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秋無微照例來給太后請安。
未央站在太后身後,一直不敢抬頭,但卻可以感受到秋無微的目光總是停留在自己身上。未央不敢有任何回應,他已經想得眼清楚,如果真能這樣結束一切,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秋無微去西疆,自己留在秋水宮繼續伺候皇上。但是湘兒怎麼辦?
一想到湘兒,未央的心就一陣抽痛。他和秋無瑕之間的事情已經被秋無微知道,但他無論如何,也不想讓湘兒知道。如果湘兒知道了,會怎樣看他?會不會恨他?
「未央?未央!」
太后的聲音突然傳來,未央這才回過神來,應了一聲:「在。」
太后睨了未央一眼道:「三皇子要回去了,你送送他吧。」
「是……」未央向秋無微走去。
如果是平常,他一定非常珍惜每一次送秋無微回去的機會。但是今天,僅僅是讓他和秋無微站在一起,他就全身難受,恨不得說身體不適拒絕。
「未央。」秋無微來到未央身邊問道:「你今天臉色不好,怎麼了?」
未央心中一沉,低頭不答。他分不清秋無微的明知故問是真的關心,還是藉機諷刺?
一路上,未央沒有說話,秋無微也靜悄悄的。
從景坤宮到三皇子殿的這段路,未央一直送了秋無微八年,閉上眼睛也不會迷路。不過走在這條路上的人,卻已經迷失。
秋無微由八年前剛入皇宮的三皇子,變成現在的平西將軍;而未央自己,也由皇后身邊的一名近侍,變成了當朝皇帝的男寵。
時光悠悠,恍若隔世,往事總是不堪回首。
走著走著,秋無微突然停住了,輕聲問道:「未央,你還記得這裡嗎?」
未央抬頭一看,看到了那棵百年的古楊。
秋無微問:「你還記得八年前,你在這棵樹下對我說過的話嗎?」
未央道:「我忘了。」
不是忘了,而是不願回憶當初。
「可是我沒有,」秋無微走到樹下,輕輕撫摸著古楊飽經滄桑的樹幹,「我還記得你說,你討厭皇兄,說他不配成為國君。」
「那是未央年少無知,胡說的。」未央急忙替自己解釋。
「未央,」秋無微轉過身來,深深凝望著未央匆忙躲避的眼睛,問道:「是不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皇兄他就對你……」
「不,沒有。」未央匆匆轉身,手卻被秋無微抓住,拽了回去。
秋無微扳過未央的身子,強迫他面對自己。見未央低下頭去,又把未央的臉捧起來,問道:「未央,你告訴我,皇兄是不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就已經在逼迫你了?所以你才說他不配為君……昨天晚上也是,是他逼迫你的對不對?」
「三皇子,未央求你不要再問了……」未央不願再回憶昨晚的事。
「未央,你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也許我能幫你?」
「不……」未央搖著頭,低聲說:「皇上他並沒有逼迫未央……是未央自願的,未央也不需要別人的幫忙……是未央自願的……」
「怎麼可能……這不可能……」秋無微的雙手驀然用力,把未央的肩膀抓得一陣生疼,「你怎麼可能是自願的?你愛的人是我!」
「未央別無選擇。」
未央揮開秋無微的手,正要走,但秋無微卻衝上前去,死死拉住了他,一定要問出原因。
「未央你告訴我!為什麼你就是不肯告訴我?」
「三皇子。」
未央搖頭道:「皇上的眼線就在周圍,我們的一舉一動他都知道。如果你不想讓未央今天晚上再受虐待的話,就請放開我吧。」
「再受虐待……」秋無微的嘴角牽動出一抹苦笑,慢慢放開了抓住未央肩膀的手,慢慢放開……但就在未央轉身要走的時候,秋無微突然衝上去緊緊抱住了他!
「三皇子?!」未央嚇得縮緊身體。
秋無微卻把未央抱得更緊、更緊,「不要去了……再也不要去了……」一遍一遍地低喃著,把頭埋在未央的頸窩,深深吮吸著他的味道。
這個時候,他才發現:原來自己可以不爭皇位、不爭江山,但是不能不爭未央,不能眼睜睜看著未央被其他人奪走──即使那個人是他的兄長,是同一隻母鶯撫養的雛鳥。
「三皇子……」未央試著推開秋無微,「請你放開,難道你想害死未央麼?」
「不,我不放開。難道你還想去伺候他?任他凌辱?」
「我說過我別無選擇。他是皇上……我的命,湘兒的命……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秋無微彷彿想起了什麼似的,問道:「對了,湘兒為什麼會被赦免?是你去求他的對不對?你為了救湘兒,不惜去做他的玩物?天啊……你曾經是夜闌的皇族呀,你怎麼能做這麼下賤的事情?」
「夠了!」未央大聲打斷秋無微的話。[私享家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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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作為夜闌皇族的尊嚴,早在十五年前就沒有了!十五年前當我蓋下璽印的那刻,我的尊嚴就沒有了。夜闌是天秋的郡縣,我也只是天秋的奴隸……也許我真的該死,十五年前就該死在廣宏殿上……和父王、皇兄他們一起……」
說到這裡,未央忍不住流下眼淚。
他的父王和皇兄曾經為了維護夜闌皇族最後的尊嚴選擇了自殺,然而他卻苟且存活下來,一隻喪國的流犬哪有什麼尊嚴可言?
當他被帶入秋水宮為僕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當他被秋靈王拉上龍榻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當他聽見湘兒嘶喊著「哥,救我」的時候,他就已經知道了……
他根本沒有力量去維護什麼,只是不斷地失去、不斷地失去、不斷地失去而已。
失去他所有可以失去的東西:國家、血統、尊嚴、愛人、身體──甚至靈魂。
「未央,你不要哭,」秋無微捧起未央的臉,替他揩去臉上的淚水,「你看著我,你看著我告訴我……你恨我嗎?恨我沒有保護你嗎?恨我在你最無助的時候沒有在你身邊嗎?」
未央使勁搖頭。
他從來沒有恨過秋無微,他只是不停地想他,發瘋似的想他。但當秋無微真正回來,回到自己身邊的時候,卻又害怕見他,沒有勇氣去面對他。
秋無微捧起未央的臉,又問:「那麼未央,你還愛我嗎?」
未央怔住了,答不出話。
「我愛你,未央。」
秋無微一把抱過他,急切地說:「無論你愛不愛我,恨不恨我……我都不能把你從我生命中抹去……從第一次見面開始,我就好喜歡你。」
「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在馬球場上,我把球打到你的腳邊,你撿起來遞給我。你對我說『給你』,我對你說『謝謝』……你還記得嗎?那是我們第一次說話,我一直還記得……做夢的時候還會夢見……」
「我在邊疆的時候,晚上很冷……但只要夢見了你,就覺得很溫暖……我還記得你當時穿的是白色的衣服,你站在陽光下,一下就吸去了我的目光……未央,你還記得麼?」
「晚了……」未央心口撕裂般疼,反抱住秋無微,緊緊揪住他的衣服,嘶啞的聲音痛苦發出,「太晚了,已經太晚了……」
如果秋無微是皇上該多好。如果是他……該多好。
「未央,還不晚,我們來想辦法。」秋無微掌住未央的肩,俯在他耳邊,輕聲道:「首先,你不能再見秋無瑕。」
「這不可能……」未央搖頭。
「我有辦法。」秋無微對他點點頭,讓他放心。
第九章
秋無微回來得太晚了。
如果在賜死湘兒的那天晚上,秋無微在未央身邊的話,未央不會去求秋無瑕,不會以犧牲身體作為代價,不惜一切地求秋無瑕挽救湘兒的命。
秋無微回來了,雖然很晚,但他卻是未央深愛的人,他們之間的羈絆已經深到難以斬斷。
未央本以為自己再也無法被秋無微擁抱,被他親吻,聽他說愛,感受著他的體溫和撫摸。所以當這一切降臨的時候,未央以為自己在做夢。
衣服被褪下了,身體也被壓倒在床。
程序和動作都和離開前一樣,一時之間,竟讓未央產生什麼也不曾改變的錯覺。
但錯覺,就僅僅是錯覺而已。
那一點錯覺在秋無微呆滯的目光中恢復成現實。
未央知道他為什麼呆住,因為他看見了秋無瑕留在自己身上的痕跡──很深、很重的痕跡,似乎想要證明自己所有權的痕跡。
就像主人會給奴婢打上烙印一般,未央身上,也有這種印記。青色和紅色交錯在一起的吻痕,帶著淫靡的感覺。
因為這些痕跡的存在,秋無微的吻落不下去。
未央望著秋無微驚愕而又痛苦的眼睛,面無表情地說:「算了。」
就讓一切這樣結束吧。
「未央!」
就在未央起身想離開的時候,秋無微卻再次把他壓倒。
「不要說『算了』,我還不想這樣結束……你是愛我的,我也愛著你……為什麼要這樣結束?我不會甘心……難道你會甘心麼?」
也許,現在根本不用再談論什麼甘心與否,因為──
「我已經死心了。」未央這樣回答。
但心口傳來的劇痛,卻讓他的身體蜷縮起來。
沒有什麼比讓他親口說出「死心」更讓他心如死灰。
一個是呼風喚雨的皇帝,一個是即將被派守邊疆的王將;一個是不容反抗的權力,一個是嚮往但難以觸及的寄托。這樣的情況下,真的還能守護住兩人之間的那一點點的牽絆嗎?
