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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架空] 《永相隨》作者:米洛【完結】(沉浮系列之三)

《永相隨》作者:米洛【完結】(沉浮系列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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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是你,我不明白……」
曾經山盟海誓,痴情不悔,如今拔劍相向,不共戴天,歐陽子鑫氤氳的眼眸,透著從未有過的哀傷、惘然、以及萬物寂滅般的心灰意冷。
面前的男人,佔據他心房每一個角落,又殘忍地撕碎了他全部的情感。
「子鑫……」
大戰當前,謝淩毅什麼都不願去想,懷抱著他朝思暮想的情人,非常痛苦。
昨日的歡笑如過往雲煙,兩人都心痛得忘記了呼吸,愛亦長,恨亦長,經歷了那麼多的磨難,塵埃落定之後,他們能不能……再續前緣?







第1章



農曆九月初二,被烈日烤了有六十多日的蒼穹上,令人驚喜地浮現出許多灰白色的雲朵,它們就像是撐開的涼篷,遮蔽了天空,而海洋就成了它的地席。

「準備升頭檣帆!」水手長劉恪喝道。(註:第二道桅杆)

「是!」

「那邊的,快幫忙絞帆索!」享受著蔭涼天氣,大浮號上的水手們,幹起活來也利索不少。

在時高時低,呱呱鳴叫的海鷗的伴隨下,那豎著六道巨桅的龐然大物,朝前快速滑行著,激起無數雪白色的浪花。

甲板上熱鬧非凡,船艙內就顯得安靜多了,特別是在高級船員住的艙間。

歐陽子鑫提著木桶和抹布,叩響了船長室的艙門。

「進來。」謝淩毅頭也不抬地坐在花梨書案前,奮筆疾書,當他看見來者是歐陽子鑫時,便放下了狼毫,問道:「什麼事?」

「我來打掃房間。」歐陽子鑫很輕地說道,對上謝淩毅那俊美而懾人的臉,心頭一跳,倉促地移開了視線。

「壁櫥昨天你已經擦過了,茶几也很乾淨,你不如過來幫我研墨。」謝淩毅看著歐陽子鑫,溫柔地說道。

「唔……」歐陽子鑫聽了躊躇不前,可船長室確實沒什麼可打掃的,地板早上也剛刷過,很乾淨。

「我還是去下廚房……」歐陽子鑫支支吾吾,「趙老伯說……」

「你很怕我?」謝淩毅打斷他的話,嘆了口氣,自從長樂島那一夜後,歐陽子鑫總是有意無意地避開他。「我不會對你怎麼樣的,過來吧。」

「誰怕你了?!」歐陽子鑫擰眉反駁,還是那股子倔強脾氣,「不就是磨墨嗎?」

他在門邊放下木桶和抹布,大踏步地走向書案。

看到歐陽子鑫緊張到連走路都是同手同腳地,卻還硬撐出一副泰然自若的表情,謝淩毅不覺莞爾,子鑫這個樣子真是說不出的——可愛!

謝淩毅開始後悔剛才的許諾,他很想把歐陽子鑫擁在懷裡,因為離開長樂島的十多天裡,為了趕餘下的航程,他們各自忙碌,甚少有獨處的機會。

「嗯……我都在磨了,你可以動筆了。」發覺謝淩毅還盯著自己的臉,歐陽子鑫頓沒好氣地道。

「是。」但如果真這麼做的話,一定會嚇跑他的,所以……謝淩毅無奈地重新提筆書寫。

一時間,偌大的船長室裡,只聽見歐陽子鑫粗魯地攪動碳棒的聲音。

因為動作幅度大,所以沒多久,歐陽子鑫的右手腕就有些酸乏了,他不覺放緩力度,一邊偷看謝淩毅在寫些什麼。

謝淩毅的字非常漂亮,字體蒼勁有力,書寫又猶如行雲流水一般順暢,落在精緻的捲軸上,光看著就覺得賞心悅目。

「又是針路?」不知不覺地把內容閱讀了一遍,歐陽子鑫的腦袋裡是無數個疑問,「八月二十,收,長樂島,八月廿四,長樂島開船,用單針,打水八丈,沙石地為正路……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針路也叫做『針經』或者『針譜』。」不知何時,謝淩毅已經放下手中的狼毫筆,抬頭注視著歐陽子鑫道。

「但它們也不完全一樣,航海主要靠指南針引路,所以叫針路,記載針路有專門的書籍,這些書就叫做針經。」謝淩毅耐心地解說道。

「那麼這些單針呢?是什麼意思?」歐陽子鑫追問道,他一直很想知道這些詞語的涵義。

「單針,是航向的名稱,指單向的意思,雙向的叫做『縫針』。」謝淩毅乾脆展開捲軸,一一指給歐陽子鑫看。

「『收』的意思呢?」歐陽子鑫很感興趣,完全放下了戒心。

「『收』表示到達,當船到達某地,就會有四種不同的稱號,你看,」謝淩毅手指著絹紙上的文字解釋道:「『平』,是並靠的意思,『取』是經過,『見』就是望見。」

「原來如此……」不經人說明,歐陽子鑫就是想破腦袋,也不明其義呢!

「接下來,由我來複述航程,你來記,怎麼樣?」謝淩毅突然提議道。

「我來?」歐陽子鑫非常驚訝,「我可以嗎?」這不是普通船員能碰的東西吧?

「你不是一直很好奇嗎?」謝淩毅不以為然,把座位讓給了歐陽子鑫。

「那好吧。」歐陽子鑫也不客氣,坐了下來。

「從這裡開始寫。」謝淩毅則立在紅木扶手椅的旁邊,伏低腰身,指導著歐陽子鑫。

「你說吧。」

「八月廿七,途徑螃蟹群島。」

「途徑就是寫『取』。」歐陽子鑫一邊自言自語著,一邊落下和謝淩毅相比,顯得娟秀的字體:「群島……好了。」

「正確。」

「你可以說得快一點。」歐陽子鑫笑了,得意地催促道。

「八月廿八,無風,因為是夜間航行,所以你得把觀測到的牽星圖也給寫進去。」

「是這張嗎?」案臺上有一副捲攏著的星相圖,上面還寫著八月廿八。

「對。」

「照著抄就可以了吧。」歐陽子鑫寫入了那天晚上星辰的名稱和方向位置。

「是啊。」謝淩毅在幫他壓住紙張邊角,所以整個上半身都親密地壓在歐陽子鑫的脊背上。

「……」

「怎麼不寫了?」

「你靠得我這麼緊,叫我的手怎麼動彈?」歐陽子鑫眉心糾結地道,他的右手肘被謝淩毅伸出來的胳臂給蓋住了。

「嗯。」謝淩毅朝後退開一些。

「船向西北,長樂島,北極星高八度……」歐陽子鑫專注地看著圖紙,一邊抄寫下來。

「子鑫,先停一下。」

「哎?哪裡錯了?」歐陽子鑫一愣,抬頭看著謝淩毅。

「不是,」謝淩毅輕喃,手指親暱地撫過歐陽子鑫微紅的臉頰:「這裡……有墨蹟。」

「哎?!」濃密的睫羽,猛一震顫,歐陽子鑫的臉孔登時漲成了豬肝色,好丟臉啊。怎麼會寫到臉上去?

「子鑫,你的臉很紅,哪裡不舒服麼?」謝淩毅的語氣很是關切,一邊不動聲色地擦掉手指上的墨。

「我沒事。」歐陽子鑫尷尬地道。

「真的?」謝淩毅雙臂輕輕地一收,就把滿臉羞窘的歐陽子鑫抱在懷中。

「當、當然!」也許是謝淩毅好看到讓人暈眩的臉孔,近在咫尺,歐陽子鑫在屏息的同時,也有點弄不清楚狀況。

「唔……。」謝淩毅深情地凝視著他的臉,緩緩地低下頭。

叩、叩。

手持著一把泥金摺扇的雪無垠,輕敲了敲半掩的船長室艙門後,便徑直走了進來,「毅,關於明天的……啊?」

——彭咚!!

「嗚∼!好痛!」伴隨著悶鈍的撞擊聲,歐陽子鑫雙手緊緊抱住自己的額頭。

由於驚跳起身,他身後的椅子也被掀翻在地。

一旁的謝淩毅則低垂著頭,右手捂在下頜上,雪無垠雖然無法看清他的表情為何,但估計也是痛不堪言。

畢竟是腦門對下巴,硬碰硬,又猝然不及防地向上一撞啊!

「你們……還好吧?」雪無垠看上去很吃驚。

「你說呢?」謝淩毅抬起臉,朝雪無垠狠瞪了一眼,讓他如此不快的原因是,剛才差一點就吻到子鑫了。

「聽上去和看上去都很疼的樣子。」雪無垠好像明白了,但他不露聲色,微微一笑,想去扶歐陽子鑫,但是謝淩毅更快一步地拉過了他。

「雪舟師,我沒事……。」眼眶泛紅的歐陽子鑫,在謝淩毅的懷中說道。

「看你痛得眼淚都出來了,耳朵是不是嗡嗡叫?」雪無垠關切地看著他,完全無視謝淩毅警告的目光。

「嗯,好像有很多蒼蠅在打架。」面對溫柔的雪無垠,歐陽子鑫坦白許多。

「你下去休息吧。」謝淩毅伸手揉了揉歐陽子鑫的太陽穴,見他好些了,便放開手。

「是。」

「如果晚上頭疼,就到我的房裡來,我幫你針灸一下。」雪無垠微笑著補充道。

「好,多謝雪舟師。」歐陽子鑫應道,略一欠身:「那我先退下了。」

歐陽子鑫在退出船長室的時候,一直都不敢去看謝淩毅那張烏雲密佈的臉。

「船長的下巴一定疼得厲害!」他不禁感嘆道。

「過幾日船就抵達『貝殼古堤』了吧?」待歐陽子鑫離開後,謝淩毅拾起椅子,坐回了書案前。

「是的,比起預先計畫的,我們提早了三日到達。」雪無垠狹細的眸子,看著謝淩毅。

「那就按照劉恪的建議,讓水手們放鬆半天。」謝淩毅略一頷首道。

「是,我會讓劉恪做好準備。」雪無垠恭敬地答道。

「無垠,」謝淩毅才提筆,又停頓,說道,「子鑫很單純,我希望你……」

「我明白。」雪無垠微笑著打斷謝淩毅的話,「如果沒事,我要去下甲板。」

「好。」謝淩毅點頭,看著雪無垠離開的背影,非常不安……。

◇◆◇

農曆九月初八,大浮號抵達了慶州海域。

歐陽子鑫在卯時,就迫不及待地爬起身,趴在艙窗上,想要看看慶州港口是何模樣?

可是直到辰時,陽光耀眼,肚子餓得咕嚕直叫,看到的還只是茫茫大海。

「怎麼回事?」揉了揉痠痛的眼睛,忽然間,發現海洋上有一道深色的長帶,隱隱約約,自西向東地橫臥在金光閃閃的海面上。

「這是什麼?」大浮號越駛越前,歐陽子鑫終於看清,那是——陸地!

「哈!終於有陸地了,到慶州了!」歐陽子鑫極度興奮,這麼長時間的漂泊,終於能踩到陸地了,他顧不得梳洗,便想跑出去看,但是才踏出房門一步,就撞上經過走廊的男人。

「子鑫?」謝淩毅充滿驚訝地道,並及時抱住歐陽子鑫歪倒下去的肩膀。

眼冒金星的歐陽子鑫,已經說不出任何話了,昨天撞到腦袋,今天又輪到鼻子,他哀嘆:「難道我和船長八字相沖?」

「還好嗎?」謝淩毅溫柔地托起歐陽子鑫的下巴,直到能看到他的眼睛。

視線撞到了一起,歐陽子鑫臉一紅,心臟怦怦亂跳!

「這麼慌張地衝出來,難道是房裡又出現老鼠了?」謝淩毅半認真地說道。

「才不是!」歐陽子鑫叫道。

大浮號上的老鼠多到了鑽進了水手們的被窩,歐陽子鑫嚇得狂奔出房間,被眾人取笑了好久,不過,自從水手長劉恪在船的各個角落投放毒餌後,鼠害就銳減了許多。

「那麼是?」

「陸地啊,船長!」歐陽子鑫被這麼一問,頓時恢復了神色:「我想去甲板。」

「哦,那是貝殼古堤。」謝淩毅的嗓音很動聽。

「哎?」

「一起去吧,我也正想去看看。」謝淩毅輕柔地道。

甲板上,陽光已經開始散發出它的熱力,主桅杆的巨帆就像誇夫張開的手臂,龐大而威武,謝淩毅和歐陽子鑫就站在那之下,眺望著萬尺開外的堤壩。

海風徐徐,吹拂著兩人的頭髮,歐陽子鑫首先開口道:「好長的堤壩啊,這要好幾百年,才修得成吧?」

「嗯,差不多用了八百餘年才築成的。」謝淩毅低語道。

「八、八百年!?」歐陽子鑫驚訝得下巴差點沒掉到胸口。

「沙灘上每次退潮,就會留下貝殼,海螺,泥沙等等東西,這貝殼古堤,就是無數次海潮,無數次貝殼堆積後的結果,是海神的力量呢。」謝淩毅看著眼下跳躍著的海浪道。

「原來如此,我還在想,八百多年的工程,要多少代人才建得成啊,不過……船長,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

「古書上有記載。」

「哦……。」歐陽子鑫皺起了眉頭。

「怎麼了?你好像不大高興?」

「我以為已經看完了你所有的書卷。」

「是嗎?」

「是的。」

「那是本有關海岸和島嶼的古老捲軸,在我的府邸裡,」謝淩毅注視著歐陽子鑫,低吟道:「我會拿給你看的,我還有許多其他的書。」

「唔……」這意味著歐陽子鑫不僅要去夏國,而且還是謝淩毅的家中。

「不要嗎?」

「當然要!」歐陽子鑫表情的頗為堅定:「一言為定!」

謝淩毅聞言,定定地凝視著歐陽子鑫,那眼神比此刻的陽光更要熱烈上萬倍!

「只、只是看書罷了!你不要想太多!」歐陽子鑫察覺了,登時像一隻被人踩到尾巴的貓一般,渾身的汗毛都倒豎起來!

「我知道。」

歐陽子鑫極不信任地盯著謝淩毅,但發現這樣做只會讓自己更緊張而已。

像要掩飾心中的侷促感,歐陽子鑫把視線投向遠方的堤壩,並努力幻想著:「如果走在全是貝殼堆砌的堤岸上,會是什麼樣的感覺呢?」

「毅,子鑫,原來你們在這兒。」這時,一身石青色長袍的雪無垠走了過來,後面跟著的是天澧,和水手長劉恪。

看到雪舟師和劉恪,歐陽子鑫一點也不奇怪,但是每每睡到日上三竿才會起床的天澧,如今早早地出現在甲板上,這讓他非常地好奇。

「早,船長!還有子鑫!」天澧精神百倍地招呼道。

「你今天真早,天澧。」歐陽子鑫招呼道。

「因為我有很多東西需要準備,像魚餌,漁網,簍子……」天澧興高采烈地就像個孩子,雖然他是只有十五歲。

「等等!你在說魚餌?」歐陽子鑫雙眼立刻放出奪目地神采道:「難道是準備捕魚?在海上?」

「對啊,船長沒有告訴你嗎?這一帶肥美的魚兒很多,所以趙老廚子建議我們捕一些,到了晚上就可以吃烤魚,吃不完的,還可以製成堿魚。」

「船長?這是真的?」歐陽子鑫把無比期待的目光投向謝淩毅。

「不錯,」謝淩毅給了他一個滿意地答覆:「從下午開始。」

「太棒了,我還沒有在海上釣過魚耶!」歐陽子鑫躍躍欲試,他從小就淘氣,不是爬樹看鳥窩,就是自製釣竿在荷花池裡釣魚,氣得宰相大人常罰他跪板凳。

因為這不僅危險,也不符合他名門公子的身份。

「毅,既然子鑫從未海釣過,就讓他和澧兒一起去吧。」雪無垠微笑著建議道。

「嗯。」謝淩毅正有此意。

「多謝船長!」歐陽子鑫和天澧異口同聲地道。

時逢秋季,晌午的晴空一碧萬傾,從那寶石般湛藍的海面吹來的南風,令人精神氣爽,錨工們拋下了木爪石碇,大浮號停泊在離開貝殼古堤千尺遠的海上。

甲板上熱鬧非凡,歐陽子鑫穿著一件長袖的白色繡扣衫,繫著一條淺藍色的綢腰帶,底下是靛青色的綢褲,光著腳丫,站在船頭上,和水手們一起釣魚。

「嘿!子鑫,如果你捕的比我少,可得負責給大夥烤魚吃。」一身褐衣的天澧,跨開腳,氣勢十足地站在另一邊。

「說不定是你烤呢!」歐陽子鑫接下挑戰,摩拳擦掌。

◇◆◇

……不知不覺,天色已近黃昏,太陽以肉眼可以感覺到速度,慢慢地往下沉,燦爛的光芒把船長室染成金紅一片。

謝淩毅眉頭輕擰,一臉肅然地坐在花梨書案前,案臺上攤開著一幅絲錦地圖。

上面刻畫細緻的圖案,是連綿的山巒、大片的草原,貫穿東西的河流、和大小城池分佈的情況。

「靖國北面邊塞有三萬駐軍,龍嶺山脈又地勢險峻,從早上收到的傳書看,他們現在正自北而南地逐個加強關隘的兵力和戒備,關多兵廣,如果是車馬路行,一關關打過去,可要費好一番功夫。」

「所以海戰才是上策,從這次航行看來,靖國水師,分佈較散,而且……官官相護,管理混亂。」雪無垠坐在太師椅裡,微微一笑:「不過,海路被封堵也是遲早的事吧?」

「嗯,但是海上的警戒不至於像陸上那樣密不透風,畢竟靖國最大的稅收是來自海上交易。」謝淩毅說著,犀利地盯著右上角——那用硃砂描繪出來的靖國皇城。

「我們現在走了大半的航程,等那個少年皇帝反應過來,我們已經離開靖國,到達大都了吧。」雪無垠的語氣裡含著淡淡的得意。

「對了,關於那個宰相歐陽鶴,」謝淩毅突然問道:「你的影守對他瞭解多少?」

雪無垠捏著泥金扇骨,答道:「歐陽鶴是兩朝元老,朝中事務,無論大小,幾乎都有他的參與,皇帝很信任他,歐陽家和掌握一半兵權的武家又是世交,所以,是個不容小窺的人物。」

謝淩毅點頭,沉吟道:「新帝不諳政務,朝中又沒有很強的勢力,不知道這位大宰相是當真在輔佐少主子,還是……另有所圖?」

「不管這妄圖謀反的消息是真的,還是假的,正所謂無風不起浪,靖國朝堂,定有好戲可看。」毫不留情地嘲笑著,雪無垠站起身來:「我會派影守密切留意宰相府和武家的動向,今天就到這裡吧。」

「怎麼,你有事?」

「呵呵,你是貴人多忘事,你之前不是說傍晚時分,要去看他們捕魚的結果嗎?」

「啊……」謝淩毅顯然是忘記了,他回過神,收拾起地圖和密報。

雪無垠以一種曖昧難明的眼神定定地注視著他。

「怎麼了?」謝淩毅問道。

「我只是覺得夕陽下的你,非常的誘人。」

「……」

「我在外邊等你。」雪無垠留下一抹迷人的笑容後,退出了船長室。




第2章



「哈哈哈!我贏了!子鑫,你就乖乖地給大夥兒烤魚吧!」天澧提著一尾碩大的黑魚,得意地狂笑。

「可惡!你再等等!太陽還沒完全落山呢!」歐陽子鑫的衣袖高高捲起著,被曬了一下午的臉頰一片緋紅。

謝淩毅和雪無垠從艙口上到甲板,一股濃重的魚腥味,即刻撲面而來。

「光聞這味道,就知道他們收成不錯。」雪無垠展開泥金摺扇,輕掩在鼻前。

「嗯。」謝淩毅朝三五成群的水手們走過去。

這些大漢的面前排放著陶盆,瓦罐、木桶等大大小小的容器,裡面遊著各式各樣的魚,有小黃魚,石斑,田魚,青魚等等,像市集那樣琳瑯滿目。

「船長來了。」

「船長!舟師!」水手們十分慇勤地打著招呼,謝淩毅略一頷首,說道:「今晚宴會,我會讓趙老廚子搬出極品汾酒,讓大家暢飲一番。」

「噢!」人群裡立即爆發出響徹天際的歡呼聲。

「那可真是個好消息,」雪無垠笑了:「今晚一定很熱鬧。」

謝淩毅還沒說什麼,就聽得船首那裡傳來一陣興奮過頭的大笑,那個聲音是……?

「澧兒竟笑得這麼開心,遇到什麼好事了?」雪無垠聞聲,微笑道。

謝淩毅則毫不猶豫地朝前走去。

「只差三條罷了,你別高興得太早!」歐陽子鑫正擺弄著一根向趙老廚子借來的釣竿。

那用細麻繩搓成的簡易釣線,纏住了釣竿,一時很難解開。

「子鑫,你真是死鴨子嘴硬!剛才撒網都撈不了那麼多,你還想用魚竿贏我?」

「呵,競爭很激烈呀。」雪無垠輕搖著摺扇,翩然而至,在他旁邊的是謝淩毅。

「首領!船長!」天澧一見,便興高采烈地迎了上去,並向他們展示自己的豐收。

「不錯,子鑫少了三條嗎?」雪無垠聽完天澧聒噪的長篇大論,看向歐陽子鑫。

「說好到太陽下山為止,我還沒輸呢。」歐陽子鑫不服氣地說道,一直未出聲的謝淩毅,突然走上前,拿過他的釣竿。

「船長?」

「我試試。」謝淩毅說道,一邊解下釣竿,將亂麻一樣的釣線理順。

「原來是這樣……」歐陽子鑫不禁感嘆,又看到謝淩毅拿起五個釣鉤,系在魚線不同的位置上,然後再裝上魚餌。

右手緊捏著釣線一端,左手毫不猶豫地把另一端拋甩出船舷。

「哎?」歐陽子鑫大叫,謝淩毅釣魚居然不用釣竿?!

「時間剛剛好呢。」一直關注著他們的雪無垠,抬頭看了看橙黃的天空,喃語道。

「什麼?」歐陽子鑫一頭霧水,突然,才半刻的功夫,謝淩毅稍一使勁,那一串魚兒,嘩啦啦地躍出海面,騰空飛上船舷,好不耀眼!

「真的,假的?!」歐陽子鑫驚叫道,天澧也是一臉的瞠目結舌。

魚不僅多,還是宮廷宴上才能嘗到的極品黑鱸魚,歐陽子鑫瞪著那五尾大魚,突然明白謝淩毅為何要拆了釣竿,這根細竹竿可承受不住海鱸魚的重量。

「呵呵,果然是味道鮮美的極品黑鱸魚,毅,你算得真準。」雪無垠輕輕搖扇,笑吟吟地注視著謝淩毅。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船長,難道你連鱸魚的話都懂嗎?」驚嘆之餘,歐陽子鑫一把抓住謝淩毅的衣袖追問。

「以後告訴你。」謝淩毅低聲道,反拉住歐陽子鑫的手,把那勾著鱸魚的釣線塞給他:「這是你借我釣竿的謝禮,收下吧。」

「啊?!船長,您怎麼可以這樣?!」天澧急得跳腳,不過,也是無可奈何,因為事先並沒有說明不可以接受別人的餽贈呀。

「不要嗎?」謝淩毅注視著歐陽子鑫。

「要,當然要!」歐陽子鑫看著氣炸肺的天澧,豪邁地拍了拍謝淩毅的肩膀,「哈哈,還是船長夠義氣!」

這動作讓天澧一驚,因為歐陽子鑫的手髒兮兮的不說,他一個小侍者,怎麼能在船長面前這麼放肆?

「哎呀!」甲板濕滑,歐陽子鑫腳底一個踉蹌。

「小心。」謝淩毅及時出手,抱了個滿懷。

「謝謝啊。」歐陽子鑫呵呵笑著,回頭道謝。

天澧見著這一幕,不是吃驚就可以形容的了,簡直是恍若做夢,這、這男人是冷酷無情,讓人聞風喪膽的謝王爺嗎?!居然會這麼溫柔地對待歐陽子鑫?!

「王爺和子鑫何時變得這麼要好的?」天澧瞠目結舌,回不過神來。

而一旁的雪無垠面帶微笑地看著他們,始終不發一言。

◇◆◇

秋夜,天高露濃,一彎月牙在西南天邊靜靜地掛著。

清冷的月光灑向浩瀚的雲險海,是那麼寧靜,披著如水月色的大浮號甲板,人聲鼎沸,載歌載舞,熱鬧非凡!

「哇塞!真看不出你還會跳這舞啊!」

「喝!」

「趙老廚子的手藝真不錯啊!」

甲板上,佳餚疊成寶塔似的,每一盤菜都內容豐富,鱸魚切得細薄透明,擺放成秋菊盛開的景象。

對於每天都只能啃饅頭吃鹹肉的水手們來說,今晚無疑是飛上了月宮,比皇帝老兒還快活啊!

除了佳餚,還有釀造了足足三十年的極品汾酒,飄香數里,聞著都醉人!

歐陽子鑫盤腿坐在相對安靜的船首甲板上,面前是他親自看著爐火,烤了好久的黑鱸魚,雖然這本該是天澧幹的,誰知道這小子一聽說有酒喝,立刻溜得不見蹤影,歐陽子鑫只好又搖扇,又添柴,忙得大汗淋漓。

「真香啊!」歐陽子鑫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了,挾起魚肉,迫不及待地一口,燙得大叫。

「嗚嗚!好燙!」苦不堪言時,一杯香醇的白酒,遞到他呼哧個不停的嘴邊。

歐陽子鑫楞了楞,拿過一飲而盡!來人見他的臉色恢復不少,便挨著他,席地而坐。

「真好喝!」歐陽子鑫意猶未盡地舔了舔紅潤的嘴唇,看著空空的酒杯。

「這裡還有。」男人低醇的嗓音,透著寵溺的語氣。

「謝謝船長。」歐陽子鑫不客氣地拿過酒樽,往自己的杯裡添了一些。

當然,他也不忘給謝淩毅斟酒,這是禮尚往來。

「烤得不錯。」謝淩毅看著碟子上的鱸魚道。

「船長要吃嗎?」歐陽子鑫眨巴著眼睛。

「不用,我在前邊吃過了。」

「那我就不客氣羅。」早就饑腸轆轆的歐陽子鑫,也顧不上寒暄,逕自吹著氣,吃起魚來。

謝淩毅曲著膝蓋,靜靜地喝酒。

「對了船長,你還沒告訴我……」吃了一會兒,歐陽子鑫轉頭問道:「你怎麼能一下子釣到五條魚?」

「秋天本來就是鱸魚的漁盛期,再加上太陽落山時,它們會成群結隊地出來覓食,數目可觀,所以很容易就捕到。」

「噢!難怪雪舟師說時間剛剛好!」歐陽子鑫恍然大悟,又盯著謝淩毅的側臉,看了好一會兒。

「怎麼了?」謝淩毅側過身子,看著他。

「你還真是好看!」在前方火把的映照下,謝淩毅那超塵脫俗的氣質,令人屏息的俊美容顏,染著一層撩撥人心的光暈。

「你喜歡?」謝淩毅注意到歐陽子鑫忽然紅了臉。

「我、我只是覺得,就男人而言,你也長得忒好看了點,放心,我可不是嫉妒;你,我長得也不賴。」歐陽子鑫紅著臉啃魚,避開謝淩毅的視線。

「好吃嗎?」片刻的沉默,謝淩毅輕柔地問。

「很不錯……想嘗嘗嗎?廚房還有,我去拿。」歐陽子鑫說著想站起來,當然,也有點落荒而逃的感覺,一和謝淩毅獨處,他就會想起那狂亂的一夜,心臟怦怦鼓噪,身體燙得就像發燒。

「不用,」謝淩毅伸手按下歐陽子鑫的肩膀,抬起他有些慌張的臉,便吻了下去。

非常柔軟的嘴唇,有酒的清香和魚的鮮味,謝淩毅的唇瓣依戀地摩挲著,舌頭緩緩探入,溫柔地交纏在一起。

歐陽子鑫一下就懵了,這種感官的衝擊是那麼強烈,他緊張得連呼吸都忘記了,淡淡的甜蜜的快感,從那重疊著的雙唇一直震盪到全身,一想起那夜自己的呻吟,歐陽子鑫即刻清醒了,驚慌失措地瞪著謝淩毅。

謝淩毅也正凝視著他,那比身後星空更深邃的眼眸,燃燒著炙人的情慾。

「我還是……」歐陽子鑫想也沒想就往後逃跑,謝淩毅輕鬆地抓住了他的手臂,並順勢壓倒在甲板上。

「淩毅?」掙紮了半天也是徒勞,歐陽子鑫窘迫地看著壓在上方的男人。

「果然好吃。」謝淩毅意猶未盡地低語。

「什麼?」歐陽子鑫很擔心這種樣子會被人撞見,畢竟一桅杆之隔的甲板上,水手們飲酒正酣,說不定就會過來向船長敬酒!

「我說的是你。」可是謝淩毅不給他左顧右盼的機會,低頭繼續吻他。

「我可不是吃的!」歐陽子鑫瞪著眼,羞惱地抗議,最要命的是剛才的吻讓他……

「有感覺了?」謝淩毅附耳低語,伸手貼上歐陽子鑫那極力壓抑的腿間。

「——放開!!」臉一下子紅透了,歐陽子鑫不知哪裡來的力氣,一把推開了壓在他身上的謝淩毅。

謝淩毅意外地一怔。

就在這時,雪無垠的聲音優雅地傳來:「呀,你們原來在這啊,已經喝醉了嗎?我還想找你們賞月呢。」

「我要賞月!」歐陽子鑫就像找著救命稻草,飛快地起身,奔向走上來的雪無垠。

雪無垠嫣然一笑,無視謝淩毅那想要殺人的眼神。

「呵呵……子鑫,方才水手們在爭論一個很有趣的話題。」雪無垠輕柔地道:「想聽麼?」

「好啊!」歐陽子鑫來了興致。

「兩個你摯愛的人,同時陷入險境,而你只能救一個,你會救誰?」雪無垠說這話的時候,意味深長地看了謝淩毅一眼。

「我不是很明白……」歐陽子鑫喃喃著,謝淩毅則微微蹙眉。

「打個比方吧,這條船上,如果我和船長同時落海,可是風浪很大,你只能救一個人,你會救我還是船長?」雪無垠微笑著問。

「這……」歐陽子鑫略一沉吟,便道:「我當然會救雪舟師啊!」

「喔?」雪無垠很意外歐陽子鑫這麼快就能回答,更沒有想到答案居然是他!

