋。」半晌,歐陽子鑫才低低的囁嚅。
「嗯。」
「不許你再那樣對我!不然我是絕對!絕對不會原諒你的!」
「嗯。」
「我昨晚氣得一宿沒睡耶!」
「嗯。」
「你真是……」歐陽子鑫抬起頭來,看到一雙灼熱的,深情的眼睛。
「我不會再丟下你,我喜歡你……只有你一個。」
歐陽子鑫的臉孔紅成一片。
船長室門口,為歐陽子鑫擔驚受怕,急得要死的天澧,遠遠地看見他和船長有說有笑地走來,露出一副見鬼的表情。
怎麼回事?先前王爺如此憤怒,還以為歐陽子鑫要倒大楣了,怎麼看上去一點事情也沒有,兩人還很開心?
「真的嗎?船長?我也可以上岸去買東西?」
「嗯,因為正好碰上重陽節,碼頭上還有廟會,你想在岸上過夜也沒有關係。」謝淩毅的語氣,幾乎是縱容。
「這、這到底是……?!」天澧完全傻眼了,渾身虛脫地坐倒在地。
◇◆◇
入夜,歐陽子鑫卻還是睡不著,窗外,疏星點點,廣袤的天空裡,漂浮著幾縷灰色的雲。
「雖然很晚了,但船長應該還在忙吧。」托雪舟師的福,兩人間的誤會總算解開了,歐陽子鑫的嘴角不覺漾出笑意,想道:「船長……是在吃醋吧?」
「什麼事讓你這麼高興?」忽然,一個熟悉的聲音自頭頂響起,歐陽子鑫嚇了一大跳,翻身目瞪口呆地看著突然出現的男人。
「你怎麼進來的?」
「門開著,而且……」謝淩毅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敞開的衣襟上,那蜜色的肌膚,非常地誘人。
「而且?」歐陽子鑫不解地眨了眨眼睛。
「咳,」謝淩毅輕咳了一下,掩飾尷尬,「你要不要到我房裡來?」
「這麼晚?」
「廚房送了宵夜上來,是極品汾酒和煎魚肉。」謝淩毅的聲音,低沉而動聽,讓人聽著就垂涎三尺。
「真的?那還不走!」歐陽子鑫本來就有些餓肚,一骨碌地爬起身,興沖沖地穿鞋。
「嗯。」看著這樣高興的歐陽子鑫,謝淩毅既覺得吃味,又忍不住握住他的手。
沒想到自己居然會輸給食物。船長室裡,清香瀰漫,燭光搖曳,喝著酒的謝淩毅,看見歐陽子鑫像貓那樣咬著煎魚,就問:「很好吃?」
「……」歐陽子鑫即刻冷冷地瞪他。
「怎麼了?」
「同樣的當我才不會上兩次。」歐陽子鑫邊咬著魚,邊抱怨。
「什麼?」
「如果我說好吃,你會湊過來……」歐陽子鑫臉孔一紅,剩下的話連同魚肉咽進了肚子裡。
「湊過去怎麼?」
「你不會忘了吧?!」歐陽子鑫惱火地瞪他。
「我記得,就是接吻嘛。」說著,謝淩毅抬起歐陽子鑫的臉,霸道地吻了下去。
「你……!」掙扎無效,唇舌激烈的絞纏,歐陽子鑫的腰部即刻沒了力氣,被迫吞嚥著不知道是屬於誰的唾液,身體像一團火般的熱!
分開,重疊,纏綿,一瞬的喘息之後嘴唇再度重疊,舌頭渴求著舌頭,宛如狂風驟雨般的親吻,歐陽子鑫已無法思考,所感覺到的就是謝淩毅執著的,渴求一切的願望!
舌頭因為摩擦而變得微痛,分開的時候,歐陽子鑫為久違的空氣大口呼吸著。
一隻大而結實的手掌這時潛進了衣服下襬內,而衣服緞帶,早在接吻的時候就被解去了。
「不……」歐陽子鑫抗拒地抓住謝淩毅的手腕,但是手卻使不上力。
「我不會怎麼樣的……」說著這話的謝淩毅,手指輕夾住那小巧的突起,輕輕地碾轉揉弄。
弓著的身體忍不住痙攣了一下,歐陽子鑫想扯開那「狼」手卻無能為力,謝淩毅在他裸露出來的後頸,留下一連串濕潤的吻。
毛細孔都微微顫抖著,可恥的呻吟溢出嘴唇,歐陽子鑫的眼臉浮上一層很好看的紅色。
長褲被退到腳邊,全裸的刺激讓歐陽子鑫清醒了些,「等等!船長!我不要……!」他面紅耳赤地搖頭,謝淩毅的吻密集地落了下來,再度堵住他的唇。
「唔……」心臟鼓噪得厲害,歐陽子鑫有點暈頭轉向。
「叫我淩毅。」誘惑般地說著,謝淩毅把歐陽子鑫打橫抱起來,大步走向裡艙的青帷床塌。
「等等!」沒有反抗的餘地,因為脊背才碰到軟榻,紛繁的吻猶如雨點般地落下來,眼睛,睫毛,鼻翼,臉頰,都被謝淩毅品嚐個夠。
與此同時,那已經有反應的地方,落入了那長年累月被兵器磨練,而略顯粗糙的手掌中。
「啊!」一股難以言喻地刺激地快感,讓歐陽子鑫高仰起頭,發出短促而嬌美地喘息!
謝淩毅不緊不慢,不依不饒地活動著手指,看著它漸漸蓄滿硬度,那濕潤的頑固的前端,彷彿就要哭出來的樣子。
「你明明說……不會怎麼樣的……」歐陽子鑫啜泣著,緊咬住了自己的食指關節。
「舒服嗎?」看著歐陽子鑫拚命壓抑著,謝淩毅一邊溫柔地吻他,一邊扣住他的右手腕,按在光滑的絲綢床毯上。
「你騙人!」睜著霧氣迷離的眼眸,歐陽子鑫連連搖頭。
「我只是撫摸你而已。」攏住分身的手指,溫柔而惡劣地上下磨蹭著,而那修剪得漂亮的指尖,不時地劃過極為敏感的頂端,每次離開時,就有少許熱液流淌下來。
「住手……我已經……」從齒縫裡擠出來幾個含糊不清的詞,歐陽子鑫難堪地搖著頭。
「就這樣出來吧。」謝淩毅極具誘惑力地低語。
「不要……啊!」被嘴唇攫住的男性象徵一下子被推至愉悅的頂點,理智幾近潰散,不知是極度地歡愉,還是由此產生地強烈羞恥感,歐陽子鑫遮住了自己的臉。
溫柔地撫摸著歐陽子鑫濡濕的頭髮,謝淩毅低語:「為什麼遮起來?你討厭我碰你嗎?」
被手掌蓋住的頭顱,狼狽地左右搖晃了幾下。
「子鑫?」謝淩毅拉開他的手,提高,固定在他的頭頂。
「我……」歐陽子鑫漲紅的臉孔,泫然欲泣:「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就是無法討厭,才覺得奇怪啊!」
謝淩毅怔了一下。
「只要被你看著,就會透不過氣來,別說……像這樣……擁抱,我覺得很羞恥……這種感覺……」
無措的呢喃被火熱的嘴唇封堵,不亞於之前的熱烈,歐陽子鑫睜著朦朧的眼睛,惱火謝淩毅居然這樣轉移話題,他可是很認真在煩惱啊!
長時間重疊在一起的嘴唇終於分開,歐陽子鑫怒瞪謝淩毅,當然這種瀰漫著淚水的眼神,毫無「恫嚇」的效果。
「我生氣了。」
「嗯。」謝淩毅應著,旁若無人的褪去衣衫,在床邊燭光的映照下,那結實的體格,寬闊的肩膀,不用碰觸也知道很厚實的胸膛,清晰地展現在歐陽子鑫面前。
當然,也包括那刺目的昂然。
歐陽子鑫驟然心悸,視線像被燙到似的慌張移開,但腦子裡已經深深烙下那氣宇軒昂的模樣,全身都不覺僵硬起來。
一個吻落到相對纖瘦的肩頭上,隨即綿綿不絕地展開,在胸口留下濕潤微紅的吻痕,如此裸裎相對,歐陽子鑫緊張得心都快跳出喉嚨,手指生硬地抓著絲棉床單,無法再思考其他。
雖然窘促不安,謝淩毅的愛撫卻依然挑起了火一樣炙熱的感受,當那有力的手臂托住他的腰,輕柔摩挲的時候,泛起的酥麻刺激,令歐陽子鑫大大地顫慄了一下。
「等一下……這裡不……唔。」小巧的乳尖被舌頭熟練地捲住……那種被舔弄的快感,一直震撼到腳尖!
膝蓋似乎已經使不上力氣了,歐陽子鑫無力的手臂攀附著謝淩毅的肩膀。
「放鬆一些。」低喃著,謝淩毅的手往下肢滑去,歐陽子鑫反彈地想坐起來,卻被謝淩毅按住了腰。
「我喜歡你……」用嘴唇安撫著歐陽子鑫慾望中心,中指擠入那仍然緊閉的入口,緩緩震動著。
「船、船長。」歐陽子鑫微紅著眼角,透著怯意的喊叫,卻勾起謝淩毅一陣熱狂的欲潮。
真的很緊,謝淩毅強忍著早已勃發的慾望,指尖一點點地企圖軟化那抗拒著他的軟穴,手指才進入一些,耳邊就傳來歐陽子鑫的哀鳴。
眉頭皺了起來,謝淩毅從褪下的衣服中,取出一隻青紅色的陶瓷小瓶。
單手挑開塞子,倒出類似於蜂蜜一樣稠滑的液體,屋內立刻瀰漫著一股沁人心脾的芳香。
「這是……什麼?」歐陽子鑫不解地低語。
「你不要動。」謝淩毅答非所問,語氣因為澎湃的慾火而顯得低沉、他提起膝蓋,插入歐陽子鑫地雙腿間,手指再度入侵那緊澀的***。
「啊!」還未追問那到底是什麼,那猝不及防的異物感,就讓歐陽子鑫發出驚叫,異物不斷地深入,更讓他渾身僵直!
不過,沒有剛才撕裂般的痛楚,身體柔軟地接納了異物,一股近似燥熱的強烈感覺,隨著手指的增加不斷上揚。
「你裡面……好熱。」謝淩毅在他耳邊訴說道,熱唇有意無意地輕觸著耳後的敏感。
「啊……船長……好惡劣。」惱火的抱怨伴著粗重的喘息,歐陽子鑫的身體弓了起來。
「真的這麼舒服?」看著歐陽子鑫,因為這句話而紅到幾乎噴血的臉孔,謝淩毅輕笑著抽出了手指。
「我想……還是等一下……」腿被分開,腰被托起,歐陽子鑫又慌張地打起了退堂鼓。
「只是進去,和剛才一樣啊。」扶著歐陽子鑫的腰,如此呢喃的謝淩毅,將那火熱的硬物緩緩擠入,經過充分潤滑的密穴,沒多大抵抗就接納了巨身的頂端。
「嗯……啊……」腰部以下已經完全使不上力氣,歐陽子鑫被動地接受著進入:「不……還是……」
清晰的被開拓的感覺,像巨浪一樣衝擊著歐陽子鑫。
「還是什麼?」撫摸著歐陽子鑫喘息不已的臉孔,謝淩毅猛一個挺身,一鼓作氣地撞進那有些狹窄的幽徑!
「啊!」從結合的地方,一路急竄到腦門的劇烈痙攣,讓歐陽子鑫痛苦又難耐地驚叫,淚水漣漣。「唔……」感覺很緊!也很棒!謝淩毅微擰著眉頭,剛才明明輕鬆容納了兩根手指的地方,現在卻緊澀極了,他根本無法動彈,那緊緊地吸納他興奮的甬道,是如此的滾燙,讓他難以自持!
「子鑫……。」雙手更加撐開歐陽子鑫的雙腿,退出一些後,謝淩毅又重重地壓了進去!
「啊……嗚!」雖然謝淩毅用枕頭墊高了他的腰部,減輕了他不少痛苦,可歐陽子鑫仍然渾身顫慄。
那兇猛地貫穿體內的堅挺,彷彿是想更深更多的接觸一般,不斷地挺進那快感的源地。
每當歐陽子鑫被深入淺出的抽插折騰得脊背抽搐,認為太深了的時候,謝淩毅那生猛巨碩的硬挺就能火辣辣地頂進更深處。
受到一次比一次更強烈的刺激,濕熱的內壁不覺痙攣起來,這讓謝淩毅忘我地發出感嘆,慾火愈發不可收拾!