未央沒有秋無微那樣的自信。
「未央,我已經很久沒有這樣抱過你了……」
秋無微把頭枕靠在未央頸窩,對方熟悉的體溫漸漸傳來。
「我每天都在想你……見不到你的時候,總是不停想你……想如果回宮,一定要好好抱著你,吻你……但現在你就在我的懷中,我卻覺得你並不屬於我……」
秋無微的話只說到這裡就變得哽咽。
他無法想像在沒有他的時候,未央是怎樣在想他?在湘兒被宣佈陪葬,在未央跪在秋無瑕面前乞求,在不得不付出身體為代價,在不得不忍辱求生的時候……他究竟是怎麼地瘋狂想著自己。
和自己的思念比起來,未央的思念應該強過百倍。
請求未央原諒的話,秋無微怎樣也說不出口──因為他犯下的是不容原諒的錯。
他不該走,他應該留在他的身邊……他不該走……
「未央,現在還不晚,我想把你搶回來……我一定會把你搶回來……」不知道是說給自己聽,還是說給未央聽,秋無微不停重複著這句話,把未央抱得更緊。
恍惚之中,未央回憶起很久以前,他們在御花園的那棵古楊下看到的鳥。
「我不會做那只死在樹下的鳥,也不會做把兄弟推出巢外的兇手。」
當時的秋無微,是這樣肯定地說。
但是現在,他終於發現了自己不能放手、必須去爭搶的東西。
「未央,還願意再相信我一次嗎?」秋無微擁抱緊未央顫抖的身體,承諾道:「這次,我不會讓你等太久。」
那天晚上,他們只這樣相擁入眠。
未央不讓秋無微碰,因為他怕被秋無瑕發現不屬於他的痕跡。
自己的命、湘兒的命、甚至秋無微的命,都被秋無瑕捏在手中。
每走一步,都只換來心驚膽戰。
幾天後的一個晚上,景坤宮中發現一條死狗。
而這,也正是秋無微所謂的可以讓未央暫時不見秋無瑕的方法。
那條死狗全身都是黑色的皰疹,皮下生出無數腫塊,死狀極慘。
請來太醫一查,竟懷疑是黑死病。
這是一種傳染病,感染者無一例外地會在三日之內死亡。如果讓這種疫病在宮中流傳起來,後果不堪設想。
於是太醫院果斷頒下禁令,暫時禁閉景坤宮。其他人不得隨意進入,景坤宮中的人也不能隨意出來走動,防止疫病流傳。
這就是秋無微所謂的辦法。只有這樣,才能讓未央暫時不與秋無瑕見面。
事情的真相只有未央和秋無微兩個人知道而已,那條狗不是因黑死病而死,不過屍體上卻有極似黑死病的症狀,那是通過一種毒藥偽造出來的。
然而其他人,就連太后也都被蒙在鼓裡,每天惶恐不安地留在宮內,看著御醫們四處消毒,查找病源。
不過好在一連三天,景坤宮中再無異常,除了那條死去的狗外,沒有發現任何人出現黑死病的症狀,大家這才稍稍安心下來。
但是禁令依然沒有被解除,說是還要繼續觀察一段時間。
秋無微本想借此機會,安排未央假死出宮,但未央始終無法丟開湘兒。
他想,至少在出宮之前,再見湘兒一面。秋無微知道他們兄妹情深,於是也在積極想辦法,安排他們的見面。
但就在第三天,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
湘兒無視禁令,偷偷潛入景坤宮。
那天天色已經很晚,未央已經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聽到一陣敲門聲,中間還斷斷續續夾雜著幾聲低喚:「未央哥……未央哥……」
湘兒?
未央猛地從床上坐起來,還以為自己是在做夢。凝神細聽,果然有敲門聲和喊聲。
是湘兒……她怎麼來了?
未央急忙翻身下床,趕過去開門。
門剛一打開,湘兒就撲了過來,抱緊未央,抽泣不已。
未央急忙捧起湘兒的臉,見她哭得像個淚人似的,心中說不出來的痛,急忙問道:「湘兒,怎麼了?怎麼哭得這麼傷心,誰欺負?了?」
湘兒在未央懷中泣不成聲,除了哽咽抽泣以外,未央聽不清她到底在說些什麼。
「湘兒,你過來,有什麼話慢慢說。」
未央把湘兒扶到床邊,問道,「難道?沒有聽說景坤宮的禁令嗎?這裡已經不准隨意走動了,?還偷偷跑過來?不怕被罰麼?」
湘兒使勁搖頭,哭得說不出話。
未央看見她哭,心就像有刀子在割一樣。
但湘兒又不講話,弄得他只好亂猜,猜是不是三皇子已經和湘兒講了他們假死出宮的計畫,湘兒知道以後捨不得自己,才會哭成這樣來與自己相見。
思及此,未央問道:「湘兒,是三皇子安排?過來的麼?」
誰知道湘兒竟還是一陣搖頭。
未央一下懵了,心想既然不是秋無微的安排,那為什麼湘兒會不惜違反禁令潛入景坤宮?未央隱隱感到一絲不祥的氣息。
「湘兒,你不要一直哭,你說說話呀。」
未央扶住湘兒的肩膀,雙眉緊緊蹙在一起
「未央哥……」
湘兒低聲抽泣,抬頭望著未央,眼眶紅得泛出血絲,看來她在來景坤宮之前,就已經哭了很久。
「湘兒,笨湘兒,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未央緊緊抱住湘兒,想把她保護起來。他從來沒有見過湘兒把眼睛都哭出血絲,心痛得都快要滴出血來。
「未央哥……」湘兒抱住未央的背,把頭枕在未央的肩上。
「無論發生什麼事,哥都會保護?。」未央拍拍她冰冷的背脊,低聲安慰。
「未央哥……」
湘兒哽咽的聲音斷斷續續發出,用幾不可聞的聲音說道:「未央哥……我……懷孕了……」
未央只覺頭部被重重一擊,耳邊全是嗡嗡不已的響聲。
他慢慢放開湘兒,但又突然抓住湘兒的肩膀,望著她的眼睛問道:「?說什麼?」
湘兒剛剛止住的淚水瞬間又滾落下來,「我懷孕了……未央哥,我該怎麼辦?」
「懷孕……」
天啊,未央這次聽得清清楚楚,真的就是這兩個字!