如若問雪無垠,他只會救謝淩毅,其他人的生死,他根本不會在乎。

「呵呵……真是受寵若驚,多謝你搭救啊。」雪無垠很高興,是因為謝淩毅很不高興。

那張俊美的臉孔烏雲密佈,怒火翻滾,如果有劍在手,說不定就會廝打起來。

歐陽子鑫卻渾然不覺,他正笑說不客氣,卻被走下船首的謝淩毅撞了一下。

「我下去做事!」謝淩毅硬梆梆地說。

「哎?」剛才還好好的,現在說走就走,歐陽子鑫有些摸不著頭腦。

「無垠,你也來。」謝淩毅頭也不回地說道,不想看見他們在一起說笑。

「是。」雪無垠也明白,順從地跟上了謝淩毅。

「這算什麼?!」被丟下的歐陽子鑫忿忿地抱怨,坐了下來,負氣地看著那空空的酒杯……。

◇◆◇

深夜,海面上浮起變幻莫測的青白色的霧氣,它挾帶著朦朧的細雨,籠罩著大浮號。

甲板上,除了瞭望手和六名值夜的水手,其餘酒足飯飽的人們,都已經回船艙休息。

船長室裡,挑燈夜戰的謝淩毅,抬頭看見窗外白茫茫的一片,便收起軍事地圖,藏於壁櫥的暗格中。

視線落到那一盆正盛開的芍藥上,謝淩毅的神情是那樣複雜。

「沒有果實的花,開了就註定是痛苦的,只要一凋謝,除了一段殘梗,什麼也不會剩下。」一個時辰前,雪無垠對著它如此暗示道。

謝淩毅知道雪無垠的意思,他和歐陽子鑫是沒有將來的,在戰鼓雷鳴,萬馬鐵騎之下,再絢爛的花兒也會凋謝。

但是……

心情是如此沉重,比起警告,他更在意的是:「為什麼子鑫會選擇無垠?」

想到這裡,謝淩毅的手就不覺攏住花瓣,像什麼最重要的東西一樣,小心又緊緊地握在手裡。

佇立良久之後,他才轉身離開了那裡。

謝淩毅獨自來到甲板上,濃霧使甲板變得危險起來,針尖般細小的雨絲,濡濕了謝淩毅的衣衫。

船在緩慢而平穩地前進著,有兩個水手交談著走了過來,只剩五步時,才發覺船長在這。

「船長,霧氣越來越濃,我們是否要請雪舟師上來測算一下航向?」一名年輕的水手有點不安地請示道。

「目前看來航向正常,所以不必叫醒他,再過兩個時辰,太陽一出,這霧就會散的。」謝淩毅看著前方道,秋季的雲險海上,常有這樣白霧朦朧的夜晚,值得慶倖的是,這一帶暗礁很少。

「是。」水手們明顯地鬆了口氣。

「吩咐值夜的水手,在船首、船尾和船舷的兩側,紮起火把,如有其他船隻靠近,即刻敲響大鑼!」謝淩毅吩咐道,比起潛伏在海水下的暗礁,那些同樣在濃霧裡行駛的船隻才是危險所在。

「明白!」水手們應道,忙碌去了。

謝淩毅打算去操舵手那裡去看看,才轉身,肩頭就撞上了一個人。

「啊。」來人悶哼了一聲。

「這麼晚,你在這裡做什麼?」謝淩毅很吃驚,看著捂著鼻子的歐陽子鑫,他的衣服是濕的,究竟在甲板待了多久?

「我……」歐陽子鑫有些語塞,他是介意晚餐時突然被丟下的事情,睡不著覺,便上甲板來透氣,沒想到深更半夜的,謝淩毅也上來了。

「我看到你一個人……所以……」歐陽子鑫喃喃著。

「你的衣服都濕了,快下去!」謝淩毅冷漠地打斷道,轉身欲離開這裡。

「等……等一下!」歐陽子鑫急忙叫住他,「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麼?為什麼你……」

謝淩毅停下腳步,但沒有回頭,「你應該知道,有些話——讓人不生氣也難!」

說罷,謝淩毅大步離開了。

「什麼嘛……」歐陽子鑫囈語,他的心很痛,痛到透不過氣,眼淚隨之滾滾而下。

◇◆◇

第二日,晨光初透,東方現出了一片柔和的淺紫色和魚肚白,白霧漸漸地消散,海洋也顯出了藍色的波瀾。

「嗯∼睡得真舒服!」天澧大大地伸了個懶腰,寬鬆的單衣從肩膀上滑下,露出大片留著吻痕的薄胸。

「你居然都不會宿醉。」穿著一身精美長衫的雪無垠,立在床前道。

「我最厲害的就是這個嘛。」昨晚一口氣喝下一罈子白酒,醉了,跑來雪無垠的房間就脫起了衣服。

這會兒想起昨晚的任性,天澧不禁羞紅了臉,但好在雪無垠並沒有拒絕他,相反還很熱情。

被壓在床上摺騰了整晚,他隱隱作疼的不是腦袋,而是後腰。

「你去叫子鑫來,我有事問他。」雪無垠從枕邊拿起那把泥金的摺扇。

「是,首領。」天澧爽快地應道。

歐陽子鑫住的客艙就在雪無垠的隔壁,天澧去找他時,突然想起昨晚的烤魚,可被子鑫一個人獨享了啊,這小子一定很盡興。

「呵呵,子鑫,你昨天……哇啊!」艙門半掩著,天澧興沖沖地推門而入,卻被什麼東西絆了個踉蹌。

「天澧?」地上傳來的聲音細微而沙啞。

「子鑫!你怎麼睡門檻?你醉了?」看清曲膝坐在地上的人,天澧驚訝地叫道。

「沒有。」歐陽子鑫深吸一口氣,扶著門框站起來。

「啊?」天澧看清他的臉,一楞,隨即哈哈捧腹大笑?

「怎麼了?」

「一晚不見,你怎麼變得那麼淒慘,眼睛好腫哦,還說沒醉?哈哈。」

「誰淒慘?」歐陽子鑫伸手捏住了天澧的面頰。

「痛痛∼∼!快放開!」

「要我放手也行。」

「嗚……」

「今天你替我去船長室做事。」

「唉?」

「不答應?」

「好、好。」

「這還差不多,謝了。」歐陽子鑫放開手,他現在狼狽的樣子,不想被謝淩毅看見。

「不過你要去見首領哦,」天澧揉著臉頰道:「他在隔壁等你。」

「嗯。」歐陽子鑫答應了。

清晨的船長室,已顯現出一天繁忙的景象,謝淩毅正在聽水手長劉恪的彙報,並不時提醒他需要注意的事項。

「為節省時間,這次船不會停泊進港口,你讓舢板工準備好小船,方便到時上碼頭購買補給品。」

「是,船長,補給清單廚子已經列給我了。」劉恪渾厚的聲音一絲不苟,「請您過目。」

天澧剛好端著新沏的龍井茶,走了進來。

「船長,您的茶……」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兩道犀利冷酷的視線釘在了原地!

「子鑫呢?」

「他身體不、不舒服,在……在首領房裡。」天澧緊張得舌頭打結、難怪歐陽子鑫非要他來,這混蛋,船長今天就像一座快要爆發的火山。

「什麼?!」謝淩毅吼道,遽然起身離開書案。

「你們都下去!」

「是。」這個時候,就算是遲鈍的劉恪也看出船長的心情極其糟糕,所以不敢過問他要去哪裡。




第3章



雪無垠站在那盞垂著珍珠流蘇的華燈前,微笑地看著走進來的歐陽子鑫。

「雪舟師,您找我有事?」歐陽子鑫問道,嗓音依舊有些沙啞。

「你病了?」

「沒有,只是昨晚沒睡好。」歐陽子鑫淺淺地一笑。

「你的眼睛很紅,要不要在我的床上躺會兒?」雪無垠看著小兔子似的歐陽子鑫,伸手想摸他的頭,就像謝淩毅經常做的那樣。

「嗯?」歐陽子鑫想也沒想,就抬手擋住了雪無垠。

雪無垠不禁一怔。

「啊?對不起。」歐陽子鑫這才發覺自己的失禮,紅著臉道:「我沒事,讓您擔心了。」

「呵呵。」雪無垠莞爾一笑,語氣柔和地道:「這就好,對了,我想問昨晚……」

「嗯?」

「你怎麼會選擇我?我一直想不通。」

歐陽子鑫的臉又紅了,小聲說:「您知道後……不會笑我吧?」

「當然不會。」

「其實……我昨晚的話還沒有說完。」

「哦?」雪無垠頗驚訝。

「您是船長最信賴的人……一直形影不離,所以我無論如何也要救您。」言下之意,如果雪無垠遭遇不測,謝淩毅會非常難過的。

「但是,我不會就此放棄船長,我也會……跳下去,無論那是什麼樣的危險,我都不會一個人逃走,我想在他身邊。」歐陽子鑫的眼眶有些濕潤,使他琥珀色的眼瞳,更加清秀可人。

「就算死也不放手?」雪無垠壓低聲音,美眸深處透出一股森冷的黑暗氣息。

「不會!」歐陽子鑫脫口而出。

「呵……哈哈哈!」怔了半晌的雪無垠突然大笑起來,珍珠燈被他碰到,流蘇一陣亂顫。

「雪……舟師?」歐陽子鑫驚呆了,他何時見過這樣的雪無垠?

「你還真不讓我無聊,」雪無垠終於止住了放肆的大笑,看著歐陽子鑫:「我很高興,而且也很期待將來。」

「……」歐陽子鑫全然不懂他的話。

「你果然很喜歡毅。」雪無垠挑明道,看到歐陽子鑫驚慌失措,恢復了一貫溫柔的語氣。

「你出去吧。」

「您找我來,就是為了昨晚的答案?」歐陽子鑫驚訝地睜著眼睛。

「對。」

「哦……」歐陽子鑫像明白,又不明白地點點頭。「那我先退下了,您有事再叫我。」

歐陽子鑫滿腹疑問,從雪無垠房裡出來,才想回房間,就看到謝淩毅站在那裡!

歐陽子鑫一驚,還未開口,就被謝淩毅拉住,抱了個滿懷。

「船長……?」厚實的胸膛,有力的手臂,那熟悉的麝香味讓歐陽子鑫的眼睛一熱。

謝淩毅緊抱著他,吻著他的頭髮,那溫柔的吻隨著撥弄頭髮的手指、又移到歐陽子鑫的額頭和眼睛上。

「對不起……」謝淩毅誠懇的道歉:「我昨天應該聽你說完的。」

歐陽子鑫沒有說話,但也沒有躲避謝淩毅的親吻。

「是我不好,」謝淩毅低喃著,嘴唇重疊到了一起,非常溫柔的吻,從那嘴唇傳達過來的真切情意,歐陽子鑫感受到了。

「你混蛋。」半晌,歐陽子鑫才低低的囁嚅。

「嗯。」

「不許你再那樣對我!不然我是絕對!絕對不會原諒你的!」

「嗯。」

「我昨晚氣得一宿沒睡耶!」

「嗯。」

「你真是……」歐陽子鑫抬起頭來,看到一雙灼熱的,深情的眼睛。

「我不會再丟下你,我喜歡你……只有你一個。」

歐陽子鑫的臉孔紅成一片。

船長室門口,為歐陽子鑫擔驚受怕,急得要死的天澧,遠遠地看見他和船長有說有笑地走來,露出一副見鬼的表情。

怎麼回事?先前王爺如此憤怒,還以為歐陽子鑫要倒大楣了,怎麼看上去一點事情也沒有,兩人還很開心?

「真的嗎?船長?我也可以上岸去買東西?」

「嗯,因為正好碰上重陽節,碼頭上還有廟會,你想在岸上過夜也沒有關係。」謝淩毅的語氣,幾乎是縱容。

「這、這到底是……?!」天澧完全傻眼了,渾身虛脫地坐倒在地。

◇◆◇

入夜,歐陽子鑫卻還是睡不著,窗外,疏星點點,廣袤的天空裡,漂浮著幾縷灰色的雲。

「雖然很晚了,但船長應該還在忙吧。」托雪舟師的福,兩人間的誤會總算解開了,歐陽子鑫的嘴角不覺漾出笑意,想道:「船長……是在吃醋吧?」

「什麼事讓你這麼高興?」忽然,一個熟悉的聲音自頭頂響起,歐陽子鑫嚇了一大跳,翻身目瞪口呆地看著突然出現的男人。

「你怎麼進來的?」

「門開著,而且……」謝淩毅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敞開的衣襟上,那蜜色的肌膚,非常地誘人。

「而且?」歐陽子鑫不解地眨了眨眼睛。

「咳,」謝淩毅輕咳了一下,掩飾尷尬,「你要不要到我房裡來?」

「這麼晚?」

「廚房送了宵夜上來,是極品汾酒和煎魚肉。」謝淩毅的聲音,低沉而動聽,讓人聽著就垂涎三尺。

「真的?那還不走!」歐陽子鑫本來就有些餓肚,一骨碌地爬起身,興沖沖地穿鞋。

「嗯。」看著這樣高興的歐陽子鑫,謝淩毅既覺得吃味,又忍不住握住他的手。

沒想到自己居然會輸給食物。船長室裡,清香瀰漫,燭光搖曳,喝著酒的謝淩毅,看見歐陽子鑫像貓那樣咬著煎魚,就問:「很好吃?」

「……」歐陽子鑫即刻冷冷地瞪他。

「怎麼了?」

「同樣的當我才不會上兩次。」歐陽子鑫邊咬著魚,邊抱怨。

「什麼?」

「如果我說好吃,你會湊過來……」歐陽子鑫臉孔一紅,剩下的話連同魚肉咽進了肚子裡。

「湊過去怎麼?」

「你不會忘了吧?!」歐陽子鑫惱火地瞪他。

「我記得,就是接吻嘛。」說著,謝淩毅抬起歐陽子鑫的臉,霸道地吻了下去。

「你……!」掙扎無效,唇舌激烈的絞纏,歐陽子鑫的腰部即刻沒了力氣,被迫吞嚥著不知道是屬於誰的唾液,身體像一團火般的熱!

分開,重疊,纏綿,一瞬的喘息之後嘴唇再度重疊,舌頭渴求著舌頭,宛如狂風驟雨般的親吻,歐陽子鑫已無法思考,所感覺到的就是謝淩毅執著的,渴求一切的願望!

舌頭因為摩擦而變得微痛,分開的時候,歐陽子鑫為久違的空氣大口呼吸著。

一隻大而結實的手掌這時潛進了衣服下襬內,而衣服緞帶,早在接吻的時候就被解去了。

「不……」歐陽子鑫抗拒地抓住謝淩毅的手腕,但是手卻使不上力。

「我不會怎麼樣的……」說著這話的謝淩毅,手指輕夾住那小巧的突起,輕輕地碾轉揉弄。

弓著的身體忍不住痙攣了一下,歐陽子鑫想扯開那「狼」手卻無能為力,謝淩毅在他裸露出來的後頸,留下一連串濕潤的吻。

毛細孔都微微顫抖著,可恥的呻吟溢出嘴唇,歐陽子鑫的眼臉浮上一層很好看的紅色。

長褲被退到腳邊,全裸的刺激讓歐陽子鑫清醒了些,「等等!船長!我不要……!」他面紅耳赤地搖頭,謝淩毅的吻密集地落了下來,再度堵住他的唇。

「唔……」心臟鼓噪得厲害,歐陽子鑫有點暈頭轉向。

「叫我淩毅。」誘惑般地說著,謝淩毅把歐陽子鑫打橫抱起來,大步走向裡艙的青帷床塌。

「等等!」沒有反抗的餘地,因為脊背才碰到軟榻,紛繁的吻猶如雨點般地落下來,眼睛,睫毛,鼻翼,臉頰,都被謝淩毅品嚐個夠。

與此同時,那已經有反應的地方,落入了那長年累月被兵器磨練,而略顯粗糙的手掌中。

「啊!」一股難以言喻地刺激地快感,讓歐陽子鑫高仰起頭,發出短促而嬌美地喘息!

謝淩毅不緊不慢,不依不饒地活動著手指,看著它漸漸蓄滿硬度,那濕潤的頑固的前端,彷彿就要哭出來的樣子。

「你明明說……不會怎麼樣的……」歐陽子鑫啜泣著,緊咬住了自己的食指關節。

「舒服嗎?」看著歐陽子鑫拚命壓抑著,謝淩毅一邊溫柔地吻他,一邊扣住他的右手腕,按在光滑的絲綢床毯上。

「你騙人!」睜著霧氣迷離的眼眸,歐陽子鑫連連搖頭。

「我只是撫摸你而已。」攏住分身的手指,溫柔而惡劣地上下磨蹭著,而那修剪得漂亮的指尖,不時地劃過極為敏感的頂端,每次離開時,就有少許熱液流淌下來。

「住手……我已經……」從齒縫裡擠出來幾個含糊不清的詞,歐陽子鑫難堪地搖著頭。

「就這樣出來吧。」謝淩毅極具誘惑力地低語。

「不要……啊!」被嘴唇攫住的男性象徵一下子被推至愉悅的頂點,理智幾近潰散,不知是極度地歡愉,還是由此產生地強烈羞恥感,歐陽子鑫遮住了自己的臉。

溫柔地撫摸著歐陽子鑫濡濕的頭髮,謝淩毅低語:「為什麼遮起來?你討厭我碰你嗎?」

被手掌蓋住的頭顱,狼狽地左右搖晃了幾下。

「子鑫?」謝淩毅拉開他的手,提高,固定在他的頭頂。

「我……」歐陽子鑫漲紅的臉孔,泫然欲泣:「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就是無法討厭,才覺得奇怪啊!」

謝淩毅怔了一下。

「只要被你看著,就會透不過氣來,別說……像這樣……擁抱,我覺得很羞恥……這種感覺……」

無措的呢喃被火熱的嘴唇封堵,不亞於之前的熱烈,歐陽子鑫睜著朦朧的眼睛,惱火謝淩毅居然這樣轉移話題,他可是很認真在煩惱啊!

長時間重疊在一起的嘴唇終於分開,歐陽子鑫怒瞪謝淩毅,當然這種瀰漫著淚水的眼神,毫無「恫嚇」的效果。

「我生氣了。」

「嗯。」謝淩毅應著,旁若無人的褪去衣衫,在床邊燭光的映照下,那結實的體格,寬闊的肩膀,不用碰觸也知道很厚實的胸膛,清晰地展現在歐陽子鑫面前。

當然,也包括那刺目的昂然。

歐陽子鑫驟然心悸,視線像被燙到似的慌張移開,但腦子裡已經深深烙下那氣宇軒昂的模樣,全身都不覺僵硬起來。

一個吻落到相對纖瘦的肩頭上,隨即綿綿不絕地展開,在胸口留下濕潤微紅的吻痕,如此裸裎相對,歐陽子鑫緊張得心都快跳出喉嚨,手指生硬地抓著絲棉床單,無法再思考其他。

雖然窘促不安,謝淩毅的愛撫卻依然挑起了火一樣炙熱的感受,當那有力的手臂托住他的腰,輕柔摩挲的時候,泛起的酥麻刺激,令歐陽子鑫大大地顫慄了一下。

「等一下……這裡不……唔。」小巧的乳尖被舌頭熟練地捲住……那種被舔弄的快感,一直震撼到腳尖!

膝蓋似乎已經使不上力氣了,歐陽子鑫無力的手臂攀附著謝淩毅的肩膀。

「放鬆一些。」低喃著,謝淩毅的手往下肢滑去,歐陽子鑫反彈地想坐起來,卻被謝淩毅按住了腰。

「我喜歡你……」用嘴唇安撫著歐陽子鑫慾望中心,中指擠入那仍然緊閉的入口,緩緩震動著。

「船、船長。」歐陽子鑫微紅著眼角,透著怯意的喊叫,卻勾起謝淩毅一陣熱狂的欲潮。

真的很緊,謝淩毅強忍著早已勃發的慾望,指尖一點點地企圖軟化那抗拒著他的軟穴,手指才進入一些,耳邊就傳來歐陽子鑫的哀鳴。

眉頭皺了起來,謝淩毅從褪下的衣服中,取出一隻青紅色的陶瓷小瓶。

單手挑開塞子,倒出類似於蜂蜜一樣稠滑的液體,屋內立刻瀰漫著一股沁人心脾的芳香。

「這是……什麼?」歐陽子鑫不解地低語。

「你不要動。」謝淩毅答非所問,語氣因為澎湃的慾火而顯得低沉、他提起膝蓋,插入歐陽子鑫地雙腿間,手指再度入侵那緊澀的***。

「啊!」還未追問那到底是什麼,那猝不及防的異物感,就讓歐陽子鑫發出驚叫,異物不斷地深入,更讓他渾身僵直!

不過,沒有剛才撕裂般的痛楚,身體柔軟地接納了異物,一股近似燥熱的強烈感覺,隨著手指的增加不斷上揚。

「你裡面……好熱。」謝淩毅在他耳邊訴說道,熱唇有意無意地輕觸著耳後的敏感。

「啊……船長……好惡劣。」惱火的抱怨伴著粗重的喘息,歐陽子鑫的身體弓了起來。

「真的這麼舒服?」看著歐陽子鑫,因為這句話而紅到幾乎噴血的臉孔,謝淩毅輕笑著抽出了手指。

「我想……還是等一下……」腿被分開,腰被托起,歐陽子鑫又慌張地打起了退堂鼓。

「只是進去,和剛才一樣啊。」扶著歐陽子鑫的腰,如此呢喃的謝淩毅,將那火熱的硬物緩緩擠入,經過充分潤滑的密穴,沒多大抵抗就接納了巨身的頂端。

「嗯……啊……」腰部以下已經完全使不上力氣,歐陽子鑫被動地接受著進入:「不……還是……」

清晰的被開拓的感覺,像巨浪一樣衝擊著歐陽子鑫。

「還是什麼?」撫摸著歐陽子鑫喘息不已的臉孔,謝淩毅猛一個挺身,一鼓作氣地撞進那有些狹窄的幽徑!

「啊!」從結合的地方,一路急竄到腦門的劇烈痙攣,讓歐陽子鑫痛苦又難耐地驚叫,淚水漣漣。「唔……」感覺很緊!也很棒!謝淩毅微擰著眉頭,剛才明明輕鬆容納了兩根手指的地方,現在卻緊澀極了,他根本無法動彈,那緊緊地吸納他興奮的甬道,是如此的滾燙,讓他難以自持!

「子鑫……。」雙手更加撐開歐陽子鑫的雙腿,退出一些後,謝淩毅又重重地壓了進去!

「啊……嗚!」雖然謝淩毅用枕頭墊高了他的腰部,減輕了他不少痛苦,可歐陽子鑫仍然渾身顫慄。

那兇猛地貫穿體內的堅挺,彷彿是想更深更多的接觸一般,不斷地挺進那快感的源地。

每當歐陽子鑫被深入淺出的抽插折騰得脊背抽搐,認為太深了的時候,謝淩毅那生猛巨碩的硬挺就能火辣辣地頂進更深處。

受到一次比一次更強烈的刺激,濕熱的內壁不覺痙攣起來,這讓謝淩毅忘我地發出感嘆,慾火愈發不可收拾!

「子鑫……抱著我。」急促的語氣裡充滿了愛慾,就著結合的姿勢,謝淩毅突然一把抱起歐陽子鑫汗濕的腰。

「嗚啊!」毫無預料地重重地坐在謝淩毅的懷裡,身體相撞發出的聲音沉重而淫糜,因為動作過於劇烈,混合著體液和香油的東西,流淌出來,粘粘稠地弄濕了大腿內側。

「子鑫。」深情地凝視著,謝淩毅吻著歐陽子鑫急促喘息的嘴唇。

「你明明說……不動的,混蛋……」細碎的抱怨在接吻的空隙流露出來很快又被熱烈的唇舌湮沒。

「啊……不……唔啊……」由下往上的撞擊搖撼著腰桿,彷彿入侵到骨髓深處,微妙的麻痺感攀上四肢,代替疼痛的是體內洶湧澎湃的快感,彷彿承受不住似的,歐陽子鑫斷斷續續地啜泣,呻吟。

「啊……淩毅……!」而原本還抵抗的雙手,不知不覺地緊攀住謝淩毅的肩頭,理智早已灰飛煙滅!

「這裡嗎……」在一次強而有力的頂入後,歐陽子鑫渾身打了個寒顫,指甲幾乎嵌進謝淩毅的背部肌肉裡。

明白碰觸到歐陽子鑫最為敏感的地方,謝淩毅更是不遺餘力地給予他極大的快感刺激,那隨之上下顛動,而摩擦著他腹部的分身,又開始滴落熱液。

「啊……我……不行……啊……」無論是意識,還是身體,歐陽子鑫都好像深陷入火海一般的高熱中,慾望亟待爆發的痛楚,和體內不斷突進的巨大異物,讓他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子鑫……唔!」謝淩毅粗喘著氣,吻著歐陽子鑫濕潤的眼角,在不知第幾次猛烈的撞入之後,他在柔軟的內壁深處到達了頂峰!

感應著體內的脈動,歐陽子鑫無聲地痙攣著,第二次弄濕了謝淩毅的腹部。

「呼……呼……!」急促地呼吸著,難以言喻的快感,歐陽子鑫渾身虛脫,已經無法動彈一下,然而這份短暫的休憩,並沒有持續多久,謝淩毅輕吻著歐陽子鑫的眼睛,鼻子,耳朵,抱起他,慢慢地壓倒在床上。

「等等!船長……你不會?!」聲音嘶啞而顫抖,謝淩毅並沒有退出去,隨著他上下遊弋的摩挲,挑逗,體內的火熱也開始復甦,那漸漸硬起來的物體,讓歐陽子鑫驚愕地直瞪眼!

「你明明才……!」就算謝淩毅的體力驚人,這也太誇張了點。

「我已經忍了很久了,你又那麼誘人,還發出那種陶醉的聲音。」謝淩毅面不紅、氣不喘地說道。

「我才沒有引……!」『引誘』二字怎麼也說不出口,因為無法否認自己之前忘情的呻吟。

歐陽子鑫不由漲紅了臉,唯一可以肯定地是,如果再被做一次,那他明天就甭想下床了!

「真的……不行!」乳首被手指揉弄著,腰間湧起的奇妙的悸動,讓他慌張地推擠著謝淩毅。

「不……。」

謝淩毅順從地離開了一些,但是下個瞬間,他又擺動了一下腰,歐陽子鑫立刻發出「啊!」地驚喘!

「謝淩毅!」他絕對是故意的!歐陽子鑫忍不住叫了出來。

「什麼?」謝淩毅伸手撩起歐陽子鑫潮濕的前額劉海,修長的手指梳著他如墨的長髮。

歐陽子鑫不得不承認這感覺可真舒服,燭光暗淡,謝淩毅那張精雕細琢般的俊美臉孔卻似乎益發清晰起來,歐陽子鑫出神地看著那十分專注又深情的月光,嘴角漾起微笑。

「子鑫……。」無論是之前靦腆慌張的神情,還是現在留著吻痕的幸福的模樣,都讓謝淩毅著迷不已。

兩個人靠得那麼近,嘴唇自然而然地重迭在一起,謝淩毅的舌頭伸進歐陽子鑫的口內,饑渴地絞纏起來。

與此同時,他的大手伸向歐陽子鑫的腿間,五指攏住快樂之蕊,上下摩擦著。

「……唔!」酥軟的身體再度被快感吞沒,歐陽子鑫再怎麼咬牙強忍,也承受不住謝淩毅肆無忌彈地撞擊,抗拒的腰身,逐漸地變成迎合他的媚態……。

「……淩毅……啊。」不斷地呼喚著愛人的名字,歐陽子鑫的意識陷入焚燬一切的火熱慾海之中。




第4章



天濛濛亮,從艙窗裡吹進來的冷風,讓歐陽子鑫緩緩地睜開了眼。

「啊?」突然闖入眼簾的是謝淩毅熟睡的側臉,讓歐陽子鑫心跳漏拍!

昨晚的記憶也如潮水般地湧來,那之後,他又被謝淩毅抱了兩次,無論是躺著,還是抱著的,臉孔越來越燙,那依然存在著麻痺感的地,因為沾體液而有些微涼的感覺。

「嗚!」想拉開一些距離,才一動彈,從下肢立刻傳來尖銳的痛楚。

而且不僅如此,全身的關節,都泛著難以言喻的酸楚和無力感,歐陽子鑫不由擰起眉頭。

「都是你……」雖然這樣抱怨著,心底卻沒有真的生氣,謝淩毅的懷抱很溫暖,讓人感覺到安心與幸福,枕著那有力的手臂,歐陽子鑫悄悄地打量著他的睡顏。

「頭一次看見他熟睡的樣子……。」他雖然是船艙侍者,可每晚離開船長室的時候,謝淩毅還沒有睡,第二天,無論再早,他打開艙門的時候謝淩毅就已經起來了,真讓人懷疑他究竟有沒有睡過?

「真漂亮的睫毛,啊,還有鼻子和嘴唇……」仗著謝淩毅在熟睡,歐陽子鑫肆無忌憚起來,他的手被抱著無法動,,於是目光就不住地上下打量。

好像比初次見他時更迷人了,歐陽子鑫的嘴角不覺上揚,不管是當初那個冷若冰霜,生人勿近的謝淩毅,還是現在這個霸道又不失溫柔的謝淩毅,他都好喜歡!

看著看著,歐陽子鑫的臉孔突然飛起紅雲,咬了咬嘴唇,瞪了謝淩毅一會兒,確定他不會醒來後,便抬起頭,一點點地湊過去。

「就吻一下,不會被發現吧?」歐陽子鑫心跳得厲害,他憋著氣,就在快要碰到那抿著的嘴唇時,對方灼熱的氣息,驚得他縮了回去。

就在這時,他頭下的大手,突然扣住他的後頸,以不容他反抗的力道抬起他的頭,火熱地接吻。

「你……可惡!居然裝睡!」出其不意被強吻,原本就心虛的歐陽子鑫嚇得哇哇大叫。

「怎麼?你不是想吻我嗎?」謝淩毅翻身壓上歐陽子鑫,把他的掙扎化作徒勞。

「我才沒……唔!」嘴唇被再度吻住,忿忿的抗議都化作令人心跳耳熱的呻吟。

「呼……!」好不容易結束熱情如火的擁吻後,那濕熱的氣息仍留在歐陽子鑫的唇瓣上。

「睡不著?」謝淩毅凝視著歐陽子鑫,手指輕掃他的頭髮。

「有點。」歐陽子鑫含糊地道,他怎麼好意思說是昨晚太激烈了,以至於現在渾身都痛難以睡覺呢?

「你等我一下。」謝淩毅起身披上一件長衫,走下床。

「嗯?」

「這個給你。」謝淩毅很快就回來了,拿著一個爭綠色的錦襄,放在歐陽子鑫手裡。

「什麼?」歐陽子鑫打開一看,是以前一怒之下,扔還給謝淩毅的雞血扳指!

「你還有在練箭,不是嗎?」謝淩毅溫柔的說道,摸了一下歐陽子鑫的頭。

「嗯,但是……」歐陽子鑫猶猶豫豫地握著扳指:「雪舟師說……這個是你父親的遺物,那麼重要的東西,萬一被我弄壞了……。」

雞血石源於辰砂,有千萬年的形成歷史,色彩瑰麗而價值連城,更是製作傳國玉璽的材料,歐陽子鑫一直覺得這個扳指,用來練箭是很好,但也夠奢侈!

