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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架空] 《只是為你(出書版)》作者:十世【完結】

《只是為你(出書版)》作者:十世【完結】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janet_lam 您是第52116個瀏覽者
只是為你(出書版)上部 by 十世


出版: 鮮歡文化
出版日期: 2007年9月



  第一章 
  昭陽侯的後府花園中,一個少年正緩步獨行。他看上去不過十二、三歲年紀,可是丰姿秀美,神態優雅,有種高貴之氣,讓人一見便知不是常人。
  這少年確也不是一般人,他正是當今大雲國的太子,皇上最寵愛的兒子─雲珂。
  雲珂今年一十二歲,他今日出宮,是特意來昭陽侯府拜望許久未見的義兄,大雲國的第一武將雲皓,順便,也要來看看那個當年自己親自賜名的小侄子,昭陽侯世子─雲夜。
  雲皓是皇上義子,御賜國姓。其妻沁寒夜,是當年武林的第一美人,才色雙絕,秀外慧中,被封為一品誥命夫人。他們婚後十年方得一子,欣喜無限,在兒子滿月之時入宮請皇上賜名。
  那時候雲珂年方六歲,聽說自己做了叔叔,興奮之極,也跑到後殿去看小侄子。當時他父皇正抱著那孩子哈哈大笑,他湊過去,從後面望了一眼,看見那嬰兒睜著一雙黑溜溜的眼珠子四處亂轉,看見他竟直直地瞪了過來。
  雲珂情不自禁,伸手去逗弄他。他父皇見他逗得高興,忽然道:「不如讓珂兒來給他起名字吧。」
  雲珂驚喜。「讓兒臣來起嗎?」
  「他既然是你兄長的孩子,就是你的侄子。你貴為太子,是日後的皇帝。未來的皇帝為這小娃兒起個名字也無不可啊。」皇帝笑咪咪地說。
  嫂嫂也在旁笑道:「是呀,就請太子殿下給他起個名吧。」
  「父皇,那兒臣可要給他起個自己喜歡的名字,以後叫著才順口。」雲珂抓住嬰兒揮舞的胖嘟嘟的小手,歡喜道。然後他歪著頭,認真地想,「起個什麼名字好呢?」
  他看著那嬰兒美麗的雙眼,覺得他的眸子就像黑夜中閃爍著的最明亮的星辰,心中一動,忽然想到嫂嫂的名字裡正好有個「夜」字......
  「就叫他雲夜吧。」
  「雲夜?嗯,雲夜。不錯,好名字。」皇帝滿意地點點頭。

  於是雲夜,那孩子便有了這個名字。



  後來沒過多久,雲國東南邊境的南海國,在炎國的挑唆下與其連手,開始不斷小規模地進犯雲國。
  南海國國土雖小,生活貧困,但人民卻異常驍勇。兼之地理位置優越,易守難攻,更有炎國撐腰,所以有恃無恐地侵犯大雲明月王朝的邊境。雲珂的父皇大怒,立刻把當朝第一武將昭陽侯雲皓調去防守。
說起來,雲珂那第一誥命夫人的嫂嫂,也是個把丈夫看得比什麼都重要的人,即使親生兒子也要放在後面。
  當年雲夜因為年紀幼小,身體孱弱,無法隨行。沁寒夜竟狠下心來,把剛滿一歲的兒子托付給了自己的弟弟,萬花谷谷主沁寒風暫為撫養,自己追隨丈夫去了南海。
  他們在南境邊關一守就是多年,一直與南海、炎國及流寇等周旋不斷。籌備多年之後終於一舉出擊,於盛夏發兵,突襲南海。
  幾場大戰後,雲國大軍終於在去年年底徹底消滅了南海,平定邊疆,並大敗炎國。至此,拖了近五年的兩國交兵,終於結束。



  昭陽侯夫婦於第二年年初返回首都滄浪。因為當時朝廷諸多瑣事,沁寒夜又要重新整理離開多年的府第,所以直到一個月前,才有時間去萬花谷接回多年不見的兒子。
  雲珂一聽說此事,便特意選了日子,跑來看望這個由他賜名的侄子。誰知他剛才在前廳等了半天,卻遲遲不見人來。
  雲皓急了,讓人去催,結果下人吞吞吐吐地來報,說小世子不在自己的房間,怎麼也找不到。
  雲皓氣道:「這麼大的王府,他還能丟了不成?趕緊去找,也不是第一次了。」
  沁寒夜勸道:「夫君莫氣。夜兒剛從谷裡回來,性子讓他舅舅慣得野了,等他適應了京裡的生活就好了。」
  「昨日剛剛告訴他,今日太子要來看他,讓他老老實實地在房裡等著,可他卻不當回事,一轉眼就不見了人影。這麼小年
  紀就如此不聽話,以後大了還得了!」
  雲珂在旁見義兄氣得不輕,暗自納罕,這孩子難道三番兩次惹事了?不然來京還不到一個月,怎會把他父親氣成這樣?
  「義兄莫急,雲夜年紀還小,正是愛玩的時候,不必如此和他計較。」雲珂勸道。
  「太子殿下,你不知道,這孩子、這孩子......唉!」雲皓忽然重重歎了口氣,神色間似乎頗有憂慮。
  雲珂心下更奇,卻不好多問。他年紀雖小,性子卻十分沉穩柔和,便道:「義兄,嫂嫂,你們慢慢找他。我許久不來義兄這裡了,自去後面轉轉,你們不用招呼我。」說完,便出了前廳,信步往後園方向踱來。



  昭陽侯的府院在京城近郊,靠近後山,原本面積就很大。後來皇上又把周邊的土地都賜了給他,侯府經過幾次擴建,更是寬大、遼闊許多。不過,因為近些年來昭陽侯夫婦一直出征在外,府第疏於管理,有些地方便漸漸荒蕪了。
  雖然年前沁寒夜回來,曾命人打掃整理過,但她江湖出身,對這些事並不太上心,因而只草草修整出頭面便不再管了,還有許多地方仍是雜亂不堪。
  侯府後院的東南角有一處小山坡。那裡原是一片茶園,面積極大,本以為荒廢多年無人打理必定荒涼一片,誰知卻無心插柳柳成蔭,滿山的茶花長勢驚人。到了初春季節,山坡上開滿了一片一片白色的山茶花。一眼望去,猶如無邊雲海,壯麗魁美。
  雲珂一走進後園便遠遠望見這片風景,不知不覺踱了過來,癡癡看著。只覺這漫天的白色,純潔高雅,帶著驚心動魄的美。比之御花園裡那刻意栽種的、人工修飾出的美艷,更多了幾分野性和自然的力量。
  他正欣賞著眼前的景色,忽聽身後一個聲音響起。
  「你是誰?」
  那聲音冷冷地,有些稚嫩。雲珂回過頭,在半人高的茶花叢中望見一個小小的身影,桀驁不馴地立在那裡。
  雲珂立刻猜到了他是誰。這昭陽侯府裡能這麼大搖大擺亂跑,並用這種語氣說話的孩子,只有一個。
  他微微一笑,道:「我是雲珂。」
  那小人有張漂亮的小臉,卻冷冰冰地,眉頭微蹙,神態間似乎帶著些許不耐與厭煩。一頭濃密的黑髮凌亂地散著,髮帶早已不知去向。白色華麗的衣服有些皺皺巴巴,手裡拎了把小劍,嫩白的臉蛋上有幾塊烏澤,卻掩不住其絕代風華。

  那孩子有雙與他的性別不太相配的、漆黑如夜般美麗的丹鳳眼。原本冷漠的雙瞳,在映出雲珂的笑容時,忽然睜得大大地。
  他驚異地挑了挑眉,望著雲珂,讚歎道:「你的眼睛好漂亮。」
  單純的語氣,直率的態度,說出了雲珂原本要說的話。
  「你的眼睛也好漂亮。」
  雲珂笑著走近,才發現這小人之所以在枝繁葉茂的花叢中這麼顯眼,是因為他站在了一塊光滑平坦的圓石上。
  難怪幾乎可以和他對視。六歲與十二歲,身高是差得頗多呢。
  「你的眼睛好像貓兒一樣。舅舅說貓兒的眼睛是從水神的神宮裡偷來的琉璃眼。你就有一雙水神一樣的琉璃眼。」他看著雲珂認真地說。
  小大人似的口氣讓雲珂忍俊不禁,不過卻比不上他對自己容貌的讚美更讓人震動。
  還在襁褓中即被封為太子的雲珂,從小到大自是聽過無數的讚美,但無非都是些天縱英才、聰穎智慧、秉性善良之類的詞彙,這還是第一次有人稱讚他的容貌。
  他雖不是女子,不在意美醜,但這樣出自一單純孩童之口的讚美,仍是讓他倍感新奇。
  「你是雲夜是不是?」雲珂一邊說,一邊上前拉住他的小手,為他撣了撣身上的塵土。
  「你怎麼知道?」
  那孩子在他伸手過來的時候,神色間動了一動,似乎在猶豫要不要躲開。可最後他還是定住了身形,任雲珂拉住自己。
  「我自然知道。」雲珂抬眼衝他笑了笑。美麗的淺棕色雙眸,在陽光的照耀下閃爍出動人的色彩,當真如琉璃一般炫目。
  小小的雲夜一瞬間被他的笑容晃花了眼,呆呆地任他拉著自己上下打量。
  雲珂看了看他,明明很漂亮貴氣的一個孩子,此時卻像山洞裡鑽出來的野猴子,不由得伸出手去,幫他撣乾淨衣物,撫平了皺褶,重新整理好。又把他拉下大石,從懷裡掏出南海國的上等絲絹秀帕,細心地幫他繫好散亂的頭髮。
  雲珂雖貴為太子,但其下只有一個弟弟,再無其它兄弟姐妹。雲國皇室一向血脈稀少,他父皇又是個癡心的人,心中摯愛只有雲珂去世的母后一人。
  雲珂兩歲的時候,母后因生二皇子雲璃難產而亡,他父皇痛不欲生,給雲璃起名「璃」字,即為分離之意,在他還未滿兩歲便遠遠地送到了百澤內海,由那裡浩瀚神殿的大神官撫養,讓他日後終身服侍水神。
  因此雲珂雖說還有一個皇弟,其實卻並未見過幾面。

  此時他看著雲夜小小的身子,粉嫩粉嫩的小臉蛋,心中情不自禁地升起憐惜之意,暗歎不知自己的雲璃弟弟小時候是否也這般可愛。他見雲夜臉上還有許多污漬,便伸出衣袖,輕輕幫他擦拭乾淨,露出精緻的臉龐。
  雲夜一直睜著黑目,就那樣直直望著雲珂,樣子很是乖巧。
  雲珂心下高興,幫他整理乾淨,牽起他的小手,道:「你爹娘正在前園找你呢。可讓他們好找,以為你跑到哪裡去了,擔心的不得了。看你這樣子,一定是瘋玩去了。待會兒你爹爹罰你怎麼辦?」
  雲珂一邊說著,一邊拉著他向正院走去。
  雲夜皺了皺眉頭,表情頂可愛。他哼了一聲,毫不在意地道:「我才不怕呢!爹爹要是罰我,我就回萬花谷找舅舅去。反正住在這裡也沒人陪我,好悶的。」
  「你走了,你娘會想你的。」
  「娘才不會。我一直和舅舅住在一起,也不見她來看過我幾次。我在萬花谷想幹什麼就幹什麼,比在這裡高興多了。我要回去誰也留不住,娘就算想我也沒辦法,反正我也不會想她。」
  雲珂心中微微一動。雲夜的語氣率直天真,並沒有怨憤之意,只是單純說出自己的感受。但這樣反而讓雲珂有些不放心,覺得他小小年紀就與父母如此生分,不知是天性涼薄,還是環境所為。
  聽說沁寒夜的弟弟沁寒風是個離世孤傲之人,曾貴為雲、炎、西木三國武林盟主,不僅武功高強,深不可測,更是醫術卓絕,天下第一。但其性情高傲,桀驁不群。
  他雖曾一度名傾天下,卻在盛世之時宣佈退出江湖,並發下重誓,永不復出,在雲國昆山群峰之中建了一個萬花谷,自封谷主,從此不問江湖世事。
  關於他的傳聞很多,雲珂也略有耳聞。這些江湖異士,在他眼中自然與普通的百姓朝臣不太一樣,想到雲夜由這樣的人撫養多年......
  雲珂蹙了蹙眉,隱隱覺得有些不妥。只是他年紀尚輕,一時也說不清覺得哪裡不妥。



  雲珂牽著雲夜的手回到大堂,昭陽侯夫婦見他們攜手進來,俱都驚奇不已。

  雲珂當時不知,事後才曉得,原來雲夜素不喜與他人親近,乃生性所為,並非環境造就。不論父母,即便是養育他多年的舅舅,雲夜也是一般的冷淡。
  可也許是前世夙緣,雲夜竟與雲珂一見如故,與他十分投緣,當日一直緊緊黏著他。在雲珂臨走前,還頗為不捨地拉著他,問道:「你什麼時候再來看我?」
  昭陽侯夫婦聞言,都有些驚異地看著自己的兒子。
  「這個......」雲珂為難。他貴為太子,平日課業繁多,還要隨父皇聽政問事,時間有限,甚少出宮。這次是專為來拜見義兄嫂,並來看望這個小侄子的,若說下次再什麼時候來,可真說不好。
  「我有時間,一定來看你。」
  「有時間是什麼時間?明天麼?」
  「......明天可能不行。」
  「那是後天麼?」
  「後天......可能也不行。」
  「那是後天的明天嗎?」
  「這個......」
  「那到底是什麼時候?」雲夜有些不耐煩,固執地拉著他問個不停。
  「夜兒,不得對太子殿下無禮!」昭陽侯在旁實在看不下去了,喝止兒子。
  沁寒夜也道:「夜兒,太子殿下事務繁忙,有時間自會來看你的,快快過來,讓太子殿下上車。」
  雲夜卻仍拽著雲珂的衣袖,直望著他道:「你是不是不再來了?」
  雲珂心裡喜歡他,見他神態倔強,一臉惱怒,眉宇間卻隱隱流露出寂寞和擔憂的樣子,好似真的怕他不再來了。雲珂不由得心軟,抱住他道:「夜兒,我一定會來的。」
  雲夜抿了抿唇,過了半晌,揮了揮手中的小劍,道:「你來!我會保護你。」
  原來他見雲珂的馬車旁侍衛眾多,排場如此之大,也明白那些人是來保護他的,怕他會覺得外面危險,不肯來看自己。
  雲珂失笑,忍不住親了親雲夜認真的小臉蛋,道:「謝謝夜兒,我過幾日就來看你。」
  雲夜一時愣住,臉蛋微微發紅,漆黑的雙目中閃過莫名的光芒。

  沁寒夜在旁暗暗驚奇,她自己的兒子她自然萬分瞭解。
  這孩子天生繼承了沁家冷漠涼薄的個性,自從出生之後,只在襁褓中時乖乖讓她親過,可把他從萬花谷中接回來後,竟是誰也不肯親近,便是拉拉他的小手,都是一臉的冷漠和不耐。



  雲珂果然信守諾言,過幾日便又來了。雲夜看見他,也不說高興或者歡喜,只是神態間隱隱露出喜悅之色,拉著他的手不離左右。
  後來雲珂來的次數久了,便漸漸明白,這孩子天性冷漠,不愛說話,喜歡或討厭,都是用行動來表示,而且脾氣甚大,一般人......還真是惹不得。
  也許是雲珂自小孤獨,未曾有過什麼兄弟姐妹,因而一腔溺愛的心思便都施在了這個孩子身上。而且他也發現,這孩子即便對自己的父母也都是一般冷漠,但自己只要對他笑笑,他便好似說不出的歡喜,一雙丹鳳眼直圍著自己轉。
  雲珂一思及此,想到他將來要繼承昭陽侯爵位,昭陽侯麾下的百萬士兵也會視他為世子。他年紀這麼小便難以馴服,若是大了,稍不留意,也許會成為雲國的禍患。
  他這麼一想,竟突然起了把雲夜帶在身邊教養的念頭。



  雲珂身為雲國太子,心思縝密,城府頗深,考慮的事情自然多些。但他對雲夜的喜愛之情也是不假,想把他帶在身邊的念頭也越來越深。
  初時雲珂還經常去昭陽府看望雲夜,後來課業繁忙,實在顧不過來,有時半個月不去,雲夜便落落寡歡,神色不愉;每次見他離開,一臉的倔強,也不說話,只是拽著他的衣袖不放。
  於是雲珂終於下定決心,將他接進了皇宮,同住昭華殿。
  昭陽侯夫婦自然不會說什麼,如此皇恩浩蕩的事他們歡喜都來不及,只是怕兒子在宮裡惹禍。

  皇上也沒說什麼,只是對雲珂叮囑道:「那孩子你要好好教養。他若對你忠心,可為雲國之幸。若是不忠,你自己要早早想好後路,莫要留下什麼禍患。」
  雲珂笑道:「那麼久遠的事情,兒臣怎麼會知道。父皇莫要多慮,夜兒其實單純得很。」
  皇上看看他,道:「你自己掂量好就好。」



  「我以後和你住在這裡麼?」雲夜看看素雅華貴的昭華殿,望著雲珂興奮地道。
  「是。夜兒喜不喜歡?若是想念你爹娘了,我可以送你回去。」
  雲夜抱住他的腰,「我不想他們。我要和你住在這裡。」
  「好。那夜兒要聽我的話哦。」雲珂拉著他走進內室,讓宮女送上精美的點心,一個一個遞給他品嚐。
  雲夜對那些食物似乎不感興趣,左右望望,走到雲珂的龍榻前,拍了拍床沿,問道:「你睡這裡麼?」
  「嗯。」
  「那我也睡這裡。」說著自己脫了鞋子,爬上龍榻。
  雲珂愣了愣。他已在昭華殿的偏殿為他安排了寢室,誰想這小東西如此不客氣,竟堂而皇之地登堂入榻了。
  「雲珂,來睡覺。」雲夜衝他叫。
  他很少喚他太子,一般都直呼其名,直到有次被昭陽侯聽見了,領了教訓,這才在外人面前喚兩聲。但若只是他們二人相處時,雲夜從不知道太子是誰。
  雲珂笑笑,見時候確實不早了,便寬了衣,脫鞋上床。
  「小皮猴,也不脫衣服。」
  雲夜縮在被窩裡,挑著一雙丹鳳眼看他。
  「出來,把衣服脫了。」
  雲珂把他從被窩裡拉出來,雲夜笑嘻嘻地纏到他身上。
  雲珂幫他把衣服脫了,從宮女手裡接過濕潤的錦布,給他仔細擦了臉和手,道:「以後在我這裡要守規矩,知道嗎?這裡
  是皇宮,沒有規矩是不成的。你若不聽話,我只有把你送回去了。」
  雲夜抱著他的脖子,笑道:「守規矩,那有什麼難的。萬花谷的規矩還少麼?不過是做給外人看的。」
  雲珂沒想到他會說這般話,愣了一下,輕點他鼻子笑道:「就算如此,也要做出來,莫要給旁人抓到了把柄,知道麼?」
  「知道。你是太子,為了你我也會守規矩的。」
  雲夜說得漫不經心、理所當然,雲珂卻細細看了他兩眼,覺得自己當真小瞧了眼前這小人。他比他表現出來的懵懂無知,不知要聰慧多少倍。



  此後,雲夜便這樣堂而皇之地住進了昭華殿,伴在雲珂左右,寸步不離,雲珂的床榻裡側也從此多添了一席旁枕。
  二人平時出則同車,入則同食,幾乎形影不離。只在雲珂隨父皇上朝的時候,將雲夜送往後殿學堂,二人才分開片刻。
  太子對雲夜的喜愛之情由此可見一斑。學堂中的一些皇室子弟看不慣,便仗著自己年紀大,伺機欺負雲夜,誰知吃虧的卻往往是他們自己。
  這日雲珂下朝,沒有隨父皇去議政殿,而是轉道後學堂,來到皇室書院,見太傅已經下課,三三兩兩的學生們結伴跑了出來,從他身旁經過,都慌忙行禮。
  雲珂讓小太監進去找人,雲夜很快便飛奔了出來。雲珂牽起他的手,忽然看見他白嫩的臉蛋上竟有些許傷痕,不由得微微一驚,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什麼?」雲夜在臉上摸了摸,不在意地道:「哦。沒事,別管它。」
  雲珂皺眉道:「你和人打架了?還是有人欺負你?」
  這皇室書院,裡面唸書的都是達官貴戚的子女和一些皇室子弟,多少是個功利的地方。雲珂隱隱也知道些。
  「誰敢欺負我。哼!」雲夜語氣不屑,可小眉頭卻微微鎖了起來,不知在想什麼。
  雲珂知他若是不想說,自己問什麼也問不出來,便不再多言,只是心疼地摸了摸他的小臉,帶著他坐上御輦,回了寢宮。




  晚上雲夜沐完浴,披著濕漉漉的頭髮跑進內殿,見雲珂正靠在長榻上翻閱一些奏折。
  他撲過去,跳到雲珂身上,抽出他手裡的奏折扔到一旁,道:「雲珂,讓我看看。」
  「看什麼?」雲珂將他攬在懷裡,接過一直在他身後追得氣喘吁吁的小太監手上的干布,幫他擦發。
  「我想你了,看看你。」雲夜認真地說,抱著雲珂左右端詳,然後歎了口氣,道:「雲珂,你真好看。」
  雲珂噴笑。怎麼小小年紀,說話如此老成?真是太可愛了。
  雲珂早已發現他似乎極其喜愛自己的雙眸,總愛觀測不已,亂他正事。他初時奇怪,也曾攬鏡自照,只覺鏡中人雙眸有神,華爍熠熠,色澤沒有常人那般墨黑,略顯棕色,此外並無其它特別之處。
  只是隨著年紀漸長,眸色也越發淺淡起來,時時隨日光流動,映出異彩,倒當真如琉璃一般。雲珂暗自揣測,也許便是如此,雲夜才愛之若狂。
  他在雲夜光潔的額頭上親了親,取過藥膏,給他的面頰上藥,道:「夜兒,告訴我,這傷是怎麼來的?」
  雲夜望著他,半晌沒說話,忽然道:「雲珂,你會永遠讓我住在這裡嗎?」
  「什麼意思?」
  雲夜道:「他們說等我長大了,就不能住在這裡了。這裡是你的太子宮,以後要給什麼娘娘住的......娘娘是什麼?是服侍你的宮女嗎?」
  雲珂想了想,便明白必是皇家書院裡的一些人見雲夜受寵眼紅,故意說這些話來氣他。說不定雲夜臉上的傷就是因此來的。
  不過別看他年紀小,有那樣一個武林盟主的舅舅,學的功夫可不是一般厲害,雖然臉上受些傷,但只怕那些人傷得更厲害。
  雲夜等了半天,見他沒說話,突然怒道:「就算我長大了,也要和你在一起!你別想趕我走!那些娘娘什麼的,我才不怕呢!」
  雲珂哈哈一笑,道:「夜兒,我怎麼會趕你走呢。除非你自己離開,不然我永遠不會趕你走。只要夜兒願意,就可以永遠住在這裡。」
  「真的?」雲夜眼睛一亮。
  「當然。我說話算話的!」雲珂鄭重承諾。
  從此,昭華殿易名為永夜宮,意即此後此處只為雲夜所有,可永住之。

  可是雲夜在知道這個名字的含義後,卻不屑地說:「你若不在,我住在這裡還有什麼意思,不如回萬花谷來得自在。」說著雙眉一揚,道:「這永夜宮的意思,應該為雲珂永遠與夜兒在一起。」
  雲珂含笑點頭,「好。」
  雲夜立刻雙眸璀璨,攬著他的脖頸,遲遲不肯下來。
  第二章 
  不知不覺,轉眼過了兩年,雲珂已滿十四歲,按照大雲國禮,該是成年之日。
  吾家有子初長成。雲珂的父皇自然驕傲甚喜,要為他舉國大辦成人禮。
  大禮自頭一年便開始準備,到了臨近之日,整個皇宮更是忙忙碌碌,人人行色匆匆。
  雲夜原本對這些身邊事不太關注,此時卻也留意起來。他知道成人禮是雲國男子的重要儀式,所有男子到了十四歲的六月初六,都要束髮,換上雲國的國服─雲服,舉行成人禮。可是為何如此,他卻並不十分明白。
  到了成人禮那日,他見雲珂神采奕奕,束金冠、結流鬢、披雲服、系錦帶,一副精神勃勃的樣子,不由得大是奇怪。
  他此時只有八歲,從小住在與世隔絕的萬花谷,後又身居深宮,不解人事,不知從哪個多嘴的奴才那裡得知:成人之後,可行婚事。
  雲夜隱約知曉,婚事便如他的父母一般。再一細思,不禁大怒,衝進內殿,見雲珂已準備完畢,正要參加大典,便伸手擋住,問道:「成人之後,是否可行婚事?」
  雲珂微微一愣,不明其意,答道:「自然可以。」
  「那成婚之後,是不是像我們這般同食、同住、同眠?」
  「理應如此。」
  雲夜嚴肅地看著他,點頭道:「那好,日後你要與我成婚。」
  雲珂聞言一愣,隨即大笑道:「夜兒,你是男孩子,不可以的。」
  雲夜怒道:「為什麼?」
  雲珂見一時與他也說不明白,大典時辰又馬上要到了,小太監一直在門口催促,便隨口道:「因為男男不能生子。」
  這個道理,他知道雲夜是懂的。
  果然,雲夜聽後不由得愣住,雲珂趁機疾步而出,匆匆趕往大典,對身後的怒喚置若罔聞。
  其實他本想著等晚上回來再對雲夜詳細解釋,細細安撫。可誰知人算不如天算,成人禮上大禍突至,風雲變色,二人為此分別多年,雲珂當日的隨口搪塞之言,也成為雲夜日後念念不忘的心結。




  成人禮上,南海餘孽,炎國刺客,兩年策劃,精心佈置,傾巢而出。如此陰謀,自然有心人得益,無心人受損。其混戰之驚,可想而知。
  雲珂遇刺重傷,整整昏迷了七天七夜,幾乎性命不保。可是當他好不容易從重傷中熬過來,更大的打擊還在等著他。他的父皇─大雲國明敬帝,已在四天前駕崩了。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
  雲珂怎麼能想到,七天前還帶著慈愛與驕傲的眼神,在大典上為他舉辦成人禮的父皇,眨眼之間,竟已天人永訣。
  悲涼!悲涼!悲涼......
  可是雲珂卻無暇傷心,甚至連哭都不能。因為雲國的形勢不容他傷心,因為重傷的身體不容他哭泣。
  雲珂是雲國明月王朝三百年來,第一位坐在御輦上,被抬上皇位的皇帝。
  虛弱憔悴的身軀,裹在尊貴莊嚴的皇袍裡;蒼白消瘦的容顏,露在華麗威儀的頂冠下;寬大龍袍在獵獵風中翩然翻飛,越加顯得在太監攙扶下走上龍座的少年身如浮雲,飄然搖曳。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舉朝文武,上千將士,在威嚴神聖的大殿前,參拜新皇。
  雲珂望著眼前匍伏的臣民,感受的不是君臨天下的寫意與驕傲,而是無盡的痛楚和沉重。可是他的面上不露分毫。
  與那隨時會煙消雲散般脆弱的身體和面容相比,他的眼神是那麼堅定,帶著與生俱來的高貴與優雅,帶著由心而發的威儀和尊貴。
  「眾卿平身。」
  每吐出一個字,都好像一把利刃捲著冷凜的寒風,呼嘯著劃過胸前的傷口。可是雲珂笑得鎮定而從容。這種鎮定,給了他的朝臣們希望;這種從容,給了他的百姓們信心。
  此後長達兩年的時間,大雲國對炎國展開了軍事報復,對南海餘孽進行追剿活動。明月王朝,在年輕睿智的新皇明貞帝的帶領下,走向了另一個盛世和輝煌。
  無人留意雲夜是什麼時候離開的。甚至當雲珂想起來的時候,竟已過了半年之久。

  因為雲珂拖著重傷未癒的身體倉卒繼位,之後又立刻捉拿亂黨,安撫百姓,整頓國事,還要調兵遣將應付炎國的突襲大軍。諸多要事讓他暈頭轉向,身心疲憊,傷勢愈重,實在無暇他顧。
  他繼位後便由永夜宮搬至帝居紫心殿。先皇國喪也拖到半年後,諸事漸定,他的身體略略好轉,這才仔細辦妥。而當雲珂恍然發覺時,雲夜早已在他繼位之前,便已辭行,去了萬花谷。
  從此時常午夜夢迴,伸手旁探,偌大的龍床,空涼一片,失了暖心人......



  漸漸地,雲珂也習慣了這紫心殿中的孤家寡人。他不是別人,他是大雲國的皇帝,明月王朝的君主,他有太多的事情要處理,太多的時間去忙碌。
  兩年後,南海餘孽和炎國之禍,終於徹底平定,但雲國也為此付出了巨大代價。
  雲國第一武將─昭陽侯雲皓,去世了。
  雲皓沙場征戰多年,早已宿疾纏身。先皇遇刺身亡,其悲痛不下於雲珂。遂不顧身體,徹夜追查,又出兵萬里,追擊餘孽,討伐炎境。兩年征戰下來,鐵打的身子,終也到油盡燈枯之境。
  待戰事平定後,雲皓竟未來得及返回滄浪,便於凱旋歸朝途中病逝,時年只有三十六歲。
  雲珂聽聞消息的時候,重重跌坐在龍椅上。他於重傷昏迷之中,與疼他逾於性命的父皇成永訣之恨,心中悲恨,終生不可彌補。此時竟連從小尊敬崇拜的義兄也未見到最後一面,再待誥命夫人沁寒夜以身殉夫的消息傳來,心裡早已痛得沒有感覺。
  唯一思念擔憂的,便只有雲夜。
  可雲夜卻未曾捎來只言詞組,命人送入萬花谷的書信與急報,也如石沉入海,一去無回。只在他父母的殯禮上送來一幅祭父禱文。言辭雖尚嫌稚嫩,但字字句句,發自肺腑,誠意昭昭,總算讓雲珂略感寬慰。
  兩年教養,那冷漠涼薄的性子,也懂事了許多。




  炎國求和,割地送金,呈上大批貢物及皇室質子─憐惜。
  憐惜人如其名,資質秀美,體態纖弱,可人憐惜,性情更是溫潤如玉、善解人意。他雖是炎國國主的血脈,卻算不上真正的皇子,其母出身卑賤,是一名宮奴。在身份等級極度嚴明的炎國,宮奴是最最下賤之人。
  憐惜雖是國主所出,卻也只能是一卑賤下人,連國姓的資格也沒有。只是選質子時,才有人猛然想到炎宮中還有這麼個人。就這樣,他被精緻包裝一番,千里迢迢送至了雲珂的紫心殿上。
  初次見面,他似已認命,大殿之上不卑不亢,一臉坦然,倒讓雲珂有幾分意外和賞識。
  不可否認,雲珂確實是雲國幾百年來少有的明君。雖然大殿上眾臣對炎國都怨恨至深,紛紛建議讓憐惜入宮為奴,以償國債,但是雲珂卻覺得炎國的錯誤,不該由這樣一個弱質少年來承擔。
  況且雲國已經大敗炎國,佔盡上風,泱泱大國應該有自己的氣度。因此他駁回了眾臣的意見,只是讓憐惜入宮,做了個傳隨。
  所謂傳隨,就是皇上隨傳隨到,陪皇帝下下棋、聊聊天,在皇帝閒暇的時候陪他遊樂,打發時間和消遣的一個不大不小的身份。說是奴才也不是,說是臣子也不算。
  憐惜在炎國本就是個低賤的身份,伺候人的事情自然十分明白。他讀過幾年書,頗有幾分文采,人也十分溫順,不久便得到了雲珂的喜愛。
  他二人年紀相近,憐惜不過比雲珂大兩歲,此時也只有十八歲,陪在雲珂身邊,雲珂很快發覺他性情隨和,優雅從容,與炎國皇帝大不相同。
  他對雲珂本來便有感激之情,後又漸生仰慕之意,於是不知從何時起,憐惜不僅成了雲珂的身邊人,也成了他床畔間的暖床人。
  雲國風氣一向開放,男男之風也十分普遍,甚至在五百多年前的青龍王朝,還曾立過男人為後。那時的男子還可以去百澤內海的浩瀚神殿,求取可令男人逆天受孕的誕子丹,以延續子嗣。
  到了明月王朝,誕子丹雖然成為禁藥,但歷代帝王也不乏不愛紅顏愛男兒的皇帝,所以,此事並未讓人覺得那麼意外或難以接受。
  於是此後八年,憐惜伴隨雲珂左右,朝夕服侍,貼身相伴。
  雲珂本以為他絕不會變,可是人的命運就是那麼奇怪,有些時候,有些事情,是無法預料到的。




  「皇上,惜傳隨在園外求見,說要陪皇上賞蓮。」大內總管福氣,躬身恭敬地在雲珂身旁稟報。
  初夏的天氣,氣候溫暖合宜,御花園的蓮花池畔更是清風徐徐,涼意撲面。雲珂難得悠閒舒適地坐在池畔賞蓮,但今日卻沒有讓憐惜作陪的心情。
  這些日子來,憐惜一直有些神不守舍,心思縹緲。雲珂性情縝密,自然有所察覺。
  去年以來,炎國再次蠢蠢欲動,有不安於室的跡象,雲珂怕他們再搞什麼古怪,便命人暗查。
  憐惜雖然早與炎國斷了多年的聯繫,但他到底是炎國名義上送來的質子,有些事不得不防,於是雲珂也讓人去查了一下他近日神不守舍的原因。
  誰知這一查,倒並未查出憐惜的行為有何背叛他,反而查出憐惜竟在一次與西木國使的偶遇中,與代表西木前來覲見的將軍屠越產生了私情。
  雲珂初知此事自然震怒不已,但是冷靜之後,念及多年情分,終於心軟,遂故作不知,盼他回心轉意,但未再與他有過肌膚之親,畢竟其心未在己身,強有何意。可是憐惜竟會背著他與人有了私情,仍是讓他震驚非常。
  這麼多年來,他與憐惜雖然似友非友,似親非親,但二人之間既有君臣之義,又有恩愛之情,怎會......
  其實雲珂心胸坦蕩,氣度極大,並非小氣善妒、睚眥必報之人。從他當年對憐惜這樣一個敵國送來「償罪」的質子都會手下留情,甚至體諒憐惜便可看得出來。
  但他和憐惜關係複雜,又相伴多年,現在於自己的眼皮底下出了這種事,惱怒過後,仍難免會感到不悅。
  他想了想,淡聲道:「不必了。告訴他,朕近日事務繁多,想要一個人靜靜。」
  「是。」福氣下去,過了片刻,又回來道:「皇上,惜傳隨說既然您不想他相陪,他便在園外等候。您若什麼時候想找人說說話了,他隨時願意為您解憂。」
  雲珂笑了笑。「那便隨他好了。」說著端起眼前的香茶,慢慢品茗了起來。
  福氣在一旁看著,知道主子一向性情溫和、心思內斂,此時雖然面目如常,但心頭卻是鬱鬱難言,便想著辦法讓主子高興。
  「皇上,前些日子慶親王新送了一批北玄國的歌姬進宮,聽說那舞技真是好極了。您若是覺得無趣,不如叫她們來給您表
  演一段異國歌舞如何?」
  「福氣,你知道朕不好那個,還要弄什麼歌姬來表演,成心給朕鬧心?」
  「哎唷,皇上,奴才可不敢。奴才就是聽說那些北玄的歌舞與咱們雲國大不相同,甚至比咱們雲國最好的舞蹈還要優美,心下不信,有些想見識見識。」福氣後面的聲音漸漸小了。
  雲珂瞪了他一眼。「可算說出心裡話了,其實是你想看不是?」
  福氣忙道:「不是不是。」可轉念一想,皇上可別說他欺君,立刻話頭一轉,又嘿嘿笑道:「其實奴才是有點想看看,不過皇上既然沒興趣,奴才也就沒興趣了。想那北玄蠻荒之地,也沒什麼好歌舞,不看就不看,看了也是鬧心。」
  雲珂噗哧一笑。這福氣在他身旁伺候多年,是他的心腹,當真如一活寶,有時候和他解解悶,倒挺有意思。
  雲珂揮揮手,道:「罷了罷了,不用這麼口是心非。既然想看,那就看看好了。朕也好奇那北玄美人有什麼美妙舞姿。」
  福氣一聽大喜,忙樂顛顛地下去傳旨了。
  不過片刻工夫,慶親王進獻的十名北玄歌姬便一一到齊。福氣仔細一看,只見各個婀娜多姿,身姿曼妙,都是不可多得的美女。
  慶親王是皇上的皇叔,當朝元老,最是關心皇上的終身大事,眼見皇上已經二十有四,卻尚未立後納妃,心裡的急切可想而知,總是變著法地在皇上耳邊叨念。甚至現在,連北玄國的美女都用上了。
  雲珂何等聰慧,自然明瞭皇叔的意思。不過不知是受他父皇的影響,還是明月王朝的歷代國君大多是癡情種子的緣故,在遇到真正的心上人之前,雲珂對其他人都難以提起太大的興趣。
  歌舞很快表演起來了,雲珂漫不經心地看著,有時也被那曼妙的舞姿吸引過去。他習慣性地微微側首,想要說話,卻望了個空,這才想起他與憐惜已經疏遠很久了。不由得一時心下悵然,原來偌大的皇宮,除了憐惜,他竟再沒個說話的人。
  似乎很久之前,有個人總是寸步不離地跟著自己。他親手教他功課,親自幫他寬衣,親身教他做人的道理。可是那個人,卻在自己最需要他的時候撒手遠去,至今音信杳然。
  而後來了個憐惜,彌補了那種寂寞和孤獨,可是卻始終走不進他的心裡去。
  想到這裡,雲珂不由得暗自歎息。
  正在這時,遠處突然傳來侍衛們慌亂的叫嚷之聲。
  「有刺客!護駕!護駕!」

  侍衛們訓練有素地舉起武器,對岸已傳來兵器交接的聲音,正在歌舞的姬人們慌亂起來,音樂也停了下來。
雲珂遠遠望去,只見蓮花盛放的湖水對岸,一道白色身影在侍衛中間來回穿梭,速度很快,看不真切。
  福氣忙道:「皇上,來人功夫極高,請皇上速速迴避,莫要衝了聖駕。」
  雲珂卻充耳不聞,仍是坐在原位,仔細凝望著湖面那邊。
  明月王朝自建國以來,皇室血脈稀少,子嗣珍貴,常常遇到暗殺和刺客事件,雲珂早已百變不驚。何況他一向鎮定從容,雖然不曾習武,但對自己的皇宮禁衛還是很有信心的。
  可是一旁的福氣卻已急出一身冷汗。
  他名為大內總管,但並不是真正的太監,而是皇上暗中培養的「日耀」,功夫極高。他只向對岸望了兩眼已暗暗心驚,只覺來人步法輕妙,武功高強,劍法大開大闔之間凌厲殺伐,便是自己怕也很難在他手下撐過百招。
  福氣念及皇上安危,力勸皇上暫時離開此地,誰知雲珂卻仍愣愣的坐在原地,望著那邊一動不動。
  「皇上,請您先離開吧。皇上......」
  福氣正說著,忽見那名刺客已突破重圍,騰身而起,躍上蓮花池,輕點白蓮,衣袂翻飛,翩然而來。福氣大驚,連忙舉步擋在皇上身前。
  卻見此時,雲珂忽然神色一變,站起身來,匆匆走出涼亭,來到池畔。
  「皇上!」福氣倒吸口涼氣,不知皇上是否昏了腦子,怎麼反向那刺客迎去。
  此時弓箭手已經準備就緒,將御花園團團圍住,護住皇上。御林軍首領雲常高舉右手,正要下達放箭的命令,卻見皇上忽然站了出來,也不由得一驚。
  雲珂喝道:「退下。」
  雲常尚在猶豫,福氣也不明所以,就這片刻的工夫,那白衣人已如翩然鴻鵠轉瞬而至,輕輕落在雲珂對面,一雙鳳目漆黑如夜,直直地望著他。
  眾人屏息,不知該如何是好,卻聽皇上靜頓片刻,忽然輕輕一笑,道:「你回來啦。」
  那人鳳目流轉,斂了冷漠凌厲之色,轉而浮出欣喜之情,低低應了一聲:「嗯。我回來了。」
  雲珂含笑望著他,見他風塵僕僕,衣衫凌亂,不由得道:「怎弄得這般狼狽?」
  那人哼了一聲,手中長劍忽然白光一閃,一直暗中警戒的福氣和雲常倏然一驚,還來不及反應,卻已不見了那劍的蹤影。