「未央哥,我該怎麼辦?」湘兒抱住自己的頭,蜷縮在床邊。她的肩膀無助地顫抖著,她不知所措,她求助未央。
未央深吸一口氣,這才終於能夠講話,問道:「是先帝的麼?」
誰知道湘兒對他的回答卻只是一陣哭泣。
「是先帝的麼?」未央抓住湘兒肩膀,用力搖著她。
湘兒發出幾聲痛苦嘶啞的叫喊,不停搖頭,「不是……不是……」
「那是誰的?」未央只覺腦中一片混亂,什麼想法都產生了,「湘兒?告訴我,孩子到底是誰的?」
「是……」湘兒閉了閉眼,緩緩說:「是皇上的。」
「皇上?」在那短短的一瞬間,未央竟沒反應過來皇上到底是誰,確認道:「是秋無瑕?」
湘兒的喉嚨哽了哽,閉眼點下了頭。
「不……」未央驀然站起,向後退去,後退,一直退到牆壁上,無路可退。
他緊緊抱住了自己顫抖的身體,無法相信這一切。
「畜生……」低低的咒罵之聲無意識地從他唇邊洩漏出來。「畜生……他是畜生……」
「未央哥。」湘兒走過去扶住未央道:「太醫為我診出兩個月的身孕,但是先帝已經駕崩三個月……這個孩子不是先帝的,而是皇上的,我該怎麼辦?未央哥,我該怎麼辦?」
面對如此慌亂的湘兒,未央重重告訴自己,自己絕對不能亂,一定要冷靜。
只見他重新抓過湘兒的肩膀,問道:「湘兒,是哪個太醫為?診的?」
湘兒道:「胡太醫。我已經給了他很多珠寶首飾,他答應我不會到處聲張……」
「胡太醫……」未央低喃道:「他生性軟弱,膽小怕事,暫時應該不會亂說。」
「未央哥,皇上已經很久沒來看我了……我根本見不到他,我該怎麼告訴他?未央哥,我寫了一封信,你幫我交給皇上好不好?……未央哥,我現在只能靠你了。」
湘兒緊緊抓住未央的衣服,一邊哭,一邊從袖袋裡拿出一封信來,遞給未央。
未央顫抖著接了過來,他已經無法冷靜。
湘兒懷孕了,而且孩子的父親,居然是秋無瑕!他答應秋無微不再和秋無瑕見面,但他又拒絕不了湘兒的托付。
如果自己不去,湘兒還能信任誰?如果自己不去,湘兒還能托付誰?
「未央哥……你幫我,現在只有你能幫我了……」湘兒好像也看出未央眼中流露出的那一絲猶豫,更加悲切地乞求著:「你幫我把這封信交給皇上好不好?」
「湘兒……」未央深吸一口氣,他抓住信封的手終於不再顫抖。
他望著湘兒紅紅的眼睛,沉聲問道:「你想要生下那個孩子麼?」
湘兒點頭道:「我想生下來。」
從湘兒堅定的目光中,未央明白,他已經不可能勸服她放棄那個孩子。那麼就只剩下一條路,就是讓秋無瑕接受這個孩子……接受這個事實,接受他犯下的大錯。
第二天晚上,景坤宮的禁令依然沒有解除,但未央卻偷偷離開。他徑直找到秋無瑕的寢宮,由於秋無瑕早就吩咐過內侍們,如果看到未央來,不但不准阻攔,還要給他帶路。
於是未央很容易就見到了秋無瑕。
「聽說景坤宮裡出現一條害黑死病而死的狗?」
無瑕屏退內侍,和未央兩人單獨相處,別有深意地說:「朕還以為那是因為你不想見朕,而特意耍出來的花招……真想不到你會主動前來,看來是朕多慮了。」
「皇上。」未央上前一步道:「你知道未央為何而來嗎?」
「看你的表情,好像不是為了好事。」秋無瑕臉上帶著戲謔的笑意。
「是好事,皇上。」
未央面無表情地在秋無瑕面前跪下,低頭道:「未央要恭喜皇上,天祐盛世,再過八個月,皇上就可以喜得龍子了。」
「你說什麼?!」秋無瑕驚得後退一步。
「皇上……」未央把頭垂得更低,肩膀不可控制地抽動起來,哽咽著說:「皇上,你到底做了什麼呀……」
「你說再過八個月是什麼意思!」秋無瑕一把揪起未央問。
未央驀然抬頭,不屈地反瞪著秋無瑕,嘶啞道:「皇上難道還不明白?湘兒懷孕了……她懷上了你的龍胎!難道未央不該恭喜你麼?恭喜你佔有了你父王的妃子,恭喜你佔有了我們兄妹!」
「不可能!」秋無瑕不敢相信。
「皇上你自己做的事情,難道自己還不清楚!」
未央把湘兒的信取出來,遞給秋無瑕道:「你為什麼要碰她?你明明就不喜歡她,為什麼要傷害她?她是你父王的妃子呀,即使那不是她自願的──但你想讓她背負怎樣的罵名?湘兒承受不了這些!你為什麼要這樣害她!」
「你閉嘴!」[私享家製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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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無瑕一聲暴喝,未央被嚇得一愣,再也說不出話,只是用既痛苦而又憤怒的目光瞪著他、詛咒他!
他怎麼對自己都無所謂,但是他為什麼要這樣傷害湘兒?他明明知道湘兒喜歡他,為什麼還要利用那段感情傷害她?