「子鑫……抱著我。」急促的語氣裡充滿了愛慾,就著結合的姿勢,謝淩毅突然一把抱起歐陽子鑫汗濕的腰。
「嗚啊!」毫無預料地重重地坐在謝淩毅的懷裡,身體相撞發出的聲音沉重而淫糜,因為動作過於劇烈,混合著體液和香油的東西,流淌出來,粘粘稠地弄濕了大腿內側。
「子鑫。」深情地凝視著,謝淩毅吻著歐陽子鑫急促喘息的嘴唇。
「你明明說……不動的,混蛋……」細碎的抱怨在接吻的空隙流露出來很快又被熱烈的唇舌湮沒。
「啊……不……唔啊……」由下往上的撞擊搖撼著腰桿,彷彿入侵到骨髓深處,微妙的麻痺感攀上四肢,代替疼痛的是體內洶湧澎湃的快感,彷彿承受不住似的,歐陽子鑫斷斷續續地啜泣,呻吟。
「啊……淩毅……!」而原本還抵抗的雙手,不知不覺地緊攀住謝淩毅的肩頭,理智早已灰飛煙滅!
「這裡嗎……」在一次強而有力的頂入後,歐陽子鑫渾身打了個寒顫,指甲幾乎嵌進謝淩毅的背部肌肉裡。
明白碰觸到歐陽子鑫最為敏感的地方,謝淩毅更是不遺餘力地給予他極大的快感刺激,那隨之上下顛動,而摩擦著他腹部的分身,又開始滴落熱液。
「啊……我……不行……啊……」無論是意識,還是身體,歐陽子鑫都好像深陷入火海一般的高熱中,慾望亟待爆發的痛楚,和體內不斷突進的巨大異物,讓他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子鑫……唔!」謝淩毅粗喘著氣,吻著歐陽子鑫濕潤的眼角,在不知第幾次猛烈的撞入之後,他在柔軟的內壁深處到達了頂峰!
感應著體內的脈動,歐陽子鑫無聲地痙攣著,第二次弄濕了謝淩毅的腹部。
「呼……呼……!」急促地呼吸著,難以言喻的快感,歐陽子鑫渾身虛脫,已經無法動彈一下,然而這份短暫的休憩,並沒有持續多久,謝淩毅輕吻著歐陽子鑫的眼睛,鼻子,耳朵,抱起他,慢慢地壓倒在床上。
「等等!船長……你不會?!」聲音嘶啞而顫抖,謝淩毅並沒有退出去,隨著他上下遊弋的摩挲,挑逗,體內的火熱也開始復甦,那漸漸硬起來的物體,讓歐陽子鑫驚愕地直瞪眼!
「你明明才……!」就算謝淩毅的體力驚人,這也太誇張了點。
「我已經忍了很久了,你又那麼誘人,還發出那種陶醉的聲音。」謝淩毅面不紅、氣不喘地說道。
「我才沒有引……!」『引誘』二字怎麼也說不出口,因為無法否認自己之前忘情的呻吟。
歐陽子鑫不由漲紅了臉,唯一可以肯定地是,如果再被做一次,那他明天就甭想下床了!
「真的……不行!」乳首被手指揉弄著,腰間湧起的奇妙的悸動,讓他慌張地推擠著謝淩毅。
「不……。」
謝淩毅順從地離開了一些,但是下個瞬間,他又擺動了一下腰,歐陽子鑫立刻發出「啊!」地驚喘!
「謝淩毅!」他絕對是故意的!歐陽子鑫忍不住叫了出來。
「什麼?」謝淩毅伸手撩起歐陽子鑫潮濕的前額劉海,修長的手指梳著他如墨的長髮。
歐陽子鑫不得不承認這感覺可真舒服,燭光暗淡,謝淩毅那張精雕細琢般的俊美臉孔卻似乎益發清晰起來,歐陽子鑫出神地看著那十分專注又深情的月光,嘴角漾起微笑。
「子鑫……。」無論是之前靦腆慌張的神情,還是現在留著吻痕的幸福的模樣,都讓謝淩毅著迷不已。
兩個人靠得那麼近,嘴唇自然而然地重迭在一起,謝淩毅的舌頭伸進歐陽子鑫的口內,饑渴地絞纏起來。
與此同時,他的大手伸向歐陽子鑫的腿間,五指攏住快樂之蕊,上下摩擦著。
「……唔!」酥軟的身體再度被快感吞沒,歐陽子鑫再怎麼咬牙強忍,也承受不住謝淩毅肆無忌彈地撞擊,抗拒的腰身,逐漸地變成迎合他的媚態……。
「……淩毅……啊。」不斷地呼喚著愛人的名字,歐陽子鑫的意識陷入焚燬一切的火熱慾海之中。
第4章
天濛濛亮,從艙窗裡吹進來的冷風,讓歐陽子鑫緩緩地睜開了眼。
「啊?」突然闖入眼簾的是謝淩毅熟睡的側臉,讓歐陽子鑫心跳漏拍!
昨晚的記憶也如潮水般地湧來,那之後,他又被謝淩毅抱了兩次,無論是躺著,還是抱著的,臉孔越來越燙,那依然存在著麻痺感的地,因為沾體液而有些微涼的感覺。
「嗚!」想拉開一些距離,才一動彈,從下肢立刻傳來尖銳的痛楚。
而且不僅如此,全身的關節,都泛著難以言喻的酸楚和無力感,歐陽子鑫不由擰起眉頭。
「都是你……」雖然這樣抱怨著,心底卻沒有真的生氣,謝淩毅的懷抱很溫暖,讓人感覺到安心與幸福,枕著那有力的手臂,歐陽子鑫悄悄地打量著他的睡顏。
「頭一次看見他熟睡的樣子……。」他雖然是船艙侍者,可每晚離開船長室的時候,謝淩毅還沒有睡,第二天,無論再早,他打開艙門的時候謝淩毅就已經起來了,真讓人懷疑他究竟有沒有睡過?
「真漂亮的睫毛,啊,還有鼻子和嘴唇……」仗著謝淩毅在熟睡,歐陽子鑫肆無忌憚起來,他的手被抱著無法動,,於是目光就不住地上下打量。
好像比初次見他時更迷人了,歐陽子鑫的嘴角不覺上揚,不管是當初那個冷若冰霜,生人勿近的謝淩毅,還是現在這個霸道又不失溫柔的謝淩毅,他都好喜歡!
看著看著,歐陽子鑫的臉孔突然飛起紅雲,咬了咬嘴唇,瞪了謝淩毅一會兒,確定他不會醒來後,便抬起頭,一點點地湊過去。
「就吻一下,不會被發現吧?」歐陽子鑫心跳得厲害,他憋著氣,就在快要碰到那抿著的嘴唇時,對方灼熱的氣息,驚得他縮了回去。
就在這時,他頭下的大手,突然扣住他的後頸,以不容他反抗的力道抬起他的頭,火熱地接吻。
「你……可惡!居然裝睡!」出其不意被強吻,原本就心虛的歐陽子鑫嚇得哇哇大叫。
「怎麼?你不是想吻我嗎?」謝淩毅翻身壓上歐陽子鑫,把他的掙扎化作徒勞。
「我才沒……唔!」嘴唇被再度吻住,忿忿的抗議都化作令人心跳耳熱的呻吟。
「呼……!」好不容易結束熱情如火的擁吻後,那濕熱的氣息仍留在歐陽子鑫的唇瓣上。
「睡不著?」謝淩毅凝視著歐陽子鑫,手指輕掃他的頭髮。
「有點。」歐陽子鑫含糊地道,他怎麼好意思說是昨晚太激烈了,以至於現在渾身都痛難以睡覺呢?
「你等我一下。」謝淩毅起身披上一件長衫,走下床。
「嗯?」
「這個給你。」謝淩毅很快就回來了,拿著一個爭綠色的錦襄,放在歐陽子鑫手裡。
「什麼?」歐陽子鑫打開一看,是以前一怒之下,扔還給謝淩毅的雞血扳指!
「你還有在練箭,不是嗎?」謝淩毅溫柔的說道,摸了一下歐陽子鑫的頭。
「嗯,但是……」歐陽子鑫猶猶豫豫地握著扳指:「雪舟師說……這個是你父親的遺物,那麼重要的東西,萬一被我弄壞了……。」
雞血石源於辰砂,有千萬年的形成歷史,色彩瑰麗而價值連城,更是製作傳國玉璽的材料,歐陽子鑫一直覺得這個扳指,用來練箭是很好,但也夠奢侈!
「沒關係的,你拿著好了。」謝淩毅的嘴唇貼在歐陽子鑫的額上。
「嗯……」這親密的接觸,似乎比熱吻更讓歐陽子鑫心跳,而且好舒服……無論是嘴唇的柔軟,還是手指輕柔地撫摸著髮梢的感覺。
手裡握著潤澤細膩的扳指,一陣濃濃的倦意席捲上來,歐陽子鑫不知不覺地閉上了眼睛。
謝淩毅在他唇上輕輕地一吻,然後替歐陽子鑫拉高被子,留戀地凝視他片刻,才起身更衣,有關於靖國在雲險海海域的兵力部署圖,他還差一點就繪製完成了。
◇◆◇
農曆九月初八,張著巨大帆幕的大浮號,在晴朗的天氣下,氣勢浩然地駛進了白色的慶州港。
它地處內河與雲險海的交界處,是一座擁有過萬人口,百年歷史的海港城市,圍繞城外的千尺長的著名城牆,是由巨大的白色花崗岩石堆砌而成,上有抗擊海盜的箭塔和望台。
不論何時何刻,港口裡都豎滿了數百根森林一樣的桅杆,操著各種口音的異國水手們,在這「森林」裡呼來喝去,忙著啟航或者靠港。
從港口到城內,有一條由青磚鋪陳的馬車道,一輛輛滿載著補給物品的馬車,牛車,總是不斷地進出著城門。
慶州港幾乎是每艘航海船隻的必經之處,所以,有些經驗的水手們,都對這個港口非常熟悉。
人來人往,在這充滿血汗、刺激和金錢的集散地,有一項行業自然也非常興盛,那就是──青樓。
大浮號的纜索才拋下碼頭,紫紗粉肩,打扮得嬌豔露骨的流鶯們便包圍在船下,甩著香帕子,拋著媚眼,勾著水手們的心神魂魄。
「老規矩,補給的四天裡,你們可以輪番下船休息,但是要讓我發現誰帶女人上船,就等著下海裡餵魚去罷!」謝淩毅語氣犀利地道。
水手們趕忙點頭稱不敢如此,船長向來是言出必行,而且原本船不會停泊進港口,但考慮到眾船員一直沒日沒夜的航行,所以謝淩毅臨時改變了主意,這已經是極大的恩惠了。
「呵呵,船長,恐怕有人沒聽到你的話哦。」雪無垠笑了笑,指了指趴在船舷邊,興致勃勃地看著岸上美女們的歐陽子鑫。
「你在做什麼?」謝淩毅當即走了過去,眾水手們倒抽一口氣,但是接下來的一幕,更叫大家吃驚到下巴都合不攏。
謝淩毅旁若無人地伸出雙臂,摟住歐陽子鑫,碼頭上的脂粉群裡,立刻騷動不已。
「船長,那是什麼?好神氣啊!」原來歐陽子鑫感興趣的是碼頭上一樽高大的鐵牛雕像。
「鎮海的鐵牛。」
「哦……啊?你別抱著我呀,他們會看到的。」遲鈍的歐陽子鑫似乎還沒發覺,他們身後,大夥兒都已經石化的表情。
「這樣才好。」謝淩毅很認真地道。
「什麼?」歐陽子鑫還沒反應過來,謝淩毅就飛快地吻了他的臉頰一下,然後放開手,命令水手們幹活去了。
「……」歐陽子鑫僵硬的狀態比眾人更甚。
「那麼船長,我們先下船去,這裡交給劉恪就行了。」雪無垠上前說道,表情自然到彷彿沒有看到那個吻一樣。
「嗯。」謝淩毅頷首道。
碼頭上的鎮海鐵牛,朝天的牛角上結著五彩的絲帶,商舖門口也掛著紅燈籠、五色風車,穿梭的人群更令人目不暇接。
「聽說明天是重陽節,這裡會舉行盛大的廟會和舞獅賽!」好奇心旺盛的天澧很快就打聽到了百姓們正談論的事情。
「那我們來的可真是時候,如果東西置辦得順利,還可以逛一下廟會。」雪無垠對身邊的謝淩毅笑道。
「好。」謝淩毅應了一下,回頭看歐陽子鑫,他被一個小商販纏住了。
「這位小哥,要不要來一條披風?蠶絲織,臘染色,絕對是上等貨色!」商販的口水都快噴到歐陽子鑫那鵝黃色的衣襟上。
「我不要。」歐陽子鑫推開那條很精緻的披風。
「別急著走啊,小哥,您再仔細瞧瞧嘛,小的也是看人賣的,瞧您生得儒雅……」商販喋喋不休地,似乎有點陶醉了。
「買了,我也用不上啊。」歐陽子鑫搖頭道,,這裡車水馬龍,人如潮湧的,他擔心再耽擱下去,就會丟了謝淩毅他們。
他朝前張望,正好看見謝淩毅撥開人群,向他走過來,而遠一點的雪無垠正在看一柄銀色的摺扇,天澧則被一把西域的馬頭彎刀吸引住。
「船長!」歐陽子鑫笑著搖手招呼,忽然,他的肩頭猛地一震,感覺到一股寒光,警惕地抬頭,發現殺氣來自前面臨街的茶樓──謝淩毅的身後。
「船長!小心後面!」反應過來時,一把彎月狀的,極溝的飛刀,已經「嗖」地直衝謝淩毅而去!