  「還不是那幫子侍衛,竟不讓我進來,真是群沒用的東西!」他冷冷地道。
  「你當年的令牌呢?」雲珂上前兩步,伸手幫他整理了一下衣襟,還撣了撣他的雙袖,舉止自然。
  「早不知道哪裡去了。」那人對皇上的態度似乎也習以為常,竟泰然自若地看著大雲國的九五之尊在他身前忙碌。
  那令牌是當年雲珂給他讓他自由出入皇宮使用的。可是他自從進了宮,就沒有出去過,就算出去,也是隨著雲珂同出同回,哪裡用得著那東西。後來他離開得匆忙,也不記得有沒有帶了。
  雲珂不知說什麼好,失笑道:「所以你就這樣大搖大擺的闖進來了?怎麼也不事先打個招呼。」
  那人不以為意地道:「正好看看這些人,有沒有資格做你的侍衛。」
  他的視線從雲常等人身上一一掠過,眾人心中都不由得一凜。
  雲常和福氣已經發覺情況有異,見皇上竟認得那人。再看那人的舉止氣度,也不似一般刺客。哪裡有人光天化日下闖入皇宮也不覆面的?
  而且他劍法凌厲但殺氣卻不重,處處手下留情,十幾名御林軍只是受傷而已,未曾要了性命。
  福氣見他年紀很輕,大概只有十七、八歲,但氣質冷冽,劍法過人,似乎很不簡單。
  雲常此刻聽了他們的對話,又細細看了看眼前之人,雖然已經過去近十年,相貌早已大不相同,但那雙比女人還漂亮的丹鳳眼,卻與當年的武林第一美女,昭陽侯府的誥命夫人沁寒夜如出一轍。
  雲常突然心下醒悟,莫非此人是......
  果然,只聽皇上道:「好了,夜兒,看你的風塵僕僕的樣子。累了嗎?朕陪你回宮休息一下。」
  「好。」
  雲珂攜起他的手,回身看見眾人仍愣愣地站在那裡,蹙眉道:「怎麼?還不退下。」
  「是。」雲常回過神來,忙帶人要退下。
  「等等。」雲珂喚住他,道:「傳令下去,昭陽侯回宮,以後皇宮大內,出入自由,再不得出今天這種事了。」
  說著,他又看了看遠處湖岸那邊受傷的幾名侍衛,微微一笑,道:「昭陽侯手下留情,那些受傷的人每人賞銀二十兩,回去好好養傷吧。」
  「是。」
  果然是昭陽侯雲夜,當年那個小世子回來了。

  雲常帶人撤下,福氣這才回過神來。
  其實他在雲珂繼位之前便已選定為皇上的日耀,掌管雲國最為隱秘的月隱組織為皇帝效命。只是他正式入宮是在雲珂繼位之後,因而並未見過這位當年「橫行」宮裡的小世子。
  此時見他與皇上態度親密,旁若無人,似乎並未曾因為十年的分離而留下絲絲疏離,不由得暗自納罕。
  雲珂與雲夜攜手走向園外,雲夜忽然看見一旁跪著的北玄歌姬,挑了挑眉。「她們是什麼人?」
  「慶親王送來的歌姬。」
  雲夜眉宇一蹙。「我不喜歡宮裡有這些人。」
  雲珂微微一笑。「朕也不喜歡,那就把她們送回去好了。」說著揮揮手,讓福氣立刻去辦。
  雲夜聽他這麼一說,終於展眉一笑,道:「我餓了,我想吃芙蓉粥。」
  「好。」雲珂看見他回來已是滿心歡喜,此時見他流露出孩時的依賴與親密,想起過往,更是激起滿心的寵溺之情。
  二人來到永夜宮,這裡十年如一日,仍是當年雲夜離開時的模樣。
  雲夜放開雲珂的手,在大殿裡走了幾圈,來到內殿,見寢室中不染纖塵,絲毫未變,不由得大是高興,東摸摸西看看,無限懷念。
  雲珂在旁微笑道:「累了吧?先去沐浴,然後我陪你用膳。」
  「嗯。你在這裡等我,我很快回來。」



  待雲夜沐浴完畢,煥然一新地走回內室,見雲珂正倚在長榻前看著什麼。
  此時已是黃昏,夕陽的餘光淡淡地灑在他的身上,猶如鍍了一層薄金。頂上的皇冠和一身皇袍,越發映得雲珂儒雅高貴,威儀自現。
  雲夜深吸口氣,輕輕走過去,從後面抱住雲珂,將頭緊緊地貼在他的背上,低低道:「我回來了......雲珂,我回來了......」
  雲珂微笑著低下頭,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
  第三章 
  昭陽侯雲夜回宮的消息,第二天便傳遍朝堂上下。眾臣見皇上對其寵愛一如當初,甚至留他長居宮中,一時都持觀望態度。
  昭陽侯是雲國世襲的爵位,一連三代皆為雲國大將,為國效力。雲國從上到下,遠的近的,不知有多少將領是原昭陽侯門下的舊部。如今雲夜回朝,年紀雖輕,身份卻十分微妙,自不知有多少雙眼睛在盯著他。
  可是雲夜回來後卻一直我行我素,既不曾上朝,也不曾回過昭陽侯府,反倒一直住在宮裡。還是雲珂催了幾次,他才回府看了一趟,交代了些事情,去給父母大人上過香就回來了。
  雲珂對他這涼薄的性子早已明瞭,而且包容、寵溺他慣了,也不覺得什麼,可是有些大臣卻看不過去,拿他不盡孝道,又或長住宮裡不合規矩等等事情作文章。對這些事,雲珂聽了不過笑笑。
  雲夜初時不知道,後來不知從哪裡聽來些閒言碎語,冷道:「我住在哪裡關那些老頭子什麼事。你是皇上都未說話,他們著什麼急?」
  「誰讓你是昭陽侯呢。再說,你也不是小孩子了,長住宮裡,難免他們閒話。」
  雲夜沉吟片刻,道:「若是我有實權,有正當的身份,他們便不會廢話了。」
  「哦?那你想要什麼樣的實權?」
  「自然是軍權最好。」
  雲珂正在批閱奏折,聞言頭也未抬,只是隨口道:「京畿的十萬青龍禁衛軍如何?」
  福氣一直在旁貼身服侍,低眉順眼,此時聽了二人的話,心下一跳。
  「不好。區區十萬兵力,不足以震懾他們!」
  雲珂頓了頓,抬起頭來,望著他笑了笑,道:「夜兒,那你想要多少?」
  雲夜微微一笑,道:「我想要西南邊關的玄武軍權。」
  雲珂聞言,沉默不語。
  雲夜坐到他身旁,道:「雲珂,你給不給?」
  「邊關軍權是大事,不能朕一個人說了算。」
  「我知道。」雲夜笑笑,道:「我失蹤十年,突然冒了回來,也算初來乍到。我不曾授官,又不曾上朝,也沒有什麼功績,
  朝裡那些老傢伙們自然不會這麼輕易把軍權給我。何況......」
  他頓了頓,看了雲珂一眼,道:「何況昭陽侯這個身份,在他們眼裡怕還有幾分危險。」
  雲珂哈哈一笑,道:「夜兒,你果然長大了。」
  雲夜一眨不眨地望著他,神色間閃過一絲癡迷,卻很快斂了下去。他勾了勾唇角,鳳目含笑,道:「雲珂,若是我有辦法讓他們同意,你是否會把軍權給我?」
  雲珂想了想,看著他搖了搖頭。
  雲夜道:「你不相信我?」
  雲珂蹙眉。「我自然信你,只是......」
  「你放心,我既然想要軍權,自然有這本事。你以為我這十年是荒廢了嗎?雲珂,我長大了。」
  雲珂看著他自信的面容,沉默不語。
  是呀,十年......他的夜兒長大了。
  雲夜握住他的手,鳳眉微揚,正色道:「雲珂,相信我,我現在有能力站在你身邊!我所做的一切,只是為了你!」
  雲珂聞言,微微失神。



  福氣那日守在御書房貼身服侍,聽了二人的對話心中暗自忐忑,只覺這昭陽侯的野心也太大了點,上來便獅子大開口。
  不過他心裡也有些不以為然。皇上乃一代明君,即使當年對昭陽侯怎樣百般寵愛千般縱容,如今事隔十年,便是親兄弟也不會百分之百的信任,何況還是個義侄。
  邊關玄武大軍的百萬軍權是何等大事,即便那昭陽侯真有什麼本事,皇上也不會輕易給他。許給他京畿的十萬青龍禁衛軍已經很了不得了。
  可是誰知一個月後,皇上竟真的將玄武大軍的軍權交給了雲夜,此舉著實震驚朝堂上下。
  原來雲夜回京後還不到一個月,雲、炎兩國邊境就傳來急報。炎國新主繼位,野心勃勃,對雲國多年壓制大為不滿,妄圖收復多年前割讓給雲國的舊土,遂慫恿西木與其連手,想如當年和南海國連手一樣大舉入侵雲國。

  此事讓雲珂頗為頭疼。炎國近年來蠢蠢欲動,其太子愚蠢無能,好大喜功,雲珂早已料到他登基後會來這一手,只是未曾想到那炎國老兒死的這麼早,竟如此快地讓這個蠢貨繼承了皇位。
  雲珂雖然做了準備,但最近雲國東南沿海一帶流寇又起,幾名善戰的大將都徵調過去,朝中情況複雜,西南邊關的軍權一時還真找不到合適的人來承擔。
  雲夜恰在此時主動請纓,毛遂自薦,要求領兵出征。雲珂考慮了幾天,竟同意了。
  此舉在朝堂上下引來極大的爭議,許多老臣都大力反對。一來雲夜年紀太輕,以往又沒什麼戰績,一時很難服眾;二來,邊關玄武大軍大部分的將領都是原昭陽侯雲皓的老部下,一些謹慎保守的大臣難免擔心會有什麼變故。
  不過雲珂這人,一向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既選了雲夜,便不會輕易改變主意。朝上又有些與原昭陽侯關係交好的重臣作保支持,便將反對之聲壓了下去。
  此時西南邊關的戰況已然告急。雲夜領了兵符,祭天之後便領著大軍出征邊境了。
  要說雲珂不為他擔心是不可能的。不過他想著雲夜畢竟武將世家出身,又在萬花谷中得沁寒風的悉心培養,邊關玄武大軍中又有經驗豐富、戰功顯赫的將軍在,讓他去歷練一番也是一件好事。
  玉不琢,不成器。雲夜將來是飛鷹還是雛鴿,便看他這次有多少本事了。



  雲珂有這番想法,本以為這場戰事怎麼也要打上一年半載。誰知雲夜卻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先是用計分化離間了炎、木兩國聯軍,又一鼓作氣直搗黃龍,不過短短四個月,便將這場聲勢浩大的戰事消弭而去,立下不可比擬的戰功。
  雲珂聞訊大喜,雲夜班師回朝後立刻封他為「天賜大將軍」,又將京畿二十萬的青龍禁衛軍予他統領。一時之間,昭陽侯雲夜大將軍的名號響徹雲國上下。
  雲夜回朝之後,戰功赫赫,威名在外,又受到皇上的寵愛,朝中一時再也無人敢議論他的是非。不過,福氣卻有些暗自憂心。
  這昭陽侯回宮不到三天,就將後宮裡所有的姬人和沒有品級的女官遣送出宮,又對後宮進行了一連串的變動。這也就罷了,他卻不知從哪裡聽聞了憐惜的事,毫不客氣地將憐惜從原來的宮宇遷出,命他搬到離紫心殿最遠的偏宮去了。

  皇上雖然沒說什麼,由著他去,福氣卻隱隱覺得不妥。
  這些事原本是皇后才有的權力。就算皇后,事先也須向皇上請示。皇上現在雖說沒有立後,後宮裡也沒什麼嬪妃,可昭陽侯怎能能憑自己的一句話就如此做呢?豈不是在當皇上的家麼?
  可是他現在正聖寵隆重,手握重權,無人敢說他什麼。福氣雖覺不妥,但見他心思深沉,一時也揣測不透,只好暗暗壓在心底。
  其實雲夜的這些所作所為,雲珂自然知道,只是有時候他也搞不清楚雲夜的心思,又覺得都是些無關大雅的小事,便隨他去了。
  可是他卻不知道,他這一時的縱容,竟為日後埋下了出乎意料的隱患,並由此引出了未來種種,糾葛不清。



  雲珂自從知道了憐惜的心思後,便不再與他親近過。後來雲夜回來,更是把他拋在了腦後。
  雲夜出征西南,使用離間之計分化了炎國和西木的聯盟,這一計策也將西木率軍的大將軍屠越牽扯進去,回京城後不知怎麼的,竟被西木皇帝以叛國罪抄了家,下罪入獄。
  雲珂也是最近才知道此事,想起與憐惜的一段恩情,不禁有些不忍之意。
  這日他在後宮隨意漫步,不知不覺走到一座宮宇外。大紅的城牆那邊忽然傳來寂寞蕭索的古箏之音,雲珂傾耳一聽,便知是憐惜所奏。
  「憐惜竟搬到這裡了麼?」
  「是。」福氣道:「陛下忘了?昭陽侯回來後不久就讓他遷到這裡了。」
  「原來如此。」
  雲珂想了想,忽然想見見憐惜,便邁進了那宮門。
  憐惜正坐在後院一個古桐樹下,神情蕭索,漫不經心地彈奏著古樂,看見皇上來了,不由得微微一驚,慌忙起身跪拜。
  「起來吧。」
  小太監去內殿取了座椅,放在雲珂身後。雲珂拂袖坐下,望了憐惜半晌,問道:「最近可好?這裡還住得慣嗎?」

  憐惜低著頭,輕聲道:「多謝陛下掛念,憐惜在這裡一切都好,沒什麼住得慣不慣的。」
  他神態謙和,語氣輕柔,似乎和平時沒什麼兩樣。只是雲珂見他身形消瘦,精神不振,越發顯得柔若薄柳。
  雲珂與他畢竟曾有過一段恩情,看他這樣,不禁有些懊悔,覺得自己也許太固執了,何必強留一個心不在自己身上的人在身邊呢?成全了他和屠越,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他起了這個念頭,便沉吟了一下,道:「憐惜,你可想出宮去?」
  憐惜似乎大吃一驚。「皇上,您是什麼意思?」
  雲珂輕聲道:「你進宮也有很多年了。若是想離開,朕絕不攔你。」
  憐惜愣愣地望著他,神情複雜,過了片刻,低聲道:「憐惜自從八年前離開炎宮,便是無家無國的人了,早已無處可去。只求皇上給憐惜一方安身之處,終了此生,憐惜感激不盡。」
  雲珂有些意外。「你不想出去?」
  憐惜搖了搖頭,「不想。」
  「你......」雲珂想說你不想去找屠越?卻突然想起屠越已被西木國主下了大獄,說不定過不上兩個月就要問斬了,讓他去找屠越豈不是送死?
  雲珂想到此處,心中微微一頓,倒覺得自己的問話莽撞了。
  憐惜雙目輕垂,低聲道:「憐惜這樣的人,這樣的身份,出去也只會惹人厭煩,不敢妄作他想,只盼皇上念在曾經的恩情上,不要將憐惜趕出去。」
  雲珂見他話語淒涼,容顏憔悴,不由得升起憐愛之情,再不忍多說什麼。
  他本打算將憐惜送走,成全他和屠越,可想到屠越如今重罪在身,憐惜又對此毫不知情,還不如不說的好。
  何況這憐惜也真真是個知情識趣的人,陪在他身邊這些年,沒少為他去憂解愁,也沒少在這宮闈重重的深宮中,陪他度過一個個寂寞寒涼的夜晚。
  俗話說一夜夫妻百日恩,雲珂又是個性情中人,想到曾經的恩愛纏綿,對憐惜便恢復了幾分往昔的溫柔。晚上他在憐惜這裡用了晚膳,又陪他說了會兒話,到夜深的時候才回紫心殿。




  一進內殿,雲珂瞥見宮燈下的身影,微微一愣。
  「夜兒,你怎麼在這裡?」
  雲夜斜倚在錦繡祥雲的紅木榻上,擦拭著手中的流雲劍,聞言淡淡地抬起眼來,道:「怎麼,我不能來嗎?」
  雲珂笑道:「你自然能來,這宮裡還有什麼你不能去的地方。」
  「只怕有些地方,我就不方便去了。」
  雲珂聽他話語不善,道:「你怎麼了?這話什麼意思?」
  雲夜冷哼一聲。「只怕你有美人相伴,不喜歡別人打攪吧。」
  雲珂終於明白他是什麼意思,心下反而更加沉吟。過了片刻,他道:「夜兒,你是我的侄子,我從小疼你寵你,你是知道的。如今你也長大了,有些事不能再像小時候那般任性妄為。」
  說到這裡,他忽然笑了笑,道:「你歲數也不小了。義兄在你這年紀好像已經和嫂嫂成了親。你回京這麼久,有沒有想過......」
  雲珂話還沒有說完,雲夜突然「刷」的一聲收起長劍,豁然起身,冷聲道:「有沒有想過什麼?有沒有想過成家立業,娶妻生子?我倒是沒有想過,皇上年紀大了,倒是該考慮納妃立後了是不是?」
  雲珂沉下臉。「你是什麼意思?朕的事情什麼時候輪到你來管!」
  雲夜白了一張俊臉,反更加硬聲道:「是,皇上的事我自然管不著,那皇上治我的罪好了!」
  「你─」雲珂被他氣急。他雖一向縱容他,卻絕不容他挑戰自己皇帝的威嚴,此時被他氣得惱了,沉聲道:「你給朕出去!」
  雲夜神色氣憤,臉色卻更白了,雲袖下的雙拳握得死緊,微微發顫。他倔強地瞪著雲珂,見雲珂那雙流彩四溢的眸子因為惱怒而微微沉黯,不由得心中一抖,咬著牙頭也不回地走了。
  雲珂見他出了紫心殿,一揮龍袖,將桌上的東西叮叮噹噹全部掃到地下。
  福氣聽見聲音進來,見了皇上這幅情景,心下一驚。他輕聲喚了小太監,無聲地將內殿打掃乾淨,見皇上坐在龍榻上運氣,也不敢搭話,又小聲地退了下去。
  他在皇上身邊服侍這麼多,鮮少看見皇上這般動怒,也不知昭陽侯怎樣惹了他了。不過昭陽侯是皇上的心尖寵,想過不幾天,皇上又會對他寵愛有加了。
  果然,二人冷戰了兩天,昭陽侯又來和好了。也不知他對皇上說了什麼,皇上很快就對他既往不咎,又像從前那般笑意盈
  盈地寵著他了。



  轉眼到了十月,雲國要進行祈福活動。這祈福雖然沒有春節時的大型祭祀來得隆重,卻也是雲國十分重要的一項祭典。
  每年這個時候,雲珂都要到郊外靈山的神殿裡,獨自為雲國進行祈福,時間三、五天不等。一般他祈福完畢,都會在那裡小住上一、兩個月,到年底再回京。那裡氣候溫暖,風景如畫,是休息養生的好地方。
  十月初二,雲珂像往年那般按時上路了,不過今年與從前不同的是,負責行程的不是宮裡的御林軍,而是京畿的青龍禁衛軍。
  雲珂信任雲夜,這種信任除了從小的朝夕相處,還有一種盲目的、無法言喻的信心,這種信心使雲珂相信雲夜永遠不會傷害自己,因為他知道他把自己看得比什麼都重要。
  可是雲珂卻沒有想到,就是這份與眾不同的濃烈情感,竟使雲夜大膽地借口靈山祈福,突然發難,將他暗中劫到了昭陽府的別院。
  也不知雲夜用了什麼手段,竟完全避開了朝廷的耳目。京畿兵權都在他手上,身為昭陽侯和天賜大將軍,雲珂對他的寵愛又人人皆知,他要做起這些事來自然得心應手。
  雲珂此時不由得暗悔將福氣派出辦事,現在身邊連一個心腹都沒有,只有通過月隱幫他掌控朝廷的情況。
  月隱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組織,不僅暗中保護皇上,還專門為歷代皇帝收集各種情報或暗中解決一些隱秘事等等。通過月隱,雲珂很快重新掌握了朝中一切。
  不過雲珂雖然被雲夜劫持,卻並不擔心他會對自己做何不利之事。在這一點上,他對雲夜十分有自信。因為以雲夜的恃才傲物,冷漠涼薄的性格,絕不會、也不可能對朝廷上的任何事情產生興趣,他唯一有興趣的......恐怕只有自己了。
  雲珂苦笑。其實他對雲夜的所求所圖,早已隱隱知曉,只是自己無論如何不能應他,倒是兩難了。
  在他心裡,雲夜是一種不一樣的存在。他是他最親密的親人,最疼愛的侄子,也是最信任的朋友。他們的關係開始的太早,開始的太深,早已超越了一般的情感。
  雲珂不能想像這種情感會發生什麼樣的變質,他一直小心翼翼地避免,甚至曾試圖消弭過,可是事情還是發生了。

  到了如今這個地步,雲珂不由得十分後悔自己對他的縱容。有些事情也許早點說清楚,對彼此才是最好的。


  雲夜將雲珂軟禁在昭陽府的別院後三天,才來看他,不過他們卻大吵了一架。也許這是他們有生以來最激烈的一次爭吵。
  雲珂為了他把自己軟禁的事,為了他對自己抱有不應該存在的感情的事火冒三丈。而雲夜同樣為了憐惜的事,為了雲珂不肯接受他的感情,為了雲珂竟然要選妃立後的事,也同樣憤怒不已。
  初時雲珂還保持冷靜的態度,力圖和雲夜好好溝通,讓他明白他的希望是不可能實現的。可是雲夜卻出乎意料地堅持與固執。
  「為什麼?那個憐惜有什麼好,值得你對他念念不忘?他不過是個宮奴而已,如果不是我不在你身邊,怎麼輪得到他趁虛而入!」雲夜怒道。
  雲珂揉了揉額頭,已快和他爭得沒了力氣,道:「什麼趁虛而入。夜兒,你怎麼還不明白,就算沒有憐惜,就算你一直在我身旁,我們也是不可能的。」
  「為什麼?為什麼我就不行!」
  「我們同為男子,如何能夠在一起?何況你是我的侄兒,以你、我二人的身份,豈不是讓天下人笑話?」
  「去他的什麼身份!」雲夜冷笑。「憐惜一個宮奴,你倒不怕笑話了?」
  雲珂秀美的長眉聚攏一起,不怒反笑。「我是一國之君,將來必要子嗣傳承。就算和你一起,日後也要納妃立後的,你可接受得了?」
  「不行!」雲夜大怒,抓起桌上的茶碗向地上砸去,之後猶不解氣,長臂一揮,又將桌子上的東西砸了個乾乾淨淨。
  雲珂終於也火了,厲聲道:「夠了!你這是做什麼?難道朕是你一個人的嗎?難道你想做什麼就可以做什麼嗎?」
  雲夜忽然點住他的穴道,把他扔到床上。雲珂還沒反應過來,衣衫已被撕碎。
  「你做什麼?」雲珂錯愕。
  雲夜此時已經被憤怒沖昏了頭腦,他一邊撕扯著雲珂的衣物,一邊將他壓在身下,怒吼:「你是我的!雲珂,你是我的!我不允許你納妃立後!我不允許任何人和我一起分享你!你是我一個人的!」

  雲珂震驚,忽然明白他要做什麼,氣怒到極點,反而冷靜下來。
  他貴為天子,高高在上,從小便尊榮無比,俯視眾生,這輩子如何受過如此羞辱?何況對他做出這件事的,竟然還是他從小最寵溺疼愛之人。
  他冷冷地盯著雲夜,眼神中充滿了憤怒的斥責和冰冷的決絕。一向只對雲夜溫柔寵愛的他,這輩子也沒有用這種眼神瞪過他的夜兒。
  狂怒中的雲夜抬起頭,望見雲珂的神情,忽然臉色一變,堪堪碰觸到他肌膚的手指,硬生生地停在那裡。
  他不敢相信,雲珂竟然會用這樣冰冷的神情、這樣決絕的眼神瞪著他。
  雲夜瞬間像被點了穴道,一動不動地僵在那裡。他震驚地望著雲珂,從他的眼神中明白,如果他再繼續下去,那麼他不僅得不到他想要的這個人,還會徹底地失去他。
  想到這裡,雲夜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十分蒼白,他愣了半晌,好像突然恐懼似的從床上一躍而起,直直地望著雲珂,雙唇微顫。過了好一會兒,他似乎終於慢慢冷靜下來,伸出仍微微發顫的手指,輕輕解開了雲珂的穴道。
  雲夜極力壓抑住情感,艱澀地道:「你放心,我不會傷害你。」
  「那你剛才是要對我做什麼?」雲珂冷冷地道,緩緩地坐起身來。身為帝王之尊,他絕不會允許有人竟然妄圖想抱自己,尤其這個人還是他的夜兒。
  雲夜張了張口,似乎要說什麼,卻又嚥了回去。沉默半晌,他終於冷靜而堅定地道:「雲珂,你是我的!只要為了你,什麼事我都願意做。如果我抱你會讓你離開我,那麼我發誓,我永遠也不會再這麼做了。」
  說完他默默地望了雲珂一眼,轉頭離開,留下衣衫不整仍然惱怒不已的人。



  之後一個月雲夜一直都沒有再出現。雲珂暗中聯絡上了月隱,知道朝中並無異動,眾人都相信皇上現在正安安穩穩地在靈山隱居呢,只是憐惜卻不見了蹤影。
  雲珂得到這個消息後皺了皺眉。他相信以雲夜冷傲的性格不會對憐惜怎麼樣,可還是禁不住有些擔心。
  其實這個時候雲珂要返回皇宮自然是可以的,雲夜不在,只有他從萬花谷帶來的那個侍衛楓極負責看守這裡。

  這別院雖然戒備森嚴,但外面的那些士兵卻都是大雲國的青龍禁衛軍。如果他們知道他們幫著上司軟禁在這裡的是什麼人,只怕臉都要白了,因而雲珂並不擔心如何離開這裡。
  他之所以不走,是不想將事情挑開,不然此事必然會引起朝廷的軒然大波,雲夜也會以犯上的罪名而被降罪,更嚴重點,也許會因大逆不道而丟了性命。
  這是雲珂無論怎樣也不願意見到的,雲夜似乎也吃準了他這一點,每日讓人將朝廷送到靈山的奏折呈來給雲珂批示,待他批閱完畢再送回滄浪,竟絲毫不怕他向朝廷求援,帶兵來抄了這裡。
  雲珂想到這裡,暗暗歎了口氣。他也不知雲夜為何這般吃定了自己,難道當真以為自己狠不下心來處置他嗎?簡直混帳!
  不過雲珂心裡罵歸罵,卻確實狠不下這個心來。他知道雲夜這些年來為自己吃了不少的苦,不說帶兵出征那幾個月,就說他在萬花谷中學藝這些年,身上大大小小的傷疤,無一不是他刻苦用功換來的。而他為的,不過是自己而已。
  何況二人多年的牽絆豈是那般容易抹煞的。因此雲珂繼續留在昭陽府別院裡,等著雲夜再來見他,等著解決他們之間的問題。
  他並不擔心雲夜會再做出上次那種事。一來雲夜極重誓言,說過的話絕對算話;二來雲夜的高傲也不會允許他再這麼做。
  只是雲夜離開這麼久,也不知去了哪裡。月隱的人暗中回報,說他帶了憐惜出宮,往西木去了,可是從西木離開後卻失了線索,尋不到他的蹤跡了。
  雲珂聽說月隱找不到雲夜,反而憂心起來。
  雲夜的性子他最是瞭解,執拗頑固,認準的道理絕不會動搖。如今不知道他去了哪裡,也不知去做了什麼,才更讓人擔心。
  可是他千算萬算,也算不出一個月後回來的雲夜,竟會做出讓他更加措手不及、震驚之極的事情。
  第四章 
  雲夜回來的時候,雲珂正在品茶,手中拿著一卷書,漫不經心地看著。大門突然被推開,一人風塵僕僕地走了進來。
  雲珂抬眼看見雲夜,有些吃驚。短短一個月的工夫,雲夜似乎消瘦很多,雖然背脊依然挺拔,容貌依然俊美,但面色有些掩不住的蒼白憔悴,身形也單薄許多,只一雙漆黑美麗的丹鳳眼,仍然炯炯有神地看著他。
  門簾被風吹開,帶來一陣寒氣。院子裡種的梅花已經開了幾朵,淡淡的清香隨著雲夜的進入飄了進來。
  此時已是隆冬,屋裡生了火,屋角也放著暖盆。可是雲夜身上卻好似帶著消不去的寒冷,即使坐在他對面的雲珂也感覺得到。
  雲珂蹙了蹙眉,本想等他先開口,可是想到他最是怕冷,忍了半天,還是沒忍住,輕咳一下,溫聲道:「外面冷不冷?怎麼不多穿件大衣。」
  雲夜本來一直緊緊地望著他,此時聽了他的話,眼睛一紅,淡淡道:「我內力深厚,凍不死。」
  雲珂也曾仔細考慮過再次見面如何與他談,想來想去,還是覺得先哄他放了自己的好,剩下的念頭可以慢慢想辦法讓他打消。如今年關將近,自己再不回宮,只怕會出什麼變故。
  想到此處,他微微一笑,越發和顏悅色,道:「夜兒,過來我身邊說話。」
  雲夜遲疑了一下,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下。雲珂握住他的手,忍不住皺眉,「好涼。」說著捂著他的手放到唇邊,輕輕幫他呵氣,又笑道:「還說自己內力深厚呢,怎麼和小時候一樣。」
  雲夜專注地望著他,深邃的雙眸中有種光芒一閃而過。他怕雲珂看出什麼端倪,微微低下頭去,道:「雲珂,你還怪我嗎?」
  「怪你什麼?」怪你將我軟禁的事,還是那日要用強的事?
  雲夜沒有說話,又抬頭盯了他半晌,忽然用力握住他的手,眼神堅定而炙熱地道:「雲珂,我說過,為了你我什麼都願意做!即使你不接受,我也會讓你慢慢接受!」
  「你又說這些做什麼。」
  雲珂要抽回手去,卻反被雲夜握得更緊。他微微一驚,正要說什麼,卻突然感覺渾身無力,週身燥熱起來,似乎、似乎有些不對。
  雲夜一直緊緊盯著他,此時唇角微勾,露出一抹淺笑,道:「雲珂,有沒有覺得哪裡不舒服?」

  雲珂驚疑不定道:「你、你給我下藥?」他盯著面前的茶盞,想到剛才這茶是楓極送來的,莫非竟有問題?
  雲夜雙臂一伸,將雲珂輕輕抱起,放到床上,然後轉身關好門窗,落下床幔。
  雲珂看著他的一舉一動,不禁又驚又怒。「你竟然不守約定!」
  雲夜微微一笑,那笑容裡竟有幾分苦澀,幾分悲涼,還有幾分固執與決絕。
  他面對雲珂,緩緩解開自己的衣衫,動作怠緩而優雅。
  隨著一件件衣物的落下,修長而完美的身軀漸漸赤裸地展現在雲珂面前。
  雲夜的身材非常好,體格勻稱,比例完美。由於常年習武,雙臂和小腹都非常有力量,細腰窄胯,雙腿筆直而修長。因為在南方長大,他的皮膚不似一般男子那般粗糙,反而十分細膩,在燭光下煥發著青春健康的色彩。
  雲珂感覺越來越熱,似乎有什麼東西在體內漸漸復甦,咆哮掙扎。他的手心凝滿汗水,雙目無法自已地緊盯著雲夜,心裡產生一種無法克制的慾望,想將面前這幅充滿誘惑的身軀緊緊壓下,狠狠貫穿......
  雲珂被自己的念頭嚇了一跳。只見雲夜慢慢爬上床來,雙手小心地解開他的衣衫,動作輕柔,似乎是怕像上次那樣嚇到他似的。可是仔細觀察,就會發覺雲夜的雙手一直在輕輕顫抖。
  「雲珂,我愛你。為了得到你,我什麼都願意做。我雖然承諾過不會再抱你,可是我沒有說過,你不能抱我。」
  雲夜抬起頭來,對雲珂輕輕一笑,臉色有些蒼白。他一字一字,低沉而堅定地道:「雲珂,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不惜任何代價。」
  雲珂此時意識已快模糊不清了,他感覺自己的體力在漸漸恢復,慾望在狂吼奔騰。他握緊雙拳,指甲嵌進肉裡。他努力保持最後一絲清醒,道:「夜兒,你不要做傻事......就算如此......我、我也......你、會後悔的......」
  雲夜猛然俯下頭,有些粗魯而笨拙地吻上他的雙唇,毫無技巧地用力挑逗。
  「雲珂,為了你,我永不後悔!」
  轟然一聲,有什麼東西在雲珂的腦海裡爆炸了。
  他是皇上,是九五之尊,但他也是人,是一個男人......
  後面發生的事,雲珂有些模糊不清了。但那一夜的狂野與粗暴,仍然深深地留在他的腦海裡。
  雲夜給他下的是宮廷秘製的媚藥,不是用來承歡人下的,而是用來夜御數妃的。




  雲珂原本性子便清淡,少年時又曾受過重創,因而對情慾一向十分克制。可是那夜被藥性所迷,幾乎完全不是自己了。
  第二天早上他睜開眼時,完全被眼前的景象震驚了。
  雲夜整個人軟綿綿地趴在他身旁,全身上下一片狼藉,凌亂的黑髮遮在臉上,看不清面容,只是臉色蒼白得可怕。
  「夜、夜兒......」雲珂顫抖地伸出手,好像怕把他碰碎一般,輕輕抱了起來。
  「呃......」雲夜低低地呻吟了一聲,修長俊美的鳳眉緊緊擰在一起。
  雲珂不敢往下看,床褥和錦被上那大片大片鮮紅的血跡,讓人忍不住懷疑懷裡的人是否流盡了身體裡的所有血液。
  雲夜幽幽地睜開眼,雙目半睜,一動不動地趴在雲珂懷裡,雙手慢慢環上他的腰側。
  「你......這......要不要叫太醫來?」
  「......不用。」
  「可是你......」
  雲夜有氣無力地道:「朱血傳人,沒那麼輕易死的。」
  朱血乃上古時代雲國水神留下的神血血脈,生命力極其旺盛,傳說滴落水中可三年不化。雲國大部分人都繼承此種血統,血脈與眾不同。
  「夜兒,你、你何必如此做?」雲珂又恨又痛,說不出此時心裡是何感受。他三番兩次被雲夜算計,惱怒之情不能言表,可看見雲夜這般模樣,又能讓他說什麼?
  雲夜沒有說話,只是無力地緊了緊環住他的雙臂。
  雲珂沉默片刻,輕輕歎了口氣,道:「有藥嗎?我幫你上藥。」
  「不......別動!就這樣抱著我。」
  雲珂雙眉緊蹙,低低道:「夜兒,你不該如此。我們不應該這樣。」
  「沒什麼應該不應該的。我就是想這樣做!」
  「你......」
  「如今你後悔也來不及了。」他低低一笑,誰知卻牽動了身上的創口,立刻咬牙斂聲。

  雲珂靜了片刻,忽然慢慢放開他,轉身下了床。
  「你幹什麼去?」雲夜望著雲珂,見他緩緩穿上衣物,走到窗前,伸手拍了三拍。窗外傳來微不可察的聲音,讓雲夜面色一變。
  「陛下有何吩咐?」
  「準備御輦,朕要回宮。」
  「是。」
  窗外人領了命令,風聲輕動,沒了聲息。
  「雲珂,你─」雲夜臉色蒼白,撐起身子,在床上望著他。
  雲珂側過身,卻沒有回頭。窗外的晨光照射進來,映在他俊雅的面容上,似明非明,似暗非暗。
  「夜兒,你以為我什麼也沒有安排嗎?其實我若想走,絕不會留到現在。可是......我卻沒有想到,我等來居然是這樣的結果。」
  雲夜緊緊抓著身下的床褥,只覺與身上的傷口相比,心口針鑽一樣地痛。他聲音輕顫:「你就那麼討厭我......怎樣也不肯接受我嗎?」
  雲珂沒有回頭,但聽到他嘶啞顫抖的質問,心頭也是一陣絞痛。
  他閉了閉眼,咬牙道:「我不能原諒你的做法,我想我們都需要冷靜。」說著推開大門。
  「雲珂!」
  「你......別忘了上藥。」雲珂說完,終於頭也不回地走了。
  其實聽到雲夜最後一聲厲喊,他心煩意亂之極,幾乎忍不住回頭。可是雲夜實在太任性了,如今二人發生了這種關係,他若回頭,無異於縱容了他的做法。
  月隱的人早已在暗中守衛,雲珂隨時都可以離開。可是這一個月來他一直在等雲夜,希望能夠在回宮前好好和他談一談,誰知......竟然發生這樣的事。
  他低聲吩咐月隱的人:「去找太醫來。再讓楓極去看看他的主子。」
  「是。」
  不過雲夜並未召見太醫,反將人趕了出去。

  受了那麼重的傷,卻還是如此任性霸道。
  雲珂對他不知該如何是好。二人似乎進入了冷戰,相互躲避,誰也不肯先見誰。雲夜怎麼想的他不知道,可是雲珂自己卻是茫然煩亂、心如亂麻。
  如此一個年關,就這樣糊里糊塗地過去了。



  兩個月後。
  「你說什麼!」
  巍峨華麗的紫心殿大殿上,一國之君的雲珂第一次失態地從龍椅上一躍而起,震驚地瞪著跪在下方的人,頭腦混亂一片。
  他厲聲道:「楓極,把你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楓極抬起頭來,面無表情地看著皇上,冰冷的眼神中似乎隱含著一絲似有若無的恨意,語氣卻恭敬無比:「回稟皇上,少主為給皇上求得一子,已在兩個月前服用了浩瀚神殿的誕子丹,所以剛才太醫才會診斷出少主已懷有兩個月身孕的事。」
  「他、他怎麼會有浩瀚神殿的誕子丹?」
  「是三個月前,少主親去浩瀚神殿,向大神官雲璃大人求來的。」
  雲珂一瞬有些暈眩。過了好半晌,才漸漸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
  他怒道:「他去求,大神官就給他?你是怎麼做屬下的,你就這麼任你的主子胡來嗎?還有雲璃,他的大神官是怎麼當的!難道他不知道瓊華誕子丹是禁藥,不能隨意給人嗎?」
  面對皇上的怒火楓極毫不畏懼,仍是冷冷地答:「楓極只是個下屬,少主說什麼就做什麼,沒有置喙的餘地。至於浩瀚神殿的雲璃大人,他是皇族之人,是皇上御賜的大神官,他要做什麼,楓極更是管不了。」
  好!好!好個大膽的奴才!
  雲珂瞇起眼,緊緊盯著眼前這個人。
  不愧是雲夜最忠心的屬下,除了他,即使自己這個皇帝竟然也不被他放在眼裡。
  雲珂心中暗道:雲夜啊雲夜,你到底要做到什麼地步?從你回來後,千方百計地送走憐惜,又步步緊逼,不許我納妃立後,
  還在昭陽別院裡做出那種事......在我幾乎要恨你的現在,你卻又為我逆天受孕。你這樣做,究竟讓我情何以堪?
  雲珂暗中攥緊了拳頭。
  「皇上。少主這個時候差不多快要醒了,楓極要回去照顧少主。」
  雲珂沒有說話。
  「皇上?」楓極有些不耐,竟大膽催促。
  雲珂皺了皺眉,冷下臉來,淡聲道:「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楓極起身就要離開,卻被喚住。
  「等等。」
  雲珂沉吟了一下,一撩雲袖,站起身來,「朕和你一起去。」



  來到許久未來的永夜宮,雲珂踏進熟悉的大殿,第一個感覺竟然是清冷二字。仔細一看,房間仍然是以前那般模樣,素雅沉靜,擺設精美,但不知為何,竟讓人產生一種主人並沒有把這裡當作自己真正居所的感覺。
  雲珂微微蹙眉,不明白自己為何忽然冒出這種想法,不過自從年前與雲夜鬧翻之後,自己確實已經許久沒來過這裡了。
  想到這裡,雲珂不由得苦笑一下。從小到大,自己對雲夜可說是予取予求,寵溺無比,無論他多麼任性的要求,自己從來沒有拒絕過。但只有對那件事,自己沒有讓步,想來便是因此,才讓他惱怒之極,竟做出這種事來。
  如果自己像以前那樣讓步了呢?會不會今天就不一樣了?
  不,不會!以雲夜的性格,終有一天還是會做到這種地步的!
  雲珂歎了口氣,否定了自己剛才的假設。
  他來到內殿,殿裡幕紗輕垂,燈火昏明,他最喜愛的秋檀香的清香淡淡地飄散在空氣中。
  雲珂走近床邊,紗帳內,床榻上的人似乎動了動。
  楓極快步走到榻前,輕輕問道:「少主,您好點了嗎?」
  「......嗯。」

