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之煮 彤琤
第一章
我是全世界最不幸的人!
刷刷刷地在日記本上記下最新的人生註解後,羅一家悲情地嘆了一口氣。本想
再寫點什麼,但肚子不爭氣地咕嚕咕嚕響了起來,讓她索性丟下筆,以一種死屍狀
的大字型癱回床上。
餓她好餓喔……能不能來個人送點吃的給她?
她又餓又累,根本沒力氣走到兩條街外的站牌,更別提要等公車了。再者,等
到公車後她還得坐到至少五個站牌外才能找到東西吃。光是想,她就覺得更加地餓
跟累,哪有力氣進行覓食的行動呢?
更何況,以現在微微的日光來猜想,可能才五點吧?說不定還更早,畢竟大熱
天的,天很早就亮了,說不定五點都還不到。這樣一大早的,連個公車都沒有,誰
會賣吃的給她?
命好苦……真的,她覺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命苦的人之一;身為一個言情小說的
筆耕者,她半年沒有交稿、沒有進帳,然後還為此被朋友騙到這鳥不拉屎的地區居
住,說什麼安靜的環境對她的創作有所助益。結果呢?
沒有!她的工作進度等於零。
而工作不順這倒也罷了,最可惡的是,那兩個以「提前適應三人共度晚年生活
」為藉口,哄著她答應一起過來住的女人們,竟然在湊足旅費後,就很沒道義地丟
下她一個人在這荒山野嶺中,高高興興地結伴跑去自助旅行了。
然後就這麼著,她這個半年沒收入的窮鬼就被留在這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的鬼
地方。嗚嗚……她會被餓死,真的!
肚子再次發出一聲巨響,放棄大字型,羅一家將整個身子縮了起來,像隻小蝦
米似的,以為用這種姿勢,可以稍稍抑止一些饑餓感。
可能真的有點作用,她不再覺得餓得很難受了,而同一時間,更濃厚的睏倦感
侵襲向她,讓她整個人昏昏欲睡。
算了,先睡一覺再說。也不知道是聽誰說的,據說睡眠是抵抗饑餓的一大良方
;讓她睡飽了,說不定在睡眠中餓過了頭,等一覺醒來,非但不再覺得那麼餓,反
而還有力氣出門覓食。
越想越覺得這是個好辦法,羅一家更加理所當然地投向睡魔的懷抱當中,任由
意識一寸寸地淪陷。沒多久,她沉沉地睡去,但她的饑餓可沒有,所以偶爾仍是會
聽見她的肚子發出巨大的咕嚕咕嚕聲,彷彿是在抗議著───
好餓,好餓啊!
* * *
香氣!
迷迷濛濛中,羅一家強烈地感受到一種足以讓人致命的香氣,就是那種會讓她
用一切來交換的香味──烤肉香!
噢!她有多久沒吃過烤肉啦?這一想,她的口水幾乎就要滴了下來。在她又餓
又累的這種非常時刻,她真的會願意用一切來交換這迷人的烤肉香……不,該說是
烤肉香所代表的烤肉本體。
烤肉……是烤肉耶……難道,在她歷經半年交不出來工作,被友人丟棄,累得
半死外加餓得半死之際,上天終於要善待她,決定小小破個例,賜給可憐的她一個
美夢嗎?
恍恍惚惚中,羅一家只覺得讓那香味給牽引著,等到她深吸一口氣,整個胸臆
間滿滿的盡是烤肉香之際,她發現,自己已置身在一個看起來有點熟悉又有點陌生
的庭院中,而就像她所想像的,她的眼前真的有一個已放滿食物的烤肉架!
有那麼一刻,羅一家的內心感動得幾乎想哭。
天啊!先不提架上的東西,光是放在旁邊準備要烤的食物,舉凡肉片、香菇、
青椒、豆干、丸子……什麼她想得到、甚至是想不到的東西都有了,至於烤肉架上
已經快烤熟的……
讚美上帝、哈雷路亞!這個夢真是美妙得讓她無言以對了;打她出娘胎至今,
整整二十八個年頭裡,她吃過不少次烤肉,但從來沒有一次看過像現在這樣──將
熟的雞腿跟雞翅竟然都還是完整的?!
媽啊!這對她來說簡直就是不可能的事。想想她過去所吃過的烤雞腿或是烤雞
翅,不是皮焦到得丟棄,整隻雞腿或雞翅看起來爛糊糊的;要不就是勉強能看,但
一口咬下去卻有一半是生的。
不同於之前那些只能稱為「殘屍」的失敗品,看看眼前的烤雞腿跟烤雞翅……
她確定它們是快熟的!此外,她也確定她沒有眼花,那快熟的成品真的就像路
上小販賣的一樣,賣相好得不得了;事實上,她根本覺得它們烤起來的樣子真的可
以稱之為漂亮了。
而且而且,最最重要的事是,不只是這些讓人看直了雙眼的雞腿跟雞翅,還有
──小羊腿!那個烤肉架上竟然還有小羊腿!
這個夢真是充實得讓人想流淚了!想想上回吃羊肉是什麼時候的事了?好像是
半年前交稿後出去狂吃一頓時的事了,沒想到事隔半年,她終於……不!由於她也
只能在夢中與人間美味相遇,所以正確地來說,是終於讓她「在夢中」與烤羊肉再
次相遇。
羅一家想著想著,那份感動幾乎就要讓她流下同情自己的眼淚了,但眼前她有
比流淚自憐還重要的事……雖然只是個夢,但好歹這是個難得的美夢,她可不想把
時間浪費在流淚上,然後錯失掉這個上帝恩賜的美夢。
所以,就看羅一家很自動地往烤肉架前的小凳一屁股坐了下去,然後拿起了夾
子就開始替那些烤雞腿、烤雞翅、烤羊腿翻面。
因為油脂的滴落,滋滋滋的聲音在她翻面的同時不絕於耳,而香味也就加地濃
烈迷人了。
再次深吸一口氣,任由那香味盈滿她的五臟六腑之間,考慮了一下後,餓到發
暈的羅一家也不管找不到烤肉醬的問題了,夾子一夾,就先夾起一塊小羊腿來填肚
子。
哇……燙!燙燙燙……好燙……
「妳是誰?」
背後突如其來的聲音讓羅一家嚇了一大跳,也來不及惋惜那塊因為驚嚇而被鬆
手掉落地面的美味羊腿,她首先想到的就是──她要離開這個美妙的夢了,好可惜
……好可惜喔……
「妳到底是誰?」低沉好聽的聲音再次響起,而這一次,聲音中已明顯地飽含
不悅。
咦?她還沒醒來喔?
隨著困惑,羅一家很自然地轉身、仰頭,接著明顯地一頓,因為她終於看到聲
音的主人。
天、天、天啊!好帥的人喔!
呆滯中,羅一家的思考能力直接等於零。如果這個夢再卡通化一點,她確定,
她的雙眼一定會以一種心凸出來,就像漫畫或卡通中的少女一樣,那是一種看見白
馬王子的最好註解。
媽啊!除了雜誌上的男模特兒之外,她這輩子從沒親眼見過像他這樣好看的男
人!有型的眉,很男人味的銳利雙眼,然後是那又直又挺、使得五官份外立體的鼻
子,再來就是那因不悅而微微抿起的唇……噢!怎麼會有人連生氣的表情都能這麼
地帥氣又迷人呢?
還有還有,還不只是這樣而已,他讓人讚嘆的,不只是他那張臉,瞧瞧,快瞧
瞧,他這會兒綁著頭巾的模樣,隨意瀟灑得有如乘風破浪的海盜頭子一樣,那種隨
性、瀟灑又不拘的自然模樣,天啊!那真是生來讓女孩子愛慕兼尖叫用的。
怎麼會有這種帥到沒天良的男人?綜合他的身高、長相、氣質及所有,這個男
人幾乎就是從她筆下所走出來的男主角一樣……不!應該說是她磨了半年,怎麼也
構思不出來的男主角型。
之前她天天發愁,天天想、天天構思,就想不出一個完美的樣子來形容她的男
主角,可這會兒因為他,好了,也不用再想了,就是他,就是這個調調、這個樣子
,那折磨了她半年的男主角型因為他而真實地呈現了,而相對的,她的愧疚感也跟
著出現了。
唉……她應該要對以往所寫過的男主角說聲抱歉的,因為她那過於貧瘠的形容
能力。可是她能怎麼辦呢?
男人,尤其是男主角,那一向就是她心裡的痛,也不知道為什麼,她對於男主
角的描寫就是少了一份味道,總覺得不夠貼切也不夠傳神,她的編輯老是對她耳提
面命,要她在男主角的部份多著墨些,但她就是寫不來啊!
這次為了改善這問題,她磨了半年多也交不出一本稿子,老本都快吃光了,腦
子裡對男主角的模樣卻還是一點頭緒也沒有,不過幸好,在她以為就要山窮水盡的
時候,真讓她等到柳暗花明又一村了。
瞧,她未來只要按著這帥哥的型來寫故事,還怕稿子寫不完嗎?但前提是,在
她醒來之後,她還得記住他的樣子才成。
「走開!」聞到些些的焦味,那高大的男人放下手中擱置多種調味醬料的托盤
,也不管變成化石一樣的她是不是會回神,二話不說就推開了她,連忙搶救他快燒
焦的實驗品。
突然被他推了一把,跌了一跤的羅一家喊痛,本以為因為痛覺,這個美夢將到
此為止,帥哥跟烤肉要跟她說 bye-bye了,但沒有,她還是在同樣的夢中,還是沒
醒來。
「喂,你就不能斯文一點嗎?」她一邊慶幸難得的好運,還能留住這個夢,一
邊爬了起來,沒好氣地責問他。
那男人瞥了她一眼,像是覺得她的問題很奇怪,接著又回頭,專心地搶救那些
微焦的實驗品。
「喂,你推了人,是不會道歉的嗎?雖然是作夢,但在夢中,我還是會覺得痛
的耶,你知道嗎?」她小小地不爽他高傲的態度,開始為他完美的形象扣分。
男人瞥了她一眼,那表情像當她是神經病一樣,接著不再理她,專注地為那些
搶救回來的烤肉塗上他剛剛調配好的各式醬料。
「哇,越來越香了,讓我吃一口。」羅一家也不等他說什麼,自己動手,拿起
一邊的筷子就夾起一塊色、香、味俱全的烤雞腿來吃。
那個帥得不像話的男人看著她……不!他瞪著她,那表情就像是看見瘋婆子一
樣,古怪得緊。
「喂,你那什麼表情啊?反正這是在我的夢中,我最大,你烤肉分我吃兩塊是
會怎麼樣?」羅一家理直氣壯地兇他,還很順手地又夾了一大塊塗了醬的烤雞腿。
這其實不是她的個性,在朋友的眼中,她的性子就像隻小白老鼠一樣,膽小又
溫和,很容易讓人欺負,任人宰割都沒有反擊的能力。
好比這回她被兩個朋友一起拉來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同居的事一樣,她根本沒
機會開口說不,就只能打包行李乖乖地來住了,就連後來她們兩人結夥出門自助旅
行,丟下她一個人在家,她都還不敢偷跑。
沒錯,她就是那種溫馴好欺負的軟角色。但,那是她平日的性格,而現在是在
夢中,她又餓得要命,所以她豁出去了;反正真要有什麼事,只要一醒來還不都是
沒事?
秉持著這樣的念頭,羅一家更加肆無忌憚地大口吃肉,一塊又一塊地夾起他剛
弄好的烤肉,也不管他一次又一次的白眼,就是打定了主意,要在這個夢中吃到爽
,吃到吐!
啊!真是人間美味,不只好看,吃起來也是那麼地美妙。看來,她在現實中所
缺少的,萬能的天神決定在她的夢中好好地補償她,不管是食物還是俊男,但……
為什麼就只能在夢中?如果這些都是真的,那不知道有多好啊?
「哇,要是這些都是真的,不是作夢,那不知道有多好啊?」一邊大口吃著,
羅一家嘀咕著。「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慘,我從昨天晚上就沒東西吃了,但因為懶得
出門,我想一個晚上不吃東西也不會怎麼樣,就當減肥。哪知道不行,我的胃餓得
都快發痛了。」
嘴一張,又是一大口肉咬進口,她繼續說道:「而且你知道嗎?我本來想早點
睡,可是我已經半年多沒交稿了,那種責任心、那種壓力讓我睡也睡不著,只能頂
著餓得發痛的胃撐到天亮才睡。幸好夢裡有你跟食物安慰我,不然我真會覺得我是
這世上最不幸的人。」
看見旁邊有瓶她平日想喝又買不起的氣泡式礦泉水,她一把抓過來,咕嚕咕嚕
就往肚裡灌去。
「安啦,反正你只是夢裡的人,少一瓶水對你來說也沒什麼分別,反正等我這
個夢一醒,你跟水還有這些烤肉就會全部不見了。」她大刺刺地對他說道,因為看
見他挑眉,像是不以為然的樣子。
「還有啊,我剛剛講到哪裡了?嗯……啊!就是說我是全世界最不幸的人,唉
……你無法想像我的痛苦啦,你知道嗎?我根本沒有選擇的權利,就被我朋友拐來
這個鬼地方。她們說是為了我好,要我專心在這安靜的純住宅區裡工作,但你知道
這裡有多不方便嗎?」她越想越氣。
「沒錯,這個住宅區的房子是很優,而我以前確實是沒住過這種木造的平房式
房子,但那又怎麼樣?我實在適應不來這種仿國外的純住宅區,不說什麼,光是吃
的問題就很不方便了。你能想像嗎?這鬼地方竟然連7-11都沒有,是7-11耶!」她
有些激動,然後是一臉受不了的表情。「要不是確定坐了公車、過幾站後我就能回
到文明,我還真要以為我掉入時空洪流,跑到古代去鬼混了。」
她誇張地嘆了一口氣。不過就算聽見她嘆氣,那帥得不像話的男人連看也不看
她一眼,那是在聽見她鬼扯什麼時間洪流、回到古代的鬼話後新做下的決定。
「你為什麼不理我?」她咬了一大口肉,心裡有些納悶,由於平常沒什麼機會
跟男人說話,尤其是像他這種有海盜頭子氣質的大帥哥,總覺得沒對話倒是很可惜
的事。
見他仍是不理會,她自作聰明地又說道:「這樣也好,難得有機會讓我說話,
你負責聽就好了。」
話鋒一轉,她又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唉……我現在很煩惱,等我真的醒來後
,是不是有力氣出門找真正的食物?真煩!早知道我就去學開車,再不然就騎摩托
車,最不濟應該也要把腳踏車學好,可惜,我一個也不會,只能仰賴公車跟計程車
。可是現在社會這麼亂,坐計程車實在是有點危險,再者這裡要叫車也很難,說來
說去,想買個東西,就只有公車了,還有還有啊……」
哇啦哇啦的,像是找到了垃圾桶一樣,羅一家可憐兮兮地大吐起她的苦水,不
只這陣子的不順,就連她創作上的瓶頸也一股腦兒地說著,一點也不像平常悶葫蘆
、什麼事都往心裡擱的樣子。
原因無他,對她來說,反正是夢嘛,不說白不說,嘻!