歐陽子鑫一個淩空飛躍,蜻蜓點水般地踩過擁擠的人群,奮力一撲!
只聽得「嚇」地一聲聲那來勢洶洶的怪異兵器,在歐陽子鑫的手臂內側劃過個半圓後,又重新飛向半空,這是回形飛鏢!
「你真是……!」謝淩毅又急又惱地吼道,他一手撈起站立不穩的歐陽子鑫,急退數步,一手截住了那迂迴而來的飛鏢。
手腕一轉,回形鏢疾射而出,正擊中茶樓上伏擊的男人,他連驚叫都來不及,就從茶樓上跌了下來!血濺了一地!
人群登時開始騷亂,一陣陣呼天搶地的尖叫,馬隊也亂成一團,這時,那個賣摺扇的,賣馬頭彎刀的商販也突然發難!
「毅!帶子鑫先走!」雪無垠望見鮮血從歐陽子鑫的袖管裡流下,染紅了他白晰的手指,於是道:「這裡交給我!」
「首領!前邊又來了好多刺客!」天澧警告道,他拳打腳踢地,很快制服了那個賣刀的殺手。
從東南西北四個不同方向的屋頂上,飛下十幾道強勁的身影,刀劍齊施地衝向謝淩毅和歐陽子鑫。
「美人,想去幫忙!過了我這關再說吧!」那假裝賣扇子的惡人,一提真氣,身上的貨郎擔子便迸裂了,出現一身藍色的勁裝。
「哼。」雪無垠對此不屑一顧,提腳往前疾飛。
「站住!」被無視的藍衣刺客惱羞交加,也提腳追去,並揮劍直砍雪無垠的後腦!
森森劍氣立刻把雪無垠籠罩,但是他連眉頭都沒皺一下,輕盈地側身,中指尖對著飛來的銳利劍身,極輕地一彈!
劍身嗡地發出震響,彷彿有什麼從裡面爆裂開來,根本握不住劍把,一股霸道寒冽的殺氣直攻心門,惡徒大驚失色,長劍一下子拋跌出手,而攤開的手掌更是血肉模糊!經脈寸斷!
雪無垠華袖一甩,姿態就猶如宮廷裡的長袖舞一般,優雅迷人,那把青銅劍竟隨衣袂飛起,換了主人,劍光陡然大盛!
「啊!」眨眼的功夫,還沒讓人看清是怎麼一回事,地上就多了一具屍體、如泥塑一樣,驚駭的表情,洞穿的左胸,可是地上沒有血,一滴都沒有。
雪無垠一收長劍,目光冷然,雖然現在是白天,可他的眼睛已如鐵屑銀灰一片。
他朝前筆直而去,劍鋒即刻以雷霆萬鈞之勢,華麗地展開殺戒。
當!當!當!手起刀落必伴隨著尖銳的慘叫,那以嚴密陣法,圍攻謝淩毅的殺手們,被這突如其來的長劍連連震開,七仰八叉地摔在地上,不再起來。
若再仔細一看,他們的喉嚨上都有一道淺淺的凹陷,雖未流血,卻已是一命嗚呼!
就算這樣壓倒性的勝利,天澧仍不敢大意地巡視四周,剛才還人滿為患的街道,一下子空落落的,一些來不及去店舖避難的百姓們,躲在桌子,馬車後邊,不敢出來。
「子鑫的情況怎麼樣?」雪無垠落定在謝淩毅跟前,打量著他懷裡的歐陽子鑫。
「雪舟師,我……沒事,只是……看不清楚東西。」被回形鏢劃傷手臂後,歐陽子鑫的手腳即刻麻痺無力,要不是謝淩毅一直緊緊地抱著他,一定會栽個大跟頭!
而眼前的景象忽清楚,忽模糊,使他整個人都頭暈目眩,想嘔吐。
「這樣還敢說沒事?!」謝淩毅怒吼道,歐陽子鑫的額頭正滲著冷汗,看得出不僅眼睛,呼吸也不順暢。
「怕是中了暗香。」雪無垠看了看傷口,低沉說道。
「暗香?」
「一種從青蛇唾液裡提煉出來的毒藥,中毒者會視力模糊,四肢麻痺,爾後會胸肺腫大,窒息而死。」雪無垠說完後,又安慰道:「你放心,我有解藥,子鑫的內功也不錯,我們先找家客棧住下。」
「好。」臉色難看至極的謝淩毅,打橫抱起歐陽子鑫,「就去幻月樓!」
「澧兒!走了!」雪無垠叫住在街道口警戒的天澧。
「是,首領!」天澧向他們奔去。
一眨眼的功夫,施展輕功的四人,消失在人們的視野裡。
◇◆◇
散發著菊花清香的枕頭,柔軟輕薄的絲綢床褥,讓歐陽子鑫恍若回到家中,那由姐姐親手佈置的優雅居室裡,全身都放鬆著。
「嗚。」然而從右臂傳來的尖銳刺痛,提醒他面對現實。
「抱歉,子鑫,」雪無垠見狀立刻輕聲道:「你雖然已經服瞭解藥,但保險起見,我還是要放掉一些髒血。」
「嗯,沒事。」歐陽子鑫睜開濕潤的眼睛,解藥正在發揮作用,他已經能看清楚了,但是臉色依舊不好。
「幸好傷口不深,不用幾天,就能癒合了。」雪無垠對他笑了笑,然後繼續手中的治療。
一枚薄薄地,刃口在蠟燭上燒紅的柳葉刀,正刺入歐陽子鑫的右臂內側,在那道紅腫的創口上劃上了第二刀,濃稠的血就汩汩流淌在手臂下的紗布里。
「唔……。」胳膊尖銳的疼痛,歐陽子鑫強忍著哀鳴,感覺著血和毒素從身體裡流逝,忽然,一塊熱乎乎的帕子,輕拭著他額頭的汗水。
「船長……」注視著頭頂那張俊美至極的臉孔,歐陽子鑫乾燥的嘴唇,輕抒了口氣。
謝淩毅低頭看著歐陽子鑫秀氣而蒼白的臉孔,儘管雪無垠一再說他傷得不重,很快就能康復,但是……
強烈的自責,以及刀絞般的心痛,讓謝淩毅的眼睛蒙上愧疚的陰影。
他害怕失去歐陽子鑫,怕得無法思考,手指都在發抖。
「可以了。」雪無垠包紮好傷口後,不忘囑咐:「不要碰水,如果你想洗澡,就讓澧兒……」
「我來就行了。」謝淩毅打斷道。
「嗯。」雪無垠淡淡地一笑,便起身去廂房外間洗手。
「船長,那個……。」
「哪裡疼嗎?」謝淩毅坐在床沿,擔心地看著一臉疲憊的歐陽子鑫。
「不是,我真的沒事了,只是明天的舞獅盛會,我聽說是五年才一次的……」歐陽子鑫越說越小聲,怕謝淩毅生氣。
「只要你現在乖乖地睡,我會陪你去看的。」出乎意料的,謝淩毅並未大吼,反而點頭同意。
「真的?」
「嗯。」
「謝謝船長。」
「噓……」謝淩毅雙手按在歐陽子鑫的臉邊,俯低身子,輕吻上那乾燥的嘴唇。
雪無垠站在屏風後邊,看著,眉頭深深地糾結了起來,他也在流血,不過這「傷痕」在心口罷了。
「毅……。」雪無垠不知道他還可以忍耐多久,握成拳的手指關節咯咯地輕響著。
「首領,他們回報了,那些刺客果然是……」天澧剛才領命出去調查,以影守集團蛛網般的人脈,很快就弄清楚了刺客們的來歷。
他們是夏國老皇帝,謝淩毅大兄長的親信。
「出去說。」雪無垠轉身走開。
「嗯?」天澧一楞,他看著雪無垠鐵青的臉,又看見屏風裡頭,謝淩毅正陪著歐陽子鑫休息,忽然明白過來。
「首領……」他喃喃地唸著,心疼極了。
◇◆◇
九九重陽節的廟會,轟轟烈烈地一直從早上開展到了夜幕低垂,然而隨華燈初上,真正的壓軸好戲才要上演了。
為此,慶州的百姓們似乎全湧到了城門口的大街上,一面流連忘返於各種美味小吃攤,一面喜洋洋地翹首以待。
「船長,快看,前面在賣焰火!我們買些回去放怎麼樣?」現在才被允許上街,歐陽子鑫早就迫不及待了,興沖沖地看著前面。
「好。」人群很擁擠,謝淩毅一直拉著他的手,陪他逛完一攤又一攤。
雪無垠要深入調查夏國刺客的事,便推說不喜歡熱鬧的地方,讓天澧陪他們玩,見雪無垠確實不想出門,歐陽子鑫也就沒再堅持。
「嘖嘖,這味道不錯。」塞了一嘴巴冰糖葫蘆的天澧,跟在兩人身後,不時警惕一下過往的行人。
「來了,來了,舞獅隊來了!」在歐陽子鑫掏錢買下一串鞭炮時,人群開始興奮起來。
「快讓開!讓開!」
人潮朝大街的兩邊湧去,空出一條路來,幸虧謝淩毅及時抱住歐陽子鑫他才沒被激動的百姓衝到角落裡去。
隨著一陣震耳欲聾的敲鑼打鼓,寓意著重陽登高而踩著高蹺的童男童女們,轉著手裡的荷花燈,舞著荷葉扇,熱熱鬧鬧地行進過來。
他們身後便是一上一下,不斷跳躍追逐的兩頭「雄獅」,一金一紅的綵球在獅頭間飛舞。
後邊似乎還有各種大大小小,五彩繽紛的「獅群」,不愧是五年一度的舞獅盛會啊。
受這沸騰的氣氛感染,歐陽子鑫也笑顏逐開,和百姓一起叫喊助威謝,謝淩毅一直體貼地替他擋著人群,見歐陽子鑫這麼愉快,他也不覺放鬆了心情。
「這種時候,有你在我身邊真是太好了。」小獅子隊過去後,歐陽子鑫樂不可支地道。
「他們到港口去了,要跟嗎?」舞獅隊朝高懸著金獅球的城門口挺進,熱鬧的人群也跟著往前湧動,像海浪一樣壯觀,街道這裡總算是寬鬆了些,謝淩毅放開了歐陽子鑫。
「不了,我們去茶樓吃東西吧。」歐陽子鑫指了指街對面的茶樓,主動拉起謝淩毅的手。
「嗯。」謝淩毅根高興。
這時,港口那邊突然升起了一團團璀璨四射的煙火,照亮了整條街道,孩童們興奮得不得了,叫喊著跑起來,人群一下子又擁擠起來。
「啊?」歐陽子鑫不得不鬆開手,又一團金粉色的煙花在他們頭頂轟然綻放,謝淩毅不由抬頭看了一眼。
「很漂亮吧?子鑫。」他回頭說道。
但是──歐陽子鑫不見了。
「子鑫?」謝淩毅楞了一下,他四周熙熙攘攘的,被彩光照亮的人群裡,唯獨沒有歐陽子鑫的身影,他就像消失了一樣。
第5章
璀璨的焰火在空中閃爍,照亮這座沉浸在節日氣氛中的港口城市,人潮如湧,歐陽子鑫被一平民打扮的男人強擄到街邊幽暗的小巷,對手身手嬌捷,還點了他的啞穴,歐陽子鑫想叫卻無法出聲。
石頭巷子深處,候著四、五名同樣平民打扮,身材高大的男子,穴道被解開的一瞬,歐陽子鑫才想反抗,對方就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歐陽大人,在下楊修,剛才多有得罪!」鏗鏘有力的聲音,他身後的男子也跟著行禮。
「楊禦使?!你怎麼會在這?!」看清地上的來人,歐陽子鑫驚訝極了,楊修隸屬御林軍,是直接聽命於皇帝,可以自由出入宮廷的武官。
他不在紫宸殿忙碌,來慶州做什麼?