  雲夜的聲音似乎有些淡淡無力。雲珂撥開床幔,走上前去。
  只見雲夜一身白色單衣,半靠在被枕上,頭向裡側微微垂著,臉色蒼白,一頭黑髮凌亂地披散著,與白衣映襯,黑白分明。
  似乎感覺到雲珂的氣息靠近,他回過頭來,原本黯然無神的雙眸突然間迸發出異彩,璀璨若星。但很快,那星芒又黯淡了下去。
  「你怎麼來了?」他淡淡地問。
  「......我來看看你。」雲珂細細看了看他,道:「太醫來過了嗎?」
  「嗯。」雲夜應了一聲,抬眼看著雲珂,「你知道了?」
  「是。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雲夜用那雙像他的名字一樣漆黑如夜的眼睛盯著他,過了片刻,靜靜地道:「我以為你知道我為什麼這樣做。」
  雲珂只覺滿心的苦澀,一時心亂如麻。他蹙了蹙眉,道:「你知不知這有多危險?你知不知道明月王朝已有多少年沒有男子逆天受孕了?你知不知道你能平安產下胎兒的機會有幾成?你知不知道你可能會......」
  可能會死!
  雲珂突然住口。從剛才起就一直緊揪著的心口,幾乎讓雲珂發怒發狂的那個可能性差點蹦了出來,被他硬生生地截斷了。
  雲夜輕輕笑了。
  雲珂從沒見過他這樣的笑容。有些冷漠,有些哀傷,竟還有一層淡淡的艷麗。就算那日他給自己下藥,面對自己的決絕時,也沒有露出這樣淒美而輕淡的笑容。
  「我知道,明月王朝已經百年沒有朱血男子逆天受孕了。過程危險無比不說,平安產子的機率也只有三成。這些我都知道。但是,我只想讓你知道一件事,」雲夜認真地看著他,緩緩地說:「我所做的一切,只是為了你。」
  意料之中的答案,讓雲珂無法言語。
  永夜宮裡殘香浮動,輕紗垂幕。雲珂與雲夜靜靜地對視。
  從很久以前開始,雲夜就最喜歡這樣靜靜地凝視雲珂的雙眸,好像永遠看不夠似的。因為雲珂有著一雙與眾不同的、明亮瑰麗的雙眸。那雙眸子,早早虜獲了雲夜的全部心神。
  從第一次見面開始,就是這樣。
  只是為你!只是為你!只是為你......雲珂,只是為了你呵。

  原來是他看輕了那個小小人兒的話,看輕了他的決心,看輕了他的信念。
  雲珂第一次感到不知所措起來。
  「少主,藥來了。」
  楓極的聲音打斷了二人之間的沉默。剛才不知何時退下的楓極,又回到床邊,雙手端著放藥的托盤。
  「什麼藥?」雲夜問道。
  「是......」楓極看了皇上一眼,道:「是太醫院為您開的安胎藥。」
  雲夜皺了皺眉。雲珂知道他是極不喜歡喝藥的,可是此刻卻見他毫不遲疑地伸出手來,道:「拿來。」
  楓極小心翼翼地遞上湯藥。雲夜看也未看,一仰頭,飲得乾淨。
  「下去。」
  「是。」楓極拿回空碗退下了。
  從頭到尾,雲珂這個皇帝就像個擺設。因為在這永夜宮裡,主人永遠只有一個,就是雲夜。
  這是他給他的權力。
  雲珂看著雲夜好像有些疲憊地躺回靠枕上,不再看他。因為剛才飲得太快,一滴藥痕溢出他的唇角,流到下頷。雲珂拉起衣袖,習慣性地輕輕為他擦拭。
  雲夜渾身輕震,迅速轉過頭來。
  雲珂頓了頓,正要收回手,卻被他一把抓住。看著他渴盼的眼神,黑眸深處流露出無限痛苦之色。雲珂靜靜看著他,一時卻不知該說什麼。
  雲夜將雲珂的手緩緩拉到臉頰邊,低下頭輕輕磨擦,喃喃地輕喚:「雲珂,雲珂......」

[ 本帖最後由 黑暗帝王 於 2013-10-23 19:41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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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珂感覺自己的心臟狠狠地撞擊了一下。
  雲夜啊雲夜,我到底該拿你怎麼辦?
  雲珂心中自問,想要收回手,剛一動,卻被他抓得更緊了。
  雲夜緊緊盯著他,雖不說話,臉上卻隱隱透出委屈之色。這神情讓雲珂想起了他小時候受了委屈,卻倔強地不肯說出來。那時他的臉上,就是這樣一副神色。
  雲珂終於還是心軟了,原先僅有的一點怒火早已不知去向,反手握住他,道:「身體還不舒服麼?」

  雲夜搖了搖頭。
  「下午那麼大力氣,都劈碎了我御書房的書桌,真沒受傷嗎?」雲珂擔憂地說,攤開他的雙手細細地看,見他手指修長有力,但手心處卻有一層薄繭,那是長年握劍留下的。
  「沒有。」雲夜悶悶地答。
  「那怎麼會暈倒?」雲珂不由得冷下聲音,想起傍晚他闖進御書房時的情景。



  當時雲珂正在與幾位大臣議事,雲夜突然闖了進來,看見御書桌上的秀女圖,什麼話也沒說,只是恨恨地盯了雲珂片刻,漆黑的眸子裡好像有火在燃燒,接著一掌劈下。
  雲珂還沒有反應過來,書桌已經在面前碎成兩截,東西也散落一地。
  「大膽!你竟敢......」雲珂怒極,一下子從龍椅上站起來,話還沒說完,卻見雲夜本已憔悴不堪的臉龐突然慘白如紙,手按著腹部,身子一晃,向後便倒。
  雲珂一驚,連忙衝過去摟住他。可是雲夜的身子一直往下滑,怎麼扶都扶不住。雲珂不得不攬著他蹲到地上,才發現他早已昏了過去,了無生息似地躺在自己懷裡。
  那一刻,雲珂心裡忽然害怕極了。
  他從來沒有見過雲夜這個樣子。自雲夜從萬花谷回來後,給雲珂的感覺就是變得很強。其武功、心計、氣魄,都已不再是當年那個小小的孩童,而是一個深不可測、意志堅定的武林高手。
  就是他小時候與雲珂住在永夜宮的那兩年,也從未見他生過病、鬧過災。臉色最白的那次,還是兩個月前那一夜的清晨。
  「太醫!太醫!快傳太醫!」雲珂大喊,慌張地抱起他,穿過一群嚇呆了的大臣,匆匆奔回紫心殿,將他放到榻上,握著他的手,全身還在輕顫不已。
  過了片刻,雲珂漸漸冷靜下來,看著雲夜蒼白憔悴的臉龐,想到自己這兩個月來對他不聞不問,處處避著他,想必讓他難受不已。
  可是自己呢?雲珂一想到他居然敢私自把自己軟禁在昭陽府別院一個月,又趁此時機送走憐惜,還用那種手段強迫自己要
  了他,即使涵養再好,也不免惱怒。
  憐惜的事也就罷了,軟禁自己之事也可以不計較,但最後那件事,雲珂卻怎麼也無法釋懷。
  一思至此,雲珂不由得放下他的手,站起身來。正好此時楓極飛一樣地闖了進來,看見主子躺在床榻上,急忙撲過去,抓起手來為他把脈。
  雲珂冷著臉站在一旁,低低哼了一聲。
  楓極臉上陰晴不定,這才發現自己對皇上的無禮,連忙跪下,「楓極參見皇上。楓極冒昧闖宮,請皇上降罪。」
  雲珂已經恢復了冷靜,淡淡地道:「起來吧。你也是一心為主,情急而已。」
  楓極沒有起身,仍跪在地上,叩首道:「皇上請恕楓極冒昧,請皇上允許楓極帶少主回永夜宮休息。」
  雲珂暗暗皺眉。
  這個楓極當真冒昧至極,膽子大得可以,但細細一想,又不得不說他對雲夜非常瞭解。想他二人冷戰兩個多月,自己既然對永夜宮不聞不問,以雲夜高傲的性格,又豈肯來他的紫心殿?
  更何況,這裡曾經留下過無數次他與憐惜恩愛纏綿的痕跡,雲夜平日更加連外殿都不曾踏入,若是醒來發現自己躺在這裡,不定還要怎麼鬧呢。
  一思及此,雲珂揮了揮手,招來幾個太監,吩咐道:「送昭陽侯回永夜宮。」
  「謝皇上。」楓極站起身來,卻不用那些太監動手,自己抱起雲夜,逕自出了紫心殿。
  太醫隨後趕至,雲珂想起剛才楓極為雲夜把脈時臉上陰晴不定的表情,便吩咐太醫速速去永夜宮為昭陽侯診斷,回來回話。
  太醫應聲去了。雲珂心煩意亂,再沒有心情議事,著人將御書房的幾位大人都打發回去。
  其實他知道雲夜為了什麼會大鬧御書房,就是為了他最近選妃立後的事。
  雲珂為了讓他死心,前幾日終於同意了大臣們連續幾年的選妃請奏。眾臣大喜,幾天工夫便送上了各地無數的秀女圖,又經一一篩選後,送到了皇上的案前。
  這件事本是雲珂背著雲夜做的,卻不知怎麼讓他得到了消息。一個憐惜他尚不能容,何況那些個鶯鶯燕燕的?可是要自己與他在一起,卻又不可能。
  雲珂在紫心殿裡踱來踱去,心思胡亂,太監進報說太醫求見。雲珂讓太醫回話,誰知太醫支支吾吾的回答讓他驚得木立當場。

  呆了半晌,又細細地詢問了太醫一遍,確認無誤,雲珂心裡如同炸了一記響雷,立刻命人把楓極傳來,這才出現剛才紫心殿裡他沖楓極暴喝的那一幕。

  第五章 
  思緒回到眼前,雲珂盯著雲夜,等著他回答。
  「怒極攻心罷了。」他輕描淡寫地說。
  「怒極攻心?你現在是什麼身子,竟然還敢劈碎御桌,運氣傷身。你既然早已知道懷有身孕,怎麼還這麼不自愛?不為了自己,也要為了孩子。」雲珂忍不住教訓他。
  雲夜卻突然把手抽了回去,冷聲道:「皇上不是馬上就要立妃了麼?又關心我的身體做什麼。」
  雲珂見他的神色,又見他稱呼自己為皇上,知道他還在為上午那件事生氣,不由得緊緊看著他,過了片刻,緩緩問道:「夜兒,你口口聲聲說是為了我,那我倒要問問,這件事是不是你早已策劃好的?」
  雲夜沉默片刻,道:「是又怎樣。我知道你不想娶那些女人,選妃立後只是為了後嗣而已。現在我有了你的孩子,你還要選妃麼?你說過會永遠和我在一起。從你把這昭華殿改名為永夜宮開始,我就沒想過有一天要把你讓給別人。」
  雲珂微微一震。
  雲夜繼續道:「當年你遇刺重傷,我為了你去萬花谷和舅舅學藝十年。武功、醫術、兵法、天文、地理甚至用人之術,凡是我想到日後可以幫上你的,我都學了。
  「十年來我日日夜夜想的念的都是你,恨不得能早一日回到你身邊。可我回來後,你身邊卻有了個憐惜。
  「我知道他和西木的屠越有私情,你明明不愛他,卻因為屠越在西木犯了重罪滿門抄斬,狠不下心來把他送去。所以我替你下了決心,送他去見屠越,還派人助他將屠越劫了出來,了卻了你的心債。
  「我知道憐惜走後,你就要選妃立後,以求子嗣。所以我去了百澤內海,向浩瀚神殿的大神官求得了誕子丹。
  「我知道你根本不想選妃。我寧願以男子之身,朱血血脈為你逆天孕子,也不要見你為難,更不要和別人分享你。」他定定地看著雲珂,神情淡然,語氣堅定。
  雲珂沒有想到雲夜早已看出了他的種種心事,不由得一時無言。
  雲珂確實不想娶什麼妃子、立什麼皇后,這麼做無非是求得子嗣而已,這是一個皇帝的職責。不是因為他不喜歡女人,只是因為心生借鑒。
  雲國皇室中人,一向性情忠貞、潔身自愛,先皇對雲珂的母后更是摯愛非常,因而雲珂也希望能尋到一個可以相守終身的
  伴侶,恩愛一生。只是這個人......能否是他的夜兒呢?
  雲珂對雲夜的感情十分複雜。自從別院的事情發生後,他更加弄不清頭緒了。此時他茫然無語,感覺自己的心,已經亂了......
  說完那些話,雲夜似乎有些疲倦,道:「我要說的話已經說完了。我有些累,想休息了。」
  雲珂見他眉色疲憊,臉上蒼白未消,忙扶他躺下。
  雲夜背對著他向裡側臥,似是不想理他。雲珂猶豫片刻,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最後歎了口氣,道:「你好好休息,我回紫心殿了,明日再來看你。」
  雲夜微微一動,終是沒有說話。



  雲珂回到紫心殿,心思沉重。不知過了多久,小太監來報:「皇上,福公公回來了。」
  雲珂神色一喜,道:「傳!」
  福氣疾步進來,跪下請安,「奴才叩見皇上。」
  「起來吧。」
  福氣起身後,看了看皇上的臉色,道:「皇上,您差奴才辦的事情奴才已經辦妥了。」說著從懷裡掏出了一本暗折。
  雲珂接了過來,不過這會兒實在沒心情看,隨手放在案几上,拿過剛才太醫留下的、給雲夜開的藥方副本,遞給福氣,道:「你看看這個方子,回頭去太醫院照著這方子準備好最上等的藥材。」
  福氣暗暗奇怪。皇上前幾日派他親自出宮去密查緊急要事。這會兒好不容易查清楚了,皇上卻似心不在焉,竟沒有像以往那樣先看折子。
  福氣不僅武功不錯,還略通一些醫道。
  他一看這方子,便知是有孕之人安胎補身用的。不僅驚疑,暗忖難道是哪個宮女懷了龍種?可又覺得不大可能!皇上現在並沒納妃,就算臨幸宮女,身邊的貼身太監也會記錄在招幸冊上。
  但自皇上登基以來,他服侍左右,只知皇上與憐惜有過龍鳳顛鸞之事。最近兩年多來,連憐惜也沒有再被招幸過了。皇上又天生性情淡薄,不是多情多欲之人,這個方子......

  他暗暗窺測,見皇上眉頭微鎖,似有憂色。斟酌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問道:「皇上,這些藥材都是女人安胎養身之用的。奴才斗膽,不知是哪位......娘娘有了......龍種?」
  雖不知懷孕的人是誰,但若真是懷了皇上的子嗣,早晚是個娘娘,先說了準沒錯。
  福氣試探著說出那幾個詞,見皇上沒有說話,也沒否認「龍種」一詞。他是何等伶俐剔透之人,立刻明白確有此事了。
  這可是天大的喜訊。皇上至今沒有大婚,也無子嗣,不管這懷孕之人是何身份,都將是皇上的第一個孩子。對於一向血脈矜貴的雲國皇室來說,豈不是大喜?
  一想到此,福氣立刻跪下喜道:「奴才恭喜皇上,賀喜皇上。」
  恭喜?
  雲珂暗自苦笑。現在真不知是喜是憂呢!
  「起來吧。」
  福氣站起來,討好地道:「皇上放心,這些藥材奴才這就去太醫院讓他們好好準備,絕不會有什麼差錯。就不知是哪位娘娘用的?奴才好讓人去仔細伺候。」
  雲珂淡淡地道:「是永夜宮的那一位。」
  「哦!是永夜宮的那一......是永夜宮的那一位?」後面半句突然提高了八度。
  福氣那張無論何時都是笑咪咪的娃娃臉,此時現出一種詭異的僵硬之色。他眼睛瞪得溜圓,腦中卻轉得飛快。
  永夜宮的那一位?宮裡的人都知道,這永夜宮只有一個主兒。皇上說起永夜宮,絕不會指別人。可、可、可永夜宮的那一位是男的啊?
  福氣覺得自己的大腦從來沒有這麼辛苦過,轉不過來了。他呆滯半晌,才結結巴巴地道:「皇上,這、這......」
  這兩個多月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啊?福氣心裡大叫。
  「朕要你明天去辦一件事。」
  「是。」福氣神色一整。他雖有時頗為逗趣,但辦起正事來,卻是毫不含糊的,讓雲珂非常放心。
  「朕要你明天一早立刻去百澤內海,不得耽誤。」
  福氣一愣,但立刻明瞭。
  唉,他就知道這個昭陽侯不妥。可是誰會想到發生這種事呢?真......真是讓人意想不到。
第二天早朝,雲珂議了幾件正事,駁了選妃的奏折。不理眾臣的喧嘩,匆匆下了朝。
  按照慣例,此時他應該去御書房審閱奏章,但躊躇了一番,還是趕至永夜宮。剛到殿外,卻見一個小太監匆匆從裡面衝出來。
  「怎麼了?」
  小太監慌道:「回皇上,昭陽侯突然有些不舒服,楓大人命奴才去請太醫。」
  雲珂忙問:「怎麼回事?」
  小太監道:「昭陽侯早上起來時臉色便不甚好,用過早膳後就回內室休息去了。剛才不知怎的,突然沖楓大人發了好大的脾氣,現下不舒服起來。」
  「快去請尤太醫過來。」
  雲珂急忙奔進內殿,見楓極正跪在殿外,也沒空理會他,匆匆走進內室,見雲夜正半臥在床上,面向裡側,蜷縮著身體,似乎極為不適。
  雲珂從後面扶住他,問道:「夜兒,你怎麼了?」
  雲夜悶哼一聲,也不答話。雲珂扶著他慢慢轉過來,只見他臉色煞白,咬著下唇,額上冒出細細的冷汗。
  雲珂一驚:「夜兒,你哪裡難受?」握著雲夜的手,雲珂感覺他的手心一片冰涼。
  雲夜手按在小腹上,慢慢道:「我沒事,」突然握住雲珂的手緊了一下,過了片刻又鬆開,淡聲道:「只是動了胎氣罷了。」
  「什麼!」
  雲珂忍不住提高聲音。明明見他在強忍,擔心的不得了,他卻輕描淡寫地說什麼只是動了胎氣罷了,真是讓人又氣又急。唉......
  雲夜似緩和了一些,抬眼看著他,淡淡地道:「你放心,孩子不會有事的。」
  雲珂沉聲道:「別說話,好好休息,太醫馬上就來了。」
  雲夜聽話的垂下眼睛。雲珂幫他蓋上錦被,看見他那只輕輕放在小腹上的手,好像在小心翼翼地保護著什麼脆弱又寶貴的
  東西一樣,修長的手指還在微微輕顫。
  一剎那間,雲珂心裡忽然充滿一種奇怪的感覺,好像既甜蜜,又擔憂,既滿足,又不安......這種說不出來的感情正在緩緩滋潤他的心田,充盈著他的胸膛。雲珂的整個身心,都在這一瞬間,被這種豐沛的感情佔領了。
  看著雲夜輕閉的雙眸,蒼白的面龐,雲珂忽然有種了悟的感覺。往事種種,迎面而來。
  那茶花園中的初次相遇,那沒有緣由的疼惜憐愛之情,那朝夕相處、日日為伴的快樂,還有那人歸來時心潮澎湃不能抑制的喜悅......
  雲珂啊雲珂,你一直在逃避什麼呢?難道你對他真的沒有一點點別樣的心情嗎?如果只是叔侄之愛,君臣之寵,你怎會任他長住宮中?怎會任他隨意後宮?又怎會......多年來遲遲不肯納妃立後,將眾臣的請奏拋之腦後?
  雲珂啊雲珂,承認吧。你愛他!你愛雲夜!就像他愛你一樣。你不知何時,早已愛上這個從兒時起就與你朝夕相伴的,最最親密無間的人了。
  雲珂好像忽然推倒了心中的一堵牆,豁然開朗,可以清楚地看清自己內心的一切。
  那讓他日夜煩亂的困惑,那讓他躁動不安的心情,其實早已說明了所有,只是自己一直礙於身份之別,桎梏於君臣、叔侄的名分,遲遲不肯承認罷了。
  雲珂一剎那明瞭了自己的感情,神心清明,心底突然有種輕鬆、釋放了的感覺。
  他靜靜凝視著床上休息的人,輕輕地伸手拂去他額間的汗滴。
  不再是兒時的寵溺,不再是自以為是的親情,而是真真正正的愛戀。雲夜,如果你現在睜開眼睛,你就會從我的眼中看見我對你的感情,就像你對我的一樣......



  尤太醫來了,為雲夜把了脈,沉吟了一會,道:「昭陽侯昨天妄動真氣,已經牽動了胎息。今天又動了氣,傷了身,兼之近來沒有好好休息,動了胎氣。不過沒什麼大礙。微臣已準備了一些安胎的藥,再開幾個方子,昭陽侯殿下服後好好休息,安心靜養幾天即可。」
  「知道了。」雲珂親自喂雲夜服下太醫帶來的安胎丸,命小太監拿著方子下去抓藥。

  雲夜服了藥後,面色果然緩和許多,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雲珂微微放心,瞥了一眼,見尤太醫還默立在旁,便站起身來,示意他隨自己來到外殿。
  「尤太醫有什麼話要說?」
  尤太醫沉吟了一下,低聲道:「皇上,微臣昨日回去後,仔細查看了早時的醫學藥本,裡面有一些關於朱血男子逆天受孕的記錄。」
  「哦?怎麼說?」雲珂在檀椅上坐下,手輕輕撫著檀木桌沿。
  「皇上,男人與女子的身體本就不一樣。女人雖然身體較弱,但很有韌性,對痛楚的持久性和劇烈性有很大的忍耐力。男子雖然也可承受痛苦,但對其持久性卻缺乏忍耐力。
  「朱血乃是水神所留下的神血血脈,本就比常人的血來得旺盛,有極強的生命力。而瓊華誕子丹,又是轉天逆孕的強藥,烈性極大。兩者相融合,孕育的子嗣自然也非同尋常,危險無比。現在可能還沒什麼關係,可待懷孕三個月後,誕子丹漸漸顯出陰陽之性,到時......」尤太醫嚥下後面的話。
  「到時什麼?」雲珂輕輕地問,已做好心理準備。
  「微臣查閱遠古記錄得知,我雲國在早年的青龍王朝時,曾一度因為女子血脈斷絕,不得不以朱血男子逆天孕子以求子嗣。據說當時百年間服用誕子丹而受孕者不下五十萬,平安產子的機率只有三成,而得子數目卻有三十萬之多。皇上可知為什麼?」
  「為什麼?」雲珂握緊扶手。
  尤太醫面色沉重,一字一字道:「因為那些乃是剖腹取子,棄母體,求子嗣。」
  「什麼!」雲珂赫然變色。



  雲珂坐在雲夜床畔,看著他在睡夢中仍然輕輕蹙著雙眉的面容,心思沉重。想起剛才太醫的話。
  「......昭陽侯乃我朝大將,國之棟樑,身份顯赫,實不必行如此逆天孕子之大險......若是現在落胎還來得及......」
  現在落胎還來得及......
  還來得及......

  雲珂只覺得自己的心好像已經糾結成了一團。
  尤太醫乃是兩朝太醫,不僅醫術高明,做事也一向認真謹慎,在宮裡頗受好評。他大概已經猜到了雲夜腹中的胎兒是何人骨血,可是仍然冒著天下之大不韙,當著雲珂的面說出落胎龍種的話,可見他確是認為此事凶險萬分。
  雲珂是萬萬不會讓雲夜以性命為自己換取子嗣的。可是雲夜是何等性情?這逆天孕子的危險相信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卻仍為了自己,義無反顧地行此險事。
  雲珂心下痛惜,不知此刻該為雲夜做些什麼。他思慮良久,終於下定決心。
  罷了罷了,既然我們注定要糾纏一世,那還有什麼好猶豫的呢?



  過了午時,雲夜終於悠悠轉醒,看見雲珂正坐在床邊,溫柔地望著他。
  「醒啦。」雲珂柔聲道,扶他慢慢坐起,問道:「好點了嗎?」
  雲夜點點頭。
  「餓了吧?我已經傳了午膳,待會兒陪你一起用膳。」
  「你不用在這裡陪我,我已經沒事了。」
  雲夜說得冷淡,但神色間卻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喜色。可是他一轉頭,望見雲珂堆放在旁邊矮桌上的東西,立刻臉色一變。
  「這是什麼?」
  雲珂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正是這幾日大臣們陸陸續續送上來的秀女圖,落起來像座小山一樣高。還有幾幅他剛才隨手打開的,散落在上面,可清楚地看見每一幅都是或巧笑倩兮、或風姿綽約、或嫵媚動人的秀女圖。
  雲珂笑了笑,拿過一幅,道:「這是尚太傅的幼女,聽說不僅容貌秀美,還知書達禮,學富五車。」
  雲夜臉色一沉。雲珂又拿過一幅。「這是琴大夫的獨女,年方十六,已是艷冠京城的第一美女。」
  雲夜面無表情。雲珂再拿一幅。「這是......」
  雲夜打斷他,冰冷冷地道:「皇上真有福氣,這麼多才貌雙全的佳麗等著您挑選。不知道您打算選幾個,還是全都選了呢!」
  雲珂見他神色不善,念起他剛剛動了胎氣,不敢再逗弄他,忙正色道:「只選一個。」

  「一個?」雲夜微微瞇起眼,眸中透出危險之色。「看起來皇上已經選中了意中人。不知是否要立為皇后呢!」
  這個......老實說,他也沒想好。
  雲夜見雲珂面露猶豫之色,神色更加冷硬。他握了握拳,冷冷一笑,道:「皇上要立只管立好了,只要皇上不怕京畿十萬青龍禁衛軍和邊關百萬玄武大軍起兵造反!」
  雲珂有些瞠目地看著他。
  哎呀,夜兒真是越來越大膽了,竟敢威脅朕。
  不過雲珂隨即又有些好笑地想,這話他若是昨天說出來,自己必會龍顏大怒。可是今日聽來,心中卻泛起甜蜜之感。
  雲珂暗歎。看起來動心之後,他這皇上的尊嚴也要往後站了。
  一思及此,雲珂心中充滿柔情。一揮手,幾個小太監抬著一個火盆進來,放在屋子中間,點起了火折。
  雲夜在床上冷冷地看著,雲珂在他似乎有些疑惑的眼神中站起身來,拿起那些秀女圖,衝他微微一笑,然後一抬手,將那些圖冊一一拋入了火盆之中。
  雲夜錯愕地望著他,看著那熊熊大火瞬間吞噬了一幅又一幅精美的秀女圖,頃刻間燃成灰燼。
  雲珂回到床邊,笑道:「朕已將所有秀女圖付之一炬,不知朕的天賜大將軍,昭陽侯殿下還要起兵造反麼?」
  「......雲珂,你這是什麼意思?」雲夜眉宇微蹙,似乎有些茫然。
  雲珂笑著伸臂攬住他,道:「你還不明白麼?」
  雲夜瞬間瞪大雙眼,不敢置信地望著他。
  雲珂忍不住失笑。沒想到一向驚才絕艷、傲視群雄的雲夜竟也會有這種表情,難道他做的事真的這麼難以理解嗎?
  「夜兒,你覺得我立你為皇后可好?」雲珂直接拋出問題。
  「皇后?」雲夜似乎還未反應過來,喃喃地重複了一遍。
  「你不想做我的皇后嗎?」
  雲夜終於慢慢鎮定下來,雙眸漸漸恢復清明之色。他仔細地望了雲珂半晌,忽然撇過頭去,淡淡道:「為什麼要立我為後?因為我懷了你的孩子嗎?」
  事實上,這確實是原因之一。不過雲珂明白,孩子只是讓他明白自己心意的引子,若非雲夜這般破釜沉舟的做法,恐怕終其一生,他都認識不到自己與夜兒之間的感情。

  只是這話不好坦白地說出來,畢竟他昨天還在御書房裡與那些大臣們商議選妃之事,今日卻突然改變,若說不是為了孩子,只怕雲夜也不會信。
  「如果我立別人為後,你會允許嗎?」他輕笑反問。
  「不會。」雲夜斷然回答。
  「即使那個女人和我萬般匹配,對我愛戀極深,也能為我生育子嗣呢?」
  雲夜冷笑:「雲珂,你是知道我的。」
  雲珂深深地望著他,柔聲道:「夜兒,你也是知道我的。」


  中午雲珂陪雲夜用膳時才知道,雲夜現在幾乎是吃什麼吐什麼。見他只不過看了一眼端上來的平日最喜歡的菜餚,便倚在床邊乾嘔不止,雲珂不由得手足無措。
  一旁伺候的小太監熟練地取過盂盆來服侍雲夜,雲珂見他嘔得連膽汁似乎也要吐出來,心疼不已。
  難怪雲夜這兩個月會如此憔悴。雲珂想到他這兩個月來不僅要忍受這女人才有的懷孕之苦,還要忍受自己的冷漠迴避,不禁心下愧疚。
  好不容易止了吐,雲夜終於勉強喝了一碗清粥,就再也吃不下了。見雲珂擔心的表情,他只是輕描淡寫地道:「這是正常反應。」
  雲珂沒辦法,只好讓他飯後喝了安胎藥,好好休息,這才離開永夜宮。
  出了外殿,看見楓極還在那裡跪著,雲珂忽然想起忘了問雲夜早上因為什麼事動氣。不過這個楓極,雲珂不便管,卻也不想管。
  雲夜曾對他說過,楓極是他八歲那年返回萬花谷的路上撿來的乞兒。
  當時楓極只有十一、二歲,卻很有骨氣。原本叫什麼阿及或阿集的,因為萬花谷桐、柏、楓、林四大護衛正好缺個楓,雲夜便給他改名楓極,收留身邊。從此他只視雲夜為主,對他忠心之極。
  雲珂心下冷笑。當他不知道他對雲夜懷著什麼心思麼?不過看在他對雲夜這麼忠心的分上,倒也能容他。



  雲珂昨天已下令太醫院和永夜宮的人閉緊嘴巴,現下夜兒的事還不到時候傳出去。老實說,他也想像不到那些大臣們聽到雲朝天賜大將軍懷有龍嗣後會是什麼表情,畢竟明月王朝建國以來從未遇過此事。
  不過現在想不了那麼多,只要雲夜能平安無事,什麼事雲珂都願意為他做。這就是所謂的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吧。
  下午辦完正事,雲珂想起昨天福氣帶回來的暗折,拿到御書房裡一看,不僅暗暗冷笑。
  想招來福氣細問,突然記起今兒個一大早他已經趕往百澤內海了,只好作罷。不過無妨,同樣的事情,他絕不會讓它再發生一次。十年前的那一次,已經讓他失去了太多重要的東西。
  雲珂招來月隱的人,把這件事安排妥當,交給他們辦了。傍晚趕至永夜宮想陪雲夜一起用晚膳,卻見楓極竟然還在殿外跪著。
  雲珂進了內室,見雲夜正半臥在床上,長睫輕垂,不知在想什麼。雲珂過去,問道:「想什麼呢?也不好好休息。」
  雲夜輕輕皺眉,道:「休息了一天,骨頭都快僵了。」
  雲珂坐到床邊,讓他靠在自己懷裡,想起楓極的事,問道:「早上發生了什麼事?楓護衛現在還在外面跪著。」
  雲夜面色一沉。「沒什麼,這事你別管。」
  雲珂知道沒這麼簡單。楓極對他一向忠心耿耿,言聽計從,不敢忤逆,現下不知何事,竟會讓他動了胎氣。
  雲夜並不是對下屬蠻橫嚴苛之人,做事都極有分寸,現在卻讓楓極這天賜將軍旗下的一品校尉,在宮人們人來人往的外殿跪了整整一個白日,可見事不簡單。不過既然雲夜不想說,雲珂也不再追問。
  「既然沒什麼,那就讓他起來吧。有他在這裡伺候你,我也放心。」
  雲珂倒不是想為楓極說話,只是楓極服侍雲夜也有十年了,雲夜的衣、食、住、行,他比誰都清楚,在照顧雲夜這一點上,他是讓雲珂放心的。
  雲夜聽了,哼了一句,道:「我教訓自己的屬下,你倒替他說話。」話雖如此說,卻仍喚了小太監去讓楓極起來。大概是仍在氣惱,當晚也沒讓他進來服侍。
  雲珂在永夜宮陪他用了晚膳。見他比日間好得多了,沒有再那麼恐怖地嘔個不停,便趁機讓他多吃點,夾了許多清淡營養
  的菜在他碗裡。雲夜對雲珂平日從不拂逆,此時硬著頭皮都吃下了。
  晚上雲珂陪了他一會兒,到他喝了藥睡下,這才回紫心殿休息。
  第六章 
  雲夜這次動了胎氣,好在並不嚴重。太醫也說這個時候雖然胎兒不穩,但是朱血血脈生命力旺盛,昭陽侯又年輕健壯,胎兒反較一般人的強壯,並無大礙。果然沒過兩天,雲夜便已無恙。
  如此匆匆過了一個多月,雲珂每天都去永夜宮陪伴雲夜,晚上待他睡下後再回紫心殿去。
  有他在,雲夜的心情變得大好。用膳時雲珂拚命給他夾菜,他即使再無食慾,只要不會反胃,都會嚥下去。宮裡的人都說,皇上對昭陽侯的寵眷日隆,昭陽侯又得寵了。
  立後的話題,雲珂不提,雲夜也不問。不過雲珂想他已經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但是對於朝堂上眾臣們給他的壓力,卻是冷眼旁觀。雲珂知他是在考驗自己,同時也在仔細斟酌關於那天立後的事。
  也罷,這些事他若還解決不了,又怎麼能讓雲夜心甘情願地做他的皇后呢?
  雲珂知道他不在乎那些功名利祿、身份虛名。可是對於自己的心意,他卻不可不慎之又慎地確認清楚。
  這天下了早朝,雲珂正要去御書房,一個小太監來報說福公公回來了。雲珂忙傳他進來。算算日子,這趟百澤內海,他還真走了不少時候。
  百澤內海位於雲國北部,乃是上古時代由上百個沼澤地漸漸匯流而成,氣勢磅@的大淡水湖,其面積之大,如在海上一般,可行船三個時辰不見彼岸。於是有百澤內海之稱。
  內海中央,有五個小島環繞形成的一片陸地,彼此之間由像紐帶一樣寬窄的土地連接起來。最中央的大島名為瓊華,從上古時候開始就建有祭拜水神的神殿。
  到五百年前明月王朝開國時,再一次重建此殿,並更名為浩瀚。周圍四個島嶼,分別為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衛島。
  從京城滄浪到百澤內海,往返路程快的話需要二十天,慢的話一個月。以福氣的行程,應該回來得更早一點。
  福氣進來。雲珂見他精神氣爽,不顯疲色,問道:「朕要你辦的事,辦得怎麼樣了?」
  「回皇上,不負皇上所托,皇上要奴才辦的事已經辦妥了。」
  「東西呢?」
  「皇上,奴才斗膽,請皇上先移駕睿麒宮。」
  「哦?」雲珂有些意外,不知道福氣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想了想,便起身跟著他踱出書房,向睿麒宮走去。

  來到睿麒宮外,周圍居然沒有侍衛把守,宮門半開。見此雲珂蹙了蹙眉。
  福氣搶先一步走到前面,領皇上進去,到了殿外,低聲道:「請皇上一個人進去。」
  搞什麼鬼?
  雲珂瞪了福氣一眼,揮退身後的宮人,抬腳邁進殿內。



  大殿裡青煙環繞,薄香四溢,不似燃的宮香,但是淡淡雅雅地,讓人心思沉靜。
  雲珂見外殿沒人,便慢慢走內殿,只見黎木窗邊,迎著春日,立著一人。那人背對著他,長髮未結,垂在身後輕束,身穿海藍色的雲服,雙手輕撫窗沿。
  他的背影雲珂並不常見,但卻十分熟悉,不由得微微一震。
  那人聽見他的腳步聲,慢慢回過頭來。只見他面目柔和,丰姿秀麗,氣質優雅,容貌竟與雲珂有九分的相像。
  他淡淡一笑,走上前來,恭敬地一行禮,輕聲道:「浩瀚神殿大神官雲璃,參見皇上。」
  雲珂震驚。「你......怎麼來了?」
  每次看到這個面貌與他面目相似的弟弟,雲珂都會覺得心酸,總覺得父皇對他太過殘忍。以前他們只有每三年一次的大祭典時才能見一次面。作為神的僕人,雲國的大神官,雲璃從未喚過他皇兄,以前是「太子」,而現在,是「皇上」。
  「臣給您帶來了您想要的東西。」雲璃指了指旁邊檀木桌上的一個黑木盒子,又微微一笑,道:「另外,臣知道您一定有些事情想親自問臣。」他加重了「親自」兩個字。
  雲珂沒有說話,走到桌前,打開盒子。裡面放著一株朱果,翠綠的葉莖上分別結了兩顆圓潤飽滿的果實。奇怪的是,兩顆果實顏色卻不一樣,一顆呈青綠色,另一顆卻是朱紅色。
  雲珂輕輕將盒子合上,手指輕撫盒沿,沉吟片刻,緩緩開口,道:「為什麼要給他瓊華誕子丹?你應該知道,誕子丹是雲國禁藥。」
  「臣知道。但誕子丹雖是國之禁藥,卻是神殿所有,並沒有任何國律規定神殿不可予人。」雲璃回答得十分平靜。
  這一點雲珂也知道,所以並沒有想要追究雲璃的責任。

  誕子丹本就是瓊華島的浩瀚神殿所出,千百年來也皆由神殿掌管,朝廷沒有插手的權力。即便是青龍王朝時期,也得由國主親自去島上求丹。
  雲璃頓了片刻,又道:「而且,他在神殿外跪了五天五夜,又通過了青龍、白虎、玄武和朱雀四衛島的試煉,求丹之意甚誠,因此微臣認為,他有資格得到誕子丹。」
  雲珂聞言微微一驚。他知道去神殿求丹不易,畢竟幾百年來明月王朝求來誕子丹的人寥寥可數。但真的聽到雲夜為了求丹,竟在隆冬嚴寒的瓊華島上跪了五天五夜,還要通過四衛島艱難的試煉,仍是陣陣心痛。
  「據朕所知,我朝開國五百年來,上島求丹者有數十人,通過考驗的也大有人在。但是最後真正求得靈丹的,卻只有三個人。」雲珂深深地望著他,手指在黑木盒上輕叩,語氣忽然變得嚴厲:「雲璃,朕要知道真正的原因。」
  「因為他愛你。」
  「你怎麼知道?」
  「十二歲回京那一年,我就知道了。」雲璃又是一笑,笑容裡卻透出一絲苦澀。
  雲珂有些震驚地看著他。
  「你是現在才知道他對你的愛嗎?還是說,你以為一個八歲的孩子不懂得什麼是愛?」雲璃的聲音仍然那麼輕輕淺淺地。
  雲珂沒有回答,或者說不知道怎麼回答。
  雲璃輕輕地笑了,與雲珂相似的笑顏讓他有些恍惚,但是他的笑裡,卻藏著一絲悲傷,一絲疲憊,和一絲說不出來的情感。他輕聲道:「而且,臣想得到一個答案。」
  「什麼答案?」
  「臣想知道,為什麼會有那麼多人愛你。」他的笑容越發清淡起來,表情有些淒迷。
  雲珂的手掌驟然一緊。「你是什麼意思?」
  「他應該已經受孕三個多月了吧。」雲璃看著窗外,並沒有回答雲珂的問題,神思似乎有些虛無,輕描淡寫地道:「誕子丹的陰陽之性很快就要顯現出來了。」
  「朕知道。」
  「你不想知道他受孕的藥性是陰性還是陽性嗎?」
  「無所謂。」雲珂淡淡地答。

  誕子丹分為陰、陽兩性,陰性為雌,陽性為雄。但服用時並無法分辨,只能在與服用者的朱血相融,並受孕三個月後才能慢慢顯現出來。
  陰性與母體兩極相剋,至柔之性,傷身耗體。而陽性與朱血相融,吸收迅猛,剛烈之極,母體受損更甚。不論哪一種,雲夜都要付出極大的代價。
  雲璃轉頭看著他,問道:「如果他服的是陰性怎麼辦?」
  那就意味著雲夜所懷是個女兒,也意味著雲珂將沒有皇子繼承皇位,因為雲珂早已下定決心,此生只與夜兒相伴,終身不會再有他人能孕育自己的子嗣。而逆天受孕,朱血誕子,如此巨大的代價,一生也只能有一次。
  雲珂淡淡一笑,似乎玩笑道:「那朕只好下旨強迫大神官還俗,娶妻生子,以傳皇室血脈了。」或者在皇室旁支中尋找繼承人。他已經有這個準備了。
  這個答案顯然有些出乎雲璃所料,他微微一震,深思地望了雲珂半晌,最後終於幽幽一歎:「臣有些明白了。」
  他背轉過身去,聲音恢復清雅,道:「臣只在皇都停留一天,明天即會返回百澤內海。請皇上放心。」
  雲珂無語。離開時,依稀聽到雲璃一聲輕輕的歎息,若有似無。
  雲珂記得自己十四歲那一年,求父皇讓他回京參加自己的成人禮。那時,雲璃尚不是神官,只是個小小的神隨。
  雲珂本想借這個機會,成人禮後求父皇讓他重返皇籍,離開神殿,與父皇重續父子親情,共享天倫之樂。
  當時雲珂親自站在宮門外接他,並領著他的手來到睿麒殿,告訴他,只要他願意,以後睿麒宮就是他的寢殿。記得雲璃當時的笑容,是驚喜,是開心的。
  但是成人禮上禍亂突至,把一切都打亂了。雲珂從昏迷中醒來,父皇已經辭世,他一夜之間成了皇上,一個登基典禮上被人用軟椅抬上皇位的皇上。
  人人都以為這樣一個重傷的少年皇帝在那種時候,什麼也做不了。可是事實證明他們錯了,他們太小看雲珂。
  現在回想起來,那真是一段痛苦又混亂的時期,發生了太多的事,讓雲珂不願意回憶。待他事後想起來,都不知道雲璃是什麼時候返回內海的。
  第二年雲珂曾下旨詔他回京,他卻來了一封信,委婉而堅定地拒絕了。沒過兩年,上一屆大神官離世,他便請求雲珂賜他繼承大神官之職,表示願意終身服侍水神。雲珂見他心意如此堅決,無奈只好同意。
  從小到大,雲珂和雲璃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說是兄弟,可他們卻並不熟悉。在雲珂心裡,他是自己唯一的弟弟。自他懂
  事之後,凡是雲珂有的東西,必會派人給他也送去一份。雲珂希望自己有的,他也有。
  可是現在雲珂才發現,有些東西不是你給他就想要的,而有些東西卻是他想要,你卻不能給的......