未央無法原諒秋無瑕。
秋無瑕把信抖開,匆匆掃了幾眼。知道事情果然如未央所說,不免有些驚慌。他抓過未央問:「湘兒呢?」
「你想把她怎樣,皇上?」未央流著淚問。
「現在有多少人知道她懷孕的事情?把所有和這件事情有關係的人都殺掉,不能讓這件事情傳出去!」
「殺掉?」未央一陣冷笑,「皇上想連湘兒腹中的孩子也一起殺掉麼?他是你的骨肉呀,你忍心殺他麼?湘兒是那樣堅定地想把那個孩子生下來,但是你卻說要殺他!」
「閉嘴!朕叫你閉嘴!」秋無瑕一把揪起未央,高高揚起右手,眼看一個耳光就要摑下,但未央目光中射出的堅決卻讓秋無瑕的動作僵硬在半空。
他機械似的放下了手,重重歎氣。
「皇上……」未央抓他問:「你應該知道會有這種後果,你當初為什麼要碰她?你為什麼還要碰她!」
「滾開。」秋無瑕手臂一揚,甩開未央,「我為什麼碰她?你為什麼不問問你自己?當初是你讓我去安慰她的!你說她很需要我──是你求我,我才去的!」
「但是我沒有叫你去寵幸她!」
未央嘶吼著:「你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你怎麼對我都沒有關係,我受得了!但是湘兒不行──她受不了!……現在要怎麼辦?她害怕得不得了,你叫她現在怎麼辦?」
「你是在教訓朕麼,未央?就憑你的身份,你也配教訓朕?」秋無瑕扼住未央的手腕,把他牢牢壓在書案上。
「當初是你讓我安慰她的,我安慰她了,還要怎樣?她很開心不是麼?除了去抱她以外,我不知道還有什麼方法可以安慰她?你知不知道她在床上的那副幸福樣子……」
「夠了!」未央緊緊咬牙,在秋無瑕身下掙扎著,「你是畜生……你是畜生!」
「朕是畜生,你又好得了多少!」秋無瑕的吼聲一下蓋過未央,他不是惱羞成怒,而是真正的憤怒,「你把朕當成秋無微的影子,朕把湘兒當成你的影子──這很公平!未央,朕受不了了,你到底還要怎樣折磨朕才甘心?」
說話間,秋無瑕已經把未央整個人都掀到書案上。扯開未央的衣服,瘋狂地親吻著。
「你放開我!放開我!」未央在秋無瑕身下不停掙扎,兩手胡亂揮動著,把案上的奏章全都掃翻在地
突然,手指碰到案頭的一個小刀架,順著刀架摸到一柄尺長的小刀。
未央抓過刀柄,抵住秋無瑕的脖子,吼道:「你放開我!不要碰我!」
橫在脖子上的小刀,令秋無瑕動作停止,冷笑道:「未央,你想殺朕?」
未央搖著頭,眼神慌亂不堪,身體向後縮去。
「如果你要殺我,就應該先把刀鞘拿下來。」秋無瑕一邊說,一邊替未央取下刀鞘,閃亮的刀鋒露了出來。他抓住未央的手,把刀尖對準自己的腹部,又說:「如果你真的有膽子弒君的話,朕就站在這裡讓你殺。」
「不……」未央握住刀柄的雙手抖個不停,他被秋無瑕逼得毫無退路。
「你在抖什麼?有什麼好害怕的?朕現在被你用刀指著都不怕,你怕什麼?」秋無瑕冷笑著,又向未央欺近幾分。抬起右手,固定住未央的後腦,俯身強吻下去。
「不……」未央絕望地閉上眼睛。
「未央,你乖乖聽話,朕會好好對你。」秋無瑕順著未央腰腹的曲線向下摸去。
「不……」未央還是緊緊閉眼,但握刀之手,卻一刻也沒放鬆,抖個不停。
「未央,把刀放下,乖一點,朕已經很多天沒有抱你了。」秋無瑕說話間,已經握住了未央腿間的分身,輕輕套弄起來。
「放開……皇上,你放開我!」
「朕不放!」非但不放,秋無瑕手下的力道還加大了幾分,把未央捏得一陣劇痛。
「不!」
未央一聲嘶叫,下意識地向前一推!
那一瞬間,他真的忘了自己手上還有刀。
衣帛血肉被割開的聲音,在耳邊清晰響起。未央看見秋無瑕的眼瞳在那一瞬間瞪大,同時還有很多血絲泛出,攀上了整個眼球。
秋無瑕放開未央,伸手摸向自己的腹部,那裡還插著刀,血流不止。
「來人……來……」
「不要!皇上,你不要喊!」未央撲過去,一下摀住秋無瑕的嘴,把他推倒在地。
「來……人……來……」
秋無瑕在地上痛苦地掙扎著,但未央卻已迅速翻身騎在他的身上,雙手緊緊摀住秋無瑕的嘴巴,不准他發出聲音。
「來……快來……」
秋無瑕的手伸向門邊,瞪大的眼瞳彷彿快從眼眶中滾落出來,但聲音卻越來越低、越來越低……掙扎的動作也越來越輕、越來越輕……
未央一直緊緊地按住他,摀住他的口鼻。
秋無瑕不但發不出聲音,甚至無法呼吸!
不知道過了多久,未央再也感覺不到他的掙扎。
秋無瑕的身體僵硬地躺在地上,一動不動。未央大口喘息著,甚至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還在奇怪,為什麼秋無瑕不動了?
為什麼不動了?!
未央慢慢鬆開手,秋無瑕的眼睛還沒有閉上,沒有焦距的眼瞳望著未央,似乎還有很多話想說,但是他已經再也不能說出一個字來……
「皇上?」未央從秋無瑕身上彈了起來,一屁股坐在地上,「皇上?你怎麼了,皇上?皇上……」
秋無瑕沒有回答,靜靜地躺在那裡,目眥欲裂地躺在那裡。腹部上還插著刀,刺眼的鮮血從他身體中汩汩流出,不一會兒就把地上染紅一片。
其實秋無瑕腹部的刀傷並不足以致命,他是因窒息而死的。
「皇上……皇上你不要死……」
未央縮在牆角,緊緊抱住自己的頭。
這一刻,他終於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終於知道自己做了什麼,終於知道秋無瑕為什麼不說話,終於知道--皇上已經死了。
怎麼辦?
未央腦中一片空白。
不知道過了多久,未央終於冷靜下來,他的眼淚已經流乾。
他不再恐慌,他必須冷靜。
他把刀從秋無瑕身體中抽出來,擦乾淨,重新放回刀架上。又把秋無瑕拖到床上,用被子蓋住他腹部的傷口,擦去地上的血跡,收拾好滿地的奏章,把房間恢復原狀。
然後他對著鏡子看自己的表情,強迫自己笑,強迫自己看起來和平時一樣。
確定萬無一失以後,未央才推開寢門,若無其事地喚來內侍,用非常鎮定的聲音和表情吩咐道:「你立刻去把三皇子請到這裡來,就說皇上有急事要召見他,速度一定要快!」
內侍不疑有他,遵命告退。
不一會兒,秋無微就被請來,未央把他領進寢宮,屏退其他侍從。
秋無微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隱隱感到一點蹊蹺。一進寢門,看到秋無瑕躺在床上一動不動,更覺事情不妙,拉過未央問道:「到底怎麼了?」
未央闔上門,身體僵硬地靠在門扉,靜靜望著秋無微,什麼話也沒說就流下淚水。
秋無微彷彿預感到什麼,逕直衝到床邊,看到的竟是秋無瑕發青的臉。一把揭開被子,觸目驚心的血紅暴露出來!
秋無微嚇得手一抖,猛地後退幾步。
這時未央抱住他哭道:「我不是故意的……我沒有想到……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秋無微呆呆地任由未央抱著,什麼也不知道。
這件事情太突然,他毫無準備。
「怎麼辦?現在怎麼辦?」未央抱住秋無微,就像抱住最後的希望。
秋無微慢慢抬起手來,撫住未央的肩膀。他掌心冰冷,雙腿隱約有些顫抖。但即使這樣,他還是安慰未央道:「沒事……會有辦法的……一定會有辦法的……」
雖然秋無微嘴上這麼說,但此時此刻他腦中一片混亂,根本想不出辦法。
第十章
已經接近三更。
如果到黎明還想不出辦法,事情一定就會敗露。
未央和秋無微兩人呆呆望著床上秋無瑕的屍體,一籌莫展。
究竟有什麼辦法才能解釋死因,有什麼辦法才能隱瞞真相?