「沒關係的,你拿著好了。」謝淩毅的嘴唇貼在歐陽子鑫的額上。

「嗯……」這親密的接觸,似乎比熱吻更讓歐陽子鑫心跳,而且好舒服……無論是嘴唇的柔軟,還是手指輕柔地撫摸著髮梢的感覺。

手裡握著潤澤細膩的扳指,一陣濃濃的倦意席捲上來,歐陽子鑫不知不覺地閉上了眼睛。

謝淩毅在他唇上輕輕地一吻,然後替歐陽子鑫拉高被子,留戀地凝視他片刻,才起身更衣,有關於靖國在雲險海海域的兵力部署圖,他還差一點就繪製完成了。

◇◆◇

農曆九月初八,張著巨大帆幕的大浮號,在晴朗的天氣下,氣勢浩然地駛進了白色的慶州港。

它地處內河與雲險海的交界處,是一座擁有過萬人口,百年歷史的海港城市,圍繞城外的千尺長的著名城牆,是由巨大的白色花崗岩石堆砌而成,上有抗擊海盜的箭塔和望台。

不論何時何刻,港口裡都豎滿了數百根森林一樣的桅杆,操著各種口音的異國水手們,在這「森林」裡呼來喝去,忙著啟航或者靠港。

從港口到城內,有一條由青磚鋪陳的馬車道,一輛輛滿載著補給物品的馬車,牛車,總是不斷地進出著城門。

慶州港幾乎是每艘航海船隻的必經之處,所以,有些經驗的水手們,都對這個港口非常熟悉。

人來人往,在這充滿血汗、刺激和金錢的集散地,有一項行業自然也非常興盛,那就是──青樓。

大浮號的纜索才拋下碼頭,紫紗粉肩,打扮得嬌豔露骨的流鶯們便包圍在船下,甩著香帕子,拋著媚眼,勾著水手們的心神魂魄。

「老規矩,補給的四天裡,你們可以輪番下船休息,但是要讓我發現誰帶女人上船,就等著下海裡餵魚去罷!」謝淩毅語氣犀利地道。

水手們趕忙點頭稱不敢如此,船長向來是言出必行,而且原本船不會停泊進港口,但考慮到眾船員一直沒日沒夜的航行,所以謝淩毅臨時改變了主意,這已經是極大的恩惠了。

「呵呵,船長,恐怕有人沒聽到你的話哦。」雪無垠笑了笑,指了指趴在船舷邊,興致勃勃地看著岸上美女們的歐陽子鑫。

「你在做什麼?」謝淩毅當即走了過去,眾水手們倒抽一口氣,但是接下來的一幕,更叫大家吃驚到下巴都合不攏。

謝淩毅旁若無人地伸出雙臂,摟住歐陽子鑫,碼頭上的脂粉群裡,立刻騷動不已。

「船長,那是什麼?好神氣啊!」原來歐陽子鑫感興趣的是碼頭上一樽高大的鐵牛雕像。

「鎮海的鐵牛。」

「哦……啊?你別抱著我呀,他們會看到的。」遲鈍的歐陽子鑫似乎還沒發覺,他們身後,大夥兒都已經石化的表情。

「這樣才好。」謝淩毅很認真地道。

「什麼?」歐陽子鑫還沒反應過來,謝淩毅就飛快地吻了他的臉頰一下,然後放開手,命令水手們幹活去了。

「……」歐陽子鑫僵硬的狀態比眾人更甚。

「那麼船長,我們先下船去,這裡交給劉恪就行了。」雪無垠上前說道,表情自然到彷彿沒有看到那個吻一樣。

「嗯。」謝淩毅頷首道。

碼頭上的鎮海鐵牛,朝天的牛角上結著五彩的絲帶,商舖門口也掛著紅燈籠、五色風車,穿梭的人群更令人目不暇接。

「聽說明天是重陽節,這裡會舉行盛大的廟會和舞獅賽!」好奇心旺盛的天澧很快就打聽到了百姓們正談論的事情。

「那我們來的可真是時候,如果東西置辦得順利,還可以逛一下廟會。」雪無垠對身邊的謝淩毅笑道。

「好。」謝淩毅應了一下,回頭看歐陽子鑫,他被一個小商販纏住了。

「這位小哥,要不要來一條披風?蠶絲織,臘染色,絕對是上等貨色!」商販的口水都快噴到歐陽子鑫那鵝黃色的衣襟上。

「我不要。」歐陽子鑫推開那條很精緻的披風。

「別急著走啊,小哥,您再仔細瞧瞧嘛,小的也是看人賣的,瞧您生得儒雅……」商販喋喋不休地,似乎有點陶醉了。

「買了,我也用不上啊。」歐陽子鑫搖頭道,,這裡車水馬龍,人如潮湧的,他擔心再耽擱下去,就會丟了謝淩毅他們。

他朝前張望,正好看見謝淩毅撥開人群,向他走過來,而遠一點的雪無垠正在看一柄銀色的摺扇,天澧則被一把西域的馬頭彎刀吸引住。

「船長!」歐陽子鑫笑著搖手招呼,忽然,他的肩頭猛地一震,感覺到一股寒光,警惕地抬頭,發現殺氣來自前面臨街的茶樓──謝淩毅的身後。

「船長!小心後面!」反應過來時,一把彎月狀的,極溝的飛刀,已經「嗖」地直衝謝淩毅而去!

歐陽子鑫一個淩空飛躍,蜻蜓點水般地踩過擁擠的人群,奮力一撲!

只聽得「嚇」地一聲聲那來勢洶洶的怪異兵器,在歐陽子鑫的手臂內側劃過個半圓後,又重新飛向半空,這是回形飛鏢!

「你真是……!」謝淩毅又急又惱地吼道,他一手撈起站立不穩的歐陽子鑫,急退數步,一手截住了那迂迴而來的飛鏢。

手腕一轉,回形鏢疾射而出,正擊中茶樓上伏擊的男人,他連驚叫都來不及,就從茶樓上跌了下來!血濺了一地!

人群登時開始騷亂,一陣陣呼天搶地的尖叫,馬隊也亂成一團,這時,那個賣摺扇的,賣馬頭彎刀的商販也突然發難!

「毅!帶子鑫先走!」雪無垠望見鮮血從歐陽子鑫的袖管裡流下,染紅了他白晰的手指,於是道:「這裡交給我!」

「首領!前邊又來了好多刺客!」天澧警告道,他拳打腳踢地,很快制服了那個賣刀的殺手。

從東南西北四個不同方向的屋頂上,飛下十幾道強勁的身影,刀劍齊施地衝向謝淩毅和歐陽子鑫。

「美人,想去幫忙!過了我這關再說吧!」那假裝賣扇子的惡人,一提真氣,身上的貨郎擔子便迸裂了,出現一身藍色的勁裝。

「哼。」雪無垠對此不屑一顧,提腳往前疾飛。

「站住!」被無視的藍衣刺客惱羞交加,也提腳追去,並揮劍直砍雪無垠的後腦!

森森劍氣立刻把雪無垠籠罩,但是他連眉頭都沒皺一下,輕盈地側身,中指尖對著飛來的銳利劍身,極輕地一彈!

劍身嗡地發出震響,彷彿有什麼從裡面爆裂開來,根本握不住劍把,一股霸道寒冽的殺氣直攻心門,惡徒大驚失色,長劍一下子拋跌出手,而攤開的手掌更是血肉模糊!經脈寸斷!

雪無垠華袖一甩,姿態就猶如宮廷裡的長袖舞一般,優雅迷人,那把青銅劍竟隨衣袂飛起,換了主人,劍光陡然大盛!

「啊!」眨眼的功夫,還沒讓人看清是怎麼一回事,地上就多了一具屍體、如泥塑一樣,驚駭的表情,洞穿的左胸,可是地上沒有血,一滴都沒有。

雪無垠一收長劍,目光冷然,雖然現在是白天,可他的眼睛已如鐵屑銀灰一片。

他朝前筆直而去,劍鋒即刻以雷霆萬鈞之勢,華麗地展開殺戒。

當!當!當!手起刀落必伴隨著尖銳的慘叫,那以嚴密陣法,圍攻謝淩毅的殺手們,被這突如其來的長劍連連震開,七仰八叉地摔在地上,不再起來。

若再仔細一看,他們的喉嚨上都有一道淺淺的凹陷,雖未流血,卻已是一命嗚呼!

就算這樣壓倒性的勝利,天澧仍不敢大意地巡視四周,剛才還人滿為患的街道,一下子空落落的,一些來不及去店舖避難的百姓們,躲在桌子,馬車後邊,不敢出來。

「子鑫的情況怎麼樣?」雪無垠落定在謝淩毅跟前,打量著他懷裡的歐陽子鑫。

「雪舟師,我……沒事,只是……看不清楚東西。」被回形鏢劃傷手臂後,歐陽子鑫的手腳即刻麻痺無力,要不是謝淩毅一直緊緊地抱著他,一定會栽個大跟頭!

而眼前的景象忽清楚,忽模糊,使他整個人都頭暈目眩,想嘔吐。

「這樣還敢說沒事?!」謝淩毅怒吼道,歐陽子鑫的額頭正滲著冷汗,看得出不僅眼睛,呼吸也不順暢。

「怕是中了暗香。」雪無垠看了看傷口,低沉說道。

「暗香?」

「一種從青蛇唾液裡提煉出來的毒藥,中毒者會視力模糊,四肢麻痺,爾後會胸肺腫大,窒息而死。」雪無垠說完後,又安慰道:「你放心,我有解藥,子鑫的內功也不錯,我們先找家客棧住下。」

「好。」臉色難看至極的謝淩毅,打橫抱起歐陽子鑫,「就去幻月樓!」

「澧兒!走了!」雪無垠叫住在街道口警戒的天澧。

「是,首領!」天澧向他們奔去。

一眨眼的功夫,施展輕功的四人,消失在人們的視野裡。

◇◆◇

散發著菊花清香的枕頭,柔軟輕薄的絲綢床褥,讓歐陽子鑫恍若回到家中,那由姐姐親手佈置的優雅居室裡,全身都放鬆著。

「嗚。」然而從右臂傳來的尖銳刺痛,提醒他面對現實。

「抱歉,子鑫,」雪無垠見狀立刻輕聲道:「你雖然已經服瞭解藥,但保險起見,我還是要放掉一些髒血。」

「嗯,沒事。」歐陽子鑫睜開濕潤的眼睛,解藥正在發揮作用,他已經能看清楚了,但是臉色依舊不好。

「幸好傷口不深,不用幾天,就能癒合了。」雪無垠對他笑了笑,然後繼續手中的治療。

一枚薄薄地,刃口在蠟燭上燒紅的柳葉刀,正刺入歐陽子鑫的右臂內側,在那道紅腫的創口上劃上了第二刀,濃稠的血就汩汩流淌在手臂下的紗布里。

「唔……。」胳膊尖銳的疼痛,歐陽子鑫強忍著哀鳴,感覺著血和毒素從身體裡流逝,忽然,一塊熱乎乎的帕子,輕拭著他額頭的汗水。

「船長……」注視著頭頂那張俊美至極的臉孔,歐陽子鑫乾燥的嘴唇,輕抒了口氣。

謝淩毅低頭看著歐陽子鑫秀氣而蒼白的臉孔,儘管雪無垠一再說他傷得不重,很快就能康復,但是……

強烈的自責,以及刀絞般的心痛,讓謝淩毅的眼睛蒙上愧疚的陰影。

他害怕失去歐陽子鑫,怕得無法思考,手指都在發抖。

「可以了。」雪無垠包紮好傷口後,不忘囑咐:「不要碰水,如果你想洗澡,就讓澧兒……」

「我來就行了。」謝淩毅打斷道。

「嗯。」雪無垠淡淡地一笑,便起身去廂房外間洗手。

「船長,那個……。」

「哪裡疼嗎?」謝淩毅坐在床沿,擔心地看著一臉疲憊的歐陽子鑫。

「不是,我真的沒事了,只是明天的舞獅盛會,我聽說是五年才一次的……」歐陽子鑫越說越小聲,怕謝淩毅生氣。

「只要你現在乖乖地睡,我會陪你去看的。」出乎意料的,謝淩毅並未大吼,反而點頭同意。

「真的?」

「嗯。」

「謝謝船長。」

「噓……」謝淩毅雙手按在歐陽子鑫的臉邊,俯低身子,輕吻上那乾燥的嘴唇。

雪無垠站在屏風後邊,看著,眉頭深深地糾結了起來,他也在流血,不過這「傷痕」在心口罷了。

「毅……。」雪無垠不知道他還可以忍耐多久,握成拳的手指關節咯咯地輕響著。

「首領,他們回報了,那些刺客果然是……」天澧剛才領命出去調查,以影守集團蛛網般的人脈,很快就弄清楚了刺客們的來歷。

他們是夏國老皇帝,謝淩毅大兄長的親信。

「出去說。」雪無垠轉身走開。

「嗯?」天澧一楞,他看著雪無垠鐵青的臉,又看見屏風裡頭,謝淩毅正陪著歐陽子鑫休息,忽然明白過來。

「首領……」他喃喃地唸著,心疼極了。

◇◆◇

九九重陽節的廟會,轟轟烈烈地一直從早上開展到了夜幕低垂,然而隨華燈初上,真正的壓軸好戲才要上演了。

為此,慶州的百姓們似乎全湧到了城門口的大街上,一面流連忘返於各種美味小吃攤,一面喜洋洋地翹首以待。

「船長,快看,前面在賣焰火!我們買些回去放怎麼樣?」現在才被允許上街,歐陽子鑫早就迫不及待了,興沖沖地看著前面。

「好。」人群很擁擠,謝淩毅一直拉著他的手,陪他逛完一攤又一攤。

雪無垠要深入調查夏國刺客的事,便推說不喜歡熱鬧的地方,讓天澧陪他們玩,見雪無垠確實不想出門,歐陽子鑫也就沒再堅持。

「嘖嘖,這味道不錯。」塞了一嘴巴冰糖葫蘆的天澧,跟在兩人身後,不時警惕一下過往的行人。

「來了,來了,舞獅隊來了!」在歐陽子鑫掏錢買下一串鞭炮時,人群開始興奮起來。

「快讓開!讓開!」

人潮朝大街的兩邊湧去,空出一條路來,幸虧謝淩毅及時抱住歐陽子鑫他才沒被激動的百姓衝到角落裡去。

隨著一陣震耳欲聾的敲鑼打鼓,寓意著重陽登高而踩著高蹺的童男童女們,轉著手裡的荷花燈,舞著荷葉扇,熱熱鬧鬧地行進過來。

他們身後便是一上一下,不斷跳躍追逐的兩頭「雄獅」,一金一紅的綵球在獅頭間飛舞。

後邊似乎還有各種大大小小,五彩繽紛的「獅群」,不愧是五年一度的舞獅盛會啊。

受這沸騰的氣氛感染,歐陽子鑫也笑顏逐開,和百姓一起叫喊助威謝,謝淩毅一直體貼地替他擋著人群,見歐陽子鑫這麼愉快,他也不覺放鬆了心情。

「這種時候,有你在我身邊真是太好了。」小獅子隊過去後,歐陽子鑫樂不可支地道。

「他們到港口去了,要跟嗎?」舞獅隊朝高懸著金獅球的城門口挺進,熱鬧的人群也跟著往前湧動,像海浪一樣壯觀,街道這裡總算是寬鬆了些,謝淩毅放開了歐陽子鑫。

「不了,我們去茶樓吃東西吧。」歐陽子鑫指了指街對面的茶樓,主動拉起謝淩毅的手。

「嗯。」謝淩毅根高興。

這時,港口那邊突然升起了一團團璀璨四射的煙火,照亮了整條街道,孩童們興奮得不得了,叫喊著跑起來,人群一下子又擁擠起來。

「啊?」歐陽子鑫不得不鬆開手,又一團金粉色的煙花在他們頭頂轟然綻放,謝淩毅不由抬頭看了一眼。

「很漂亮吧?子鑫。」他回頭說道。

但是──歐陽子鑫不見了。

「子鑫?」謝淩毅楞了一下,他四周熙熙攘攘的,被彩光照亮的人群裡,唯獨沒有歐陽子鑫的身影,他就像消失了一樣。



第5章



璀璨的焰火在空中閃爍,照亮這座沉浸在節日氣氛中的港口城市,人潮如湧,歐陽子鑫被一平民打扮的男人強擄到街邊幽暗的小巷,對手身手嬌捷,還點了他的啞穴,歐陽子鑫想叫卻無法出聲。

石頭巷子深處,候著四、五名同樣平民打扮,身材高大的男子,穴道被解開的一瞬,歐陽子鑫才想反抗,對方就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歐陽大人,在下楊修,剛才多有得罪!」鏗鏘有力的聲音,他身後的男子也跟著行禮。

「楊禦使?!你怎麼會在這?!」看清地上的來人,歐陽子鑫驚訝極了,楊修隸屬御林軍,是直接聽命於皇帝,可以自由出入宮廷的武官。

他不在紫宸殿忙碌,來慶州做什麼?

楊修也不多言,站起身,從懷中掏出一道裱有金線的捲軸,畢恭畢敬地展開後,正色道:「四品御前仕郎,歐陽子鑫──上前接旨!」

歐陽子鑫明顯地楞了一下,可這盤龍裱金的捲軸,在提醒他,這可是千真萬確的聖旨,遂走前一小步,跪了下來:「微臣……聽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日:『四品御前仕郎歐陽子鑫,於即刻起,回京面聖,不得有誤,違者重罪論處!欽此!』」

「要我立刻回京?!」猶如五雷轟頂,歐陽子鑫驚訝之餘,面若死灰,這意味著,他不能再回大浮號了,他和謝淩毅的旅程,將到此為止……。

「歐陽大人?您怎麼了?」楊修出聲催促。

歐陽子鑫回過神來,表情僵硬地接下聖旨:「臣……遵旨,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待歐陽子鑫站起身,楊修道:「其實昨日,下官就應該護送您回京,只是才接觸上就遭遇一番惡鬥,下官實在擔心大人的安危,所以按兵不動,出此擄人下策,還請大人諒解。」楊修誠懇地道歉。

「和我接觸上?」

「在下就是那個賣披風的小販。」一旁的男人突然抱拳道:「因為當時的場面著實混亂,在下怕傷及無辜,無法出手,只得悄悄跟在後面。」

「哦……。」歐陽子鑫想起那件披風來,不愧是兵部精英,不但易容術高超,連口音都和當地百姓一模一樣,他是完全沒有察覺到。

「那麼大人,就請您隨下官……」

「等一下,楊禦使,既然你已經調查過,應該知道我在這裡還有幾位朋友,明天,不,就現在一會兒也行,讓我去辭行,給他們一個交待,」知道皇帝說一不二的脾氣,歐陽子鑫低聲要求道。

楊修看起來十分為難,一來,聖旨上清清楚楚地寫明瞭是「即刻啟程」,二來,經歷昨日,那幾個人,怎麼看都不像是泛泛之輩,普通商人會有那麼多仇家嗎?而且,這幾人功夫了得,出手辛辣,他們的目的為何?是敵是友?諸多疑問,已讓楊修打定主意,追查到底。

「子鑫──」突然,前面擁擠的街道上,傳來一聲響亮又焦急的呼喚,歐陽子鑫驀然轉身:「淩毅?」

「歐陽大人!」楊修立刻欄住他,擔心這一告別,會生出很多事端來。

「我們還是馬上走。」他正色道。

「可、可是……」蒼白的嘴唇蠕動著,歐陽子鑫的氣息不覺急促。

「子鑫!你在哪?!」又一聲呼喚傳來,歐陽子鑫湧出眼淚,胸口窒息般的疼!

楊修拉著歐陽子鑫,右手做了個手勢,後面的男人,立刻去把隱蔽在巷子拐角的馬車拉了出來。

「那、至少寫一封信可以吧?」歐陽子鑫焦急地說:「楊禦史,你務必把它交給大浮號的船長。」

「屬下明白。」楊修應承下來:「請您先上車。」

「我會去找你的,一定會再見面的,淩毅,等我回京面聖之後,就立刻去夏國找你。」歐陽子鑫在心中如此默念。

登上馬車的時候,恰逢煙火落幕,百花齊放,璀璨奪目,歐陽子鑫卻很失落,而且難以言喻的揣揣不安。

璀璨的東西消逝也是最快的,望了一眼落幕後的夜空,歐陽子鑫感到無盡的黑暗和孤獨……。

◇◆◇

三個月後,靖國皇城──

過了冬至,天是愈來愈冷,拂曉前的天空,一片沉重的青灰色,就要飛雪的樣子,皇城西區,那恢宏壯觀的宰相府內,湖泊結冰,庭院芳草落著白霜,一派清冷的冬季景象。

歐陽子鑫穿著絲質單衣,站在朱紅窗前,感慨時間的飛逝,他回家的時候,楓葉紅火,還是秋天。

他日以繼夜,幾乎馬不停蹄地趕回皇城,是為了儘快結束和皇帝的會面,結果…………

深深嘆息著,歐陽子鑫轉身,走回紫檀書案前。

一幅幅捲軸,堆滿書案,有的寫著「軍機」,有的寫著「密詔」,自從他回皇城後,隔三岔五地就會被皇帝召見,起初,只是撫琴對弈,閒聊他在雲險海上遇到的稀奇古怪的事情,而後,話題開始偏向朝廷,像漩渦一樣,一旦插手,就被各種各樣的勢力吸捲了進去,他不再是閒置的文官,皇帝的重用,讓他無法說「離開」。

再加上,沉寂半年的夏軍再度揮師北上,這次是經由海路,一鼓作氣地攻下靖國位於西南角的小城──知州。

儘管知州不是很大的城市,卻是非常重要的戰略用地,有兩萬大軍駐守,這次戰敗,對朝廷來說可是一個晴天霹靂般的震盪,皇帝和歐陽子鑫的對話裡,自然也就有了「靖夏戰爭」這個話題。

而且上朝前,皇帝還會把重要的密函給他過目。

歐陽子鑫看著從前線傳回來的密報,不知是第幾次擰起了眉頭。

敵人很厲害,在對方淩厲的攻勢下,靖軍簡直是兵敗如山倒,難怪昨天,皇帝看到這封信時臉色如此難看!

「夏軍……」想到夏國,歐陽子鑫就又想到了謝淩毅,雖然讓楊禦使轉交過信函,可是信件卻如石沉大海,沒有回音。

「肯定是生氣了,突然不辭而別……」歐陽子鑫深深嘆息著,又很擔心大浮號的安全,大家都還好嗎?海上的戰爭,他們會不會被波及到?

雖然知道大浮號應該已經在夏國靠岸,歐陽子鑫還是坐立難安,畢竟炮火無眼,百姓是最無辜的。

「淩毅……我好想見你。」眼淚流了下來,歐陽子鑫一抬手,打翻了書案上的紫砂茶碗,乒砰脆響!

「歐陽少爺!怎麼了?」貼身小廝清平從外面奔了進來,看見一地碎片,立刻收拾起來。

「少爺您又一宿沒睡啊。」清平擔心地說。

「現在幾更了?」歐陽子鑫問道。

「剛到卯時。」清平知道再過一個時辰,歐陽子鑫又要入宮早朝了。

「哦。」歐陽子鑫點點頭,收起案臺上的密函,皇上給他看這個,必是要他說些什麼吧。

◇◆◇

廣袤的天空佈滿了陰霾,天上飄灑下若有若無的雪花,淡時如霧,濃時如雨,皇家宮闕在此雲霧似的繚繞之下,猶如蓬萊仙境一般,令人心醉神迷。

此時,離皇上早朝尚有半個多時辰,御林軍層層把守的殿前廣場上,就已經到齊了文武百官,按照不同官服,不同專職,官員們都聚攏在各自的政交圈裡。

朝中誰最有權勢,誰最受人眾星拱月般的追捧,在這個時候可謂一目瞭然!

兩朝元老,大宰相歐陽鶴,兩鬢微白,神情肅穆,他的衣著和旁人不同,頭戴紅玉金冠,身著紫色一品華服,腰帶盤虎,不怒自威,一派「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軒昂氣度。

他的身邊,按照官階的高低,從裡到外人頭攢動,竊竊私語,這些人,有武官,有文職,還有奇裝異服的,從國外來拜訪皇帝的使節。

「話說回來,真是虎父無犬子,如今我們朝堂上,又多了一位倍受皇上器重的歐陽大人啊。」年已古稀的禮部尚書大人,摸著花白的鬍子,對面前的歐陽鶴道。

「是啊,靖國歷代朝臣裡,貴公子可是年紀最小,官品最高的一位,可喜可賀啊!」另一五品侍郎大人立刻逢迎拍馬。

其他官員隨即紛紛點頭,有祝賀的,有稱謂的,向來高高在上,不苟言笑的歐陽鶴,也罕見地舒展眉頭,露出笑顏來。

「各位大人過獎了,犬子平日裡驕縱慣了,陋習不少,承蒙皇上不棄,肯予以重用,往後還有勞各位大人提點他才是。」

雖然說得這麼客氣,歐陽鶴心底還是很驕傲的,他唯一的兒子,終於肯回頭是岸,認認真真地參與政務了,本來嘛,他歐陽鶴的兒子,怎麼能去做那些商人呢?

就在歐陽鶴展露笑顏,和一班朝廷重臣們閒侃家常時,話題主角的歐陽子鑫,卻遠遠地站在較為僻靜的廣場一角,出神地想著什麼,連雪花濡濕了頭髮,都沒有察覺到。

「不知武程一切可好?」他在替烽火前線的武程擔心,做為敗軍之將,武程一定承受著很大的壓力,在看到那封密函前,他還不曾這樣憂心忡忡過。

兩人一同長大,情同兄弟,如果錯不在武程,歐陽子鑫是不會讓他受到傷害的。

「各位大人,請恭迎聖駕∼!」辰時一到,禦道前方,傳來內宮太監尖細又嘹喨的通報。

官員們立即收起笑顏,平整衣冠,萬分恭敬地站到禦道兩側,左面為文官,右面為武官,均五品以上,總共一百二十一位。

「皇上駕到──!」須臾,一位身著鮮綠色的內廷總管服,很是趾高氣昂的太監首先通過了殿前廣場的宮門,高聲宣佈道。

「臣等恭迎聖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在文武百官們跪地齊聲的迎接中,一駕由八個太監抬著的金頂鵝黃繡龍鑾輿,緩緩地行上雕刻著青龍的廣場禦道。

陽子鑫雖然只有十九歲,卻是官居四品的御前仕郎,所以他跪拜的位置就在禦道旁邊。

金龍鑾輿抬過時,珠簾忽地挑起一角,年僅十六歲的皇帝郢仁,端坐於轎中,天子威儀自不尋常,那雙迷人的,有著西域聖女血統的藍眸,更是震攝人心,彷彿神祇下凡。

那肅穆的嘴唇,掠過一絲不為人察覺的微笑。

「子鑫……。」郢仁看著跪在地上的歐陽子鑫,一滴融化了的雪水正順著他的發絲滑落,無論何時,都像蓮花一樣清秀的臉孔,讓人有種想替他擦拭的衝動。

捏緊手指,郢仁自己也說不出到底在躁動什麼,只要歐陽子鑫在場,哪怕像現在這樣跪著不動,都讓他覺得賞心悅目,就連他最討厭的北風,似乎也不那麼冷了。

「真是的,朕拿你一點辦法都沒有。」托著腮,郢仁回想起幾個月前,歐陽子鑫急急入宮覆詔的樣子,不知道他去了哪裡,連日的車馬勞頓,使他看上去更加單薄了。

被丟下好幾個月,無論誰都會生氣的,可是又很想他,為了看他徬徨無措的樣,郢仁故意不理睬他,隨他跪在殿前,哪知,一柱香的時刻後,歐陽子鑫先開口了。

「皇上,臣斗膽稟告,您的奏摺……拿反了。」

『你!』有些羞惱地扔下奏摺,卻看見臺階下,歐陽子鑫那一抹純然微醺的笑容,心中的不快頓時拋到了九霄雲外,他走下臺階,親手扶他起來……。

還有一個月前的,那次留寢,郢仁回想起來,抿了抿漂亮的嘴唇。

那晚無風,重屋迭脊的皇宮乾冷乾冷的,月亮似乎躲藏在天空的某一處,唯有幾顆疏星發出微弱的光芒。

已是夜深人靜,太監宮女們早被他摒退開去,而歐陽子鑫,坐在靖德毆的外廊上,背靠著朱紅的廊柱醒神。

他隨意地曲起左膝,支著手肘,好像在思唸著什麼,那頸部與頭部勾勃出的曲線,若隱若現的鎖骨,飄溢出一股無比妙曼的風情。

郢仁再也躺不住了,從紫檀木龍榻上起來,靜悄悄地站到他身後。

「皇上您醒了?」歐陽子鑫回頭瞧見,臉孔一紅,掩飾似地拍了拍長衫,從地板上起身迎駕。

「愛卿在這裡做什麼呢?」郢仁明知故問,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自然,可那藍眸,透著非一般的神采。

「臣有些倦意,出來透透氣,奏章臣已經按照輕重緩急,分類好了。」歐陽子鑫微微一笑。

「可是子鑫,在這裡你不冷麼?」雖然年紀比歐陽子鑫小,兩人的個頭卻已經一般高了,郢仁近距離凝視著他微垂的臉。

「哎?」突然被直呼名字,歐陽子鑫抬起頭來。

「朕與你年紀相仿,無他人時,朕希望能叫你的名字。」郢仁溫柔地低語。

「臣遵旨。」

「不是旨意,是朕個人的意思,你也不要如此拘謹,嗯……就像你對武將軍那樣,你們不是常一起玩嗎?比武喝酒的。」說著說著,郢仁頗覺吃味,板起臉來。

「是,子鑫明白了。」看著這樣孩子氣的皇帝,歐陽子鑫笑了,那笑容真是清俊極了。

「這、這就好。」郢仁居然口吃了一下,臉孔微紅。

「皇上,還是進屋去吧,這裡冷。」

「好。」這份關心讓郢仁更興奮,脫口而出道:「你今晚留下來陪朕吧?」

「是。」歐陽子鑫欣然答應。

郢仁還來不及欣喜若狂,就看見歐陽子鑫轉回書案前,坐下忙碌起來,近期災害不斷,北方田地遭受乾旱,南方遭受蟲害,再加上強盜戰禍,地方上呈交上來的奏章都快從几案堆到地板上去了。

這些奏章,明早都要在朝堂裡,一一回覆給官員們的。

歐陽子鑫留下來的意思,顯然是繼續幫助他審理奏章,而且神情非常地專注。

「子鑫。」郢仁凝視著他漂亮的側臉,忍不住叫道。

「皇上,已經批閱完了嗎?」歐陽子鑫立刻把剛才分類好的水災的奏章遞了上去,並微微一笑道:「看完這些,皇上就可以歇息了呢。」

「你……」看著歐陽子鑫那澄澈的眼眸,溫柔的笑顏,郢仁怔了半晌,才輕輕地嘆氣,接過奏章,雖然深感挫敗,但對他的喜歡,卻是增添了不少……。

「萬歲,請落轎。」太監總管瑞德在金頂鑾駕前,卑躬屈膝地道。

「嗯。」不覺中已經到了紫宸殿前,郢仁正了正神色,在文武百官的跪拜中,邁下轎來。

◇◆◇

仁帝在金鑾寶殿上落座之後,向文武百官提出了「知州何以失守」這個難題,於是靖夏之戰,貫穿在整個議論過程中。

臨江將軍劉建率先說道:「皇上,臣以為知州失守,是我方將軍失職,武將軍年輕氣盛,自恃大兵在握,過於輕敵,以至最後被敵軍反攻,損失慘重,臣懇請萬歲押解武將軍回京,予以重罰,並重新委派曹將軍督戰。」

「一派胡言!」這個提議立刻遭到武家勢力的極力反對。

「知州之所以失守,是我軍藏有奸細,才讓敵軍裡應外合,奪下城池,臣等以為,要奪回陣地,必先徹查知州官吏,而且,曹將軍常年奔走西域邊關,根本不適合海戰!」

「武將軍初出茅廬,就適合打仗了嗎?」

「你……」一時間,雙方針鋒相對,互相追究是誰失職,歐陽鶴皺著眉頭,很難主持公道。

首先,戰爭局勢向來是武將們比較清楚。其次,他和武家是摯交,現在出聲,恐怕被人說偏袒徇私。最後是怕被拖下水,當初極力推薦武程上陣的,就是他。

由於宰相的噤聲不語,到底孰是孰非,錯在何處?該如何奪回知州等話題,被討論得極為混亂,個個神情激動,就差沒打起來了。

「御前仕郎,你和武將軍自幼便相識,你對此又有何見解?」沉默了許久的郢仁,突然開口道,朝堂立即靜了下來。

各種不明意味的目光,齊刷刷地聚集在歐陽子鑫身上,歐陽鶴也是心中一凜。

「回皇上,臣以為錯不在武將軍。」歐陽子鑫抬頭注視著龍座上的皇帝、沒有絲毫怯場。

「噢?愛卿能否說得詳盡些?」郢仁頷首道。

「武將軍熟讀兵書,十四歲便隨父上戰場,雖然雄豪奔放,卻不是有勇無謀之人。城要守,也要攻,他大舉進攻敵營的策略並沒有錯,因為知州兵多城小,平日沒什麼,打仗的時候,糧草和醫藥就成了大問題,雖說朝廷會有供給,可遠水救不了近火,南方水澇蟲災,道路通行就是問題。」

有幾個武官連連點頭,歐陽子鑫繼續道:「武將軍夜襲敵軍主力陣營,是擒賊擒王之計,想讓對手一個措手不及,這沒有錯,敵軍元帥,能在一個月內攻下北疆三座城池,其帶兵打仗有多厲害,想必各位將軍大人比誰都清楚。」

劉建的臉色有點發綠,因為他也是守城的將領之一。

「所以,武將軍是深思熟慮之後,發令進攻的,戰敗,只能說……」歐陽子鑫遲疑了一下。

「愛卿請直言。」郢仁道。

「只能說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武將軍的策略,反被敵人利用了。」歐陽子鑫面色凝重,敵軍元帥當時只是假寐,那個黑漆漆的營地,是捕獸的夾子,武程能保護一半的軍隊,殺出重圍來,已是非常厲害了。

「愛卿,你這是在助長別人的威風麼?」郢仁眯起眼睛,冷冷地道。

「臣不敢。」歐陽子鑫跪了下來。

一直提心吊瞻的歐陽鶴趕緊說道:「皇上,犬子資歷尚淺,不知所云,還請皇上諒解!」

「不知所云?哈……哈哈!」忽然,板著臉的郢仁仰天大笑起來,群臣愕然!