  一個下午心思不安,奏折拿在手裡也不知道在看些什麼。抬眼往窗外看去,春日的午後,陽光分外明媚。雲珂終於耐不住煩悶的心情,起身出了御書房。
  今年的春天似乎來的比往年早。三月初春,宮內栽的桃花已開得鮮艷。
  信步來到太液池,春風拂過,湖水輕波。雲夜站在湖畔迎風而立,望著湖中青蓮葉葉。他身材修長,背脊挺拔,一襲白色雲服,長袖隨風搖曳,飄然若仙。
  雲珂靜靜地看著他俊美的丰姿,心神蕩漾。
  雲夜顯然心情不錯,聽到他的腳步聲,回過頭來,指著池水笑道:「你看今年的荷花,花苞出的這麼早,一定比去年開得茂盛。」
  雲珂也微微一笑,走過去,與他並肩看著湖水盈盈的太液池。
  仔細一想,雲夜回來也快有一年了。而這一年間,又發生了這麼多事,竟然沒有好好消停過。
  「雲珂,你在想什麼?」雲夜問道。
  雲珂直言:「我在想你。」
  「哦?想我什麼?」
  雲珂細細瞧他,只見他面色如玉,星眸俊朗,眉宇間盡顯英氣。忽然想起雲璃,又想起早上的談話,不僅苦笑。
  雲璃這趟前來,不僅是來送東西,還是要把多年心事透露他知,徒留給他一個心結。
  「想你這樣一個丰神俊美的人物,在外面不知道要風靡多少少女的芳心呢。」雲珂笑道。
  「你這話好沒意思。」雲夜不悅。
  「我只是有點好奇。以你這樣的龍鳳之姿在江湖上行走三年,又做過武林盟主,怎會沒有欠下什麼兒女債?」雲珂早已聽聞,雲夜十五歲時便出谷,以「沁雲夜」為名在江湖上行走三年,還當上了武林盟主,可謂英雄年少。

  「沒有。」雲夜不耐地瞪著他,那眼神彷彿在責備他明知故問。
  想了一會兒,他淡淡地道:「就算有,我也沒注意過。要不是應舅舅的要求必須做上武林盟主,還要滿三年才能正式出谷,我早就回來找你了。再說,我要那些人的芳心做什麼?在我眼裡,他們給你提鞋都不配。」
  雲夜天生性情涼薄,睨物傲世,說出這樣的話倒不讓雲珂奇怪。只是本以為他磨練多年,性子已經內斂許多,卻沒想到骨子裡還是沒變。
  「夜兒,你怎會對我如此執著?」
  雲夜臉色一變。「你後悔了?」
  「沒有,當然沒有。」雲珂知道他心中還是不安,連忙安撫,道:「我只是有點害怕。」
  「害怕什麼?」
  「怕、怕......」雲珂突然有些口吃起來,遲疑不答。但見雲夜面色凝重,眼神中隱含不安和憂懼之色,猶豫半晌,終於道:「怕我用情不若你深,怕有一天你會後悔,怕......有一天我會負你。」
  雲夜聽了,似乎鬆了口氣,緩下面色,嗤笑道:「情之一字,唯心而已,何來深淺之說。我雲夜做事從不後悔,既然對你心意已定,此生絕不會改。至於你會不會負我......」
  他的雙眸透出清冷堅定之色,「若有一日你因擇愛他人而負我,我也無話可說。但只要我活著一天,就要想辦法把你搶回來,不只你的人,還有你的心!」
  雲珂聽了他的話,彷彿一顆定心丸吞入腹中,暖暖地從胸腹處溢開,讓他整個人恢復了清明與自信。
  「夜兒,今日來了個人,不知你想不想見他?」既然放下心事,雲珂倒索性成全雲璃一回。
  「誰?」
  「浩瀚神殿的大神官,雲璃。」雲珂細細觀察他的反應。
  「他怎麼來了?你叫他來的?」雲夜的眼神立刻銳利起來。
  雲珂搖頭道:「不是我叫他來的。是他自己來的。」
  「他來做什麼?」
  「他來......」雲珂有些說不出口,卻又知道此事早晚瞞不住他,道:「他來向我解釋為何贈你誕子丹。還有......送來天地兩極果。」

  天地兩極果,一顆延命,一顆斷命。延命可起死回生,延年益壽,而斷命,則只是針對朱血懷胎之人落胎之用。
  雲夜聞言,立刻臉色一變,下意識地摀住腹部,警戒地看著雲珂。
  雲珂急忙解釋道:「你別誤會,當時我還未下定決心,又怕你傷了身子,這才......但是現在我已經決定與你終身相伴。我尊重你的意思,而且我也想要這個孩子,那個果子我早已決定不用了。」
  雲夜面色凝重,眸中仍閃著懷疑之色。
  「是真的,朕可以發誓!」雲珂情急之下,竟然以「朕」自稱。「夜兒,朕以雲國君主之名起誓,若剛才所言有一字不實,就......」話還未說完,就被雲夜一把摀住。
  「發什麼誓。你的話我自然是信的。」他冷著臉道。
  「夜兒,不可否認,當初我確有讓你落胎之意。但是現在,我只希望你和孩子都能平安無事。」雲珂拉下他的手,柔聲道:「我從來沒有騙過你,對麼?」
  「......對。」雲夜沉默良久,歎了口氣,無奈道:「為了你,做什麼我也認了。」卻又突然語氣一轉,厲聲道:「但在孩子這件事上,你必須讓我。」
  哪一次不是我讓你?
  雲珂心中暗道,微笑道:「我知道。這一個月來你不是都看在眼裡麼。」
  想想雲夜現在的脾氣還真是有些喜怒無常,難怪太醫說懷孕之人都是很情緒化的。雲珂又想起先前的問題,道:「那你要不要見他?」
  「我見他做什麼。」雲夜對雲珂放下心來,其它事再不經意,神色間顯然沒有那個打算。
  雲珂只是揣測,隱約覺得雲璃這次前來,只怕也有想見夜兒一面的意思。此刻見雲夜並無此意,提起他時也與旁人無異,不禁心下釋然。
  「夜兒,你不覺得我們很像嗎?」
  「一點都不像。」
  「哪裡不像?」雲珂奇道。
  「哪裡都不像。氣質不像,性子不像,眼睛也不像。」雲夜轉過頭來,凝視著他,認真地道:「你就是你!這世上只有你一個雲珂罷了,別人再像也沒用的。」

  突然,雲珂覺得雲夜好像什麼都明白。他微微一笑,不再說什麼,只是握緊了雲夜的手。
  雲璃,父皇的事是我虧欠你。父皇已逝,父子親情我無法彌補你。但是,夜兒從來就是我的,我不欠你!



  雲璃第二天便啟程回了內海。他走後過了一個月,按說誕子丹的藥性這個時候應該已經顯現出來,但奇怪的是雲夜好像並沒有什麼反應。
  嘔吐暈眩之狀已漸漸消失,隨著食慾的恢復,心情漸佳,雲夜的氣色也好轉起來。只是每天太醫院給開的各種安胎補身的藥讓他喝得有些受不了。
  尤太醫雖覺得疑惑,但推測可能是因為雲夜乃練武之身,功力深厚,體質健康不若常人,所以並無痛苦之狀。
  聽太醫這麼說,雲珂便也放下心來。
  這日午後,雲珂揣著剛才尤太醫拿來的兩個藥瓶,來到永夜宮。小太監說雲夜還午睡未醒。
  以前雲夜的精力何等旺盛,哪有什麼午睡的習慣。可這兩個月來,卻漸漸變得有些嗜睡,每日午後都要小憩上一個時辰。
  雲珂知道這都是懷孕的緣故。他揮退左右,悄悄進入內室,撩開床幔,見雲夜正躺在床上閉目輕眠。
  雲珂脫下靴子,輕輕上床。一手剛攬住雲夜的肩膀,他便自動靠了過來,頭枕到他的臂膀上。


  雲珂摟著他,右手向下撫去,來到他的小腹處。那裡已經微微隆起,變得渾厚圓潤。手只是輕輕放在上面,便能感到那裡的溫度高於身體的其它部分,裡面彷彿藏著一個小火山。
  自從月前他的腹部開始隆起後,雲珂便越來越喜歡這個時候來永夜宮,趁著他小睡未醒的時候摸摸他的肚子。
  雲珂想起來此的目的,伸手從懷裡掏出那兩個藥瓶,挑出黃色的那瓶,打了開來。見雲夜仍閉著眼靠在懷裡,便用右手沾了一些藥膏在掌心,復又伸入被中,向下撫去,輕巧地解開他的單衣,將藥膏緩緩地抹在他的小腹上。
  雲夜嗯了一聲,雙眉輕蹙,並未睜眼,只是輕道:「涼。」
  「這是尤太醫特意為你調配的潤肌膏,可以舒緩肌膚的緊繃感,還可以安撫胎兒。」雲珂柔聲說,想起剛才尤太醫說的話。
  「皇上,這兩瓶藥黃色那瓶是用來塗抹腹部的。男子的肌膚不似女子那樣有彈性,會隨著胎兒的成長逐漸伸展。所以把這個藥膏每天塗在昭陽侯殿下的小腹上,可以避免隨著胎兒的成長而拉傷肌膚,也可以起到安撫胎兒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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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若是您親自為昭陽侯殿下塗抹,日子久了孩子便會感受到您,能逐漸培養出感情,日後說不定孩子一出生就能記得您。」
  雲珂聞言,半信半疑,尤太醫見狀,還正色道:「皇上不信,試試便知道了。」
  雲珂不管他最後那幾句話是真是假,反正這事他也不會假手他人。他的手輕輕撫過雲夜的整個小腹,掌心緩慢而有規律地輕揉著。
  「嗯......」大概被「服侍」得太舒服,雲夜忽然輕輕哼了一聲。
  雲珂心中一悸。
  雲夜這聲無意識的呻吟,猶如催情劑般,竟然讓他全身發燙起來。低頭看去,只見雲夜經過兩個月的細心調養,面色如玉,雙唇紅潤,此時正像只小貓一樣舒服地閉著眼,窩在自己懷裡,哪裡還有什麼昭陽侯的冷色。
  雲珂一時情動,忍不住低頭,在他的雙唇上輕輕一吻。
  雲夜驚訝地睜開雙眸。這個表情卻更加刺激了雲珂。
  自從在昭陽府別院被雲夜用媚藥強迫自己要了他那一次,雲珂便再也沒有碰過他。
  之前是因為自己茫然無措,冷淡迴避。之後雖然明白了自己對他的感情,但因為雲夜逆天孕子,雲珂恐他身子虛耗,不敢妄動,是以從不敢在永夜宮留宿,怕自己萬一忍不住傷了他。
  但是此刻看到他這模樣,又想到今天尤太醫給的另一瓶藥......
  雲珂心思更加蠢蠢欲動。手掌已經向下撫去,慢慢地覆上了雲夜的分身。
  雲夜渾身一震,臉上霎時染上一抹紅暈。他遲疑道:「雲珂,你......」
  「怎麼?」
  「你做什麼、嗯......」
  難得看到他也會有彷徨無措的時候,雲珂忽然有種解氣的感覺,動作也越加放肆。
  「不喜歡麼?」雲珂輕輕一笑,左臂一收,將雲夜摟緊,右手逕自套弄起來。
  雲夜的分身早已不堪刺激,在他手裡抬起頭來。原本遲疑推拒的雙手也變得綿軟無力。
  他雖然心思聰慧,性情高傲,但卻從未曾有過如此體驗,身體十分青澀。何況此時又是在最心愛的人身下,因而竟很快達到了甜美的高潮,過了半晌,終於忍不住低叫一聲,在雲珂手中迸射出來。

  激 情過後的雲夜,氣息微喘,雙頰暈紅,雙唇也變得十分紅艷,迷濛的眼神不再有往日的清冷,反而染上一層淡淡的嫵媚,映得神情艷麗無比。
  雲珂從不知道雲夜還有這般情動媚人的時刻,感覺到懷中還在輕顫的身軀,心中升起濃濃的憐惜,情不自禁地低下頭,輕輕吻上他微微張啟的豐潤雙唇,輾轉反覆。
  他從來沒有如此吻過他。以前他視雲夜為親人,為朋友,為朝臣,甚至為他最寵愛的侄子,因而再怎樣親密的時候,也最多只輕輕在他額上輕輕一吻。
  即使是幾個月前在昭陽侯府的那一次,他也因為被強烈的藥性迷昏了神志,狂亂而粗暴地佔有了他,絲毫沒有溫存過。
  雲夜完全沒有料到雲珂會如此親吻他,驚訝的情緒還沒來得及形成,便被雲珂從未有過的溫柔親吻驅散了。
  他的神志更加迷離,感覺到雲珂舌尖的試探,只猶豫了一下,便很快張開雙唇,學著雲珂的樣子,伸出舌頭,笨拙而熱情地回應他的親吻。
  他意外生澀的反應讓雲珂更加心動,忍不住捲住那柔軟濕潤的舌尖,讓它和自己一起糾纏起舞。
  「你......」好容易離開了雲珂唇舌的侵襲,雲夜氣息零亂,眼神迷茫。
  「噓─不要說話。」雲珂輕聲低喃,雙手已熟練地揭開他的衣襟。
  雲夜身上的單衣隨著他的動作立刻滑落,上半身完全赤裸著呈現在雲珂眼前。經過近些日子的悉心調養,他的肌膚比前幾個月潔白紅潤了許多,胸前兩顆暗紅色的紅櫻像早已熟透了的果實一般,分外誘人。
  第七章 
  雲珂看著他與常人不同,色澤有些深暗,乳暈也渲染得比較開的雙乳,微感奇怪地撥弄了一下。
  「啊......」
  由於懷孕而變得分外敏感的身體,根本禁不起這樣的刺激。雲夜情不自禁地低叫一聲,乳頭也因為雲珂的動作,竟變得堅硬起來。
  雲珂見狀,哪裡還忍得住,不由得低下頭,吻上了他胸口的朱萸,用舌尖慢慢地挑弄起來。
  「嗯......」陌生的快感讓雲夜微微顫慄,忍不住輕顫起來,雙手茫然地攀在雲珂身上,不能自已。
  挑逗到一半,雲珂放開他,伸手拿出另外一個白色藥瓶,用手指沾出一些藥液,低頭凝視著身下的雲夜。
  雲夜的表情本來有些迷亂,此刻卻因為他的突然離開而變得有些迷茫和......空虛。
  雲珂見狀,低低一笑。雲夜似乎有些清醒過來,微抬起身子,好像要把他推開。可是雲珂怎會給他這個機會,趁勢抓住他的手,再度低頭吻了下去。
  與剛才不同,這次的親吻溫柔中帶著狂野,雲珂熱烈地席捲了雲夜雙唇內的一切甘美和甜蜜,那樣霸道又不失溫柔。雲夜情不自禁地伸出雙臂,緊緊攬住雲珂,笨拙而熱情地回應著他。
  甜美激烈的情感從他們的唇裡一直蔓延至全身,化成一池的蜜汁。
  雲珂一邊吻著他,一邊熟練地摩挲著他的身體,慢慢找到那個隱秘的入口,趁雲夜意亂情迷之際,將手指上的液體緩緩送了進去。
  「嗯......」雖然被雲珂吻得暈暈陶陶,但雲夜的反應還是很敏銳。「雲珂,你、要做什麼?」他喘息著問。
  「我要做什麼你不知道麼。」雲珂見他明明意亂情迷,卻還徒自逞強的表情笑道。在他面上、頸上、胸上落下點點輕吻,再次將手指探入那花穴之中,來回抽動。很快,經過特殊藥物的滋潤,原本的緊窒的穴口漸漸變得柔軟起來。
  「雲珂......不行。孩子、啊─」剛剛經歷過高潮的身體早已無力抵抗外來的侵犯。
  「你放心,太醫說了,這個時候沒問題,適當的性事對你有好處。」雲珂嗓音低啞,「夜兒,放輕鬆點。你不想和我在一起嗎?」
  他壓抑著情慾,柔聲哄著雲夜。想起他們上一次粗暴的結合,雖然自己是被迫的一方,可到底被強 暴的人是他。

  「雲珂......」雲夜雙面通紅,神情有些窘迫,卻終於微不可察地應了一聲,眸中已染上情慾的色彩。
  「放心,這次我會很溫柔的。」雲珂輕輕抬起他的雙腿,把自己的慾望抵在了已經微微翕張開的秘穴中間,然後小心翼翼地扶住他的腰,慢慢用力頂入。
  秘穴緩緩綻放,柔順地接納了他的慾望。
  這場性事溫柔而濃烈,讓雙方都得到了極大的滿足。雲夜從不知道,原來這種事可以這麼愉快而舒暢,完全沒有第一次的痛楚和撕裂。
  在最後一個重重的衝刺之後,雲珂在雲夜體內最深處迸發了自己的全部熱情,隨著他的釋放,雲夜的頂端也同時痙攣地達到了高潮。
  彷彿被抽乾了所有的力氣一般,雲夜軟軟地躺在床上,氣息不勻,連手指都懶得動一下。
  雲珂輕柔地退出他的身體,讓他躺在自己的懷中,一手擁著他,另一隻手則溫柔地在他光滑圓潤的小腹上來回愛撫。
  「夜兒......夜兒......」
  雲珂在他的耳畔低喃,雲夜疲倦地將頭枕在他的肩窩處,閉著眼睛,輕輕喘息,心裡一片安寧和不可言語的幸福。
  看著雲夜難得柔順的樣子,雲珂暗下決心,那兩瓶藥一定要讓尤太醫多準備一些......



  整理好衣物,看了一眼仍在床上沉睡的雲夜,雲珂起身出了寢殿。來到外室,福氣和一干小太監正在候著。楓極一臉蒼白地呆立一旁。
  內室與外殿雖然有段距離,聲音一般傳不出去,但福氣和楓極都是內力深厚的人,只要仔細聆聽,自然聽得到些。
  福氣自然習以為常,這種事在宮內本就沒有什麼好驚訝的。不過楓極的臉色卻難看之極。
  雲珂心情高爽,並沒有注意這些,逕自去了鳳儀殿議政。傍晚再次來到永夜宮時,雲夜剛剛沐浴完畢,身上還散發著淡淡水氣,黑髮濕漉漉地披在身後。
  此時他正坐在檀木桌邊,任小太監給他擦頭髮。見雲珂進來,衝他抬了抬眉,微微一笑。
  雲珂心情甚好,走過去從小太監手上接過布巾,輕輕替他擦拭起來。宮人們都識趣地退了下去,靜靜的寢殿內只有他們二
  人。
  雲夜的長髮烏黑順貼,但並不柔軟,有點扎扎的硬感。記得小時候沐浴完,他總是濕著頭髮到處亂跑,不讓小太監們碰,最後還是被雲珂抓了回來擦乾。後來竟漸漸成了習慣,每次沐浴後都只要雲珂給他擦。
  想起從前的事情,雲珂不由得輕笑出聲。
  「你笑什麼?」雲夜長眉一挑。
  「笑你小時候我給你擦頭髮。」
  「哼,你的頭髮不也是我擦的麼。」雲夜也想起那時侯,自己總是坐在他懷裡,心安理得地讓雲珂照顧他。不過有些不甘心,他記得他對雲珂也是很好的。
  雲珂嗤笑道:「你那也是擦頭髮?你那分明是蹂躪好不好。」
  「我喜歡你的頭髮。」雲夜回過頭來,盯著雲珂看了半晌,突然站起身來,伸手解開他束髮的皇冠,看著他的長髮輕輕垂下。
  與雲夜的黑髮相比,雲珂的頭髮略呈棕色,髮質柔軟,髮絲細順。束在冠裡,總會不時地垂下一綹,落在鬢角。
  宮燈的燭火下,雲夜的眸子晶瑩深邃,彷彿天上的星辰一般璀璨。此時,這雙眸子的主人正用一種深情癡迷的眼神看著雲珂。
  失陷於雲夜的眼神,雲珂一時也有些失神。二人的目光糾纏在一起,空氣中也彷彿氤氳出一種溫柔而旖旎的柔情。
  「我喜歡你的頭髮,很漂亮......和你的眼睛很相配。」雲夜好像無意識似地喃喃自語。
  雲珂突然醒過神來,想起他在昭陽府別院裡妄圖把自己壓在身下的事情,心中暗道不妙,忙轉變話題道:「現在還痛嗎?」
  「嗯?」雲夜一時沒反應過來。
  「我是說那裡。」雲珂的笑容十分曖昧。
  雲夜呆了一呆,這才明白他是在問下午的事,不由得臉上一紅,眼神似嗔似怒,不知如何回答。
  雲珂見了他的神情,心下有些好笑,不過面上卻溫柔地問道:「沒有傷到你吧?」
  想起他下午在自己身下抑制不住的呻吟聲,以及全身顫慄的快感,都說明他和自己一樣,是非常享受的。只是雲珂有些擔心,不知他們下午的忘形放浪會不會傷到胎兒。
  雲夜有些惱羞,過了半晌,才輕哼一聲,語氣生硬地道:「沒有。」

  雲珂放下心來,拉著他問道:「你不高興?還是你不喜歡我抱你?」
  「不是。」雲夜頓了頓,有些羞澀卻坦白地道:「我......喜歡你抱我。」
  然後他認真而深情地望著雲珂,正色道:「而且我曾發過誓,如果抱了你會讓你離開我,那麼我永遠也不會這麼做。所以我願意被你抱,願意以這種方式永遠和你在一起。」
  雲珂癡癡地望著他,被他執著的深情深深感動。
  想起四個多月前那個狂亂而粗暴的夜晚,一直讓雲珂很介意。
  雖然是雲夜是心甘情願被他擁抱,但是對於一向心高氣傲、驚才絕艷的雲夜來說,如同女人般雌伏於一個男人身下,定是下了很大的決心。雲珂既然無論如何都無法說服自己被他抱,就絕不可以再讓他感到痛苦和委屈。
  還好雲夜說喜歡,這讓雲珂鬆了口氣。他希望雲夜能忘記上次粗暴狂亂的結合,重新留下甜蜜幸福的新回憶。
  「夜兒,以後我會對你好的。」
  雲夜輕輕一笑。「你現在對我就很好。」
  「以後會更好。」
  雲夜道:「那你不要忘記,如果你對我不好了,我不會放過你。」
  雲珂笑道:「怎樣不放過我?」
  「現在還不知道。不過我的個性你知道的。」
  雲珂哈哈一笑,伸手抱住他,道:「夜兒,我就喜歡你這個性。從看見你的第一眼起就喜歡。如果不是你這麼堅定和執著,只怕我們彼此就錯過了。」
  雲夜笑了:「雲珂,你被我愛上,注定今生逃不掉了。」
  雲珂望著他,柔聲道:「如果是你,下輩子,下下輩子,我也不願意逃掉。」
  雲夜聞言,望著他燭光下璀璨耀眼的雙哞,一陣心蕩神搖,緊緊回抱住雲珂。
  雲珂和他一起用晚膳,之後陪他下兩盤棋,閒聊了一會兒。雲夜逆天孕子,體力消耗極大,很快便露出倦意。雲珂待他服了安胎藥睡下後,才回紫心殿。




  這一晚雲珂睡得身心舒服,甜蜜酣暢。夢裡都是下午夜兒在他懷裡艷麗的表情和嬌喘的喘息。
  誰能想到一向冷漠高傲的雲夜也會有這樣煽情的模樣,讓雲珂在夢裡都禁不住興奮和得意起來。誰知深夜,好夢正甜,耳畔卻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低喚。
  「皇上!皇上?皇上請醒醒!」
  多年養成的警醒習慣,讓雲珂立刻從沉睡中驚醒。他第一個反應是有刺客,但外面的聲音似乎不像,莫非是朝廷出了什麼變故?
  「怎麼了?」
  「啟稟皇上,不好了。永夜宮出事了。」
  「出了什麼事?」雲珂一驚,立刻翻身下床。
  福氣結巴道:「小太監來報,說、說、說昭陽侯好像要小產。」
  「什麼!」雲珂大吼一聲,連外衣都沒顧上穿,便匆匆向永夜宮奔去。



  夜半一更的永夜宮不同以往地燈火明亮,人影忙亂。雲珂遠遠看著這與寧靜的夜晚極不相融的情景,心裡升出一股不祥之感。
  他衝進內室,一眼看見雲夜正無力地趴在床邊,面色慘白如紙,一手緊緊攥著床欄,手指都已泛白,另一隻手則牢牢地按在腹部上。
  地上已是一片狼藉,嘔吐出的穢物中隱隱散發出一股奇怪的藥味。
  「夜兒!」雲珂衝過去,小心翼翼地扶住雲夜顫抖虛弱的身體,手下寒濕,才發覺他的單衣竟已完全被冷汗浸透,不禁心下駭然。
  「雲珂......」雲夜抬眼,無力地低喚。
  錦被已大半掉到地上,雲珂掀開一看,只見他的下身已被一片鮮血染紅,絲絲血跡尚自他的雙腿間緩緩溢出,觸目驚心。

  「太醫!太醫!快傳太醫!」雲珂抱住他大叫。
  太醫早就有人去喚了,此時匆匆趕了過來,一見到昭陽侯的樣子,臉色也是一白。



  「怎樣?到底怎麼樣了?」雲珂焦急地連聲追問。
  尤太醫額上冒出層層冷汗,跪在地上顫聲道:「回、回皇上,昭陽侯殿下好像是、是、是誤服了天地兩極果中的斷、斷命果。」
  「什麼!」雲珂腦中轟然一響,摟著雲夜的雙臂一緊。
  夜兒怎麼會誤服斷命果?
  雲珂茫然一瞬,來不及思考這個問題,連忙問道:「胎兒保得住嗎?」
  「這個......」尤太醫額上的冷汗滴滴落下,卻擦也不敢擦,顫聲道:「很難......」
  雲珂呆若木雞,只是緊緊地抱住雲夜。
  朱血,乃是水神賜予的、繼承水神血脈的神血,與常人不同,色澤朱紅赤艷不說,歷久彌新,遇水愈濃,具有旺盛的生命力。
  以往曾有受傷的朱血男子於死水潭邊洗養傷口,朱血濃於水中,三月不化,後竟有幼魚生於其中。可見其孕育生命的能力何等頑強。
  朱血與誕子丹的藥性相結合,所孕育的胎兒也必定健壯異於他人,普通的落胎藥根本無法奈何。但是一物克一物,這世間只有和誕子丹一樣,出在瓊華島上的天地兩極果是其剋星,斷命果就是專門針對其落胎之用。
  想到夜兒為了這個孩子受了這麼多苦,若是現在保不住了......
  「尤太醫,你再想想辦法。」雲珂低聲道。
  「皇上,斷命果藥性強烈,乃是專門針對朱血懷胎之人落胎之用的。昭陽侯殿下雖然及時吐出了大半,但已經吸收的部分也不容小覷,要保住胎兒怕是很難。只是發現的及時,若是......」
  說到這裡,尤太醫忽然頓了一頓,似乎想到了什麼,遲疑不言。

  「若是什麼?」雲珂見尤太醫神色猶疑不定,立刻追問:「快說!」
  尤太醫沒有回答,只是一臉灰白地跪在那裡。
  「沒、沒關係......太醫,請行針。」一直沒有出聲的雲夜,此時突然在雲珂懷裡艱澀地道。
  「可是,這個、這個......殿下。」尤太醫惶恐不安地看看雲夜,又看看皇上。
  「尤太醫,請你趕快、趕快行針......不然,要來不及、啊─」雲夜喘著氣,斷斷續續還未說完這幾句話,便忍不住腹中一下劇烈的抽痛,低喊出聲。
  雲珂心中一顫,連聲問道:「行什麼針?尤太醫,你在猶豫什麼?」
  「陛下,如果一定要保住胎兒,那麼現在、現在對昭陽侯殿下行九轉金針之術也許還來得及......
  「但是,此術乃是要調用昭陽侯殿下體內的所有力量來保護胎兒,對殿下自身的損耗極大。即便萬幸孩子保住了,昭陽侯殿下的身子也會......」
  話還未說完,雲夜已掙扎著從雲珂懷裡撐起身子,面色蒼白,汗如雨下,但是神情卻堅定無比。
  「尤太醫,本侯、本侯命令你......馬上給本侯、行針!」話一說完,雲夜再也撐不住,倒落在雲珂懷裡,扭轉著身體,卻緊咬住的雙唇,將快要抑制不住的呻吟聲全部吞回了肚裡。
  九轉金針、九轉金針......
  這幾個字不停地在雲珂腦中迴旋。他知道那代表什麼意義。
  九轉金針,是一種調用身體裡的所有潛能,來全力維持生命的一種行針之術。雲夜精通醫理,自然知道它的厲害。他剛才強撐起身子打斷太醫的話,大概是怕雲珂知道後會阻止他。
  可是他卻忘了,當年雲珂和先皇同時遇刺時,先皇施以九轉金針之術,也只在昏迷三天後清醒過來兩個時辰,只來得及交代完後事便駕鶴西歸,終究沒有熬到雲珂醒來。所以雲珂對這九轉金針,早已久聞其詳。
  不!不行!他不能讓夜兒付出如此巨大的代價。
  雲珂面色蒼白,心裡大叫。
  原本雲夜能平安逆天產子的機會便只有三成,就算他內力深厚,年輕體壯,又精通醫理,機會可比常人提高幾成,但若是行了此術,怕也是有命保住了孩子,沒命......
  想到這裡,雲珂生生斬斷自己後面的想法。他此時心如刀絞,惶恐無措。望著雲夜死死護住腹部的雙手,想到這雙手下微
  微隆起的小腹,想到裡面剛剛成形的胎兒幾個時辰前,才剛剛接受過他的愛撫......
  雲珂看著雲夜慘白如雪的臉,與他痛苦之中仍然堅定固執的眼神相遇,心中顫抖不已。
  夜兒,放棄吧、我們放棄這個孩子......
  不!不行!雲珂!我不許!我不許!
  夜兒......
  雲珂,你不能阻止我!你答應過我的!你要讓我!
  就在這短短相視的一瞬,雲珂已經明白了雲夜的心意是何等地堅定。他咬咬牙,知道自己只能作出一個決定。
  「尤太醫,你還愣著幹什麼?馬上給昭陽侯行針。」雲珂沉聲命令道。他已決定,既然這是雲夜的選擇,那麼,他的選擇,就是做雲夜最堅強的後盾。
  尤太醫不敢再多話,急忙從藥箱裡取出針灸袋。



  兩個時辰過去了。經過尤太醫和太醫院其它幾名太醫的全力施針救治,孩子終於暫時保住。但是雲夜卻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裡,臉上毫無血色,氣息微弱,好像全身的力氣都已經被金針抽走了一般。
  雲珂心痛如絞。看到雲夜那樣的眼神,他知道自己阻止不了他,也不能阻止他,何況他曾經答應過他,在孩子這件事上,他要讓他的。可是他怎麼能忍受眼睜睜地看著他受苦?
  雲珂狠狠攥緊雙拳,眸中閃過凌厲之色。
  不論是誰,讓他的夜兒和未出世的孩子受到這般折磨,他一定要讓那個人付出代價!



  過了五更,雲珂半靠在夜兒床邊幽幽轉醒,昏暗的寢室裡只有他和雲夜兩個人。
  雲夜仍在沉沉地昏睡,眉頭輕輕蹙著,修長的丹鳳眼上長睫微顫,好似睡夢之中也極為痛苦。

  雲珂靜靜地看著他,伸手摸摸他的額頭,一片冰涼。想幫他掖掖被角,才發現左手還被他緊緊攥著。雲珂苦澀地笑笑,把被他攥著的那隻手輕輕放到胸前,撫摸著他蒼白的面龐,在他毫無血色的唇上落下溫柔的一吻。
  福氣輕聲進來,見皇上已經醒了,小聲低問:「皇上,今日的早朝......」
  雲珂搖了搖頭,示意取消。又讓他走近,在他耳邊交代了幾句。
  福氣退下後,雲珂仍然輕輕摟著雲夜,動也不敢動。
雲夜昏昏沉沉地直到傍晚才醒來,見雲珂和衣躺在自己身旁,還握著他的手,一時竟分不清是夢是醒,是過去還是現在。他迷茫了半晌,腹中隱隱的作痛讓他清醒了過來。
  「雲珂......」
  他低低一喚,本在假寐的雲珂立刻醒來。
  「夜兒,你醒啦。」雲珂欣喜道。見他伸出虛弱的手放到小腹上,連忙柔聲道:「你放心,孩子保住了。」
  雲夜低聲道:「我知道......他還在......」
  「要起來吃點東西麼?」
  「......現在什麼時辰了?」
  雲珂看看窗外,道:「大概已過了申時。」
  「扶我起來。」
  雲珂顧不得已經僵硬的身體,忙起身準備好靠枕,將雲夜慢慢扶坐起來。
  福氣端了一碗細米燕窩粥進來,雲珂接了過來,親自餵給雲夜。雲夜其實沒什麼胃口,卻安靜地吃完了。
  用完粥,又讓他服了藥。雲珂見他神色倦怠,虛弱無比,問他要不要休息,他卻搖了搖頭。
  「幫我把左邊書櫃第三格裡的金色小瓶拿過來。」雲夜微微輕喘地道。
  福氣輕手輕腳地按照他的吩咐,將東西取了過來。
  「喂我服一粒。」雲夜的聲音虛弱,語氣卻堅定如常。

  雲珂接過福氣遞過來的藥丸,看了看,知道這是雲夜自萬花谷中帶來的大還丹,對身體極有好處,便小心地餵他吃下,又輕輕幫他調整了一下身子,讓他靠在自己懷裡。
  雲夜調息了片刻,精神略略好轉,低聲道:「讓楓極進來。」
  過了片刻,楓極疾步走進,見雲夜已經坐起身來,激動難以自制,「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少主,您、您好點了嗎?」
  「沒什麼大礙了。」雲夜在雲珂懷裡淡淡地道。
  「真的嗎?太好了!太好了!」楓極驚喜交集。
  「楓極。我不明白,為什麼?」雲夜清冷的眼神突然變得銳利凜冽,直直地向楓極逼去。
  楓極原本蒼白的臉瞬間刷白,張口輕顫,呆呆地注視著雲夜,無法回答。
  天地兩極果清淡無味,入口不易察覺,但是色澤卻非常鮮艷,放在食中極為明顯。雲夜平日飲食均有驗食官檢測,雲珂又著人特別留意,絕無可乘之機,這種藥又不可能下在茶水或酒水之中,見色即知。
  那麼唯一的機會,就是雲夜每日服用的安胎藥。
  那藥汁漆黑如墨,任何顏色都可掩蓋住,斷命果本身又沒有味道,是以即便是雲夜這樣精通醫理的人,也絲毫沒有察覺。更何況,這藥又一向是他的貼身心腹楓極親自煎制端送的。
  半夜雲夜在疼痛中醒來,感到身子強烈不適,不似尋常。他給自己把了脈,發現自己竟然服了斷命果,於是當機立斷,立刻將腹中所剩的大部分藥都嘔了出來。可是雖然他的措施十分及時,但已經吸收的部分還是發揮了藥效。
  「少主,我、我......」楓極張口欲言,卻說不出話來。
  「斷命果色澤鮮艷,無法下在日常飲食和茶水中,只有我日常服用的安胎藥可以掩蓋其顏色。我的藥一向是由你負責的,別告訴我有人能在你萬花谷四大護法之一的楓護法眼皮底下給我下藥。」
  雲夜雖然面色蒼白,雙眸卻深沉如水,聲音平淡得好似在說別人的事。
  「兩個月前你就曾勸我打掉胎兒,我罰你在殿外跪了一天,警告過你斷了這個念頭,誰知你卻不知悔改。哼!本座的事什麼時候輪到你來管!」
  感覺懷裡的人身子輕抖,雲珂知道他現在動不得氣,連忙不著痕跡地輕輕安撫他。
  雲夜輕喘了兩下,很快抑制住自己,平靜下來。
  雲珂為他捋了捋披在肩上的發,握住他冰涼的手,轉頭對楓極沉聲道:「你不知怎麼知道浩瀚神殿的大神官送來了天地兩
  極果,竟敢擅自去偷了出來給昭陽侯下藥。楓極,你好大的膽子!」
  楓極跪在那裡一動不動,神色複雜。聽到雲珂的話後,沉默半晌,突然抬頭向他瞪來,道:「不錯!我在太液池邊聽到了皇上和少主的談話,知道大神官帶來了天地兩極果,我便趁為少主取藥的機會從御藥堂偷了出來。
  「斷命果是我給少主下的。這些都是我做的。」
  他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尖銳,「因為我不能允許少主冒著生命危險來孕育這個孩子,我不能忍受少主每日為此子所苦。
  「誕子丹的藥性一個月前就已經顯現出來了,但是少主為了怕你擔心,一直苦苦壓抑。現在才剛幾個月,少主就要受這份罪,若是要挨到......」
  他突然頓住,最後又咬咬牙恨聲道:「所以即便這個孩子是龍種,我也要幫少主打掉他。我知道這事絕對瞞不過少主,也早已做好了受罰的準備。只是我沒想到、沒想到......」
  「只是你沒想到,夜兒寧願行九轉金針之苦,也不願失去這個孩子是不是?」雲珂冷冷地道。楓極剛才的話讓他有些不安,他竟不知道雲夜將藥性顯現的事瞞著自己,一直苦苦壓抑。
  楓極想到雲夜行針之事臉色更加蒼白,眼睛直直地看向雲夜,突然道:「為什麼?為什麼!少主您不明白為什麼,楓極也不明白。為什麼您寧願行九轉金針之苦,也不願意失去這個孩子?」
  雲夜冷冷地瞥他一眼,淡淡地說出一句話,卻足以將他打入地獄。
  「因為他是雲珂的孩子。」
  第八章 
  楓極如受重擊,身子晃了一晃,臉色灰敗,喃喃地道:「雲珂,雲珂,又是為了他......難道為了他,您真的連命都不要了嗎?您這麼做值得嗎?值得嗎!」
  福氣厲聲道:「大膽楓極,竟敢直呼皇上名諱。」
  楓極卻恍若未聞,只是呆呆地盯著雲夜。
  「楓極,從今日起你已不再是我萬花谷的四大護衛,這個楓字也要從你的名字中去掉。我萬花谷從此以後再也沒有楓極這個人,你也不可以再稱呼我為『少主』。」
  雲夜停了停,又道:「你的武功非我所傳,我無權處置,你自己好自為之吧。」冷冷地說完這幾句話,他似已竭盡全力,神色疲憊之極。
  雲珂知他已經以萬花谷的規矩處置了楓極,剩下來的就是他的規矩了,立刻沉聲道:「來人!」
  福氣早已招了侍衛在外面等候。雲珂冷道:「將玄武騎下一品校尉楓極給朕拿下,壓入天牢。」
  「是。」
  楓極神色木然地被侍衛押了下去。剛才雲夜的話對他來說才是真正最嚴厲的懲罰,足以使他萬念俱灰,皇上再下什麼命令對他都不重要了。



  把楓極押下去後,雲夜服用的大還丹也已經撐到極限,他輕弱地道:「雲珂,我累了。」
  「那就好好休息。」
  雲珂輕輕扶他躺下,雲夜立刻沉沉昏睡了過去。
  他這一睡就是三天三夜。雲珂心中擔憂,但幾次招來太醫,都說雲夜是因為行九轉金針傷了身,又失血過多,身子折損甚劇之故。
  尤太醫還道這次昭陽侯能夠保住孩子,實是幸運之極。一是雲夜發現的及時,斷命果並沒有發揮完全的功效;二來,主要
  是胎兒已有四個多月,發育成形,落胎不易,其自身求生意識也很頑強,否則即使施以九轉金針之術,也不見得有效。
  但是這種逆天之術畢竟傷害母體甚深,即使是尋常人也要仔細調養個三、五年才可漸漸恢復。雲夜雖然內力深厚,身體強健,但這種情況,只怕也要折損大半功力,調養良久才可。
  雲珂想到尤太醫的話,心裡就恨不得將楓極碎屍萬段、五馬分屍。
  他雖生在帝王之家,但生性淡然,脾氣溫和,少有動氣上火的時候。尤其十年前遭逢過生死大劫,又接二連三地失去至親至愛之人,深刻地瞭解到什麼是所謂的世事無常,於世間的許多事也自認為看得更加通透平淡了。
  但直到此刻,他才發現他高估了自己,心中魔障漸起,對楓極那種恨不得扒皮抽筋的憎恨之情,連自己都為之愕然。
  雲珂想到兩個月前。原來那時楓極就有讓雲夜落胎之意,所以夜兒才會怒極傷身動了胎氣,罰他在永夜宮外跪了五個時辰,沒想到竟然還是自己給他求的情。
  雲珂攥緊手中那人送來的,只要再早三天也許一切都不會發生了的密報,不由恨得牙根癢癢。
  他一向很自信於自己的判斷,知道楓極一直對他懷有莫名的敵意和恨意,他以為這是出於他對夜兒暗暗的愛慕之情所衍生出來的嫉恨之心,卻沒想到他這次竟猜錯了。
  楓極確實嫉恨他,但卻不完全是因為雲夜。雲珂做夢也沒有想到這個人會有著這樣的身世隱秘。
  楓極雖心懷叵測,卻醫術不精,沒有料到雲夜那天下午因與雲珂行過魚水之歡,血脈振奮,運行速度比平日快了一倍,使得本來應該在完全吸收一個時辰左右發作的斷命果藥性提前了半個時辰,因此被雲夜及時發現。
  而且他更沒有料到,雲夜竟然寧願受九轉金針之苦也不願失去孩子。使得他最終功敗垂成,還讓雲夜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雲夜昏睡了三天三夜後才幽幽地醒來。這些時日,雲珂日夜都在永夜宮陪著他。他知雲夜不是那麼脆弱的人,可是這種時候,他卻是一刻也不想離開他,每日下了早朝便直奔永夜宮,奏折和公務也都搬到永夜宮處理。
  雲夜醒來後,身子至虛,氣色也極不好,但精神卻還勉強不錯。調養了幾日後,與雲夜的虛弱成對比,胎兒卻日益強壯起來。
  這次的事不僅把雲夜以前強行壓下的藥性反應引了出來,還變本加厲地厲害起來。心悸、暈眩、無力這些症狀不說,每日
  手足冰涼,四肢發沉,體內卻燥熱不安。
  太醫經過診斷,已確認這是陽性反應。按說這是大喜,可雲珂無論如何也歡喜不起來。只要想到雲夜為了這個孩子付出的代價,內心就沉甸甸地。
  雲珂已漸漸有些理解父皇當初的做法。他不希望自己有一天也會走上和父皇同樣的路。
  將自己的親生骨肉遠送他鄉,是懲罰那個孩子還是懲罰自己?
  在父皇的眼裡,雲璃的出生就是罪,因為是他奪走了母后年輕的生命,使得父皇失去了一生摯愛。即使他是無辜的。
  雲珂心中悲涼。難道生命的軌跡就是一個螺旋?在不停的盤旋中重複,在不停的重複中盤旋?