* * *
湯以白沉著臉,視那噪音如無物,以一貫的認真與專心調理著他的食物。
其實是很莫名其妙的,他不過轉個身進屋裡去拿出他將要實驗的各種口味的醬
汁,哪知道一出來就看見個女人在他的烤肉架前,夾著一塊小羊腿在偷吃?
按常理來說,他該生氣的,但這一日實在是太難得了,在他這個最專業的料理
師失去對烹調的熱情、躲到這小島國後,這是他第一次像往常一樣有了靈感,有了
創作的心情,而他不想破壞它,尤其他都買好了材料後。
更何況,現在不只是肉已烤到了一半,就連這次實驗的烤肉醬汁他都已調味好
,就只差塗抹上去的這一步而已,這讓他真的不想破壞這一切。
所以,他告訴自己算了、不要去計較,因為他準備的材料不少,並不差那一塊
被她染指、還不幸掉到地上的小羊腿。
就算她後來很不知恥地繼續夾走他剛塗完醬料的肉塊,他也是以同樣的想法,
想著分她兩塊烤肉吃吃之後,她總會知足,也會知道羞字怎麼寫,最後總會自動離
去。
但哪知道,這女人實在是欺人太甚,在他以一種不信邪的態度逕自烤著肉時,
她的嘴一邊喳喳地說著她生活上及工作上的不順遂,然後他烤一塊,她就夾一塊,
把他一架子的成品全掃進她自動自發拿來用的烤盤上去。
這算什麼?
「台灣的女孩……都像妳這樣的嗎?」再也忍不住,湯以白開口,心頭極是不
爽。
活了三十個年頭,眼前的瘋女人跟她的厚臉皮程度都是創他首見,他真是第一
次碰上這麼古怪的人跟事。
「耶!你開口啦?我還以為你不會說話呢!」羅一家有點嚇一跳,生平難得有
吐苦水的機會,她正說得過癮說。
「我想那大概是因為妳不給人機會吧。」嘲弄的語氣,冷冷的視線,在在都強
調了一個訊息:他不歡迎她!
她有一點小呆住,因為那酷得不像話的表情;她從來沒見過、也沒想像過,一
個手裡拿著烤肉夾、負責烤肉的男人能神氣到像他這樣的。
幸好她很快地就回過神來了,就看她胡亂揮揮手,像在揮舞煩人的蒼蠅一樣地
說道:「我知道你是在嫌我話多,但沒辦法啊,平常我也沒機會說這些,只能算你
倒楣,不過你也只是個夢中虛構的人,哪來那麼多感覺?尤其是我的夢耶,你是夢
裡的人,我說,你負責聽就是了,別計較那麼多。」
湯以白瞪著她,想像著該怎麼對付這個不請自來又精神異常的客人。
再一次的,他那純男性化的瞪視讓她的心頭小鹿跳了起來。羅一家斥責著自己
,怎不濟到對夢中人物發花癡的地步?等反省完後,她試著把話題帶回他剛剛的問
題上。
「其實我沒辦法回答耶!」她思考著。「我是不知道其他的台灣女孩是怎麼樣
的,但就我所知道,我那兩個朋友……就是我剛剛跟你說的,騙我跟她們一起同住
的兩個女孩,她們兩個一樣是台灣的女孩,但那個性真是差到天南地北……咦,想
想也不對。」
像是想到什麼,羅一家分析道:「她們兩個,一個外露的剽悍性格,至於另外
一個,雖然一副嬌滴滴、水柔柔的模樣,並不能代表所有的台灣女性啦。當然,這
事我也只能在夢中說給你聽,不然,我準會讓她們兩個分屍。」
聽完她的分析,再也受不了她胡言亂語的湯以白抓住一個重點──
「誰告訴妳,妳現在是在夢中的?」他一開始當她是神經病,但聽了她說了這
麼久之後才發現,她似乎真當自己是在夢中,而非現實。
「我剛剛有沒有告訴你,我是個集全天下不幸的可憐人?」她一臉認真地要回
答他。
「妳說了,而且是無數次。」他懶得提醒她,除了「集全天下不幸於一身的可
憐人」這一點之外,靠著她的嘀嘀咕咕,他還知道了她叫羅一家,是個寫言情小說
的作者,而且是個已經半年沒交稿、也就是沒收入的言情小說家;不久前被兩個朋
友說服要一起同住,沒想到兩個朋友湊足了錢後,丟下她一人,高高興興地出門旅
遊去了。
「那你還問?」她給他一個「我既然都說了,你還問什麼問」的表情。
「不幸的人跟作夢有什麼關係?」湯以白好不容易才克制住抓狂的慾望,以合
乎禮儀、而且是太過於有禮的語氣請教。
「怎麼會沒關係,像我這樣集所有不幸於一身的少女……」
「少女?」湯以白瞄了她兩眼。要不是他沒聽錯,他剛剛明明聽她說她已經二
十八歲了;二十八歲的「少女」?
讓他這樣一個帥到沒天理的男人以評判的眼光打量,尤其是她還知道他的反應
是不以為然,就算是夢中,就算她臉皮再厚,這時還是忍不住稍稍地臉紅了一下。
等一下,她幹嘛臉紅?這是她的夢,她最大,她可以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因為
這是她的夢,她的特權!
重新做過心理建設後,她暗暗做了個深呼吸,決定再來一次……
「不行啊?這是我的夢,我說我是少女就是少女。」她口氣兇惡地反問,武裝
著自己。其實從沒做過這種事,但羅一家還是試著做出她最兇惡的表情來嚇唬他。
「隨便妳。」對於一個現實與虛幻都不分的人,湯以白懶得糾正太多。
「就因為我是集所有不幸於一身的少女,你想,我累得要命又餓得半死的時候
,看……」她指指烤肉,再指指他。「美味的烤肉,英俊的帥哥,如果不是作夢,
你真以為這種好康的事會降臨到我這個不幸的少女身上嗎?」
「好吧,如果妳真認為這一切都只是妳的夢境,在妳吃下……」他瞄了下她手
中烤肉已所剩無幾的盤子,這才繼續說道:「在妳幾乎吃掉我一架子的烤肉後,再
怎麼餓,肚子也該飽了吧?妳不覺得那種飽足感真實得很不合理?」
因為他一副說理的樣子,也因為他說得還真是頭頭是道,所以羅一家認真地跟
著感覺一下。
「對耶,好真實喔!那種肚子很脹的感覺,看來這個夢真的很不錯,讓我覺得
飽得很幸福。」說完她還老實不客氣地打了個嗝,一臉的幸福。
「妳還以為這是夢境?」湯以白受不了她的遲鈍,氣得想拿塊燒紅的木炭來燙
她。
「當然是作夢,我剛剛不是說了嗎?我這種集不幸於一身的人,在真實的人生
中,是不會平白有烤肉、帥哥同時出現在我面前的。」不只這樣,她還有其他的道
理。
「還有啊,你看,像這種有點熟又有點陌生的場景,通常是在夢裡才會出現的
,好比這裡跟那裡。」她指了指他院內遮蔭的大樹位置所在,再道:「我現在住的
地方也是有種遮涼的樹,但位置跟現在所看到的不太一樣,不過雖然樹的位置不同
,這整個院子的樣子又有點兒相像,這就是我所謂有點熟又有點陌生的意思,你懂
嗎?」
「妳想,這種有點熟又有點陌生的場景,問題會不會出在因為這個社區的院子
都長一個德行的緣故?」他很客氣地提醒她一聲,受上天恩寵的俊顏上堆著太過禮
貌的微笑,極容易讓人顧著他的笑,因而錯過他握緊的拳頭關節處因為用力所產生
的泛白。
她,羅一家,那個自稱集所有不幸於一身的「少女」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她
只看見他的笑容,根本就沒發現他本就不多的耐性已被她逼至極限。
「咦?對喔!」聽完他的話後,她很受教地點了點頭,還四處望了望,然後頓
住。「耶?怎麼你隔壁的房子那麼像我現在住的地方?」
「妳想,這有沒有可能是妳睡迷糊了,誤闖進我的院子裡,然後又很不小心地
吃掉我的烤肉?」他看向兩家院子中留有的一處通道,試著替她找台階下,省得他
氣瘋了,真拿燒紅的木炭來燙她。
「嗯,很有可能,原來我作了一個跑到隔壁家吃烤肉的夢,你想,這會不會是
預知夢?我知道有的人有這種天份,能事先夢到將發生的事。」她興致勃勃地問,
但很快地又沮喪了起來,「算了,你當我沒問,我有自知之明,我的好運……像這
個美夢一樣,只有在夢中才有,現實生活中哪能碰上這種好事!」
湯以白好不容易逼自己維持的耐性,因為她的發問,如今己一寸寸地崩毀,說
話的聲音幾乎是要咬牙切齒了。「妳還是以為妳在作夢嗎?」
「當然是……啊!」她理所當然的回答沒辦法說完,立刻變成慘叫出聲。
哪能想得到,一直表現冷靜的他會突然出手,不但毫無預警地揪住她的臉,還
一邊一手地揣著她的臉頰往外用力拉扯開。
「啊──吐!吐!吐!豪吐啊!」她哀嚎著,因為臉頰被用力地往外拉扯,讓
她喊「痛」的聲音變成喊「吐」,「好痛」也變成了「豪吐」。
「會痛是吧?」他不放手,一臉陰惻惻的樣子,活像刑求犯人的大海盜般,就
看他語氣再輕柔不過地問:「那妳告訴我,現在是在作夢嗎?」
這麼痛,不像是作夢,而且如果真是在作夢,讓他這麼一掐,應該早就醒了吧
?
臉頰上的痛在她悟清他話中的意思後,就變得不算什麼了。
媽啊!難道說……難道說……她真的在睡得迷迷糊糊中跑到別人的院子裡,像
土匪一樣地搶了別人的烤肉吃?
只要一想到她的行徑,羅一家的心就涼了半截,然後再一想到她剛剛對著他胡
言亂語所說的一大堆話……回想中,不經意地對上他一臉陰沉的表情,羅一家在心
裡哀嚎出聲───
天啊!好丟臉喔,她怎麼做出那麼丟人的事呢?
嗚嗚……她果然是全世界最不幸的人啊!
第二章
即使事隔三天了,羅一家的臉頰猶隱隱作痛著。
她知道那是心理作用,但她就是覺得痛嘛,而且連同著她的尊嚴。
恥辱啊!她這樣告訴自己。
想她羅一家一生的二十八個年頭以來,內向、害羞、靦腆向來就是人們對她的
印象,也好比她從幼稚園到專科,哪一個老師給她的評價超出這一類的?
可是她……她竟然在他這麼一個陌生人……好吧,再補充一個形容詞,是一個
很帥的陌生人面前,但這好像不是重點,重點是,她竟然在一個陌生人面前像個小
潑婦一樣地喳呼,而且是個自以為在作夢的發瘋小潑婦,然後還像個餓死鬼一樣,
那麼不知羞恥地搶人家的東西吃。
天啊──地啊──好丟臉!好丟臉喔!一個發了瘋像餓死鬼投胎的小潑婦,她
怎麼會做出這麼丟臉的事呢?
她這一輩子從來沒這樣做過,也從來沒有一次像這樣,讓人那樣惡狠狠地揪著
臉,像捏麻糬一樣地揣來揣去,揣得她的臉極痛,自尊心也跟著受傷,羞恥感這天
些如影隨形地跟著她,讓她沒辦法忘了這件事。
真的,雖然沒有黑青、沒有紅腫,也沒有其他的任何問題,但她就是覺得臉頰
隱隱作痛著,而心裡的那一份難堪也讓也覺得難受極了,還有還有,不知道是不是
她的錯覺,繼臉上的痛、心裡的傷之後,就像是會感染一樣,她覺得她的胃也跟著
不舒服起來。
煩躁地想忘掉那些發生過的、讓人發窘的事情,好讓她專心於她又連著三天沒
半點進度的稿子,但她沒有辦法!