「皇上?」歐陽子鑫也楞住了。

「愛卿,其實朕和你想得一樣,這封密函,朕給每位將軍都看過,」郢仁拿起桌面上的信函,啪地摔到地上。

「可是沒人敢說實話!不是說船隻差,就是說有奸細,卻不敢說出真正的原因,敵人就是厲害!可是朕……要拿下他!」郢仁最後一句話,咬牙切齒,擲地有聲,所有人都立刻跪了下來。

「武將軍少一個軍師,一個敢直視敵人的人,」郢仁抬手,扶著純金的龍椅把手,正色道:「御前侍郎,朕封你為正七命光祿大夫,前往肴郡輔助武將軍作戰,上前接旨。」

歐陽子鑫非常吃驚,正七命相當於前後左右將軍,而武程是八命的撫軍將軍,都是非常高的官銜。

「愛卿?」仁帝盯著歐陽子鑫愕然的眸子,覺得他的樣子有些奇怪,可又說不出所以然來。

「臣……遵旨。」擊退敵軍,是身為臣子義不容辭的事情,歐陽子鑫也一直想上戰場,可是……藏在洶襟內的雞血板指,似乎分外沉重起來,淩毅……如果可能,不想兩國開戰呢。

「吾皇英明!」被擺了一道,誠惶誠恐的官員們,齊齊磕頭。

「哼,」郢仁冷冷地睨視著他們,「退朝。」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在一片響徹殿宇的呼喝聲中,郢仁關切地看了歐陽子鑫一眼,才走下階梯。




第6章



仁帝翌年三月,是個少有的倒春寒,「嗖嗖」的北風像刀子一樣割著人的肌膚,靖國水陸精兵均駐紮在知州左面的古驛站,肴郡。

城門內的廣闊校場上,大旗被風吹得嘩啦啦作響。「咚咚咚」的戰鼓聲也是不絕於耳。

身著青銅戰袍的年輕將領武程,手持著紅纓鐵長矛,腳蹬一匹棗紅的駿馬,賓士在廣場中央。

緊隨他身後的,是騎著一匹古銅色駿馬的高大士兵,手中拿著一把錚亮的大刀,喝叫著,氣勢十足。

戰鼓聲越來越急,兩人的追逐戰也越演越烈,刀光急閃,長矛橫掃,噹噹噹地一陣激烈交手後,武程面不改色,而士兵已經大汗淋漓,士氣也大不如前。

城樓上下,圍觀的軍士們看得起勁鼓掌歡呼。武程練得性起,忽然飛身立於馬上,掉轉頭,殺了一個乾淨俐落的回馬槍!

士兵防不勝防,大叫一聲,摔下馬背,棄刀認輸!

能把三個男人才扛得動的重鐵武器,耍得如此靈活又犀利,加上險象環生的馬技,武程高超的本領不得不令眾士兵驚嘆折服!

「好!」校場外有人大聲喝彩道。

武程尋聲望去,見一匹白馬旁立著一個人,那一瞬間他以為是自己眼花了,又急忙拭目察看,萬分驚喜地神情頓浮現在他俊朗的臉上。

「子鑫!」把長矛扔給一眾士兵,催馬過去,跳下馬後,武程一把抱住穿著淡紫色裘袍的歐陽子鑫,激動地道:「真的是你!」

「嗯,武程,我提早到了。」歐陽子鑫微微一笑,一旁的士兵們都好奇地盯著這個好生俊秀的青年。

「咳,武將軍,」站在歐陽子鑫身後,一路護送他到這兒來的楊禦使,忍不住開口道:「請列隊,恭迎皇上欽賜封號的正七命軍師。」

「是、是。」武程高興得都忘乎所以了,他轉身揮揮手,示意將士們操列軍隊,一些士兵仍不敢相信地私語道:「這位就是朝廷派來的軍師?好年輕啊!」

「看上去都沒有二十吧?」

「好秀氣呢!」

武程瞪了他們一眼,士兵們趕忙收聲,在廣場上站好了位置。

看著武程並未受到之前戰敗的影響,精神反而更加振作,歐陽子鑫很高興地道:「你在這麼冷的天裡,還認真操練,皇上要是知道,一定很欣慰。」

「帶兵操練,是將領之職,」武程跟著笑道:「但要論起功夫來,赤手空拳也好,刀劍長槍也好,我不是每次都輸給你嗎?」

「呵呵。」歐陽子鑫笑出聲來,因為他想起小時候,兩人一起練武,武程常破他打得滿頭包,雖然會痛得偷偷抹眼淚,武程卻從來不向宰相告狀,也不會拒絕再在一起習武。

所以說,自己能練就一身本領,還多虧了沙袋似的武程呀。

而士兵聽到武將軍的話,驚得汗毛倒豎,力大無比,怪物似的武將軍,居然也會輸給別人啊,還是這樣清秀的書生?

這個人到底是……?

在眾軍士驚嘆,敬佩,又難以置信的注目禮中,歐陽子鑫和武程登上了城樓。

極目遠眺,拔地參天,直上青雲的肴山山脈屏立在城東,龍走蛇舞,山光映雪,靠近西面海洋的山峰更是錯落層迭,林木繁密,一副雄渾壯麗的姿態。

在這座天然屏障後,便是被夏軍佔領的知州,因山勢險峻,加上猛獸很多,兩軍都沒有冒然通過山路行兵作戰。

現在唯一可以打個天昏地暗,你死我活的戰場,就是正對著城樓的雲險海海域。

在這裡駐紮的都是精銳的水陸軍士,在五百餘裡外的海岸上,還駐守著前哨軍隊,停泊著近千艘的戰船。

正午的陽光很耀眼,海天一線的方向顯得格外刺目,歐陽子鑫望不真切那若有似無,接連成一片的船桅杆,卻可以清楚地聞到撲面而來的海的氣息,他不覺深吸了口氣。

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再次回到海上……迎著海風,眼色如琉璃,歐陽子鑫百感交集的神情,讓人難以琢磨。

武程看著似乎越來越迷茫,快要被白色光芒吞噬的子鑫,心沒來由地一緊,出聲叫道:「子鑫,沒事吧?」

「什麼?」歐陽子鑫轉頭,困惑地看著武程。

「城、城樓的階梯上結滿了冰霜,很滑,等會兒下樓時,別走太快,稍不留神就會摔跤的。」被這麼凝視著,武程心跳得厲害,都有些不知所云了。

「是。」想到武程還和兒時一樣,總愛提醒自己當心這個,小心那個的,歐陽子鑫不覺莞爾。

這笑臉純然怡人,彷彿剛才那憂鬱的眼神,是武程多心似的。

「現在局勢如何?」歐陽子鑫問道:「我這一路上,都聽說敵軍佔領知州後,並未急於攻打其他都城,包括這裡?」

「是的。」武程點頭道:「我軍的防守固若金湯,肴山又是天然屏障,對方若攻過來,必定是短兵相接,硬碰硬,雙方都損失慘重,所以……」

「所以現在的情況是你攻不得,我攻不破,持久戰了吧?」歐陽子鑫接下了武程的話。

「正是!」武程重重地點了一下頭。

「可是對峙已三十多日了,對方的耐心也該到極限了。」歐陽子鑫低語:「這次,時間越長,情勢越不利的是他們。」

「沒錯,我們可是靠山吃山,靠水喝水,他們三萬大軍,光靠補給和知州糧倉,撐不了多久的。」

「你有對策了吧?」歐陽子鑫微微一笑道:「不然,你也不會如此興奮地比武。」

「知我者,子鑫、不,軍師也!」武程笑道:「不錯,我是有所打算。」

等不及回營地細說,武程抽出腰間的匕首,在城垣上畫了個大概的地圖。

「我軍有戰船『余皇』『蒙衝』各四百艘,可載軍士三萬五千,還有『子母』連環舟兩百六十條,先鋒『蒙衝』上備有鐵甲炮樓,和兵部最新打造的『火龍出水』火箭。」

武程在「地圖」左下角畫了一個圖,代表自己的船隊。

「而敵軍採用的是以快聞名的『赤馬舟』,還有衝撞和防守都極強的『突冒舟』『鬥艦』,估計可載軍十二萬七千人。」武程又在右下角畫了一個叉,在幾乎平行的圈和叉中間,畫了一條山脈線。

「這裡。」歐陽子鑫說著,伸出雙手的左右食指,分別點住圈和叉,往地圖的斜上方移去,手指相碰的地方,正好是一個三角形的頂端。

「嗯。」武程應道:「這塊呈三角的海域,便是我們激烈拼鬥的戰場,而三角以外的海面戰火波及不到,所以我打算把船隊分為四路。」

武程刻下編號,解釋道:「每次和夏軍作戰時,只動用一路船隊。一路戰退,一路接上,如此反覆,而且每當夏軍逼近,我軍就後退,當夏軍後退,我軍就逼近,要讓夏軍求戰不得,求寧更不可能!」

「唔……」歐陽子鑫沉吟了片刻,道:「夏軍不斷往返行船,必定疲憊不堪,而我軍卻有三路船隊位於調休狀態,以逸待勞,便能抓住敵人的行軍破綻,一舉反攻!」

「不過這種戰略,務必要沉著冷靜,知己知彼,還要隨時警惕戰局的變化,武程,這場仗要辛苦你了.」歐陽子鑫注視著武程的臉,知道他經常心浮氣躁,要按耐著性子打仗,定不容易。

「哪裡,還要有勞軍師指點啊。」武程笑道,臉孔一陣發燙。

「我們一定要贏!」想著臨行前,仁帝那誓在必得的眼神,歐陽子鑫深吸一口氣,神情嚴肅而堅定。

「當然!」武程目光卓然地道。

越發強勁的海風下,遠方的船桅更顯得撲朔迷離,歐陽子鑫早就下定決心,要用自己的雙手去結束戰爭!

所以——我要贏!不覺摸著衣襟,那一直貼身攜帶的雞血扳指被留在了家中。

是心虛也好,決意也罷,在運籌帷幄的同時,歐陽子鑫覺得胸口也被這冷峭的海風颳到似的,打著一陣陣痛苦的寒噤。

◇◆◇

「報!在前方找到靖軍艦隊。」

農曆三月初七,在這滿天濃雲,飄著細雪的晌午,前方哨隊「斥侯」號,給行進著的夏國艦隊,帶回了最新的警報。

「嗯?這麼快就到這裡了,他們是想先發制人?看來那個什麼御賜的軍師一到,士氣也變得不一樣了呢。」

說話的人,站在旗艦突出於甲板的三層船樓上,他一身銀色盔甲,迎著紛紛揚揚的雪花,臉孔雖然美得令人屏息,卻也帶著比冰雪更要徹骨的冷酷神色。

「連你的影守,也查不到那個『軍師』的身份,哼,這樣的人物……」站在銀盔男子旁邊的人,更年輕一些,黑髮黑眸,雕刻出來似的五官,金黃色的戰袍,渾身蒸騰著一股王者才有的剽悍之氣,他的腰間扣著一塊赤黑嵌金字的軍權杖,說明他正是全軍最高的統帥。

「怎樣?」銀眸男子好奇地問。

「會是很好的祭品。」黑髮男子的眼神辛辣熱烈,就像是盤旋於天空,已經鎖定獵物的鷹隼一樣無情!

「的確……」銀眸男子淺淺的一笑,如同春風拂面,他清楚元帥會做什麼,這也是他們事先計畫好的!射將先射馬!

靖國艦隊要是看見他們皇帝欽賜的軍師,被夏國元帥一箭射死在海上,不知道會是怎樣的驚惶失措呢!到時候,哪怕他們戰船再多,火咆再先進,也會兵敗如山倒!

「這真令人期待。」銀眸男子悠然道,那一抹笑靨,帶著十足的把握和迫不及待!

天底下沒有什麼能逃過「影守」的追查,那些誓死效忠他,像蝙蝠一樣在暗處生存的殺手們,會千方百計地完成他下達的任務,當然也包括窺探敵國軍情。

——因此他早就知道敵方的軍師是誰。

就因為清楚,所以他非但不說,還要殺個片甲不留!

「全速前進!」年輕的統帥俐落地抬手一揮,戰鼓就鳴響起來,七百艘戰艦兵分三路,同時升滿了巨帆,以雷霆萬鈞之勢迎戰靖軍!

「注意!敵艦接近!」半個時辰後,靖國第一路艦隊的三百餘條戰艦的望哨幾乎同時喊了起來。

位居艦隊中心的旗艦「火凰」號,從將臺上打出了警戒的旗語,身著青銅戰衣的歐陽子鑫,站在甲板左舷最前端的炮臺處,眺望著前方,最高將領武程站在他身旁。

「好快的反應。」他們不約而同地緊張起來,雖然行船到這裡,本意就是挑釁敵軍出動,但是這麼快就對壘上,敵方的船速還是令人感到吃驚。

「掛右舷帆!迎風,轉帆向西南!」武程喝令道:「火箭手預備!」

他一面讓艦隊減速,一面下令變換旗語為「戰鬥」,甲板上的士卒都為作戰瘋忙起來。

歐陽子鑫看到敵方一點都沒有減速的意思,在灰濛濛的雪空下,暗色帆布的大型戰船,操縱自如地一字貫形排開,如一道堅實的壁壘,黑壓壓地眾攏過來。

呼嘯的北風之下,對方很快就接近到可以清楚看見彼此船型的距離。

歐陽子鑫瞪著那些比「蒙衝」略小,卻有著三重柁樓的敵艦,它底尖上闊,首尾高昂,雖然只有四道桅杆,在拉得縱橫交錯的帆索間,竟能展開十二道竹篾帆。

而且它的船幫很高,上面覆蓋著厚厚的銀色鐵甲,這「鐵甲」後面是甲板上的兩舷火炮,船幫下的側腹塗成漆黑色,用以掩飾那三大排小窗,即火力兇猛的炮眼。

歐陽子鑫觀察著敵艦船隻,忽然,一連串火焰光從那窟窿眼裡不斷冒出,隆隆聲好比驚雷,歐陽子鑫聽到望哨那聲嘶力竭的喊叫:「敵船攻擊!」

「好快。」實心炮彈猶如雨點一樣急掠過高空,落在他們集結的艦隊中,炸起衝天的水柱!

「左轉舵,右舷全速!閃避!」武程一陣吼叫,他的嗓子雄渾有力,幾乎蓋過了炮火聲,他接連地發號施令:「降帆!瞄準!全艦開炮!」

轟!轟!轟!

從『火凰』號開始,靖軍艦隊們一口氣射出數百發的鐵炮、千子雷炮、火箭炮等等,密集的火力像颶風一樣橫掃過去,敵軍船隊頓時顯亂,水幕和硝煙四起。

至少有七艘敵艦中彈,其中一艘更被擊中了火藥庫,一陣劈劈啪啪的令人心驚瞻戰的炸裂聲,滾滾火光映紅了天空。

「武將軍!東西向有敵軍突進!」海面就像燒開的水一樣沸騰,船甲板也震盪得厲害!歐陽子鑫緊抓著帆索才站得住腳,他大聲叫著武程,讓他注意敵軍火力相當兇猛的兩翼艦隊,因為順風,他們正利用剛才的炮擊,悄然地脫離主艦隊,包抄過來。

「哼!急著來送死,本將就成全你們!」武程吼道:「各艦隊注意,首位跟進,斜向前進,準備接敵!」

將臺上頓時戰鼓鳴鳴,旗號閃動,這是充分發揮舷炮火力的陣形,靖軍三百七十艘戰艦按號令排成單列縱隊,依火炮的射程遠近,以大船在前,小船居後,從敵艦隊前面斜向通過,各艦隊依次開火,然後劃一個弧形轉回來,再用另一側舷炮攻擊敵人。

「子鑫,你下去船艙吧。」在敵艦進入射程前,武程對歐陽子鑫道。

「不行!」雖然明白武程擔心自己,但歐陽子鑫斷然拒絕道。

「那你不要離開盾牆。」武程看著他堅定的眼神,只得答應。盾牆是船舷後,豎起的五尺高厚鐵板,用以保護船舷上的炮兵。

「知道了。」歐陽子鑫點點頭,武程這才去船舵指揮。

為鼓舞士氣,『火凰』號帶頭衝在最前邊,眼力很好的歐陽子鑫望見敵方一艘戰船打出紅色的三角旗,緊接著所有的戰船都打出黑旗回應。

他不禁想道:「這是敵軍的旗艦?」

「不對……」但又說不出是哪裡不對,深深的不安就像拍打著船舷的血浪,從腳底涼到全身。

「開炮!開炮!」這時,後頭又傳來武程大聲的喝令,這第二輪的炮擊比第一輪更犀利、更準確地擊中敵艦的桅杆和甲板,木頭折斷聲,鐵片橫飛的咻咻聲,以及敵軍士兵受傷墜海的慘叫聲,充斥著地獄般的雲險海上。

就連飄落的雪花也帶著硝煙和血腥的刺鼻味道。

「他們想做什麼?」歐陽子鑫被濃煙燻得眼睛乾涸,火辣辣的,敵軍無視那些被打沉的同伴,仍毫無畏懼、毫不減速地朝他們衝過來。

而且因為浪大船顛,他們射出來的炮彈,大多沒有擊中目標。

「掛舷戰嗎?」照目前對方發瘋似的前進來看,很可能是想和靖軍展開肉搏戰,但是他們這個樣子就算到了,也沒剩多少士兵能爬上靖軍甲板了!

相信武程也看出了這一點,不然他不會不停地轟炮,卻不下令後退閃避,這和他之前計畫的消耗戰略正好相反。

也許是覺得勝券在握,武程相當戀戰,這讓歐陽子鑫很擔心,這時已接近傍晚,海風越來越大,把籠罩對面那些船上的煙霧吹散了,這讓歐陽子鑫清楚地看到敵軍發射了一枚紅色的,好比流星劃過天際的炮彈。

它升到很高,才轟地爆炸開來,這可不是焰火!

靖軍的艦長們眺望著那裡,覺得匪夷所思,歐陽子鑫的臉色卻刷地煞白!

「武程!小心後方有詐!」情急之下,他直接喊道,但是他警告的話音未落,靖軍全部艦隊就都淹沒在一片可怕的火光和轟鳴聲中。

猛烈的襲擊來自後背的東西角,正是他們輪流休息的後防海域,卻鬼魅一般地出現了一支數目龐大的夏國艦隊!

『火凰』號的後甲板簡直是在一瞬間裡遭受了二次毀滅性的攻擊,那望哨的吼叫:「敵火攻擊!趴下,趴下!」在炮彈的轟鳴聲中,顯得無力、空洞、絕望!

熱彈片和碎木頭像驟雨一樣飛過歐陽子鑫的頭頂,有人從桅杆上倒載下來,撞上盾牆後,血噴濺了出來,慘不忍睹。

帆架帶著沉重的木滑輪飛過,掉在上面的帆索像蛇一樣的飛舞,把不及防備的士兵抽倒在地,後甲板的桅杆吱嘎幾聲巨響,搖搖欲墜,船帆燃燒了起來。

「呼……咳……」身陷於火焰和濃煙之中,歐陽子鑫以為自己會怕得發抖,會和士兵們一起躲在盾牆後頭,可是他跌跌撞撞地站了起來。

前方的碎層堆裡躺著一個炮兵,彈片撕裂了他的盔甲,鮮血直流,渾身痙攣。

「別怕,我帶你過去。」歐陽子鑫架起他的胳膊,想把他拉到相對安全的盾牆下,可是炮兵噗地吐了一大口鮮血後,便不再動彈了。

「啊……!」鬆開手,歐陽子鑫的手心裡全是鮮紅的血,嗒嗒地流下來,他一驚,低頭一看,才發現甲板上早就是血水橫流。

「子鑫!小心!!」武程的聲音,穿透滾滾煙濤,傳遞給歐陽子鑫。

「武程……」歐陽子鑫聞聲抬起頭,卻看到一番令人膽寒的景象,靖軍的兩翼艦隊已經被擊潰,數十艘熊熊燃燒的船,倒映在血紅色的海面,猶如人間地獄一般!

「原來……」他明白了,夏軍故意前來迎戰,是為了掩飾真正的主力軍,正遠遠地繞過後方,這樣既斬斷了靖軍艦隊的援軍,又完全地前後夾擊了他們的旗艦,失去統帥,全軍必然大敗。

轉過身,歐陽子鑫瞪大顫抖的眸子,便看見了夏軍真正的旗艦!一艘全身上下都漆黑色的巨型戰船,周身挾帶著無法形容的銳利與殺氣,碾開血浪,它帶著不可抗拒的霸氣沖散靖軍船隊,就像猛虎衝入羊群一樣。

『火凰』號是它的目標。

「謝王爺,請。」優雅的銀白戰袍男子,雙手奉上一把巨大的擎日弓箭。

「敵軍軍師,就是這個人嗎?」黑髮男子犀利的目光,盯著數十里外的『火凰』號甲板——那破碎的桅杆下,一個年輕男子似在救一個士兵,背著身子,他看不清那個人的樣子。

「沒錯,他穿的可是靖國皇帝御賜的戰袍。」

「嗯。」拿過弓箭,這種鋒利的箭頭,甚至可以射穿船桅杆,黑髮男子搭上箭,從背後瞄準那男子的心臟,弓弦被繃得咯咯響。

就在箭要離弦的一瞬間,敵船上一聲「子鑫,危險!」的大喊,讓謝淩毅的動作僵硬了一下,他震驚欲絕,呆呆地看著那個因為叫喊,而轉過身來的青年。

雖然染著血污,那張臉孔卻依然清秀脫俗,他朝思暮想、情定今生的愛人,竟穿著靖國皇帝御賜的戰袍,遙遙地與他對視,雖然那表情——是同樣的震駭!

謝淩毅的手在發抖,腳在發抖,心更是如火烤針紮一樣難受,他——發不了箭。

歐陽子鑫翕動著嘴唇,想說服自己,可是,敵國旗艦上,那金黃色的皇族戰袍,那充盈殺氣的擎日箭,那銳利的誓在必得的眼神,都指向一個殘忍的事實,謝淩毅就是那個所向披靡的夏國元帥!

「怎麼會……」

無法承受這樣巨大的打擊,歐陽子鑫的臉孔蒼白得可怕,他後退了一步,看到那寒氣透骨的箭,嗖地直刺而來!

「淩毅?」歐陽子鑫猶如五雷轟頂,有什麼比這一箭更撕心裂肺?眼眶很熱,歐陽子鑫早就忘了避閃。

「子鑫!」伴隨一聲急切的叫喊,歐陽子鑫看到武程朝自己衝來!嗖地一聲輕響,利箭生生穿透了他,鮮血自口腔噴了出來!濺上了歐陽子鑫的臉。

「武……程?武程!」遽然清醒的歐陽子鑫,大叫著抱住猝然倒下的武程!

「我沒事……。」武程依靠歐陽子鑫的肩膀,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劇痛和失血,使他臉色灰白。

「武、武將軍?」炮臺上的士兵們都被這一幕嚇呆了,楞著不動。

「看什麼看,快堅守炮位。」武程對士兵們吼道:「本將還死不了!」

「是!」也許是受這氣勢鼓舞,士兵們重新振作了精神?雖然後甲板被炸開了一個大窟窿,右舷的十二門火炮卻沒事。

他們奮力地清理膛口,裝填火藥,等待著突圍的命令。

「武程,讓我來指揮。」歐陽子鑫滿眶的眼淚沒有掉下來,他深吸了口氣,是的,他也懂得如何操控一艘大船,因為謝淩毅親手教過他。

抬頭瞪著敵艦的艦橋,謝淩毅正回轉身,似乎在喝罵著什麼,這讓敵艦的行動變得遲緩。

「轉舵右!右槳倒劃!左槳全速!」歐陽子鑫下令道,『火凰』號震動著,隱藏在船腹下的木頭漿輪開始動了起來,把海水攪合成一簇簇洶湧的白浪。

它在海面上倒了一個角度,轉向離開敵艦的東北順風而行,六艘敵艦正擋著他們的退略。

「目標敵艦!放!」歐陽子鑫朝炮兵們喊道,他的喊聲幾乎要把甲板掀翻。

「放!放!」其餘靖國艦隊也給出了攻擊命令,在這次驚天地,泣鬼神的齊射中,敵艦的桅杆船帆幾乎全被摧毀。

最大的一艘敵艦被擊中了後艙,一聲響徹整個戰場的火藥庫爆炸,以及噴射出的熊熊烈火,牽連了它週遭的船隻。

好像只是片刻的工夫,『火凰』號的面前就剩下三艘失去戰鬥力的敵艦,以及巨大的漩渦和依舊冒著火苗的殘破木板外,別無其他。

就這樣,歐陽子鑫率領著剩下的九十餘艘戰船,通過這條血路,突圍撤退了。

而謝淩毅並沒有下令追擊。




第7章



月殘思圓月,星隕戀華星。

緒如絲麻亂,心似百味浸。

今夜涼,問君何處,愛亦長,恨亦長!

歐陽子鑫低垂著頭,守候在武程的床榻前,燭光搖曳,映出他臉頰的兩道淚痕。

「子鑫……別哭……」武程的胸口和左臂上,包紮著厚厚的滲著血的紗布,他無法動彈一下,可是仍抬了抬手指,想替歐陽子鑫擦去淚水。

歐陽子鑫聽見響動,猛抬起頭來,緊張地道:「胸口疼嗎?不,一定很疼的,我這就去端藥來。」

「等等,子鑫。」武程咧嘴,露出一個安慰他的笑臉道:「我剛剛夢到你。」

「我?」

「嗯,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武程的眼中閃爍出溫柔的光芒。

「那時我五歲,你也不過六歲。」歐陽子鑫想起來了。

「是啊,可我比你高了大半個頭,在我眼裡你好小,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的,臉蛋粉撲撲的,比我妹妹還要可愛。」

「結果你就當著雙方父母的面,叫了我一聲『歐陽小姐』。」歐陽子鑫輕聲地道。

「呵……」武程笑了,又是一陣急促的咳嗽。

「我去拿藥,你先好好休息。」歐陽子鑫急了,輕撫武程的胸口。

「我沒事,我只是想起你那毫不客氣的一拳頭,還大喊,『看清楚!我可是歐陽少爺』。」武程輕笑,歡愉的表情完全沉浸在過去。

「對不起……」歐陽子鑫的聲音哽咽。

「傻瓜,都這麼久的事了,還道什麼歉,而且是我不好。」武程注視著歐陽子 鑫,很想摸他的臉,可是手無法抬起。

「不是的,對不起……都是因為我……!」歐陽子鑫突然雙肘撐在床沿,兩隻手插進頭髮裡,低下頭,喘著粗氣。

「是我大意了,是我的錯!」從第一天遇見謝淩毅開始,他的詭秘行蹤就應該提醒自己注意了?不是嗎?

「為什麼我要這麼蠢,為什麼我這麼傻,為什麼我還會愛上你……」

就算在這種懊悔得要死的時候,歐陽子鑫的腦子裡還全是謝淩毅的影子,他的心……痛極了!

——就像一道時時會迸裂的傷口!

武程擰眉看著深深陷入自責,無法自拔的歐陽子鑫,非常心疼,從小一起長大,他比誰都要清楚歐陽子鑫的純真和善良。

但是他生在爾虞我詐的官場,看到他為一幕幕政治爭鬥黯然神傷,武程就想緊緊地抱住他,永遠……永遠保護他。

「子鑫。」這種至死不渝的感情是愛,武程很久以前就明白了,他對歐陽子鑫……早就超出了兄弟情誼。

只要每天能看見他,看著他快樂的樣子就好,不再奢求其他……可是妹妹倩蓉的出現,又讓他燃起了另一個願望,如果兩家結親,他不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守在歐陽子鑫身邊了?

就算一切只是妹妹的單相思,他也決意要促成他們。

武程深感愧疚地摸上歐陽子鑫烏黑柔軟的頭髮,忽然,胸口一陣劇烈的疼痛,鋒利的箭頭雖是取出來了,可是它已經撕裂了他的左胸肌和肩胛骨,傷口大到血無法止住。

在武程強忍痛楚以免歐陽子鑫擔心時,穿青色長袍的軍醫進來了,還端著熱乎乎的中藥和換洗的繃帶。

「子鑫,你去忙吧,外頭一定有很多事情等著你做。」武程吃力地道,將帥的帳篷外面,一直吵吵嚷嚷的,有人在為逃出升天感謝天地,有人在爭執著什麼,更多的人是在飽受傷痛的折磨。

「嗯。」歐陽子鑫也漸漸地平靜下來,比起懊悔,有更多的事等著他去彌補,他看著年輕的軍醫道:「好生照顧將軍。」

軍醫欲言又止,繼而點點頭道:「自當盡力而為。」

離開營帳後,歐陽子鑫直接去了病員們住的大帳篷,一一查問傷情,安撫士卒,又去了楊修那裡,楊修現在是他的護衛和屬下,歐陽子鑫命他看護元帥帳篷,具體安排了營寨的巡邏,爾後,他還騎馬去了海灘,探望駐守在艦隊上的軍士,以鼓舞士氣。

回營寨的路上,歐陽子鑫出神地盯著一排排黝暗的海浪,從遙遠的天際,咆哮著向岸邊滾動而來,撲向矗立於海邊的巍峨岩石,激起一個個巨大的浪花,似乎能洗刷掉一切一樣,發出轟然的震響。

歐陽子鑫怔怔地看著,下了馬,一牙殘月下,海面閃出微弱的青光,詭異地引誘著他。

邁開步伐,呼嘯的海風搖撼著他的身子,冰冷刺骨的海水一點點地沒上他的腳踝,膝蓋,一個巨浪撲來,他踉蹌了一下,可是沒有停下腳步,繼續朝海裡走去。

震耳欲聾的海潮聲,以及地獄一樣的黑色,都讓他聯想起戰場上的廝殺,炮轟聲,尖叫聲……血肉橫飛,慘不忍睹。

雙手緊摀住耳朵,他很痛苦,他並不想丟下一切逃逸,可是當他獨自一人,再一次被殘酷的現實折磨的時候,他就很想被海水吞噬,得到解脫。

夏國千萬人口,為什麼偏偏是謝淩毅呢?為什麼?

他衝著大海吼叫,有沒有人可以告訴他原因?淚如泉湧之時,一雙手臂——從後方抱住了他。

「你想在這裡凍死嗎?」

熟悉的聲音,如雷貫耳,歐陽子鑫陡然睜大眼睛,又反彈似的,猛然掙開那個人的懷抱。

轉過身,面對面的瞪視,歐陽子鑫的表情還是那樣驚駭,這裡可是靖軍的營寨,近三萬的軍士,他怎麼敢……

歐陽子鑫倉惶四顧,發現謝淩毅竟真的是一個人夜闖敵營!

「你……」

「子鑫,」謝淩毅一把攬住他,彷彿終於得以呼吸似的,長長的嘆息:「我好擔心你……。」

那一箭,是雪無垠的暗器擊中了他的手肘,手一麻,箭就飛也似地射了出去。

他面如死灰,看到歐陽子鑫竟沒有躲,連心跳都停止了!

千鈞一髮之際,有人擋下了箭,雖然如此,他仍心亂如麻,和雪無垠大吵一架後,他換下戰袍,摒退親信,冒著被靖軍射殺的性命危險,翻過肴山關口。

一直以來都對那個靖國男孩唸唸不忘,因為這份冥冥之中的牽掛嗎?所以他能再次站在自己面前?

只是命運還是殘酷,緊緊地抱著歐陽子鑫,撫摸著他柔軟的頭髮,謝淩毅什麼都不願去考慮,他的眼裡,只有歐陽子鑫而已。

歐陽子鑫哭了,淚水沾濕了謝淩毅的衣襟:「你一直在騙我,對不對?」

謝淩毅不語,只是更擁緊了他,呼吸變得很沉重,彷彿無法喘息一樣。

「為什麼是你,我不明白……」哽嚥著,歐陽子鑫始終沒能伸手抱住謝淩毅,他低垂的眼眸,透著從未有過的哀傷、惘然、以及萬物寂滅般的心灰意冷。

這個男人佔據了他內心的每個角落,又撕裂了他全部的情感。

「子鑫,你要離開這裡。」謝淩毅吻著他的額頭低喃。

「什麼?」歐陽子鑫倒吸一口寒氣,冷得讓他打了個寒顫。

「我是認真的,」謝淩毅鬆開他,但仍緊抓著歐陽子鑫的手臂道:「離開戰場。」

「你來這裡,就是讓我拋棄三萬大軍,臨陣脫逃?!」歐陽子鑫難以置信,啪地打開謝淩毅的手,聲嘶力竭地道。

「因為我想不到第二個……可以讓我保護你的方法。」謝淩毅的眼神很痛苦,是那種令人心碎的痛苦!