  這日雲珂來到永夜宮,他平日最喜歡的秋檀香已換成太醫院建議的,有舒心健體之效的怡神香,聞之使人心情平和,身心舒暢,有養神安身的效用。
  雲夜正斜臥在窗前的湘妃榻上,身著白色輕袍,黑髮還是像往常一樣以一方錦帕隨意挽著,下身蓋著薄毯,望著窗外的景色發呆。
  雲珂輕輕走過去,見他垂在旁側的手上居然握著流雲劍。
  「夜兒?」雲珂有些擔心的把他手中的劍拿了過來。
  自從知道他逆天受孕後,雲珂便不許他再將劍纏在腰上,也不許他再練劍。雲夜也沒有反對,便像普通的利劍一般把它掛在床頭。
  可是流雲劍到底不是一把普通的軟劍,而是一把絕世名劍。雖然平時軟若絲綢,毫無利器之象,但若沒有深厚精湛的功力,是無法貫注內勁,使它成為一把真正鋒利如蛟龍的絕世寶劍。
  「太醫說了,你現在不能妄動真氣。」
  雲夜轉過頭來,嘴角一撇,衝他微微一笑,道:「我現在內力最多剩下三成,哪裡還有力氣妄動真氣。」
  他說得輕鬆,雲珂卻心情沉重。當日在江湖上叱吒風雲的武林盟主沁雲夜,現在不僅一身高深的武功只剩下三成,甚至連拿起流雲劍的力氣都沒有。

  雲夜見雲珂神色沉重,反而安慰他道:「武功沒了,以後再練就是了。」
  「今日好點了嗎?」雲珂不願讓他難受,將流雲劍放到一旁,在他身畔坐下,轉換了話題。
  「還是老樣子。」他淡淡地說,把雲珂拉過去,靠在他身上。
  雲珂摸摸他的肚子。剛只過了半個多月,孩子卻好似長大了許多,從外表已能看出明顯渾圓的痕跡。
  「藥性反應還厲害麼?」雲珂柔聲問。
  「你怎麼每天都問相同的話。」
  雲珂笑道:「太醫說你恢復得很好,孩子也很健康。」
  雲夜微微一笑。「你每天拿各種滋養大補的珍貴藥材餵我,怎麼會不好呢。」
  「我倒覺得這些東西都喂到孩子那裡去了,你看才幾天,他倒長大了。」雲珂說著,輕柔地拍了拍他的肚子。
  九轉金針幾乎掏空了雲夜體內的所有能量,豈是那麼容易補得回來的。就算拿天下最珍貴的補品為他進補,也不是一年半載所能恢復。更何況他現在的身子非比尋常,補品多服可能會讓胎兒成長過速,胎兒過大,到時不利於生產,反更加危險。
  可是不補又不行。唉......
  雲夜卻不以為意,拉過雲珂的手按到肚子上,道:「這幾天他都會動了。」
  「什麼?」雲珂驚異地睜大眼睛,似乎十分不可思議。
  「你驚奇什麼。一般婦人懷孕到四、五個月時胎兒都會動的,更何況是你兒子。」雲夜斜睨了他一眼,輕聲哼道。
  「什麼我兒子,是我們的兒子。」雲珂柔聲矯正他。他現在只關心夜兒的身體,倒不怎麼注意孩子的動靜了。他又沒有過孩子,自然不清楚胎動的事情,還一直以為怎麼也要到七、八個月,快生的時候才有動靜呢。
  聽了雲夜剛才的話,此時他忽然有些蠢蠢欲動了起來。
  「夜兒,孩子真的會動了嗎?」
  「自然。」
  雲珂盯著他的肚子半晌,神情似乎十分期待,忍不住道:「夜兒,我想聽聽。」
  雲夜嘴角輕勾,懶洋洋地微笑道:「你要聽就聽吧。不過這個時候他可能還在睡覺,不一定會動呢。」
  雲珂對他後半句話沒有過多關注,只是興奮地彎下身子,小心翼翼地趴在他的腹上,將耳朵貼到那隆起的肚皮上。
  雲夜看著他那謹慎期待的樣子,覺得十分溫心,嘴角含笑,半瞇著眼睛望著他。

  過了好半晌,雲珂有些失望地抬頭,道:「什麼也沒有聽到。」
  雲夜打了個哈欠,「這孩子調皮得很,總是晚上我入睡時才動,有時候動得還挺厲害,不像四、五個月的樣子。」
  「晚上才動?那不是很影響你休息?」雲珂微微蹙眉。
  「那倒不至於。不過你若想聽,以後晚上就陪著我睡,定能讓你聽到。」
  雲珂微微一笑,知道雲夜這是在要求他住到永夜宮來。其實他最近也有這個打算,只是怕影響雲夜休息,一直沒有決定。如今聽了他的話,哪裡還遲疑,便低聲應道:「好。今日我就搬過來陪你。」
  雲夜滿意地笑了,沒有說話,只是拉過他,把頭枕到他肩上,有些疲倦地閉上眼。
  午後的陽光透過輕紗窗,淡淡暖暖地灑進室內,傾瀉在他們身上。
  雲珂看著他依然有些蒼白的臉龐,輕輕低頭,將面頰抵到他額上。感覺到他的冰涼,雲珂恨不得把自己的溫度分給他。
  雲珂就這樣靜靜地擁著他,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放在雲夜小腹上的手突地一震。那感覺甚微,卻把雲珂嚇了一跳,呆呆地看著他的肚子。
  雲夜皺了下眉頭,在他懷裡輕輕動了一下。雲珂心裡的震驚還沒有消失,但見他神色,知道他又不舒服起來,忙輕聲道:「我抱你回床上休息吧。」
  雲夜喘了口氣,強壓住難受的心悸和體內的躁動不安,微微點了下頭。
  雲珂把他抱回床上,蓋好薄被,握著他的手,直到他沉沉地睡去。
  看著床榻上的人不勝體力,沉睡入眠,雲珂想到剛才他腹中那個旺盛的小生命在自己掌下躍動的感覺,心情複雜。
  那個楓極,就算把他剁成肉醬,也難消他的心頭之恨。



  楓極這半個多月一直關在天牢,雲珂也不讓人去審他,只是吩咐福氣每天給他用刑,也不用太重,每日抽他幾鞭即可。雲珂知道以他的武功,這點懲罰也算不了什麼。
  今天福氣照例到天牢盯著獄卒給他行刑,回來後向雲珂回報。
  雲珂冷聲問:「他今日說了什麼?」

  「還是以前那幾句老話,只是問昭陽侯殿下的身子好點了沒有。奴才照著皇上的吩咐,什麼也沒告訴他。」
  雲珂應了一聲,沒有說話。福氣看看他的神色,小心地道:「皇上,那個楓極還算硬朗,連著行刑這麼多次都沒有運真氣護體,只是生捱著。」
  「你怎麼知道他沒運真氣?」
  福氣笑道:「皇上,您不是練武之人,自然不知道,可是練家子一眼就看得出來。他被打得皮開肉綻的樣子,就比一般人強一點。」
  「哼!」雲珂冷笑,道:「朕用的可不是什麼酷刑,比起一般酷吏來也還不如。鞭打幾鞭對他這麼一個練家子來說,就算不運真氣,那也不算什麼。」
  福氣見皇上神色,便沒有再說什麼。那個楓極害得昭陽侯如此,皇上沒把他千刀萬刮,已是手下留情了。



  陰暗潮濕的天牢傳來陣陣血 腥與腐朽的味道。在這種地方,連春日的柔風刮進來,都變成陣陣讓人心裡發冷的寒風。
  「皇上,您若是要審問楓極,讓奴才把他提出去審就是了,何必屈尊來這種污穢的地方,別再讓您的貴體染上穢氣。」福氣一邊在前面小心翼翼地帶路,一邊小聲說。
  雲珂沒有說話。
  楓極被關在最裡面陰暗的牢房裡。守衛恭敬地打開牢門,福氣進去,喝道:「皇上駕到,罪人楓極還不快來恭迎聖駕。」
  雲珂緩緩走進窄小陰濕的牢房,看見楓極蜷縮在牆角的草鋪上。聽見皇上駕到,一時愣住,呆了一下,才慢慢地爬過來。
  「罪民極,參見皇上。」他一字一字說得緩慢而清晰。
  雲珂冷冷地盯著他。襤褸的衣衫中露出被鞭打過的痕跡,條條鞭痕深入骨肉,鮮血淋漓,果然是皮開肉綻的樣子。再看他臉色也是憔悴至極,狼狽中猶帶著血痕,哪裡還有以前英俊端正的樣子。
  「罪民極?是了,朕倒忘了,你已被逐出萬花谷,那個楓字也從名字中去掉了。」雲珂衝他冷冷一笑,道:「不過,朕以為,你應該恢復本名才對。」
  「罪民以前不過是一小乞丐,沒名沒姓,早已不記得本名了。」

  「哦?你不記得了?」雲珂似笑非笑地盯著他,道:「沒關係,朕來提醒你好了,南海十皇子,君、正、集。」
  楓極原本憔悴的臉色剎那間變得極為慘白,震驚的神色無法掩飾。
  南海十皇子君正集,十四年前在一批南海忠臣死士的護衛下,與皇太子君正廉亡國前逃出南海,到盟國炎國的境內尋求庇護。
  誰知第二年,雲國大軍在第一武將昭陽侯雲皓的率領下大敗炎軍,當時的炎國國主為了求和,不僅割讓了大片土地,竟還送出了藏匿在炎國境內的南海皇太子的人頭作為和禮。
  雲國見南海已滅,炎國也一蹶不振,便結束了戰事,撤了兵。只是當時誰也沒有注意到一向人小位輕的南海十皇子君正集,卻在忠臣們的保護下不知所蹤。
  這些護衛十皇子的南海餘孽,窮途末路之下索性大膽潛入雲國,伺機報復。在他們的耐心等待中,機會終於來了。
  兩年後,雲國皇太子十四歲的成人禮上,策劃多年的南海餘孽與炎國刺客不期而遇,同時進行了大規模的刺殺行動。終於使雲國喪主,太子重傷,一時陷入大亂。
  之後,在雲國的舉國追殺中,年幼的十皇子和護衛們失散,一人在南下的路上行乞求生。誰知竟意外地遇上了從宮中出來,準備去南方萬花谷向舅舅學藝的昭陽侯幼子─雲夜。
  雲夜在宮外一直以沁雲夜為名,君正集也沒有想到這個八歲的孩子會和雲國皇室有什麼關係,機緣巧合下,便與沁雲夜一起去了萬花谷。
  楓極回憶起那幾乎已被遺忘的從前,強自鎮靜地道:「罪民不明白皇上此言何意。」
  「你當真以為,在朕的雲國境內無人認得你麼?」雲珂冷笑,道:「事過多年,當年那些南海刺客早已繩之以法;你這個小小的十皇子,在前南海皇室中又一向不受人重視,認識你的人本就不多,現在性情樣貌又是大變,想必你也以為這天下間再也無人識得你是誰了吧?」
  楓極默然無語。
  雲珂頓了頓,道:「不過人算不如天算。當年你和皇太子君正廉逃到炎國,憐惜曾在炎國皇宮裡見過你一面。你可能不記得他當時一個小小的宮奴,時間已久,他對你的印象也不深刻了,只是在雲夜送他離宮時,他曾與你相處幾天。事後他細細回憶,終還是記起了你。」
  說到此處,雲珂恨恨地道:「只可惜之後他與屠越四處奔波,躲避追殺,沒來得及及時把消息傳給朕。不然,朕絕不會讓
  你有機會對夜兒下斷命果。」
  楓極原本一直面無人色地聽著雲珂說話,此刻提及雲夜,他突然抬起頭道:「皇上!請問皇上,昭陽侯殿下現在貴體如何?」
  福氣道:「你也配問昭陽侯的情況麼。」
  楓極神色複雜,顫聲道:「求皇上告訴罪民吧。」
  雲珂冷道:「你說呢。」
  楓極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
  「朕兩個多月前便已收到密報,知有炎國刺客欲對朕不利,更有人已潛入皇宮內部伺機行動。朕一直嚴加防範,派人搜查已久,卻怎樣也沒有想到那個人居然是你。」
  雲珂盯著楓極,厲聲道:「君正集!十四年前你與君正廉逃至炎國潛藏,可是炎國國主卻在大軍壓境時,割掉了你兄長的人頭,送給雲國作和禮,而南海國的滅亡也不能不說與炎國的背信棄義無關。
  「可是朕沒想到,面對這樣的炎國,你竟然還會再次與虎謀皮!朕問你,你既然要刺殺朕,又究竟為什麼要對夜兒下手?」
  楓極神色嘲諷似地道:「我為何要刺殺你?雲國滅我南海,亡國之恨不共戴天。不過明敬帝當年已被我南海刺客刺殺身亡,前昭陽侯雲皓也病逝多年,南海之仇我已不想再背負了。我早已不當自己是南海國的十皇子,前塵舊事也與我無關。
  「今年年初,我意外從一位南海舊人那裡得到消息,知道炎國新主靳湛派了大批刺客潛入滄浪,欲行刺皇上。既然如此,又何必我自己動手。」
  雲珂聞言,挑了挑眉。楓極果然早知刺殺之事,卻沒有告訴雲夜,自然是因為他暗中希望刺客可以順利地刺殺自己。
  「朕是問你,究竟為什麼要對夜兒下藥?」
  楓極頓了頓,冷冷一笑。「因為我最近才知道,炎國刺客要刺殺的目標,不僅有皇上你,還有少主。」
  「什麼!」雲珂一驚。
  「若是以前的少主,自然多少刺客也不會放在眼裡。可是那日少主在御書房暈倒,我才知道他竟然去浩瀚神殿求了誕子丹,以男兒之身為你逆天受孕。」
  楓極的眼中再次射出當日在紫心殿上那種冰冷冷的恨意,「逆天受孕對練武之人會大損功力,而且危險之極。我勸少主打掉胎兒,可少主卻為了你,堅決拒絕了。
  「一個月前我得到確切消息,知道炎國刺客已經制定了大規模的刺殺計劃,而少主更為目標之重,使我不能不防。

  「那時我就下定決心,一定要為少主打掉胎兒。以少主的武功,落胎三日後即可完全恢復,到時便不需要再擔心。所以即使少主會恨我,甚至殺了我,我也要這麼做。」
  雲珂想不到他竟是因為這個理由。可是他也沒有想到,雲夜竟也是炎國要除掉的目標之一。
  想必是因為雲夜去年在西南戰場上的表現太過出色,讓他們擔憂這位年輕的昭陽侯,繼承了其父第一武將的血脈,將來青出於藍勝於藍,也許有朝一日會帶領雲國鐵騎踏平炎國的疆土。
  雲珂沉吟片刻,道:「你不相信朕可以保護夜兒?」
  楓極注視他半晌,突然笑了,那笑容苦澀中竟透著濃濃的悲哀。
  「我當然相信皇上有能力保護少主,我只是不相信皇上有能力保護自己而已。」
  雲珂微微一震,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如果刺客刺殺的目標是雲夜,以他的武功,即使逆天受孕功力大打折扣,但還是有足夠的能力自保。但如果刺殺的目標是自己......
  雲珂揉了揉額角。
  原來楓極沒有把這件事告訴雲夜,不是因為他暗中希望自己被殺,而是擔心雲夜知道這件事後,會不顧一切來保護自己。
  以雲夜的性格,一旦出現對雲珂不利的事情,無論成功與否,他都不會善罷罷休,必會斬草除根,追查到底,也不會理會自己是刺殺名單上重中之重的一名。可是以他現在的身體,這種行為自然是十分危險的。
  雲珂想到這裡,突然出了一身冷汗。他煩亂地在狹小的牢房來回踱了幾步,猛地想到一個問題,轉身向楓極厲聲道:「如果你不是潛入皇宮內的刺客,那麼是誰?」
  誰知楓極愣愣地看著他,疑惑道:「皇上不是早查清楚了麼?」
  雲珂見他神色不似作假,不由得臉色一白,轉頭看向福氣。福氣也正望過來,二人四目相視,齊齊大驚。
  第九章 
  夜幕星垂,疾風撲面。御輦急快地向皇宮駛去。
  一路上,雲珂腦中飛快地思索著此事的種種前因後果。
  還在昭陽侯別院時,他就要月隱仔細注意炎國的一切動向。年初時得知消息,知道炎國秘密召集了一些以暗殺行刺為生的武林黑道,並調動了炎國朝廷暗屬的暗殺組織,密謀對雲國不利。
  之後雲珂又拿到福氣調查的密折,交給了月隱處理。
  此後兩個月,月隱陸陸續續將潛入雲國的刺客納入監視範圍,但是因為最重要的皇宮內奸還未找到,所以雲珂要他們不要打草驚蛇。
  半個多月前楓極的事情發生,雲珂又收到憐惜輾轉從北國送來的消息,便理所應當地認為前南海十皇子楓極應該就是內奸,於是下令要月隱在半個月內準備妥當,將所有炎國刺客一舉捉拿歸案,嚴加審訊。
  直到昨天,所有刺客全部落網。今天下午看到審訊結果,卻發現那些刺客對潛入雲國皇宮的內奸情況並不完全清楚。因此雲珂連夜趕到天牢,親自夜審楓極。
  誰知道峰迴路轉,楓極竟然不是炎國潛入的內奸。如此一來,昨天的行動已經打草驚蛇。
  由於調動了月隱和御林軍的大批人馬捉拿這些刺客,原本安插在宮裡的月隱和護衛沒有往日那麼多,現在皇宮的人手恐怕不足以應付突發狀況。
  若是那一時僥倖被遺落的內奸狗急跳牆,今夜便是最好的時機。何況敵在暗我在明,獨自留在永夜宮的雲夜,也許情況危險異常。



  雲珂心急火燎地趕回皇宮。御輦剛剛在雍和門門前停下來,他便迫不及待地跳下車來,匆匆奔向永夜宮。福氣帶著調來的大批御林軍緊隨其後。
  奔進宮內,大殿裡靜寂無聲。只有燭火輕輕跳躍,空氣中還淡淡地飄散著一股奇特的幽香。

  尤太醫和幾名太監昏倒在地,內室的床上,早已沒有了昭陽侯的蹤跡。
  沒想到他們的行動這麼快......
  雲珂一剎那只覺大腦一陣空白,渾身顫慄,幾欲昏倒。
  他深吸口氣,強自鎮定,來到空榻前,注視著被扯到地上的紗帳和床上掀開的被子,心裡一片冰涼。
  福氣上前探了探床褥,早已涼了......



  御林軍徹夜在整個皇城內展開仔細搜查。從昏迷中醒來的尤太醫和幾名小太監,完全不記得發生了什麼事情。
  永夜宮裡每晚都有太醫院的太醫輪班駐守,隨時照顧昭陽侯的情況。今晚輪到尤太醫,他是在酉時左右來的,和往常一樣給昭陽侯把過脈,開過藥,待他睡下後便到偏室去休息了。
  幾個小太監也都是一直在永夜宮伺候的,今日也像往常一般行動,並沒有什麼異常。不過他們最後的記憶都只停留在戌時一刻左右,也就是說,那之後他們便被迷暈了。
  「皇上,如果照這個時間算起來,昭陽侯殿下被擄走應該還不到兩個時辰。」福氣推斷道。
  雲珂不語,心下沉吟。
  這刺客好生奇怪。既然炎國是下了死令,那只要刺殺就好了,為什麼要把人擄走?豈不是麻煩、困難許多?還是說,他們要以雲夜為人質要挾自己?
  戌時一刻,那時城門早已關閉。但是因為已過立夏,按照明月王朝夏季行規,北面會開一偏門至亥時關閉,出城完全來得及。
  雲珂想到此,立刻帶人去追。至於他們到底有幾個人?到底是怎樣把雲夜從皇宮裡擄走的,他已來不及思考。



  夜半三更,數十匹駿馬從滄浪城北門疾馳而出,清脆的馬蹄聲在寂靜的夜裡異常清晰。首騎上的一人,身穿皇袍,頭束金
  冠,飛揚的明黃色雲袖在黑夜裡十分明顯。
  「皇上。」幾名御林軍從前方官道迎面奔來,稟報道:「前方樹林裡發現一輛棄置的馬車。」
  「走!」雲珂冷喝一聲,揚馬奔去。
  原本黑暗的樹林已被御林軍的火把點得通亮,一輛黑色馬車正靜靜停在其中。
  雲珂躍下馬背,來到車前,一把掀開簾子。福氣在旁舉起火把,將車內照得明亮。
  空空的馬車裡還殘留著淡淡一股幽香,和永夜宮裡留下的味道一樣。裡面空空如也,只有一方素色錦帕落在座椅下。
  雲珂伸手拿起那帕子,細細一看,原本便蒼白的臉色更是幾欲透明,因為他認出,這正是雲夜日日束在身後的那塊錦帕。拿到眼前輕嗅,似乎還可以聞到雲夜身上淡淡的怡神香味。
  「皇上,什麼痕跡也沒留下。」福氣在車內仔細搜索一番後道。
  「追!」雲珂臉色一沉,收起錦帕,轉身上馬,奔出樹林。
  眾人緊隨其後,一路疾馳出幾十里地,卻再沒有發現什麼。
  突然雲珂停下駿馬,立住不前。
  眾人見皇上眉頭緊鎖,神色凝重,都不敢妄動。過了片刻,雲珂忽然問道:「現在什麼時辰了?」
  「大概快到五更了。」福氣抬頭看看晨曦漸現的天空,心中估算,卻見皇上的神情愈加沉重。
  再度沉思片刻,雲珂突然猛喝:「返城!」說完一抽馬鞭,縱馬回身,向京城滄浪直奔回去。
  彷彿在和時間賽跑一般,雲珂一路披星戴月,縱馬疾馳。天空卻偏偏作對似的,濛濛亮亮的曦光從東邊緩緩升起,轉眼間已過了卯時,正是滄浪城門開啟的時刻。
  奔至北城門外,城門已經大開,守城將領早已望見是半夜出城的皇上回來了,連忙出來迎接。
  雲珂勒住韁繩,喝問:「城門開了多久?」
  守城將領聽皇上語氣不善,戰戰兢兢地答:「回皇上,卯時開城,已開了快一個時辰。」
  雲珂臉色一變,道:「來人!傳朕旨意,立刻關閉所有城門,不得有誤。」幾名御林軍領命,立刻向各個城門傳令去了。
  北門偏僻,此時時辰尚早,出城的人寥寥可數。但是東城門臨近市集繁華之地,南城門守著商貿交易中心,早上出城採購、進城運貨的人流一向絡繹不絕。一個時辰,已經足夠很多人出入了。
  福氣已經明白過來,昨夜亥時在北門關閉前疾馳
而出的可疑馬車,恐怕只是敵人聲東擊西的誘敵之計,真正的馬車,只怕
  早已載著生死不明的昭陽侯從其它城門離開了。
  「但願還來得及......」雲珂喃喃自語。
  「皇上,我們還是先回宮吧。」福氣輕輕提醒道。
  雲珂仰頭望著已漸漸大亮的天空,茫然半晌,終於緩緩點了點頭,返回皇宮。



  再次回到永夜宮,看著空蕩蕩的寢室,雲珂雖然面無表情,心裡卻憂急如焚。
  他知道自己因為關心則亂,已經犯下不可彌補的錯誤,此時必須冷靜下來,盡快找到雲夜的蹤跡。
  他環視四周,見一切都保持得和昨夜一樣。福氣親自搜查過一遍,除了室內飄散的極品迷香,什麼線索也沒有。床榻周圍雖然略有凌亂,卻沒有打鬥過的痕跡。也許雲夜當時已沒有力氣反抗了。
  「皇上。」福氣來到身邊,低聲道:「早朝時間將至,您......」
  雲珂不耐道:「朕今日身體違和,不上朝了!」
  「是。」
  「等等。」雲珂想了想,道:「傳文相連清、武相徐少淵到鳳儀殿議事。」
  「是。」
  福氣退下後,雲珂走到窗前的湘妃榻前,想到昨日下午還和夜兒在這裡相擁而眠,想到自己剛剛承諾要搬到這裡與夜兒同住,想到第一次感受到他腹中胎兒的跳動......
  雲珂攤開白皙修長的手指,回憶著昨日的感覺。
  不知雲夜現在究竟怎麼樣。
  一想到雲夜現在可能的處境,雲珂心裡便躁動難安。明知自己再想下去只會方寸大亂,但思緒卻是不由自主。
  雲夜現在連流雲劍都握不住,如何自保?他現在處境如何?那些人是否會為難他?是否知道他有孕在身的事情?
  雲珂扶住椅背,緊緊按住絞痛不已的胸口,強迫自己不要再想。可是突然間,什麼事物引起了他的注意。
  雲珂轉頭看向床頭的黑木雕花紋櫃,櫃子側畔懸掛的劍鞘如今已是空空如也。

  雲珂呆呆注視半晌,忽然靈光一閃,有什麼念頭浮現在腦海裡。他疾步衝了過去,一把抓下那柄空劍鞘。
  昨天因怕雲夜觸劍傷情,他把原本掛在床頭的流雲劍,改掛在了背床而向的雕花紋櫃上,距離床榻有近十步之遠。
  從床前扯下的紗帳和掀開的被褥來看,雲夜原本大弱的身體又中了迷香,應該無力去拿放置那麼遠的流雲劍防身,但他的意識卻似乎是清醒的,因而扯下了滿床紗帳。
  可是既然如此,流雲劍為什麼會不見了?
  旁人是不會知道這把普通的劍鞘裡承載的是舉世聞名的流雲劍。雲夜自然也不會告訴別人,宮裡也沒有任何人知道。
  難道那些刺客不僅改刺為擄,還順便改行做了小偷?而且偷了人還不算,還要順手偷走一把寶劍?
  若是如此,這皇宮大內中更值錢的東西也有的是,偷把劍算什麼?不如再偷些更值錢的東西,他們也不用回炎國了,直接隱居他鄉足可富饒一生,何必還做這種費力不討好的事?
  雲珂想了又想,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帶走雲夜的人,不僅要帶走他的人,還要帶走他的貼身寶劍。
  如果流雲劍是他們搜出來的,但內室裡並沒有搜索過的痕跡。這內殿裡外至少掛了三把寶劍,可拔出劍鞘的卻只有流雲劍那把。
  如果是雲夜告訴他們的......那麼雲夜為何要告訴他們?難道他認識他們?既然認識,雲夜又為何要做出扯下紗帳這樣毫無意義的反抗?
  雲珂反覆思索,拾起地上的紗帳,看著上面精美的群花刺繡圖案發起呆來。忽然,一個大膽的推測在他心裡漸漸形成。
  也許......擄走夜兒的人不是炎國刺客。
  「皇上。」福氣的聲音忽然打斷他的沉思。
  雲珂聞聲,抬起頭來,面上雖有掩不住的疲倦之意,但眼神卻異常清亮。
  「皇上,連文相和徐武相已經在鳳儀殿恭候。」
  「朕知道了。」

  當日雲夜服了斷命果,雲珂一夜之間將太醫院所有的太醫都調了去,不免驚動朝廷裡一些敏感的大臣。

  所以當雲夜的情況好轉一些後,雲珂便在鳳儀殿召見了文相連清、武相徐少淵和慶親王雲瑄等一干朝廷重臣,將雲夜逆天受孕的事簡略交代了一下。
  初時眾人自然震驚莫名,那模樣比雲珂當時還要驚嚇。慶親王面色蒼白,哆哆嗦嗦地道:「皇、皇上,你、你們......你們......」
  他「你們」了半天也說不出話來。皇上早有子嗣是他夜夜期盼日日嘮叨的事情,可事情真的猛然砸在眼前,還是不免讓他頭暈腦脹。
  與皇上這位親叔叔的狀況相比,兩位丞相顯然要鎮定得多了。他們很快便接受了此事,恢復常態,向皇上道喜。並與皇上一同商量了今後的對策。
  雖然文國還沒有立過男後的先例,但昭陽侯已經先斬後奏,有了皇上的骨血。而皇上也立場堅定,表明了要立他為後的心意。
  因此雖然慶親王的鬍子吹得老高,但眾人還是同意了先等孩子生下來,再給昭陽侯一個名分的事。所以關於此事,朝中幾位重臣都是知曉了的。
  文宰相連清年不過五旬,才高八斗,思慮敏捷,辦事周密,在先皇明敬帝時已位為宰相,以前曾是雲珂的太傅,雲珂對他信任非常。
  武宰相徐少淵雖然只有三十多歲,但文韜武略,無有不精。是雲珂即位後親封的武相。
  且他曾追隨雲皓征戰沙場多年,也算前昭陽侯的舊部。雲珂封他為相,一則是他自身的實力;另一則,不能不說沒有愛屋及烏之意。而雲夜去年可以被雲珂委以大任,掌握玄武軍權,也有徐相的大力保薦之功。
  雲珂來到鳳儀殿,文武雙相正面色凝重地等候著。雲珂擺擺手,讓他們免禮,在龍椅上坐了下來。
  「皇上昨夜連夜出城,早上又命人關閉了四方城門,仔細盤查出城人員,不知宮裡發生了什麼變故?」文相開門見山地問道。
  雲珂面容疲憊,但神色已經鎮靜下來,道:「昨晚有人夜闖深宮,擄走了昭陽侯。」
  「什麼?」文武雙相齊齊大驚。
  雲珂緩緩地將事情經過大致解釋了一下,卻略過了楓極不提。
  「皇上,炎國刺客如此囂張,實在讓人忍無可忍。請皇上下令,立刻發兵。微臣願親自領兵剿滅他們,救回昭陽侯。」徐少淵情緒激動,雙眼冒火。他封相五年,辦事一向沉穩老練,可這次實在動了肝火,已是怒極。

  「皇上,武相的話雖然略有莽撞,但我們確是不能再容忍下去了。多年以來,我明月王朝雖然國強民富,百姓無憂,但是皇室王族卻經常受到諸國刺客的騷擾,炎國更是年年都有刺客派來。此事我們必須早日解決,不然皇上也是性命堪憂。」
  連相面色嚴肅,想了想又道:「不過現在還是要以救回昭陽侯為先,刺客之事尚須從長計議。」
  「不。」聽完連相的話,雲珂靜靜地開口道:「要先解決刺客之事。此事不能再拖,必須盡快解決。朕安排已久,早有釜底抽薪之計。」
  「什麼?那昭陽侯怎麼辦?」
  徐少淵和連清面面相覷,相顧愕然。
  二人入朝多年,對皇上和昭陽侯的事知之甚詳。昭陽侯一向是皇上的心頭肉,恩寵有加,疼愛無度,現在又是這種......這種關係。
  何況昭陽侯身上還有著皇上的骨肉,皇室的血脈,更是萬萬不能有失。不然以皇上外柔內剛的性子,這輩子怕是真正要孤家寡人了。
  不過二人又深知皇上雖然外表溫和柔順,好似沒有脾氣,但骨子裡卻倔強剛強,是極有主見之人。皇上既然這麼說,便已是拿定了主意。
  「昭陽侯現在應該是安全的,不然刺客不會大費周折地將他擄走。」雲珂沒有仔細解釋,只是淡淡地道。
  連相見狀,與徐相對視一眼,問道:「既然皇上已經胸有成竹,那麼關於釜底抽薪之計......」
  「此事還有勞二相密切配合了。」
  雲珂說完,掃了他們一眼,將自己的計劃緩緩道出。對二相的大驚失色和連聲反對恍若未聞。
  他主意已定,將捉拿刺客該做之事交給他們仔細安排後,便起身離開了風儀殿。回到永夜宮,御林軍軍長雲常早已恭候多時,此時連忙將各個城門的調查結果向皇上報告了。
  「既然早上離城的馬車和百姓都沒什麼問題,就不必再查下去了。傳令下去,將城門重新打開吧。」雲珂淡淡地下了命令。
  雲常微感錯愕,不明所以,看了一眼一旁的福總管,卻見福總管也沒有說話的意思,只得領命退下了。
  福氣從雲珂登基之日起便開始追隨左右,對他作為一國之君的所作所為深為瞭解。當他早上看見皇上異常清亮的眸子時,便知道皇上已經有了決定。
  福氣相信,這世上沒有什麼人能比皇上更緊張昭陽侯的下落。既然皇上不提,那麼別人再說什麼也沒有用了。

  「福氣,去把楓極放了,讓他去追蹤昭陽侯的蹤跡。」
  「楓極?」福氣微微一愣。
  雲珂淡淡地道:「楓極出自萬花谷,追隨昭陽侯這麼久,應該有自己的方法。我們的人也許沒有他速度快。讓人緊跟著他,有了消息隨時回報。相信他不會拿昭陽侯的性命開玩笑。」
  「是。奴才這就去辦。」福氣心領神會地退下了。



  半個月後,一輛普通的馬車疾馳在通往南方的密林中。
  馬車駛得極快,但卻異常平穩,趕車的是一位面貌平凡的年輕大漢。
  車簾掀開,一個女人鑽了出來,坐到漢子身旁。她身材婀娜,容貌也頗有姿色,只可惜左臉上竟有一塊巴掌大小的青斑,整整蓋住了半邊臉,讓人多看一眼也沒了興趣。
  女人坐下後,低低開口,道:「已經半個多月了,也不見半個人影追來。」她的音質低沉,雌雄莫辯,聽起來很有誘惑力。
  男人沒有說話。女人又哼了一聲,道:「看來他也不怎麼把......把人放在心上嘛!」
  男人沉聲道:「那也不一定。咱們一路西行轉南,繞路而行,走的又都是荒僻的小道快捷方式,消息閉塞,也沒怎麼接近大的城鎮。」
  女人瞟了他一眼,又哼道:「那咱們十天前路過濼州城,怎麼也不見有什麼異常?」
  他們一路上行來,避開了所有較大的鎮城,濼州是他們為了補給,目前經過的唯一一座大城。
  男人這次好像沒有話說了,只是悶頭駕著馬車。又行了半晌,問道:「人怎麼樣了?」
  「還是老樣子,也沒什麼起色。」女人皺眉。
  「看來還是得趕緊回去。」
  「快到青州了,我這兒有些東西不夠,到時你進城幫我跑一趟。」
  「好。」
  說話間,馬車已經駛出樹林,上了官道。又行了半個時辰左右,遠遠地就見路旁出現茶肆,可見已接近青州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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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大漢把車在茶肆前停下,跳下馬車,走進鋪裡。一個老闆模樣的人迎了上來。
  「客官喝茶嗎?」
  「不要茶。一壺清水,兩個茶杯。另外包上十個饅頭。」大漢說著,遞上十幾文錢。
  不喝茶只要清水。老闆在這官道旁經營茶肆多年,什麼樣的人都見過了。這大汗雖然模樣打扮都很一般,但說話簡潔行事利索,說不定也有什麼來頭。
  他當下收了錢,笑道:「清水、茶杯這就送來,不過饅頭剛剛蒸上,怕得等一會兒。」
  「不妨事,等會兒就是了。」大漢伸手接過茶壺和杯子,也不在鋪裡坐,轉身回到茶肆外的馬車上。將茶壺遞給坐在馬車上的女人。
  鋪子裡坐著的幾個閒客本來見那女人的側臉頗有幾分姿色,還想多望幾眼,誰知見了她轉過來的左臉,頓時噁心得連嘴裡的茶也要吐了出來。紛紛轉回頭去不再理會,又聊起剛才的話題。
  「現在京城這麼亂,小子我勸你還是不要去的好。」一個客商模樣的中年人好心地對坐在對桌的年輕小商販道。
  那小販苦著臉。「也許只是傳言罷了,現在也沒聽見朝廷有什麼動靜啊。」
  「等有了動靜,只怕也是明貞帝駕崩的誥文啦!」
  坐在客商身邊的莽漢,見商人和小販說了半天,那小販還是不信似地都都磨磨,早已不耐煩了,嚷嚷了起來。
  「皇帝遇刺重傷昏迷了十幾天,聽說到現在也沒醒,你當是開玩笑呢?我家老爺離開京城的時候,京城都騷動起來了。告訴你去了也是白去,誰有心情和你做生意,別再把你當了奸細抓起來。」
  「老四,說話注意點。」那客商皺了下眉,提醒莽漢。
  鋪外馬車上的大漢和青斑臉女人,聽了那莽漢的話,心下暗驚。女人裝作不經意似地撩起車簾,向裡望了一眼,見車內昏迷的人並沒有醒來,略略放心,沖大漢使了個眼色。
  大漢拿起茶壺、茶杯回到鋪裡還給老闆,好像正好聽到客商提醒莽漢的話似的,故作驚奇地上前道:「幾個大哥在說什麼?皇上遇刺,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我們怎麼沒有聽說。我們離開京城的時候還好好的呀。」
  那個客商看了他一眼,問道:「你們是什麼時候離開滄浪的?」
  「四月二十九。」
  「那就對了。皇上是五月初三那天遇刺的,到今天正好半個月了。」