楊修也不多言,站起身,從懷中掏出一道裱有金線的捲軸,畢恭畢敬地展開後,正色道:「四品御前仕郎,歐陽子鑫──上前接旨!」
歐陽子鑫明顯地楞了一下,可這盤龍裱金的捲軸,在提醒他,這可是千真萬確的聖旨,遂走前一小步,跪了下來:「微臣……聽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日:『四品御前仕郎歐陽子鑫,於即刻起,回京面聖,不得有誤,違者重罪論處!欽此!』」
「要我立刻回京?!」猶如五雷轟頂,歐陽子鑫驚訝之餘,面若死灰,這意味著,他不能再回大浮號了,他和謝淩毅的旅程,將到此為止……。
「歐陽大人?您怎麼了?」楊修出聲催促。
歐陽子鑫回過神來,表情僵硬地接下聖旨:「臣……遵旨,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待歐陽子鑫站起身,楊修道:「其實昨日,下官就應該護送您回京,只是才接觸上就遭遇一番惡鬥,下官實在擔心大人的安危,所以按兵不動,出此擄人下策,還請大人諒解。」楊修誠懇地道歉。
「和我接觸上?」
「在下就是那個賣披風的小販。」一旁的男人突然抱拳道:「因為當時的場面著實混亂,在下怕傷及無辜,無法出手,只得悄悄跟在後面。」
「哦……。」歐陽子鑫想起那件披風來,不愧是兵部精英,不但易容術高超,連口音都和當地百姓一模一樣,他是完全沒有察覺到。
「那麼大人,就請您隨下官……」
「等一下,楊禦使,既然你已經調查過,應該知道我在這裡還有幾位朋友,明天,不,就現在一會兒也行,讓我去辭行,給他們一個交待,」知道皇帝說一不二的脾氣,歐陽子鑫低聲要求道。
楊修看起來十分為難,一來,聖旨上清清楚楚地寫明瞭是「即刻啟程」,二來,經歷昨日,那幾個人,怎麼看都不像是泛泛之輩,普通商人會有那麼多仇家嗎?而且,這幾人功夫了得,出手辛辣,他們的目的為何?是敵是友?諸多疑問,已讓楊修打定主意,追查到底。
「子鑫──」突然,前面擁擠的街道上,傳來一聲響亮又焦急的呼喚,歐陽子鑫驀然轉身:「淩毅?」
「歐陽大人!」楊修立刻欄住他,擔心這一告別,會生出很多事端來。
「我們還是馬上走。」他正色道。
「可、可是……」蒼白的嘴唇蠕動著,歐陽子鑫的氣息不覺急促。
「子鑫!你在哪?!」又一聲呼喚傳來,歐陽子鑫湧出眼淚,胸口窒息般的疼!
楊修拉著歐陽子鑫,右手做了個手勢,後面的男人,立刻去把隱蔽在巷子拐角的馬車拉了出來。
「那、至少寫一封信可以吧?」歐陽子鑫焦急地說:「楊禦史,你務必把它交給大浮號的船長。」
「屬下明白。」楊修應承下來:「請您先上車。」
「我會去找你的,一定會再見面的,淩毅,等我回京面聖之後,就立刻去夏國找你。」歐陽子鑫在心中如此默念。
登上馬車的時候,恰逢煙火落幕,百花齊放,璀璨奪目,歐陽子鑫卻很失落,而且難以言喻的揣揣不安。
璀璨的東西消逝也是最快的,望了一眼落幕後的夜空,歐陽子鑫感到無盡的黑暗和孤獨……。
◇◆◇
三個月後,靖國皇城──
過了冬至,天是愈來愈冷,拂曉前的天空,一片沉重的青灰色,就要飛雪的樣子,皇城西區,那恢宏壯觀的宰相府內,湖泊結冰,庭院芳草落著白霜,一派清冷的冬季景象。
歐陽子鑫穿著絲質單衣,站在朱紅窗前,感慨時間的飛逝,他回家的時候,楓葉紅火,還是秋天。
他日以繼夜,幾乎馬不停蹄地趕回皇城,是為了儘快結束和皇帝的會面,結果…………
深深嘆息著,歐陽子鑫轉身,走回紫檀書案前。
一幅幅捲軸,堆滿書案,有的寫著「軍機」,有的寫著「密詔」,自從他回皇城後,隔三岔五地就會被皇帝召見,起初,只是撫琴對弈,閒聊他在雲險海上遇到的稀奇古怪的事情,而後,話題開始偏向朝廷,像漩渦一樣,一旦插手,就被各種各樣的勢力吸捲了進去,他不再是閒置的文官,皇帝的重用,讓他無法說「離開」。
再加上,沉寂半年的夏軍再度揮師北上,這次是經由海路,一鼓作氣地攻下靖國位於西南角的小城──知州。
儘管知州不是很大的城市,卻是非常重要的戰略用地,有兩萬大軍駐守,這次戰敗,對朝廷來說可是一個晴天霹靂般的震盪,皇帝和歐陽子鑫的對話裡,自然也就有了「靖夏戰爭」這個話題。
而且上朝前,皇帝還會把重要的密函給他過目。
歐陽子鑫看著從前線傳回來的密報,不知是第幾次擰起了眉頭。
敵人很厲害,在對方淩厲的攻勢下,靖軍簡直是兵敗如山倒,難怪昨天,皇帝看到這封信時臉色如此難看!
「夏軍……」想到夏國,歐陽子鑫就又想到了謝淩毅,雖然讓楊禦使轉交過信函,可是信件卻如石沉大海,沒有回音。
「肯定是生氣了,突然不辭而別……」歐陽子鑫深深嘆息著,又很擔心大浮號的安全,大家都還好嗎?海上的戰爭,他們會不會被波及到?
雖然知道大浮號應該已經在夏國靠岸,歐陽子鑫還是坐立難安,畢竟炮火無眼,百姓是最無辜的。
「淩毅……我好想見你。」眼淚流了下來,歐陽子鑫一抬手,打翻了書案上的紫砂茶碗,乒砰脆響!
「歐陽少爺!怎麼了?」貼身小廝清平從外面奔了進來,看見一地碎片,立刻收拾起來。
「少爺您又一宿沒睡啊。」清平擔心地說。
「現在幾更了?」歐陽子鑫問道。
「剛到卯時。」清平知道再過一個時辰,歐陽子鑫又要入宮早朝了。
「哦。」歐陽子鑫點點頭,收起案臺上的密函,皇上給他看這個,必是要他說些什麼吧。
◇◆◇
廣袤的天空佈滿了陰霾,天上飄灑下若有若無的雪花,淡時如霧,濃時如雨,皇家宮闕在此雲霧似的繚繞之下,猶如蓬萊仙境一般,令人心醉神迷。
此時,離皇上早朝尚有半個多時辰,御林軍層層把守的殿前廣場上,就已經到齊了文武百官,按照不同官服,不同專職,官員們都聚攏在各自的政交圈裡。
朝中誰最有權勢,誰最受人眾星拱月般的追捧,在這個時候可謂一目瞭然!
兩朝元老,大宰相歐陽鶴,兩鬢微白,神情肅穆,他的衣著和旁人不同,頭戴紅玉金冠,身著紫色一品華服,腰帶盤虎,不怒自威,一派「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軒昂氣度。
他的身邊,按照官階的高低,從裡到外人頭攢動,竊竊私語,這些人,有武官,有文職,還有奇裝異服的,從國外來拜訪皇帝的使節。
「話說回來,真是虎父無犬子,如今我們朝堂上,又多了一位倍受皇上器重的歐陽大人啊。」年已古稀的禮部尚書大人,摸著花白的鬍子,對面前的歐陽鶴道。
「是啊,靖國歷代朝臣裡,貴公子可是年紀最小,官品最高的一位,可喜可賀啊!」另一五品侍郎大人立刻逢迎拍馬。
其他官員隨即紛紛點頭,有祝賀的,有稱謂的,向來高高在上,不苟言笑的歐陽鶴,也罕見地舒展眉頭,露出笑顏來。
「各位大人過獎了,犬子平日裡驕縱慣了,陋習不少,承蒙皇上不棄,肯予以重用,往後還有勞各位大人提點他才是。」
雖然說得這麼客氣,歐陽鶴心底還是很驕傲的,他唯一的兒子,終於肯回頭是岸,認認真真地參與政務了,本來嘛,他歐陽鶴的兒子,怎麼能去做那些商人呢?