「謝淩毅。」這三個字就像被牙齒咬啐似的,帶著憤慨迸射出來,歐陽子鑫怒不可遏:「你認為我會答應嗎?!」

「可是,你不是我的對手。」

「我未必會輸!」

「子鑫……。」

「不要叫我!」歐陽子鑫憤怒地揮手,一股勁氣刷地劃開兩人之間的海面,水柱噴得很高,掉下來的時候,猶如驟雨一股嘩嘩地砸落在兩人身上,驚動了遠處的巡邏隊。

「什麼人?!」一列士兵急急跑來,舉高火把照向海裡,才發現是軍師歐陽大人!

「大人,這麼晚了,您在這裡做什麼?」望著黑咕隆咚的海浪,士兵感到了徹骨的涼意。

「沒什麼。」歐陽子鑫的嘴唇都凍得發紫,可是他像感覺不到寒冷似的,看著海那邊嶙峋的岩石。

「肴山關口一帶,有多少人在巡邏?」

「回大人,有李都尉的兩個小隊,共計十六人。」面面相覷的士兵,抱拳答道。

「傳令下去,再增派四倍人手,務必加強關口的警戒。」

「是,屬下遵令!」肴山山路崎嶇,狼群出沒,是天然的屏障,雖然不認為敵軍會從那裡突襲,但這是軍師的命令,巡邏兵自然傳令去了。

歐陽子鑫深深籲出一口氣,一團白霧散了開去,轉身,拖著已經沒有感覺的四肢,離開了海岸。

◇◆◇

清冷的風裡帶著孤寂的氣息,烏雲灰濛濛地遮蓋著天空,針尖般的細雨中,白色的帷幕,粗麻的喪服,一行十三人的馬隊,緩緩走在泥濘的沙石路上。

他們的身後,是靖國近萬的大軍,為首的青年,身著白色素衣,默默地看著靈柩遠去,他的表情就像這雨,冷冷的,淡淡的,對於摯友的早逝,似乎無一點悲哀。

人群中,已經有人開始竊竊私語,對於軍師近乎絕情的冷靜,士兵們非常不滿。

「聽說武將軍是為了保護軍師,才傷重不治的?」

「是啊,我當時就在旗艦上,親眼看見的!」

「咱還聽說他們情同兄弟呢!」

「兄弟個屁,將軍死了,你看他連眼眶都沒紅一下!」

「就是,太冷血了。」

「你們聽過宮裡的流言沒有?他呀,其實是皇帝的那個……」

一片極輕的驚呼,但流言總是很快傳播開來。

「我有個親戚在宮裡供職,錯不了,皇上可是……」

「咳咳!都不要腦袋了!」楊修經過隊伍,聽見他們的對話,很不悅地喝斥,士兵們即刻噤聲不語了。

可是對於皇帝和歐陽子鑫的關係,楊修也有自己的疑問:傳神的繪畫,千里迢迢的尋找,數度留寢靖德殿,不過,生性耿直的他,還是偏向不相信流言的態度,忠誠於歐陽子鑫。

來到隊伍的最前面,楊修拱手,洪亮地道:「回稟歐陽大人,戰船基本已搶修完畢,加上從溢州調來的三十艘戰艦,現共有戰船二百五十艘,士卒三萬一千。」

「嗯。」歐陽子鑫抬頭看了看天,雨這會兒已經不下了:「傳令下去,全軍警戒,三日後與敵軍再戰!」

武程逝後,身為正七命光祿大夫的歐陽子鑫,就是全軍最高的統帥,全權負責靖軍的行軍佈陣。

「三日後?開什麼玩笑?」歐陽子鑫的話,讓身後的大軍騷動起來,竟然這麼倉促?敵軍可不是紙糊的老虎,有三百艘戰艦,兩萬五千人呢!

「下官明白了。」楊修不理會他們騷亂的樣子,他相信歐陽子鑫,上一次戰鬥,因為敵軍的埋伏,全軍混亂不堪,如果不是歐陽子鑫率眾突圍,他們早就死在雲險海上了。

歐陽子鑫回轉身,眼神像劍一樣令人膽寒,士卒們竟然不敢和他對視,紛紛低下頭來。

其實他眼裡除了即將到來的大戰,再無其他,他直接越過列隊,回去了營寨。

◇◆◇

夏國大軍駐紮的知州營地裡,同樣籠罩著臨戰的緊張氣氛,因為他們幾乎無所不知的軍師雪無垠預測說,近日內必有一場大戰。

現在所有的高階將領都聚集在元帥的大帳篷裡,對這一個插滿藍色小旗的沙盤指指點點,黃沙代表海洋,旗幟則表示艦隊的進攻、防守陣型。

在這十二位年近半百的將領們積極商討戰略時,他們誓死效忠的攝政王謝淩毅,卻一反常態,漫不經心地坐在虎皮軟椅中,似聽非聽。他的左手臂纏繞著刺眼的白色繃帶,據說是前些日被肴山上的毒荊棘刺傷了,幸虧雪軍師發現的早,替他放毒治療。

為何王爺會獨自一人去危機四伏的肴山?將領們不得而知,但他們相信必定是

有獨到的見解,所以都沒有過問,只是——雪軍師的沉默,就有些蹊蹺了。

那張傾國傾城的美人臉,帶著令人畏懼的陰霾,多看一眼,便覺冷汗涔涔。

「稟王爺,末將聽聞靖軍的最高統帥已不治而亡,敵軍士氣一落千丈,猶如一盤散沙。末將以為,憑我軍的戰鬥力,敵人已成甕中之鼈,攻下肴郡可謂易如反掌啊。」

為緩和氣氛,車騎將軍劉戎把這個剛收到的好消息公佈出來,其他將領聽了,馬上露出喜悅的神情。

唯獨謝淩毅非但不喜,反而微微蹙眉,神情極為冷酷,令眾將領的笑容又登時僵硬住了。

「劉戎,你隨本王征戰有多久了?」謝淩毅沉聲地問,他換了一個坐姿,右手支撐著下頜,眼睛則注視著非常緊張的劉戎。

「回、回王爺,末將跟隨您平定了兩次西域人的進犯,以及夏朝保王派的四次內亂,六次叛亂,還有就是奪回王上割給靖國的三座城池,直到現在,前後……」劉戎心算了一下,才敢道:「前後足有八年。」

「是啊,八年了……」謝淩毅意味不明地道,劉戎就一個勁地點頭稱是。

然而話鋒一轉,謝淩毅就冷冷地道:「兵家大忌是什麼?——輕敵!本王真難以置信一個有著八年作戰經驗的大將,面對三萬敵軍,不但不仔細斟酌戰情,反說出如此輕浮的話來。」

「末將不敢!」劉戎臉色大變,腿一軟,便咚地跪了下來,其他將領也是驚得紛紛下跪:「汝等知罪!」

「起來回話。」謝淩毅淡淡地一揮手,又道:「本王只知道敵軍上一次的突破口,就是劉將軍您率領的第三路艦隊吧?」

劉戎不禁羞愧難當,他在沙場是出了名的驍勇戰將,可是上一次海戰,敵軍迅捷的反應,確實讓他大吃一驚,在那種重重包圍的困境下,還能一鼓作氣衝出來的人,實在罕見。

「劉戎,你在戰場上太心急了,才會留下破綻,靖國的軍師,我要活口。」謝淩毅繼而道。

「啊?」劉戎等不明。

「不但要生擒他,還要毫髮無傷,否則軍法處置。」重複了一遍,謝淩毅認真的表情不帶半點玩笑。

這命令讓眾將領面面相覷,生擒可以理解,對方是軍師、生擒可以獲得許多情報,但是毫髮無傷就……誰都知道炮火無眼啊!

「有困難?」謝淩毅挑眉道。

「不、當然不是,末將等謹遵王令。」劉戎忙不迭地抱拳道,其他將領忍不住問道:「倘若俘虜了敵軍的武將呢?」

「殺無赦。」謝淩毅冰冷的話語,總算讓眾將領鬆了口氣,這才是原來的謝王爺麼。

「下去吧。」謝淩毅微一頷首道。

眾將士前腳才離開王爺的帳篷,雪無垠就忍無可忍地衝到謝淩毅面前,語氣苛刻地道:「敢問王爺,是否還要我派影守去戰場上保護他呢?」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謝淩毅一臉漠然地道。

「毅!你要執迷不悟到什麼時候?歐陽子鑫是敵人!」四下無人,雪無垠跟啪地雙手撐在謝淩毅座椅的兩邊,面對面地凝視著他道。

「不用你提醒,我也知道。」謝淩毅不悅地道。

「你這個樣子,哪裡知道了?!你難道沒看到將軍們的表情有多愕然嗎?你想為了你的私情,動搖整個軍心嗎?」

「我不認為我動搖了軍心,俘虜敵國軍師沒什麼奇怪的。」謝淩毅有些不耐煩地側過臉,拉開了兩人的距離。

「毅!」雪無垠不依不饒地扣住他的肩膀,迫使他轉過來。

「放手,」謝淩毅皺眉道:「你這算以下犯上?」

「毅……」就算那雙漂亮的黑眸映著自己,仍不帶任何感情,雪無垠很悲傷但又無可奈何。

「那種男孩,你要多少,我都可以給你找來,所以我拜託你忘了他吧,他絕對會危害到你,不,是已經讓你失去理智。」

「子鑫不是寵物,」謝淩毅慍怒道,有些忍無可忍:「也沒有人可以代替他,哪怕這個人是你。」

推開一臉憤懣的雪無垠,謝淩毅站了起來,走向帳篷門簾:「我最後一次警告你,這是我的私事,不想翻臉,最好別再插手!」

眼睜睜地看著謝淩毅走出營帳,雪無垠恨得咬牙切齒,所有的憤怒,決堤一樣湧向歐陽子鑫,砰地一聲巨響,營帳的泥地,一片狼藉。

這時候,一個黑影彷彿從天而降般的出現在他身後,下跪道:「首領,請息怒。」

雪無垠沒有召喚他的手下,但就像能感應到「血無影」的心脈音律一樣,他們總能在他憤怒的時候,及時出現。

「魎魍?你來的正好,替我辦一件事。」雪無垠的眼睛是銀灰色的,是那種他在殺人時才會有的,毫無感情的灰色。

「屬下遵令。」戴著銀色面罩,一身黑衣的男子,在聽完雪無垠的密令後,又嗖地一下無影無蹤了。

[ 本帖最後由 云仔 於 2014-10-29 12:32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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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四月天裡,倒春寒似乎在一夜間不見了蹤影,拂曉時的海風變得溫和,積雪開始融化。

歐陽子鑫頭戴戰盔,肩披長袍,毛領為頸,手按長劍,飛身跨上一匹棗紅色烈馬,他要去五百里外的海灣,登上停泊在那裡的『火凰』號,這艘旗艦已經修整一新。

若無意外的話,啟航後,在中午時分便能接觸到夏國艦隊。

他身旁騎著灰色駿馬的將士是楊修,兩萬名士兵兩天前就已經在兩百五十艘艦隊上整裝待命,還有一萬多士兵,以靜悄悄的姿態往另一個方向進發,他們要翻過有猛獸,毒草和碎石礫的羊腸小徑,突襲山那邊的夏軍營地。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上一次,夏軍的埋伏使靖軍損失慘重,歐陽子鑫在戰前的元帥帳篷裡,如此說道。

可這是很危險的,首先,那一萬多士兵必須及時翻過肴山,其次,因為山路狹窄,人多也就成了累贅,要確保士兵不會反被敵人殲滅,最後,要奇襲戰略成功,前方的戰場上,就必須有人作誘餌,牽制住敵方主力。

楊修看著在他面前疾馳的歐陽子鑫,很是擔憂,「其實對於武將軍的早逝,最受打擊的還是歐陽大人。」

前夜,天寒地凍的,大多數人都早早睡下,楊修仍護在元帥帳篷外,看到燭火一直搖曳,可能要持續到淩晨,就想給歐陽子鑫送些吃的。

他從伙房端來熱湯,撩開帳簾一角,非常吃驚地楞在原地。

堆積如山的書案旁邊,歐陽子鑫背對著他,手上捧著武將軍穿過的戰袍,低低地哭泣。

雖然看不見他的臉,但是那劇烈顫抖的肩膀,壓抑著巨大痛苦的嗚咽,可以看出他是有多麼撕心裂肺。

無論再怎麼思念,武將軍都不會再回來了,雙手抓住的,只能是過去,一點一滴的回憶而已,楊修心裡抽痛不已,轉身不忍再看。

歐陽子鑫只有二十歲,但是「御賜」這個頭銜,讓大家彷彿看怪物一樣看待他,沒有人體諒他,把巨大的戰爭壓力,推到他的肩頭。

令人欽佩的堅強,和歐陽子鑫相處越久,楊修就越打從心底地喜歡這個青年。

「楊護衛。」歐陽子鑫拉緊強繩,喝停馬兒後,轉頭叫落後一段距離的楊修。

「是、是的!」居然走神到這種地步,楊修慌忙策馬趕了過去,路兩邊的積雪因為馬蹄而四散飛濺,變得汙黑泥濘。

「我有件事情……想要拜託你。」歐陽子鑫看著前方,他的棗紅烈馬在不安分地嘶鳴,似乎已感覺到了即將到來的戰鬥。

「大人請講,屬下自當全力以赴!」楊修恭敬地道。

「開戰後,不論中途發生什麼事情,你都不要救我。」歐陽子鑫說這話時,眸若琉璃,帶著清冷,淡泊的色彩。

「可、可是大人……!」楊修張惶失措。

「我只有這一個要求。」歐陽子鑫道:「能保證嗎?」

「……是。」楊修半晌才不甘願地點頭。

「很好。」歐陽子鑫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臉,然後又策馬朝前賓士。

「我不要再有人為我而死,謝淩毅,你我的恩怨,就在你我之間解決吧,哪怕這會要了我的命……我也會阻止你的。」歐陽子鑫迎著呼嘯的風,眼神銳利,心意已決!

◇◆◇

夕陽如血般的紅,浪急風湧的雲險海上,敵我雙方的百餘戰艦,發了瘋似的互相猛烈攻擊,誰也不肯後退半步。

從中午持續到傍晚,數不清的橘紅色火焰和棉絮般的硝煙過後,彈藥庫逐步耗盡,戰鬥依舊難解難分,最終演變成更為慘烈的接舷戰。

轟!轟!

從敵軍的旗艦『震天』號打過來的炮彈都帶鉸鏈的,『火凰』號的主桅杆幾乎被撞擊個粉碎,船舵也嚴重受損,航速和靈活度大大降低。

趁機追趕上來的『震天』號一口氣發射了許多錨鉤,轉眼間,帶著鐵爪的纜索飛上『火凰』的船舷,兩艘船被牢牢地綁到了一起。

敵軍百餘名士兵不斷吶喊著「上啊!衝啊!」氣勢洶洶地翻過桅檣,攀爬過垂在船舷兩側的索網,或者乾脆抓住桅杆上的吊索,從上空飛蕩而下。

硝煙未散的甲板上是無數的刀光劍影,敵方激烈的攻勢,讓楊修應接不暇,但讓他真正震驚的,不是如潮水般湧來的士兵,而是敵艦船舷邊,那個持劍而立,冰冷,容顏絕美的男人。

「他、他不是……」在慶州有過一面之緣,楊修一眼就認出了謝淩毅,是他帶著歐陽子鑫雲遊四海,兩人該是摯友,可他為何穿著夏國元帥的戰袍?!

楊修瞪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急急避開側面砍過來的大刀,為了送信,也為了查清他們的底細,他一直派人跟蹤他們,可是,除了知道大浮號曾陘是艘海盜船外,他什麼都調查不到,而大浮號一到夏國海域,更是連蹤跡都斷了,無處可尋。

「原來如此。」楊修這才恍然大悟歐陽子鑫那句「不要救他」是什麼意思。

在戰場上走神是危險的,特別是有一定指揮權的楊修,而歐陽子鑫正奮力與敵人搏鬥,所以他們誰也沒有注意到,『火凰』號已經深深陷入夏軍的火力圈裡。

其他的靖國艦隊遠遠地看到了他們的險況,但也無法趕過來解圍,因為他們本身就陷入苦戰中,『火凰』號的混戰,讓靖軍陷入「進退兩難」的劣勢中。

「應該……差不多了。」謝淩毅一直凝望著在混亂的甲板上,奮力抗敵的歐陽子鑫。

他很厲害,也很頑強,面對那些殺紅了眼的夏國士兵,他彷彿隨手一揮青銅劍,就能讓他們吃痛地倒臥在地,但是越來越多的士兵像飛蛾一樣衝向他,而他周圍的靖軍則越來越少。

根據情報,靖軍旗艦「火凰」號上大概有將士四百人,目前剩下的,零零落落的士兵圈來看,他們已經沒有多少抵抗力了。

就算明白是敵人,謝淩毅仍然無法對歐陽子鑫拔劍,只好等他耗盡力氣,再出手俘虜他。

「無垠。」謝淩毅轉過臉,對站在後方艦橋上,觀測戰局的雪無垠打了手勢後,便縱身一躍,飛上了『火凰』號殘破的甲板。

鐺!!歐陽子鑫一劍格開敵人橫劈過來的長斧,又飛快地迴旋一踢,把這高壯的士兵踹下船舷,那人哀叫著摔進了血海裡!

砰!又有入朝他的背後砍來,已經是精疲力竭的歐陽子鑫,根本來不及躲閃,這時,謝淩毅彷彿從天而降,一掌就擊斷了那柄大銅刀。

「滾。」

謝淩毅怒極的黑眸掃視而過,那個士兵即刻嚇得退至一邊。

轉身注視著不停喘息的歐陽子鑫,四目交投,一切刻骨的恩怨情仇,如千絲萬縷地糾纏著。

「就算現在混亂不堪,但是接下去誰勝誰負?子鑫,你身為軍師,應該很清楚吧?」謝淩毅道。

「不到……最後一刻,我是不會放棄的。」歐陽子鑫抓緊手裡的劍,努力地調息運氣。

「那樣的話……」謝淩毅蹙眉,臉色冷然,他抬起右掌就是一劈,剎那間,一股幾乎可以把任何物體碾碎的強勁真氣,直衝而出,就彷彿颶風橫掃而過,劈劈啪啪地響起一連串木板爆裂聲。

甲板被炸開了,「嗚!」那迎面襲來的殺氣簡直侵肌裂骨,歐陽子鑫使出渾身解數,雙手握劍,以劍氣抵禦其犀利的攻擊。

謝淩毅眼神一沉,又加重了兩分力道。

「啊——」嗖嗖飛舞的木層如刀片一樣的鋒利,穿透盔甲,劃破歐陽子鑫的手臂,已是極限了,他連人帶劍,被勁風高高拋了出去,又砰地撞上堅硬的船樓牆壁!

謝淩毅收手了,依舊面不改色,他跟前是一個深可見船龍骨的大洞,一旁的桅杆也被連根拔起,砸中幾個原本糾打在一起的士兵,痛苦地呻吟著。

但是,被攻擊的歐陽子鑫卻沒事,除了上臂的兩道劃傷外,那些銳利的木片深深地插在他四周的欄板上,可見謝淩毅不單是手下留情,而且無意傷害他。

「下一次就不是警告了,過來。」謝淩毅伸出手道,語氣冰冷而強硬,不容他半點違抗。

「呼……呼!」好可怕!也好陌生!這個謝淩毅才是真正的謝淩毅嗎?歐陽子鑫就像掉入冰窖一樣,冷得渾身哆嗦。

「……站不起來嗎?」謝淩毅看著他坐倒在地,臉色煞白,索性邁開步子,朝他走去。

喀嚓!劍刃直插進破爛的甲板,歐陽子鑫深呼吸著,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憤慨地瞪視謝淩毅。

「子鑫。」謝淩毅放緩了語氣,伸手去抓他的肩膀。

說時遲,那時快!一條粗繩帶著錨鉤甩了過來,正好套住歐陽子鑫的腰,兩人都一楞,還沒反應過來,歐陽子鑫就感覺一股強勁的拉力,身子朝後飛起,一下子就越離了甲板!

手中的青銅劍掉進海裡,天旋地轉間,歐陽子鑫以為自己會撞上什麼,可是眨眼工夫,一雙有力的手臂抱住了他。

「嘿!他是我的了!」一個雄渾的男人的聲音,從頭頂響起。

歐陽子鑫克制著翻江倒海的嘔吐欲,抬頭一看,頓時驚愕不已:「藜、藜銳?!」

「你還記得我,我真是太高興了。」藜銳俊氣的臉孔似乎因日曬黝黑了幾分,他抱著歐陽子鑫,咧嘴大笑道。

「你怎麼在這畏?」還是無法相信,歐陽子鑫瞪大眼睛問道。

「當然是來救你唄,別小看了海盜的情報網啊,啊,還有駕船的本領。」藜銳說著,看了看歐陽子鑫的胳膊,驚嘆:「哎呀,你在流血,那傢伙還真的翻臉不認人啊!」

「啊。」歐陽子鑫慌忙朝前看去,他們正在漸漸遠離『火凰』號:「快放開我!放我回去!」

「不行!折回去的話,這條船會被夏軍當成靶子打的。」藜銳按住他的手臂,把他緊緊擁住,勸道:「冷靜些,子鑫,你現在被捉住的話,你的艦隊才要沒命了呢。」

「老大,已經放出消息給靖國艦隊了。」一個身材肥大的男人,戴著奇異的黃銅耳環,對藜銳翹起大拇指。

「很好,現在右轉舵,全速撤退!」藜銳下令道,接著他自言自語地道:「肴山的靖軍知道你脫險,會大舉進攻的。」

「藜銳!」歐陽子鑫搖了搖頭,道:「你既然知道一切,為何還要插手進來!」

「因為我是海盜,一旦看中什麼東西,就不會輕易放棄。」藜銳笑道:「你放心,我不是不讓你回去,只是你現在已經很累了,需要治療和休息。」

「不、不行!我……嗯……」歐陽子鑫反抗著,可突然眼前一黑、原來藜銳點了他的昏睡穴。

「來人,準備繃帶和金創藥。」耳邊響徹著隆隆炮擊聲,藜銳很小心地抱著歐陽子鑫,帶他下去船艙。

而遠處,糾纏在一起的『火凰』和『震天』號上,謝淩毅的臉色難看極了,拳頭握得咯咯直響,因為混戰,他只能眼睜睜地看這條小型帆船極端靈活地穿過戰場,揚長而去。

而這時,雪無垠又來一份急報,原來他們在肴山下駐紮的營地,受到敵軍的偷襲,因為只有五千人防守,陷入苦戰中。

「你說什麼?!」意識到歐陽子鑫拿自己作誘餌,目的在於兩頭痛擊,將他們困在海上時,謝淩毅真不知該擺出什麼表情,他閉目沉吟了片刻,才下令道:「全艦撤離!」

「子鑫……」皺眉凝視著夜幕降臨的遠方,謝淩毅喃喃道:「我會奪回你的。」

◇◆◇

「嗯……?」海浪的聲音,拍打著岩石,轟然鳴響,頭有些疼,歐陽子鑫皺了皺眉,睜開眼睛,便看到床對面,月光下的艙窗。

「這裡是?」他支起沉重的身子,才發現右臂上紮著繃帶。

「你醒了?」有人從黑暗的角落裡走了出來,歐陽子鑫嚇了一跳,定睛一看,才發現那裡原來擺著一張木椅。

「我一直在看你,你睡了五個時辰,」藜銳說道,鬆了口氣:「我煮了飯,你應該很餓了。」

「嗯……謝謝,」歐陽子鑫坐了起來,問道:「我的護衛楊修有沒有聯絡你?」

「嗯,有飛鴿傳書給我,說辰時會來接你。」藜銳看著歐陽子鑫滲著冷汗的臉,就知道他一定是做了噩夢,於是遞給他手巾擦汗。

「告訴你一個好消息!這次戰鬥雖然不分勝負,但是夏軍的損失更嚴重一些,你的策略很成功啊。」

「是嗎……」歐陽子鑫沒有很高興,眼神透著迷惘。

藜銳見他沒動,坐在他身邊,替他擦去額上的汗水。「你很難過吧?戰鬥也好,對著他也好,子鑫……」

「我沒事。」歐陽子鑫輕聲打斷道。

「怎麼會沒事,想當初他是那樣緊張你!」藜銳仍然清楚記得謝淩毅從他這裡奪走歐陽子鑫的樣子。

「啊!瞧我說的……」看到歐陽子鑫黯然神傷,藜銳才意識到自己太多話,這時,窗外遠遠地傳來鳴鑼的聲音。

「是靖軍來了,動作很快啊。」兩聲長,兩聲短,那是接應的信號,藜銳道:「我去迎接他們,這裡暗礁多,你再休息一下。」

「嗯。」歐陽子鑫點點頭,待藜銳離開後,他卻走下床,去穿外衣。

啪嗒。好像艙窗被風吹動的聲音,歐陽子鑫抬頭看了看,忽然一股氣息吹上他的耳垂。

「好久不見了。」

「啊?!」歐陽子鑫驚跳轉身,什麼時候?門還是關著的,這位不速之客卻堂而皇之地站在他身後。

「雪舟師?」逆光之下,歐陽子鑫一時看不清雪無垠地臉,但是從聲音聽出來了。

「我現在是軍師了,和你一樣。」雪無垠從黑暗裡走了出來,眼眸一片銀灰色,他臉上帶著微笑,是歐陽子鑫所熟悉的溫柔儒雅的神情。

可是立場不同,歐陽子鑫對他已有一份警戒。

「呵呵,子鑫,你的眼睛裡果然只有毅,我就在他身後,你一直都沒發覺吧?」雪無垠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

「這……」無法否認,歐陽子鑫尷尬地頓了頓:「你找到這裡來,是謝淩毅……」

雪無垠輕輕地搖頭:「不是他,是我找你有事,子鑫……」他靠近,伸出手冷不防地扣住歐陽子鑫的臉。

「雪……?」想要躲開他如此怪異的舉止,可是在對視上雪無垠的眼眸後,歐陽子鑫的手腳像被石化了一樣,沉重得無法抬起。

「放心,我不會要你的命,只是借用幾天,你可是很重要的……」雪無垠抬起食指,一枚細小地,似乎是隱藏在長指甲蓋裡的銀針,嗖地一下飛出,刺入歐陽子鑫的太陽穴,並沒有留下血跡和傷口。

頭彷彿被利箭穿過那樣地劇痛,歐陽子鑫瞬間就昏了過去……。

待藜銳領著楊修一行人,來到這間艙室時候,赫然發現歐陽子鑫竟不見了?!四處尋找,整艘船都沒有,而且守在門口的年輕海盜,堅持說他一點動靜都沒聽到。

「你小子一定是睡著了!否則這麼大個人出去你會沒看見嗎?!」藜銳惱火不已。

「老、老大,您再三叮囑的事,小的怎麼敢偷懶。」年輕海盜很無辜地道,但是他也說不清歐陽子鑫到底去哪裡了?

「他是被人擄走的。」楊修仔細巡視了一圈,在床腳那兒掉著一圈繃帶和一塊黃金權杖。

這權杖是仁帝欽賜的,軍師身份的象徵,歐陽子鑫是從不離身的。

「被擄走?!」藜銳聽了,氣得直跳腳:「定是那個混蛋,他的輕功出神入化,呸!卑鄙傢伙!竟敢來陰的,老子跟他沒完!」

「歐陽大人……」楊修神情凝重地看著手中的權杖,覺得要救回歐陽子鑫,恐怕並不容易……。

◇◆◇

慶州天麒山夜霧繚繞,冰雪初融後那美麗的湖光山色全被遮蔽起來,微弱的玄月之下,只留下山脈黑魃魃的無邊無際似的濃黑影子。

嗒嗒嗒!在半山腰的古樸民宅的門口,一架馬車風塵僕仆地停了下來,黑馬的嘴裡吐著白沫星子,精悍的馬蹄也不安分地來回動,可見這一路上是毫不停歇地疾馳而至。

「首領,到了。」車伕一身黑衣打扮,臉上圍著擋風的黑布巾,看不清楚臉面,但聲音很年輕。

「嗯。」車內的人應道,那不急不躁的低沉聲音,可以想像其主人一定是個涵養深厚的男人。

腳踏被車伕放了下來,並撩起那蒙著一層灰的布簾子,同時一個眼色如水般,透著薄銀色的美貌男子彎低腰走下馬車,和他的聲音截然相反的是,他的表情很冰冷,就像四周黑暗寂寥,野獸潛伏的山林一樣,令人心生怯意。

男人下來後,車伕又登上馬車,一件被包裹的嚴嚴實實的,像是行李的大件東西被扛了下來。

男人只是面無表情地看了一眼,便轉身去宅門那裡,院落的宅門是敞開著的,一棟青瓦白牆的大屋內點著明晃的燭光。

沿途的走廊裡也點著燈籠,庭院裡積雪被掃攏,花草都被修剪過,但是不見任何伺候的僕人,或是農夫。

這棟半山腰裡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民屋大概是男人買下不久的,因為到處可見一些堆疊起來的農作物,像曬乾的紅辣椒、玉米棒等一串串地懸掛在廚房窗口。

吱嘎地徑直推開門,寬敞的石板屋內看得出重新佈置過,一套紅木桌椅都是嶄新的,上面還細心的用滾水熱著一壺酒。

桌子的左手邊有一個大炕鋪,緊靠著半支起的窗,猩紅色絨毯和引枕使得這個炕床看上去格外醒目。

車伕按照主人的示意,把那大件的「行李」放在炕頭上,一直包裹嚴實的布匹散開一角,竟是一名年輕公子?!

他緊閉著雙眼,似在熟睡,略顯淩亂的黑髮之下,那五官相當精緻,且輪廓很清秀,尤其那薄而紅潤的唇,微微翕動著,臘梅花瓣般誘人。

「下去。」男人朝車伕一揮手道,他站在炕頭邊,自上而下地注視著布匹內的人。

「終於到手了……。」在這個連山風都靜止的深夜裡,男人輕聲的自言自語也變得清晰而響亮:「動毅的人,我是不是瘋了呢?」

他似笑非笑地打量著布包內的人,那晶亮的眼神就像野獸捕獲了毫無反抗力的小動物一樣,充斥著貪婪、殘暴,以及想要慢慢折磨的邪念。

「謝淩毅究竟喜歡你什麼?」男人的手指像忍受不住誘惑似的,摸上青年的紅唇,來回摩挲著,然後是光潔的貝齒,兩根手指一點點地深入唇內,感受著他溫熱的氣息。

這動作簡直就像在「親吻」一樣。

「這張臉孔不就是秀氣了一些?哼,永遠一副無辜的樣子!」男人的眉頭嫌惡地擰了起來,目露凶光:「我不會抱你的,因為你不配!我受的痛苦,日夜的煎熬……你根本就不配瞭解!不過……我要你死,要你死得身敗名裂,還要整個歐陽世家陪葬!」

男人這會兒在笑,風華絕代的容貌,使其顯得更加猙獰可怕!