繼續對著畫面空白一片的電腦螢幕,她發著呆,一如這三天來,活在她自艾自
憐的自責當中,也不知道過了多久……
不再專注於臉上那種隱隱作痛的感覺了,因為這時有更真實的痛抓住了她全部
的注意力,讓她無法再顧及心裡的難堪或想像出的臉頰上的痛,是真的,她的胃好
痛,而且越來越痛、越來越痛,直到遲鈍的她發現這不是錯覺的時候,已經痛到冷
汗直冒了。
快速地關掉手提電腦,她步履不穩地走到廚房想找些胃片來吃,但等到她打開
那個專門裝藥丸子的糖果罐後,不幸再次降臨到她的頭上,頭痛藥、感冒藥……等
成藥中,獨獨就是缺了胃片。
也是到這時候,羅一家又後知後覺地想到,上個禮拜她就把最後一片胃藥吃掉
了,雖然那時曾想過要盡快地補貨,但之後那次的出門,也就是當發瘋的小潑婦後
她趕緊出門買糧食的那次,她忘記了。
其實也不是忘記,實際上是因為她當時採買了大量的糧食,光是泡麵就有兩大
包,更別提其他罐頭啊冷凍包子之類的食品。
拎著那麼多的東西,她實在懶得再繞到藥房買胃片,所以就直接叫車回來了,
心裡還盤算著,她雖然不幸,但應該還沒倒楣到那個地步,會在這幾天剛好又胃痛
,所以等下次出門再補買胃片。
哪知道她真的就是那麼倒楣!
羅一家捂著胃,倚著流理檯軟軟地蹲坐下。
好痛,她的胃好痛喔……嗚嗚……救命啊!誰來救救她?
* * *
湯以白再確認過一次這回實驗所需要的各種材料後,這才抓起車鑰匙出門。
並沒什麼特別的,在他把車子開出車庫之前,直到他經過那個被他在心中劃上
「惡鄰」標記的隔壁門口後……
該死!
他在心裡惡狠狠地詛咒了聲,在行經五十公尺後,踩油門的腳突地換到煞車那
邊,那突如其來的煞車及急速的轉彎讓車胎發出刺耳的聲音,但他也不管了。
眼睛直直瞪視著遠處那蜷縮在大門口的身影,他很想假裝沒看到,直接不管她
,但那縮起來的肉球型卻像是化成一根利針般,一再戳刺著他的良知與騎士精神,
那讓他沒辦法當做沒看到一樣。
他不甘心地踩下油門,緩緩地把車子開到肉球的面前,然後端著一張比大便還
要臭的臭臉下車。
「喂,妳怎麼了?」他問,口氣忍不住地衝,心裡恨極了自己的多事與雞婆。
羅一家已然痛得神智不清了,迷迷糊糊中抬起頭,一霎時的光線讓她瞇起了眼
,看不清佇立在她身前的人是誰。
等過了一下,她的眼睛適應了光線,她看見了,那個背著金光、氣宇軒昂的男
人,她的帥鄰居,那個狠狠揣過她的臉,讓她丟臉丟到太平洋的酷男!
「我……我沒事,謝謝你的關心。」因為那份過意不去,她努力地扯出一點笑
容,想表示自己的友善無害。
其實要是她還有多餘的力氣的話,她很想順便解釋一下上回的怪異行徑,因為
她上次被捏完臉之後,釐清事實的她因為驚嚇過大,直覺沒臉見人,就一溜煙地跑
了,還沒來得及還他一個道歉。
只是她現在真的沒力氣說那些了……
「別測試我的耐性,妳到底怎麼了?」湯以白不信她,一千一百個不信。
嗟!當他是弱智啊,看她臉色白得像鬼,一副氣虛的樣子,就算是IQ零蛋都知
道她有問題,還想逞強騙他?
「痛……」又一陣強烈的痛楚讓她緊縮起身子,她呻吟出聲,根本沒辦法回答
他。
「哪裡痛?」他跟著蹲下身,知道她的情況比他想像的還要糟。
「胃……」她試圖回答他。
「胃痛?妳不去看醫生,蹲在這裡就會好嗎?」他火大,要不是知道她是病人
,真想踹她一腳了事。
「我有要看醫生了啊,但是叫的計程車一直沒來。」她委屈,加上那陣難以克
制的痛,忍不住地嗚咽。
「車呢?妳多久前約的?」他問,覺得能省一事就省一事。
「我叫了好久了,車行的小姐說十分鐘後車子會到,可是我一直等不到車。」
不只是嗚咽,她的眼淚也開始掉了下來,心裡越想就越覺得難過,她都已經慘成這
樣了,竟然連計程車都晃點,讓她傻傻地在家門口蹲那麼久。
「不許哭!」湯以白本就覺得煩躁,再見到她的眼淚,心情更是大壞。
「可是……可是我好難過……」她止不住那陣委屈,抽抽搭搭地想解釋。「我
不懂,不管上輩子如何,我的這一生,既不偷又不搶的,能領到稿費的時候還會捐
點小錢,為什麼我的命運就是比別人要來得苦?我……我好痛,但是連計程車都欺
負我,讓我一個人在這裡痛那麼久……」
他低咒一聲,認了。「算了!上來吧!」
她一下子反應不過來,只能淚眼模糊地傻對著他。
「上車,我送妳去醫院。」他口氣兇惡地再下一次命令。
「為什麼?」她不是笨蛋,雖然性格內向,但就是因為內向,所以她很是敏感
,至少兩個朋友都說她感情細膩……她是不知道她的感情細不細膩啦,不過眼前她
還看得出他的不情願,那就弄不明白,既然不情願,幹嘛還要裝好心地送她?
「因為我不想日後後悔,覺得自己是冷血屠夫,竟留妳這麼一個笨瓜在這邊等
到老、痛到死。」他的口氣很不好。
毒!這是她給他下的評語,在她平靜的生命中,從沒有一個人會像他這樣,講
話這麼毒又那麼直接的,脫口就能說出「等到老、痛到死」的這種渾話。
有種豁出去的心情,讓她想有骨氣地罵他兩句,但她沒力氣,因為她真的好痛
……好痛……
「你……你不用管我了,我自己……自己會想辦法。」離群索居的生活讓她有
一種奇怪的骨氣,她撐起渙散的精神對他說道,卻沒有發現自己正軟軟地倒向他。
她的話跟恰恰相反的行為讓湯以白情難自禁地又低咒了幾句。
「嘖,真是麻煩!」最後,他下了結論,也懶得再說什麼,索性一把抱起她,
大步往副駕駛座而去。
羅一家是有幾分驚駭的。她對自己的體重一向自卑,但沒想到這個帥哥倒像是
從她書裡男主角走出來似的帥哥竟然就這樣抱起她?
她先呆了兩秒,不過跟想像中的甜蜜夢幻感完全無關,她的呆滯是源自於她對
自身最不滿意的一環──體重!她知道自己不但不是瘦瘦美人,而且還是個小肥肥
,更不然她那兩個損友不會老愛捏著她肚子上那像游泳圈一樣的肥肉,笑她就算跌
落大海也不怕溺斃。
是以這讓她無法相信,竟然有一個男人真的用這種在她小說中才會出現的姿勢
抱起她,而且還真的讓他給抱起來了?
一瞬間的驚駭過去,羞愧的她直覺就想掙開,但才剛一用力,一陣驚天動地的
疼痛從胃部蔓延開來,痛得她幾乎要失去了所有的知覺。
反射性地痛呼一聲,她軟軟地倒入他的懷中,任由他抱著她,以稍嫌粗魯的動
作把她塞進副駕駛座。
「再逞強嘛!」湯以白輕哼一聲,幸災樂禍的意味十分明顯。
抱著肚子,她的性格讓她氣在心裡,沒辦法回嘴,但實際上,她已經痛到快神
智不清,也實在沒有力氣回嘴了。
上了駕駛座,他搖搖頭,為他所見下註解───
「呿!女人!」
* * *
十七……十八……十九……二十……喀啦!
可以說是毫不留情的,在第二十一聲撥通的嘟嘟聲響起前,公用電話前的摩登
女子掛上了電話。
塗滿亮彩指甲油的纖纖素手離開了電話筒,就看打扮入時的高挑美人轉身、聳
肩,接著兩手一攤,對著旁邊一身隨性打扮的女子露出一個「我找不到人」的表情
。
看她的動作反應,在旁邊等結果的女人皺眉,覺得不對勁。「沒人接?」
「不知道她跑到哪裡去了?」高挑的摩登女郎據實以告。
「我昨天打也沒人接。」個子較為袖珍的女子開始揣測電話沒人接的可能性。
「會不會跑回家了?」摩登女郎猜測。
「回家?回她中部老家?不可能!她跟我們打過睹了,在她交出稿子前是不會
回中部老家的,為了睹約的十次大餐,她不可能背著我們偷跑回中部老家。」
「也對,十次的大餐,任由我們選餐廳,我們兩個人她就要付二十次的錢,加
上她自己的那一份,共是三十次的大餐錢,以一家那種摳門的個性,她不會違這個
約,自己回中部老家。」摩登女郎覺得有道理。
「所以說,不是回中部老家、不在我們合住的那個家,那她去哪裡了?」
「搞不好趁我們兩個不在,她跑到野男人家度春宵了。」摩登女郎掩嘴而笑,
一點也沒有擔心的樣子。
「有可能,二十八歲,而且還是個沒有感情生活的女人,什麼事做不出來呢?
」小個子女郎也笑了出來。
「那我們現在?」摩登女郎看著同伴,微詢意見。
「往下一站出發嘍,等有空再打打看,說不定她只是睡死了而已,畢竟拔掉電
話插頭這種事對我們來說,也不是什麼新鮮事了。」小個子女人郎下結論。
因為這番話,兩個女人對看了眼……不到三秒,兩人同時爆出大笑聲,因為同
時想起拖稿時拔掉電話插頭躲出版社電話的驢樣。
確實,拔電話插頭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而且,就算真跑到野男人家裡共度
春宵,那又不是什麼壞事。畢竟這也是一種人生體驗嘛,對一家那種閉塞的性格、
小道德家的處事態度,能有這重大的突破,說起來,那可是值得開香檳慶賀的事呢
!
所以說……還有什麼好操心的呢?
走了走了,往下個站出發嘍!
* * *
迷迷糊糊中,羅一家聞到飯香味,她滿足地深吸一口氣,被食物縈繞的幸福感
讓她不由自主地用臉蹭了蹭被子……
咦?香香的,有太陽的味道?
她有些恍惚。因為本來就不是太勤快的人,她不記得近日曾洗過床被套,更何
況在兩個損友出國後,她的懶散更是變本加厲;如果沒說錯,自她住到這據說挺高
貴的純住宒區後,她好像就沒洗過她睡的那套枕被。
那麼香香的,讓人覺得幸福的太陽味道是哪裡來的啊?
還沒來得及讓她張開眼,好想起失去意識前的一切,她的頰便讓人給掐住了─
─
「喂,喂,起來吃藥了。」湯以白喊著,聲音聽起來有點沒耐性,但捏她的手
勁倒是挺有力的,而且是左揣右揣的,一點也沒有要鬆手的跡象。
「啊!」羅一家吃痛地醒來。然後呆住,因為入眼的竟是那個不太熟的帥哥鄰
居,以及很是陌生的房間。
「還睡?妳該吃藥了。」湯以白不甘不願地放手,有些小小的壞心,因為他竟
覺得她應該要多賴床一下,這樣他才好光明正大地多捏她幾下。
「這裡是哪裡?」她坐了起來,一把拉起涼被擋在身前,那弓著身子的樣子活
隻像受驚的小動物,而且她還難得機靈地撥空偷看一下涼被下自己的衣服──還好
,全都在身上,一件也不少。
湯以白笑了出來,他注意到她偷瞄自己的小動作了。
「拜託,妳真當我是飢不擇食啊,連個病人也不放過。」他嗤笑道,然後好整
以暇地補充道:「這裡是我住的地方。昨天妳從醫院打完點滴後我本來要送妳回隔
壁去,結果啊……」他搖搖頭,一臉的不以為然。「真不是我愛說妳,一個女孩子
家住的地方竟能亂成那樣,妳羞不羞啊?」
略顯蒼白的臉稍稍地染上一抹紅,因為他的話,羅一家想起自己房間,裡頭所
有能放東西的平面全讓她堆滿了書,就連睡覺的床也是,即使是雙人床,也讓她堆
得只剩下一個能夠讓她躺下的空間而已,一般人看了通常只有搖頭的份。
不過若按正常的情況來說,她是不會輕易讓外人進她的房間的,但那時她迷迷
糊糊的,只記得他問了她房間是哪一間,她沒有防備就老實地說了,哪料得到這會
兒會被人拿來取笑?
「那……那是我的房間,我愛怎麼弄它,就可以怎麼弄它。」她結結巴巴,但
看得出她試圖維持住自己的尊嚴。
「是!那是妳的房間,妳愛怎麼弄就怎麼弄。」他嘲弄地一笑,不經意地流瀉
幾許玩世不恭的浪子氣息。「但請原諒我沒辦法在那亂成一團的房間中找到安置妳
的空間,為了避免麻煩,我只好先把妳帶回我家了,反正我這兒的客房空著也是空
著。」
她啞口無言,總覺得有些不服氣,對他這個人、還有他說的話,但她能說什麼
呢?