「會死吧,我們?」未央呆呆望著秋無瑕僵硬的屍體問。
「不會。」秋無微用安慰的語氣回答。
「對不起,」未央乾笑一聲,後悔的眼淚不停滑落,「我不應該把你叫到這裡來……如果後果是死,我一個人死就夠了……我不應該讓你陪我一起死……我……我只是想見見你……看不見你,聽不見你說話,我會很害怕……我沒有想到這會把你捲入弒君的大罪之中,我……」
還沒有說完的話語,被秋無微封入口中。
一個輕柔的吻,讓未央暫時安靜下來。
「不要再說這些了,我都知道。」秋無微轉過未央的身子,讓他望著自己,「你能夠在最危險的時候想到我……我很感動,也好高興……未央,這次,我一定可以保護你……我們,一定可以想出辦法……」
「無微……」未央腦中一片混亂,他緊緊抓住秋無微的衣服,「你走吧,逃出皇宮。」
「我們一起走。」秋無微抓住未央的手。
「不行,」未央搖頭,「如果我一走,皇上遇害的事情就會立刻敗露,我們誰也走不了。」
「要走一起走。」秋無微依舊這樣堅持。
「一起走只有死路一條!」
未央不明白自己明明已經如此強調,為什麼秋無微還是不懂。
「未央……」
「對了,」未央打斷他的話,「湘兒怎麼辦?她會不會受到牽連?如果我死了……她該怎麼辦?」
「未央。」秋無微緊緊皺眉,抓住未央的肩膀搖動起來,「你不要一心只想求死……應該還有辦法,只要冷靜下來想的話,一定還有活下來的辦法!」
「沒有了……」未央揮開秋無微,緊緊抱住了自己的頭,「已經沒有任何辦法了!」
「未央,你聽我說!」秋無微低吼,目光突然變得銳利。
未央在他的目光中變得沉默,冷靜下來。
秋無微驀然起身,向秋無瑕的屍體走去。他沉默了很久,突然一計浮上心來。
沉聲說道:「還有最後一個辦法,可以讓我們──瞞天過海。」
「什麼?」未央急促地問。
「黑死病……」秋無微淡淡吐出這三個字,轉身望著未央。
「黑死病?」未央重複著。
秋無微續道:「反正近日宮中關於黑死病的流言也在氾濫,就說皇上是害黑死病而死的,為了防止疫病流傳,立刻封棺下葬。今晚封棺,明日下葬!秋無瑕一死,皇位就一定是我的!只要我是皇帝,其他人就不敢多言。」
「可是腹部的刀傷……」未央擔心。
「只要御醫一口咬定是黑死病,他就是黑死病!皇帝的屍體,不是任何人都可以驗的!只要我們封棺,就沒有人敢開棺再驗!明天就把他葬下皇陵,我不信有人膽敢挖掘皇陵──只要我們速度夠快,其他人還沒有反應過來,這件事情就告終了!」
「但是……」
「只有這個辦法了!」秋無微已經孤注一擲。
他和未央對視了好久,未央的目光漸漸由最初的疑慮轉為堅定。
突然,未央轉身走向書案,鋪開聖旨,提筆正要寫字,手腕被秋無微扼住。
秋無微問道:「你還想幹什麼?」
未央抬頭望著秋無微,一字一字地告訴他:「立遺詔。」
「立遺詔?」秋無微懷疑自己的耳朵。
「只有這樣事情才順理成章。」
未央緩緩說道:「事情的真相就是:皇上今晚突感身體不適,宣你入宮托付後事,他當面寫下遺詔立你為儲,把國家托付於你。」
「立下遺囑之後,皇上病情突然加重,我們宣來太醫為皇上診治無效,宣佈皇上害黑死病駕崩。為了避免疫病流傳,立刻封棺。明日,你就在萬歲殿即位。即位以後,立刻扶棺送葬,不准朝中任何人再議論此事!」
「我不想讓你冒險。」秋無微搖頭。
未央卻甩開秋無微的手,淡定地一笑,「無微,這次,你一定要成為皇帝。」
說完,未央在詔書上迅速書寫著。
他的字和秋無瑕如出一轍,當年還在學堂時,就連大學士也驚歎不已。未央自信,這個世上沒人可以分辨出他和秋無瑕的字體──由他偽造聖旨,絕不會留下破綻。[私享家製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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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希望秋無微成為皇帝,這個想法已經在腦海中盤踞了若干年。
如今,卻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讓他們把這個夢想化為現實。
未央很想笑,一種釋解和掙脫一切枷鎖,孤注一擲的笑。
秋無微和未央已經走上絕路。
他們稱皇上病重,宣來三名御醫,並且警告內侍,不得將此事向外處聲張,不得驚動其他朝臣妃嬪。
御醫入寢宮以後,其他人都被屏退。
偌大的宮室,就只有三名御醫、秋無微和未央五個人而已。
不待三名御醫走近病榻,秋無微肅顏道:「三位大人請留步,本王想問問你們,可知道什麼才是養身之道?」
三名御醫面面相覷。
「答呀。」秋無微走近一步,眼神更加陰翳。
這時終於有一名御醫答道:「人壽至百歲並非難事,只要保持氣血通暢、飲食規律、睡眠充足……」
「停。」
秋無微冷冷打斷那御醫的話,又問:「那大人可知道什麼是保命之道?」
御醫不答。
秋無微道:「如果連命都保不住,就算再精通養身之道,也無濟於事!什麼氣血通暢、飲食規律……本王告訴你,有的時候只憑一句話──就可以要了你的小命!」
御醫們全都應聲而跪。
秋無微道:「本王沒有別的意思,只有一句話想忠告三位大人:效忠死人,不如效命活人,死人救不了你們,但活人卻可以輕易取下你們的腦袋──此話可聽明白了?」
御醫們渾身哆嗦,不敢出聲。
這時未央道:「三位大人不必害怕,三皇子也是擔心皇上龍體,才會說話過重。想必各位大人都已知道,宮中近日流傳黑死病,皇上不慎感染上了,還請各位大人好好診治──不要診錯了。」
說著,未央把三名御醫引上台階。
御醫們看到病床上秋無瑕的面容後,無不嚇得驚叫出聲。這哪還需要他們診治,秋無瑕早已歸天!