就在歐陽鶴展露笑顏,和一班朝廷重臣們閒侃家常時,話題主角的歐陽子鑫,卻遠遠地站在較為僻靜的廣場一角,出神地想著什麼,連雪花濡濕了頭髮,都沒有察覺到。
「不知武程一切可好?」他在替烽火前線的武程擔心,做為敗軍之將,武程一定承受著很大的壓力,在看到那封密函前,他還不曾這樣憂心忡忡過。
兩人一同長大,情同兄弟,如果錯不在武程,歐陽子鑫是不會讓他受到傷害的。
「各位大人,請恭迎聖駕∼!」辰時一到,禦道前方,傳來內宮太監尖細又嘹喨的通報。
官員們立即收起笑顏,平整衣冠,萬分恭敬地站到禦道兩側,左面為文官,右面為武官,均五品以上,總共一百二十一位。
「皇上駕到──!」須臾,一位身著鮮綠色的內廷總管服,很是趾高氣昂的太監首先通過了殿前廣場的宮門,高聲宣佈道。
「臣等恭迎聖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在文武百官們跪地齊聲的迎接中,一駕由八個太監抬著的金頂鵝黃繡龍鑾輿,緩緩地行上雕刻著青龍的廣場禦道。
陽子鑫雖然只有十九歲,卻是官居四品的御前仕郎,所以他跪拜的位置就在禦道旁邊。
金龍鑾輿抬過時,珠簾忽地挑起一角,年僅十六歲的皇帝郢仁,端坐於轎中,天子威儀自不尋常,那雙迷人的,有著西域聖女血統的藍眸,更是震攝人心,彷彿神祇下凡。
那肅穆的嘴唇,掠過一絲不為人察覺的微笑。
「子鑫……。」郢仁看著跪在地上的歐陽子鑫,一滴融化了的雪水正順著他的發絲滑落,無論何時,都像蓮花一樣清秀的臉孔,讓人有種想替他擦拭的衝動。
捏緊手指,郢仁自己也說不出到底在躁動什麼,只要歐陽子鑫在場,哪怕像現在這樣跪著不動,都讓他覺得賞心悅目,就連他最討厭的北風,似乎也不那麼冷了。
「真是的,朕拿你一點辦法都沒有。」托著腮,郢仁回想起幾個月前,歐陽子鑫急急入宮覆詔的樣子,不知道他去了哪裡,連日的車馬勞頓,使他看上去更加單薄了。
被丟下好幾個月,無論誰都會生氣的,可是又很想他,為了看他徬徨無措的樣,郢仁故意不理睬他,隨他跪在殿前,哪知,一柱香的時刻後,歐陽子鑫先開口了。
「皇上,臣斗膽稟告,您的奏摺……拿反了。」
『你!』有些羞惱地扔下奏摺,卻看見臺階下,歐陽子鑫那一抹純然微醺的笑容,心中的不快頓時拋到了九霄雲外,他走下臺階,親手扶他起來……。
還有一個月前的,那次留寢,郢仁回想起來,抿了抿漂亮的嘴唇。
那晚無風,重屋迭脊的皇宮乾冷乾冷的,月亮似乎躲藏在天空的某一處,唯有幾顆疏星發出微弱的光芒。
已是夜深人靜,太監宮女們早被他摒退開去,而歐陽子鑫,坐在靖德毆的外廊上,背靠著朱紅的廊柱醒神。
他隨意地曲起左膝,支著手肘,好像在思唸著什麼,那頸部與頭部勾勃出的曲線,若隱若現的鎖骨,飄溢出一股無比妙曼的風情。
郢仁再也躺不住了,從紫檀木龍榻上起來,靜悄悄地站到他身後。
「皇上您醒了?」歐陽子鑫回頭瞧見,臉孔一紅,掩飾似地拍了拍長衫,從地板上起身迎駕。
「愛卿在這裡做什麼呢?」郢仁明知故問,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自然,可那藍眸,透著非一般的神采。
「臣有些倦意,出來透透氣,奏章臣已經按照輕重緩急,分類好了。」歐陽子鑫微微一笑。
「可是子鑫,在這裡你不冷麼?」雖然年紀比歐陽子鑫小,兩人的個頭卻已經一般高了,郢仁近距離凝視著他微垂的臉。
「哎?」突然被直呼名字,歐陽子鑫抬起頭來。
「朕與你年紀相仿,無他人時,朕希望能叫你的名字。」郢仁溫柔地低語。
「臣遵旨。」
「不是旨意,是朕個人的意思,你也不要如此拘謹,嗯……就像你對武將軍那樣,你們不是常一起玩嗎?比武喝酒的。」說著說著,郢仁頗覺吃味,板起臉來。
「是,子鑫明白了。」看著這樣孩子氣的皇帝,歐陽子鑫笑了,那笑容真是清俊極了。
「這、這就好。」郢仁居然口吃了一下,臉孔微紅。
「皇上,還是進屋去吧,這裡冷。」
「好。」這份關心讓郢仁更興奮,脫口而出道:「你今晚留下來陪朕吧?」
「是。」歐陽子鑫欣然答應。
郢仁還來不及欣喜若狂,就看見歐陽子鑫轉回書案前,坐下忙碌起來,近期災害不斷,北方田地遭受乾旱,南方遭受蟲害,再加上強盜戰禍,地方上呈交上來的奏章都快從几案堆到地板上去了。
這些奏章,明早都要在朝堂裡,一一回覆給官員們的。
歐陽子鑫留下來的意思,顯然是繼續幫助他審理奏章,而且神情非常地專注。
「子鑫。」郢仁凝視著他漂亮的側臉,忍不住叫道。
「皇上,已經批閱完了嗎?」歐陽子鑫立刻把剛才分類好的水災的奏章遞了上去,並微微一笑道:「看完這些,皇上就可以歇息了呢。」
「你……」看著歐陽子鑫那澄澈的眼眸,溫柔的笑顏,郢仁怔了半晌,才輕輕地嘆氣,接過奏章,雖然深感挫敗,但對他的喜歡,卻是增添了不少……。
「萬歲,請落轎。」太監總管瑞德在金頂鑾駕前,卑躬屈膝地道。
「嗯。」不覺中已經到了紫宸殿前,郢仁正了正神色,在文武百官的跪拜中,邁下轎來。
◇◆◇
仁帝在金鑾寶殿上落座之後,向文武百官提出了「知州何以失守」這個難題,於是靖夏之戰,貫穿在整個議論過程中。
臨江將軍劉建率先說道:「皇上,臣以為知州失守,是我方將軍失職,武將軍年輕氣盛,自恃大兵在握,過於輕敵,以至最後被敵軍反攻,損失慘重,臣懇請萬歲押解武將軍回京,予以重罰,並重新委派曹將軍督戰。」
「一派胡言!」這個提議立刻遭到武家勢力的極力反對。
「知州之所以失守,是我軍藏有奸細,才讓敵軍裡應外合,奪下城池,臣等以為,要奪回陣地,必先徹查知州官吏,而且,曹將軍常年奔走西域邊關,根本不適合海戰!」
「武將軍初出茅廬,就適合打仗了嗎?」
「你……」一時間,雙方針鋒相對,互相追究是誰失職,歐陽鶴皺著眉頭,很難主持公道。
首先,戰爭局勢向來是武將們比較清楚。其次,他和武家是摯交,現在出聲,恐怕被人說偏袒徇私。最後是怕被拖下水,當初極力推薦武程上陣的,就是他。
由於宰相的噤聲不語,到底孰是孰非,錯在何處?該如何奪回知州等話題,被討論得極為混亂,個個神情激動,就差沒打起來了。
「御前仕郎,你和武將軍自幼便相識,你對此又有何見解?」沉默了許久的郢仁,突然開口道,朝堂立即靜了下來。
各種不明意味的目光,齊刷刷地聚集在歐陽子鑫身上,歐陽鶴也是心中一凜。
「回皇上,臣以為錯不在武將軍。」歐陽子鑫抬頭注視著龍座上的皇帝、沒有絲毫怯場。
「噢?愛卿能否說得詳盡些?」郢仁頷首道。
「武將軍熟讀兵書,十四歲便隨父上戰場,雖然雄豪奔放,卻不是有勇無謀之人。城要守,也要攻,他大舉進攻敵營的策略並沒有錯,因為知州兵多城小,平日沒什麼,打仗的時候,糧草和醫藥就成了大問題,雖說朝廷會有供給,可遠水救不了近火,南方水澇蟲災,道路通行就是問題。」
有幾個武官連連點頭,歐陽子鑫繼續道:「武將軍夜襲敵軍主力陣營,是擒賊擒王之計,想讓對手一個措手不及,這沒有錯,敵軍元帥,能在一個月內攻下北疆三座城池,其帶兵打仗有多厲害,想必各位將軍大人比誰都清楚。」
劉建的臉色有點發綠,因為他也是守城的將領之一。
「所以,武將軍是深思熟慮之後,發令進攻的,戰敗,只能說……」歐陽子鑫遲疑了一下。
「愛卿請直言。」郢仁道。
「只能說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武將軍的策略,反被敵人利用了。」歐陽子鑫面色凝重,敵軍元帥當時只是假寐,那個黑漆漆的營地,是捕獸的夾子,武程能保護一半的軍隊,殺出重圍來,已是非常厲害了。
「愛卿,你這是在助長別人的威風麼?」郢仁眯起眼睛,冷冷地道。
「臣不敢。」歐陽子鑫跪了下來。
一直提心吊瞻的歐陽鶴趕緊說道:「皇上,犬子資歷尚淺,不知所云,還請皇上諒解!」
「不知所云?哈……哈哈!」忽然,板著臉的郢仁仰天大笑起來,群臣愕然!
「皇上?」歐陽子鑫也楞住了。
「愛卿,其實朕和你想得一樣,這封密函,朕給每位將軍都看過,」郢仁拿起桌面上的信函,啪地摔到地上。
「可是沒人敢說實話!不是說船隻差,就是說有奸細,卻不敢說出真正的原因,敵人就是厲害!可是朕……要拿下他!」郢仁最後一句話,咬牙切齒,擲地有聲,所有人都立刻跪了下來。
「武將軍少一個軍師,一個敢直視敵人的人,」郢仁抬手,扶著純金的龍椅把手,正色道:「御前侍郎,朕封你為正七命光祿大夫,前往肴郡輔助武將軍作戰,上前接旨。」
歐陽子鑫非常吃驚,正七命相當於前後左右將軍,而武程是八命的撫軍將軍,都是非常高的官銜。
「愛卿?」仁帝盯著歐陽子鑫愕然的眸子,覺得他的樣子有些奇怪,可又說不出所以然來。
「臣……遵旨。」擊退敵軍,是身為臣子義不容辭的事情,歐陽子鑫也一直想上戰場,可是……藏在洶襟內的雞血板指,似乎分外沉重起來,淩毅……如果可能,不想兩國開戰呢。
「吾皇英明!」被擺了一道,誠惶誠恐的官員們,齊齊磕頭。
「哼,」郢仁冷冷地睨視著他們,「退朝。」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在一片響徹殿宇的呼喝聲中,郢仁關切地看了歐陽子鑫一眼,才走下階梯。
第6章
仁帝翌年三月,是個少有的倒春寒,「嗖嗖」的北風像刀子一樣割著人的肌膚,靖國水陸精兵均駐紮在知州左面的古驛站,肴郡。
城門內的廣闊校場上,大旗被風吹得嘩啦啦作響。「咚咚咚」的戰鼓聲也是不絕於耳。
身著青銅戰袍的年輕將領武程,手持著紅纓鐵長矛,腳蹬一匹棗紅的駿馬,賓士在廣場中央。
緊隨他身後的,是騎著一匹古銅色駿馬的高大士兵,手中拿著一把錚亮的大刀,喝叫著,氣勢十足。
戰鼓聲越來越急,兩人的追逐戰也越演越烈,刀光急閃,長矛橫掃,噹噹噹地一陣激烈交手後,武程面不改色,而士兵已經大汗淋漓,士氣也大不如前。
城樓上下,圍觀的軍士們看得起勁鼓掌歡呼。武程練得性起,忽然飛身立於馬上,掉轉頭,殺了一個乾淨俐落的回馬槍!
士兵防不勝防,大叫一聲,摔下馬背,棄刀認輸!
能把三個男人才扛得動的重鐵武器,耍得如此靈活又犀利,加上險象環生的馬技,武程高超的本領不得不令眾士兵驚嘆折服!
「好!」校場外有人大聲喝彩道。
武程尋聲望去,見一匹白馬旁立著一個人,那一瞬間他以為是自己眼花了,又急忙拭目察看,萬分驚喜地神情頓浮現在他俊朗的臉上。
「子鑫!」把長矛扔給一眾士兵,催馬過去,跳下馬後,武程一把抱住穿著淡紫色裘袍的歐陽子鑫,激動地道:「真的是你!」
「嗯,武程,我提早到了。」歐陽子鑫微微一笑,一旁的士兵們都好奇地盯著這個好生俊秀的青年。
「咳,武將軍,」站在歐陽子鑫身後,一路護送他到這兒來的楊禦使,忍不住開口道:「請列隊,恭迎皇上欽賜封號的正七命軍師。」
「是、是。」武程高興得都忘乎所以了,他轉身揮揮手,示意將士們操列軍隊,一些士兵仍不敢相信地私語道:「這位就是朝廷派來的軍師?好年輕啊!」
「看上去都沒有二十吧?」
「好秀氣呢!」
武程瞪了他們一眼,士兵們趕忙收聲,在廣場上站好了位置。
看著武程並未受到之前戰敗的影響,精神反而更加振作,歐陽子鑫很高興地道:「你在這麼冷的天裡,還認真操練,皇上要是知道,一定很欣慰。」
「帶兵操練,是將領之職,」武程跟著笑道:「但要論起功夫來,赤手空拳也好,刀劍長槍也好,我不是每次都輸給你嗎?」
「呵呵。」歐陽子鑫笑出聲來,因為他想起小時候,兩人一起練武,武程常破他打得滿頭包,雖然會痛得偷偷抹眼淚,武程卻從來不向宰相告狀,也不會拒絕再在一起習武。
所以說,自己能練就一身本領,還多虧了沙袋似的武程呀。
而士兵聽到武將軍的話,驚得汗毛倒豎,力大無比,怪物似的武將軍,居然也會輸給別人啊,還是這樣清秀的書生?
這個人到底是……?