再者,她突然想到,在她痛得受不了的時候,是他伸出援手的;而且自她痛得
不省人事之後,好像所有的事都是他替她打理的;不只這樣,他還那麼好心地收容
了她……對於一個幾天前才像個發瘋的小潑婦一樣搶他食物的人來說,他肯這樣伸
出援手幫助她,那真是天底下最仁慈的一件事了,她實在不該多要求什麼的。
「謝……謝謝……」小小聲的,她道謝,因為他為她所做的一切。
「什麼?」湯以白側身,表示沒聽清楚。
「謝謝你……讓你麻煩了。」她又小小聲地說了一次她的感謝之意。
「聽不見。」他故意的。
「我說……」她使勁兒地放大聲量說。「謝謝你!」氣人,就不信這樣他還有
辦法挑剔。
「這就是了,說話大聲一點不好嗎?幹嘛畏畏縮縮的,像隻小老鼠一樣?」湯
以白聳聳肩,對她故意大聲的行為並不覺得冒犯。
沒想到他激她竟是要改正她!她有些意外他的動機,只得傻呼呼地應了一聲;
「喔……」
「喔什麼喔?哪來那麼多語助詞!」這一回湯以白還是有意見,而且他突然發
現,這樣作弄她,把她耍得團團轉的遊戲還滿好玩的。
她無措,不知道該怎麼接話,但仔細想了想後,突然覺得不對。
「呃……謝謝你好心的幫助,但我到底怎麼了?昨天……」她試著回憶,但自
她痛到不省人事後,她對所有的事情實在沒什麼概念。
「潰瘍,醫生說妳胃痛是因為壓力加輕微的潰瘍,我幫妳拿了藥,醫生要妳按
時吃,還要妳多注意自己的身體,要不然,總有一天會鬧到胃出血的下場。」他轉
告醫生的恐嚇。
「聽起來好像很嚴重。」她的表情看起來有點傻呆呆的,是知道她最近的腸胃
很容易感到不適,但每次都是吃片胃藥就好了,她從來沒想過會有什麼嚴重的毛病
,還胃出血哩!
「是啊!」湯以白皮笑肉不笑地輕哼了一聲,才又說道:「確實是有點嚴重,
想想看,胃穿孔,沒人知道妳肚裡破了個大洞,大量地流著血,也不知道下次妳有
沒有那麼好運,能碰上一個像我這樣雞婆的人送妳去醫院,說不定死在路邊都沒人
知道。」
沒人知道他在說這番話的當中花了少許的克制力,才能忍下那股想再捏捏她臉
的衝動,湯以白從沒見過比她更不知死活的女人了。
「呃……」在他說完話後,羅一家只能發著無意義的語助詞,有一時半刻反應
不過來,致使場面頓時有些冷場。
除了分辨不出他剛剛所說的那番話是真是假,弄不懂他到底是說真的、還是在
恐嚇她,還有一半的原因是因為她天生的內向性格。
在她過去二十八年的生命中,她從來沒有過這種單獨與異性面對面相處的機會
,這讓她有些不知如何是好,雖然她已經在努力地想了,但繞來繞去,她的腦袋袋
還是空的,實在不知道要對他說什麼才好。
聽她一個人在那邊呃了半天就是呃不出個所以然來,湯以白再也忍不住,魔掌
一伸,準確無比地揪住她的臉。「呃什麼呃?」
「哎呀,放手,會痛的。」她嚇了一跳,驚叫出聲。
「還知道痛嗎?那還不趕快吃藥,在那裡蘑蘑菇菇的浪費我的時間?」他沒好
氣,又使勁兒地揉捏了一下才鬆手。
「我吃,我吃就是了嘛!」揉揉發疼的臉頰,羅一家活像隻受虐待的小老鼠。
湯以白將擱置一邊的水跟藥遞給她,滿意地看著她把藥吃完,再將托盤上的一
碗白粥交給她。
「這……」她小心地看了他一眼。
「白稀飯!」像掐上癮一樣,湯以白挪出一隻手,迅雷不及掩耳地再掐住她的
臉。「難不成妳還以為妳現在身體能吃滿漢全席啊?搞清楚,妳只有吃白稀飯的命
!」
如果夠膽,羅一家一定會朝他重重地揮出一拳,然後撂下狠話,鄭重地警告他
別再捏她的臉。
但她沒膽,像老鼠一般的性格已經讓她悶了二十八年,讓她很自動地忍下這口
氣敢怒不敢言,就只能像個可憐的受虐兒一樣,任他捏到滿意,捏到肯自動放手,
然後一臉可憐兮兮地接過他遞來的白稀飯。
若按照她的想像,在接過他手中的稀飯之後,她該要很有骨氣地把碗砸到他頭
上,算是給他一個警告,誰讓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攻擊她的臉。
但沒膽,她就是沒膽啦,砸人的這種事她也只敢想一想就算了,尤其她現在正
深陷賊窩中,「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這道理她懂,為了等會兒能全身而退
,還是那個老道理──忍吧!
默默做好心理建設,羅一家認命地吃了一口白粥……
「耶?」她嚇了一跳,因為入口的絕妙好滋味。
奇怪,不就是白稀飯嗎?怎麼這麼好吃?
「幹嘛?好吃到讓妳把舌頭吞掉啦?」他不可一世地睥睨她一眼。
自大!她在心裡嘀咕了聲。這會兒就算是再美味的山珍佳餚,因為煮的人是他
,她也絕不可能脫口說出任何一句讚美的話來。
「我記得中國人一向有禮,怎麼,這就妳是對待救命恩人的態度嗎?」湯以白
可沒錯過她那種叛逆的態度,挑釁地要她說句話。
說真的,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這麼壞,但也不曉得怎麼搞的,對著她,他突然
就是覺得有趣了起來,不再覺得她如他最初所想的那麼討人厭。
他也不懂這到底是為什麼,想了想,他只能推論出一個原因:是因為她那種老
鼠一樣的性格吧?
像有時他明明看她已被激得發火了,但很奇怪,就算是氣得要命,只要他口氣
壞一點,故意裝出壞人樣,不管再如何氣,都會見她默默地咬牙忍住,一臉的敢怒
不敢言。
那讓他看在眼裡,只會想再故意地去激怒她,想試試她的底限到底是在哪兒?
很壞,他自己也知道,而且還知道這樣很不應該,但他才不管,因為他就是覺
得好玩,管他是不是劣根性重的問題,他現在就是對她產生興趣了。
好了,就是她了!
反正一個人待在這個小島國也是無聊,也不是天天有靈感研究新菜色,再說他
最近根本不想研究那些,整個人只覺得悶,倒不如讓她這隻小老鼠來陪他吧,這樣
,在他覺得無聊的時候有她可以逗著玩,日子應該就不會那麼悶死人了。
嗯,就這麼決定了!
羅一家完全不知道他心裡打的壞主意,面對他的挑釁,她假裝他沒開口,要不
就當她什麼都沒聽見一樣。
忍!她如此地告誡著自己。
靜默地,她吞口水一樣地快速吃著他做的白粥,用「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
海闊天空」、「小不忍則亂大謀」以及「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之類的句子來
拌飯。
「謝謝,我吃飽了。」在用最快的速度吞完那碗粥後,她準備溜之大吉。「很
感謝你的收留與幫助,真是麻煩你了……那……總之……還是謝謝你,我……我要
回去了。」
實在是不擅言辭,雖然她已經很努力了,但所有的努力終究還是變成胡亂地瞎
說一通,不過她也不管了,還是先走為妙……
「等等!」他開口,喚住她離去的步伐。
「呃……還有事嗎?」她有些緊張,不知道他叫住她要做什麼。
「醫生說妳最近的飲食要好好控制,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天,這幾天妳過來
我這邊吃吧!」他一副施恩的嘴臉說道。
「咦?不用了吧?」她嚇了一跳,因為他突如其來的提議。
「除非妳想害死妳自己。」他實事求是地分析。「光從妳的房間來看,我很懷
疑妳會怎麼照顧自己。就這樣說定了,早上八點、中午十二點半、下午六點開伙,
妳準時過來就是了。」
「不用了,真的,真的不用了。」她差一點要反應不過來,但拒絕的話來來去
去也就只會說那幾句。
「我說了就算,從下午開始吧,就這麼說定了。」他不容辯駁地下了最後結論
。
這人……這人是土匪啊?
真是要嚇死人了,還是趕快離開好了。這年頭人面獸心的人比比皆是,誰知道
這個看起來帥帥的鄰居是不是有什麼毛病?雖然他救了她,但說不定是包藏了什麼
禍心,準備日後再來害她。
不管了,總之先溜為妙,套句她破破的台語──酸!
第三章
十二點三十五分,湯以白看似專心地攪和著下午要用的鮮奶油,實際上,從他
越來越重的力道看來……
喔哦!湯大爺的心情很是不好喔!
擾心的電話鈴聲在這時候響起,砰咚一聲地丟下攪拌中的鮮奶盆子,湯以白一
把抓起行動電話。
「誰?」他劈頭就問,吃了火藥似的口吻讓電話那頭的人沉默了下。「不說話
打電話來幹嘛?」湯以白進一步的罵,眼看他就要把電話給掛上───
「是我。」電話那頭終於有了聲音,因為驚訝,忘了要說中文,直接以法文出
聲。
「愛德華?幹嘛不說話?」認出那是胞兄的聲音,湯以白也換上法文,沒啥好
氣。
「如果我沒記錯,你在度假不是嗎?」湯以墨侃道。「看來你這個假期過得並
不怎麼樣,火氣這麼大……如何?要回來沒?」
「想都別想,別忘了,你答應給我半年的假期。」湯以白才不理他。
「半年的時間是你說的,我可沒承諾你什麼,倒是你,我的天才,你那失去的
料理感覺回來了沒?」湯以墨關心地問。
「還不就是那樣。」湯以白一副無所謂的語氣。
「威廉,不為公事,我很擔心你,你確定不回來嗎?我們一起想辦法解決?」
湯以墨嚴肅地問。
「我說過不用了,我只是覺得倦怠、覺得累,而且只是失去料理的感覺而已,
又沒有什麼大問題。」湯以白還是覺得沒什麼,似乎過往那些「料理鐵人」、「廚
界之光」、「夢幻調理師」的封號對他來說,全都是沒意義的、不值得戀棧的,包
括廚界最高榮譽──「膳魔師」的尊稱也一樣。
如果真像湯以白說的那樣,或者,對像換做這世上的任何一個人,湯以墨自然
不擔心,問題是,事情並不像湯以白講得那麼簡單。
做了三十年的兄弟了,湯以墨比任何一個人都要了解他這個弟弟,知道上天是
如何地恩寵他這個弟弟,不只給予了超敏感的嗅覺味覺,還同時賜予了在料理食物
上無人能比的天份。
有句老話說得好;上天為人們開了一扇窗,必會關上另一扇窗。
是的!他這個弟弟是個天才,是個料理方面無人能出其右的天才,可是在他的
性格方面……老實說,雖然身為這個天才的哥哥,有著血濃於水的關係,但要他說
的話,他也必須說上這麼一句:怪胎!
那種怪,不僅僅對食物口味上吹毛求疪而已,他這個弟弟除了不吃外人所煮的
任何東西之外,最最嚴重的毛病是,對於料理之外的其他事,他就像是聾了、瞎了
,什麼也引不起他的關注。哪怕是第三次世界大戰在他眼前爆發了,他恐怕也會當
沒看見一樣,繼續想著他要做的新菜色,要不然,就是他看著戰爭,心裡盤算著打
仗時吃什麼最好。
一點也不誇張,湯以墨直到現在還常常會想,是不是因為那敏銳的嗅覺與味覺
,加上對食物精準掌控的特殊能力,才會讓他這個弟弟怪成那樣,成為一個眼中只
有食物及料理的人,至於其他的人、事、物,則一概採「二不一沒」的政策──不
關心、不理會、沒感覺──來對待。
也就是說,除了料理的事,這個料理天才是一概不管的,包括外人的眼光看法
,那對他來說,都和狗屎一樣不值錢,即使是給予最高的評價或榮獲也一樣,他才
不管那些,他永遠都只會做他想做的事──烹調、料理。
那對他這個生命中只有料理可言的人來說,失去對料理的熱情跟感覺,事情還
不夠嚴重嗎?
「威廉,」湯以墨嘆了一口氣。「別再說得那麼不在乎,我是說認真的,如果
……」
「沒有什麼如果,你找我什麼事?除非是你一手打造出來的餐飲王國要倒了,
否則別浪費我的時間。」不想話題再繞著他打轉,湯以白直接開口打斷兄長的話。
「你明知道我不會讓它出問題。」湯以墨為他不合作的態度感到無奈。
「那不就得了,我很好,沒缺胳臂也沒斷腿,我只是一下子失去了那種熱情,
那種想創作的感覺,既然這對我們的王國沒有影響,也就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所
以你別一直惦著這事。」湯以白說著,眼睛不自主地瞄向時鐘。
十二時四十分,那個不知好歹的笨女人還沒出現。
「怎麼?你有事?」湯以墨熟知胞弟的性格,聽出那語氣之下的心不在焉。
「沒。」湯以白一口否認。
「那來談談你的度假生活好了,還愉快嗎?你的台灣之行?」湯以墨放棄,索
性換個話題。「我一直很好奇,世界那麼大,何以你獨獨挑上台灣?別跟我說什麼
落葉歸根,我可不信你這一套。」
「得了吧!」湯以白回嘴。「事實上不管我說什麼,你都不相信。」
「那是因為你沒有一個足以讓人信服的理由。」湯以墨實事求是。
湯家在他們兩兄弟出生前便已舉家移民法國,對於台灣這塊極容易在地圖上被
忽略的小地方,在國外生長的兩兄弟實在無法投注太多的感情,因此湯以墨相當難
以理解,就算是真倦了、累了,為何湯以白哪裡不挑,獨獨會挑上這個小島來休養
生息?