  大漢心裡一算,正是他們離開後第四天的事。問道:「什麼人這麼大膽,竟敢行刺皇上?」
  「還不是炎國那些傢伙。」旁邊的莽漢又嚷嚷起來,根本不把剛才客商的提點放在心上。「炎國跟咱們也算世仇了,被咱們打了那麼多年敗仗,又割了那麼多地,豈能善罷罷休?聽說這回行刺是因為有奸細,還是潛入皇宮的內奸,這不是讓皇上防不勝防嗎?
  「當年明敬帝就是在皇上的成人禮上讓他們給刺死的,現在又輪到明貞帝了。不過敬帝還強點,雖然一命嗚呼了,還有貞帝繼承皇位。可貞帝卻連兒子都沒有,現在要死不活的,要生也來不及了,這皇位將來都不知道傳給誰去。」
  「老四,這種話別亂說。跟你說了多少遍了!」客商厲聲喝止他。
  此時茶肆老闆已經包好饅頭送了過來。大漢聽著客商開始絮絮叨叨地教訓莽漢,也沒什麼要打聽的了,便抱個拳離開了。
  回到馬車上,還聽見那個莽漢扯著大嗓門,不服地道:「你勸我有什麼用?我這又算什麼大逆不道的話。這事早已經傳開了,有誰不知道的?老六昨個從錦州回來時不是還得了消息,說皇上昏迷這麼多天都沒醒,怕是撐不住了。
  「皇上沒有子嗣,錦州的榮親王雲環連夜趕往京城,說是去看望皇上,誰知道是不是為了到時爭皇位......」
  大漢揚起馬鞭,馬車飛快地駛離茶肆,漸漸地將身後的聲音拋得遠了,再也聽不清。
  第十章 
  車上二人神情嚴肅,一時都沒有說話。青斑女人突然起身鑽進了馬車。
  此時距離青州已經很近,馬車行了片刻,突然一調頭,離了官道,駛進旁邊樹林裡的小路上,看樣子是打算繞過青州而行。
  在密林中尋了一個隱蔽之地,將馬車穩穩地停下。大漢跳下車來,對車內的人道:「林棋,我這就進城去,最慢兩個時辰後回來。你一個人沒問題吧?」
  林棋鑽出車子,道:「放心,你去吧。趕緊把我要的東西買回來,順便打聽打聽消息,看看到底怎麼回事。」
  大漢點了點頭,轉身施展輕功,如同大鵬展翅般,速度急快地掠出了密林。
  林棋見大漢的身影消失後,合上簾子,又回到車裡。
  這輛馬車的外表雖然看來極為普通,可車內卻意外地寬敞舒適。厚厚柔軟的榻椅上,一個人裹著薄毯,正臥在上面昏睡。林棋盯著那人薄毯下隆起的肚腹半晌,眉頭深鎖。
  突然,那人面色潮紅,全身輕顫,額上冒出細汗,難受地扭轉起身體來。
  林棋見了,連忙上去為他把脈。發現他體內氣息亂竄,經脈微弱,胎息躁動,暗吃了一驚,忙從懷裡掏出一個藥瓶,倒出一粒銀白色的藥丸,餵他服下。又取出金針,掀開毯子,隔著衣物,摸到他肚腹附近的穴位,緩緩紮了下去。
  可是過了半晌,那人卻不見好轉,呼吸反而越發急促起來。
  林棋再一把脈,發現金針雖然止住了胎息,丹藥卻不能被吸收。微一思索,已明白他是因為身體虛弱,內力受損,無法蘊化藥效的緣故。
  林棋沒有猶豫,立刻輕輕將他扶起,掌心貼上他後背,將內力緩緩輸了進去,助他運行功力,將藥效慢慢吸收了。
  不知過了多久,林棋已是滿頭大汗,那人卻漸漸平息了下來。
  林棋見他好轉,將他輕輕放回榻上,取下金針,心中不僅疑惑。
  連日來,自己已餵他服用了十幾粒九露凝華丹和虎胎丸,並時時以己身內力助他行功。即便他施過九轉金針,這會也應該大有好轉,怎會沒有絲毫起色呢?至少也不該仍然如此虛弱啊?
  可是這時也不及多想。見自己和那人都是出了一頭大汗,想起剛才經過的小溪就在附近。他這人極是潔癖,最受不得髒污,便想去小溪邊清洗一下,但又有些猶豫。

  平日助那人運功時大漢都在,今日卻只有自己一人,若留下那人一個人在馬車裡......
  林棋猶豫了好半晌,終於耐不住潔癖的習慣。仔細確認那人確實還在昏睡,便從包袱裡取出一條布巾,跳下馬車,尋著小溪去了。
  小溪很近,轉出密林二十步左右便到了。林棋脫下衣物,跳下小溪快快地清洗了一番。看那身材,哪裡是個女子,分明是個真男人。
  林棋快速洗乾淨,回到岸上,擰乾布巾擦了擦身,正準備換回易容的女子衣物,卻突然全身僵住。
  寂靜的樹林裡,只有輕風吹動樹葉帶出的微響,及小溪孱弱的流水聲。
  林棋僵在溪邊,面色蒼白,額冒冷汗。頸邊冷冷的冰涼,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流雲劍有如鋼鐵鑄成一般,正穩穩地架在他的脖頸上。他略一低頭,便可透過清澈溪水的映照,清楚地看見身後握著長劍之人,神色冰冷,眸若寒星,週身一股肅殺之氣。
  沒有時間驚疑流雲劍為何會在他手裡。林棋非常確定自己現在正命懸一線,他乾笑一聲,微微顫聲道:「少、少主什麼時候醒來了?」
  「鎖魂散的解藥在哪裡?」
  「被、被柏松拿走了。」
  「棋,我以為你是聰明人。」
  流雲劍劍身一翻,一股寒冰般的劍氣透骨而入,衝進五臟六腑,往週身諸大要穴直衝而去。林棋頓時四肢冰涼,氣血翻湧,手中布巾再也拿不住,「啪」的一聲掉入溪中。
  他悶哼一聲,臉色刷白。知道自己和柏松雖是奉命行事,但以千里鎖魂散制住他,又帶他離開京城,已是犯了這無情人的死忌。此刻他絕不會念著舊情,若是反抗,必死無疑。只得顫聲道:「在我身上,藍瓶的便是。」
  眼前星芒一閃,週身要穴已被劍氣封住,癱軟在地。林棋眼看著少主摸走自己身上所有東西,不僅暗暗叫苦。
  這些東西除了原本從谷中帶出來的,還有許多可是他辛辛苦苦,經過反覆研究後新制的極品。現在可好,倒讓少主撿了個現成的。
  「少主是不是早已大好?只是在蒙騙屬下?」
  雲夜冷冷地瞥他一眼。「你身上的穴道四個時辰後自解。若是強行衝開或讓柏松助你解穴,只會寒氣入體,白費工夫。」

  說完雲夜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只留下林棋衣衫不整地倒在溪邊。最倒霉的是他半邊身子還浸在水中,苦不堪言。



  走到馬車旁,雲夜突然腳步凌亂,身子一晃,撲倒在車轅上。手中的流雲劍已軟如絲帶一般,垂到地上。
  勉強扶住車轅撐住自己,一手緩緩按上腹部,雲夜已是滿頭大汗。
  他現在的身體非比尋常。胎兒的陽性反應本就猛烈,若是未施九轉金針前的自己,還可以勉力壓住藥性和胎兒的躁動。但是現在......
  這一路上,雲夜一直為林棋的千里鎖魂散所困,行動無法自由。
  萬花谷桐、柏、楓、林四大護衛,以桐樞為首。他是沁寒風的心腹,足智多謀,經驗豐富,武功又精深。若是有他在,自己的詭計恐怕難以得逞。
  可是柏松雖然武功高強,卻性情忠厚,不善猜忌。林棋狡黠聰明,精通易容之術,但一心沉醉於在谷中研究藥物,少在江湖上走動,缺少江湖經驗。
  所以這兩個人,雲夜即使行動不便,也還是可以應付,便索性一直裝作身體不支,誘騙他們運功幫助自己吸收九露凝華丹和虎胎丸的藥力,迅速恢復內力,現在終於已至五成左右。
  可是由於行過九轉金針之苦的身體虛弱異常,又受日益旺盛的胎息影響,真氣始終十分紊亂,不能輕易使用。
  雲夜本打算再利用他們一陣,待真氣穩固後再行脫困之計。誰知剛才在那個茶肆外,竟聽到讓自己幾欲五臟俱焚的消息,只恨不得插翅飛回雲珂身邊。
  再也顧不得一切,明知自己不能妄動真氣,還是趁著柏松不在,只剩林棋一個人的時機,強行衝開一直禁錮住自己的千里鎖魂散,制住了林棋拿到解藥。但是如此莽撞的舉動,不僅牽動了胎息,還使真氣更加紊亂。
  輕撫著腹部,感受到胎兒躁動不安,卻是無力安撫,真氣又在週身亂竄,抑制不住。雲夜急促地喘著氣,臉色蒼白,冷汗淋漓,四肢幾乎虛脫。
  強撐了一陣,終於勉力壓下了紊亂的內息,慢慢運功將它們導入歸源。可是體內躁動的胎兒和一陣陣的心悸,卻讓他無計可施。

  知道柏松隨時會回來,必須趕緊離開,盡快回到雲珂身邊。
  一想到雲珂現在生死未卜,雲夜再也顧不得腹中的躁動,一咬牙,攥緊流雲劍,翻身上了馬車。
  馬車如離弓的箭一般,飛快地駛出了樹林。
  天空已漸漸烏雲密佈,初夏的暴雨即將到來。



  此時另一輛馬車,也已經在通往南方的官道上急馳了多天。
  「主子,要變天了,恐怕馬上要下大雨。咱們先找個地方避一避吧?」
  「不用,繼續趕路。」
  「主子......」
  「不要廢話。」
  「是。」



  昏暗的傍晚,破廟外,一輛馬車正停在瓢潑的大雨中,雨水早已將馬車一路行來的痕跡沖刷得乾乾淨淨。
  破廟的角落裡生著一堆篝火。一個瘦長的人影靠牆而坐,臉色蒼白,渾身濕透,雨水順著漆黑的長髮一滴滴地落下,讓人看著便起寒意。
  雲夜雙手捂在肚腹上,全身虛脫,再也無力換下濕衣。剛才勉強生起篝火,已經用完了全部的力氣。
  下午冒著暴雨疾馳出一百里地,暫時擺脫了柏、林二人的挾持。但是胎兒越來越激烈的躁動終於讓他支持不住,不得不停下來,在這荒僻的破廟裡歇息。
  微弱的火焰根本無法驅走他全身的冰冷,縱使已經恢復五成功力,卻因胎息之故無法運功,再加上腹中陣陣的絞痛,讓雲夜惱恨地皺緊眉頭。

  身上的種種辛苦與疼痛,卻比不上念起雲珂時的心如刀割之痛。
  想起當年雲珂神采飛揚地踏出永夜宮門,卻身受重傷地被抬了回來。一把利劍,還插在他薄弱的胸膛上,鮮血順著床沿,流了滿身滿床,十幾名太醫,竟無一人敢上前拔出那把劍。
  他知道再拖下雲珂必死無疑,於是想也不想,上前一步,把劍拔了出來。噴薄而出的鮮血濺了他一臉一身,他卻似沒有感覺到一般,只是直直地盯著雲珂毫無血色的臉。
  太醫們好像都被他突然的舉動嚇傻了,直到身旁的宮女尖叫出聲,才喚回了他們的神智。無人責備他的莽撞,大家手忙腳亂地為太子止血治傷,卻是死馬當活馬醫一般,不抱太多希望。
  他似失了所有知覺,只是冷冷地站在床頭,看著雲珂像破碎的木偶一般在那些太醫手底下被他們任意擺弄。無意識地摸摸他的臉,冷得像千年寒冰,不帶一絲人的暖意。
  雲夜記不清自己當時在想什麼,好像什麼也沒在想,心底卻似乎竟曾有一絲竊喜,因為如此一來,雲珂便再也不能以男男不能生子這樣的理由去和別人成婚。
  原來那時自己對他的獨佔慾望就已經這樣地強烈......
  不記得雲珂被那些庸醫們折騰了多久,身上被縫了多少針,嘴裡被灌了多少藥。只記得當一切都平靜下來之後,曦光緩緩射進寢室,照在雲珂臉上,映得他整個人恍若透明的晨霧,好像飄飄浮浮地就要升走了,散去了。
  那一瞬間,自己突然恢復了所有知覺,一種莫名的恐懼如滔天巨浪一般湧了上來,不顧一切地衝上去,緊緊握住雲珂的手。
  恐懼那雙瑰麗的雙眸不能再凝視自己,恐懼那雙輕柔的雙手不能再擁抱自己,恐懼那溫柔的雙唇不能再呼喚自己......
  當年在那滿山滿園雲海浮動的茶花叢中,遇上那個如水神臨世一般對他回眸一笑的少年,自己就已毒蠱深種,深入骨髓了。那種也許會失去他的恐懼之感,如今只是回憶起來,已是無法呼吸。



  腹中胎兒也好似感受到他的不安,更加激烈地鬧騰起來。雲夜回過神,忍不住急喘幾口氣,雙手緊緊地摀住腹部。
  這些日子,隨著胎兒的成長,誕子丹的陽性反應也日益厲害。他已經拔出過全身的潛力來保育胎兒,至虛的身子再也無力承受更多。若不是服用了柏、林二人攜來的九露凝華丹和虎胎丸,又誘使他們為自己運功恢復內力,這番折騰下來,怕早已撐
  不住了。
  雲夜知道再這樣下去,胎兒不會安穩,自己也要吃不消。伸手入懷,摸索出九露凝華丹。這雖不是安胎的藥物,卻有大補安身之效。
  連服兩粒之後,體內漸暖,四肢稍有氣力,雙手輕輕地揉撫肚腹。胎兒受到安撫,終於不再似剛才那般大動,慢慢老實下來。
  雲夜暗自鬆了口氣。
  若不是為了雲珂,自己何必要以男子之身受這等逆天受孕之苦?雲珂成人禮上那天的話,讓他耿耿於懷了十幾年。
  男男不能生子,所以不能與他成婚。
  真是好笑。在他看來,這根本不是不能和他在一起的理由。可是對雲珂、對明月王朝的太子、對雲國的皇帝來說,這卻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高牆。
  好!既然當年雲珂以這樣的理由表明立場,那自己便想盡辦法,逆天受孕,為他孕育子嗣,讓他再也不能以這個理由拒絕自己!
  多年之前他便下定決心,絕不會把雲珂讓給別人。誕子丹的事也是預謀已久,縱使沒有憐惜之事的刺激,早晚他也會這麼做的。
  在雲夜看來,腹中這個孩子,只是為了雲珂而孕育的。
  他已不再是當年那個懵懵懂懂的孩子,明白子嗣對皇室和朝廷的重要性,也明白身為一國之君的雲珂是非常注重血脈的延續的。只要有這個孩子在,雲珂和他在一起,朝中便不會有人再反對。
  最重要的是,再也無人會能迫雲珂納妃立後了,即使是慶親王雲瑄那個老頭子也不行!
  腹中的躁動好不容易緩了下去,外面天色已黑,雨勢漸小。雲夜想到自己半個多月來,已被柏、林二人劫出滄浪一千多里,以現在這種身體狀況,如何趕得回京城?
  雲夜本就是個薄情寡義之人,行事一向我行我素,除了雲珂,心中不念他人。此時為了雲珂遇刺重傷之事,早已憂心如焚。偏偏腹中胎兒卻好似與他作對一般,處處礙著他行動,心中不免又急又恨。
  正思量間,外面突然響起一陣馬蹄之聲,漸行漸近。雲夜心中一凜,攥緊了纏在腕上的流雲劍。




  凝視著窗外瓢潑的大雨,雲珂皺緊眉頭。
  福氣端著藥進來,正看見皇上一臉憂色地望著屋外的雨勢,不禁心下暗歎。
  福氣是自皇上登基以後才調到身邊伺候的,對皇上從前與昭陽侯的事情並不十分清楚。
  他一直覺得皇上是位像水一般的男子。在朝堂上,是浩瀚無邊的海水,無論暗裡多少激流湧動,面上卻總能保持風平浪靜。在朝堂下,又變成一池清湖,明亮柔和,散發著寧靜之色。
  一直以為皇上的性子總是那麼溫溫淡淡地,好似從未有過大喜大悲。
  以前有個憐惜,使皇上的一湖清水斷了一個口,涓涓溪流緩緩溢出,雖淺薄清淡,卻舒心彌久。
  但是現在回來個昭陽侯,卻好似在皇上平靜的湖面上掀起了陣陣狂風,波濤洶湧,終於衝破了缺口,使靜逸許久的湖水如洪水潮湧般決堤而出。這才使人豁然發覺,原來皇上平靜溫和的性子下,竟隱藏著如此豐沛的情感。
  「皇上,該喝藥了。」
  雲珂看著福氣手中黑漆漆的藥碗,撇了下嘴角,拿起來慢慢喝了。
  沒想到自己竟還有當回這藥罐子的一天了。
  雖然為了捉拿刺客與內奸,已經仔仔細細地安排妥當,但是若不付出點代價,又怎麼能讓對方上當呢。
  雲珂假借巡城之機,挨了刺客一掌,裝得傷勢嚴重,引蛇出洞,費了幾日工夫,終於將潛藏在皇城上下多年的數名內奸一舉拿下。可是那一掌雖然早有準備,傷勢不重,卻還是引發出了多年前的舊疾。
  當年成人禮上遇刺,敵人一劍穿透胸脈,雖然保下命來,卻已經傷及肺腑。
  當時眾多太醫束手無措,連九轉金針都不曾施用,就是因為傷勢太過沉重,施針只會耗去自己最後的力量,只怕迴光返照後就要早早歸西了,所以一直只靠著延命果和靈芝草為自己吊著一口氣。
  偏偏自己醒來後又不曾好好休息,國事、家事、喪事、戰事一齊襲來,身心交瘁,傷勢愈重,久久不愈。
  幸好那時是十四、五歲的成長之齡,恢復能力很快,自己又是一國之君,宮裡的靈丹妙藥取之不盡,用之不竭,雖然留下了永久宿疾,但最後終於勉強算是痊癒了。只是日後需注意細心調養,慎動情慾,禁忌大喜大悲。
  可是自從雲夜回來後,一而再再而三地發生諸多事情。焦急、憂慮、憤怒、喜悅、擔心、彷徨......種種潛藏心底多年的情
  感齊齊湧出。
  再加上連月來日夜操心,積勞憂鬱,終於再也壓制不住這沉睡多年的舊疾,驟然迸發,不可收拾起來。當年那個藥,卻是不能再服,如今,也只好靠這些珍貴藥材,慢慢補身調養了。
  福氣看著皇上的臉色雖然只是略顯蒼白,但眉宇間卻隱隱泛著青氣,心下憂慮。
  皇上前些日子在皇城為了掃清刺客,多日未曾合眼,著實費了諸多心力。舊疾復發後,皇上卻又不肯好好休息,面上雖然不顯,可是誰不知道其實終日在憂心著昭陽侯。
  待刺客之事稍平,皇上便將皇城事務交給二相和慶親王打理,掩人耳目,只帶著自己與幾名月隱悄然南下。
  這一路奔波,縱然從宮裡帶了大量藥材和太醫們開的名藥,卻架不住皇上這樣的操勞自己。今天要不是為這暴雨所阻,皇上必定會連夜兼程,不行到幽江不會停下。
  現下雖然住在客棧裡,但仍一臉憂色,必定又是想起昭陽侯來。
  福氣微覺奇怪。既然根據昭陽侯留下的線索,已推斷出是萬花谷的人帶走了他,想必他們自己人應該不會對昭陽侯不利,皇上卻為何仍然如此憂心忡忡呢?
  自己按照皇上的吩咐,已經在楓極身上下了傀儡香。楓極熟悉萬花谷的行事作風,只要他能找到昭陽侯,自己一定會知道。這一路上,他們就是緊追著楓極身上的傀儡香蹤跡來到這裡。過了幽江,最近的城市就是青州了。
  福氣輕聲道:「皇上,早點休息吧。」
  雲珂眉宇微蹙,道:「福氣,不知道為什麼,朕今日心裡總有些不安。」
  「那是您這些日子太累了的緣故。您現在這樣勞累,再不注意休息,只怕還未找到昭陽侯,您自己就要先撐不住了。」福氣擔憂地道。
  雲珂好像沒有聽見他的話,站起身來,在屋裡不安地來回踱了幾步,然後來到窗前,看著窗外發呆。
  福氣不知道皇上在想什麼,只好在一旁陪著。
  外面雨勢漸小,天色已經漆黑,寂靜的雨夜,只聽見豆大的雨珠劈里啪啦地不停打在窗框上的聲音。
  皇上的神態有些異樣,福氣也漸感不安起來。突然,只見皇上彎下腰來,右手緊緊按住左胸口,臉色蒼白。
  福氣大驚,連忙上前扶住,道:「皇上,您怎麼了?」
  雲珂只覺心中的不安越來越強烈,好像有什麼不好的事情就要發生一般,讓他緊張得喘不過氣來。

  夜兒,你是不是出了什麼事?你現在到底人在哪裡?你是否平安?
  福氣慌張地扶著皇上,看著皇上的樣子,不像舊疾發作,卻又不知是什麼緣故。
  突然,一聲似在耳邊的呼喚伴隨著某種焦慮不祥之感,鋪天蓋地的朝雲珂湧來。他猛地站直身子,死死地盯著窗外,一望無際的黑暗中,除了茫茫的黑夜,什麼也看不見......
  「雲珂─」
  那聲呼喚恍若幻覺,卻又真實的可怕。
  雲珂終於支援不住。福氣驚恐地看著皇上一口鮮血嘔出,臉色煞白,向後倒去。



  破廟外,幾匹駿馬在雨中不安地嘶鳴著。漆黑的夜裡,只有廟裡微弱的火焰勾勒出一絲明光。幾個模糊的身影在裡面晃動片刻,終於漸漸歸於了沉靜。一絲濃郁的血 腥味,緩緩地自破廟裡散出......
  雲夜背靠在牆上,左手護著腹部,右手攥著流雲劍,盯著已經橫屍眼前的幾名闖進廟內的不速之客,眼中點點冷屑,閃爍著嗜血的光芒。
  憑這些雜碎還想打他的主意,真是癡人說夢!
  這幾名躲進破廟避雨的人,正是附近龍幫和其它幾個幫派裡還說得出名字的黑道人物。他們在這一帶橫行霸道慣了,聲名狼藉,誰人也不放在眼裡。
  初時他們並沒有認出那個坐在角落裡的人是誰,見他孤身一人,也不以為意,逕自在破廟裡落下腳來。直到微弱的篝火在劈啪爆裂的瞬間,晃映出他冷漠的面容,其中一人才突然驚叫出聲,聲音裡滿是驚懼。
  「沁雲夜!」
  「是沁雲夜?」
  其餘幾人也震驚之極,幾乎是吼叫出來,立刻都跳了起來,個個抽出刀劍,如臨大敵般盯著角落裡的人。
  沁雲夜是雲夜當年行走江湖時用的名字,因為「雲」是國姓,惹人矚目。
  他是近年來江湖上最為冷酷無情、正邪不辨的武林盟主。龍幫不是武林正道,靠著水上生意過活,但也沒做過什麼了不起
  的大惡事,在黑道上也不算什麼名堂,因此歷屆武林盟主對他們這類幫派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但是這沁雲夜卻與其它自詡正義或以武功震懾江湖的盟主不同,行事我行我素,作風亦正亦邪,既不關心武林正統,也不理會黑道惡行,只要不犯到他,他一概不聞不問。是個讓白道頭疼,黑道膽寒的人物。
  當初龍幫的前任幫主不知何事得罪了他,不僅被他一劍割掉了腦袋,還追殺龍幫幫眾上百名,差點滅了這個百年老幫派。
  雲夜冷冷地看著他們,認出是幾名黑道上的人物,真是冤家路窄,知道今晚可能善罷不了。若是平日,這些人如何在他眼裡。只是現在自己身上不便,剛剛才壓下不安分的胎息,這會兒若要使用內力,心下也不禁不安。
  這幾人也是在黑道上混了多年的老江湖,此時隱隱覺出不對來。
  仔細打量沁雲夜,見他雖然神色冷峻,眼神銳利,但是臉色蒼白,蜷坐在角落裡,身上雨水未乾,似乎是有傷在身,行動不便。
  而且他單槍匹馬,孤身一人,自己這邊卻人多勢眾。若是他們一擁而上,沁雲夜武功再高,只怕也無能為力了。
  此時正是殺他的大好機會。若真能殺了這昔日的武林盟主,他們龍幫不僅報了當年大仇,還可以和其它兩個幫派立刻揚名黑道,名震天下。到時候,誰會理會他們倚多為勝,趁人之危弒殺前任武林盟主?
  這會兒,他們早已經忘了萬花谷的厲害。
  幾人互視一眼,盤算已定,頓時膽氣豪壯不少。其中一人揚聲大笑道:「沁雲夜,敢到我們青州來,是不是想找死?你行事手段毒辣,怎配做什麼武林盟主,當年你傷我同道中人無數,看來是老天也不容你,特意叫你今日來送死。」
  雲夜暗視一遍內息,慢慢站起身來,輕蔑地掃了他們一眼,連話都懶得說。
  這卻比什麼侮辱都厲害,幾人臉色立刻變得有些難看,二話不說,團團圍住他,刀劍交加攻了上去。
  雲夜冷冷一笑,靠牆而立,右手一揮,流雲劍爆出一片寒光,狂龍一般向幾人捲去。
  一交上手,幾人頓時明白他們大錯特錯了,沁雲夜的武功實在比他們想像的要厲害得多,即使行動不便,他們幾人加起來卻還不是人家的對手。可是在流雲劍凌厲殺伐的劍光中,他們已經連逃走的能力都沒有了......
  刺穿最後一人的心肺,雲夜身形一滯,靠牆而立,左手護到腹部上,大喘幾口氣,只覺剛才好不容易安分下去的胎兒,這會兒又再次大鬧起來。身上未干的衣服,瞬間又被冷汗浸透。
  寂靜的廟內,從那幾人身上流出的血 腥味道越加濃重,讓雲夜難受得幾乎要嘔了出來。淡淡地掃視一眼鮮血狼藉的破廟,強忍住身體的不適,雲夜冷冷地開口:「出來!」

  遲疑半晌,一個人影從廟後慢慢閃了出來。正是已有一個多月未見的楓極。
  「你怎麼會在、呃─」凌厲的質問被突如其來的劇痛打斷,雲夜猝不及防,痛呼出聲,冷汗大滴大滴地落下,身子不受控制地向下滑落。
  「少......您、您怎麼樣?」楓極疾步奔過去,扶住雲夜。
  其實他兩日前,已經追上柏、林二人的蹤跡,只是一直暗暗跟著,未敢上前會合。
  今日下午,他見馬車駛進密林,因為非常瞭解萬花谷的行事方式,所以也未跟進去,只是在林外守候。誰知下午突然見馬車飛快竄出密林,一瞥之間,竟然是少主坐在駕駛座上。當下楓極不及細思,急忙策馬追在身後。
  暴雨很快傾盆而下,少主的馬車又行得極快,讓楓極非常憂心他這樣的身子怎麼能淋著暴雨如此急行。因為不敢讓雲夜發現,他一直保持著一定距離追在後面,誰知竟然數次差點在迷茫的大雨中被馬車甩掉。
  冒雨行了近兩個時辰,連楓極都感到有些吃不消時,才看到雲夜終於支持不住,遠遠地在破廟處停下歇息。他也連忙將馬藏在隱蔽處,潛入廟內守候。
  由於雲夜功力大失,身體衰弱疲憊,並沒有發現他。直到那幾個不速之客闖進廟內。
  當楓極看到少主劍芒閃爍地揮出流雲劍時,心臟緊張得幾乎要停止跳動,終於按捺不住,暗中出手相助。他雖然做得極為隱秘小心,可是又怎麼能瞞過雲夜的耳目,到底還是被發現了行蹤。
  雲夜已經無力說話,任由楓極扶著自己坐倒在地。體內真氣四處亂竄,終於還是傷到胎息。只覺得腹中的疼痛一陣緊過一陣,一陣劇過一陣,整個人都禁不住要痙攣起來。
  夜晚的涼風和著雨絲刮了進來,早已濕透的衣襟經這寒風一吹,頓時冷若寒冰,連楓極都不禁被這寒意驚得發顫。
  雲夜心知不好。雖然楓極的內力透過背心緩緩流入,將紊亂的真氣漸漸壓下,可是腹中的劇痛卻沒有絲毫緩止的跡象。
  他日間聽聞雲珂的消息,精神上的刺激已經影響到胎兒。下午又冒著暴雨顛簸急行兩個時辰,胎兒躁動多時,好不容易服了兩顆九華凝露慢慢緩了下去,剛才卻又一番激鬥,只怕胎兒終是受了傷。
  自己剛才雖然心中怨恨過他,但這孩子畢竟是自己千辛萬苦為雲珂求來的,若真不保,實是心痛之極,何況雲珂對他又是何等期盼。
  雲夜緊緊咬著牙關,疼不出聲。又念及雲珂,更是痛入心扉。雙痛齊下,縱是他這樣冷硬之人,也要受不住了,臉色煞白,大滴的冷汗不停從額上墜落。

  楓極不斷輸入內力,卻見少主毫無轉好之象,也知是胎兒之故,情形不妙,不由得手足無措起來,暗恨自己當年怎麼沒在萬花谷多習些醫術,現在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少主如此受苦,無能為力。
  雲珂!雲珂!雲珂!......
  極痛之中,雲夜在心裡不停地喚著這個名字。
  也好!若雲珂真有個三長兩短,自己便和這孩子一起去陪他便了,黃泉路上,也不讓他寂寞。
  感覺身下有液體緩緩滲出,雲夜神志漸漸模糊起來,疲憊的身體早已癱軟,心底竟不由得冒出這個念頭。長睫迷濛之中,恍惚見到一人錦袍裘帶,緩步踏進廟來。
  「雲珂......」
  雲夜意識迷茫地喚出這個名字,終於再也支持不住,一片黑暗襲來,自己已無力反抗,遂陷入這無邊無盡的黑暗之中。

第十一章 

  福氣心下憂慮。自從皇上嘔血昏迷後,已經過了十天。
  由於皇上醒來後執意不肯休息,定要立刻啟程趕往青州,福氣擔心他舊傷復發,強行趕路怕撐不住,於是大膽地在皇上每日服用的藥裡下了重量的舒神散,使皇上每日都昏昏沉沉,全身無力,不能上路。
  如此這般拖著,終於讓皇上在這幽江北岸的涼州城內整整停留了十天。客棧周圍十里,都已經佈滿了月隱的人,安全無憂。
  福氣幾天前收到確切消息,楓極已經找到了昭陽侯,現正在去往萬花谷的路上。
  他並不畏懼皇上發現自己給他下藥的事。因為在宮外,他面對的不再是明月王朝的皇上,而是與自己生息相關的主人。他現在的身份也不再是皇宮裡的大內總管,而是只為皇上生、為皇上死,只專屬於皇上一人的「日耀」。
  由於雲國皇室血脈矜貴,又一向受到諸多騷擾。所以幾百年來,每一位皇位繼承人,自懂事後就會為自己培養一名日耀,將自己的鮮血混合秘藥,製成特殊的藥蠱給日耀服用,此後生息相關,如影隨形。
  月隱效忠的是當朝皇上,保護的是一國之君。而日耀忠心的是自己的主人,服侍的是自己的主上。即使江山換主,皇帝易位,他福氣的主人卻永遠只有一個,就是雲珂。
  「皇上。」福氣端著藥走進屋內,見皇上正閉目躺在床上。
  雲珂睜開眼,慢慢坐起身來,看著福氣手中的藥,歎了口氣:「朕已經好得多了,你還要給朕服這藥麼?」
  福氣知道皇上已經明瞭自己下藥之事,低頭道:「屬下是為了主上好。」
  雲珂沉吟片刻,盯著福氣道:「朕問你,這藥裡除了舒神散,你還下了什麼?」
  「沒有什麼了。」
  「伸出手來!」
  福氣站著不動。
  「朕要你伸出手來!」雲珂厲聲道。
  福氣猶豫片刻,終於放下藥碗,緩緩伸出手臂。雲珂一把抓了過來,掀起衣袖。只見福氣雙臂從手腕向上,竟然佈滿斑斑
  刀痕,新舊不一,有些尚血跡未涸。
  雲珂雖早有猜測,但真的看到這些滿目狼藉的傷痕,仍忍不住心驚。
  「你、你......」雲珂抓著福氣的雙手輕顫,不知是因為震驚還是氣憤。
  福氣撲通一聲跪下,還是那句話:「屬下是為了主上好。」
  雲珂望著他那張與實際年齡不符的娃娃臉,已經布上滄桑之色,不禁痛心地長歎一聲:「福氣,你知不知道以日耀之血為朕補身,是要折壽的。「當年朕重傷之時,你連續百日為朕以血養血,製成血藥予朕服用,已經折去你將近二十年的壽命。朕當時就下定決心,絕不會再讓你這麼做了。你卻......」
  福氣抬起頭,認真地看著皇上,語氣真誠道:「皇上待福氣之心,福氣感激莫名。但是當年皇上從先皇培養的眾多朱血稚子中,選中了福氣,福氣的命就不再是自己的了。在福氣心裡,皇上的命比任何人都重要。」
  雲珂望著他,感慨道:「福氣,福氣!朕當年為你命名為福氣,便是希望你能是個有福之人。」
  每一位皇帝的日耀都是最隱秘之事,除了皇帝自己,無人知道他們是誰,甚至世人都不知道他們的存在。每位皇上一生只能有一名日耀。
  福氣明白皇上的意思。皇上為他命名為福氣,他如何會不曉得皇上待己之心。自己正是為皇上這種溫柔睿智的性情和人品所折服,心甘情願為皇上付出所有。
  他輕聲道:「皇上不必為屬下難過。當日屬下服下以皇上鮮血製成的藥蠱時,屬下的性命就已經和皇上生息相關了。若皇上有什麼不測,屬下豈不是也要遭殃。所以屬下這是未雨綢繆,骨子裡是在為自己打算著呢。
  「您這樣在意,屬下的臉皮這麼薄,豈不是要不好意思。」說到後來,他又變回以前詼諧輕鬆的語調。
  雲珂確是溫柔之人,即使是自己的屬下,甚至是奴才,他也不願拂逆他的心意,便嗤笑道:「你的臉皮若薄,朕的滄浪城城牆豈不是早就要倒了。」說著,端起放在身旁的藥碗,一飲而盡。
  福氣接過空碗,笑道:「皇上放心,福氣特製的這千靈萬靈湯藥,今兒可是最後一副了。」
  雲珂笑罵道:「虧你還有臉說,這事也就你敢做。別以為朕不捨得罰你,早晚有一天給你好果子吃。還不趕緊滾下去,別讓朕看著你心煩了。」
  福氣又和皇上嘻笑了兩句,知道皇上心思稍寬,這才乖乖退下去。

  待福氣帶上房門退下,雲珂靠在床上,從懷裡掏出那日雲夜丟在馬車裡的錦帕。
  近一個月來,這塊錦帕他一直貼身收著,時時拿出來聊慰思念之情。有一日猛然憶起,這竟然是當年在昭陽侯府後院的茶花園裡初相識時,自己為雲夜束在發上的那塊南海國進貢的絲絹繡帕。
  自南海滅亡後,這種上等繡帕已不復生產,自己也早記不得了,竟虧得雲夜細心保存了這麼多年,色澤仍然鮮艷如新。
  夜兒......
  想起那日的慌亂不安,雲珂禁不住緊緊把錦帕貼在心口上。
  但願你平安無事......
  雲珂暗恨自己無用,竟然昏迷過去那麼久,錯失了追上夜兒的時機。現在夜兒大概已經被帶回了萬花谷。自己若想把他帶回來,必定免不了要與那人見面,而那人......
  看來前塵舊事,往年的恩恩怨怨,終究是免不了要翻出來的。
  也好!早日面對,也可早日放下,了卻大家一個心結。這事總有一日夜兒會知曉的,只是不知到時他會不會怨我。
  不!夜兒不會!夜兒永遠不會怨我。
  雲珂心中愁思百結,攥緊了手中的繡帕。
第二日,雲珂帶著福氣與三名月影隨侍,棄車換馬,也不再追趕楓極留下的傀儡香蹤跡,而是直接向萬花谷出發。
  雲珂前日得到密報,徐相帶著玄武軍令已經到達炎國邊境,隨時可以調動當地的玄武大軍。雲環帶領的百名隱衛也已經悄無聲息地潛入炎境,一切準備妥當,戰爭一觸即發。他所剩時間不多,必須盡快找到雲夜才可以安心。
  行了十多日,終於到達了雲國南部群山環繞的昆山。無盡的青翠蒼茫,延綿萬里的重巒迭幛,綿綿續續,遠近高低,蜿蜒而上。
  繞過重重峽峰,山回路轉不知幾多重,終於來到雲深不知處的萬花谷入口。一人一馬,似已在谷前等待多時,見到一行人到來,那人走到雲珂馬前,行禮道:「草民桐樞,拜見皇上。」
  「起來吧。」

  桐樞站起身來,低首恭敬地道:「桐樞奉谷主之命在此恭候皇上大駕。谷主已等候皇上多時,請皇上隨在下入谷。」
  雲珂翻身下馬,輕拂袖袍,緩步前行。
  桐樞道:「萬花谷雖然在群山峰巒中的平地處,但距此入口尚有一段距離,路勢崎嶇陡峭,車行不便,但乘馬卻是無礙的。皇上還是請上馬吧。」
  「若是徒步入谷,需要多久?」
  「大概一個多時辰。」
  「既然如此,朕就徒步入谷好了。」雲珂凝視著前方曲曲幽幽的小徑,似明非明,似暗非暗,淡淡地說。
  桐樞微愕,第一次抬頭正視了這位當今聖上一眼。
  只見雲珂一身儒衣,色澤素雅,服飾隨意,絲毫不顯張揚。雖神態沉靜,面目柔和,但眉宇間高華威儀,週身貴氣縈繞,隱隱予人一種萬里鵬鷹羽翼暫蔽,隨時便要展翅翱翔於九霄之上的內斂之感。心下不禁一分驚歎,一分心折。
  即刻,桐樞也不再多話,將馬匹撂在谷口,轉身帶路而入。
  行了大半個時辰,雲珂微覺疲憊,額上見汗,但見山谷之間峰迴路轉,柳暗花明,心情卻漸漸舒朗。
  又行了一段,轉過一道小徑後,視野驟然開闊,眼前是一片連綿無垠的花谷。群花綻放,各顯風姿,錯落之間,井然有序,實不負萬花谷之盛名。遠處傳來飛瀑流澗之音,隱隱可見碧湖青波,煙氣濛濛,幾似誤闖九天仙境,不意間已脫離凡世紅塵。
  雲珂被這人間仙境所惑,不由得停下腳步,讚道:「天下麗景,不過如此。」
  他雖不知當年那人是懷著何種心願,棄武林盛名和江湖尊位於不顧,幽居於此。但自己若不是身縈國事,肩負天下重任,倒真願此生可以與夜兒終老於這萬花谷中。



  幾人穿過花谷,來到青煙湖畔的山腳下,面前出現兩條小徑,通往不同方向。
  桐樞指著其中一條小徑躬身道:「請皇上一人獨行,谷主就在前方等候。」
  福氣身形微動,卻見雲珂對他擺了擺手,道:「不妨事,你們在此等候。」說罷,舉步向前去了。
  小徑沿著花叢,越行越高。登至小山的半山腰處,出現一片樹林。一人在青松樹下,倚崖負手而立。