在眾軍士驚嘆,敬佩,又難以置信的注目禮中,歐陽子鑫和武程登上了城樓。
極目遠眺,拔地參天,直上青雲的肴山山脈屏立在城東,龍走蛇舞,山光映雪,靠近西面海洋的山峰更是錯落層迭,林木繁密,一副雄渾壯麗的姿態。
在這座天然屏障後,便是被夏軍佔領的知州,因山勢險峻,加上猛獸很多,兩軍都沒有冒然通過山路行兵作戰。
現在唯一可以打個天昏地暗,你死我活的戰場,就是正對著城樓的雲險海海域。
在這裡駐紮的都是精銳的水陸軍士,在五百餘裡外的海岸上,還駐守著前哨軍隊,停泊著近千艘的戰船。
正午的陽光很耀眼,海天一線的方向顯得格外刺目,歐陽子鑫望不真切那若有似無,接連成一片的船桅杆,卻可以清楚地聞到撲面而來的海的氣息,他不覺深吸了口氣。
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再次回到海上……迎著海風,眼色如琉璃,歐陽子鑫百感交集的神情,讓人難以琢磨。
武程看著似乎越來越迷茫,快要被白色光芒吞噬的子鑫,心沒來由地一緊,出聲叫道:「子鑫,沒事吧?」
「什麼?」歐陽子鑫轉頭,困惑地看著武程。
「城、城樓的階梯上結滿了冰霜,很滑,等會兒下樓時,別走太快,稍不留神就會摔跤的。」被這麼凝視著,武程心跳得厲害,都有些不知所云了。
「是。」想到武程還和兒時一樣,總愛提醒自己當心這個,小心那個的,歐陽子鑫不覺莞爾。
這笑臉純然怡人,彷彿剛才那憂鬱的眼神,是武程多心似的。
「現在局勢如何?」歐陽子鑫問道:「我這一路上,都聽說敵軍佔領知州後,並未急於攻打其他都城,包括這裡?」
「是的。」武程點頭道:「我軍的防守固若金湯,肴山又是天然屏障,對方若攻過來,必定是短兵相接,硬碰硬,雙方都損失慘重,所以……」
「所以現在的情況是你攻不得,我攻不破,持久戰了吧?」歐陽子鑫接下了武程的話。
「正是!」武程重重地點了一下頭。
「可是對峙已三十多日了,對方的耐心也該到極限了。」歐陽子鑫低語:「這次,時間越長,情勢越不利的是他們。」
「沒錯,我們可是靠山吃山,靠水喝水,他們三萬大軍,光靠補給和知州糧倉,撐不了多久的。」
「你有對策了吧?」歐陽子鑫微微一笑道:「不然,你也不會如此興奮地比武。」
「知我者,子鑫、不,軍師也!」武程笑道:「不錯,我是有所打算。」
等不及回營地細說,武程抽出腰間的匕首,在城垣上畫了個大概的地圖。
「我軍有戰船『余皇』『蒙衝』各四百艘,可載軍士三萬五千,還有『子母』連環舟兩百六十條,先鋒『蒙衝』上備有鐵甲炮樓,和兵部最新打造的『火龍出水』火箭。」
武程在「地圖」左下角畫了一個圖,代表自己的船隊。
「而敵軍採用的是以快聞名的『赤馬舟』,還有衝撞和防守都極強的『突冒舟』『鬥艦』,估計可載軍十二萬七千人。」武程又在右下角畫了一個叉,在幾乎平行的圈和叉中間,畫了一條山脈線。
「這裡。」歐陽子鑫說著,伸出雙手的左右食指,分別點住圈和叉,往地圖的斜上方移去,手指相碰的地方,正好是一個三角形的頂端。
「嗯。」武程應道:「這塊呈三角的海域,便是我們激烈拼鬥的戰場,而三角以外的海面戰火波及不到,所以我打算把船隊分為四路。」
武程刻下編號,解釋道:「每次和夏軍作戰時,只動用一路船隊。一路戰退,一路接上,如此反覆,而且每當夏軍逼近,我軍就後退,當夏軍後退,我軍就逼近,要讓夏軍求戰不得,求寧更不可能!」
「唔……」歐陽子鑫沉吟了片刻,道:「夏軍不斷往返行船,必定疲憊不堪,而我軍卻有三路船隊位於調休狀態,以逸待勞,便能抓住敵人的行軍破綻,一舉反攻!」
「不過這種戰略,務必要沉著冷靜,知己知彼,還要隨時警惕戰局的變化,武程,這場仗要辛苦你了.」歐陽子鑫注視著武程的臉,知道他經常心浮氣躁,要按耐著性子打仗,定不容易。
「哪裡,還要有勞軍師指點啊。」武程笑道,臉孔一陣發燙。
「我們一定要贏!」想著臨行前,仁帝那誓在必得的眼神,歐陽子鑫深吸一口氣,神情嚴肅而堅定。
「當然!」武程目光卓然地道。
越發強勁的海風下,遠方的船桅更顯得撲朔迷離,歐陽子鑫早就下定決心,要用自己的雙手去結束戰爭!
所以——我要贏!不覺摸著衣襟,那一直貼身攜帶的雞血扳指被留在了家中。
是心虛也好,決意也罷,在運籌帷幄的同時,歐陽子鑫覺得胸口也被這冷峭的海風颳到似的,打著一陣陣痛苦的寒噤。
◇◆◇
「報!在前方找到靖軍艦隊。」
農曆三月初七,在這滿天濃雲,飄著細雪的晌午,前方哨隊「斥侯」號,給行進著的夏國艦隊,帶回了最新的警報。
「嗯?這麼快就到這裡了,他們是想先發制人?看來那個什麼御賜的軍師一到,士氣也變得不一樣了呢。」
說話的人,站在旗艦突出於甲板的三層船樓上,他一身銀色盔甲,迎著紛紛揚揚的雪花,臉孔雖然美得令人屏息,卻也帶著比冰雪更要徹骨的冷酷神色。
「連你的影守,也查不到那個『軍師』的身份,哼,這樣的人物……」站在銀盔男子旁邊的人,更年輕一些,黑髮黑眸,雕刻出來似的五官,金黃色的戰袍,渾身蒸騰著一股王者才有的剽悍之氣,他的腰間扣著一塊赤黑嵌金字的軍權杖,說明他正是全軍最高的統帥。
「怎樣?」銀眸男子好奇地問。
「會是很好的祭品。」黑髮男子的眼神辛辣熱烈,就像是盤旋於天空,已經鎖定獵物的鷹隼一樣無情!
「的確……」銀眸男子淺淺的一笑,如同春風拂面,他清楚元帥會做什麼,這也是他們事先計畫好的!射將先射馬!
靖國艦隊要是看見他們皇帝欽賜的軍師,被夏國元帥一箭射死在海上,不知道會是怎樣的驚惶失措呢!到時候,哪怕他們戰船再多,火咆再先進,也會兵敗如山倒!
「這真令人期待。」銀眸男子悠然道,那一抹笑靨,帶著十足的把握和迫不及待!
天底下沒有什麼能逃過「影守」的追查,那些誓死效忠他,像蝙蝠一樣在暗處生存的殺手們,會千方百計地完成他下達的任務,當然也包括窺探敵國軍情。
——因此他早就知道敵方的軍師是誰。
就因為清楚,所以他非但不說,還要殺個片甲不留!
「全速前進!」年輕的統帥俐落地抬手一揮,戰鼓就鳴響起來,七百艘戰艦兵分三路,同時升滿了巨帆,以雷霆萬鈞之勢迎戰靖軍!
「注意!敵艦接近!」半個時辰後,靖國第一路艦隊的三百餘條戰艦的望哨幾乎同時喊了起來。
位居艦隊中心的旗艦「火凰」號,從將臺上打出了警戒的旗語,身著青銅戰衣的歐陽子鑫,站在甲板左舷最前端的炮臺處,眺望著前方,最高將領武程站在他身旁。
「好快的反應。」他們不約而同地緊張起來,雖然行船到這裡,本意就是挑釁敵軍出動,但是這麼快就對壘上,敵方的船速還是令人感到吃驚。
「掛右舷帆!迎風,轉帆向西南!」武程喝令道:「火箭手預備!」
他一面讓艦隊減速,一面下令變換旗語為「戰鬥」,甲板上的士卒都為作戰瘋忙起來。
歐陽子鑫看到敵方一點都沒有減速的意思,在灰濛濛的雪空下,暗色帆布的大型戰船,操縱自如地一字貫形排開,如一道堅實的壁壘,黑壓壓地眾攏過來。
呼嘯的北風之下,對方很快就接近到可以清楚看見彼此船型的距離。
歐陽子鑫瞪著那些比「蒙衝」略小,卻有著三重柁樓的敵艦,它底尖上闊,首尾高昂,雖然只有四道桅杆,在拉得縱橫交錯的帆索間,竟能展開十二道竹篾帆。
而且它的船幫很高,上面覆蓋著厚厚的銀色鐵甲,這「鐵甲」後面是甲板上的兩舷火炮,船幫下的側腹塗成漆黑色,用以掩飾那三大排小窗,即火力兇猛的炮眼。
歐陽子鑫觀察著敵艦船隻,忽然,一連串火焰光從那窟窿眼裡不斷冒出,隆隆聲好比驚雷,歐陽子鑫聽到望哨那聲嘶力竭的喊叫:「敵船攻擊!」
「好快。」實心炮彈猶如雨點一樣急掠過高空,落在他們集結的艦隊中,炸起衝天的水柱!
「左轉舵,右舷全速!閃避!」武程一陣吼叫,他的嗓子雄渾有力,幾乎蓋過了炮火聲,他接連地發號施令:「降帆!瞄準!全艦開炮!」
轟!轟!轟!
從『火凰』號開始,靖軍艦隊們一口氣射出數百發的鐵炮、千子雷炮、火箭炮等等,密集的火力像颶風一樣橫掃過去,敵軍船隊頓時顯亂,水幕和硝煙四起。
至少有七艘敵艦中彈,其中一艘更被擊中了火藥庫,一陣劈劈啪啪的令人心驚瞻戰的炸裂聲,滾滾火光映紅了天空。
「武將軍!東西向有敵軍突進!」海面就像燒開的水一樣沸騰,船甲板也震盪得厲害!歐陽子鑫緊抓著帆索才站得住腳,他大聲叫著武程,讓他注意敵軍火力相當兇猛的兩翼艦隊,因為順風,他們正利用剛才的炮擊,悄然地脫離主艦隊,包抄過來。
「哼!急著來送死,本將就成全你們!」武程吼道:「各艦隊注意,首位跟進,斜向前進,準備接敵!」
將臺上頓時戰鼓鳴鳴,旗號閃動,這是充分發揮舷炮火力的陣形,靖軍三百七十艘戰艦按號令排成單列縱隊,依火炮的射程遠近,以大船在前,小船居後,從敵艦隊前面斜向通過,各艦隊依次開火,然後劃一個弧形轉回來,再用另一側舷炮攻擊敵人。
「子鑫,你下去船艙吧。」在敵艦進入射程前,武程對歐陽子鑫道。
「不行!」雖然明白武程擔心自己,但歐陽子鑫斷然拒絕道。
「那你不要離開盾牆。」武程看著他堅定的眼神,只得答應。盾牆是船舷後,豎起的五尺高厚鐵板,用以保護船舷上的炮兵。
「知道了。」歐陽子鑫點點頭,武程這才去船舵指揮。
為鼓舞士氣,『火凰』號帶頭衝在最前邊,眼力很好的歐陽子鑫望見敵方一艘戰船打出紅色的三角旗,緊接著所有的戰船都打出黑旗回應。
他不禁想道:「這是敵軍的旗艦?」
「不對……」但又說不出是哪裡不對,深深的不安就像拍打著船舷的血浪,從腳底涼到全身。
「開炮!開炮!」這時,後頭又傳來武程大聲的喝令,這第二輪的炮擊比第一輪更犀利、更準確地擊中敵艦的桅杆和甲板,木頭折斷聲,鐵片橫飛的咻咻聲,以及敵軍士兵受傷墜海的慘叫聲,充斥著地獄般的雲險海上。
就連飄落的雪花也帶著硝煙和血腥的刺鼻味道。
「他們想做什麼?」歐陽子鑫被濃煙燻得眼睛乾涸,火辣辣的,敵軍無視那些被打沉的同伴,仍毫無畏懼、毫不減速地朝他們衝過來。
而且因為浪大船顛,他們射出來的炮彈,大多沒有擊中目標。
「掛舷戰嗎?」照目前對方發瘋似的前進來看,很可能是想和靖軍展開肉搏戰,但是他們這個樣子就算到了,也沒剩多少士兵能爬上靖軍甲板了!
相信武程也看出了這一點,不然他不會不停地轟炮,卻不下令後退閃避,這和他之前計畫的消耗戰略正好相反。
也許是覺得勝券在握,武程相當戀戰,這讓歐陽子鑫很擔心,這時已接近傍晚,海風越來越大,把籠罩對面那些船上的煙霧吹散了,這讓歐陽子鑫清楚地看到敵軍發射了一枚紅色的,好比流星劃過天際的炮彈。
它升到很高,才轟地爆炸開來,這可不是焰火!
靖軍的艦長們眺望著那裡,覺得匪夷所思,歐陽子鑫的臉色卻刷地煞白!
「武程!小心後方有詐!」情急之下,他直接喊道,但是他警告的話音未落,靖軍全部艦隊就都淹沒在一片可怕的火光和轟鳴聲中。
猛烈的襲擊來自後背的東西角,正是他們輪流休息的後防海域,卻鬼魅一般地出現了一支數目龐大的夏國艦隊!
『火凰』號的後甲板簡直是在一瞬間裡遭受了二次毀滅性的攻擊,那望哨的吼叫:「敵火攻擊!趴下,趴下!」在炮彈的轟鳴聲中,顯得無力、空洞、絕望!