「我愛上哪裡就上哪裡,還要有什麼理由。」湯以白嗤之以鼻,隨性慣了的他
很不能認同胞兄那種凡事要計劃、要行事表的做事風格。
「應該說,你以為這小地方愛蜜麗很難找到你?」湯以墨一語命中問題中心。
「幹嘛提到她?你告訴她我在這裡?」想起那個纏了他半年多還不肯死心放手
的富家女,湯以白語氣壞了起來。
「不干我的事,是我秘書惹的禍。」湯以墨一副同情的語氣。「你該知道愛蜜
麗的,當她下定決心要磨出真相的時候,誰也擋不住。」
「該死!」湯以白只能聲詛咒。
「我已經開除掉那秘書了,不過我不認為這樣有什麼幫肋,只是先跟你說一聲
,讓你有點心理準備。」湯以墨同情地說。
「這才是你打通這電話的目的,對不對?」湯以白沒好氣。「問了半天,就只
是想幸災樂禍而已。」
「嘖!你這麼說真是讓我太傷心了,我是那種人嗎?要真想看熱鬧,我大可不
把愛蜜麗知道你行蹤的事告訴你。」湯以墨不以為意,又道:「再說,你一個人在
台灣人生地不熟的,確實很讓人擔心,你確定不回來嗎?」
「不用了,我這麼大個人了,難道還照顧不好自己?你當我跟隔壁那隻小老鼠
一樣啊!」湯以白嗤道。
「隔壁的小老鼠?」湯以墨捕捉到一個他認為很是異常的句子。
「又怎麼了?你這種語氣?」湯以白顯得有些不耐煩。
「沒,我只是有些訝異,你竟開始養寵物,而且還是別人的寵物。」湯以墨是
真的訝異,以他的了解,他這個弟弟在一貫的「二不一沒」政策下,若會馴養任何
生物,為的也是殺來吃。但老鼠?而且還是別人的老鼠?
「她不是真的老鼠啦,是住在隔壁的人,只是性格像老鼠。」,湯以白知道他
想歪了,為避免給人他準備吃老鼠的錯誤假想,湯以白只得耐著性子解釋。
只是沒想到,他越解釋,湯以墨的驚訝也越大。
「她?一個……『人』?」法文的好處是語句男女有別,但現在驚訝不只是性
別,最重要的是,他這個怪胎弟弟竟然會去注意到食物以外的東西……一個「人」
,是人耶?!
「你那什麼語氣?」湯以白覺得莫名其妙,弄不懂,他大哥幹嘛那麼驚訝?
「沒,我本來是想,如果你真那麼感興趣,想問你那是什麼品種的老鼠,說個
名目出來,我好一次買個十隻八隻的送你,讓你好好養個夠,不過現在說的既然是
『人』,那就另當別論了,我可以問一下,你那個老鼠鄰居是什麼樣的人嗎?」湯
以墨試探地問。
不問不行,他實在太好奇了,這世上竟然有人能夠引起他這個怪胎弟弟的注意
力,他得問問清楚,這個「她」是怎麼做到的?
「問這個做什麼?要真有精神問這些,你還不如幫我想想怎麼攔下愛蜜麗,我
真是受夠她了。」湯以白語氣嫌惡地直言說道。
「愛蜜麗的事我無能為力,你該知道,女人的愛慕是世上最可怕的元素之一,
就某種程度來看,那比洪水猛獸還讓人難以抵擋。」湯以墨表示愛莫能助。
「無能!」湯以白下註解。
「是,這事大哥就是無能,你有能力,就自己搞定它。」湯以墨輕鬆以對,三
兩下把事情推得一乾二淨。
「算了,等愛蜜麗來了再說。我先收線了,還得去找那隻小老鼠算帳,她竟然
害我白煮了一頓,我非要想想辦法,好好地整她一頓才行。」湯以白有點心不在焉
,因為心裡已經開始盤算要怎麼報復回去的復仇大計。
「你煮東西給她吃?」湯以墨再次覺得愕然,因為他這個怪胎老弟熱愛烹調,
但怪就怪在他只愛研究、只愛煮,郤不喜歡跟人分享他的研究,同時也很不愛煮給
別人吃,就連他這個親哥哥也一樣。
湯以墨至今還記得,在他一開始想成立這個餐飲王國之時,所需要的菜色都是
趁著他這個怪胎弟弟不在時,特地從他這個料理天才的專用電腦裡偷出來的……沒
錯,就是偷,因為他知道這個怪胎不跟人分享的怪性子,只能用偷的才能得到他的
食譜配方。
只是紙包不住火,後來偷食譜的事被發現,但多年的兄弟之情讓奇蹟降臨,在
他坦承一切並表示歉意的時候,他這怪胎弟弟聽了他整個創業大計後,竟然破例地
答應給予幫助,不只無條件把所有的食譜給他,還主動表示願意加入配合,創造許
多新的口味出來讓他開發市場。
到今天,他們兩兄弟成功了,創造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餐飲王國,可湯以墨知道
,那真的是神蹟降臨,讓他這怪胎弟弟突然有心加入,不只省去了他的麻煩,讓他
不用再繼續偷食譜的這種蠢事,還讓事情事半功倍,快速地成就如今的事業版圖。
往事歷歷,湯以墨記得清清楚楚,但現在,他聽到的是有一個女人,不只引起
這個胎弟弟的注意,同時不用靠多年的兄弟之情來動之以情,就能讓他這怪到不能
再怪的怪胎弟弟下廚煮東西?而且是與之分享?
這種待遇他這個做哥哥的都沒享受到幾次,而這個神秘得像老鼠一樣的女人做
到了?
「你今天老是發呆,我不說了,沒事別找我。」湯以白一點也不浪費時間,在
懶得研究兄長怪異反應的前提下,他喀一聲的就掛掉了電話,而且對電話那頭的人
一點也不覺得抱歉。
對著嘟嘟作響的話筒,湯以墨也掛上電話,早習慣了這種無禮的態度,不過這
回除了習慣的表情,還多了點什麼,就看他若有所思的,像是在想著些什麼。
事實上他確實是在想事情,一種奇異的感覺一直縈繞在他心頭,久久無法散去
,這讓湯以墨不由得有了最奇妙的聯想……
看來,他那個怪胎弟弟說不定有救了?
湯以墨微笑,決定靜觀其變。
* * *
因為生病,為了讓身體補充足夠的養份,羅一家只得再次出門進行一次採購。
這次不再是泡麵類的乾糧,除了最方便的鮮奶之外,她還買了奶粉及幾大條的
吐司加果醬,此外,她還顧慮到眼前的這一餐,另外買了個排骨大便當回來充飢。
瞧,她做事多周全啊,只可惜她少評估了一件事,所以在她付完錢,提著大包
小包的下了計程車後……
「喝!」她嚇了一大跳,因為身邊突然逼近的高大陰影。
定睛一看,那兇惡面孔還有些熟悉,再瞧了瞧……咦?這不是隔壁那個帥哥鄰
居嗎?他站在這裡幹嘛?還有,怎麼了?是發生什麼事嗎?要不,他的臉色怎麼難
看成這樣,活像要吃人似的?
四目相望,沒人開口,氣氛靜默得有點嚇人。
羅一家很想跟他耗,但手上的東西實在太重,而且她天性就是孬,在他可怕的
注視下,為免心臟無力而昏厥,所以她很是認命,決定主動開口問問他,到底有什
麼事要勞駕他為她等門。
「呃……」清了清喉嚨,她開口,只是聲音小得跟老鼠一樣。「有事嗎?」
「妳上哪兒去了?」湯以白不答反問,語氣之輕柔,直讓羅一家突地打了個哆
嗦,沒由來地讓她聯想到「暴風雨前的寧靜」這一詞。
吞了口口水,她小心再小心地開口:「有事嗎?」
「妳上哪兒去了?」同樣的問題,但這一回的輕柔語氣中又多了分森冷。
「呃……就如同你看到的,我出去買東西……唔……如果你擔心我照顧不好自
己的話,那現在可以放心了,喏!你看……有牛奶、麵包、果醬,還有奶粉,我連
等一下要吃的便當都準備好了,很周到吧?」她語無論次,一股腦兒地說著,通常
在她這個傾向的時候,就表示她心虛。
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虛什麼,雖然他是幫過她的忙,帶她看醫生又照顧了
她一夜,但那又如何?他是他,她是她,兩個人還是八竿子打不著,頂多就是隔壁
鄰居的關係而已,而且還是剛剛認識,根本就不熟的隔壁鄰居。那自己幹嘛見到他
就像老鼠見了貓一樣,直覺地感到心虛與害怕?
真奇怪,明明他長得也不是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啊,而且實際上,不但不是凶
神惡煞,相反的,他的長相真是賞心悅目到不得了,完全就是那種走在路邊會吸引
所有人視線的世紀大帥哥。
所以理論上,她應該要很高興的,對於這種能跟帥哥面對面說話的機會。
可她偏就是不!連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就像是她曾做過什麼對不起他的事
似的,看著此時不發一語的他,她直覺就是要心虛,就是要怕。
「唔……如果沒事的話,我先進屋裡去了,你知道的,我還是個病人,如果這
時候再加上中暑就慘了,而且天氣這麼熱,牛奶要趕快放進冰箱……」她哈哈乾笑
著,想著藉口遠離那折磨人的可怕視線。
無奈,他沒打算放過她。
「妳知道我等妳多久了?」他開口,全然一副風雨欲來的語氣。
「呃……你等我啊?有什麼事情嗎?」她口頭上說著,在那小心翼翼的表情之
下,她的心正默默流淚。
嗚嗚……就差一步了,他幹嘛說話呢?真的就只差那一步,她就能成功地躲回
屋裡當做沒遇上他,他幹嘛這麼不合作啊?
「有事?妳問我?」輕柔的語氣在此一頓,就此放棄所有的隱忍,他放縱自己
,直接破口大罵:「妳是聾了啊?」
耶?!他的態度跟問題讓羅一家明顯地一呆,弄不懂他怎麼會突然這麼說她,
這讓她不由得開始慢慢回想,從剛剛到現在,她有遺漏他任何的問題嗎?
「還裝死?!」看她反應不過來的表情,湯以白一肚子的火氣燒得更旺盛。「
妳知不知道現在幾點了?幾點了妳說?」
看著他就差沒噴火的可怕表情,羅一家無辜的表情只能用「可憐兮兮」來形容
,但這不表示她可以不用回答問題。
就看她遲疑再遲疑,直到她想到一個最保險的答案,這才小心謹慎地開口說道
:「呃……因為我沒有戴錶的習慣,我想,你讓我先進屋裡去,除了可以省去我們
在這裡曬太陽的時間,我還能告訴你正確的時間……」
這回她學聰明了,不等他反應,直接落跑。只是她這人不幸慣了,這回也不例
外,從頭到尾,他就一副沒打算放過她的樣子,在她可以說是飛奔地衝回家門,然
後緊接著掏鑰匙、開門、進屋的整個過程中,他就像個怨恨難申的背後靈一樣,一
路緊貼在她背後地跟著她。
而且不僅僅是跟著她而已,另外,他還持續用著殺人一樣的可怕視線在凌遲她
……關於後頭這一點,實際上她並沒有回頭確認,但就算沒回頭,她也感覺得到那
一陣來自他的可怕怒氣。
天啊!地啊!有沒有哪個人或神靈來告訴她,她到底是招誰惹誰了啊?還是說
她真做錯了什麼,所以活該要接受這個承受他怒氣的處罰?
「那裡有時鐘。」她隨意一指,特意迴避著他的視線,然後低著頭快步走向廚
房,以為可以拖延一死。
可是她又錯了!
他連停步都沒有,直直地就跟著她到廚房,而且那讓人害怕的可怕眼神沒有一
絲一毫鬆軟的跡象,由頭至尾就是黏在她的身上,像是跟她之間有什麼不共戴天之
仇一般,讓膽小如鼠的她就算不直接正眼對正視,僅憑感覺都開始感到害怕。
時間隨著她放物品的動作一分一秒流逝,等到她放好所有東西之後,再也沒辦
法拖延了。以一種受死的心情,沒得選擇的羅一家只能面對他了。
「呃……你有事嗎?」想來想去,她只能想到這一句開場白。
湯以白更加生氣了,因為她的問句。不敢相信,都到這時候了,她竟然遲鈍到
還不曉得她做了什麼?
在他更形兇惡的瞪視下,她不自主地瑟縮了下,直線條的腦袋瓜怎麼也想不明
白,自己是哪裡犯到他了。
「呃……已經一點半了,看樣子……我猜你還沒吃飯吧?火氣才會這麼大。不
然這樣好了,我的便當讓給你吃,你說好不好?就當是我對你報答,謝謝你昨天伸
出援手,帶我去看醫生,照顧我一夜,早上還好心地煮東西給我吃……總之,千萬
的感謝,謝謝你了。」她好聲好氣地說道,千想萬想也沒想到她這一番話無疑是火
上加油。
便當?她該死的竟然還敢叫他吃便當?!在他難得好心地為她準備了一桌子的
菜,接著還等了她四十五分鐘,而且是在大太陽下空等?!
湯以白還是直直地瞪著她,可這時不只是兇惡了,他的臉幾乎要黑掉一半,看
得羅一家更覺膽戰心驚。
「你……你為什麼這樣看人?你好像更生氣了……為什麼?」她顯得無措,想
了想,以為他不信她的話,連忙保證道:「是真的啦,我的便當給你吃,我不是說
客套話,反正早上你煮的稀飯我還沒消化完,其實還不太餓,所以你不要客氣,就
拿去吃……」
「誰要吃妳的餿便當!」已經快讓她的遲鈍給氣死的他狂吼道,直接截斷她的
廢話。
在他的吼聲中,她明顯地縮了一下,但最後還是鼓起勇氣想改善這奇怪的僵局
,就看她連忙打開她的大便當,獻寶似地說道:「哪……哪有?看,它……它沒餿
啊!」
原本只是說說氣話,但在她打開便當盒的同時,湯以白那超靈敏的嗅覺便聞到
了不尋常的異味。
「還說沒有,它明明就餿掉了!」他怒道。
「哪有?這是我才買不久的,怎麼可能餿掉,你別亂講話。」聞著排骨香味,
她想把話說得有氣勢一點,但無奈,她的膽子就是那麼一點點大,最後說出來的效
果形同不滿的嘀咕聲。
「我亂講話?你說我亂講話?」克制已久的怒意漸漸滿溢出,他質問著,聲音
一聲大過大聲。
「好啦好啦,你沒亂講,是我亂講話,是我的錯,我的不對,這個便當就是餿
掉了,那我自己吃總可以吧?」她息事寧人地賠不是。
「妳敢吃?!」他的手蠢蠢欲動,不知道還剩下多少的抑制力可以讓他忍住…
…已經不單單是想捏她的臉這麼簡單的事,事實上,要不是還有幾分理智在,他真
會出手掐死她了事。
聽他那飽含威脅的語氣,幾乎要縮成一個肉團的羅一家只感到一頭霧水,完全
弄不明白,好好的一個便當,她有什麼理由不敢吃它?