只聽「撲通」幾聲,三名御醫全都跪倒在秋無微面前,乞求道:「三皇子饒命呀!」
秋無微壓低聲音,冷冷道:「本王救不了了你們,能救你們的只有你們的自己。你們的診斷結果,決定了你們的生死,明白麼?」
御醫們哆嗦著不敢回答。
秋無微又道:「三位大人檢查清楚沒有?皇上到底死於何種疾患?」
「是……是……」
御醫們對望著,用發抖的聲音回答道:「皇上……死於黑死病……是黑死病……」
「很好。」
秋無微又問:「為了防止疫病繼續流傳,皇上的屍體應該怎樣處理?」
御醫道:「應該立刻收入棺中,即日下葬。」
「很好,你們還不快點去辦。」
御醫們磕頭領命,早就被嚇得魂不附體,屁滾尿流地爬了出去。
隨即,秋無微又命令太監深夜去朝臣府邸、三宮六院廣傳喪聞。而當眾人聞訊趕來的時候,秋無瑕的屍體早已被封入皇棺,任何人也看不到他的遺容。
這一切就像一場來勢洶洶的洪水,洪水過後,一切線索全都決斷。
三名御醫異口同辭,咬定皇上是害黑死病而死。
棺槨已封,任何人想開棺都是對先皇的大不敬。
秋無微遺詔在手,詔書上玉璽赫然,字跡經人辨認以後,也確定是秋無瑕手書,無可置疑。
一切,就像秋無微和未央計畫的那樣,順利到不可思議的地步。
翌日,秋無微在太歲殿登基稱帝,號誠王。
但登基大典,太后卻始終沒有現身。她不信秋無瑕會這樣莫名其妙地死去,她一再堅持要求開棺檢查,但守棺的官員侍衛們早就得了秋無微的命令,即使面對太后,也毫無妥協。
於是太后便給秋無微施加壓力,以為秋無微不敢公然忤逆她。但太后卻萬沒料到,秋無微登基以後下的第一道聖旨就是──廢除太后。
他給太后立下兩大罪名:一是穢亂宮闈,二是不尊重先帝遺體。
一切都像暴風驟雨一般,宮中一切談論此事者,全都被割去舌頭,以儆傚尤。
秋無瑕的棺槨也在秋無微登基當天,送入皇陵安葬,秋無微親自扶棺送行。
一切的一切,都在這場暴風雨中全部顛覆。
噩耗一個接著一個傳來,令眾人措手不及。
太后被廢除後位,貶為華陽夫人,依然准她留在景坤宮中。但是太后卻因此猝生大病,請來御醫怎麼檢查都檢查不出病因。
太后大口大口不停吐血,不消半日就已奄奄一息,慘臥病床。
「他果然是司馬皇后的詛咒……」太后躺在床上,嘴裡喃喃重複著這句話。
「他是司馬皇后在二十三年前對我施下的詛咒……他從我的腹中出生,但卻注定要奪走我的性命……這是詛咒,這果然是詛咒……」
也許,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吧。
秋無微真的就是司馬皇后的詛咒,所以他注定會取走皇后的命,報仇。
秋無微登基的當天下午,未央去凝華殿看望湘兒。
湘兒已經聽說秋無瑕的死訊,但由始至終沒有現身,未央很擔心她。
屏退宮女,房間中只剩下未央和湘兒兩個人相對而坐。
未央拿出一封信交給湘兒道:「這是先帝臨終前寫給?的,?看看吧……他沒有想到自己會突然染上那個病,他和?一樣,也期盼著孩子的降生……」
未央說了好一會兒,湘兒一點回應也沒有。
漸漸,未央的聲音也低了下去,歸於沉默。
只見湘兒打開信封,取出信箋,目光只匆匆在字面一掃,眼淚就悄無聲息地掉落下來。
「湘兒?」未央急忙撫上她的手背,關切地問:「怎麼了?」
湘兒緊緊咬住下唇,拚命搖頭。
「湘兒?」看到她這副模樣,未央也很心痛。
「未央哥……」湘兒擦去眼中淚水,把那頁信箋捏在手裡,問道:「這真的是皇上寫的麼?」
「是。」未央含淚點頭,「皇上他病重的時候還惦記著?,他很喜歡?……」
「騙人!」
湘兒一聲大吼,把信箋揉成一團,向未央扔去。
「你騙人……這根本就不是皇上寫的!這是你寫的──是你寫的!」
「不是,」未央立即搖頭否定,「不是我寫的,湘兒?再看清楚一點,這是先帝的筆跡呀。」
「未央哥……你不要騙我……」湘兒淚流滿面地望著不知所措的未央,「以前在大學士府練字,沒有任何人可以分辨出你和皇上的筆跡……但是我可以,只有我可以!因為你們兩個都是我此生最深愛的人……我絕對不會把你們兩個混淆……我絕對不會!」
「湘兒……」未央不敢看她,捂頭盯著地面。
他偽造聖旨都沒有被人發現,但偽造一封秋無瑕寫給湘兒的信,卻被無情揭穿。
「未央哥……」湘兒撫住未央的手背,身體向他傾去,「皇上是你殺的吧?」
「不是!」未央驀然抬頭,從湘兒掌心抽出自己的手,目光呆滯地不住搖頭,「不是我……不是我殺的……他是病死的……」
「未央哥,你不要騙我。」湘兒抓住未央的袖子,不准他躲開,「全天下的人都可以騙我,但是未央哥,只有你不能騙我……未央哥,你告訴我……皇上他究竟是怎麼死的?」
「有些事情你不能知道,湘兒。」
未央避開湘兒的目光。他覺得那目光彷彿可以看清他的一切。
「未央哥……我知道皇上喜歡你,我一直都知道……我也知道我不可能獨佔他,但是……為什麼偏偏是未央哥?……其他人都無所謂,為什麼偏偏是未央哥……我不想和未央哥分享他!」
湘兒扯住未央的衣袖,一聲又一聲地嘶吼著:「我不想被當成未央哥你的影子!」
「湘兒你冷靜一點!」未央掌住湘兒的肩膀。
湘兒搖頭重新坐下,撫摸著自己的肚子。
「我生下來就沒有見過父王,我不想我的孩子也和我一樣……但是為什麼?為什麼偏偏是未央哥你……害我的孩子失去了父親?未央哥,為什麼……為什麼!」
湘兒的嘶吼讓未央眼前一片昏花,他撐住桌子才終於站穩,說道:「湘兒?聽我說,事情很複雜……並不是?想像中的那樣……我也不想,我也不想……」
「哥……」湘兒一把抓起桌上的茶杯,把溫熱的茶水潑到未央臉上,「哥,我恨你!我恨你!」
說罷只聽「啪」的一聲,茶杯被她擲在地上,摔得粉碎。
那粉碎的茶杯就像未央的心一樣,也裂成了碎片。
他望著湘兒憤然離去的背影,伸手想去挽留什麼,但是他做不到……耳邊迴旋著湘兒的那三個字「我恨你」……這三個字已經擊潰未央的全部神志。
他的心好像被掏空了一樣,不僅湘兒恨他,他自己──更恨自己。
「等湘兒冷靜一下,她慢慢會明白的。」秋無微知道這件事後,給了未央一句安慰。
然而未央卻搖了搖頭,「她不會原諒我了……她一定不會原諒我了……」
「傻未央,她是你的親妹妹,你從小看著她長大,她的名字還是你取的。她不過一時氣話,可能現在正後悔呢。」
「她從來也沒有這樣對我說過話……她從來沒有說過她恨我……」
未央不敢回憶他聽到湘兒說出「我恨你」那三個字時的情景。
「秋靈王死的時候……她還抱著我,說好愛我……她被秋靈王強迫時我救不了她,她都沒有恨我……但是今天,她卻說她恨我……」
「好了,未央,不想再想這些事了。」秋無微扳過未央的身體,「我已經決定恢復你們夜闌國的國姓。未央,你不再是秋水宮的僕從,你還是夜闌的皇族。」
未央牽動嘴角輕輕笑了笑,搖頭道:「十五年了,我已經不在乎這些了……連國家都沒有了,要一個國姓又有什麼用?我只希望一切都能夠結束……我只想離開秋水宮……我不想留在這裡,但是為什麼你又偏偏成了皇帝?……為什麼我們注定擺脫不了這裡?」
「未央……」
秋無微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但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回頭一看,只見一名小太監臉色煞白地衝了進來。
小太監「咚」一聲跪在地上,大口喘氣稟奏道:「華陽夫人……華陽夫人薨歿了!」
華陽夫人就是太后,秋無微的生母,今天才剛剛被貶去太后之位。
怎麼一天不到,就傳來她薨歿的消息?