「唔……。」深入喉嚨的指尖,讓歐陽子鑫無法順暢呼吸,額頭上滲出更多汗珠,彷彿隨時都會驚醒過來。

他中了雪無垠的獨門秘技——無影針,多處靜脈被封印,會暫時性的失去意識,且內力越好的人,昏迷也會越久。

「不會讓你就這樣死的。」雪無垠一挑眉,解開包裹住歐陽子鑫身體的布匹,從炕上拽起他,勉強地渡了一口強勁的真氣過去。

「嗚……」須臾,歐陽子鑫緩慢地張開眼睛,琥珀色的眸子一片氤氳,表情呆滯地看著他面前的人。

小小『無影針』會帶來莫大的痛楚,這也是致人昏迷的原因之一。

好亮!眼前一片白光,有什麼尖銳的東西在體內竄動……無法喘氣,歐陽子鑫覺得自己好像深陷火海之中,要被吞沒了——

「疼……!」歐陽子鑫驚跳著清醒,冷汗淋漓,並很快地對上一雙冷豔的銀眸。

「醒了?」

「是你?啊!……這是哪裡?!」在明白雪無垠的話之前,歐陽子鑫就震驚地看著全然陌生的環境,和詭異地拽著自己衣襟的男人。

「你暫時的家,或者說囚房更合適些?」雪無垠仍舊拽著他,火熱的鼻息搔動著歐陽子鑫的側臉。

「你說什麼……唔!」頭好疼,要裂開來一樣,歐陽子鑫霎時失去了血色,全身也使不上力,顫抖著。

「你還是乖乖配合的好,不然會很難挨過這半個月的,雖然送你的屍體給仁帝也不錯。」

「你到底想做什麼?!靖國是不會因為你軟禁了軍師,就做出任何妥協的!」歐陽子鑫聽了,臉色更加煞白,他不是怕死,而是擔心皇上的安危!

「我聽說皇帝很喜歡你?毅不知道吧?你想要兩國的皇帝為你爭風吃醋嗎?」雪無垠冷嘲熱諷:「真是人不可貌相呢!」

「你在胡說什麼?!」歐陽子鑫大怒,渾身又疼痛不已,他本能地推著雪無垠,但是不能搖撼其半分:「放開我!」

雪無垠沒有理會他的反抗,淡淡地道:「我想幹什麼?你想知道的話,也可以告訴你。」

腦袋嗡嗡作響,一半是因為體內的快要炸開來的刺痛,歐陽子鑫停止了反抗。

雪無垠地臉上浮現出勝利的淺笑,他太瞭解歐陽子鑫了,捏碎他的心就像捏碎一塊豆腐那樣容易。

「好好聽著,我只說一遍……」蠱惑似的喃語著,隨著歐陽子鑫越張越大的眼睛,一個置他於萬劫不復的陰謀逐字逐句地灌入他耳內。

「上到君主皇族,下到黎民百姓,全都會唾棄你這個通敵叛國的千古罪人,歐陽世家,也會因為你被逐出皇城,流放蠻夷邊疆!」

歐陽子鑫不禁打了個寒顫,他第一次認識到雪無垠有多恐怖。

「知道為何會變成這樣子嗎?因為你大戰的時候,突然卷軍餉逃亡,導致靖軍人心渙散,不戰自敗!你還害死了武將軍,記得嗎?你情同兄弟的人,是因為你而死,武家會怎麼質問你呢?」

「不!不是的!」歐陽子鑫不由急促地道:「武程他……」

「怎麼不是?你滿身血腥味,我能聞到。」雪無垠鮮紅如血的嘴唇,幾乎碰到歐陽子鑫的臉孔,一字一句地道:「謝淩毅也會恨你的。」

「你胡說!」歐陽子鑫的眼神更加透著不可置信,怒瞪著雪無垠。

「我胡說?哼。如果靖國嚴刑拷問你和謝淩毅的關係,你會招吧?謝淩毅大戰時刻,卻和敵國軍師你儂我儂,糾纏不清,你想傳到夏國,那些為毅打拚天下的軍士們會怎麼想?你會連累毅當不上皇帝的,這可是他畢生的希望,被你這樣無恥的人破壞,他一定會恨死你的!」

歐陽子鑫緊咬著嘴唇,臉色蒼白:「我喜歡毅,就算不是嚴刑拷打,我也會承認我喜歡他,皇上……也絕對不會相信你的陰謀詭計!」

「你對自己還真有自信,可是——你在我手裡不是嗎?這說明他們保護不了你,皇上再大,也大不過千萬百姓,在人人聲討的情況下,你被仁帝腰斬是遲早的下場!」雪無垠摩挲著歐陽子鑫微涼的臉頰:「你不該碰毅,要是你早點離開,我也不會這樣為難你了。」

「滾開!雪無垠!」歐陽子鑫厭惡極了,大叫著,用力捶打著雪無垠的手臂和身體,試圖推開他。

「真倔,無影針運行起來可是讓人生不如死的!跪下,舔我的鞋,看在以往相識一場的份上,我會讓你舒坦點。」

「你做夢!」身體越來越疼,一股燒灼的絞痛感自心窩急速蔓延,歐陽子鑫臉色煞白,痛苦難耐。儘管流著淚,他的眼睛卻狠狠地瞪著雪無垠,那是怒火中燒的眼神,如果眼神可以傷人,相信雪無垠早就被碎屍萬段了。

「哦?你就是這樣誘惑謝淩毅的?對了,毅他向來喜歡征服,王位、權利、烈馬,無論是什麼,只要他想要,就一定能到手。」雪無垠又一把抓住歐陽子鑫的臉,指甲嵌進他泛紅的眼角,很痛,淚水沿著手指,滾落到引枕上。

——雪無垠深愛著謝淩毅,這歐陽子鑫很早以前就發現,但是這種得不到,就通過卑劣手段進行報復的行為,根本不是愛!只會讓人感到悲哀。

「淩毅會恨的人是你。」即使眼角火辣辣的疼,歐陽子鑫仍舊直視著他:「你在做蠢事!」

雪無垠的眼色陡然一沉!出手極快的勒住歐陽子鑫白晰的脖子,勁道之大,下手之狠,讓歐陽子鑫的心臟幾乎停頓。

「不,他不會。」但是雪無垠突然鬆開了手,邪氣地一笑:「因為他永遠不會知道你在哪裡。」

「咳!咳!」克制不住地劇烈咳嗽,歐陽子鑫也無法相信,雪無垠一向是緊隨著謝淩毅的,尤其現在還在打仗,作為軍師的雪無垠突然離開,謝淩毅怎麼會不懷疑?

雖然不知道這是哪兒?但一定遠離戰場,因為空氣中沒有海的氣息。

「——嗚!!」但還不及深想,一股尖銳的,深及骨髓的痛楚,讓他渾身痙攣起來。

「看來『針』已經運行到脊椎附近了,很疼吧?」雪無垠見他這樣,便站起了身道:「每隔四個時辰,針就會隨你的血液迴圈全身一次,而且隨日子的加深,發作的間隔也會越短,痛苦也會越深,到時候,恐怕你會連自己叫什麼名字都忘記了,一心想求死呢。」

「嗚!」指甲深深地嵌入炕邊的磚頭縫裡,折斷了,血流了下來,歐陽子鑫額前的青筋暴露著,渾身肌肉都抽搐著,可是他咬著嘴唇,沒再喊一聲疼。

「哼。」雪無垠認為他強撐不了多久,抬頭一看窗外,東方已經泛出魚肚白,連日的趕路,他自己也覺得睏乏了,便完全無視炕上在顫抖的人,轉身去隔壁的臥室休息。

「淩毅……淩毅……。」淩亂的炕頭,分不清是汗水還是淚水,濡濕了歐陽子鑫的臉,他混亂的腦海裡,只有這個人的名字,一遍又一遍的重複著,似乎這樣就能減輕痛苦。




第9章



謝淩毅從來沒有這樣心焦過,心底的不安已經磨光了他的耐心和理智,發了瘋似地追擊那些行蹤不定的海盜船。

短短十七日內,夏國軍隊幾乎把這一望無際的西雲險海轟了個底朝天,凡是可用來藏身的礁石島上都有著焦黑的殘跡。

可是帶回的消息卻不盡人意,顯然海盜們受到了靖軍的庇佑,因此接連六次的攻擊都受到阻礙,不過有人上報說:「海盜頭子一直吼著讓夏軍歸還歐陽軍師。」

謝淩毅初次聽很愕然,隨即非常惱火,藜銳以前就擄走過歐陽子鑫,他心懷不軌又詭計多端,實在不可信!他一定是為了躲避夏軍的窮追猛打才……但是近日裡,藜銳不但沒再躲起來,反而怒氣衝衝地出來迎戰夏軍。

一支小小的火力薄弱的船隊,居然敢和數百艘軍艦對壘,還大罵夏國王爺偷雞摸狗,劫持靖國軍師等等。

砰!重重地一拳砸上案台,謝淩毅面色鐵青,咬牙切齒地想:「他到底在玩什麼把戲?」

這時候雪無垠正好撩開寶帳的門簾進來,看到謝淩毅難看至極的臉色,和散落一地的奏本,不由一楞,隨後便走過去一一撿起它們。

「毅,你也該收斂一些,這麼做可是本末倒置,放著靖軍不理,整天追著海盜,等那幾萬大軍恢復了元氣,我們會很傷腦筋的。」雪無垠整理案台的時候,忍不住說道。

突然,謝淩毅一把抓住雪無垠的手腕,把他拉至跟前,肅然地問:「你的影守,難道就沒有半點消息?」

「沒有。」雪無垠答道,被如此逼視著,他的眼神仍舊沒有半點浮動,「你說的,如果不想翻臉就不要插手歐陽子鑫的事。」

「你真的不知道?」加重幾分力道,謝淩毅沈聲問道。

「謝王爺,您的茶……!」天澧出現在門口,看到被壓在案臺上的雪無垠,大吃了一驚,差點打碎茶碗。

謝淩毅不悅地瞪了天澧一眼,然後放開了雪無垠,說道:「都出去。」

雪無垠輕輕地嘆了口氣,便告退了。

可是天澧沒有動,他端著茶碗,怔怔地站著,眼睛裡有著壓抑不住的恐慌。

「天澧?」謝淩毅提醒道,蹙眉看著他。

「啊?」天澧渾身一震,像是現在才反應過來一樣,忙點頭道:「是、是的。」便急匆匆地離開了。

「怎麼回事?」謝淩毅注意到,天澧走神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從前,他的眼裡只有雪無垠,除非有任務離開,否則他會像影子一樣緊隨在後。

而如今,居然對雪無垠視若無睹,是什麼讓他這麼倉皇?謝淩毅深思,雙手緊扣著案台邊緣,如果沒有錯……他已經找到了這一團迷霧的缺口。

◇◆◇

子時,寒風刺骨,一輪圓月高懸空中,風捲著黑壓壓的烏雲,忽明忽暗。

天澧披著厚實的長袍,懷裡抱著小妖,摸黑艱難地爬上營寨的後山,他在等影守的密函,後山的岩石,是他們接應的地方。

「很黑啊,對吧?小妖。」他自言自語著,更縮緊了身子,這種彷彿能把人吞噬的黑夜,讓天澧不覺閉起了眼睛。耳邊,是風呼呼地撩動野草的聲音,他想起了童年。

逃出皇宮時,他只有十歲,在混亂的碼頭上,他和親信走散,一個人抱著小妖,惶恐地跑在完全陌生的街道。恐懼、饑餓、寒冷、孤獨……身上值錢的東西被乞丐搶了,流浪幾日後,在一間破廟,一個男人給了他一個銅板,然後冷不防地壓倒了他……

廟外是呼嘯的夜風,沒有一點光亮,除了痛,他什麼都感覺不到、拚命的尖叫。

爾後——他靠這個賺錢。

他才十歲,烏黑的頭髮下是一雙黑瑪瑙似的眼眸,皮膚白晰,嘴唇粉紅,只要站在那裡,就會有人過來,很親切地牽住他的手,給他吃喝,給他錢財,然後,重複令他痛苦萬分的行為。

一個暴雨天,他光著腳丫,拖著疼痛不已的身子,走出小巷。

「呦!瞧瞧是誰一夜風流回來了?」巷口,一個身材高大的乞丐少年跳了出來。

他沒有理睬,也沒有力氣去吵架,眼睛都是通紅的。

「賞錢呢?我看到你上了麥府的轎子。」少年吼道,大力地推擠著他,似乎要把銀兩從破衣服袋子裡搖出來。

更多的乞丐湧了過來,他放聲尖叫:「滾開!這不是你的錢!」

「啪!」他被一個耳光打翻在地。

失去耐心的少年在怒吼:「錢藏到哪裡去了?」

「老大,揍他!」有人起鬨道:「他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給我上!打到他交出錢為止!」少年把他朝後扔了出去,他摔在污泥堆裡,流氓們立刻擁了上去。

拳頭如雨點砸下,他抱緊腦袋,痛得縮起身子,忽然,周圍呼呼地颳起一陣冷風,一切幾乎在頃刻間安靜了下來。

「你沒事吧?」動人的問候,自他頭頂響起。

「啊……?」遲疑地抬起頭,來人一身雪白的錦衣,繡著銀色的圖案,他打著一把很漂亮的油傘,傘下的臉孔,肌膚如雪,面如花靨,朱紅的薄唇彷彿經過妝點一般。

好、好漂亮——他呆住了。

「我找了你好久。」來人微微一笑,是那種輕柔的暖融融的微笑,而且一點也不介意地上的污泥,「來,我拉你起來。」

那隻手是那樣乾淨,而他的手又髒又瘦小,他不敢抓。

「呵呵。」美青年不覺莞爾,主動握住他的手、並扶他起來,「有沒有受傷?」

「啊!」他驚醒似地慌張四顧,那些乞丐全都倒在地上,睜著眼睛,維持著剛才兇神惡煞的模樣。

「他、他們……」這景象讓他害怕得縮了縮脖子。

「死了,」青年的聲音很溫柔,「別擔心,只要有我在,誰都不能再傷害你。」

「你剛才說……找我?」他漸漸恢復了平靜,看著青年:「你認識我嗎?」

「是,天鳳王爺。」青年微笑著頷首。

「我已經不是王爺了。」父王母后被處死,他僥倖逃了出來,可是被剝奪了一切,還被靖軍通緝。

「既然這樣,天澧,這個名字怎麼樣?」青年拉開他的手掌,寫下一個字:「澧,雨水豐盛的季節,我與你相遇的日子。」

「澧……」他看著那繁複的筆劃,大眼睛眨了眨,最後重重地點頭:「我喜歡。」

「好孩子。」青年摸了摸他的頭,說道:「我叫雪無垠,雪天的雪,無邊無垠的無垠,要記住哦。」

「雪……雪公子,我可以跟著你學功夫嗎?我想要變強,變得很強!為父王母后報仇!」

「真是遠大的志向,你的敵人可不容易對付。」雪無垠輕笑。

「但是……」他快哭出來了。

「放心,我答應你了。」雪無垠注視著他,捧起他的臉,「澧兒,你以後就跟著我,如何?」

「嗯!無論多苦我也不會離開您的!」他破涕為笑,大聲地許諾:「永遠不會!」

……懷中的小妖突然動了動,天澧驀然回神,喃喃地道:「首領……」

「要見無垠的話,去他的營帳不是更快?」一道低沉的聲音,如磐石劃破黑暗,直擊天澧的心臟。

「謝、謝王爺!」什麼時候站到他身後的?天澧騰地站了起來,恐慌之下差點把小妖摔了出去。

「不過你現在去營帳,只能看到他的屍體。」謝淩毅滿臉慍色,低啞的聲音壓抑著令人驚悚的殺意。

天澧聽了這話,如晴天霹靂,拚命地搖頭!

——被拆穿了,首領的計謀,魎魍的易容術,血色一下子從臉上褪盡,天澧害怕極了。

「無垠在哪裡?」謝淩毅咄咄逼人的問,他的神情近乎瘋狂:「派一個影守來騙我,他人在哪裡?!子鑫……子鑫在他那裡對不對?!」

「王爺……我、我……對不起!」淚水糊了雙眼,天澧哆哆嗦嗦的抽泣:「對不起……我也不想這樣的!子鑫,我喜歡他啊!可是阻止不了……!」

「子鑫究竟怎麼了?你們把他怎麼樣了?!」謝陵毅狂吼,力道之大,幾乎捏碎天澧的肩胛骨。

天澧更是慟哭起來,傷心至極,「首領抓了他……在慶州,但是就算過去,也已經來不及了,他已經快不行了……」

天澧泣不成聲,謝淩毅怔了一怔,一把甩開他,旋風般地大步離開了。

◇◆◇

明媚的陽光,魚兒攢動的溪流,以及才抽出嫩芽的青草地,這個古樸的庭院到處洋溢著春天的氣息。

「唔。」然而,輕聲地,垂死掙扎似的呻吟,給這抹春色添上一層異樣的淫糜氣息。

「怎麼,只是被看著就有感覺了?」柳樹下的草地上,零落地散開著顏色華麗的錦衣,仰面躺在上面的歐陽子鑫雙臂被反折在腰後,紫色的衣帶緊緊地捆著他的手腕。

歐陽子鑫的額頭和脖子上都浮著豆大的汗珠,左臉的顴骨上青腫了一大塊,嘴角還流著血,可見剛才進行的是怎樣的一場激烈鬥爭,他身上僅剩下的一件貼身褻衣,但也被撕開了一個大口子,半遮掩著急劇起伏的胸膛。

「早點聽話,你也不用挨揍了。」這和跨坐在他腰上,衣著整齊的雪無垠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說著,雪無垠那纖細而有力的手指遊過他臉上的烏青,然後沒入他的衣襟內。

細膩的肌膚像要融化指頭般的暖濃濃的,很熱,也很舒服!讓雪無垠不禁很期待接下來的接觸,抽出手,在歐陽子鑫越瞪越大,充滿驚愕地注視中,解開他的衣扣,那真是一種享受。

「別碰我!混蛋!」歐陽子鑫怒不可遏,卻無法動彈,唯一自由的淩厲眼神狠狠地瞪著身上的男人。

「針毒好像無法滿足你,既然這樣我只好換一種方式了。」雪無垠本想通過那萬針齊紮的痛苦,來逼迫歐陽子鑫下跪求饒,但是好些天過去了,歐陽子鑫絲毫沒有妥協的意思。

而且居然還在昏睡時,不斷地叫著謝淩毅的名字,雪無垠惱怒之下,就揍醒他,把他拖到了這裡。

現在,看著他優美的肩胛骨,顯得纖細但又結實的上臂,雪無垠的喉嚨輕顫了一下,繼而拉開柔軟的褻衣,直到歐陽子鑫赤身裸體地呈現在他眼前。

同性的胸口自然平平的,不會有起伏,可是那蜜色的肌膚,以及挺立的淡茶色乳首,都有種令人不覺氣促的誘惑感。

只要想到謝淩毅擁抱的就是這具身體,並在他的深處達到高潮,雪無垠的胯下就熱燙起來,他銀灰色的眸子透出炯炯的貪婪的光芒。

「或許我早該這麼做。」雪無垠聲音暗啞地道,粗暴地一把扯掉褻褲後,他強行板住歐陽子鑫想要併攏的膝蓋,往兩邊分開。

「別碰我!」歐陽子鑫聲嘶力竭地吼道。

「哼。」雪無垠無視他的厭惡,手指攏住歐陽子鑫的分身,緩緩地揉弄起來。

「嗚……!」那一瞬間,歐陽子鑫真想咬舌自盡。

「明明就很想要,還裝什麼矜持?」不出片刻,看著手中逐漸硬挺起來的分身,雪無垠邪惡地低語道。

「放開……住手!」歐陽子鑫的臉上浮起不自然的紅暈,並發出輕微的喘氣聲,他的雙手似乎在抵抗著什麼而扭動著,可是無法掙脫束縛。

「毅也有這樣摸你嗎?」雪無垠似乎沉浸在另一番的幻想中,手指不斷地擼弄,挑逗著,指甲深嵌入頂端。

「不要!混蛋!」歐陽子鑫尖叫著,掙扎得更厲害了。

「乖乖聽話。」雪無垠突然收緊手指,那灼熱的分身,立刻滴落些許熱液。

「嗚……!」一股火熱的激流自下腹急速蔓延,歐陽子鑫臉色煞白,痛苦中交織著難熬的慾火。

「謝淩毅……你不是說要永遠守護我的嗎?!」心中發了瘋似的唸著,淚水自緊閉的眼角滑落,他緊咬著嘴唇直到嘗到血腥:「來救我啊……你快出現啊!」

「——啊!」一記尖銳的刺痛,讓歐陽子鑫大叫了出來,渾身的肌肉瑟瑟顫抖著。

「真敏感,才進去一點而已。」雪無垠殘忍地笑著,他優美的手指間竟然夾著一根細如髮絲的金針,針尖已刺入那溢著熱液的分身頂端。

「……!」緊緊咬著嘴唇,歐陽子鑫強迫自己保持清醒,他不能讓自己屈服在這樣的淩虐之下。

「對,放鬆,不要亂動,床笫的樂趣就在於雙方同時達到頂峰,毅他一定沒有教過你吧?」雪無垠一邊說著,一邊徐徐地往下壓針。

豆大的冷汗從歐陽子鑫慘白的臉上滾落,那種強行壓抑慾望的痛楚可比擬淩遲處死。

「淩毅……才不會……做這麼噁心……的事……我們也能……。」歐陽子鑫弓起身子,露出一抹鄙夷的笑容。

「噁心?」猛地一刺,長針完全沒入分身,歐陽子鑫疼得脊背都在抽筋,但是他硬是沒叫出來。

「等你哭著求饒的時候,就會知道什麼才叫噁心了?——頭抬起來!」雪無垠嘶啞地道,伸出舌頭舔了一下歐陽子鑫嘴唇上的血,血腥味讓他興奮,品味似的抿了一下後,又吻上他的唇。

「……滾!別碰我!」歐陽子鑫憎惡已極,被牢牢壓制的身體無法躲閃,他抬頭沖雪無垠吐了一口唾沫。

啪!氣極的雪無垠狠狠地甩了他一記耳光!

只覺得天昏地暗,臉孔火辣辣地痛,歐陽子鑫差點昏厥,雪無垠乘機轉過他的臉,再度吻上去。

被迫深吻著,那一直扳著他肩胛骨的手掌,一點點地滑下去,上下蹭壓著乳尖,以粗糙的掌紋刺激著那裡。

蹂躪過乳尖後,手指在蜜色肌膚上繼續輾轉,一路沿著窄腰往下滑動,直到停在那充滿彈性的雙丘上。

像受到誘惑似的,手指移到緊澀的秘穴,沒作停留就直接插了進去。

裡面雖然緊窒卻非常柔軟,熱極了,而且稍一刺激,就會更緊密地吸附住指頭,這使雪無垠慾火猛漲,手指不斷地往裡探究,暗嘆這真是個尤物。

就在這時,歐陽子鑫大力地合攏下顎,雪無垠吃痛地放開他、被咬的嘴唇滲出了血絲。

「真是一刻都放鬆不得。」雪無垠舔著嘴角,眼裡露著瘋狂的嗜虐的氣息。

歐陽子鑫氣喘吁吁,怒瞪他,下個瞬間,他就被雪無垠拉了起來、並粗暴地翻轉過身,趴臥在草地上。

「放開!」腰身被雪無垠地手臂牢牢鎖住,又一把提高,迫使他跪著。

「不……!」這屈辱的姿勢,和那不斷頂觸到他的灼熱堅硬,都讓他恐懼得想逃,可是身體好遲鈍,手腳彷彿不是自己的,無法動彈,忍受體內金針的痛楚就幾乎耗盡了他的力氣。

「你放心,我會好好盡興的。」雪無垠補充道。

連咒駡都失去氣力,歐陽子鑫十指緊攥著枕頭,下垂的睫羽不斷地顫抖著:「淩毅……救我!」

——砰!當!

就在雪無垠強扳著歐陽子鑫的後臀,想要進入的時候,屋子前院傳來激烈的打鬥聲,緊接著,一道黑影摔出窗臺,「呀」地一聲慘叫,就隨橫飛的木條丘、地砸在草坪上。

「嗯?」看清摔在地上的人是自己的手下,雪無垠臉色一沉,還未及拉攏衣衫,就有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態勢攻了過來。

「啊!」不及防備的左胸生硬地挨了一掌,雪無垠整個人被震得朝後飛摔出去,嘩啦啦!直至栽入十丈開外的溪水中,那直搗心窩的強勁掌氣,如若是普通人,早就五臟六腑劇裂,見閻王了!

有真氣護體的雪無垠,兩根肋骨骨折,噗地吐了一大口鮮血!

「首領!」緊隨而來的小麥膚色的少年驚叫道,朝他跑過去,但是雪無垠沒有看他,只是盯著岸上那已經盛怒到失去理智的男人——謝淩毅!

緊擰的眉宇下,那雙深黑色的眸子裡,完完全全是肅殺之意,毫不留情。比起身體所受的創傷,雪無垠看到謝淩毅用如此充滿「憎恨」的目光,全然陌生的瞪著他時,那一刻,彷彿是萬千枚尖刀刺過來,穿透肌膚,直接進入心臟,而所有的情感都化成了一聲悲愴的哭喊!

「首領!我……」天澧一臉急切地來到表情呆怔的雪無垠身邊,想要扶起他,同時也想要保護他,因為此刻的謝王爺真的會不顧及往日的情面,大開殺戒的!

但是雪無垠深感惱怒地揮開天澧伸過來的手,看都不看他一眼,然後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首領不需要一個背叛他的手下,天澧心裡明白,他默默忍受著已被首領摒棄的痛苦,仍舊守在他身旁。

謝淩毅尚存著一絲理智,因為現在最重要的是歐陽子鑫,他轉頭,看到歐陽子鑫驚慌失措,正竭力地蜷縮著身子:「你不要看!走開!!」

見到謝淩毅的欣喜,很快被狼狽不堪的現狀給沖潰,身體全裸著,不自然地打開著腿,被刺入金針的分身昂然著……太羞恥了!

「子鑫……。」溫柔又蘊含著無限心疼的低語,謝淩毅解開他手腕上的衣帶,脫下自己的外衣,不顧他極力背對著自己,動作輕柔地裹在他身上。

「子鑫,對不起……讓你受苦了。」謝淩毅圈攏結實的雙臂,緊緊地擁著不住發抖的歐陽子鑫,埋首在他的頸項裡,低聲道歉。

「傻瓜……」肩膀濕漉漉的,歐陽子鑫瑟瑟發抖的手一點點地抬高,終於抓住謝淩毅摟在他腰間的有力的手臂,淚流滿面:「該哭的人是我才對。」

「毅!你當真要為了他,和我作對?!」瞪著這個從來不知眼淚為何物的冷酷男人,雪無垠的胸口中猶如翻江倒海,萬般不甘!

「是。」謝淩毅毫不猶豫地答道,他抱起歐陽子鑫,當務之急是要替他驅除體內的針毒,剛才解開衣帶時候,按診了一下他的脈象,鋒利的毒已經滲透每個血管,脈律雜亂且十分虛弱,子鑫卻還能保持著清醒,可見其意志力有多強。

竟然一點遲疑都沒有,夏國王位難道不是你畢生追求的東西嗎?雪無垠不由怔立在原地,眼睜睜地看著謝淩毅抱著歐陽子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首領!是我的錯,求您放過他們吧!」天澧很擔心歐陽子鑫的安危,也不忍謝淩毅那日夜憂心忡忡的表情,所以才說出了歐陽子鑫被軟禁在哪裡,他無意傷害或背叛雪無垠,所以看見首領這樣傷心,他真想一死謝罪!

「……他會回來的,我知道他離不開我。」雪無垠良久才說道,抬手擦拭著嘴邊的血,銀色的眼裡透著不可捉摸的危險氣息。

「首領!」

「滾開!」雪無垠怒不可遏地甩袖,被淩厲真氣打到的天澧摔出老遠,撞在柳樹上。

「首……」眼淚滾落,天澧看不清楚東西,肩膀脫臼了,腿也很疼,他站不起來。

「下次再見到你,就別怪我下手無情了!」雪無垠冷冷地掃他一眼,嗖地一下,躍離開了。

◇◆◇

破曉時分,慶州港口。

因為西北方海上的戰局街不明朗,百姓們的心頭也像壓著沉甸甸的大石頭,時刻擔心夏軍會沿著海路攻打過來,到時候少不得拋棄現有的生意買賣,收拾細軟財物,舉家逃亡。

在這樣的提心吊膽下,慶州熱鬧的街市景象早已不復存在,雄雞已經啼鳴了三遍,街道小巷戶戶大門緊閉,就連臨街的客棧酒肆也一樣。

就在這寂靜的時刻,百年老客棧「杏村」的大門被拍得直搖撼,「來了,來了!跟催命鬼似的!」睡眼惺忪的店小二一邊穿上短褂,一邊罵罵咧咧地跑出來開門。

「一大早搞什麼?你沒瞧見門口貼的告示呀?本店只開午市!」小二不滿地道,才開了半扇門板,來者就疾步而入。

「我要一間上等客房,這是住店錢。」男人拋出一袋沉甸甸的東西,正好落在掌櫃臺上。

店小二手扶著門板呆立不動,吃驚地盯著男人那張無比英俊的臉、暗忖不像是本地人。

「愣著做甚!還不快招呼兩位客人。」這不小的騷動也驚動了裡屋的掌櫃,這個矮矮胖胖的中年男子拿起錢袋一掂量,乖乖!至少有二百兩,在平時也少見出手這麼闊綽的貴客!

「什麼?兩位?」這時候店小二才赫然注意到男子的披風下還包裹著一個年輕人,確切地說,是親密地擁抱著他。

青年的臉也是少見的俊秀宜人,只是面色過於嫣紅,滿額浮著汗珠,見他雙目微閉,呼哧呼哧喘息的辛苦樣子,像是得了什麼重病一樣。

「要不要小的給這位公子請一位郎中來?」店小二好心地道。

「不用了,再備一些熱水就行。」男人拒絕道,他打橫抱起懷中步履不穩的青年,踏上通向二樓的臺階,店小二趕忙去給他們帶路。

等一切打點妥當以後,店小二還很好奇地站在廳裡,朝躺在裡屋床上的青年張望,結果被男人不悅地一瞪,就嚇得飛也似的奔下樓梯了。

「唔……。」咚咚咚震耳欲聾的腳步聲,讓一直處於半昏迷狀態的歐陽子鑫睜開了眼睛,陌生的桃紅色的床帳,讓他微微楞了楞神。

「還很疼嗎?」謝淩毅手持一杯加了細鹽的溫水,一邊扶他起身。

「不……。」歐陽子鑫小聲地道,背後數道穴位被謝淩毅的真氣封印,在體內四處流竄的針毒暫時控制住了,那折磨他好些日子的劇痛已減輕許多,只是……輕舔了舔水杯的邊沿,歐陽子鑫就又想躺下來。

「喝這麼點怎麼行?你流了很多汗。」謝淩毅在床沿坐下,扶穩他的肩頭後,自己仰頭喝了一大口。

「嗯?」歐陽子鑫困惑地抬起頭,還沒反應過來,紅唇就被謝淩毅吻住了!

「唔。」那溫熱的帶著淡淡鹹味的水順著謝淩毅的舌頭流下來,歐陽子鑫喉嚨一動,不覺就全嚥了下去。

「還要嗎?」謝淩毅凝視著歐陽子鑫紅得不能再紅的臉,很溫柔地問。

「不、已經夠了。」歐陽子鑫猛地垂下頭,胸口湧起一陣說不出的悸動,他的雙手緊抓著身上的錦被,似乎要掩飾住那發抖的膝蓋。

「你很想睡嗎?」看著歐陽子鑫總是往床鋪裡邊縮,謝淩毅問。

「嗯,你能不能離開一會兒,我想一個人……。」歐陽子鑫囁嚅地道。

「不行。」

「嗯?」被面上的雙手被握住,歐陽子鑫本能地想要抽離,卻讓謝淩毅抓得更緊。

「謝……唔!」才慌張地張開嘴,謝淩毅的舌頭就鑽了進來,兩人的唇瓣親密地重疊著,那激烈交融、又很細緻的掃舐他唇內一切的熱吻,讓歐陽子鑫的腦袋頓時空白成一片,凡是敏感的地方都被不停歇地翻攪逗弄著。

彼此交疊在一起的雙手,此刻雖然只是輕輕地覆蓋著,歐陽子鑫卻無論怎樣都擺脫不了。

「咕……唔……!」滾燙的耳邊蕩漾著激吻所帶來的響聲,柔軟而又強硬的舌頭在遊歷所有的齒列和濕壁後,渴求似的深入,舔上歐陽子鑫仍舊不知所措的舌根。

有些粗魯但又不忘溫柔地來回勾卷摩擦著,這不間斷的火熱攻勢之下,歐陽子鑫微垂著濃睫,都無法喘過氣,腰間漫起一陣陣酥麻且炙熱的顫慄,身體不由一軟!