更何況,這裡頭的菜色可是她特地挑的,全是她最喜歡吃的菜耶!
「呃……雖然我不知道是為什麼,但這個便當又沒做錯什麼,為什麼我不敢吃
它?」她不懂,所以就算怕,還是不得不問一下。
「妳忘記了?妳該死的真的忘了,對不對?」他火大,一口惡氣直接噴向她。
「呃……」她停頓了至少有三秒,在知道她必須說點什麼的大前提下,就算知
道會被罵,也只能硬著頭皮問了。「我忘了什麼嗎?」
「忘了什麼?妳問我:『妳忘了什麼』?」發揮物極必反的原理,他笑了,像
是剛剛抓狂的樣子都是裝出來的一樣。
「對啊,嘿嘿,我確實是不知道我忘了些什麼?」捧著那個無辜的大便當,她
只能陪著乾笑,根本就搞不清楚發生什麼事了。
事情生得極突然,在羅一家心中警鈴響起、能反應過來之前,他突地展開了攻
擊行動,而且還極其神準地直接命中目標,單手一把就揪住了她的頰邊肉,然後老
實不客氣地以這種姿勢拖著她往外走──
「既然妳忘了,就讓我幫妳恢復記憶!」
* * *
在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的情況下,羅一家被他揣著臉,一路揣回他家中。
「這是什麼?」大步來到餐桌前,湯以白指著桌上的四菜一湯,口氣兇惡的問
。
含怨的淚往腹中流,不敢喊痛的羅一家就算覺得這問題很蠢,也只得乖乖地忍
痛回答他,「飯跟菜啊!」
「很好。」他陰惻惻地一笑。「如果妳沒聾的話,早上妳回去前我是怎麼說的
?」
早上?!她一臉茫然。事實上她滿腦子直在拚命地喊痛,要是開口,也是先叫
他放手再說,可惜她不敢,因為孬慣了,實在沒辦法一下子轉性,對著一個兇神惡
煞說出太刺激的話。
「看來妳要不是真的全忘光,就是真聾了。」他哼了一聲,很是惡意地不肯鬆
手,接著端起一張邪笑中的壞人臉,然後繼續揣著她的臉說道:「妳真夠膽,在我
說了要妳中午過來吃飯後,竟然敢放我鴿子?我記得上一個違抗我意思的人,他墳
上野草已經長得比妳還高了。」
她一臉的驚疑加恐懼,在聽完他這一番話之後。
能夠不驚恐嗎?聽聽他剛剛說了什麼,上一個違抗他意思的人,墳墓上的草都
長得比她高了耶!
羅一家簡直嚇壞了,這會兒別說是喊疼了,她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不……不會吧?」她小心地吞了口口水,好怕再激怒他。
就算湯以白原先有再大的火氣,看著她在的反應後也已經化去得差不多了,事
實上,他已經暗笑到快得內傷了。
哈哈,他就知道,就知道這隻小老鼠逗起來會很好玩,瞧瞧她那副嚇壞的樣子
,怎麼會這麼好騙啊?隨便一句話就能唬得她快嚇破膽了,真是沒常識,他長年住
在國外,那裡的墓區做得一個比一個漂亮,哪來長得比人還高的野草?
「嘖!讓我想想,無視我的話,讓我白忙了一場,還讓我頂著大太陽等妳回來
……嗯,我該怎麼懲罰妳才好呢?」雖然覺得好笑,可是他忍住,還做出一副凝思
的樣子。
「那個……」小心地再吞了一口口水,羅一家試著開脫。「呃……我不是故意
的,真的,我、我沒聾,早上你說的話我聽見了,只是……只是我以為你在開玩笑
,那我怎麼好意思真的過來叨擾你呢?」
「原來妳沒聾,聽見了我早上說的話嘛,怎麼,現在全記起來了?」逗她逗上
了癮,他終於大發慈悲地鬆手,可臉上卻端出讓人頭皮發麻的那種笑容,就是存心
要嚇她。
因為害怕,羅一家自動退開了一步。在她單純到可以說是貧瘠的人生中,哪能
料想得到世上會有這麼無聊的人,淨想些爛把戲跟手段來欺負人?這時候的她緊張
得要命,直接發揮起求生本能,快速地攪動著她那不太多的腦汁,只是成效不彰,
因為她實在太緊張了。
「你誤會了,我、我聽見了啊,而且也沒忘啊,只是……只是一般人哪會把這
種事當真?」她努力過了,但是再怎麼擠也只能再擠出半句。「所以……所以我…
…」
「所以怎樣?自動把我的話當放屁?」
即使他用詞粗俗,羅一家也不敢有任何意見,她只能苦著臉,繼續發揮求生的
本能。「不是啦,我怎麼會那樣想呢?我只是不好意思麻煩你,但真的沒想到你對
人是這麼好,真的準備了豐盛的午餐在等我,這真讓我……讓我……啊!讓我無地
自容,對,我很感到無地自容,打從內心裡覺得沒臉見你,所以我想……我還是先
回去反省反省好了。」
很高興自己能在這緊要關頭想到一個能夠不再刺激對方的說法,她快速地說完
後就想留,只可惜事與願違……
「想逃?」他抓住她,那種不壞好意的笑容斂起,使得他整個人看起來更是危
險。
「求求你放了我吧,大爺!」她脫口而出,等到發現說錯話的時候已來不及縮
口了。
媽啊!大爺個鬼啦,什麼年代了,誰在叫大爺的啊?她真是寫古代稿寫到腦子
不清楚了,現在怎麼辦?重來一次嗎?
如果湯以白的國文造詣再好一點,或者他曾看過任何一本坊間古代版的文藝愛
情小說,他或者能理解這句「大爺」的意思,而且配合她那一副哭喪著臉的表情,
他絕對會覺得這時的場面變得極奇可笑,因而忍不住大笑出聲。
可惜他這個法裔華人聽不懂,根本就不知道她鬧了個多好笑的笑話,只對她這
時冒出的奇怪話語感到好奇。
「什麼東西大爺?」他問,完全一副不恥下問的態度。
「沒啦,我嚇呆了,所以有點胡言亂語,如果你肯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可以重
來一次,這次絕不會再出問題了。」她完全沒有「肉票」的自覺,還有商有量地詢
問他的意願,一副他同意的話,她就要從頭來過一次的樣子。
「哼!妳以為我會再給妳一次機會嗎?」湯以白冷哼一聲。
「拜託啦!我才二十八歲,人家說人生七十才開始,你怎麼忍心讓我在二八年
華的花樣年紀就香消玉殞?我不想那麼早死,我真的不想那麼早死……」
「夠了!」湯以白出聲恫嚇,中斷她的鬼哭神嚎,然後再毫不容情地吐槽她。
「妳?二八年華?別以為我不懂,我記得二八年華是指十六歲,可不是妳這個二十
八歲的女人,還有,我有說要妳死嗎?」
聽見重點句,羅一家的雙眼發亮。他沒有要她死,他沒有!
「喏,想活命,就照我的話做,先自己找個位子坐好。」湯以白鬆開她,見她
聽話的坐好了,這才取出一個碟子,在裝了適量的飯跟菜後,他很順手地就將她放
在面前的那個便當推到一邊,換上他裝好的那一碟飯菜。
「怎樣?」她又開始緊張了,直覺想到死囚臨死前的最後一餐,他剛剛不是說
不會殺她了嗎?
「吃光它們!」湯以白的要求很是簡單。「把它們吃光了妳就可以回去了。」
「你耍我啊?剛剛不是說好不殺我了?」她憤怒到忘了怕,恨聲指控。
「妳就這麼想要我殺妳?」他咬牙,因為她的不知好歹。
「可是你要我吃東西,我知道,臨死前的人都可以要求最後一餐。」
「囉嗦!妳煩不煩啊,我煮了半天,妳不吃,是存心要我白忙一場嗎?」他火
大,搞不懂她腦子裡到底是裝什麼,怎麼這麼會亂想。
「是這樣嗎?」她懷疑地看著他。
「妳別再考驗我的耐性了!」他不想抓狂,但她真有逼瘋他的本事。
不敢再多言,羅一家一手拿筷子,一手抓過湯匙,稀哩呼嚕地就開始吃了起來
。
看在她是病患的份上,就算是存心作弄,湯以白還有一點良心,每樣菜的分量
跟飯都只少少地取了一些,是以她很快便把盤中的食物一掃而空,那毫不遲疑的速
度看得湯以白直皺眉。
奇怪,沒反應?這隻小老鼠是沒有味覺了嗎?
「怎樣?味道如何?」不死心,湯以白追問她的感覺。
怕弄巧成拙,羅一家不敢誇張,只能老實地回答他的問題。「還不錯啊,尤其
是以一個男人來說,你的手藝真的很好,至少比我好一百倍了。」
耶?還不錯?
湯以白讓她的評語弄傻了眼。那些飯跟菜,為了報復她放他鴿子的行為,在她
回來之前,他已經動手為它們添加了新的調味料,所以那味道,別說沒有熱騰騰時
的鮮美,在他加重比重地放了辣椒、鹽巴、醋、芥末……等等他能加進去的調味料
後,可以想像應該是會呈現出滿恐怖的味覺效果,可怎麼她一點感覺都沒有,還說
他煮得不錯?
湯以白直直地看著她,就像是她頭上巴了一隻章魚一樣,一臉古怪地研究著她
。
「呃……我吃完你指定的東西了,那我現在可以回家吃我的便當了吧?」她提
醒他。
「妳還吃得下?而且打算吃那個餿便當?」這下子,湯以白的表情更顯古怪了
。
「它沒有餿啦,我才買沒多久的耶,雖然買好後我帶著它繞了不少路去買東西
,可是也不至於壞掉的地步。」她覺得有義務要為她的便當說話。
「它明明就是餿掉的,就算放那麼遠,我都還能聞到它壞掉的味道……是番茄
炒蛋,裡面的番茄炒蛋壞了。」他朝空氣中嗅了嗅,做下專業的判斷。
「哪有!番茄炒蛋本來就是酸的,不信我吃給你看,它真的沒壞啦!」毫不遲
疑地,她挖了一大口和了飯的番茄炒蛋就往嘴裡塞。
湯以白的表情很是複雜,他不敢相信,她真的吃掉了,而且吃了餿掉的食物還
面不改色?
「真的啦,它沒壞。」她吞下那個拌飯的番茄炒蛋,為她的便當討回清白。
湯以白的信心因為她堅定的樣子而動搖了下,他聯想到一個問題──會不會是
他失去料理的熱情,連帶著連嗅覺都遲緩了?
為了這個假設,他試著朝她的便當靠近,但還沒「鼻對番茄炒蛋」地正面嗅上
一嗅,他那超敏感的嗅覺已經讓他受不了地退開一大步。
「它是壞的!」他大叫,用不上味覺去試,他就能斷言。
羅一家被他那可以說是驚恐的表情給動搖了,她低頭,試著要聞出個所以然來
。「是嗎?有壞嗎?」
「妳有問題!大大地有問題!」湯以白受不了地大喊。
「有嗎?」他的過度反應讓她困惑。
「決定了,從明天起……不!從晚上起,妳要開始接受特訓!」
「特訓?」她一呆,懷疑自己所聽到的。
「沒錯,就是特訓!我不容許這世上有妳這種沒味覺的人來糟蹋真正美食的高
尚靈魂!」氣憤地宣告出她的罪狀後,他以驚人的氣勢,食指一伸地指向她。「妳
!就是妳,最好別以為我在開玩笑,晚上要再看不到妳,讓我發現妳放我鴿子的話
,我會……」
他伸手一劃,做出一個抹脖子、殺人滅口的動作。湯以白滿意地看她縮了縮脖
子,知道他的警告將會收到最完美的效果。
真的很完美,那是一種失足陷入地獄的感覺,怕事的羅一家雖然嘴上沒說,但
心中已經開始默默地流起了眼淚……
天啊──地啊──為什麼她會遇上這種事?
嗚嗚……她果然是全世界上最不幸的人啊!
第四章
湯以白說到做到,從那一日起便展開了所謂的「特訓」。
至於羅一家,她不敢拿自己的生命安全開玩笑,只有乖乖接受特訓的份。
在特訓的最初,首先,湯以白採用的是「味覺分辨法」;在料理食物時,他會
違背力求調味比重精準完美的料理原則,要不就是這個調味料加多一些,要不就那
個調味料少放一點,而結果……
「這個味道怎麼樣?」湯以白手指著一道酸度皆過高的酸辣湯問。
「嗯……」她試了一口,誠實作答。「好喝!」
「那這個呢?」他再指一道鹹度不夠的粉蒸肉問道。
「嗯……」她吃了一口,再次誠實作答。「好吃!」
諸如此類的對話,整理起來他們有一個禮拜的對話就是這樣……
「這個呢?」
「好吃!」
「那個呢?」
「好吃。」
「那這個呢?」
「好吃。」
「那那個呢?」
「好吃。」
他的專業哪能容忍她這超低的標準?