  聽到雲珂的腳步聲,那人慢慢回首。雙目深沉凝結,向雲珂緩緩射了過去。
  雲珂微微一震。
  人說「外甥像舅」,這話是有道理的。他有一雙與雲夜幾乎一模一樣的丹鳳眼,絲毫不曾因歲月的流逝而有所磨損。但這雙眸裡,卻比雲夜多了三分美麗,一分愁,一分怨,還有一分融在骨子裡的媚。
  雲珂不由得心下詫異。適才見其背影,身形筆直,肩背挺拔,氣勢凝重,讓人不由得心生敬畏之情。但見到面容,卻出人意料地秀麗精緻,似乎與其氣勢不符。
  論容貌,雲夜與他至少有七分的相像,卻比他多了幾分冷傲和剛硬。論氣質,二人也是迥然不同。
  與此同時,沁寒風也是大感意外地審視著這位當今聖上。
  一身儒衣,掩不住其內在光華,俊秀的容顏,蓋不住其迫人的氣勢。溫和的舉止,亦藏不住內心的堅韌。一雙輪廓優美的雙眸,奇妙地流轉著清澈與瑰麗兩種截然不同、卻又異常和諧的色彩,當真是位謫仙般的人物。
  「貞帝大駕光臨蔽谷,實在榮幸之至。」沁寒風的聲音幽冷動聽,態度冷漠,絲毫不露心中所想。
  「朕特來拜會谷主。」
  「沁某何德何能,竟勞貞帝步行入谷拜會。」沁寒風嘲諷似地冷笑道。
  見到皇帝,一不行禮,二不尊敬。這種桀驁不馴、唯我獨尊的性情,倒真不愧是雲夜的親舅舅,竟是舅甥相習。
  「谷主不必在朕面前自謙。谷主聰明絕頂,運謀有策,當知朕所為何來。」雲珂淡淡地擋了回去,不為所動。
  「沁某愚鈍,皇上莫不是為了吾侄雲夜?」
  「谷主明知故問了。」
  沁寒風冷笑一聲,道:「既是如此,皇上怕是白來一趟了。」
  「谷主什麼意思?」雲珂心中一凜。
  沁寒風眼神幽冷,神情中帶著一絲冷酷,慢聲道:「雲夜腹中胎兒不保,已於半個多月前流掉了。身體因此折損厲害,功力也盡失。現在他只有在谷中好好休息,調養生息,將來方有痊癒的可能。沁某是斷不會允許任何人帶他出谷的。」
  「什麼!」心臟彷彿被狠狠地絞在一起,再被硬生生地扯裂。如此撕心裂肺的痛感,讓雲珂腳下一顫。
  沁寒風面無表情地看著他,道:「皇上不必如此傷痛,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皇上年輕有為,英俊聰慧,將來自有無數佳麗願意為您生兒育女,皇嗣不成問題。雲國皇朝地大物博,人才濟濟,皇上
  要尋良材將相也是不計其數。區區雲夜實在不值得皇上如此勞師動眾,皇上還是請回吧。」
  夜兒,夜兒,到底是我害了你......
  雲珂扶住身旁的大樹,陣陣心痛。沁寒風後面的話似乎充耳未聞。
  不知過了多久,他的心神漸漸鎮定下來,道:「朕要見他。」
  「沒有這個必要。雲夜也不想見任何人。」
  「朕、要、見、他!」雲珂抬起頭來,神色堅定,不容拒絕。
  夜兒可以不想見任何人,卻絕不會不想見他。
  沁寒風冷然道:「沁某剛才的話皇上沒聽見麼?雲夜腹中龍種已失,武功盡廢,於皇上再無任何好處。皇上又何必如此執著?」
  「即便如此,他依然是朕的昭陽侯。朕不僅要見他,還要把他帶回滄浪,誰敢攔朕!」雲珂心中突然清明起來,挺直背脊,威然道。
  沁寒風眼神銳利如電。「帶他回去又能如何?難道皇上要讓他眼睜睜看著您佳人美眷,兒女成群,自己卻孤身一人,寂寞孤獨?」
  雲珂深吸口氣,雙眸凝起一片晶亮,直視著沁寒風,緩緩道:「他是朕決定終身相伴之人,朕絕不會讓他一人孤單寂寞。此生除了他,朕也不會再有其它佳人眷侶。」
  沁寒風渾身一震,如被點中穴道般,木立如雕塑。他萬萬沒有想到雲珂竟會說出此話。他凝視雲珂良久,道:「皇上九五至尊,當知君無戲言。此話一出便不可更改。」
  「朕自然知道。」
  「即便他再也不能為皇上孕育子嗣,皇上今生血脈無望?」
  雲珂想起幾個月前,雲璃也曾有過類似的質問,淡然道:「待朕百年之後,從皇室血脈中選一聰穎適合的子嗣繼承大統便是了。」
  沁寒風神色變得有些複雜,似是大喜,又似大悲。
  「那麼皇上又可曾為雲夜想過?皇上想讓他以什麼身份與您相伴終身?」
  「朕便是為他想,才口出此言。至於身份,谷主不必擔心,朕兩個月前便已擬好立他為後的草詔。即使他腹中龍嗣已失,
  朕的心意也絕不會改。」
  縱使沁寒風這樣遺世孤傲之人,也不免被雲珂的話震得瞠目結舌,呆立一旁。
  眼前這位當今聖上,雲國最高權力者,竟然能如此自然坦率地說出這種舉世震驚的話。
  要知道,雖然雲國皇室不乏有男寵之事,但五百年來,明月王朝卻從未有過立男人為後的事。即便前朝青龍王朝時期,也只聽聞曾有皇帝立過男妃,還是因為逆天孕子,「母」憑子貴之故。
  沁寒風見到雲珂的第一眼,便知他是外柔內剛之人。此刻見他神色坦然,眼神堅定,可知決心已定。谷中清風襲來,揚起他的儒衣素帶,似要帶這謫仙人物飄然乘風歸去,卻被帝王之氣所阻一般。
  雲珂實不愧為一國之君,自有他獨有的氣勢。
  沁寒風突然轉過頭去,望向山谷,看不清表情,不知在想些什麼。
  雲珂耐性地站在他身後,也是默默沉思。
  不知過了多久,沁寒風的聲音幽幽傳來:「沿著這條山路左轉,雲夜便在那裡。皇上若想見他,就請自己過去吧!」



  轉過山彎,沁寒風的身影已不可見。山路沿著地勢,開始往下漸行。片刻之後,轉過山背,雲珂來到另一側的山腳下。
  走到這裡,石子小路戛然而止,面前竟然出現一大片的白色茶花,在風中搖曳著自己獨有的風姿,漫山遍野地爬滿了整個小山坡。
  雲珂大受震動,恍惚間彷彿置身在昭陽侯府的後園中。
  茶花花期短暫,只有短短一個月,春光似水,此時六月時節,應該早已謝了。卻不知這裡種的是什麼品種,又或用了什麼方法,朵朵重瓣的茶花,開得那樣純潔、那般嬌艷。
  雲珂沿著花徑,一步步緩緩前行,心的律動也漸漸不受控制地快了起來。
  來到坡頂,向湖畔方向望去,呼吸頓停。
  一人白衣如雪,臉色蒼白,正閉目仰臥在不遠處花叢中的空地上。若不是那一頭如墨般漆黑的長髮,幾乎就要與白色的茶花融為一體。

  雲珂像被定住一般,雙腿再不能移動分毫,只是癡癡地看著前方的人兒。
  雲夜似有所感,緩緩睜開雙眼,向雲珂的方向望來。
  四目相視,似水流年。
  空氣中微微的花香,清風中淡淡的暖意,霎時間這些事物再不存在,天地間就只剩下對方的雙眼。
  往事如煙,一幕幕穿過雲珂腦海,空間與時間彷彿永恆未變,又彷彿經過了千年萬年。
  不知何時,雙腿自己動了起來。
  一步、兩步、三步......漸行漸快,最後不由自主地向雲夜疾奔過去。
  雲夜的眼神露出一絲迷茫,看見突然出現在眼前的雲珂,彷彿置身夢中,唯恐又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幻覺。直到雲珂向他奔來,雲夜全身一震,倏地睜大雙眼,撐起身子,情不自禁向雲珂伸出手去。
  一眨眼間,已被雲珂緊緊摟在懷中。
  「夜兒、夜兒、夜兒......」
  「雲珂!雲珂!真的是你嗎?」雲夜死死攬住雲珂的脖頸,指甲幾乎掐進肉裡去,雲珂卻似全無所覺。
  二人緊緊擁在一起,天地萬物俱已不在,只是深深感覺彼此的存在。
  不知過了多久,雲珂猛然憶起雲夜現在身體虛弱,連忙鬆開手臂,可是雲夜卻反而更緊地摟住他,不肯放手。
  「夜兒!夜兒!我在這裡,就在這裡!」雲珂輕輕拍撫著他的肩背,不斷在他的耳邊髮際輕吻。
  「......嗯。」雲夜似是終於感受到雲珂真實的存在,放鬆身體,倒在他懷裡。只是雙手仍然緊緊攀著他的臂膀。
  「夜兒。」感覺到懷中人的虛弱,雲珂一陣心痛,左手托住他的背脊,右手自然向他腰部撫去,卻猛然頓住,渾身一僵。
  不敢置信地低頭看去,卻見雲夜的腹部高聳圓隆,比一個多月前膨脹許多,哪裡有流產的痕跡。
  雲珂顫抖地輕撫上去,小心翼翼地求證,那炙熱的溫度,跳躍的感覺,都在在地表明孩子的存在。他頓時明白,沁寒風剛才只是在試探自己。他和夜兒的孩子還活著,還好好地活在雲夜腹中。
  雖然他並不會因為孩子是否存在而改變對雲夜的心意,但是他幼年喪母,少年喪父,唯一的親弟弟又自幼分離,遠在他鄉,因此心底對這個孩子的渴望實是強烈之極。
  雲珂雙眸氤氳出濃重的水氣,他連月來焦慮擔憂,剛才又為夜兒和孩子傷痛不已,現在終於放下心來,再也不想忍耐自己的情感,只想放縱地宣洩一場,任由驚喜交集的淚水從腮邊滾滾滑落。

  「雲珂......」雲夜從未見過他落淚,即使當年先皇出殯時也未曾如此。此時看著大滴大滴的淚珠從雲珂的雙眸中不斷溢出,滴落到他的面上,雲夜心痛之極,顧不得別的,笨拙地伸手幫他擦拭。
  他的右手尚攀在雲珂肩上,只用左手彷彿怎麼也抹不盡雲珂的淚水,便抬首伸出舌頭,胡亂地吻去他臉上的淚痕。
  雲珂心情激動,情不自禁地側過臉,尋到雲夜的雙唇便深深吻了下去。
  第十二章 
  溫柔而熱烈的吻,席捲了彼此的一切。微微苦澀的淚水的味道,益發刺激了兩人澎湃的情感。
  唇齒糾纏,但求一生一世。當這個吻結束時,雲夜已癱軟在雲珂懷裡。
  雲珂輕輕攬著他躺倒在地上,側身摟著他,仍然在他面上、額際、耳旁輕吻不斷。
  空虛焦慮了許久的心靈,怎禁得起如此幸福的刺激。雲夜只覺得這一切就像在做夢,但願自己永遠不會醒來。緊緊靠在雲珂胸前,拚命感受著雲珂的氣息。突然,腹中的一陣絞痛,讓他忍不住輕吟了一聲。
  「怎麼了?是不是傷到你?」雲珂慌亂地抬起身子。
  「沒事!我沒事!」雲夜連忙把他拉下,再次靠回他的懷裡,「只是孩子在鬧罷了,一會兒就好。」
  雲珂撫上雲夜那圓滾滾的腹部,感覺他肚皮下胎兒的陣陣蠕動,手掌便輕柔而規律地幫他揉撫起來。
  其實胎兒實在鬧騰得緊,雲夜正腹痛得厲害。那日在破廟之中大傷胎氣,若不是沁寒風及時趕到,幫他止血保住了胎兒,只怕現在他和孩子早已共赴黃泉。
  從那日以後,胎兒便甚不安穩,每日都要鬧一鬧他,攪得雲夜難受之極。
  沁寒風卻冷冷地道:「你若想要這孩子,這情形便是好事,說明胎兒健康,正在茁壯成長。你既然定要朱血懷胎、逆天孕子,便要做好付出代價的準備。日後誕子丹的藥性還要漸漸改變你的體質,以適應生產,胎兒吸收朱血的營養也會日益健壯。
  「你最好老老實實在谷中休息,調理好自己的身體,不然憑你現在的身子,只怕捱不過生產。到時我對不起姐姐的囑托也就罷了,那位皇上傷心一陣子,自然也會把你忘了,日後左擁右抱,盡享後宮之福,你豈不是得不償失。」
  雲夜雖然惱恨舅舅話語無情,但自知自己現在的身體確實如他所言,無法反駁。
  沁寒風又冷笑道:「你擔心那位皇帝重傷昏迷,我看倒不見得。他父親是個成精的老狐狸,他這隻小狐狸又怎麼可能輕易被人傷了去。再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我便不信他會蠢得讓當年舊事重演。
  「你別小看了他,他十四登基,至今也有十一載,雲國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條不說,邊境諸國恩威並施,個個都臣服在他腳下,就是有殺父之仇的炎國他都能笑臉相迎。
  「哼!我看他運籌帷幄,用人有度,不是個能讓人欺了去的人。重傷昏迷云云,只怕是他的計罷了。忍耐這麼久,再不跟炎國翻臉,他也不配做什麼皇帝了。」

  舅舅的話雲夜自然是明白。
  那日初聽雲珂的消息讓他慌亂了心神,後來遇見楓極,將皇上命人把他放了,又安排他追來的事情說了,雲夜便知此中恐怕另有隱情。自己雖然憂心,但被舅舅親自逮了回來,自是插翅難飛。
  何況以他現在的身體,無論如何是出不了谷的,只得按捺心神,強迫自己靜心休養。
  誰知雲珂竟然會突然出現在自己眼前,喜悅相思之情實不可抑制,心情激越。偏偏此時胎兒也要來湊熱鬧,定是要在他腹中大動一陣,引起二位父親大人的注意。
  說來也怪,這孩子彷彿感覺出安撫他的人是誰,在雲珂溫柔的撫摸下,竟然漸漸安靜了下去,比往日老實得多。
  雲夜躺在雲珂懷中,只感到無比地安心與滿足。
  雲珂靜靜地摟著他,兩人相擁躺在茶花叢中的空地上,好像都有千言萬語要向對方說,可是又覺得此刻什麼都不必說,只要感覺彼此的呼吸和溫暖就夠了。
  過了良久,雲夜突然開口:「為什麼流淚?」
  雲珂的手仍然輕輕在夜兒腹上撫摸,聽到他的話,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因為太高興了。見到你和孩子都平安無事,真是太好了。感謝偉大的水神!」
  雲夜抬起頭來,細細看著雲珂,伸出手沿著他的面容輕輕劃過,眉頭微蹙地輕喃:「怎麼瘦了這麼多?臉色也不好。」
  「這是我要說的話呢。」雲珂歎了口氣。他剛才抱著夜兒時,便明顯感覺到他的消瘦,原本健康強韌的身體,現在變得單薄起來,只有腹部卻相反地圓隆了一大圈。
  「你放心,我好得很。」雲夜突然想起那日聽到他重傷昏迷的事,連忙問:「你呢?遇刺的事是不是真的?有沒有受傷?傷好了嗎?」
  「我沒事,也沒有受傷,那些只是我放的煙霧罷了。」
  「我不信!」雲夜的表情突然變得凝重起來,「你讓我把把脈!」
  雲珂知道他精通醫道,若讓他把脈,必然會發現自己舊疾復發的事,自然無論如何也不肯,便道:「若是有事,我如何能千里迢迢尋到這萬花谷來?你不要擔心!看你的樣子,倒是消瘦了不少,怎麼不好好照顧自己!」
  說著,他又憂心起來,道:「剛才沁寒風說你半個多月前差點腹中胎兒不保,身子也折損得厲害,是不是真的?」
  雲夜暗惱舅舅多嘴,卻不知道沁寒風原話說得更過分,還存心不想讓他們見面,道:「別聽舅舅胡說,沒有那麼嚴重。孩
  子沒事,我也沒事。逆天受孕,原本就是要折損身子的,我的根骨好,日後慢慢調養,自然便會恢復了。」
  雲珂心中仍是擔心,卻不再說什麼。怕夜兒再提起為他把脈的事,抬頭看了看正午的陽光,岔開話題:「怎麼一個人躺在這裡?用過午膳了麼?」
  雲夜也正不想讓雲珂再問自己月來發生的事,便道:「沒有。想曬曬太陽,便出來了。這個時候差不多也該回去了。」
  雲珂站起身來,將雲夜慢慢扶起。
  雲夜此時行動其實已頗為不便,但他向來心高氣傲,又對林棋等人心懷芥蒂,餘恨未消,因此無論如何也不肯讓他們服侍。
  雲珂也不認得路,便扶著雲夜隨著他走。兩人邊走邊將彼此別來之情簡單述說了一下。雲夜瞞了破廟內大動胎氣幾乎性命不保的事,雲珂則瞞了舊傷復發嘔血昏迷之事。
  不知不覺,兩人來到旁邊山腳下,沿著花谷山勢而建的一片青竹莊園。
  雲夜帶著雲珂走進南面的院落,院門上題著:醉茶居。
  雲夜笑道:「這裡原是舅舅的住所。八歲那年我回來時,硬和他換了過來。現在舅舅住在東面的『撫塵軒』。其它人住在西邊的『辰星閣』和北邊的『芙蓉苑』。」
  雲珂微微一笑,望著滿院的白茶花心領神會,自然明白他為何要與沁寒風換居於此。
  走進內堂,看見福氣和桐樞正站在堂內等候。
  因為柏、林、楓三人都犯了雲夜的大忌,楓極被雲夜逐出萬花谷,沁寒風也不再認他,只是念著他一路保護雲夜,讓他暫時在別處住著。谷裡只剩桐樞,雲夜還可以勉強接受他的服侍。
  福氣看見他們二人一起進來,提著的心總算放下,連忙過來對二人行禮。
  雲珂扶著雲夜在桌前慢慢坐下。桐樞上前對雲夜道:「谷主說了,皇上若是願意,可以先住在少主的『醉茶居』。皇上的幾名侍衛,屬下也已經安排妥了。」
  雲夜點點頭,道:「你退下吧。」
  桐樞暗中鬆了口氣。
  以前少主的性子雖然不好,但因為過於冷漠,整日除了唸書、習武,別的事只要不犯到他便無妨。
  可這次被谷主親自出谷,從青州城邊的破廟裡帶回來後,不知是不是懷孕的緣故,脾氣變得喜怒無常,常常為了一些小事大發雷霆。谷主又特別交代,不可讓他動氣傷身。自己一個人伺候他委實辛苦。

  現在少谷主心心唸唸的人來了,以後日子總算可以好過些。



  此後幾日,雲珂便伴著夜兒在萬花谷中住著。兩人久別重逢,自有說不完的話。
  雲珂知道以雲夜現在的身體已不適合遠行,京城無論如何在他生產前是回不去了。何況有沁寒風在,雲夜在這裡,比讓京城那幫太醫照顧好得多了。
  雲夜也曾問他何時返京,他只說朝中有二相和慶親王打理,自己在這裡陪他。
  雲夜雖知不妥,但是他現在遠行確實不便,若讓雲珂先回去,自己無論如何捨不得。天下事原本也不在他眼裡,他才不關心什麼朝中大事,只要雲珂在身邊便心滿意足,當下也不再問。
  這日傍晚沁寒風照例來幫雲夜把過脈,瞥了皇上一眼,待雲夜服過藥後信步而出。
  雲珂見雲夜昏昏沉沉睡了過去,便跟在沁寒風身後,隨他來到醉茶居外的茶花圃邊。
  「皇上還要在此停留多久?」
  「谷主此言,莫不是要趕朕走?」
  「沁某豈敢!只是南邊戰事已起,想必皇上早有打算。」
  雲珂心下佩服。這沁寒風雖然常年幽居萬花谷中,於天下事卻不落分毫。
  「朕確實自有打算,但谷主恐怕不是為了關心此事吧。朕希望谷主能據實相告,夜兒平安生產的機率到底有幾成?」
  這幾日來,雲珂雖然不通醫術,但也看得出來雲夜的狀況實在不佳。
  沁寒風沉吟片刻,道:「大概三成左右。」
  雖然早知道逆天孕子的成功機率只有三成,但從天下第一醫者沁寒風口中再次聽到,還是讓雲珂心臟一緊,攥緊雙拳。
  「谷主可有把握?」
  「男子體型消瘦,髖骨緊窄。縱使體內可以孕育胎兒,但生產時,胎兒卻出入無門。古時曾有醫者不得已,採取剖腹產子,但多半是為了保胎兒,棄母體。」
  「如此萬萬不可。」雲珂驚道。

  「沁某自然也知不可。」
  想到雲夜將來生產時,沁寒風也不禁蹙眉。他皺眉沉思的表情與雲夜分外神似,卻比雲夜多了一份動人猶憐之感。說來他也是年過四旬的人了,看起來卻只有三十多歲。
  「現在只有一個辦法。」
  「什麼辦法?」
  「誕子丹的藥性雖然正在慢慢改變他的體質,但只是為了使他的身體更適合胎兒的生長。至於臨盆,就必須要改變他下體的結構。我每日要夜兒出去走動便是為此,但這遠遠不夠。」
  雲珂也微微明白了沁寒風的意思。想到雲夜緊窄的臀部......
  「實在迫不得已,只有一個辦法,就是敲碎他的骨盆以助生產。但如此一來,雲夜免不了要終身殘廢,臥床終生了。」
  「什麼?不行!不可以!朕不許!絕對不許!」雲珂從未聽過如此殘忍的生產方法,只覺得全身血液都要倒流一般,禁不住失態大叫。
  「皇上不允許也沒有用。即便您貴為一國之君,可以號令天下,掌握生殺大權,但是您又怎麼能讓夜兒平安生產?」
  沁寒風也怒上心來,狠狠瞪著雲珂,「別說雲夜兩次出血,差點胎兒不保,大傷了身子。就算他一直健康無事,要平安產子也幾乎是不可能的。這一點他自己也明白。不然您說,還有什麼方法能讓他們父子平安?」
  雲珂全身顫抖。
  一襲白衣,手握利劍睨視江湖的夜兒。
  一襲戎裝,英姿颯爽班師回朝的夜兒。
  一襲雲服,太液池邊迎風而立的夜兒。
  那個始終傲然挺立的身姿,讓雲珂不能想像他敲碎髖骨,日後臥床終身的樣子。
  「就沒有別的辦法了麼?」雲珂顫聲問。
  沁寒風轉過頭去,似乎雲珂現在的臉色讓他也不忍心面對。
  良久之後,他長歎口氣,緩下語氣道:「皇上不必如此。這件事夜兒恐怕也已經想到。他當初執意要為你逆天受孕時應該就有這樣的準備了。現在只能祈禱他最好能平安順產,否則別無他法。」




  雲珂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回寢室的。黃昏的夕光中,雲夜正臥床沉睡。
  雲珂手裡握著剛才沁寒風遞給自己的藥瓶,作用大體和當初尤太醫給的相同。可是現在他又怎麼會有那種心情?
  將藥瓶放到桌上,雲珂在雲夜床邊坐下,呆呆凝視著他的睡容。半晌,眼光又緩緩向下移到他的腹部。看著那高聳的圓隆和下身窄小的胯骨,雲珂無意識地皺緊了眉頭。
  「怎麼了?幹嘛皺眉?」雲夜不知何時睜開眼,正凝望著他。
  回過神,雲珂強笑,「沒什麼。見你睡得這麼沉,正想著要不要叫你起來散步。」
  這話轉得生澀,雲夜心下自然不信。瞥見桌上放的藥瓶,有了幾分瞭然,怕是舅舅和他說了什麼。抬頭望望外邊,見天色尚早,便道:「那好,我們便去散散步吧。」
  雲珂要伸手扶他起來,卻被他笑著推開,道:「你當我是殘廢嗎?難道處處要你扶。」說著自己慢慢起身站了起來。
  他這話無意中勾起了雲珂的心事,頓時心裡一慌,脫口道:「別胡說!你只是懷孕,怎麼會是殘廢!」
  雲夜聞言心中一動,瞥了他一眼。
  雲珂自知失言,忙攜了他的手,緩緩步出屋外,狀似隨意道:「這幾日我見谷中風景秀麗,不知還有沒有未曾去過的地方。」
  雲夜沉吟了一會兒,道:「倒是有個地方,你可能沒去過。我帶你去看看。」
  二人步出醉茶居,漫步來到湖邊,雲夜帶著雲珂轉過一條隱蔽的小徑,沿著青煙湖慢慢走著,不知不覺,竟然來到湖的另一邊。
  「你看,那裡!」雲夜指著前方不遠處,矗立在湖邊的一座建築。
  雲珂一見,便知是座小神殿。雲國上下,凡是有水的地方,大都有這樣供奉水神的神殿。水神是雲國的主神,享有無上的尊榮與崇敬。
  雲珂本來還在想,這樣一片青煙濛濛、清澈廣闊的湖水,怎麼沒見到供奉水神的神殿,卻原來藏在這裡。
  兩人走近,雲夜道:「你看那個水神像誰?」
  雲珂有些不解,看著那殿裡的神像。
  「你不覺得他像你麼?」雲夜笑道。

  「像我?」雲珂好奇心起,鬆開雲夜的手走到神像前,細細一看,只見這個神像與別處也沒什麼不同,只是樣貌似乎年輕一些,其雙眸上,嵌著兩顆璀璨耀眼的琉璃石。
  雲夜見他還不明白,便道:「你看他的雙眼,不是和你一模一樣嗎?
雲珂聞言再細看,果見神像的眼睛顏色輕淺,迎著夕光流轉之色與自己的雙眸十分相似。
  雲夜看著夕陽的餘暉淺淺淡淡地灑在雲珂身上,與身旁水神昭然相對,便如水神臨世一般,心中愛極,輕輕讚歎:「你有一雙和水神一樣的琉璃眼呢。」
  雲珂想起當年初見面時,六歲的他也是這樣讚歎,一時不由得感慨。
  似水流年,人生變幻莫測。當時的自己,又怎能想到和雲夜會有今日?
  「夜兒......」雲珂張張口,卻不知道要說什麼。
  「你別說了。」雲夜微微覺得有些疲憊,身子沉重,便拉著他的手在神殿前的階梯上慢慢坐下,「舅舅和你說了什麼?」
  雲珂一手環著雲夜肩背,一手輕輕握住他撫在腹上的手,無言以對。
  雲夜道:「你在擔心這個孩子?」
  「夜兒,你有沒有想過孩子出世,萬一......」想到將來生產,雲珂不知如何開口。
  雲夜沉默不語,靠在雲珂懷裡。
  遠處青煙湖上,夕陽霞光洋洋灑灑地披潑在湖面上,映得湖面赤艷如血,美到極致,好似也分外不祥。
  「雲珂......」沉默半晌,雲夜突然開口輕喚。
  「什麼?」
  雲夜直視著雲珂的雙眸,語氣低沉而堅定。「我要你知道,我所做這一切,只是為了你!」
  「我知道......」雲珂心中一緊,感動地握緊雲夜的手。
  雲夜道:「那你可願在水神面前發誓,今生今世只愛我一人,只屬於我一人?」
  「夜兒?」
  「發誓,即使我有什麼不測......你也不會愛上其它人,不會望其它人一眼,今生今世,只想我一人!只愛我一人!」
  雲夜毫不掩飾自己霸道自私的企圖。他知道雲珂在感情方面有些遲鈍,但他絕不會把自己現在患得患失的心情說出來。
  記得那日太液池邊,雲珂曾說過怕自己用情沒有他深,怕有一天會負了他。當時他回答:「情之一字,唯心而已,何來深
  淺之說。若有一日你因擇愛他人而負我,我也無話可說。但只要我活著一天,就要想辦法把你搶回來,不只你的人,還有你的心。」
  可是今時今日,他再無當初的把握。
  想到那日破廟中,自己被舅舅救醒後舅舅說的話:「你兩次大傷胎氣,差點胎兒不保。又行過九轉金針,身子折損甚巨。憑你現在身子,只怕捱不過生產。
  「我本想藉這個機會讓你落胎,可惜到底太晚,胎兒已經太大,如果此時孩子不保,你也要沒了性命。現在到了這個地步,我也沒有辦法,只有盡量幫你調養身體,將來生產時,或可保下你的性命。只是你怕要付出超乎想像的代價。」
  雲夜在谷中習醫多年,自己的身體到底還是明白的。自己用盡心機,耍盡手段,終於以這種方式得到了雲珂,讓他承認了對自己的感情,如果自己真在生產時有什麼不測,豈不是一切前功盡棄?
  他與舅舅不同,不會放任自己心愛之人心中還有他人的存在。雲珂將來若愛上別人,那麼即使上天碧落下黃泉,他也必不甘心,定要糾纏雲珂生生世世。
  來生的事他不知道,但是今生今世,他絕不允許雲珂的一切有他人分享。
  「別胡思亂想。」雲珂聽了他的話心中一驚,連忙斥道,手心卻忍不住冒出冷汗。
  雲夜不理,依舊說道:「我不僅要你以九五至尊,王朝帝王的身份起誓,我還要你以雲珂的身、雲珂的心對我作出一個承諾。你願不願意?」
  雲珂深深地注視著雲夜,看見他眼底深處隱藏的那份不安。畢竟,雲夜將要面對的、付出的,也許是超出自己想像的代價!
  輕撫著雲夜的臉,雲珂臉上的神情如此溫柔,暖得就像春日的陽光,「我願意!」
  攜起雲夜的手,二人站起身,來到水神靜逸的塑像前。
  「朕,雲珂,明月王朝第二十五代帝,在水神面前起誓,今生今世,只愛雲夜一人,只屬於雲夜一人!此生此世,不離不棄,永不分離!」
  雲珂用他溫柔清雅的嗓音許下終生之誓,雲夜不由得感動得出神。
  「此生此世,不離不棄!」雲夜喃喃念著,他何等聰慧,自然明白雲珂何出此言。
  兩人雙手握緊,感覺這是一個如此神聖的時刻,在水神的面前,他們終於許下了終身的誓言。此生此世,永不分離!
  第十三章 
  二人返回醉茶居時,天色已暗。彼此心中都充滿無限柔情,只覺無論將來如何,他們也永遠屬於彼此,毫不畏懼。
  回到內室,看見桌上沁寒風給的那瓶藥,雲夜笑了。「今晚便如我們的新婚之夜,你覺得我們應該怎樣度過?」
  雲珂輕輕吻了吻他的面額,然後緩緩封住他的雙唇。
  一吻過後,兩人都氣息微喘,體內躁動。
  「夜兒......」
  雲珂喃喃喚著,抱著雲夜慢慢倒在床上,親自幫他褪下衣衫、鞋襪。空氣中充滿了曖昧的氣氛,氤氳著濃濃的情意。
  雲夜的黑髮散了下來,垂在肩上枕上。雲珂吻了吻他的面頰,輕聲問道:「夜兒,真的可以嗎?」
  雲夜輕輕點了點頭,拉下雲珂的脖頸,主動覆上他的雙唇。
  他想要。在這一刻,他是如此地迫切想要與雲珂結合。
  雲珂要褪下雲夜最後一層單衣,卻被他伸手拉住衣襟。雲珂用詢問的眼神看向他。
  「雲珂,我現在很醜......」雲夜似乎有些不安地道。
  雲珂來到萬花谷的這幾日,雖然夜夜都與他同床共枕,可是卻未曾裸裎相對過。雲夜想到自己這兩個月來腹部隆起甚多,不復往日俊美挺拔的身姿,竟自覺形態臃腫醜陋。
  「不會,一點也不醜。」雲珂明白了雲夜的意思,不僅為他的擔憂感到好笑。可是心下卻有一絲甜蜜,知道他是太愛自己,所以才會有這種莫名的擔心。
  雲珂只覺雲夜從未有過的可愛,忍不住又是深深一吻,雙手已經除下他的單衣,在他的頸上、肩上落下點點輕吻。
  「夜兒,我愛你!你怎麼會丑呢!」
  雲夜聽到雲珂充滿愛意的情話,竟一時羞紅了臉。
  雙唇來到他胸前暈開的雙櫻上,雲珂一俯首輕輕吸吮住。只聽雲夜倒吸口氣,情不自禁地抓緊他,下身竟有了反應。
  雲珂一手撫弄著他的分身,一手輕輕在他高隆的腹部上來回撫摸。
  雲夜一陣激 情,洩了出來。臉上升起一片激 情後的紅暈,眼神也變得有些迷離。雲珂拿過一個軟枕墊在他的身下,抬高他的下身,慢慢分開他的大腿,將那瓶藥膏輕輕送入他的體內。

  「嗯......」
  雲夜原本就因懷孕而高溫的身體,現在都在火燒火燎地熱著,抹了藥的後穴也變得有些酥癢起來,感覺自己好像迫切地需要點什麼。
  雲珂看著他被情慾點燃的樣子,心中一蕩,分身早已抬起頭來。
  本來以雲夜現在的身體情況,最好採用側身的體位,可是不知為什麼,雲珂就是想看看雲夜的樣子,看看他的反應。
  雲珂再次低下頭,在他染上紅暈的身上輕吻,一邊揉捏著他嫩紅色的頂端,一邊把自己早已昂立堅挺的分身溫柔地送進他的體內。
  灼燙的內壁緊緊地吸咐了上來,包裹得毫無間隙,只輕輕一動,就入骨銷魂。
  「啊─雲珂......」
  雲珂體貼雲夜的肚子不太方便,不僅在他下身墊了柔軟的軟墊,還把他的兩腿上提,緊扣在自己腰間。雲夜緊緊抓著雲珂的雙肩,第三次低叫著釋放了自己。
  懷孕的身體已經有些受不了了。雲夜的身體軟成稀泥,無力地順從著雲珂的律動。可是他不想停下來,他喜歡雲珂在他體內的感覺,他想要不斷地感覺雲珂的存在。
  「啊啊......雲珂,不要停......」雲夜情難自已,雙唇吐出呢喃的話語。
  如果說他與雲珂的第一次結合是粗暴野蠻的強 暴,第二次就是溫柔纏綿的結合。而這一次,則是屬於他們新婚之夜的激 情澎湃。他要拋棄所有不安與憂慮,盡情地與雲珂在一起。
  「雲珂......你是我的,永遠是我的......」
  「是!我是你的。夜兒......你好熱,好緊......我愛你!」
  雲珂感受到雲夜的熱情,低下頭來,封住雲夜呢喃不止的雙唇,空出手來在他膨大的肚子上輕輕撫摸著,偶爾可以感覺到胎兒的律動,一種幸福的感覺充滿全身,讓他激 情得只想不停地索求更多。
  「雲珂......我也愛你!只愛你......」雲夜在激 情迷離中,終於吐露出自己的愛語。
  雲珂雖然早已知道,可是親耳聽見,還是驚喜不已。一股灼燙的精華霎時釋放在了那經過無數次穿插而變成柔軟濕潤的密穴裡。
  「啊─」

  雲夜不由自主地低喊一聲,再次達到了高潮。
  這一夜,二人的結合如此親密,如此契合。濃情蜜意中,這一番恩愛自不消說。



  此後半個多月,二人當真如新婚一般,每日都有說不完的甜言蜜語,每夜都有沒完沒了的纏綿愛撫。他們好似要把失去的時光統統彌補回來一樣,一天恨不得當成兩天、三天的在一起。
  可惜良辰美景奈何天。時間一日日地流走,幸福的時刻總是短暫的。十日後,雲珂接到邊境密報,分別的時刻終於來到。
  「我要和你一起去!」
  「不行!」
  「我才是玄武大軍的最高統帥!」
  「那也不行!」
  「真是笑話。有什麼不行!我可不記得皇上曾下旨收回我的兵權!」
  雲珂有些頭疼地看著眼前任性的人。自他猶豫再三,最後還是決定將準備親往炎境督戰的事如實相告後,雲夜立刻態度堅決地表示要和他一起去。
  開玩笑!他現在是什麼樣的身子,怎能讓他去戰場這樣危險的地方?他當自己還是去年的天賜大將軍嗎?
  「夜兒。」雲珂柔聲喚他,可是雲夜臉色鐵青,坐在床邊,看也不看他一眼。
  「徐相送來消息,玄武大軍已攻破炎國三軍,現兵臨函關城下。此關是炎國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個關口,只要攻破函關,炎國滅亡之日指日可待,我......無論如何也要去的。」
  「你要去就去好了,我也沒攔著你。只是我要去,你卻也管不了我!」
  「夜兒,你現在這個樣子怎麼能出谷去?就算你不為自己想,也要為孩子想想啊!」雲珂有些急道。
  「你說我現在這個樣子不能出谷,那你自己呢?」雲夜雙眸銳利地盯著他。
  「你舊傷復發已經多少日子了?當我不知道麼。你現在竟然還想上戰場去!說什麼督戰,怕是要御駕親征吧!我知道你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不過你不要只說我,你也好好顧一下自己的身子。」

  雲珂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
  他也知道自己日夜陪在雲夜身邊,此事早晚瞞不住他的。只是沒想到雲夜會在這個時候突然拿出來堵自己的嘴。
  他想了半晌,坐到雲夜身旁,柔聲道:「我的身子你就放心吧。大軍裡有眾多將領保護著,又有太醫在,我一受不了傷,二生不了病。
  「這點舊傷也不算什麼,這麼多年了,不是調養得挺好的嗎?你安心在谷中休養,我去給戰士們打打氣就回來了......」
  雲夜毫不客氣地冷哼一聲,雙手撫到肚上。
  這半個多月來,有雲珂陪著,自己心情甚好,調養得宜,孩子也像突然吃了靈丹妙藥一般,不停地成長。只是幾日,身上已經沉了許多。
  這讓一向身手矯健的雲夜非常不適應,對自己笨拙的身體反感之極,只是為了孩子,為了雲珂,強自忍耐著。
  其實他也明白自己現在無論如何去不了戰場。不僅身體的狀況不容許,六軍之中,怕也沒見過身懷六甲挺著肚子上戰場的將軍。更何況自己以男子之身逆天受孕,在很多人眼裡也是非常不可思議的事情。
  可是想到雲珂,他雖從小修習騎射防身之術,但到底未曾練過武功,又受過重傷,身子底薄,現在要去戰場,讓他如何放心?
  他自己是帶過兵打過仗的,戰爭這種事,隨時都會發生很大的變化。雲珂說是去去就回,但萬一軍情有變,一切就說不准了。況且自己現在離臨盆只有兩個來月......
  雲珂知道雲夜在想什麼,伸出雙臂輕輕環住他,道:「你放心,中秋之前我一定回來,好好陪著你,咱們一家三口過個團圓節。」
  雲夜聽他說「一家三口」,微微心動。但又想到他要御駕親征,雖然嘴上說得輕鬆,但在戰場上又怎麼會沒有危險,禁不住又怒了起來。
  他甩開雲珂道:「在皇上心中,自然國事最重!天下最重!我雲夜算得了什麼?皇上若真的心中有我,有我腹中這個孩子,又怎麼會在這個時候去什麼戰場。」
  雲珂見雲夜此時已經有些不可理喻起來,又一口一個「皇上」,顯然仍在生氣。不禁心下歎息。
  知道他這也是懷孕的緣故,脾氣變得暴躁易怒,毫無理智可言。不然以他一向冷傲不羈的性格,怎麼會說出這種如婦人般任性抱怨的話來。