謝淩毅適時地摟住他的肩頭,另一手則解開他藍色衣襟上的繡扣,骨節分明的手指從領口滑入,歐陽子鑫的脊背像魚兒般地驚跳了一下,很快抓住謝淩毅的手腕。

謝淩毅聽話地停下來,並抽出手,但是緊接著他拉開薄被,撩起歐陽子鑫的綢衫下襬,自下往上的撫摸向沁著汗水的胸膛。

「唔……!」心鼓噪得厲害,抽息著要拒絕,卻不經意地讓謝淩毅吻得更深,擁抱得更緊,歐陽子鑫全身不由自主地瑟瑟顫抖,被靈巧的手指緩緩撫弄著的肌膚,像要燃燒起來般地燙。

「啊……!」很、很舒服!當指尖擷取敏感的乳尖,輕輕拈轉時候,歐陽子鑫不覺自喉間發出呻吟,在不斷變換角度的親吻下,他一面羞恥得想要立即逃走,一面卻又非常沉迷於謝淩毅的愛撫中。

「子鑫……。」吻得潤澤無比的嘴唇終於分開了一些,謝淩毅低喚道,輕啄了一下歐陽子鑫紅紅的臉頰後,又吻住形狀優美的下頜,一點點地往下親,直到在脖子和鎖骨處留下鮮紅煽情的吻痕。

「不……啊……!」被磨蹭得皺巴巴的衣衫一直被推到腋下,赤裸的胸膛急劇起伏著,已被充分撫弄過的乳首邀人品嚐似的飽滿而挺立。

像受到引誘一樣,謝淩毅低頭輕咬住左邊的緋色乳暈,舌頭則捲著乳尖打轉兒,右邊的乳首同時也受著手指的逗弄。

「咿啊……不……要!」睫羽下是一片水色的氤氳,歐陽子鑫又開始抵抗起來,現在的他非常敏感,稍加刺激就會忍不住,更何況謝淩毅這般色色的舔弄!

「乖,我不會弄疼你的,放鬆些。」謝淩毅一邊低聲安慰,一邊按住歐陽子鑫掙紮著想要坐起的身子,讓他平躺在床上。

「可、可是……」無論是謝淩毅精亮的黑瞳、銳氣的薄唇,還是那親密地壓在他身上的高大挺拔的身軀,都透出一股濃烈的欲求氣息,讓歐陽子鑫一陣眩目。

這同時也勾起他噩夢般的被雪無垠碰觸的記憶,不禁縮起身子。

但是謝淩毅不給他任何脫逃的機會,他的手不動聲色地來到貼身褻褲的腰帶上,輕輕地往下一扯,不費吹灰之力地就把褲子一直褪到膝蓋以下。

「啊……那裡……不行!」雖然都沒有被碰到過,雙腿間的分身卻已挺立起來,歐陽子鑫難掩羞怯之意,推著謝淩毅的肩頭,試圖併攏雙膝,無法忘記那裡還留著……雪無垠刺入的金針!

隨血管的脈動,它態意地撩撥著他極為敏感的分身,那是隔靴搔癢似的,無法一忍受的酥麻感,令歐陽子鑫十分的痛苦,所以動不動就發起高熱來。

「求你……不要看……」歐陽子鑫本打算支開謝淩毅後,自己弄出來的。

無視於歐陽子鑫幾乎要哭出來的哀求的神情,謝淩毅扣住的膝窩,更分開些,低頭凝視著那兒,隨後他伸出火熱的舌尖,輕輕舔弄不斷溢出熱液的分身頂端。

「——嗚!」難以言語的快感幾度攀升上來,歐陽子鑫背肌猛地抽緊,腰間顫抖起來,他抬起雙手摀住了自己的嘴巴。

「別擔心,只是手指,所以你只要想著我就行了……。」謝淩毅靈巧的舌頭幾番舔舐後,氣息微促地道。

「什……啊……嗯……!」分身被再次吻住,但這次是直接地深含入口內,濕熱的腔內壁摩擦著分身,還不時擠壓兩下,舌頭吸捲著,手指則時重時緩地揉捏著根部的玉囊。

歐陽子鑫頓陷入一片焚燒意識般的快感漩渦中,濕潤的朱唇呼哧呼哧地傾吐著熱氣,他的身體才鬆軟下來,突然被進入的疼痛,讓他又嗚地盈滿淚水。

謝淩毅察覺到了他的緊繃,已經沒入後股緊窒密穴的的食指,又緩緩地抽出些,來回輕輕蠕動著指頭,直到那裡逐漸地軟化……手指漸漸加到了三根,依然很緊,深入淺出地來回抽動,並不時輕輕轉動,最深的時候,指尖輕易地按壓到最為敏感的地方,輕重交疊地揉蹭著。

「停……啊嗯……不要……已經……!」歐陽子鑫白晰的下巴高高地仰起,雙手胡亂地抓著錦被,纖細的膝蓋抖動得厲害。

「唔。」明知他掙紮著是想讓自己放開,謝淩毅卻更激烈地前後晃動著頭部,並鼓勵他射出來似的用力一吸!

「啊——!」體內受著極致的疼愛,前面則被出其不意的刺激,源源不斷的快感猶如洶湧的潮水,一下子把歐陽子鑫推至愉悅的頂峰!不等他回過神來,謝淩毅已經如數吞嚥下去。

微張開濕漉漉的嘴唇,謝淩毅的舌頭推出一枚細小而尖銳的金針,吐在手心後,用力一捏,攤開時,細針變成了金色的粉末。

這是經秘方提煉之後,凝聚而成的媚藥,雪無垠邪秘的招數很多,用在性事方面的也不少,夏國宮廷內的一些貴族都常向雪無垠討教,謝淩毅會知道這些個,也是耳濡目染的結果。

「無法原諒!」不但對歐陽子鑫施以封印功力的針毒,讓他飽受肉體痛苦,竟還下春藥!

十分憎惡地拍掉手心折騰人的粉末,謝淩毅重新擁上歐陽子鑫,並溫柔地替他整理好衣服,再蓋好被子。

釋放過後的歐陽子鑫全身就像要融化了一般,全無力氣,他躺在謝淩毅的臂彎裡,喘息著,接受他細心的照顧。

「啊?我弄疼你了?」謝淩毅吃驚地看到歐陽子鑫在無聲的落淚。

「我……好恨自己……!」歐陽子鑫咬著嘴唇道,控制不住地啜泣:「為什麼……還會愛著你……我們是敵人呀……為什麼啊……嗚嗚!」

「子鑫!」揪心地看著快要被逼得心神俱潰的歐陽子鑫,謝淩毅緊緊地擁著他,曾經信誓旦旦地說要永遠守護他,可是傷他最重、最深的人也正是自己啊!

但是此刻除了抱緊他,安撫地輕吻他紅腫的眼睛外,謝淩毅無法再做任何承諾。

等到歐陽子鑫昏沉沉地睡熟以後,謝淩毅才起身去沐浴更衣,店小二準備在隔壁房裡的那桶熱水早巳經變得冰涼。

譁!拿起漂浮在面上的水瓢,謝淩毅迎頭澆下,一次又一次,直到水珠沿著黑髮滾滾落下,身體完全地濕透,指尖都變得冷冰冰的。

「雪無垠……」深深地呼吸著,那張掛滿水痕的英俊臉龐,帶著某種令人無法釋懷的沉鬱。

「就算是我背叛你吧……」自從少年時遇見他起,脖子上就似乎戴著一副無形的沉重的枷鎖,鎖鏈的另一端就在雪無垠手中。

自己能走多遠,似乎全仰仗著雪無垠能放出多長,在他或明或暗的匡助下,得到了多少權勢,也就失去了多少自我。

「只有子鑫不可以……無垠……我是不會放手的,哪怕要我以命償還……。」喃喃著,一雙可媲美頂級黑瑪瑙的深邃眸子,蘊含著堅如磐石的信念和殊死的決心!

◇◆◇

五日後——

這是一個陰雨連綿的早晨,雖說夏軍還是沒有攻打過來,但是住店的旅客還是越來越少,店小二簡直就像那兩位「貴客」的專屬僕人了。

守著櫃檯,一邊慇勤地熬著湯藥,店小二看到一個小麥膚色、面容削瘦少年,在店門口東張西望,好像在尋找著什麼。

「你看什麼呢?」少年沒有帶包袱,穿著也像個普通的小廝,店小二不高興地嚷道:「別擋著人家開店,一邊去!」

「天澧?」謝淩毅正好從樓上下來拿藥,一眼就看見了在門口徘徊的少年。

「謝王……」天澧喜出望外,差點就叫了謝王爺,急急改口道:「謝主子,我找了你們好久,子鑫怎麼樣了?」

「樓上說,」謝淩毅看了店小二一眼,說道:「藥熬好了嗎?他是我家小廝,你交給他吧。」

「是,好了。」店小二有些不滿,瞪了眼天澧,這些天,可都是他服侍這兩位貴公子的。

天澧接過熱燙的藥碗,放在託盤上,小心翼翼地跟在謝淩毅後面,兩人一前一後地上了樓,來到最後一間大客房前,房門敞開著,桌上醒目的擱著一柄長劍。

「子鑫在休息嗎?」客廳裡沒有人,天澧放下託盤後憂心地問。

「嗯,他中了無影針,我之前用內力把針逼了出來,可是他中毒太久,元氣大傷,所以我每日只能逼出一些針毒,剛才是最後一次,閉塞的經絡重又打通,他這次會睡很久。」

「哦……」

謝淩毅看著明顯憔悴的天澧,問道:「你沒事吧?無垠……」

天澧搖了搖頭,表情黯然:「首領沒有拿我怎麼樣,不過,也沒有下次了……」

謝淩毅沉重地嘆息,朝裡屋看了看,壓低了聲音:「天澧,我要出去一陣,說實話你來得正好,幫我照顧子鑫。」

「哎?去哪?」

「快的話,三天。」謝淩毅答非所問,拿起桌上的劍。

「你不是要去找首領決戰吧?」天澧渾身一震,慌張道。

「這件事總得有解決的一天,逃避是沒有用的,天澧,子鑫就交給你了。」謝淩毅注視著天澧,十分認真地道:「我知道這樣做很自私,可是現在能幫到子鑫的人,只有你了,我是夏國王爺,以這樣的身份留在子鑫身邊,只會害了他,所以……萬一有什麼事情,我……懇求你站出來,幫幫他。」

「謝王爺?!」天澧驚呆了,因為謝淩毅竟然朝他下跪!

「可以答應我嗎?」

「謝王爺!快起來!」天澧萬分倉惶地道:「我知道,我會保護子鑫的,他也是我最重要的朋友啊!」

「作為回禮,雪無垠,我會留下他的性命。」

「您這又是何苦?」天澧忍不住哭了,他明白謝淩毅這麼說是為了報答他,但是如果和雪無垠對戰,還手下留情的話,謝淩毅是必死無疑的。

謝淩毅抬手輕摸了摸他的頭,然後看向裡屋,那桃紅色的床幔隨微風輕輕地動著,十分地寧靜……

暮色四合,客棧門口的燈籠散發著微弱的黃色光芒,夜風瑟瑟,映襯著黑黝黝的店招,一副冷清蕭條的景象。

天澧靠在二樓臨街的窗口,一臉心不在焉,忽然裡屋傳出的響動,讓他一驚,飛也似的奔了進去。

不知怎麼突然醒過來的歐陽子鑫正撐著床沿,搖搖晃晃地想要下床。

「子鑫!」天澧跑過去攙扶他,並道:「你還不能走路,快躺下!」

「天澧?你為什麼在這裡?」歐陽子鑫露出很意外的神色,然後不斷地環視左右。

「謝王爺他出去了,嗯……是去抓藥。」天澧只得撒謊道。

「哦。」歐陽子鑫垂低頭,難掩心中的落寞。

「你還是快躺下,多睡一會兒。」天澧看著歐陽子鑫面容清,額頭還滲著汗珠,很擔心地道:「等會兒王爺回來了,可會責怪我。」

「我沒事,」歐陽子鑫淺淺地一笑,臉色卻依然蒼白,「已經好多了,只是做了一個噩夢,睡不著。」

「噩夢?」天澧邊說著邊扶他躺下。

「嗯,我夢見我回到了戰場上,穿著血淋淋的戰袍,手持鋒利的長劍,到處瀰漫著硝煙,就連雲都在燃燒,謝淩毅……就站在我前面,血路的盡頭,對我說了什麼,就轉身走掉了,他說得很輕,我聽不見,拚命喊叫讓他留下來,可是不行,」歐陽子鑫的肩頭劇烈地顫抖著,急促地道:「我總覺得我再也見不到他了,就拚命地喊……可是……」

「可是他還是走了……。」

「子鑫……。」天澧皺著眉頭,鼻子酸酸的。

「醒來就一身冷汗,哭得稀里嘩啦,然後我就好想見他,我一起身,你就衝進來了,還好……只是噩夢而已……。」

「子鑫!」天澧突然跪了下來,大哭著:「我求求你阻止他們吧!只有你可以攔著謝王爺,我不想看他們拼得你死我活啊!子鑫,求求你……」

「什麼你死我活?天澧,你在說什麼?」歐陽子鑫臉色驟變,吃驚地追問。

天澧把心一橫,全都說了出來:「首領決意要殺你,派了好多殺手,謝王爺為了讓他住手,所以一個人……」天澧的話還未說完,樓下傳來一陣人聲鼎沸的喧譁。

「等等!大官爺!什麼事要您這麼興師動眾呀?」掌櫃的聲音十分慌張。

「什麼?匿藏了歐陽軍師?這、這怎麼可能?」

「回大人!店裡是有一位姓歐陽的住客!您要找的人難道就是他?!」聰明的店小二故意扯開喉嚨地喊道,他是在給歐陽子鑫通風報信呢。

「靖軍?」天澧不由十分緊張,這種時候?

歐陽子鑫想要起身,但是使不出力氣,而樓梯口已經傳來雜遝的腳步聲,看來官兵來勢洶洶。

「你快從窗戶出去,一定要阻止謝淩毅!」歐陽子鑫抓住天澧的手道:「我不會被怎麼樣的。」

「可是你知不知道?你失蹤了多日,正被官府通緝呢!」

「我知道,你快走!現在只有你能攔住他們!」歐陽子鑫用力推了他一把,自己卻摔倒在地上,疼得哀鳴。

「子鑫!」天澧見狀,很想去扶,卻又被他淩厲的眼神鎮住,無奈之下,只得轉身,像貓兒般敏捷地跳上窗臺,趁街道上的士兵不備,嗖地又跳上屋簷,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第10章



天空中浮雲飛捲,才是下午時分,天色已黑得如同傍晚,靖德殿前駐守的侍衛們都被勁風吹亂了衣衫,靠牆才站得住腳。

比起殿外的狂風,禦書房內的空氣幾乎要凝固了,面對大怒的仁帝,眾官員冷汗涔涔,大氣也不敢喘。

甩下奏本,坐在金黃色軟椅裡的郢仁,再次說道:「這是無稽之談!!朕的御前仕郎,欽賜的軍師,絕不可能是叛逆之臣!」

武程的堂弟,現任正一命殿中司馬的武頎,不畏龍顏,大義凜然道:「皇上,臣的奏本句句屬實,歐陽軍師大奸若忠,私會敵國將領,致使我軍損失慘重,靖國天威受損,皇上,此罪當誅!為了那無辜逝去的六千將士,懇請皇上三思!」

歐陽鶴面色鐵青,兇惡地瞪著武頎,可是通敵叛國之罪,何等之大,人人避之不及,不敢出來為歐陽子鑫說話,就算他多痛惜自己的兒子,此刻也是有口難言。

「歐陽軍師,臨戰脫逃,如果不是守城的將領,在他企圖潛返時抓住了他,恐怕至今還裡應外合,禍害皇上。」

吏部尚書的話才說完,那以前還奉承過宰相的五品侍郎,即刻上奏道,「歐陽軍師失蹤了整整兩個月,又毫髮無傷的出現在岷州客棧,臣以為,這事實在蹊蹺,也只有那封告密信函,能解釋其中緣由!」

「住口!」郢仁震怒,從龍椅上站了起來,歐陽子鑫被人發現的時候,哪裡沒有受傷,身體如此之虛弱,幾乎連站立都有困難!六位御醫診斷了數日,才拿出個安神養血的藥方,可恨!都不知道他受了什麼樣的折磨?

但是無論怎麼問歐陽子鑫,他都不肯開口,只是磕頭要求出宮,這樣下去……

「皇上,江山為重,臣等懇請皇上三思啊。」幾十位文武重臣,除了歐陽鶴,都跪倒在地,苦苦哀求,郢仁氣壞了,看他們的表情,聽他們的語氣,好像歐陽子鑫是一代奸佞之臣,而他是貪圖美色的昏君一樣!

郢仁眯起狹細的眼睛,皇太后千方百計提拔的人,就是這樣的庸才嗎?!

「夠了!!」郢仁甩袖,那一聲大喝令眾臣噤聲,「朕知道後宮在傳些什麼,只是朕沒想到,這些閒言碎語,竟也讓朕的愛卿如此上心,武頎,武將軍的死,朕也很痛心,但是你就沒想過,這封告密信,極可能是敵國的離間計嗎?!」

「皇……」

「朕不會准奏!」在武頎說話之前,郢仁就咬牙切齒地道:「統統給朕退下!」

「皇上好大火氣,可是要連哀家一併趕走?」頭戴鳳凰金冠,身披金粉霞衣,雍容華貴的皇太后,在諸多宮女和太監的前呼後擁之下,傲然踏過門檻,走了進來。

皇太后原為西域聖女,是郢仁的生母,她一個外族少女,在經歷了一系列流血的明爭暗鬥之後,母憑子貴,一步登天成為靖國最高貴的女人。

皇太后好攬權勢,黨羽眾多,即使郢仁是自己的兒子,也是小心謹慎,處處監視。

「兒臣不敢,」郢仁趕緊下階相迎,大禮拜伏:「兒臣恭迎皇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臣等恭迎皇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眾大臣也跟著行禮。

「皇上這麼跪著,可是折煞哀家了,快些起身吧。」皇太后親手扶郢仁起來,心裡很是滿意,這說明皇帝是很重視她的。

兩人攜手至金黃色軟椅前,郢仁恭敬地退至一邊,讓皇太后入座。

皇太后也不推辭,坐下後,淡淡地環視大殿一圈,道:「眾愛卿平身。」然後,又看著皇帝。

「哀家這次匆忙趕來,想必皇上也清楚哀家的意思,本來,這朝政之事,不該由哀家廢嘴多舌,但是歐陽宰相乃兩朝元老,此事幹係重大,哀家不得不助皇上一臂之力啊。」

「兒臣不孝,讓皇太后勞心了。」郢仁鞠躬,可他知道,唯一不與皇太后等為伍的就是歐陽鶴,兩股勢力明爭暗鬥已久,只是先皇遺昭,厚待歐陽世家,皇太后即使再流言蜚語,說他妄圖謀反,也奈何不得。

而這次,是證據確鑿,她怎麼能放過如此好的機會?

「宰相大人,你教子無方,縱他禍害朝廷,擾亂後宮,對此,可有辯駁之言?」皇太后居高臨下地看著歐陽宰相,一臉鄙夷。

「母后!」郢仁忍不住叫道,但皇太后擺擺手,示意他聽下去。

「哀家相信,皇上是一視同仁的,而且會秉公定奪,有道是君無戲言呀。」皇太后鳳眉一挑,喚道:「宣楊修晉見。」

「楊修?」郢仁眼神微微一沉,預感不祥。

「臣叩見皇上、皇太后,萬歲萬歲萬萬歲。」身著黃銅戰袍,灰塵撲撲的楊修,大禮跪拜道。

「你不在前線打仗,回皇城作甚?」郢仁蹙眉問他。

「皇上莫要怪他,是哀家急召他回來的。」皇太后不慌不忙道:「楊護衛,你可憎恨歐陽軍師?」

「回皇太后,歐陽大人為人和善,體恤下屬,為軍師更是一絲不苟,事必躬親,臣愛戴他,與他毫無私人恩怨。」

「嗯。」皇太后滿意地點頭,又道:「那你看到什麼,聽到什麼,就統統說出來吧,但是切記要據實稟告,否則陷害朝廷命官,皇上是要誅他九族的!」

說這話的時候,皇太后刻意看了郢仁一眼,郢仁沒有反應。

「臣遵旨。」楊修正色道;「去年……皇上命臣尋找突然遠行的歐陽大人,臣帶著聖旨,一路追蹤尋訪,得知歐陽大人登上了一艘夏國的商船,並與船長和舟師相談甚歡,臣在慶州攔到了歐陽大人,曾親眼見他與那船長十指交握,攜手同遊,臣當時並未察覺什麼,爾後,在雲險海戰場上,臣發現,那船長……」

楊修猶豫了半晌,才道:「就是敵國統帥謝淩毅。」

「你說什麼?!」郢仁又驚又怒!

「罪臣不才,雖曾對那船長起疑,卻一直調查不出他的底細,」楊修一臉愧疚;「但臣以為,歐陽大人忠心耿耿,就算……」

「好了。」皇太后不冷不熱地打斷他,追擊道:「事情應該很清楚了,皇上,這人證物證俱在,這等佞臣,皇上還留他在流雲宮嗎?」

流雲宮離禦書房不遠,是歐陽子鑫養傷的地方,他昏迷了兩天,剛剛甦醒,體力尚未恢復。

「來人!立刻將罪臣歐陽子鑫押入天牢,聽候提審!」皇太后聲色俱厲地道:「宰相歐陽鶴,暫停職務,即日起軟禁於家門內,待刑部徹查後,再做定奪!」

此言一出,即刻有太監傳令去了。

「皇、皇上……」眼見唯一的兒子要被打入天牢,歐陽鶴慌張地求助郢仁。

「母后,且慢。」郢仁也很著急,可是皇太后冷冷地說道:「皇上,哀家是為老祖宗的江山社稷考慮,如果哀家這次依了你,百年之後,有何顏面去見先皇?」

皇太后搬出如此大的靠山來,郢仁臉色微白,雖有一千一萬個不顧意,也只能點頭:「您言重了……兒臣怎麼敢不遵懿旨。」

「嗯。」皇太后算是滿意地露出笑臉,又拉扯了一些不痛不癢的事情,然後大步離宮而去。

憋了一肚子怨氣,恨得咬碎鋼牙的郢仁,揮退朝臣後,在禦書房來回踱步,他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他不能做皇太后的傀儡,即使要兵戎相向,他也要奪回政權!

「子鑫……」是歐陽子鑫讓他下定了決心,天牢陰暗潮濕,終日不見陽光,一想到歐陽子鑫要待在那種地方,郢仁就揪心的痛苦。

「朕會救你,一定會救你出來。」郢仁喃喃低語。

◇◆◇

若要在當今武林當中,選出一位可稱霸群雄的頂尖高手,除了影守集團的神秘統領血無影,估計沒人敢冒這個頭。

如同現世惡鬼一樣存在於人間,他們同背叛,血腥,殘殺為武,影守的總壇據說有二千幼童,經過一層層的互相廝殺,能活到成年,擔當重任的影守,通常只剩下數十,甚至只有一個,而這一個,戰勝上代『血無影』後,才能成為一呼百應的首領,做黑暗帝國的王者。

新一代『血無影』,是人人聞之色變的大魔頭,他是百年罕見的武學奇才,十三歲就殺了上一任號稱「血魔」的首領,奪得權杖,十五年來未逢敵手。

而這位『血無影』,八年前突然離開總壇,在江湖中銷聲匿跡,除了他的屬下,沒人知道他在哪裡?在做些什麼?在想些什麼……?

縹緲的月光,靜靜地傾瀉在慶州天麟山的幽谷裡,七月的夜霧鎖著綠黛,更覺繁密的竹林不知有多深。

一間小巧的竹屋比鄰著潺潺溪流,屋內有著一點蠶豆般的燭光,但是靜得嚇人。

一點黑影,忽地橫過夜月。

竹簾輕輕地撩開,一個比月色更要美麗的白衣男子,踱步而出。

「首領,屬下該死,跟丟了他。」黑影飛落下來,是一個黑衣少年,單膝跪地,銀色的面具讓人無法看清他的面貌。

「不,他已經來了。」雪無垠把目光投向竹林,淡淡地道。

果其不然,謝淩毅從竹林的暗處走了出來,目光炯然,似壓抑著萬千情緒。

「啊?」少年非常之驚愕,什麼時候被反跟蹤了也不知道,對方閉息遁形的功力,簡直可與血無影匹敵!

少年很驚恐,雪無垠卻未看他一眼,靜靜地道:「傳令下去,封鎖此山,就算一隻雀鳥也不准放進來。」

「是,屬下遵令!」少年鬆了一口氣,飛快離開。

「我想……」雪無垠凝視著讓他一見傾心,又足足迷戀了十年的男人,感嘆道:「也差不多該清醒了。」

「無垠。」夜風輕拂,竹葉瑟響,謝淩毅的聲音也顯得格外低沉:「我是來終止契約的。」

雪無垠的眉頭蹙了起來,那是從未有過的惆惋哀怨似的神情,風鳴嘎然而止,唯有泉水淙淙直響,叩緊人的心弦。

「幸福……究竟為何物?『血魔』臨死時,曾經問過我。」說這話的時候,雪無垠眸色如玄冰,晶瑩剔透,萬載著陰惻惻的寒氣,令人頭皮發麻!

但是謝淩毅眼神沉鬱,按劍直立,巋然不為所動。

「毅,我真不明白,既然影守首領是深受詛咒的冷血一族,為何還要動情?追尋著不可能實現的東西,幸福是什麼……呵……呵呵!」

雪無垠嗓音低沉地痴笑起來,隨即又像在嘲笑世間萬物一樣高揚起下巴,任憑兩行清淚在月色下熠熠閃光。

「相伴十年,幸福不過是水中幻影!一觸即碎!」冷笑畢,他的眸神陡然犀利,渾身散發出一股冷凝如冰的殺氣!只見他伸出左手,旁邊的溪流即受其真氣吸引,猛竄而上,猶如倒掛的瀑布似的,衝向他張開的手掌,喀啦幾聲輕響,水柱瞬間凝結成一把鋒利的「長劍」——凝血劍。

這結合了雪無垠強大真氣的冰劍足有四尺五寸長,通體銀白透亮,如同蛟蛇般在手中不安分地顫動著,劍鋒快得令人難以相信,而不斷發出的飄忽虛邈的劍韻,如百鬼低泣,悚懼人心!

劍在人在,劍亡人亡。

這是雪無垠的真氣所集,命脈所在,自十五年前同血魔決鬥後,他就再也沒有使過這把絕密而危險的『劍』。

要與謝淩毅為敵,雪無垠非常清楚如若不竭盡全力去拼,自己必敗無疑,謝淩毅同他一樣,是罕見的習武天才,而且武功已是登峰造極,縱使在生死決於一瞬的時刻,謝淩毅仍能靜如止水,從容而對。

「無垠,你對子鑫所做的事,我永遠不會原諒你。」謝淩毅雙目寒光閃閃,絕情地道。

鏗!謝淩毅的龍吟劍出鞘,青芒四射,燦若明星!

「哼。」雪無垠冷冷一笑,身行一飄,衣袂飛舞,凝血劍犀利攻擊,那重重疊疊的劍嘯,彷彿撒開一張密不透風的劍氣羅網,所到之處,要麼冰凍三尺,要麼轟然炸裂開來。

見謝淩毅敏捷的避開劍氣,雪無垠又輕轉手腕,那鬼哭似的劍韻瞬間變得更加淒厲,咄咄逼人地侵噬著萬物的生氣。

「嘖!」前面是冰天雪地,現在是烈日暴曬,皮膚好像燒起來似的痛,這一冷一熱,讓謝淩毅苦不堪言,然而雪無垠的劍法甘暢淋漓,破綻極少,他想逃又逃不脫,像被那張大綱牢牢圈住,掙扎不得。

「喝!」忽然,謝淩毅大喝一聲,手中的劍光大盛,那雕刻著細緻文字的劍身,勢如破竹,刺穿重重阻礙,硬是把雪無垠邪異的劍韻一分為二。

——當!劍鋒交擊,震懾全場的激響往四周擴散,彷彿往竹林裡投下一塊千斤巨石,震撼得直叫人耳鼓生疼,茅屋也在頃刻間被砸成了碎片,五十丈內的竹子亦如颶過境,傾軋倒在一邊。

「他的功力,又提升了不少。」雪無垠凝眸暗忖,鐺地收回凝血劍,旋身飄開,緊接著又變化出另一套更加詭秘難測的劍法襲擊謝淩毅!

噹噹!謝淩毅見招拆招,使出渾身解數,迎戰那光怪陸離的劍雨,電光火石之間,兩人飛身直上空曠的竹林頂端,你追我逐,以快打快,著實難解難分!

直到掠過竹林,落定在萬丈深的峽谷旁,謝淩毅才腳踏奇步,忽地一個側移,龍吟劍閃電劈下,震開橫在胸前的凝血劍,刺中雪無垠的右臂,深及一寸,血液登時湧出,染紅了白色的錦衣。

但幾乎同時,謝淩毅左手臂一疼,被凝血劍割開了一道血口,兩人的實力旗鼓相當。

「要怎麼樣,你才肯放過子鑫?」謝淩毅低沉的問道,他就算在這裡殺了雪無垠,影守們仍會履行他下達過的殺戮令。

「哎呀,」雪無垠只是低頭看了看右臂的傷口道:「我該誇獎你出師了嗎?居然能傷到我。」

「雪無垠!放過他,你要的只有我而已!」謝淩毅一提體內真氣,迅即揮劍朝雪無垠的心門划去,一派與他偕亡的壯烈姿態。

「嗯?!」雪無垠有所察覺,連退至銜接兩座高聳山崖的竹吊橋上,橋面鋪著用鐵釘固定在一起的竹筒,窄而濕滑,兩邊各四條粗麻編制起來的百餘尺長的繩索,權當作橋欄貫穿前後,山風一吹,整條橋就晃蕩得厲害。

更何況現在橋面上飛落下兩個激烈打鬥著的高手,吊橋不堪重負地繃斷了兩條橋索。

謝淩毅接連施展出一重強過一重的劍勁,劍浪滔滔,看似樸實無華,卻已是大巧若拙的頂尖境界。

「記得你剛和我學劍藝時,都不知道劈和砍之間是有分別的呢。」雪無垠唏噓地道,兩道人影在月照下閃躍騰挪,不絕於耳的劍刃交擊聲,轟然迴蕩在萬丈深谷的上空。

「那我還給你吧。」謝淩毅突然說道。

「什麼?」雪無垠還沒反應過來,只見謝淩毅倏然收劍,抬起貫注滿真氣的手,朝頭頂的天靈蓋猛擊下去。

「——毅!」抽息一口冷氣,雪無垠的銀眸不可置信地瞪大,謝淩毅居然自廢十多年來苦心修煉的內功勁氣!

「噗!」吐出一口鮮血,被強行打散的真氣,在全身經絡逆轉,激起錐心裂脈的極度痛楚,謝淩毅臉色蒼白,冷汗涔涔,一下子跪倒在地。

「毅,你瘋了嗎?!」雪無垠想過去幫他,但是謝淩毅劍橫在胸前,阻止他靠近。

「全部都……還給你……無垠……答應我……放過子鑫。」情況非常之危及,謝淩毅隨時會因為真氣逆流進入腦脈而命喪黃泉,他的眼神已渙散,看不清楚東西。

「謝淩毅!你真的好狠!你非要把我傷得體無完膚嗎?!」雪無垠聲嘶力蠍地吼道:「在這個世上,沒有我要不到的人!」

雪無垠手中的劍氣暴漲,嗤地一聲,無數銀光炸裂了橋面,謝淩毅也被拋出了吊橋!

在那一瞬間,雪無垠是想讓他死的,這和契約所定的內容一樣……但是!