「妳一點感覺都沒有嗎?沒有太酸?沒有太甜?還是說不夠鹹?味道太過於清
淡?」最後他會抓狂地這樣問。
而她也會很無辜地回答:「有嗎?我覺得都很好吃啊,不信你試試。」
通常到了這時候,收場的方式就是他氣憤地重哼一聲,然後立志下一餐一定要
她的味蕾有所感覺,而結果是可想而知,她遲緩的味覺總是讓他一次次地挫敗兼失
望了。
這樣的行為及這樣的對話,在周而復始地循環了一個禮拜後,湯以白放棄,因
為她徹底地證明了「味覺分辨法」根本沒用。
當機立斷,他立刻撤掉這個沒用的方法,換上「認知改造法」來重整她對美味
的認知。
這回一樣很簡單,只是不再做那些加油添醋、糟蹋食物的舉動了,湯以白順應
他烹調的本能,精心料理著每一道菜,發揮每一種食材的最大效能,展現其最美味
的好滋味……其實再說白話一點,他要養刁她的味蕾就是了。所以就看他極盡所能
地出一道道讓羅一家看直了眼,直呼神奇的菜色,而他們這兩個禮拜的對話如下─
─
「這個味道怎樣?」
「好好吃喔!」
「那個的味道呢?」
「一樣,也好好吃喔!」
「是嗎?那這個呢?」
「好好吃,好好吃喔!」
「那麼那一個呢?」
通常這時候她的嘴裡已塞滿東西,要說話的話也只能含糊不清,但因為心頭漲
滿了一份難以言喻的完全滿足感,讓她還是忍不住地開口讚嘆出聲。「媽啊!你是
怎麼做的啊?怎麼這麼好吃?」
而通常,在她把近乎咕嚕咕嚕的讚嘆辭說完後,他會難以控制地揪住她因塞滿
食物而更加鼓起的臉頰,然後回她一句:「管那麼多做什麼?妳吃就是了。」
其實跟之前比起來,所有的對話內容只有一些差別,但湯以白堅信,只要讓她
吃慣了正常的、真正美味的食物,那麼,她的味覺就不會遲鈍到那種人神共憤的地
步。
不過羅一家可沒有他那種樂觀的想法,此刻對著體重機,她的臉皺得處肉包子
上的縐摺……
奇怪,是體重機壞掉了嗎?
她知道她已經好一陣子沒量體重了,但應該沒那麼離譜吧,上面顯示的數字,
跟她上次量的數字比起來,整整差了五公斤耶!
摸摸肚子,羅一家不信邪地從體重機上下來,確定指標歸零之後再重新站上去
一次……
耶?!真的是五公斤?她整整肥了五公斤!
晴天頓時給他霹靂,羅一家化為一尊化石,感覺近兩個禮拜以來迅速累積的幸
福感正一寸寸地崩毀當中,她傻呆呆地對著那可怕的體重數字發呆著,而這時,門
外卻傳來要命的追肥聲──
「喂!吃飯了!」
媽啊!還吃?
* * *
看著她像抹幽魂一樣地從房間裡飄出來,湯以白未加細想,劈頭就問:「妳幹
嘛突然跑回來?」
她不語,幽幽地用指控的眼神看著他。
兇手!就是他,沒錯,就是他!她身上的肥肉都是這個人造成的,兇手……他
是兇手……
她全身上下的每個細胞都在高喊著,可是就唯獨喉嚨沒聲音,讓她只能繼續用
念力來宰殺他。
「發什麼呆,過去吃飯了。」知道她會跟上,湯以白說完後就率先往外走,目
標當然是隔壁他家。
已然習慣了,這種生活,而且不只是他,她跟他一樣習慣這樣的生活。
不說什麼,最明顯的證據就是她的改變。瞧,到後來根本用不著到吃飯的時間
,等她早餐吃完,開始回神之後,她會回她那邊把手提電腦一抱,接著便直接再到
他家報到……雖然說穿了,她其實是貪圖他家的空調設備、離不開那終日不停的冷
氣,才會一早就抱著電腦到他家報到,但不管原因為何,她日日泡在他家裡、已經
對他的存在感到習慣與自在,這倒也是事實。
需知,在她創作時身旁有人向來就是大忌,就算是為了有涼爽的溫度,使得她
不得不習慣他的存在,可如今,她習慣了,這是一個事實,不管前提為何,她習慣
了就是習慣了,事實造成,沒法兒改變。
同樣的事也發生在湯以白身上,他已經開始習慣身邊有她的存在,不管他最初
的動機是什麼,如今的他已然習慣了;習慣在沒事時欺負欺負她,把逗弄她當成生
活的一部份;要不就是在他做事時,會有她對著電腦鍵盤敲敲打打的聲音作伴……
,這些就是這樣自然而然的發生,自然到他一點自覺也沒有。
好似剛剛那樣,當他在客廳沒瞧見她的身影後,直覺地就過來找人,並沒有多
想什麼,就是一種直覺,然後領著她就要一塊兒回去他那邊吃飯,彷彿這是再天經
地義不過的事,他似乎忘了,他以前是不會主動煮東西給人吃的,更遑論是天天而
且還是餐餐。
而在今天之前,羅一家或者會跟他有同樣的想法跟反應,對什麼事都沒有特別
的感覺,但現在,經由一番細想後,她不像他那樣無所覺,可就不再這麼想了。
在他的一聲招呼後,她沒動作,像木頭人一樣的釘在原地,有很多她之前沒想
到的事一塊兒湧上心頭,讓她覺得頗為怪異。
他說什麼她就做什麼,她幹嘛那麼聽話?
還有,她想不通,她是怎麼讓自己變成這樣的?她竟然開始習慣有一個男人在
她的生活中晃動?男人,一個男人耶!
媽啊!好恐怖喔,在三個禮拜前,她根本不敢想像她跟一個男人單獨相處的情
景,可是現在,她竟然習慣了?習慣單獨跟他這個男人相處?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的?彷彿不知不覺就變成這樣了,但……怎麼會呢?這實
在也太過於不知不覺了吧?
頰邊上的一陣痛喚回她的神智,不用看,她都能想像出他那一臉兇惡的土匪表
情。
「妳發什麼呆啊?」果不其然,湯以白那一臉的不耐煩看起來就像個脾氣不好
的土匪頭子。
只是她已經不再是他初識時的她,知道他欺負人的程度頂多也就這樣,因此她
已經有膽子反擊了。「放手啦,很痛耶!」她抓下他的手,但也僅止於這樣,她的
膽子還沒有大到可以瞪人的地步。
「知道痛還發什麼呆?快點,我餓了。」他瞪了她一眼,回頭先走。
她心裡頭直嘀咕,實在很想反抗他,但兩條腿像有自己的意志似的,讓她不能
自己地就乖乖跟他走了。
真是的,事情到底是怎麼變成這樣的啊?
她記得自己一開始的確是怕他怕得要死,覺得他就是那種長得帥帥的、專門用
那張好看的臉騙人的變態殺人魔。要不是礙於擔心自己一不順他的意,他極可能真
的會在她逃跑前就先弄死她的話,她哪會理會他提議的什麼鬼特訓?
真的!要不是因為想像力太旺盛,讓她太過於害怕他而不敢拒絕,她自己可一
點也不覺得自己的味覺有問題,更不覺得有需要做什麼味覺特訓。
所以她記得很清楚,在最前頭的一個禮拜,她都在一種恐懼又擔憂的心情中赴
他這特訓之約的,而且她還記得第一餐的時候,她緊張得要命,深怕他會下毒毒害
她,只是慢慢的,她發現他真的受不了她的味覺遲鈍,也是真的要解決她的味覺遲
鈍問題,才會一餐又一餐地煮東西給她吃。
當然,她知道他的反應更像是賭氣,就是那種看不慣她的味覺遲鈍,然後深信
能改造她,只是沒想到她一點長進也沒,讓他更加地不服氣,也就更加地下定決心
想要把她遲鈍的味覺改造成功。
那她怎麼會發現這些的?還有,她是從何時開始不再對他感到害怕,甚至放下
戒心、轉而適應他這個人的?
好像……好像真的就是在不知不覺中就變成這樣了,經過相處後,她慢慢地就
自動發現了這些。雖然覺得他這個人實在有點古怪,為了賭一口氣就跟她耗上了,
可他餐餐弄得精緻絕倫的用意真的就只是這樣,然後在同時之間她也很自動地發現
到,其實他的人也不是像她想像的那麼邪惡恐怖。
他只是嘴巴壞一點,喜歡口頭上欺負人而已,最多就是動手捏她的臉這點讓人
覺得討厭,其他的也就沒什麼太大的毛病了。
基本上,綜合她觀察所得,他真是個優點多過於缺點的男人,雖然性格暴烈,
可以為了賭一口氣,幼稚得像個鬧脾氣的孩子一樣,一點也不像個三十歲的男人,
但不說什麼,光是他那一手出神入化的好廚藝就夠抵掉他所有的缺點了,更何況,
他又長得那麼賞心悅目,那更是為他加了不少分數……咦?
羅一家一怔,為自己正在想的事情。
等等,她是在做什麼啊?她幹嘛要幫他打分數?
現在的問題不是出在這裡吧?她該想的,應該是為什麼開始不怕他?還有,她
已經肥了五公斤,她該仔細再回想一下,他是不是真那麼好心,還是打著什麼特訓
的名義,其實是想養肥她,害她變成大肥豬?
這些,才是她該想的事情,怎麼她不但沒有仔細地思考這些,就已經一面倒地
覺得他不是那種人,還認為他不是不安好心,只是為了跟他自己鬧脾氣,要賭一口
氣才對她進行這個味覺特訓……
媽啊!這不對不對,整個的思考方向就都不對了嘛!她怎麼能幫他講話呢?五
公斤,整整的五公斤耶,這可是相當嚴重的一件事,她得重新想過,關於他這個人
的所有事。
「張嘴。」
有人說話,可是羅一家沒聽見,她正想著她認為很嚴重的事情,一點也沒注意
到有湯匙貼著她的唇,更沒有注意到自己反射地張了嘴,一口就吃掉那湯匙所盛的
「東西」。
嗯嗯,那現在重來一次,這次她得重新推敲他要特訓的動機,可不能再一面倒
地認為他沒有什麼歹毒的心思……
「啊!好辣!」什麼都還沒想到,她已經慘叫出聲。
湯以白不只是一臉看戲的表情,他直接哈哈大笑,看來很欣賞她被辣椒醬辣到
臉紅脖子粗的樣子,而且他一點也沒有要提供幫助、幫她解決困的意思。
「水!我要水……」見他不為所動,羅一家自力救濟,咚咚咚地跑到冰箱前找
冰開水,但冰箱一開,她發現裡面有鮮奶,當下開水換成鮮奶,她連杯子也不拿,
老實不客氣地抓起一瓶鮮奶就往嘴裡灌。
看她灌著鮮奶解辣,湯以白還沒打算放過她,繼續沒良心地冷諷道:「哼,我
看妳再繼續發呆嘛!」
「你很過份耶!」幾大口的冰鮮奶灌下肚後,她終於有辦法抗議了。「可惡!
你怎麼可以……怎麼可以這樣?君子是不會趁人不注意的時候強餵人吃辣椒醬的,
你難道不知道你自己做的辣椒醬有多辣嗎?」
他一臉的無所謂。「誰叫你自己要分心?再說,我沒說過我是君子,不過……
」表情一變,他若有所思地看著她。「我知道,妳現在要罵我是小人。」
要在平常,羅一家一定又像他所知道的那樣,像個小老鼠似地先賠不是再說,
可是這會兒不同了,羅一家火大,真的很火大,尤其有那多出來的五公斤肥肉為她
撐腰。
「你本來就是!」她豁出去地回嘴道。「只有小人才會趁人不備餵人吃辣椒醬
,還有,我已經看穿你的把戲了,我不要再進行什麼鬼特訓了,你煮給自己吃吧!
」
看她抓著他的鮮奶衝回家,湯以白臉上的笑容僵住,差一點要反應不過來。
怎麼回事?小老鼠發威了?
看著她斷然離去的背影,斂起笑容,湯以白難得地開始反省起來。
是他玩得太過火了嗎?
* * *
羅一家的憤怒並沒有持續太久,在她衝回住處不久後,所有的不高興全讓一通
電話給打斷。
所以,當湯以白施施然端著一碟飯菜過來找她時,她已不再專注於思考有關於
他這個人的問題,也忘了幾分鐘前她還在生他的氣,而且她實在應該要繼續地生氣
下去。
悲傷,她已經太過於悲傷了。早忘了那些事,她已經陷入了新的苦情世界中,
整個人像個肉球一樣地縮在單人沙發上,任由一波又一波憂傷的情緒淹沒她……
「喂,妳怎麼了?」他大刺刺地在另一張沙發坐下,有點看不慣她那一副要世
界末日的表情。
她不理他,事實上這時候她根本就不想理任何人,天皇老子來了也一樣。
「唔……如果妳堅持的話,我很抱歉,我下次不再用辣椒醬餵妳就是了。」破
天荒地,湯以白這個可以說是目中無人的人竟然開口道歉,要是讓熟知他的人聽到
,下巴可能會掉了一地。
她還是沒理他,因為她太過於悲傷,早忘了要計較這件事,也不想浪費力氣去
計較。
「妳怎麼了?不爽就說一聲,幹嘛裝這個死樣子!」湯以白開始沒耐性了。
「你別理我。」她總算開口,但細聲嘀咕的話卻是要他別理她。
他覺得氣悶,因為她這一句。
想他湯以白,多少人爭著巴結他、要他予以理會,可是他是連甩也不想甩。就
獨獨只對她例外。雖然一開始是把她當個玩具一樣地玩,但他好歹也有付出,就像
個老媽子一樣地供她吃、供她用的,結果她現在叫他別理她?