熱彈片和碎木頭像驟雨一樣飛過歐陽子鑫的頭頂,有人從桅杆上倒載下來,撞上盾牆後,血噴濺了出來,慘不忍睹。
帆架帶著沉重的木滑輪飛過,掉在上面的帆索像蛇一樣的飛舞,把不及防備的士兵抽倒在地,後甲板的桅杆吱嘎幾聲巨響,搖搖欲墜,船帆燃燒了起來。
「呼……咳……」身陷於火焰和濃煙之中,歐陽子鑫以為自己會怕得發抖,會和士兵們一起躲在盾牆後頭,可是他跌跌撞撞地站了起來。
前方的碎層堆裡躺著一個炮兵,彈片撕裂了他的盔甲,鮮血直流,渾身痙攣。
「別怕,我帶你過去。」歐陽子鑫架起他的胳膊,想把他拉到相對安全的盾牆下,可是炮兵噗地吐了一大口鮮血後,便不再動彈了。
「啊……!」鬆開手,歐陽子鑫的手心裡全是鮮紅的血,嗒嗒地流下來,他一驚,低頭一看,才發現甲板上早就是血水橫流。
「子鑫!小心!!」武程的聲音,穿透滾滾煙濤,傳遞給歐陽子鑫。
「武程……」歐陽子鑫聞聲抬起頭,卻看到一番令人膽寒的景象,靖軍的兩翼艦隊已經被擊潰,數十艘熊熊燃燒的船,倒映在血紅色的海面,猶如人間地獄一般!
「原來……」他明白了,夏軍故意前來迎戰,是為了掩飾真正的主力軍,正遠遠地繞過後方,這樣既斬斷了靖軍艦隊的援軍,又完全地前後夾擊了他們的旗艦,失去統帥,全軍必然大敗。
轉過身,歐陽子鑫瞪大顫抖的眸子,便看見了夏軍真正的旗艦!一艘全身上下都漆黑色的巨型戰船,周身挾帶著無法形容的銳利與殺氣,碾開血浪,它帶著不可抗拒的霸氣沖散靖軍船隊,就像猛虎衝入羊群一樣。
『火凰』號是它的目標。
「謝王爺,請。」優雅的銀白戰袍男子,雙手奉上一把巨大的擎日弓箭。
「敵軍軍師,就是這個人嗎?」黑髮男子犀利的目光,盯著數十里外的『火凰』號甲板——那破碎的桅杆下,一個年輕男子似在救一個士兵,背著身子,他看不清那個人的樣子。
「沒錯,他穿的可是靖國皇帝御賜的戰袍。」
「嗯。」拿過弓箭,這種鋒利的箭頭,甚至可以射穿船桅杆,黑髮男子搭上箭,從背後瞄準那男子的心臟,弓弦被繃得咯咯響。
就在箭要離弦的一瞬間,敵船上一聲「子鑫,危險!」的大喊,讓謝淩毅的動作僵硬了一下,他震驚欲絕,呆呆地看著那個因為叫喊,而轉過身來的青年。
雖然染著血污,那張臉孔卻依然清秀脫俗,他朝思暮想、情定今生的愛人,竟穿著靖國皇帝御賜的戰袍,遙遙地與他對視,雖然那表情——是同樣的震駭!
謝淩毅的手在發抖,腳在發抖,心更是如火烤針紮一樣難受,他——發不了箭。
歐陽子鑫翕動著嘴唇,想說服自己,可是,敵國旗艦上,那金黃色的皇族戰袍,那充盈殺氣的擎日箭,那銳利的誓在必得的眼神,都指向一個殘忍的事實,謝淩毅就是那個所向披靡的夏國元帥!
「怎麼會……」
無法承受這樣巨大的打擊,歐陽子鑫的臉孔蒼白得可怕,他後退了一步,看到那寒氣透骨的箭,嗖地直刺而來!
「淩毅?」歐陽子鑫猶如五雷轟頂,有什麼比這一箭更撕心裂肺?眼眶很熱,歐陽子鑫早就忘了避閃。
「子鑫!」伴隨一聲急切的叫喊,歐陽子鑫看到武程朝自己衝來!嗖地一聲輕響,利箭生生穿透了他,鮮血自口腔噴了出來!濺上了歐陽子鑫的臉。
「武……程?武程!」遽然清醒的歐陽子鑫,大叫著抱住猝然倒下的武程!
「我沒事……。」武程依靠歐陽子鑫的肩膀,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劇痛和失血,使他臉色灰白。
「武、武將軍?」炮臺上的士兵們都被這一幕嚇呆了,楞著不動。
「看什麼看,快堅守炮位。」武程對士兵們吼道:「本將還死不了!」
「是!」也許是受這氣勢鼓舞,士兵們重新振作了精神?雖然後甲板被炸開了一個大窟窿,右舷的十二門火炮卻沒事。
他們奮力地清理膛口,裝填火藥,等待著突圍的命令。
「武程,讓我來指揮。」歐陽子鑫滿眶的眼淚沒有掉下來,他深吸了口氣,是的,他也懂得如何操控一艘大船,因為謝淩毅親手教過他。
抬頭瞪著敵艦的艦橋,謝淩毅正回轉身,似乎在喝罵著什麼,這讓敵艦的行動變得遲緩。
「轉舵右!右槳倒劃!左槳全速!」歐陽子鑫下令道,『火凰』號震動著,隱藏在船腹下的木頭漿輪開始動了起來,把海水攪合成一簇簇洶湧的白浪。
它在海面上倒了一個角度,轉向離開敵艦的東北順風而行,六艘敵艦正擋著他們的退略。
「目標敵艦!放!」歐陽子鑫朝炮兵們喊道,他的喊聲幾乎要把甲板掀翻。
「放!放!」其餘靖國艦隊也給出了攻擊命令,在這次驚天地,泣鬼神的齊射中,敵艦的桅杆船帆幾乎全被摧毀。
最大的一艘敵艦被擊中了後艙,一聲響徹整個戰場的火藥庫爆炸,以及噴射出的熊熊烈火,牽連了它週遭的船隻。
好像只是片刻的工夫,『火凰』號的面前就剩下三艘失去戰鬥力的敵艦,以及巨大的漩渦和依舊冒著火苗的殘破木板外,別無其他。
就這樣,歐陽子鑫率領著剩下的九十餘艘戰船,通過這條血路,突圍撤退了。
而謝淩毅並沒有下令追擊。
第7章
月殘思圓月,星隕戀華星。
緒如絲麻亂,心似百味浸。
今夜涼,問君何處,愛亦長,恨亦長!
歐陽子鑫低垂著頭,守候在武程的床榻前,燭光搖曳,映出他臉頰的兩道淚痕。
「子鑫……別哭……」武程的胸口和左臂上,包紮著厚厚的滲著血的紗布,他無法動彈一下,可是仍抬了抬手指,想替歐陽子鑫擦去淚水。
歐陽子鑫聽見響動,猛抬起頭來,緊張地道:「胸口疼嗎?不,一定很疼的,我這就去端藥來。」
「等等,子鑫。」武程咧嘴,露出一個安慰他的笑臉道:「我剛剛夢到你。」
「我?」
「嗯,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武程的眼中閃爍出溫柔的光芒。
「那時我五歲,你也不過六歲。」歐陽子鑫想起來了。
「是啊,可我比你高了大半個頭,在我眼裡你好小,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的,臉蛋粉撲撲的,比我妹妹還要可愛。」
「結果你就當著雙方父母的面,叫了我一聲『歐陽小姐』。」歐陽子鑫輕聲地道。
「呵……」武程笑了,又是一陣急促的咳嗽。
「我去拿藥,你先好好休息。」歐陽子鑫急了,輕撫武程的胸口。
「我沒事,我只是想起你那毫不客氣的一拳頭,還大喊,『看清楚!我可是歐陽少爺』。」武程輕笑,歡愉的表情完全沉浸在過去。
「對不起……」歐陽子鑫的聲音哽咽。
「傻瓜,都這麼久的事了,還道什麼歉,而且是我不好。」武程注視著歐陽子 鑫,很想摸他的臉,可是手無法抬起。
「不是的,對不起……都是因為我……!」歐陽子鑫突然雙肘撐在床沿,兩隻手插進頭髮裡,低下頭,喘著粗氣。
「是我大意了,是我的錯!」從第一天遇見謝淩毅開始,他的詭秘行蹤就應該提醒自己注意了?不是嗎?
「為什麼我要這麼蠢,為什麼我這麼傻,為什麼我還會愛上你……」
就算在這種懊悔得要死的時候,歐陽子鑫的腦子裡還全是謝淩毅的影子,他的心……痛極了!
——就像一道時時會迸裂的傷口!
武程擰眉看著深深陷入自責,無法自拔的歐陽子鑫,非常心疼,從小一起長大,他比誰都要清楚歐陽子鑫的純真和善良。
但是他生在爾虞我詐的官場,看到他為一幕幕政治爭鬥黯然神傷,武程就想緊緊地抱住他,永遠……永遠保護他。
「子鑫。」這種至死不渝的感情是愛,武程很久以前就明白了,他對歐陽子鑫……早就超出了兄弟情誼。
只要每天能看見他,看著他快樂的樣子就好,不再奢求其他……可是妹妹倩蓉的出現,又讓他燃起了另一個願望,如果兩家結親,他不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守在歐陽子鑫身邊了?
就算一切只是妹妹的單相思,他也決意要促成他們。
武程深感愧疚地摸上歐陽子鑫烏黑柔軟的頭髮,忽然,胸口一陣劇烈的疼痛,鋒利的箭頭雖是取出來了,可是它已經撕裂了他的左胸肌和肩胛骨,傷口大到血無法止住。
在武程強忍痛楚以免歐陽子鑫擔心時,穿青色長袍的軍醫進來了,還端著熱乎乎的中藥和換洗的繃帶。
「子鑫,你去忙吧,外頭一定有很多事情等著你做。」武程吃力地道,將帥的帳篷外面,一直吵吵嚷嚷的,有人在為逃出升天感謝天地,有人在爭執著什麼,更多的人是在飽受傷痛的折磨。
「嗯。」歐陽子鑫也漸漸地平靜下來,比起懊悔,有更多的事等著他去彌補,他看著年輕的軍醫道:「好生照顧將軍。」
軍醫欲言又止,繼而點點頭道:「自當盡力而為。」
離開營帳後,歐陽子鑫直接去了病員們住的大帳篷,一一查問傷情,安撫士卒,又去了楊修那裡,楊修現在是他的護衛和屬下,歐陽子鑫命他看護元帥帳篷,具體安排了營寨的巡邏,爾後,他還騎馬去了海灘,探望駐守在艦隊上的軍士,以鼓舞士氣。
回營寨的路上,歐陽子鑫出神地盯著一排排黝暗的海浪,從遙遠的天際,咆哮著向岸邊滾動而來,撲向矗立於海邊的巍峨岩石,激起一個個巨大的浪花,似乎能洗刷掉一切一樣,發出轟然的震響。
歐陽子鑫怔怔地看著,下了馬,一牙殘月下,海面閃出微弱的青光,詭異地引誘著他。
邁開步伐,呼嘯的海風搖撼著他的身子,冰冷刺骨的海水一點點地沒上他的腳踝,膝蓋,一個巨浪撲來,他踉蹌了一下,可是沒有停下腳步,繼續朝海裡走去。
震耳欲聾的海潮聲,以及地獄一樣的黑色,都讓他聯想起戰場上的廝殺,炮轟聲,尖叫聲……血肉橫飛,慘不忍睹。
雙手緊摀住耳朵,他很痛苦,他並不想丟下一切逃逸,可是當他獨自一人,再一次被殘酷的現實折磨的時候,他就很想被海水吞噬,得到解脫。
夏國千萬人口,為什麼偏偏是謝淩毅呢?為什麼?
他衝著大海吼叫,有沒有人可以告訴他原因?淚如泉湧之時,一雙手臂——從後方抱住了他。
「你想在這裡凍死嗎?」
熟悉的聲音,如雷貫耳,歐陽子鑫陡然睜大眼睛,又反彈似的,猛然掙開那個人的懷抱。
轉過身,面對面的瞪視,歐陽子鑫的表情還是那樣驚駭,這裡可是靖軍的營寨,近三萬的軍士,他怎麼敢……
歐陽子鑫倉惶四顧,發現謝淩毅竟真的是一個人夜闖敵營!