「毅!」痛心疾首的雪無垠大吼一聲,凝血劍譁地一下迸裂成點點水珠,揮灑在空中,他體內的真氣凝聚成一股意念,催他以閃電般的速度,在謝淩毅被萬丈深淵吞沒前,飛身直下,把他抱了個正著。

「你真傻……」揪心地看著懷中面無血色,已然昏迷的謝淩毅,雪無垠喃喃地道,就像墜落的晶瑩淚珠一樣,緊擁著的兩人很快被無邊無盡的黑淵吞噬了……。

◇◆◇

「淩毅……」

刺目的亮光來自汙黑牆角處的火把,熊熊火苗把這間低矮的密不透風的牢房熏得和爐膛一樣的滾燙。

歐陽子鑫汗涔涔的眉心緊擰著,龜裂出血的唇瓣微微抖動,喃喃地呼喚著什麼人,但是一陣倏嘯的鞭聲,啪!啪!啪!猶如暴風驟雨般的落下,掩蓋了一切微弱的低吟。

「快畫押!!別以為裝死就可以矇混過去!」一個虎背熊腰的獄吏,不斷揮舞著粗壯的手臂,那浸泡了鹽水的皮鞭,瘋狂地抽打著被鐐銬束縛住手腕,吊在地牢中央的歐陽子鑫。

「淩毅……」雙臂早已失去知覺,破碎的衣衫下,脊背、胸口和雙腿都被嚴刑拷打得皮開肉綻,血流不止,就如同墜入火海一樣,每一寸肌膚都痛得猶如萬針齊紮,意識若有似無,但內心那說不出的恐慌越發的清晰起來。

不安的思念,歐陽子鑫的長睫毛蓋住眼睛,和謝淩毅在一起的日日夜夜,是他一生最幸福的時候,從來沒有後悔過……喜歡上謝淩毅,哪怕要付出慘痛的代價。

啪!一鞭狠狠地甩到歐陽子鑫的臉上,頃刻綻起一指寬的血痕,被刮到的眼瞼火辣辣的疼,緩緩地睜開眼睛,血模糊了視線。

「為何……心底如此之不安?」心頭就像壓著千斤大石,疼痛、緊張、恐懼得不能自己。

獄卒氣喘吁吁地扔下折斷了的皮鞭,抹了把臉上的汗水後,面目猙獰地道:「識相的就快點畫押!反正你都已經認了同敵國王爺的姦情,橫豎都是死罪,何不死個痛快?」

歐陽子鑫回過神,氣若遊絲地搖頭道:「不……。」

他無怨無侮地愛著謝淩毅,同時,內心也備受愧疚的煎熬,面對戰死沙場的武程,老淚縱橫的父親,還有一定是失望透頂了的皇帝,他只能這樣償還了。

「老子看你還能撐多久!」都已經審問了十天,前後大大小小的用刑不下百次,如果今日再交不了差,收授了皇太后密令的獄卒可要掉腦袋了!

火冒三丈的獄卒從旁邊的刑具架上,拿了一根滿是倒刺的鐵棒,哼哼地冷笑著,才舉起來朝歐陽子鑫的胸口掃去,只聽得牢門口太監一聲高呼:「皇上駕到!」

砰!牢門幾乎是被踹開的,嚇得獄卒像癟了的茄子似的縮在地上,還不及磕頭迎駕,就被踢中肩膀,整個人朝後撞在刑具架上,疼得他齜牙咧嘴。

「狗奴才!是誰准許你用刑的?!」郢仁氣得渾身發顫,他明明再三交代刑部,在未收到確鑿證據前,只能關押歐陽子鑫而已。

「奴、奴……」門牙被撞斷了三顆,獄卒嚇得臉色發青,戰戰兢兢地說不出話來。

「皇上。」眼尖的執事太監,把桌上列滿罪名的狀紙拿了過來,雙手呈給皇帝。

郢仁不看還好,一看登時怒火中燒,數千字寫的儘是些宰相父子如何勾結外敵,又同朝廷內的某些老臣密謀造反等事,都是株連九族的重罪。

「一派胡言!」看著前後矛盾,漏洞百出的狀紙,郢仁咬牙切齒地道。歐陽子鑫一旦畫押,不知會有多少條無辜的性命牽連進去,而且必將引起朝廷一番腥風血雨的動盪。

「來人,把他拖下去,朕日後再慢慢治你的罪!」郢仁怒不可遏地道,嚇得翻著白眼的獄卒被侍衛架了出去。

「子鑫!」兩個侍衛終於解開了厚重的鐐銬,歐陽子鑫站立不穩,搖搖欲墜,郢仁一個箭步衝過去,抱住了他。

「皇……?」獲得瞭解放,歐陽子鑫的眼前卻湧起一陣陣眩目的黑暗,他看不清皇帝的容貌,虛弱不堪。

「子鑫,你是無罪的。」郢仁看著遍體鱗傷的歐陽子鑫,不覺心痛神馳,聲音哽澀地道:「有人願以性命擔保,你是被人陷害的!」

「淩……」皇上的聲音漸漸遠去,眼前不斷浮現出謝淩毅的樣子,俊美的五官,深邃的黑眸,以及動人的低沉嗓音,叫著『子鑫……』。

「嗚。」一股腥黏的熱潮,突然翻踴上來,歐陽子鑫吐了一大口鮮血,便昏死了過去。

◇◆◇

晨曦初透,劃過精緻的皇宮角樓,給朱紅高牆灑下一片金燦燦的光,傍著幽靜山林而建的瓊霖宮,此刻靜謐極了。郢仁在一名貼身太監的陪同下,趁早朝前的空隙,避開了太后的耳目,趕來看望在這裡療傷的歐陽子鑫,事實上,自從牢獄中解救他以來,三天兩夜了,他一直昏迷不醒。

躡手躡腳地走進瀰漫著花香的寢殿,一張紫色的帷幔大床前,除了一早來巡診的兩位御醫,還半跪著一名古銅膚色的俊氣少年。他頭戴著夜明珠的發冠,穿著湖藍色繡鸞鳳的錦袍,大大的眼睛透著難解的憂愁,他看到皇帝,便站了起來,直到郢仁走至他跟前,他才淡淡的開口道:「皇叔。」

「辛苦你又守了一夜,天鳳,子鑫怎麼樣了?」郢仁難掩急切地問。

「他還未醒,御醫正在診脈。」少年眉宇輕攏,壓低聲音道。

「哦。」郢仁看著花白頭髮的老太醫們,坐在床前的腳踏上,一臉審慎地搭著脈,絲毫沒發覺皇帝已經駕到,郢仁不想打擾他們,便退在一旁。

少年一宿未闔眼,眼眶紅紅的,郢仁看著他,這個只幼自己兩歲,卻小了一個輩份的侄兒。他是三皇兄郢祈唯一的子嗣,皇室重要的血脈,當年的「靖斷事變」,買通刺客謀害郢仁的大皇子與二皇子,被崇尚『仁德』的先帝打下牢獄,發配邊疆,而知情不報的三皇子,也被沒收萬貫家產,貶為庶民。

但是在先帝駕崩後頒佈的一道遺詔上,寫明瞭要恢復三皇子一家人的王族身份,並賜領地與名號,可惜的是禦使們只能找到三皇子夫婦的遺骸,小王爺天鳳則下落不明。

『鳳凰乃吉祥之照,雄為鳳,雌為凰。』這是天鳳名字的由來,郢仁從皇室族譜上知道這句話。還有那時為了慶賀他八歲的生辰,先帝賜給他一隻西域進貢來的變色蟲,全中原只有一隻,獨一無二,宮廷畫師還曾畫下過小王爺和變色蟲的肖像。

這兩樣證據,證明了天澧『祥瑞王爺』的尊貴身份。但是他突然回來皇宮,一不是為了榮華富貴,二不是為了替父母報仇,他是來幫歐陽子鑫洗刷冤屈的。

他知道許多事情的始末,是誰寫了虛假的告密信,是誰把它塞進武家門下,歐陽子鑫在開戰前並不知曉謝淩毅的身份,更談不上自五年前就假借商人之名,做夏國奸細等事,天鳳的證詞,和楊修後來訴說的細節吻合,再加上他是先帝最寶貝的祥瑞王爺,刑部官員不敢為難。

「我已經失去了兩個最重要的人,不能再連累歐陽子鑫遇害,」天鳳曾經痛哭流涕地說道:「如果我一開始就阻止了首領,事情就不會變成這樣……謝王爺是那麼地愛子鑫,我明明知道,卻……」

那個被稱作首領的男人到底是誰?他和夏國王爺是什麼關係?天鳳一直沒有明說,郢仁也不好刨根究底,只要能救出歐陽子鑫,他就對他感激不盡了。

「皇上?」御醫診斷完畢,回頭就看見一臉深思的皇帝,趕忙下跪,郢仁微一頷首道:「不必多禮,他的情況如何?」

「回皇上,歐陽大人的脈像已經趨於平和,待老臣略施幾針,便能讓他甦醒過來。」

「那還等什麼,快快針灸治療吧。」郢仁萬分驚喜。

「遵旨。」御醫們拿出細細的銀針,在燭苗上燒至金紅,才出手往人中穴施針。

半柱香的時刻後,歐陽子鑫額前滲出了豆大的汗珠,嘴唇微啟,氣息顯得短促,郢仁緊張得大氣都不敢出,只聽見天鳳低聲道:「啊,他動了!」

沒錯!歐陽子鑫纏滿紗布的手指動了一動,在御醫拔去銀針後的須臾,他緩緩地睜開了眼睛。「嗚……」很痛!渾身的筋骨是折斷後,重新連接起來,那種錐心的痛楚,讓歐陽子鑫一時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兩道模糊的人影不停地晃動著,耳邊傳來幽谷回音似的呼喚。

「子鑫,你怎麼樣?」

「子鑫,是我啊,快醒醒。」

歐陽子鑫閉了閉眼,艱難地嚥了咽苦澀的喉嚨,才勉強看清眼前的人——皇帝,還有天澧?!

「嗯……天……」全然不顧傷痕纍纍出身子,歐陽子鑫想要爬起來,郢仁大驚,趕忙壓住他的肩頭。

「都是傷口,你不能亂動。」郢仁看到他胸口的紗布滲出血跡,忙喚道:「御醫,快止血!」

「皇……天澧……咳咳!」歐陽子鑫無力地搖頭,不願躺下休息,氤氳的眼眸巴望著天澧,好不容易喘過一口氣,忐忑地問:「淩毅……。」

「子鑫。」天鳳眼淚汪汪地看著他,郢仁明白過來,便抱住歐陽子鑫的肩頭,低語道:「你乖乖地躺下來,朕讓天鳳和你說話。」

歐陽子鑫這才鎮定下來,他背靠在枕頭上,任由御醫在手脈穴位施針止血,他的眼睛仍舊盯著天澧。

「……子鑫,靖夏兩國已經停戰了,」天澧專挑好的說,「夏軍已撤離知州,肴郡也只剩下五千士兵駐守,沿海的百姓都鬆了一口氣,開始陸續返回家園。」

「淩毅……也回夏國去了?」疼痛漸漸地消退,眼前的景象也越發清晰,儘管聽到了停戰的大好消息,歐陽子鑫心頭的不安感仍揮之不去。

「唔。」天澧模棱兩可地應了一聲,說道:「皇上已頒佈旨意,往後若有矛盾,會首先採取和談來解決問題,夏國也同意了。」

「淩毅真的回去了?你阻止到他了?他……有沒有再說些什麼?」歐陽子鑫見天澧不願正面回答,於是進一步追問。

天澧看著地板,半晌才極輕地說:「其實……我去的時候……」

「什麼?」歐陽子鑫不安分地支撐起身子,銀針被碰落在地上。

天澧怎麼都不肯說清楚,只是一個勁地掉眼淚,歐陽子鑫都快急瘋了。

「到底怎麼了?天澧,告訴我!!」

「子鑫!」郢仁一把抱住歐陽子鑫,心痛地看著他淚濕的臉龐,說道:「你的命是朕救下來的,你是朕的愛卿,所以無論發生什麼,你都不可以再有半點閃失,這是聖旨,你明白嗎?」

「皇、皇上……?!」倒吸一口寒氣,歐陽子鑫一臉惶恐地瞪著郢仁。

「他失蹤了,」長痛不如短痛,歐陽子鑫遲早會知道的,郢仁低啞地道:「他和一個叫雪無垠的男人決鬥,雙雙墜入山崖,雖然未找到屍體,但那是萬丈深谷,可能……」

那一瞬間,眼前天旋地轉,歐陽子鑫肩頭一顫,整個人癱軟下來,郢仁緊抱著他,再三道:「振作些!子鑫!」

「不……不……不會的!」歐陽子鑫淚如泉湧,緊抓著郢仁的手臂:「淩毅他不會有事的,我知道,他不會離開我的!」

「子鑫。」郢仁深深地嘆息,撫摸著他淩亂的頭髮,安慰道:「就這樣哭吧,你會好受一些。」

「不!不是的!他真的不會有事!」歐陽子鑫神情激動地道:「我感覺得到!他的輕功那麼厲害,而且一直陪著我,從未離開過!」

「天澧……你告訴他們啊……淩毅沒有死!他沒有……」歐陽子鑫又去抓天澧的衣袖。

「子鑫。」郢仁揪心的痛,但是除了緊緊地抱住他,不斷地給他安慰,也沒有其他辦法了。

◇◆◇

此時雲險海的另一面,夏國大都,是一片白旗飄揚,處處結白花的葬禮中,荒淫無度,只想著擴充後宮和金庫的老皇帝死了,死在軟禁他的芙蓉殿,嬪妃們的懷抱中。

這樣昏庸的皇帝暴卒,百姓是大鬆一口氣,高興都來不及,謝淩毅則站在正殿前,深深蹙著眉頭,殺母仇人死了,就這樣在溫軟馨香的床上去了,謝淩毅心有不甘,應該有更合適昏君的死法的,比如揭竿起義,被亂劍刺殺,比如被踹下王位,潦倒終身,可是,作為一個君王,他卻如此完整地走完了一生,謝淩毅不由握緊了手中的劍!

可是說完整,也不完整,皇帝后宮佳麗三千,卻未給他誕下一子半女,後繼無人!王位「傳子不傳弟,傳長不傳幼」,是夏國千百年流傳下來的君綱,現在眾大臣議論紛紛,焦頭爛額,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十六王爺謝淩毅。

早在五年前,夏國的政權和兵權就全在謝王爺手裡,而且他還是一個行事淩厲,公正不阿的男人。

他堅決地廢除苛捐雜稅,奪回被靖國侵略的城池,重新開辦學堂,愛民如子,深受百姓擁戴,現在,那齊刷刷地跪在王宮外的十數萬民眾,就是為謝淩毅請願而來。

——他們希望十六王爺能夠登基。

宮外的呼聲是如火如茶,朱紅圍牆內,謝淩毅不知是第幾次嘆息,他兒時的師傅,已經白髮蒼蒼的禮部尚書薛易,雙手遞上一份長長的聯名奏摺,下跪道:「王爺,夏國歷代君主,向來是由天命選出,長子即為帝王,可這一次,就順應民意如何?國不可一日無君,懇請王爺登基。」

「先起來吧。」

這二百六十七位文宮,一百九十五位武將,自發簽寫的燙金奏摺,謝淩毅卻沒有看,而是徑直走向白玉欄桿,雪白耀眼的千餘級臺階下,是一派姹紫嫣紅的南國風光。

椰樹和棕櫚樹在帶有鹹味的海風中輕輕搖曳著枝條,廣闊的碧綠草地間有著一碧波蕩漾的大湖泊,棲息著悠閒的天鵝群。

宮殿的地勢很高,謝淩毅遠遠眺望,可以俯瞰王家園林,還能看見猶如紗幔般輕輕拂動的蔚藍大海,水天一色地橫跨天穹,美得恍若蓬萊仙境。

「薛師傅。」謝淩毅忽然開口道:「如果你有一個深愛的人,你會送什麼東西給他?」

「這……」雖然感到意外,但是薛易機智地答道:「一個溫暖的家。」

「嗯。」謝淩毅微微點頭,不知是否在太陽底下站久了,他的臉有些紅。

「謝王爺?」

「我也這樣想,他喜歡暖和的地方,對夏國也很好奇,」謝淩毅呢喃著,英俊的臉上是從未有過的柔情:「我一直說要保護他,守在他身邊,可是……被守護的人,卻是我……。」

「王爺,您說的那個人是……?」

「夏國的『王后』,不,應該說是另一個王。」

「二皇共理天下?!」薛易吃驚地張大了眼睛,但更多的是喜悅:「您、您是答應了?」

「薛宰相,你以前說過,無國何以有家?所以在正式提親之前、我會先好好打理這個國家的。」

「謝王爺!不!臣恭祝吾王萬歲,萬歲,萬萬歲!」薛易欣喜不已,伏地跪拜道,他看著謝淩毅出生,長大,一直認定他才是夏國真正的「真命天子,九五之尊」,暗中悉心栽培著,而今天,謝淩毅終於成為了夏國皇帝,薛易不禁老淚縱橫,他一定會是夏國歷史上聲名赫赫的一代名君。

謝淩毅擇日登基的消息,如燎原之勢傳偏宮廷內外,聚集在宮外廣場上的百姓們不禁喜極而泣,繼而齊齊高呼萬歲,場面甚是宏大感人!

誰也沒有注意到偏僻的廣場一角,那搖曳著藤蔓的古榕樹下,孑然而立的男人。

他身材頎長倜儻,容貌更是俊美脫俗,就像遠離塵囂的天仙一樣,透著世人無法觸及的神秘魅力。

「毅……」一雙晶瑩剔透,閃著水色銀芒的狹細眼眸,穿越過民眾,出神地凝望著夕陽下,光彩熠熠的宮殿群落。

那表情像是在回憶、眷戀著什麼,爾後,薄唇苦澀地翕動著,像是在說著什麼話,天色漸漸暗下來,一陣沙沙的晚風吹起,舞起的枝蔓遮蔽了他的身形。

等風停下來的時候,已經不見了他的身影,惟有空氣中一陣淡淡地,好似牡丹的芳香……。

◇◆◇

時值初秋,晴空一碧萬頃,令人精神氣爽,巍峨的靖國皇宮,到處是金黃色的楊樹葉,陽光追逐著潺潺流動的溪水,美不勝收。

嚓、嚓……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來人踩著秋葉,如同旋風般疾步穿過四座朱紅宮門,在宮女、太監和侍衛們驚訝的目光中,一路行至靖德殿才歇住腳!

「子鑫?」敞開著殿門的禦書房內,郢仁坐在禦案前,正和太監總管說話,看著未經召見就突然跑來的歐陽子鑫,訝異地道:「你的傷才好,怎麼可以隨意跑動?」

「皇、皇上,恕臣斗膽,那件事……是真的嗎?」歐陽子鑫跨進門檻,上氣不接下氣地問。

郢仁不覺嘆了口氣,那表情不知是喜,還是憂:「沒錯,是真的,朕已經收到夏國使節送來的信函,謝淩毅已經登基為王了。」

「這麼說他沒有死,真的沒有死……」歐陽子鑫喃喃著,綻開欣喜萬分的笑容,「太好了,我就知道……」

「嗯,就像你一直強調的那樣,他沒有死,還活得好好的,這個福大命大的男人,明明活著卻不來找你,現在已經是夏國皇帝了。」看到歐陽子鑫喜不自禁,郢仁雖然替他高興,但也難掩醋意。

「啊……」歐陽子鑫似乎現在才想到這點,一臉茫然。

「子鑫,朕不喜歡這個男人,你為他牽腸掛肚,他卻忙著當他的皇帝,」郢仁揮退太監總管,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對你,朕不會輕易放手的,留在朕身邊……子鑫,朕需要你。」

皇太后上月初患了一場大病,銳氣大減,不再執著於爭權奪利,而西域的宗親們,對於皇太后上次沒有剷除掉宰相和其他『親王派』的大臣,非常不滿,想要重新倚靠和控制才十七歲的郢仁,但是郢仁是不會低頭的。

這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郢仁需要歐陽子鑫的支援,哪怕他只是待在宮中,也會讓郢仁舒心許多。

「皇上……臣……」歐陽子鑫看著這個一朝乘風起,長嘯傲蒼穹的年輕帝王,心裡卻萬分思唸著謝淩毅:「臣遵旨。」




尾聲




一轉眼,便到了秋末冬初的時節,霜風乍起,一處處碧瓦紅欄金頂的亭臺樓閣,九曲迴廊,都掩映在火紅的楓林之中。孔雀,丹頂鶴,麋鹿等奇珍異獸時而出沒林間,這方圓二百五十里的瓊霖宮苑,真是趣味無窮。

今日是靖國皇帝郢仁十七歲的壽誕,文武百宮及外國使節齊聚這裡,笙樂不斷,歌舞昇平,其樂融融。

「少主子會回來的吧?」通往宮苑主殿的朱紅棧橋上,一位三十來歲,盛裝打扮,手捧著青漆食盒的宮女,對身旁同樣衣著光鮮的老太監道。

「當然了,他是出生在瓊霖殿的,等少主子找到了要找的人,自然會回家來。」老太監眯眼笑道。

「還能看見少主子,奴婢真是高興啊,想當初奴婢陪他玩的時候,才膝蓋這麼點高。」宮女不覺樂呵呵地道。

「你們又在想念小王爺了嗎?」歐陽子鑫緩步踏上棧橋,他一身淺黃色的薄錦衣,容顏清俊,髮絲如墨,襯著這楓葉正紅的美景,竟讓人移不開眼光。

「歐陽大人。」宮女和太監齊齊施禮,非常恭敬。

「不必多禮,說實話……我也很想他。」歐陽子鑫感嘆道,憑欄看著橋下的波光粼粼,自從天澧知道謝淩毅平安無事後,就堅信雪無垠也一定活著,在某個地方,他當即收拾行囊,留下一封書信,便匆忙地離開了皇宮。

「一定能找到的吧。」歐陽子鑫雖然不能原諒雪無垠的所作所為,但也體會到了他的悲哀,愛一個人,是那麼辛苦的事……。

歐陽子鑫正出神的時候,宮女和太監突然彎下了腰,必恭必敬地退至兩邊。

「哎?」正覺納悶,忽然肩頭一暖,一件金紅色的,綴著雪白貂毛的錦繡長袍,蓋住了他單薄的身子,還有人在他耳後責怪道:「不陪朕飲酒,在這吹什麼風?」

「謝皇上關心,」歐陽子鑫淡然一笑,轉過身來,「臣不過是想去翰元殿取琴來。」

「子鑫,你還真是朕說什麼,你就立刻去做什麼,才穿兩件單衣就出來,就不怕感染風寒嗎?真是的!」郢仁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甚為不悅。

「哎……」

皇上這段日子有些奇怪,不是盯著他看個沒完,就是不耐煩地支開他,還有些欲言又止,吞吞吐吐,歐陽子鑫不明白是怎麼回事,眨巴著眼睛。

「皇上……您最近是不是不舒服?」見郢仁擰著眉頭,憋著氣的樣子,歐陽子鑫真的擔心起來。

「才沒有,朕只是一想到和親就火大!」郢仁忍不住低吼。

「和親?是我朝哪位公主?」歐陽子鑫更加弄不明白了,疑惑的問:「臣怎麼沒有聽說?」

但是郢仁漲紅著臉,好像快氣爆的樣子,吼道:「可惡!真不甘心!」便拂袖回大殿去了。

「怎麼回事?」歐陽子鑫一臉困惑,喃喃道:「皇上好像喝多了。」

拉攏華麗錦袍的領口後,歐陽子鑫朝翰元殿走去。

翰元殿是存放歷代皇帝收集來的古樂器和古書卷之寶庫,地處僻靜的瓊霖宮苑北隅,若非皇上需要,平時鮮少人會來。

歐陽子鑫這一路走來,都沒有碰見宮女和太監,放眼望去,迴廊兩邊,儘是隨風舞動的紅葉。

「淩毅……」只要在獨處的時候,歐陽子鑫就會不由自主地想起他。

「不知道你現在在做什麼?」從皇帝那裡斷斷續續地聽到一些關於夏國的消息,謝淩毅自從登基以來,頒佈了一系列富國強民的政策,減免了前任國王為享受奢靡生活,而設的苛捐雜稅,加強貿易,更廢除了只准第一王子繼承王位的慣例。

而且王族犯事不再受律例的庇佑,而是罪加一等,這深受百姓們的追捧。

「夏國的秋天也是滿坡的紅葉嗎?」歐陽子鑫出神地想著、伸手輕拈下一片楓葉。

「紅葉黃花秋意晚,千里念行客。飛雲過盡,歸鴻無信,何處寄書得?淚彈不盡臨窗滴。就硯旋研墨。漸寫到別來,此情深處,紅箋為無色……。」

「我……好想你。」唸到此處,心頭悸慟,幾乎無法呼吸,歐陽子鑫琥珀色的眸子裡,淚光閃閃。

一隻黃色的蝴蝶悄然飛來,輕拍著美麗的翅膀,歇落在廊欄上,歐陽子鑫驀然注意到它,怔了一怔。

「真稀罕啊,在這樣的深秋裡,還能見到蝴蝶。」他覺得吃驚,但很快又為能見到這樣美麗的生靈而心喜。

才想要輕觸它,蝴蝶倏然飄飛起來,朝楓林而去,原來那裡也翩翩飛舞著一隻同樣顏色的彩蝶。

「有同伴在呢。」歐陽子鑫莞爾一笑的同時,不免也有些失落,他看著它們追逐著飛向一片空闊的草地。

「這裡是……?」看著熟悉的景緻,歐陽子鑫認出來,這宮牆下的草地,正是兒時他和武程常常來遊戲的地方。

回憶如潮水。那個時候的武程還是一個私塾裡人見人怕的小霸王,仗著父親是大將軍,經常無端欺負一些怯弱的小少爺們。

歐陽子鑫記得冬季裡的一日,他又在抽打一個陌生的少年,自己真的很生氣,好多天都沒有理睬武程,不過經歷過那次以後,武程還真收斂了,不再胡亂打人。

「……你真是無情啊,我都站了這麼久了,你還視而不見。」低沉的扣人心弦的嗓音,自身後響起,歐陽子鑫怔住了,手中的葉片也飄落在地上。

——他急急地轉身。

「既然那麼想我,好歹也回封信給我啊,我可是挖空了心思,才能寫出這麼多訴說愛慕的詩句給你。」來人一身絳紫色華服,衣袖和下襬盤著金龍,他彎腰撿起地上火紅的楓葉,拈動著。

「謝淩……毅……?」歐陽子鑫瞪大著眼睛,氣息越發的急促,光潤的嘴唇亦顫抖著。

「是我。」不再調侃他,謝淩毅握住他的手腕,輕輕一帶,就把他拉進懷中。

「真的……是你嗎?」歐陽子鑫聞著那熟悉的麝香氣息,感受著那溫暖而有力的擁抱,潸然淚下。

「是我,子鑫,我終於抓到你了!」謝淩毅埋首在歐陽子鑫錦緞般柔滑的黑髮中,深深的思念快讓他發瘋了:「子鑫,我愛你……好想你。」

『如果能和歐陽子鑫在一起,哪怕只有幾天,我願意放棄現在擁有的一切。』他是這麼對靖國皇帝說的。

兩國的君主為了歐陽子鑫的事情,已經秘密地通信很久了。

『哼,放棄一切?你打算讓朕的愛臣跟著你喝西北風嗎?』郢仁每次回信都是凶巴巴地:『只要你給他幸福,朕也就認了這門親事,別再寫情信來了,朕的臣子可不吃這一套,想見他的話,就快點來吧,免得朕後悔……。』

「放開我!!」突然,歐陽子鑫低吼著掙紮起來,他猛地推開謝淩毅,抬手就揍了他一拳。

「嗚!」堅挺的鼻樑,結結實實地挨了一拳頭,謝淩毅痛得哀鳴,可他更心痛歐陽子鑫在哭。

「混蛋!我是那麼擔心你!為什麼現在才來呢?!我以為你死了,差點也去死!」歐陽子鑫眼睛通紅,淚流滿面,肩頭顫抖不止。

「子鑫!」謝淩毅心疼地想抱他,可是歐陽子鑫橫眉怒目,不讓他碰。

「是我不好。」謝淩毅不氣餒地追過去,慌忙中還差點一頭撞上廊柱,好不容易攔住了歐陽子鑫。

「對不起,你不要哭。」不顧他反抗,緊緊地抱著他,這回就算臉上挨十拳,他也不會再鬆手:「對不起。」

「你怎麼會墜崖的呢?還突然登基?究竟是怎麼回事?你現在總可以告訴我了吧?」歐陽子鑫掙脫不了,只得雙手握拳,忿忿地道。

「……好吧。」謝淩毅嘆息道:「但此事說來話長——我和雪無垠有一個契約,『勝者為王,敗者為寇』,所以就算不是為了你,我和他之間還是會有一場大戰,而且……」

謝淩毅深呼吸著:「……這十年來,權勢愈大,我就愈迷惘,無垠的眼神,他的追求……也讓我為難,可是,我已經沒有退路了,所有的一切就像洪水一樣推著我前進,我身不由己,又嘲笑自己,我得到了我最想要的權利,卻還覺得空虛?然後……我遇到了你。」

「傻瓜……」歐陽子鑫囁嚅,心裡很不是滋味,「覺得辛苦就早些說出來啊,總是一副瞧不起人的樣子!」

謝淩毅趕緊摟緊他:「我現在不是告訴你了嗎?我本來想自廢武功,結束一切,但最後關頭……還是無垠救了我,聽士兵講,是雪軍師送我回了軍營,然後他說『告訴王爺,我們今生不會再見面了。』然後就獨自一人離開了。」

「你居然還『自廢武功』!」歐陽子鑫的眼眶紅了,他當然知道決戰的時候這和『自殺』無異,哽咽道:「你就沒有想過我的心情嗎?」

「對不起……。」謝淩毅真摯地道歉。

歐陽子鑫濃睫斂起,他無法原諒雪無垠,可是也無法憎恨雪無垠,愛亦長,恨亦長,他理解雪無垠那種無奈的,深深的哀傷,現在只希望時間能沖淡一切了。

「我身負重傷,昏迷不醒,當我能下床去找你時,夏國國王又突然斃命,全國頓時紛亂成一片,國不可一日無君,我只得按捺下去找你的念頭,宣佈登基。」

之後的事情,就和歐陽子鑫聽說得差不多了。

歐陽子鑫淡琉璃色的眸子,抬起來凝視著謝淩毅,緩緩說道:「你不是說過,不再留我一個人了嗎?可是這次你卻丟下我整整七個月,我不會輕易饒恕你!!」

「只要不是不理我,你想怎樣懲罰都可以。」謝淩毅忙不迭地點頭道。

「好吧,我……要你帶我去夏國,遊歷所有的湖光山景,嘗遍夏國小吃,還有……」歐陽子鑫的臉紅了起來,囁嚅:「看完你家裡的藏書。」

「子鑫……」謝淩毅的眼神,簡直是欣喜若狂。

「還有呢!」

「嗯?」

「你笑給我看看嘛?」

「啊?」

「從我第一天見到你開始,你就一直扳著臉呢。」歐陽子鑫說著,擺出一個冷酷的表情,惟妙惟肖。

「對你,我何曾……」謝淩毅本想說,對著他時候,是不會這樣冷冰冰的,但看見歐陽子鑫臉色一沉,就不覺笑了出來,這個樣子的子鑫,真是可愛啊。

歐陽子鑫楞楞地看著謝淩毅,平日裡看慣了一笑起來,就傾國傾城的仁帝,自己應該對那足以迷倒眾生的美貌免疫了才是,可他的心卻怦怦跳得厲害,臉也更加燥熱起來。

「你還是不要笑好了。」他忍不住低聲說道,省得讓人聯想太多。

「子鑫,我只對你一個人笑。」謝淩毅明白似的凝視著他,溫柔的耳語。

「才不要,你笑得好詭異。」歐陽子鑫側過臉,耳根都紅了。

「對了,子鑫,我有件事情要告訴你,這件事說起來更長,十二年前……」謝淩毅緩緩地低下頭,吻住了歐陽子鑫微啟的朱唇。

兒時的邂逅,註定了一生的情緣,子鑫,你永遠是我心中的最愛,不管這份愛有多艱難,我都不會放手,永遠守護著你。

尋尋覓覓,歷經坎坷之後,我終於又抓住了你的手,淩毅,就算我們的未來無法預知,我也將克服一切,不再離開你,相約至天荒地老……。






——本系列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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