「我警告妳喔,再不說出個所以然來,當心我咬妳。」他不是說說就算了,反
正她的臉軟軟嫩嫩的那麼好捏,他早想要咬咬看。
「你咬啊,最好咬死我好了,反正我沒用,我是個沒用的人啦!」她越說越沮
喪,已然沮喪到不知道要怕他了。
見她這樣,他皺眉。
「妳又失去愛啦?」他猜測,以為她在工作上再次陷入瓶頸。之前也有過這種
事,而且次數幾乎可以說是頻繁了,他老是聽她在嚷嚷著失去愛、是個沒用的人、
稿子寫不出來之類的話,只不過之前沒像這次發作得那麼嚴重。看來她這次的瓶頸
陷得很深喔!
「你別理我。」聽他提起另一件讓她更加煩悶的事,像隻不肯面對現實的鴕鳥
,整個人曲在沙發上的羅一家直接把臉埋進雙腿之間,使得她整個人看起來更像顆
肉球了。
「寫不出來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你們這種創作者遇上瓶頸是很正常的事,
休息幾天就好了。」他隨口說著,實在弄不懂她幹嘛一直逼自己工作,在他想來,
寫不出來就休息不要寫,這麼簡單的事,他不曉得她幹嘛就是想不通。
「問題是我已經休息半年了耶!」她的聲音從雙腿間傳出,悶悶的,可以想像
她那一臉的愁苦。
「那又怎樣?」他老是覺得她在無病呻吟。
「是不怎麼樣,只是快把老本吃光了而已。」她越說就越覺得意興闌珊。
「妳最近有花什麼錢嗎?」他直覺地反問,並不帶有任何的諷刺意味,只是就
他所看到的情況做出反應。
她抬起頭來看他,開始認真地思考他提出的問題。
對喔!自從他說要特訓她開始,她就只差沒住在他那裡而已,要不然,吃是吃
他的,連後來冷氣也吹他的,然後因為在他那邊工作,筆記電腦的電也用他家的…
…想一想,基本上……從他開始煮東西要訓練她味覺開始,除去上醫院複診不說,
她除了他家之外,根本就沒出過門,那也就沒有花到任何的錢。
還有,就算是去醫院複診,開車的人是他,付醫藥費的人也是他,從頭到尾,
她根本就沒動用到她的皮包;那也就是說,其實從認識他之後,她就像個白吃客一
樣地吃他用他,所以事實上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花過錢了。
想想真是不好意思,那……那她現在該拿多少錢給他,才夠貼補他這些日子以
來代她所花費的錢?
「把妳腦子裡正在想的事擦掉,我再不濟,也不差妳一個人的菜錢,反正我本
來就沒事做,幫妳做特訓就當打發時間。」他一眼就看穿她有點呆滯的表情,沒好
氣地說道。「如果妳有心情想這種沒必要的小事情,還不如想想妳自己,想想妳的
工作。」
聽他這一說,她整個人又沒勁兒了。
「算了,不用想了,反正我沒用,我一直就是個沒用的人,還有什麼好想的。
」她垂頭喪氣,活像隻戰敗的公雞。
他知道,再溫馴再乖巧的寵物,也都會偶爾發發脾氣,所以平常再怎麼逗弄著
玩是一回事,不過一旦在這種時候,飼主就得多付出點耐心,這樣寵物才會聽話,
以後才能再繼續逗弄著玩。
秉持著這原則,所以他過來,但並不表示他樂見她這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
抓起她的手,他用力朝她手背上重重地咬了一口。
「啊!你真的咬?很痛耶!」她大叫。
「還知道痛?再不說妳到底是幹嘛了,我就再咬妳!」他一臉被惹毛的表情,
好像她再不說清楚,他就扁人。
這一招應該是滿有用的,因為她扁了扁嘴之後,雖然不情不願,但好歹是開了
口。「沒有,我剛剛接到我表妹的電話。」
「那又怎麼樣?」他可不覺得一通電話有什麼了不起。
「是不怎麼樣,只是她說過兩天要來找我,說是我媽請她帶東西給我。」
「所以?」
「沒有所以,就是她要來找我就是了。」
沒頭沒腦的話徹底惹毛了湯以白。
「我的耐性一向有限,限妳三分鐘內把話說清楚,要不然……」他冷笑,一雙
拳頭在她面前緊握,發出喀啦喀啦的聲響,煞是駭人。
「說就說,你幹嘛嚇人!」她不滿地嘀咕著,但畏於他的威脅,不滿歸不滿,
還是快速地解釋。「我從小就被長輩拿來跟我表妹做比較,我不喜歡這樣,但沒辦
法,我跟我表妹只差兩個月,所以長輩們就是特別喜歡拿我們兩個人做比較,舉凡
功課、個性、外貌長相,或者是成年後的成就,無一不比。」
「所以?」
「還有什麼所以?」想起往事,她只能嘆氣。「只能說我天生就沒用吧,跟我
表妹一比,不管功課、個性、外貌長相,或者是成年後的成就,我樣樣皆輸。我也
不想這樣,但沒辦法,輸就是輸。」
「妳用不著在意別人的看法,妳就是妳,不是誰能夠取代的。」他說著,沒發
現他竟然試著在安慰她;他,湯以白,竟然肯花心思去安慰人?
「被比較的人不是你,你當然可以這麼說,要是你從小就被人拿來跟你的兄弟
比較,然後到大都聽到長輩對著你說:『哎呀,你的什麼什麼怎麼就是沒有另一個
人好』,這種話聽多了,我看你還能不能這麼灑脫?」她不以為然,一點也不覺得
他的安慰有什麼好稀奇的。
「從來沒有人拿我跟我哥比較。」他聳肩,實話說道。
「就是了,你從來沒被人拿來比較,哪能知道我的痛苦?」她越想越覺得煩。
「真是的,我也不是故意想要功課不好的啊,而且如果我能夠跟我表妹一樣聰明,
我也會想拿獎學金,然後出國留學,但問題是,我知道自己就不是唸書的料嘛,這
樣要跟人家留什麼學?還有,要是我能選擇,我也希望自己能高一些、漂亮一些,
但你說,這些是我能控制的嗎?」
「妳表妹很漂亮?」他知道,女人一向在意外貌上的比較。
「美人一個。」她一臉的沮喪。「就是那種瘦瘦高高,又長得很漂亮的美人。
不像我,又矮又肥的,長得又不漂亮,跟她站在一塊兒,簡直是紅番鴨對孔雀。你
說,這要怎麼比?我一定輸的嘛!」
他差點笑了出來,因為她的比喻,不過他少得珍貴的良心在此時發揮作用,讓
他忍下了那股笑意。
「我覺得妳很可愛。」他說,以他所看到的。
「真是謝謝你的安慰,我知道自己長得什麼樣子。」她垂頭喪氣。
「我是說真的。」他皺眉,氣她的不知好歹;想他湯以白,曾幾何時像誇她這
樣的誇過人了?
事實上,她可是他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對長相跟外表有概念的人。要知道,
通常他對人的感覺是架構在食物上,他只記得某某人長得像什麼食物,可從來沒像
對她這樣,是真的對她的長相有概念的。
對於他的另眼看待,她一點也不領情,只是怨恨地瞄了他一眼。「算了,我還
有那點自知之明,如果我能夠不胖,或者還可以用清秀形容,可是我不但沒有瘦,
現在還肥得跟豬一樣,而這全都要怪你!」
「我?」湯以白不明所以。
「當然是你,你知不知道,自從你決定做什麼鬼特訓之後,我到現在整整肥了
五公斤,五公斤耶!」她含怨瞪他。
他仔細地打量了下她,之後點點頭:「嗯,看起來是有點不太一樣。」
「廢話,當然不一樣!」她翻了個白眼。「五公斤,整整五公斤耶,如果換算
買五公斤的豬肉,你說多不多?尤其是那些肉全都掛在身上,看起來當然會不一樣
,因為整整肥了一圈……難怪這幾天我一直覺得我的褲子很緊,你知不知道,我的
褲子都故意買大一號的尺寸,結果現在被你餵肥到撐得很緊了。」
「那又怎麼樣?我倒覺得還好,像妳這樣圓圓的、肉肉的,真的還滿可愛的,
就像……」他下結論,想到一個再完美不過的形容辭。「像肉包!」
她險些昏倒,因為他的形容,然後情緒更加低落了。
「肉包,我已經看起來像個肉包了嗎?」她越想越覺得悲傷。「完蛋了,之前
已經是紅番鴨對孔雀了,現在變成肉包對孔雀,我想嘉薇她一定會奚落我到她回去
為止。」
「嘉薇?妳那個表妹?」他依她的話來推測。
「當然就是要來的那個表妹,不然還有誰!」她連說話都有氣無力了。
「她會奚落妳?」他挑眉。
「奚落得可兇了。」她扁扁嘴,滿臉的不以為然。「愛比較的可不只是我們的
親戚長輩,嘉薇自己也很愛跟我比,因為我樣樣都不如她,正好可以襯托出她的完
美跟出色。好比這一次,她說要帶她的男朋友來看我,用想的也知道,她一定是來
跟我炫耀,炫耀她愛情事業兩得意,然後可以順便取笑我的一事無成。」
「這麼糟?」他皺眉,直覺不喜歡她因為他之外的任何事露出這種苦瓜表情。
「就是這麼槽,而且很可能會更糟!所以我最討厭看到她了,每次都要說她工
作怎麼樣又怎麼樣的,然後就會指責我,說我不能再這樣不務正業、每天遊手好閒
地混日子。哼!我混日子關她什麼事,她以為她當個銀行行員很了不起嗎?每次都
說得她多神氣似的,討厭!」羅一家難得這樣批評一個人,可見她心裡有多不平衡
。
「聽起來似乎很討人厭。」他試著想像她表妹的模樣。
「你現在聽會這樣覺得,不過等你看到就不覺得了。」說到這個,她更加沒勁
兒了。
「為什麼?」他不懂。
她白了他一眼,臉上寫滿了「你很笨」的字樣,之後才解釋道:「我剛剛不是
說了,嘉薇是個美人,是個連我都不得不承認的大美人,你們男人看到她,魂都飛
了,哪還會記得她的個性有多討厭了?」
「聽起來,妳似乎吃過她的虧。」他若有所思。
「也不算是啦!」她說,試著用滿不在乎的語氣。「只是我高中時有個交情還
算不錯的男同學,我跟他感情一直就不錯,你知道的,那種感情就像哥兒們……」
「妳喜歡他?這個哥兒們?」他直接打斷她地猜道,因為她那樣子就是古怪。
他的一語命中讓她有些難堪,不過想想之後也就算了。「反正事情都過去了,
也沒什麼不好說的。對啦,那時我是滿喜歡那個男同學的,他那時聽我說到我表妹
的事,一開始也是跟我一鼻孔出氣,跟著我罵了不少她的壞話,可是沒想到……」
「他一看到妳表妹就棄妳而去?」他又猜,完全按照常理。
「對啦對啦!」她沒好氣,對他的一猜就中有點不爽。「你到底要不要聽我說
?」
他聳聳肩,示意她繼續。
「那次就是我們校慶……順便一提,那時我表妹讀的是第一志願的省女中,跟
我吊車尾撈到的三流高中不一樣,結果她那時就說要來參加我們的校慶,我當然也
不能攔她,可是沒想到她一來,我那個前任哥兒們一看到她,之後就成了我表妹的
裙下之臣,不但再也沒理過我,還猛烈地追求我表妹追了好久,早忘了所有他之前
陪我一起罵過的話了。」現在想想,她還是有種被背叛的感覺。
「真可憐。」他搖頭,對她不幸的人生下註解。
「還用你說?」她幽幽地嘆了一口氣。「我知道我可憐,我不是早跟你說過,
我是全天下最不幸的人,現在你相信了吧?」
她這樣問,他能說什麼?
說「是」嘛,這實在有點傷人;但要說「不是」,又與事實不符,因為她的不
幸又好像真的比一般人要來得多一些。這不管怎麼說都不對,所以還是靜默以對最
好了。
「算了,你就當我發瘋,聽聽也就算了,反正我也應該要習慣了,因為她每次
說的也就是那個調調跟那些話,頂多這次她多了個男朋友可以炫耀,不過無妨,因
為我現在就能開始做心理準備,等她來的時候,不管場面再怎麼難堪,只要先有心
理準備,應該也就不會太難熬。」她真是認命了。
湯以白的表情若有所思,似乎在計量著些什麼,不過他什麼都沒說,只把裝了
滿盤飯菜的碟子往她面前一推,道:「既然妳都想好了,先吃點東西吧,剛剛妳什
麼都沒吃。」
「還吃啊?我已經肥了五公斤耶!」她大叫。
「既然都肥了五公斤,還在乎多這一餐嗎?」他分析。「更何況,妳的胃病才
剛好,經不得餓,要不然,潰瘍的情況再復發,連健康都沒了,妳不是更倒楣?」
想想也是喔!
再次幽幽地嘆了一口氣,羅一家端過裝滿可口菜餚的盤子,決定聽他的話,先
填飽肚子再說。
就像他說的,反正都已經肥了五公斤,她還怕什麼呢?
而且他分析得有理,既然她已經注定沒辦法當個瘦子,那在「不肥」與「健康
」之間,至少也讓她保留住其中一項,尤其是人人都知道的,健康無價,所以……
吃吧!吃吧!就讓她盡情地為健康而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