「你說什麼?」秋無微一把擰起小太監的領子。
「太后……太后她吐血不止……醫治無效,已經……已經薨歿了……」
「怎麼會這樣?」秋無微後退兩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不過短短一天時間,秋無瑕駕崩,太后薨歿,這秋水宮中一片愁雲慘澹。
秋無微眼前一黑,他眼中所見一切,都是妖影幢幢……他彷彿看到了無數的冤靈在四處飄動……彷彿看到了皇兄、母后……
未央歎了聲氣,平靜地接受了太后的死訊,低聲道:「皇上,你恢復華陽夫人的太后之位吧。你貶她的兩個罪名都太過了……她並沒有不尊重先帝的屍體,她只是愛子心切,接受不了先帝的死訊……」
「而且,她也沒有穢亂宮闈……我跟在她身邊十五年,我從來沒有認為她是一個多麼淫亂的女人……她只是比任何人都孤獨,比任何人都膽小而已……如果你認為她淫亂,只能說明你從來沒有真正瞭解她。」
未央忘不了他八歲剛入秋水宮時,通往淨身房的路上,是皇后帶走了他。他無法恨皇后,因為他始終記得皇后第一次看湘兒清澈慈愛的眼神。
未央又想起了那梅花的盆景,在桎梏中扭曲生長,用媚態迎合著別人的欣賞。
皇后是這樣,他也是,現在就連秋無微,彷彿也是這樣──被秋水宮束縛著、改造著,扭曲地生長著、變化著。
如果沒有皇后,未央和湘兒在秋水宮中的命運可能完全顛覆。
他忘不了皇后在每一個暴風雨的夜晚蜷縮在床角、瑟縮發抖的身影。她的確做了很多錯事,但她也受到了懲罰,這就夠了。
秋無微聽從未央的意見,追封太后為孝穆皇太后,和秋靈王合葬一陵。
當晚,未央回景坤宮瞻仰太后遺容的時候聽人說,太后直到死前那一刻,嘴裡依舊不停地念叨著:「是司馬皇后索命來了……是王華妃、蕭德儀索命來了……」
她一直到死亡的前一刻,靈魂還是不得安寧。
這也許真的是懲罰,是司馬皇后的詛咒。
用秋無微來懲罰了皇后,是司馬皇后鑽入了皇后腹中,折磨著皇后。
望著死去的皇后,未央彷彿又回憶起了十五年前夜闌廣宏殿上的那次屠殺。
他想起了他的父王、母后、奶娘、大皇兄、二皇兄……還有很多很多……包括宣怡公主。未央一直無法忘記宣怡公主,因為他曾經覺得,太后和宣怡公主很像。
無論氣質,還是容貌,都很像。
他也一直相信,擁有相同氣質和容貌的人,一定擁有著相同的靈魂。
他還記得宣怡公主死前說的那幾句話:「我不愛權勢,也不愛富貴,但上天卻讓我降生於這場漩渦之中,我浮沉掙扎,不知道自己一生為了什麼而活。」
未央不知道皇后死前,是否也有同樣的想法?
秋無微登基的第二天,萬歲殿上舉辦了封王典禮。
未央被封為夜闌王,恢復國姓,但卻沒有任何封地。
湘兒也恢復國姓,這是她從出生以來,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姓。
就在秋無微把象徵皇族的璽印交給湘兒的時候,他發現跪倒在自己腳下的湘兒突然抬起了臉。從湘兒的目光中,迸發出一種難以想像的堅毅和狠毒!
「皇上小心!」
反應較快的御前侍衛已經敏銳察覺湘兒身上發出的那股懾人殺氣,紛紛抽劍圍了上去。但是只聽「嚓」的一身,湘兒從腰間抽出早已準備好的短刀──向秋無微刺去!
「湘兒!」離他們兩步之遙的未央一聲大喝,臉色慘白。
其他朝臣也都嚇得直起背脊,還沒來得及驚呼,就只見血花飛濺。
一股紅血湧出,濺染萬歲殿上鮮紅的地毯!
湘兒手中的短刀沒入血肉,鮮紅的熱血飛濺到她的臉上,她呆呆望著眼前之人的身體慢慢向後倒去……
湘兒鬆開了手中的刀柄,後退著,後退著……最後爆發出一聲銳利的尖叫:「哥──」
為什麼?為什麼?她想殺的人明明是秋無微!
但眼看就要得手的瞬間,未央衝上前來推開秋無微,自己擋在湘兒的刀鋒之前!
湘兒的刀深深插入未央的胸口,未央的衣服上,瞬間綻放出一朵妖冶絢爛的赤紅血花。
「未央!」
剛剛反應過來的秋無微一把扶住未央的身體。
未央倒入他的懷抱之中,但目光卻望著眼前不停搖頭後退的湘兒。
未央摀住不停滲血的胸口,向湘兒伸了伸手,氣若游絲地呼喊道:「湘兒……」
「哥……哥……」湘兒已經全無力氣,臉上、手上,全是未央的血液,「滴答滴答」落在地上。
但突然,只聽「啊!」的一聲慘叫,湘兒的胸口透出一柄劍鋒。
「不要!」未央嘶吼著,向湘兒的方向衝去,但秋無微卻緊緊抱住了他。
「啊──」湘兒慘叫的聲音第二次響起,這次她的腹部又多了一柄長劍穿過。
「不要!」未央歇斯底里地嘶吼著,雙膝發軟跪倒在地,眼睜睜看著湘兒被那些御前侍衛砍殺。
他清清楚楚地看著湘兒倒下的那一幕,慢慢的,慢慢的……一點一點地向下倒下……
「未央哥……」湘兒倒在一片血泊之中,身上劍傷無數。
她被鮮血染紅的手向未央伸去,緊緊抓住了未央的腳,吃力地向上爬去。但還不待她抬起頭來,背上又被補上一刀。
湘兒一聲慘叫,四肢一陣抽搐。
「夠了!夠了!」
未央已經被嚇傻了,只有秋無微朝那些御前侍衛大喝道:「夠了!夠了!誰讓你們殺她?誰讓你們殺她!你們全都給我滾下去!」
「未央……哥……」
湘兒吃力地抬起了頭,斷斷續續地說:「我生下來……就從來沒有見過父王……我不想……我的孩子……也和我一樣……但是現在好了……我們一家……終於可以團聚,只要到了黃泉……我們一家就可以團聚……」
「這次,未央哥……你再也不能拆散我們……你再也不能拆散我們了……」
「湘兒……」未央的胸口被利刃刺入的地方因為湘兒的這一句話,而血湧加速,「?為什麼不能原諒我??為什麼不能原諒我……」
「原諒你?」湘兒一陣大笑,抓住未央腳踝的手驀然用力,用盡了她最後的力氣向秋無微和未央發出毒誓,「我永遠不會原諒你們!亂臣賊子,弒君篡位!我永遠不會原諒你們──除非天降紅雨,血滿皇城!我要用你們所有人的血祭奠無瑕──你們害死了他!」
「湘兒!湘兒……」未央扶住湘兒的手,似乎還想解釋什麼,然而他再沒有這個機會。
只見湘兒慢慢合上了眼睛,頭漸漸向下垂去,一聲輕響,倒在未央的腳邊。
「不──」未央撕心裂肺的叫聲響徹整個萬歲殿,彷彿可以撕裂天空,「湘兒!湘兒!」
這是怎樣一個女孩?