「你……」
「子鑫,」謝淩毅一把攬住他,彷彿終於得以呼吸似的,長長的嘆息:「我好擔心你……。」
那一箭,是雪無垠的暗器擊中了他的手肘,手一麻,箭就飛也似地射了出去。
他面如死灰,看到歐陽子鑫竟沒有躲,連心跳都停止了!
千鈞一髮之際,有人擋下了箭,雖然如此,他仍心亂如麻,和雪無垠大吵一架後,他換下戰袍,摒退親信,冒著被靖軍射殺的性命危險,翻過肴山關口。
一直以來都對那個靖國男孩唸唸不忘,因為這份冥冥之中的牽掛嗎?所以他能再次站在自己面前?
只是命運還是殘酷,緊緊地抱著歐陽子鑫,撫摸著他柔軟的頭髮,謝淩毅什麼都不願去考慮,他的眼裡,只有歐陽子鑫而已。
歐陽子鑫哭了,淚水沾濕了謝淩毅的衣襟:「你一直在騙我,對不對?」
謝淩毅不語,只是更擁緊了他,呼吸變得很沉重,彷彿無法喘息一樣。
「為什麼是你,我不明白……」哽嚥著,歐陽子鑫始終沒能伸手抱住謝淩毅,他低垂的眼眸,透著從未有過的哀傷、惘然、以及萬物寂滅般的心灰意冷。
這個男人佔據了他內心的每個角落,又撕裂了他全部的情感。
「子鑫,你要離開這裡。」謝淩毅吻著他的額頭低喃。
「什麼?」歐陽子鑫倒吸一口寒氣,冷得讓他打了個寒顫。
「我是認真的,」謝淩毅鬆開他,但仍緊抓著歐陽子鑫的手臂道:「離開戰場。」
「你來這裡,就是讓我拋棄三萬大軍,臨陣脫逃?!」歐陽子鑫難以置信,啪地打開謝淩毅的手,聲嘶力竭地道。
「因為我想不到第二個……可以讓我保護你的方法。」謝淩毅的眼神很痛苦,是那種令人心碎的痛苦!
「謝淩毅。」這三個字就像被牙齒咬啐似的,帶著憤慨迸射出來,歐陽子鑫怒不可遏:「你認為我會答應嗎?!」
「可是,你不是我的對手。」
「我未必會輸!」
「子鑫……。」
「不要叫我!」歐陽子鑫憤怒地揮手,一股勁氣刷地劃開兩人之間的海面,水柱噴得很高,掉下來的時候,猶如驟雨一股嘩嘩地砸落在兩人身上,驚動了遠處的巡邏隊。
「什麼人?!」一列士兵急急跑來,舉高火把照向海裡,才發現是軍師歐陽大人!
「大人,這麼晚了,您在這裡做什麼?」望著黑咕隆咚的海浪,士兵感到了徹骨的涼意。
「沒什麼。」歐陽子鑫的嘴唇都凍得發紫,可是他像感覺不到寒冷似的,看著海那邊嶙峋的岩石。
「肴山關口一帶,有多少人在巡邏?」
「回大人,有李都尉的兩個小隊,共計十六人。」面面相覷的士兵,抱拳答道。
「傳令下去,再增派四倍人手,務必加強關口的警戒。」
「是,屬下遵令!」肴山山路崎嶇,狼群出沒,是天然的屏障,雖然不認為敵軍會從那裡突襲,但這是軍師的命令,巡邏兵自然傳令去了。
歐陽子鑫深深籲出一口氣,一團白霧散了開去,轉身,拖著已經沒有感覺的四肢,離開了海岸。
◇◆◇
清冷的風裡帶著孤寂的氣息,烏雲灰濛濛地遮蓋著天空,針尖般的細雨中,白色的帷幕,粗麻的喪服,一行十三人的馬隊,緩緩走在泥濘的沙石路上。
他們的身後,是靖國近萬的大軍,為首的青年,身著白色素衣,默默地看著靈柩遠去,他的表情就像這雨,冷冷的,淡淡的,對於摯友的早逝,似乎無一點悲哀。
人群中,已經有人開始竊竊私語,對於軍師近乎絕情的冷靜,士兵們非常不滿。
「聽說武將軍是為了保護軍師,才傷重不治的?」
「是啊,我當時就在旗艦上,親眼看見的!」
「咱還聽說他們情同兄弟呢!」
「兄弟個屁,將軍死了,你看他連眼眶都沒紅一下!」
「就是,太冷血了。」
「你們聽過宮裡的流言沒有?他呀,其實是皇帝的那個……」
一片極輕的驚呼,但流言總是很快傳播開來。
「我有個親戚在宮裡供職,錯不了,皇上可是……」
「咳咳!都不要腦袋了!」楊修經過隊伍,聽見他們的對話,很不悅地喝斥,士兵們即刻噤聲不語了。
可是對於皇帝和歐陽子鑫的關係,楊修也有自己的疑問:傳神的繪畫,千里迢迢的尋找,數度留寢靖德殿,不過,生性耿直的他,還是偏向不相信流言的態度,忠誠於歐陽子鑫。
來到隊伍的最前面,楊修拱手,洪亮地道:「回稟歐陽大人,戰船基本已搶修完畢,加上從溢州調來的三十艘戰艦,現共有戰船二百五十艘,士卒三萬一千。」
「嗯。」歐陽子鑫抬頭看了看天,雨這會兒已經不下了:「傳令下去,全軍警戒,三日後與敵軍再戰!」
武程逝後,身為正七命光祿大夫的歐陽子鑫,就是全軍最高的統帥,全權負責靖軍的行軍佈陣。
「三日後?開什麼玩笑?」歐陽子鑫的話,讓身後的大軍騷動起來,竟然這麼倉促?敵軍可不是紙糊的老虎,有三百艘戰艦,兩萬五千人呢!
「下官明白了。」楊修不理會他們騷亂的樣子,他相信歐陽子鑫,上一次戰鬥,因為敵軍的埋伏,全軍混亂不堪,如果不是歐陽子鑫率眾突圍,他們早就死在雲險海上了。
歐陽子鑫回轉身,眼神像劍一樣令人膽寒,士卒們竟然不敢和他對視,紛紛低下頭來。
其實他眼裡除了即將到來的大戰,再無其他,他直接越過列隊,回去了營寨。
◇◆◇
夏國大軍駐紮的知州營地裡,同樣籠罩著臨戰的緊張氣氛,因為他們幾乎無所不知的軍師雪無垠預測說,近日內必有一場大戰。
現在所有的高階將領都聚集在元帥的大帳篷裡,對這一個插滿藍色小旗的沙盤指指點點,黃沙代表海洋,旗幟則表示艦隊的進攻、防守陣型。
在這十二位年近半百的將領們積極商討戰略時,他們誓死效忠的攝政王謝淩毅,卻一反常態,漫不經心地坐在虎皮軟椅中,似聽非聽。他的左手臂纏繞著刺眼的白色繃帶,據說是前些日被肴山上的毒荊棘刺傷了,幸虧雪軍師發現的早,替他放毒治療。
為何王爺會獨自一人去危機四伏的肴山?將領們不得而知,但他們相信必定是
有獨到的見解,所以都沒有過問,只是——雪軍師的沉默,就有些蹊蹺了。
那張傾國傾城的美人臉,帶著令人畏懼的陰霾,多看一眼,便覺冷汗涔涔。
「稟王爺,末將聽聞靖軍的最高統帥已不治而亡,敵軍士氣一落千丈,猶如一盤散沙。末將以為,憑我軍的戰鬥力,敵人已成甕中之鼈,攻下肴郡可謂易如反掌啊。」
為緩和氣氛,車騎將軍劉戎把這個剛收到的好消息公佈出來,其他將領聽了,馬上露出喜悅的神情。
唯獨謝淩毅非但不喜,反而微微蹙眉,神情極為冷酷,令眾將領的笑容又登時僵硬住了。
「劉戎,你隨本王征戰有多久了?」謝淩毅沉聲地問,他換了一個坐姿,右手支撐著下頜,眼睛則注視著非常緊張的劉戎。
「回、回王爺,末將跟隨您平定了兩次西域人的進犯,以及夏朝保王派的四次內亂,六次叛亂,還有就是奪回王上割給靖國的三座城池,直到現在,前後……」劉戎心算了一下,才敢道:「前後足有八年。」
「是啊,八年了……」謝淩毅意味不明地道,劉戎就一個勁地點頭稱是。
然而話鋒一轉,謝淩毅就冷冷地道:「兵家大忌是什麼?——輕敵!本王真難以置信一個有著八年作戰經驗的大將,面對三萬敵軍,不但不仔細斟酌戰情,反說出如此輕浮的話來。」
「末將不敢!」劉戎臉色大變,腿一軟,便咚地跪了下來,其他將領也是驚得紛紛下跪:「汝等知罪!」
「起來回話。」謝淩毅淡淡地一揮手,又道:「本王只知道敵軍上一次的突破口,就是劉將軍您率領的第三路艦隊吧?」
劉戎不禁羞愧難當,他在沙場是出了名的驍勇戰將,可是上一次海戰,敵軍迅捷的反應,確實讓他大吃一驚,在那種重重包圍的困境下,還能一鼓作氣衝出來的人,實在罕見。
「劉戎,你在戰場上太心急了,才會留下破綻,靖國的軍師,我要活口。」謝淩毅繼而道。
「啊?」劉戎等不明。
「不但要生擒他,還要毫髮無傷,否則軍法處置。」重複了一遍,謝淩毅認真的表情不帶半點玩笑。
這命令讓眾將領面面相覷,生擒可以理解,對方是軍師、生擒可以獲得許多情報,但是毫髮無傷就……誰都知道炮火無眼啊!
「有困難?」謝淩毅挑眉道。
「不、當然不是,末將等謹遵王令。」劉戎忙不迭地抱拳道,其他將領忍不住問道:「倘若俘虜了敵軍的武將呢?」
「殺無赦。」謝淩毅冰冷的話語,總算讓眾將領鬆了口氣,這才是原來的謝王爺麼。
「下去吧。」謝淩毅微一頷首道。
眾將士前腳才離開王爺的帳篷,雪無垠就忍無可忍地衝到謝淩毅面前,語氣苛刻地道:「敢問王爺,是否還要我派影守去戰場上保護他呢?」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謝淩毅一臉漠然地道。
「毅!你要執迷不悟到什麼時候?歐陽子鑫是敵人!」四下無人,雪無垠跟啪地雙手撐在謝淩毅座椅的兩邊,面對面地凝視著他道。
「不用你提醒,我也知道。」謝淩毅不悅地道。
「你這個樣子,哪裡知道了?!你難道沒看到將軍們的表情有多愕然嗎?你想為了你的私情,動搖整個軍心嗎?」
「我不認為我動搖了軍心,俘虜敵國軍師沒什麼奇怪的。」謝淩毅有些不耐煩地側過臉,拉開了兩人的距離。
「毅!」雪無垠不依不饒地扣住他的肩膀,迫使他轉過來。
「放手,」謝淩毅皺眉道:「你這算以下犯上?」
「毅……」就算那雙漂亮的黑眸映著自己,仍不帶任何感情,雪無垠很悲傷但又無可奈何。
「那種男孩,你要多少,我都可以給你找來,所以我拜託你忘了他吧,他絕對會危害到你,不,是已經讓你失去理智。」
「子鑫不是寵物,」謝淩毅慍怒道,有些忍無可忍:「也沒有人可以代替他,哪怕這個人是你。」
推開一臉憤懣的雪無垠,謝淩毅站了起來,走向帳篷門簾:「我最後一次警告你,這是我的私事,不想翻臉,最好別再插手!」
眼睜睜地看著謝淩毅走出營帳,雪無垠恨得咬牙切齒,所有的憤怒,決堤一樣湧向歐陽子鑫,砰地一聲巨響,營帳的泥地,一片狼藉。
這時候,一個黑影彷彿從天而降般的出現在他身後,下跪道:「首領,請息怒。」
雪無垠沒有召喚他的手下,但就像能感應到「血無影」的心脈音律一樣,他們總能在他憤怒的時候,及時出現。
「魎魍?你來的正好,替我辦一件事。」雪無垠的眼睛是銀灰色的,是那種他在殺人時才會有的,毫無感情的灰色。
「屬下遵令。」戴著銀色面罩,一身黑衣的男子,在聽完雪無垠的密令後,又嗖地一下無影無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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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云仔 於 2014-10-29 12:32 編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