未央見證了她短短十五年的全部生命。
十五年前,夜闌亡國的時候,她被奶娘捧到未央面前。
「皇子,你給她取個名字吧……她是你的妹妹,你給她取個名字吧……」
「湘兒……叫她湘兒……」
夜闌國的江,是湘江。
夜闌最後的公主,她得到自己的名字,是在夜闌亡國的時候;而她得到自己的姓氏,是在決心追隨她深愛的一個男人去死的時候。
她從出生就從來沒有得到過什麼,她只是地失去、不停地失去。失去了父王母后,失去了皇族高貴的身份,失去了她愛的男人,失去了她腹中見不到天明的孩子……失去了生命。
就像十五年前,前往天秋的路上,她看見的那些匆匆離去的景物一般。
那是她第一次睜開眼睛,那也是她生命中的第一堂課。
「未央……未央……」秋無微把哭得雙眼紅腫的未央抱入懷中,但卻不知道該怎樣安慰,只能不停重複著一句話,「不要哭了……不要哭了……」
「啊──」未央抱頭尖叫。
他的記憶一片混亂,全所未有的混亂。
他看到了秋水宮高高的城牆,還有御花園中的那棵古楊;他看到了蘭妃在冰面上鑿開的那個窟窿,還有賽馬場上最溫暖的陽光;他看見了大學士府裡裱裝起來的字畫,還有景坤宮中墜著吉祥花結的鈴鐺;他看見湘兒小時候纏著他轉來轉去的身影,還有她把茶水潑在自己臉上、咬牙切齒憎恨的表情……
「我想起來了……」未央抽泣著,艱難地抬頭,望著秋無微,「我想起來了……」
「什麼都不要說,未央,你什麼都不要說。」秋無微望著未央胸口止不住的血,全身都在發抖,「御醫!快傳御醫!」
「不要御醫……不要……」未央摀住秋無微的嘴,對他搖了搖頭,「我想起來了,湘兒以前說過……說她找不到回夜闌的路,如果有一天,她先離開了我……她會迷路……我說不用怕,因為到了那個時候……我會為她帶路……她不會迷路,因為有我在她身邊……」
「未央……」秋無微把頭埋在未央肩窩,再也忍不住自己的眼淚。
雖然他緊緊抱著他,但他總感覺他要離他而去,他從未像現在這樣害怕過……也從未像現在這樣感受不到懷中人的存在……
他就像風,扼不住的風。
「皇上……我還要帶湘兒回夜闌,這是我答應她的……我要帶她回去……」
「不!」
秋無微嘶吼著,「哪裡也不要去,未央!哪裡也不要去!留在我的身邊,哪裡也不要去!我可以帶你回夜闌,等你的傷好了,我帶你回去!──未央!」[私享家]
秋無微的吼叫沒有喚回未央的意識,他緩緩閉上了眼睛,嘴角還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不,未央──」秋無微的聲音已經嘶啞。
然而未央被血水染透的身體,卻在秋無微的懷中──驀然一沉。
秋無微只覺一片天旋地轉,他的世界在那一刻全部崩塌,毀於一旦。
尾聲
秋無微從來沒有想到有一天他會得到天下。
他所做的一切,只是為了得到未央。
但是現在,那個最重要的人已經離他而去,這個皇位對他再無意義。
秋無微也許是天秋歷史上最可笑的一名皇帝,他僅僅只坐了兩天的龍椅。
第一天登基,第二天便下詔退位。
也許這很湊巧,使正準備反撲的太后黨羽失去了目標,秋無微保全了自己的性命。
他帶著未央去了皇城西邊的一座古廟。
秋無微還記得未央對他說過:「我只希望一切都能夠結束,我只想離開秋水宮……為什麼我們注定擺脫不了這裡?」
現在,秋無微就要帶著未央擺脫秋水宮。
細細算來,未央八歲入宮,整整十五年後,才被抬出宮牆。
秋水宮吞噬了他十五年的光陰,帶給他一片沉痛的黑暗。黑暗中秋無微讓他看到了陽光,但那束陽光卻為他而暗淡。一切的一切,是否早就注定了什麼?
未央沒死,但卻一直沒有醒來。
御醫說,如果那柄短刀再偏半寸,就會刺入未央的心臟,那樣未央才必死無疑。
但是現在,從身體上來看,未央沒死,但從精神上來看……他彷彿自己為自己選擇了死亡,不願再次醒來。
秋無微知道,那是因為未央要去尋找湘兒,履行一個小時候他許給她的諾言。
秋無微相信,有一天未央一定會回來。而自己要做的,就是等待……就像當初未央在秋水宮中絕望地等待著他的歸來,現在輪到秋無微來等待未央。
古廟中時光流逝很快,日復一日的暮鼓晨鐘,寒鴉飛雀。
秋無微一直在等,他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他已經忘了計算。他也不知道未央什麼時候會回來,他只是靜靜凝望著他的睡顏。他更不知道自己是否會這樣守著他,一直到命歸黃泉。
他開始回憶湘兒當初的詛咒:「天降紅雨,血滿皇城。」
是否只有到了那個時候,湘兒才會原諒他們?
是否只有到了那個時候,未央才會歸來?
秋無微沒有答案。
直到有一天,一名雲遊僧來到秋無微居住的古廟,自稱能夠溝通陰陽二界。
他帶秋無微來到山邊,望著夕陽,那個時候天空飄起了雨,雨點映著夕陽成為紅色。然後雲遊僧又讓秋無微去看山下穿過皇城的寧河,寧河也被夕陽染成紅色,紅色的河水繞過皇城。
雲遊僧說:「這就是『天降紅雨,血滿皇城』。這是一隻孤魂托付我,讓我一定要帶你看的景色。」
秋無微立刻趕回古廟。
榻上,未央終於睜開雙眼。
雲遊僧口中的那只孤魂,可能就是湘兒。她漂泊了若干年,終於原諒了一切。
未央的魂魄回到身體,醒來。
他說自己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裡他帶著湘兒回到夜闌,那裡有湘兒一直想念的父王、母后、皇兄、皇姊……他問秋無微,湘兒是不是還恨他?
秋無微抱住未央搖頭說:「一切都過去了,一切仇恨都該放下,她會投胎轉世,愛上新的人,經歷新的人生。」
未央又問:「我們呢?」
秋無微說:「我們才剛剛開始,我們不會再失去彼此。」
全文完
後記
有多少朋友是在鮮網新人王比賽中看到這篇文的呢?感謝你們投給我的每一票。
這個故事可能有點受《大明宮詞》的影響,一個冷清又空虛的宮廷故事。
我很喜歡聽裡面那個蒼老的聲音講敘自己童年的往事:
「據你奶奶講,我出生的時候,長安城陰雨連綿。一連數月的大雨將大明宮浸泡得彷彿失去了根基,甚至連人們的表情也因為多日未見陽光而日顯蒼涼傷感。按算命先生的理論,這一切主陰,預示著大唐企盼的將是一位公主的臨世。」
有段時間我經常看見類似的句式。比如說:聽姐姐說,我出生的時候,天邊繚繞著五彩祥雲,把夕陽最後的餘暉洇染成一片奪目的絢爛。由此可見,大家好像都喜歡這調子,笑。
這篇文的原名叫做《秋水宮》,最初的打算是寫春夏秋冬四個宮廷背景的故事,但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就擱置了。後來改為《三世君寵》,分別指秋靈王、秋無瑕、秋無微三世。雖然秋無微只當了一天皇帝,但好歹也算當了一天皇帝。
關於湘兒,雖然她最後發出詛咒,但她卻不是真恨未央,那更多是一種不甘心和任性。正是因為她知道未央對自己很好,知道自己不能去恨未央,才變得不甘心,才想任性一次。
關於夜闌的國姓,本來想讓他們姓「夜」,未央就叫「夜未央」,挺好聽的,但湘兒如果叫「夜湘(香)兒」的話,……就太可憐了。所以文裡並沒有直接提到夜闌的國姓具體是什麼。
這篇文我改過很多遍,最初的版本裡秋無微的戲分其實比較少,好像和未央連吻戲都沒有,完全的精神戀愛,以至於很多人都認為秋無瑕才是主角,所以後來看到秋無瑕死的時候不敢相信。
後來一位讀者說,既然小受和小攻全家都H了,為什麼唯獨不和小攻H!
我想了想,覺得她說的很有道理!於是就給未央和秋無微加了一些親密鏡頭。
說起來,想寫一個小受被小攻全家都喜歡的故事是看了《輝夜姬》之後,那裡面不是一家人都喜歡晶一個嗎?笑。
最後,想對被我拖來寫前言的小月說,請不要用「加了鹽的水煮青菜」這麼寒磣的說法來稱呼我的「青菜玉葉湯」好不好?
最後的最後,感謝讀完這本書的各位,我愛你們。
悠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