  雲珂沒有辦法,只得好聲好氣地哄著,可是雲夜卻毫不領情。
  兩個人正僵著,桐樞端著藥進來。他一進屋裡,便感覺氣氛不對,有心退出去。可是想到這副藥是以極珍貴的藥材煎成,谷主曾千叮嚀萬囑咐過,必須在剛煎好一刻鐘內服用,否則藥效全無。只好硬著頭皮上前。
  「少主,您的藥好了。」
  雲夜扭過頭去不理。
  「少主,該喝藥了。」
  「不喝!出去!」
  「這......」桐樞猶豫著。
  雲珂見狀便接過藥碗,剛要遞過去,還未說話,雲夜已經聞到藥味,猛然向身後一揮手,怒喝道:「你聾了嗎!沒聽到我說不喝!」
  只聽「匡當」一聲,湯藥潑了雲珂素衣一身,濺開大片的污漬,藥碗也跌落在地摔得粉碎。
  雲夜一驚。雲珂也是臉色一變。
  他雖然一向性情溫和,卻不是沒有脾氣的人。他出身皇室,貴為天子,從小到大誰敢違逆他的心意?
  雲夜雖是他從小寵溺慣了的人,卻也從不容他在自己面前放肆。當初雲夜在昭陽別府無禮的企圖,御書房暴力的舉動,都曾讓雲珂大動肝火。
  「放肆!」雲珂也怒起,想到自己好聲好氣苦口婆心地勸了他一個上午,早已口乾舌燥,心情疲憊,他卻依然固執己見。現在又如此任性無禮。
  雲夜也知道自己做得過分了,本有些不安。誰知抬頭看見雲珂一臉怒意地呵斥自己,不由得倔強脾氣冒起,道:「我一向便是放肆慣了,皇上又不是今天才知道。」
  他這話分明是要激得雲珂動氣。
  「雲夜,你不要以為朕寵你愛你,就可以忍受你的任性妄為。」雲珂以「朕」自稱,衣袖一擺,長目微挑,帝王之氣立現。
  雲夜一見,心下委屈之情升起,卻倔強地別過臉去,依然冷聲冷氣的道:「皇上若不想忍,便不用忍,誰也沒有逼您!」
  「你......好!好!」雲珂氣得發抖,道:「你既然這樣說,朕也不再強留,今天便離開這萬花谷,倒落得清靜。」說著便甩袖離開。

  桐樞見勢不妙,也無能為力,便跟著退下,重新熬藥去了。
  屋裡只剩雲夜一人。他緩緩按住腹部,倒在床上。
  從剛才就開始鬧動的胎兒,這時更加厲害起來。往日這個時候,雲珂都會幫他慢慢揉撫。說也奇怪,胎兒好似特別聽他的話,只一會兒工夫就會靜了下去,讓自己少受許多苦楚。可是現在......
  雲夜心下雖然委屈傷心,但見雲珂拂袖離去後,卻更加悔恨自己剛才的愚蠢行為。好端端地,自己為何就不能服個軟?
  他在床上歇了一會兒,突然想起雲珂說要離開萬花谷。這一別,不知是否真能中秋再見。
  若是他在戰場上受了傷怎麼辦?若是他舊傷復發,傷勢加劇怎麼辦?自己那時臨產在即,萬一沒有等到他回來孩子便臨世又怎麼辦?萬一、萬一自己保不得性命怎麼辦?說不定從此兩人便會天人永隔......
  雲夜越想越覺得心慌不安,一陣一陣的心悸。
  無論如何,他不能讓雲珂就這樣離開!
  顧不得腹痛,雲夜猛然站起身來,追了出去。



  其實雲夜懊悔,雲珂又何嘗不是心中懊惱,暗恨自己剛才不該和他發脾氣。雲夜現在身子非比尋常,為了自己,他已經付出了這麼多,讓他發發脾氣也是應該的,何必如此甩袖就走?
  雲珂一踏出醉茶居就後悔了,站在院門口猶豫要不要回去,卻忽然看見沁寒風從對面走了過來。
  「皇上現在就要走?」沁寒風神色冰冷地看著雲珂。
  「是。」雲珂雙目肅斂,眉宇微蹙道。無論如何他都要親去戰場,看著炎國破城,這是當年他在父皇靈前發下的誓言。
  「皇上可還打算回來?」
  「朕必定會在夜兒生產之前回來。」
  沁寒風冷笑:「沁某本以為你與別人不同,待雲夜也是一片真心,誰知竟是錯了。」
  「谷主什麼意思?」
  「皇上到底還是皇上,國家天下,永遠是國事第一。人間情愛,只有往後排。」

  他見雲珂皺起眉頭,接著道:「皇上不必皺眉,沁某沒有別的意思。男兒志在四方,原本就應以大事為重!何況皇上貴為一國之君,身負重責,許多事更要比別人考慮得多。」
  「朕也是身不由己。」
  「好一句身不由己。」沁寒風冷冷一笑,「有件事沁某很久以來一直想知道。既然皇上馬上就要離開了,不知沁某現在可否冒昧一問?」
  「谷主要問什麼?」
  沁寒風神色嚴肅,一字一句地問:「沁某想知道,當年雲夜之父、第一武將雲皓,到底是不是先皇明敬帝的日耀!」
  雲珂靜默許久,終於緩緩地答:「是!」
  沁寒風忍不住攥緊雙拳,沉默片刻,又道:「我再問您,皇上當年的最初打算,是不是要雲夜繼承您的日耀之職?」
  雲珂一驚,不知他是如何知道此事。
  身為一國之君,雲珂自然對謊言不屑一顧。可是此時要他說出實情,卻覺得難以啟齒。
  當年他和父皇確是如此打算,於是那一年雲夜被接回京城時,自己親自去探望,當時的本意便是要看一下這個孩子,適不適合做自己的日耀。
  誰知這世上許多事情毫無緣由可言。雲珂與雲夜一見如故,還將他帶入宮裡同住。
  初時也許還打算藉此培養感情,方便日後行事。可誰知時日越久,雲珂對雲夜心意漸變,不知何時,竟放棄了要他做自己日耀的念頭,於是向父皇提議另選他人。
  其實在明敬帝心中,雲夜朱血血脈純粹,出身高貴,對皇兒又異常喜愛,無疑是皇兒日耀的最佳人選。
  可是後來在宮裡逐漸發現此子性情高傲冷漠,行事我行我素,將來斷不是個可以由人隨意控制的人,便也打消了這個念頭,接受雲珂的提議,另擇了他人,這才選中了福氣。
  雲珂回憶起當年往事,無法否認,沉默了片刻,終於慢慢回道:「是......」
  忽聽身後一聲微響,雲珂猛然驚覺,回身望去,不由得全身一顫,冒出一身冷汗。只見雲夜正臉色慘白地站在醉茶居門口,神情凜冽。
  「夜兒......」雲珂臉色也變得蒼白,知道剛才那些話他必然都聽到了,一時不知該怎麼解釋,又不知解釋後他會有什麼反應。

  義兄雲皓的事情,畢竟是與先皇之間的陳年往事,又關乎國家忠義、君臣之誼。雲夜雖然任性妄為,卻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以他的性情,應不會在此事上怨他。只是最後那句話......
  「日耀?」雲夜喃喃輕念兩句,神情有些疑惑。
  「是與月隱一般效忠皇室的日耀?」他看看雲珂,又看看沁寒風,不知道在問誰。
  雲珂躊躇未答。沁寒風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不是。日耀可說是歷代皇帝為自己選的最忠誠的護衛,服用過以皇帝的血製成的藥蠱。若皇帝有什麼意外駕崩,三年不服藥蠱的日耀就會逆血而亡。
  「但同時日耀的血也可以為皇帝續命補血,可說是這世上與皇帝的生死最息息相關的人,是皇帝最重視、最親密的護衛。所以日耀比任何人都會更盡忠於自己的皇帝,盡一切力量來保護自己的皇帝。」
  聽了沁寒風的解釋,雲夜的神情變得有些古怪,看著雲珂問道:「我父親是先皇的日耀?」
  「是。」雲珂承認。
  「你當初見我,又接我入宮,也是為了要讓我做你的日耀?」
  「......是。」
  雲珂心下忐忑不安,向雲夜走近兩步,又自覺有愧,站住不動。
  雲夜雙眸寒星般盯著雲珂半晌,突然慢慢回身,往院裡走去。
  雲珂在後面看著他略微不便但仍挺得筆直的背影,心下惶然。卻突然見雲夜蹣跚兩步,原本撐在腰部的手捂向前面,腳步凌亂。
  雲珂心中一驚,連忙奔了過去。身旁沁寒風掠過,搶先一步扶住雲夜。
  「雲夜!」
  「夜兒!」
  雲夜捂著肚子,額上冒出細汗。
  「我沒事。」他淡淡地說,卻無法推開雲珂的手。
  沁寒風給他一把脈,皺眉道:「胎動這麼厲害,你還逞什麼強!你剛才動了氣,又不顧身體行動過於劇烈,胎兒怕一時半刻安分不下來了,難道你想早產嗎?」說到後來,語氣嚴厲起來。
  雲珂聞言一驚。「夜兒。」

  雲夜難受得說不出話來,只是緊緊咬住下唇。
  沁寒風輕輕把他打橫抱了起來,回到內室。
  一進屋內,聞到滿屋的藥味,看到地上狼藉,沁寒風把雲夜抱到床上,雖未說話,但神情不悅。倒出一粒安胎藥喂雲夜服下,又掏出金針,為他行了片刻。
  沁寒風的醫術自然天下無雙,過了一會兒,雲夜已感覺好多了。
  雲珂一直在旁邊守著,默默無語。雲夜疲憊地睜開眼,見雲珂面露自責之色,眸中盈滿歉疚與懊悔。
  沁寒風站起身,對雲珂道:「皇上,你們有話長話短說吧,他需要休息。」又轉頭對雲夜不客氣地道:「你若想一屍兩命,也別用這種方法,白白浪費我給你準備的珍貴藥材。」說完,轉頭離開。
  雲珂坐到床邊,握住雲夜的手,見他沒有推開,便道:「夜兒,我當初確是懷著別的心思接近你,可是後來我的心意變了,也不想再讓你做我的日耀......我曾在水神面前發過誓的,你相信我嗎?」
  雲夜默默看著他的雙眸半晌,突然輕聲問道:「你說過中秋前會回來的,是嗎?」
  雲珂一時愣住,隨即答道:「是!我中秋節前一定會回來!」
  「......那我和孩子等你!」雲夜輕輕地道,語氣堅定。
  雲珂心裡一顫。
  雲珂見他並不追問日耀之事,語氣又如此溫柔,想起剛才沁寒風說的什麼「一屍兩命」的話,臉色霎時變得蒼白,心中更是湧出不祥之感。
  「夜兒......」他緊緊地握著雲夜的手。
  雲夜安慰道:「你放心,有舅舅在,我不會有事的。」
  以前的事追究也沒有意思,重要的是現在。雲珂的心裡滿滿地都是他,一心一意地只愛著他,這讓雲夜無比滿足。他才不會浪費時間去算那些陳年舊帳呢。
  不管父親是不是先皇的日耀,是戰死還是逆血而亡,既然人都已經逝去,一切也都無所謂了。不管雲珂當初懷著什麼目的接近自己,反正現在他是屬於自己的,是愛著自己的,這就夠了。
  雲夜對於剛才聽到的事情,雖然初時震驚,但是經過剛才孩子的大動,雲夜突然感到也許自己已經沒有那麼多時間去責備、計較以前的事了。既然如此,不如好好把握現在。

  感覺雲珂一隻手正緩緩地為自己揉撫腹部,心下難以自抑,抓緊他的手。
  「雲珂......」
  多想讓他留下,多想讓他一直這樣陪著自己,可是這話卻不能說出口。因為雲夜知道炎國滅國這件事對雲珂來說多麼重要。雖然他一向行事任意,但卻不能不為雲珂著想,於是硬生生把到嘴邊的話又嚥了回去。
  雲珂聽到他的喚聲中透著濃濃的不捨之意,心下一陣激動。
  我不去了,我在這裡陪你!
  這句話雲珂幾乎脫口而出。但是到底沒有說出來。
  二人都是欲言又止。
  「什麼時候走?」終於還是雲夜打破了沉默。
  「......今天下午。傍晚前必須趕到百里之外的昆山駐地,徐相在那裡等我。」
  這麼快!
  雲夜心中一緊。
  「原來你早已經安排好了,今天卻才告訴我。」雲夜苦笑。既是如此,自己和他一個上午的爭執又有什麼意義?
  第十四章 
  雲珂步出醉茶居的時候,已經過了午時。福氣早已經準備好一切,三名隨同入谷的月隱護衛也已整裝待發,幾人正牽著馬匹在莊園外等候。
  桐樞道:「在下送皇上出谷。」
  雲珂點點頭,翻身上了馬。正要出發,突然見一人牽著馬匹走了過來,正是幾個月未見的楓極。
  「皇上。」楓極跪倒在地,「請皇上允許楓極隨行。」
  桐樞在旁皺皺眉頭,卻知他已經被少主逐出了萬花谷,谷主也曾說過此後他去留自便。
  「你去做什麼?」雲珂淡淡地問。
  楓極心下苦楚。
  他在萬花谷已無容身之處。少主對皇上一片癡心。谷中有谷主在,少主自然安全無憂。自己已做過不可挽回的事,心中懊悔之極,倒不如趁這個機會,為少主做些他想做卻不能做的事情,也算彌補自己的過失。
  「炎國曾經背信棄義,斬殺我皇兄君正廉,此仇不能不報。請皇上允許楓極隨行。楓極發誓絕不會對皇上不利,請皇上相信在下。」
  雲珂想了想,點頭道:「准了!」



  沿著當初進谷的小路,桐樞將皇上送出谷去。
  雲珂回首望了一眼掩在山峽峻嶺雲煙深處中的幽徑,強自壓下心中的憂慮,深吸口氣:「走!」
  隨著一聲急喝,揚起鞭子,駿馬飛馳起來,載著這一國之君向著西南方向疾馳而去。
  傍晚時分,雲珂已趕到駐地行宮。卻見一人一身藍色雲服,正迎面相迎。
  「雲璃?」雲珂驚異道。
  那人素裝淡雅,風姿秀麗,卻不是雲璃是誰。只是一向氣質柔和的他,現在卻眉目深斂,面色深沉,似乎極為不悅。

  雲珂下了馬,深深看了他一眼,走進行宮。
  早有人準備好了湯浴、晚膳。雲珂沐浴梳洗完畢,換上一身雲服,走進外廳。桌上已經擺好膳食,雲璃正站在窗邊,看著外面垂暮的夕陽。
  雲珂在桌前坐下,淡淡地道:「坐。」
  「不必了,臣已經用過晚膳。」
  「那就坐下陪陪朕。」雲珂對他的謙恭有禮早已習慣,自有應對的方法。
  雲璃聞言也不再多說什麼,便在雲珂身側坐下。見雲珂端起酒杯輕酌,皺眉道:「皇上,您身體未癒,還是不要喝酒的好。」
  雲珂頓了頓,放下酒杯,看了雲璃半晌,突然道:「雲璃,你來做什麼?」
  雲璃面色陰鬱,轉過頭去,卻不言語。
  外面天色微沉,氣候雖還帶著暑氣,卻已漸漸清涼起來。
  室內點著宮燈,明晃晃地,映得人的面容也有些迷離。雲珂越發覺得雲璃和自己相像。只是雲璃身上那種常年在孤冷寂寞的大神殿內培育出的離世之感,也越發明顯起來,反倒襯得二人相差的遠了。
  過了良久,兩人都是默不作聲。
  雲珂端起酒盞,飲盡了一杯。拿起酒壺還要再斟,卻被雲璃一手按住。
  他終於還是按捺不住,微感惱怒地道:「皇上!臣兩個月前接到消息,說您遇刺重傷昏迷不醒。臣帶著神殿最珍貴的藥材日夜兼程趕至京畿,卻聽聞皇上已經南下去了戰場。
  「臣又馬不停蹄地趕至邊關,徐相卻說皇上暫時行蹤不明,正在微服私訪。臣在邊關焦急地等了半個月,才知您近日要到邊關督戰,今日抵達昆山行宮。臣趕在三日前到達,一直在這裡等您。
  「剛才見您下馬,氣虛微浮,臉色不佳,眉間青氣隱動,顯是有傷在身。剛才臣已經去問過福大人,知道您舊傷復發已有一段時間。
  「您、您身為一國之君,怎麼能如此不把自己的身體當回事?您這樣做,不僅對不起朝廷,對不起百姓,也對不起早已仙逝的先皇!」
  雲璃心中的憂慮、不滿、焦急、擔心等多種情緒早已壓抑多時,此時一古腦地迸發出來,語氣急切嚴厲,把雲珂駭了一跳。
  發洩完心中不滿,見皇上呆呆地注視著自己,雲璃這才驚覺自己剛才的行為過於莽撞,似乎於君臣之禮有所不妥,連忙起
  身道:「臣言語魯莽,請皇上降罪。」
  雲珂拉住他道:「這裡只有我們兄弟二人,不必多禮。」
  雲璃心中一跳,記得十一年前,他也曾對自己說過這句話。看著雲珂溫柔慈愛的目光,心裡不禁有些酸澀。
  雲珂拉他重新坐下,給他也斟了一杯酒,微笑道:「雲璃,知道這是什麼酒嗎?」
  雲璃回道:「是百澤內海進貢的龍涎留香。」
  「不錯。這是朕最喜歡的酒,也是父皇最喜愛的。」轉動著酒盞,雲珂輕歎口氣,「朕十四歲登基,至今已有十一年。浩瀚神殿每年進貢此酒百壇之多,可是朕到今日,卻最多只飲過三壇。雲璃,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雲璃聞言,微微一顫。
  雲珂自問自答般輕道:「因為朕若要保命,就要禁酒,禁情,禁慾!」
  說著,雲珂一杯飲盡了醇酒,道:「雖然未必要做到完全禁忌,但是這麼多年來,朕壓抑脾性,淡泊情愛,連自己最喜愛的美酒都不能盡情享用,你以為是為了什麼?就是為了朝廷,為了百姓,為了不負父皇所托!」
  雲璃靜默半晌,輕聲道:「臣剛才言語魯莽,請皇上不要放在心上。」
  雲珂見雲璃仍像以前般淡然有禮,絲毫不逾君臣界線,心下微感失望,也不再提剛才的話題。正要伸手再斟一杯,卻被雲璃搶先一步,取過了酒壺,慢慢為他斟滿。
  雲璃舉起自己的酒盞,對他淡淡一笑:「臣向皇上陪罪,自罰一杯!」說著一仰頭,飲得乾淨。
  雲珂心下釋然。
  二人雖然從小分離,身份有別,但是兄弟情誼卻好像是怎樣也抹不滅的。
  他忽然想起一事,問道:「這次神殿派來隨軍的神官是哪位?」
  雲國一向的慣例,凡有大型戰事必要有神官隨軍同行,為戰士將領和雲國國運祈福。
  雲璃微笑道:「不就在皇上眼前嗎?」
  「什麼?」雲珂大吃一驚:「怎麼是你!」
  雲璃突然起身跪下,正色道:「皇上,臣當年曾在水神面前立下誓言,定要親眼看見炎國覆滅,以慰先帝在天之靈。還請皇上體恤臣為人子的一點孝心,成全臣的心願!」
  雲珂感動,看著雲璃,心裡說不出是喜悅還是苦澀。

  喜悅的是雲璃好像並不怨恨父皇,仍以人子身份立下誓言,希望父仇得報。苦澀的卻是父皇從未把這個乖巧聰慧的兒子放在身邊,盡過為父的責任,任他從小一人在百澤內海孤身長大。
  雲珂伸手將他扶起,「好!讓我們一起,看著炎國最後的結局。」
  雲璃大喜,握住雲珂的手。一時間,共同的心願讓兄弟二人前所未有的親近。
  晚上雲珂一人躺在偌大的行宮裡,摸著身旁空涼半張的大床,心下歎息。只在萬花谷中短短幾日,自己竟已再次習慣了雲夜的相伴。
  其實自從雲夜去年回宮後,兩人同床共枕的次數屈指可數。算起來,只有在萬花谷這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裡,兩人才是真正朝夕相伴,同榻而眠,相依相偎,行如真正的夫妻一般。
  算一算,他與雲夜相識了十三年,卻是聚少離多。後來雖然傾心相愛,但真正相伴在一起的日子加起來也不滿三個月。當真是波折不斷。
  雲珂自懷中掏出一直未曾還給雲夜的那方錦帕,心下暗念。不知夜兒此時在做什麼?是否已經休息?孩子不知鬧得厲不厲害?晚上沒有自己在旁幫他揉撫,不知他是否能安然入睡?
  一時心中愁腸百結,輾轉反側了大半夜,終於抵不過疲憊,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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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雲夜也在萬花谷中想著雲珂。
  早上聽聞雲珂要去前線督戰,雲夜憂慮焦躁,追到醉茶居門口又聽到令人震驚的消息,心情甚是複雜。
  雖然當時面無表情,實際上一瞬間彷彿被背叛的感覺讓他怒極,要不是突然胎氣大動,真不知道自己會對雲珂說出什麼話,做出什麼事來。
  想起兒時雲珂對自己的百般憐寵,原來都是事出有因,說不傷心是假的。
  雲夜撫摸著高高隆起的腹部,想起雲珂給孩子起的名字:雲珞。
  皇族正統的血脈,名字中定有一個「王」字。以「珞」為名,雖然取意於瓔珞之石,美玉溫潤之意。但「珞」字通意「落」字,對於將來要繼承大統的皇室龍嗣聽起來似乎有些不妥。

  但他卻知道,雲珂取這個名字正是希望孩子能平安落地。
  真能平安麼?
  雲夜給自己把了把脈,苦笑一下,不知道這樣的身子能不能撐到雲珂回來。
  其實他自己也沒什麼把握,但無論如何,即使只有三分機會,他也定要平安產下此子,不計任何代價。因為他絕不會把雲珂獨自留下,也絕不會把雲珂讓給任何人!
  「他已經走了。」沁寒風來到身旁,淡淡地道。
  「您是故意的!」這不是問話,而是一句肯定。
  「是又怎麼樣!你早晚要知道的。」



  雲夜的聲音怎能瞞過沁寒風的耳目?當時他早就發現雲夜來到醉茶居外,才故意向雲珂問出那幾個問題。
  「知道又如何?難道父親母親就能活過來?難道我就能不再愛雲珂?」雲夜嘲笑道。
  沁寒風聳聳肩,對外甥的嘲弄不以為意。
  「並不如何,只是解我一個心結而已!至於你,我只是認為你有權利知道而已。」
  雲夜默不作聲。
  「......我還能撐多久?」
  「從現在開始臥床休息,好好安胎,勉強可以撐到足月生產。」
  沁寒風瞥了一眼雲夜的臉色,又道:「不過你兩次差點胎兒不保,大傷身體,又受過九轉金針削弱了底子。誕子丹藥性猛烈,胎兒又發育得很快,再撐兩個月就是極限了。」
  雲夜咬了咬牙:「那就是說,也許會早產?」
  「不錯!」沁寒風淡淡地道:「其實也不會有太大差別,那時胎兒已近九個月大,應無大礙,你也可以省點力氣。」
  「不行!我要等雲珂回來。至少要撐到中秋才可以!」雲夜斷然道。
  沁寒風看著他半晌,最後無奈地歎口氣:「也好,你的身體還需要調養,早產你未必有充足的體力......
  「只是你從今天起不許再任性,一切聽我安排,好好休養。我會讓林棋搬到醉茶居偏室住,好隨時照顧你。上次的事不要再和他嘔氣,他和柏松也是聽我的吩咐行事罷了。現在照顧好你自己的身體,才是最重要的。」
  雲夜點了點頭。

  萬花谷中,若說醫術,只有林棋可說是盡得沁寒風真傳的。



  晚上夏風悶熱,屋子裡的窗戶全都大開著,卻仍擋不住暑氣的侵襲。
  雲夜有孕在身本來體溫就高,耐不得這種暑熱,此時早已大汗淋漓,躁熱不安。
  想到半個月前這個時候,雲珂還陪著自己在外面的涼亭中乘涼,摸著他的肚子對寶寶說話,與自己溫存細語,可是現在,卻不知雲珂在千里外的戰場上做什麼?
  說也奇怪,只要雲珂在身旁陪著他,雲夜便自然心境安寧,人也不似現在這般燥熱不安。他現在可說是在數著日子過,只盼著雲珂能早一日回來。
  坐在涼竹編製的躺椅上,雲夜手裡握著炎國函關的地形圖發呆。他只穿了一件單薄的雲服,由於出汗,衣服都貼在了身上,勾勒出高高圓隆的腹部。透過白色的布料,甚至可以看見腹部時有時無的一波波顫動。
  「少主,該喝藥了。」林棋端著藥進來,看見少主又在發呆,禁不住心下歎氣。記得少主從小身體健壯,從未生過病鬧過災,又一向最討厭喝藥。可是現在喝藥卻如家常便飯般,頓頓不離。
  雲夜看也沒看,將藥飲了乾淨,問道:「前線可有什麼新消息?」
  「目前還沒有。」
  雲夜微感失望。萬花谷在雲炎邊境,此時已經過了半個多月,雲珂應該早已抵達函關,不知關口何時才能攻下,他也好早一日回來。
  「林棋!」
  「是,少主。」
  「我要去找點東西,扶我去辰星閣。」雲夜放下手裡的地圖,作勢要站起身來。
  「這個......少主,谷主交代您必須在醉茶居好好休息。」林棋慌道。
  雲夜瞪他一眼。「我要去哪兒還輪不到你來管!扶我起來!」
  林棋沒辦法,只好上前扶著雲夜從涼椅中慢慢站了起來。

  他現在身子很重,身體又不好,行動異常笨拙和吃力。雲夜惱恨死自己現在的狀態,簡直什麼也做不了,平時出去散個步都疲累非常。
  若要等徐少淵他們攻破函關進入炎國皇城,還不知要等多久。雲夜心下不耐,恨不得自己親自掛帥上陣。可是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現在的樣子,真是哪裡都去不了。
  雲夜不甘心,決定在別處試試,看父母在辰星閣裡留下的東西中能不能找到對雲珂有幫助的,好讓雲珂早日攻下炎國,盡快回來。



  雲珂站在函關對面的高山上,遙望著整個形勢。
  「皇上。」
  徐相上前一步站在雲珂身側,伸手指向前方函關關城道:「炎國顯然打算孤注一擲,將所有兵力按照龍蛇陣形排在關口前方,大隊尾部由步兵鎮壓,兩側則藏有輕騎。只要我們的戰士一攻城,他們就由邊關兩側突襲。
  「地勢於他們有利,我們找不到反攻的最佳地點,所以每次只能無功而返。」
  雲珂靜靜地凝視前方,看不出來在想什麼。
  「已經攻過幾次了?」
  「回皇上,三次。」徐少淵微感慚愧。
  當年雲國第一武將雲皓曾經攻破此關,兵臨城下,只用了一個月工夫。後來炎主求和,送上南海餘孽太子君正廉的人頭並割了大片土地,才使雲國退兵。只是那時卻沒想到炎國竟然包藏禍心,日後竟派刺客去刺殺了先帝。
  雲珂見徐相神情,安慰道:「徐相不必慚愧!炎國於當年破關之事刻骨銘心,多年來不斷修葺此關,早已經與當年第一武將帶兵攻打時不一樣,斷不會再讓人輕易攻入。
  「徐相一個月內便由邊境大破三軍攻打至此,三次攻城也損失輕微,甚是難得!」
  徐少淵聽了感激萬分,只覺此時就是為皇上死了也心甘情願。他暗下決心,這個月內無論如何也要拿下此關。
  雲珂看出他的心思,道:「徐相不必著急,再等幾日,我們看看情勢再說。」說著轉身下了山。

  回到營帳,帳裡正中間擺著函關模擬的地形圖,雲珂看著地圖,眉頭微蹙。
  十幾年前義兄帶兵攻入此關後,炎國引以為戒,對函關進行了多次大規模的修葺築壘,再無法與以前相比。不過雲珂深信這世上沒有不可攻破的城關,只是還沒有找到合適的方法和適當的時機罷了。
  手指輕叩桌沿,雲珂正在凝神思索。徐相突然進來稟報:「皇上,剛才外面有人呈上這塊龍玦玉珮求見本帥,臣見這塊玉珮應該是皇上欽賜之物,所以特請皇上過目。」
  雲珂看了看那塊玉珮,心下驚疑。
  「來者幾人?什麼模樣?」
  「臣還未曾召見,聽稟報說是兩個人。」
  「讓他們進來!」
  片刻之後,那兩個人在兵衛的帶領下走進帳來。他們本來是打算求見徐相,誰知竟在帳內看見了當朝皇上,不由得大吃一驚,雙雙跪下。
  雲珂微微一笑,道:「屠將軍,憐惜,好久不見!」
  來人正是去年年底被雲夜秘密送出宮去的憐惜,以及被救出牢獄的原西木將軍屠越。因為聖駕親臨的消息被雲珂暫時封鎖,所以二人並未想到竟然能在這裡見到皇上。
  「皇上近來、近來可好?」憐惜再次見到雲珂,心下甚是激動。
  雲珂看著他芊細弱柳,淡妝素裹,眸中溫意綿綿,仍是那一副柔弱憐惜之態。當日兩人分手匆匆,未曾道別,期間峰迴路轉,不知都發生了怎樣翻天覆地的變化,今日再相見,彼此都不禁生出恍如隔世之感。
  雲珂微笑道:「朕很好!憐惜倒好像消瘦了不少。」又對他身旁的屠越道:「屠將軍別來無恙啊?」
  屠越微感惶恐,恭敬地答道:「托皇上鴻福,臣、在下......屠某近來還好。」
  他身份已變,一時不知在雲珂面前應該如何自稱,連著換了幾個稱呼都甚覺不妥。
  屠越看向憐惜,聽皇上說他消瘦了不少,自己伴在他身旁,感覺沒有皇上久不相見明顯。此時一看,倒真覺得他清瘦了許多,不禁心下歉疚,握住了憐惜的手,輕歎:「只是苦了憐惜......」
  憐惜回握住他的手,抿嘴一笑,輕輕搖了搖頭。
  雲珂見他二人神態間親密恩愛,顯然感情美滿,心下也不禁欣喜。只是不期然便想到了夜兒與自己萬花谷中的柔情蜜意,
  登時心中一緊。
  雲珂邀他們坐下,一起敘述別來之情。
  原來他們二人在雲夜派人的幫助下,由西木潛逃出境,去了北玄國。又從那裡輾轉回了雲國。
  二人本來打算隱姓埋名,從此過上平凡生活。只是這次明月王朝與炎國開戰,對兩人來說都是意義重大,便禁不住來到戰場,希望能打探到一些消息。
  因為玄武大軍仍然掛著天賜將軍的升龍旗,二人以為掛帥前來的是昭陽侯雲夜。
  雲夜對他們的恩惠可說如同再生父母一般,兩人前來求見,便是希望能為雲夜略盡綿薄之力,助他攻下此關,以報答他的恩情,卻沒想到竟然見到皇上。
  憐惜與皇上到底情分非同尋常,想到當日謠言皇上遇刺重傷的消息,自然是萬分關心。
  雲珂簡單地解釋了一下,沒再多說什麼。
  憐惜見皇上雖然淺笑晏晏,但眸中卻無什麼喜色,思及現在函關難以攻下,便道:「皇上,當年第一武將攻入函關,兵臨京畿城下,讓炎國舉國震驚。待雲將軍退兵後,曾大修此關。
  「當時有人向炎主靳岐獻策,在此關內側兩邊築上高台。一來可以鞏固關防,二來便於在敵人攻打時殺出輕騎,易攻易守,所以現在此關難以攻破。不過此關尚有一個破處。」
  雲珂和站立一旁的徐少淵聽聞此言,都不禁驚疑地看著他。
  憐惜當年在炎國受盡苦楚,雖是前炎主所出,但對炎國卻毫無好感,談起話來也直呼其名,沒有半分情感。此時他微微一笑,道:「這正是憐惜和屠越千里迢迢趕來此地的原因。」
  第十五章 
  「少、少主,您慢點!慢點!」林棋驚慌不安地看著雲夜挺著八個月的肚子,伸手去勾那高櫃上的文獻。
  「只不過是拿個東西,你慌張什麼!」雲夜不耐地呵斥道,神色自若地拿下卷簿。
  林棋擦擦額上的冷汗,只覺得端著藥的手都在發抖。
  真是的,自己剛只伺候了少主半個多月,卻感覺好像已經過了十幾年,當真深刻理解了何謂度日如年!
  又暗罵桐樞這個狡猾的傢伙,自己明明去問過他伺候少主有什麼需要注意的,他卻說只要看少主高興就好。可是自皇上走後,自己就沒見少主高興過!
  接著又禁不住暗怨少主陽奉陰違,明明答應了谷主要好好休養絕不輕舉妄動,卻仍然任性如初。
  可是他卻不知道,雲夜根本不認為自己做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在他來說,這已經是他難得聽話的日子了。
  「少主,下回您要拿什麼東西,只管跟屬下說一聲就是了,屬下幫您拿就好。」林棋連忙過去扶住雲夜。只不過去端個藥的工夫,少主就坐不住了,真是一刻不看著都不行。
  想起那日少主非要去辰星閣,自己沒辦法,只好陪著他去了。半路上遇到柏松,少主把他也叫上了。
  結果在多年沒有打掃過的辰星閣裡,兩人先是灰頭土臉地收拾一番,操勞一頓筋骨。接著又膽戰心驚地看著少主神色不悅地在那些書櫃中走來走去、翻東翻西,受了一番心力折磨。
  好在少主很快就撐不住了,扶到桌邊緩緩坐下休息,只讓他們兩人不停地在這個櫃子裡找找,又到那個櫃子裡瞧瞧。折騰了一個下午,才勉強算把少主需要的東西翻出來。
  經過這件事,柏松打死也不肯再出現在少主面前。說什麼身體勞累還是小事,只是受不得心理上的這番壓力。
  真是氣死他了!難道他就受得了嗎?現在他可是天天擔心著,說不定什麼時候他轉個身的工夫,少主便會不小心把孩子給折騰出來。
  「你當我是廢人嗎?這麼點事用得著叫你嗎!」雲夜心情不悅,不耐地道。
  自己現在還能走動,誰知道過個幾日還走不走得動。
  身上越來越沉,肚子也變得沉甸甸地,腰部和胯上的壓力越來越重。誕子丹的藥性反應也快把他的力氣都折騰盡了,好像所有的營養和能量都跑去餵孩子了,小傢伙越來越不安分。

  林棋扶著雲夜慢慢在桌邊坐下,不敢回話,只是遞上藥碗。
  雲夜喝了藥,把剛才拿下來的卷簿在桌面上鋪開,凝神細看。思索了一會兒,拿起毛筆,沾滿墨汁,在卷簿上標明幾個記號,又讓林棋取出前兩天翻出來的東西,參考了一下。這幾天他已經思索良久,終於定下一個萬全的方案。
  雲夜提筆開始寫東西。不過他挺著肚子長時間書寫,甚是勞累,只得側過身子。不過片刻,便已腰酸背疼。
  好不容易寫完,雲夜已出了一身的汗,抬頭卻見林棋也在擦汗,不禁奇怪他出什麼汗?
  肚裡的孩子好像也甚不耐煩,早已猛踢了雲夜好幾腳,雲夜剛才一直咬牙忍著。這會確是有些吃不消了,匆匆將信折好收妥,摀住腰腹道:「扶我去床上躺一會兒。」
  林棋連忙扶著他上床。雲夜躺下後,也不覺得腹內不適稍好一點,揉揉肚子,對林棋仔細交代好要辦的事,待他出去後,便閉上眼準備小睡一會兒。
  摸著已經八個月的肚子,雲夜心下不時思量,不知道這個小傢伙出來後是什麼樣子?
  在他心中,自然是希望像雲珂多一些。
  雲夜為了這個孩子已經吃了甚多的苦頭,但每次想到他將來是個小雲珂,便覺得還能忍受。可是這些時日,卻隱隱覺得小傢伙不耐煩的脾氣和自己十分相像。想到這孩子說不定像自己更多一些,就無論如何都高興不起來了。



  「啟稟皇上,天賜將軍送來軍機要件。」
  「什麼!」雲珂正在大帳內與徐相、憐惜、屠越等人商議最後的攻城事宜,聽到傳衛兵的稟報,驚異得以為自己聽錯了。
  「啟稟皇上,天賜將軍送來軍機要件。」那士兵又恭敬地重複了一遍。
  雲珂猛地跳了起來,「呈上來!」
  福氣未等皇上說完,早已接過東西遞了過來。
  雲珂一把搶過,匆匆打開一看,卻原來是雲夜精心製作的攻城方案。不禁鬆了一口氣。
  剛才猛然聽到雲夜送來要件,下意識還以為他出了什麼事。還好還好!
  再仔細一看,只見從士兵調動、地形攻略到對方的薄弱據點,雲夜便好似親在戰場上一般,寫得明明白白,詳細有度。攻
  城計劃也甚是完全周密。
  雲珂不禁又喜又憂。
  喜的是雲夜不愧為天賜將軍,即使遠離戰場,仍然對戰爭形勢參透得極為清晰明瞭;憂的是這份詳細周密的方案,不知耗費了雲夜多少心力。



  這一夜月暗星稀。子時剛過,明月王朝四十萬玄武大軍對炎國最後一個關口,函關,發動了一個月來最猛烈的攻擊。
  當東方的曦光緩緩照亮這片土地時,函關已破。矗立在這西南邊境達三百年之久的炎國,終於要面臨亡國的命運。
  看著雲國士兵如潮湧般佔領了整個函關,雲國明貞帝的九龍旗高高懸起,宣示著御駕親臨的消息。
  函關的守將終於頹然地拋下手中的劍戟,跪倒在地。
  此後雲國玄武大軍以不可抵擋之勢,在皇帝親征的帶領下,短短三天,便打入了炎國的京城。炎主靳湛在破城之時被殺,竟是前鋒部隊的楓極一箭射中了他的胸口。
  雲珂用了半個月的時間,終於才漸漸將炎國的形勢掌控好。他算算日子,自己離開萬花谷已經有一個多月,再有半個月便是中秋,自己答應過雲夜要回去陪他共度佳節的,可是炎國新滅,許多事情等著自己處理,難以脫身。
  想來,上一次他和雲夜共度中秋,已是十二年前,他七歲那一年的事了。八歲那年雲夜去了萬花谷,去年此時他又身在西南戰場。因此今年,無論如何,雲珂都要回去陪他。
  不知他現在身子可好?孩子可好?
  雲珂眼見時間將至,恨不得多生幾隻手。好不容易將重要事情處理完畢,剩下的全權交給了徐相,雲珂終於可以啟程返回萬花谷了。



  雲夜半臥在床上,長眸半瞇,倦意疲憊。

  自從懷孕進入第八個月開始,誕子丹的藥性反應突然猛烈起來,腹部也日益沉重,這半個月來連起個身都頗為困難了。
  前些時候為了給雲珂策劃攻城方案,雲夜著實費了一番心力。本以為沒有什麼大不了,事後才發覺高估了自己。現在心力、體力都衰竭的結果,便是要天天臥床休息了。
  眼看再有半個月雲珂便要回來了,雲夜反而越發焦急起來。心下也不知為何,總覺得有些不安。
  林棋見雲夜端著藥碗,沒有像往常一樣一飲而盡,而且面有憂色,以為哪裡不對,連忙問道:「少主身體不舒服嗎?」
  雲夜搖了搖頭,也說不出自己哪裡不適,但就是有些說不出的心慌,情不自禁地撫摸著肚腹。
  慢慢喝完藥,雲夜正要把藥碗遞給林棋,卻突然全身一顫,手臂一鬆,「匡當」一聲,瓷碗落地跌了個粉碎。



  「皇上!」
  「皇上?」
  「有刺客!」
  「來人!」
  驚慌失措的疾呼聲從四面八方湧來。
  雲珂被撲倒在地,眼前一片漆黑,但意識卻異常地清明。
  剛才,就在他準備啟程登上御輦的前一刻,從近衛士兵中竄出兩人,手持利劍趨身而上。身邊的福氣和禁衛立刻擋在自己面前,與刺客搏鬥起來。誰知就在此時,三枝箭矢從身後破空而至,另一陣疾風也隨之而來。
  雲珂回頭,只匆忙瞥見徐相和雲璃驚慌失措飛奔而來的身影,接著便被一股大力撞倒在地。
  雲珂知道在那關鍵的一刻撲到自己身上的人是誰。他伸出手臂,緊緊地將仍倒臥在身前的那人抱住。
  「憐惜......」
  雲珂想大叫,卻發現自己的聲音軟弱無力。
  周圍一片混亂。大叫聲、呼喝聲、搏鬥聲......雲珂都聽不見了。他只是顫抖地抱緊憐惜染滿鮮血的身子,呆呆地,不知如何是好。

  「皇兄你沒事吧......」驚慌奔過來的雲璃一把抓過雲珂的手,心驚地要為他把脈。
  雲珂猛然回過神來。「憐惜......雲璃,別管我,快看看憐惜,先看看憐惜!」
  雲璃轉向皇上懷裡那人,只見一枝利箭穿胸而過,露出箭尾,無論如何......也難以救治了。
  「皇、皇上......」憐惜無力地輕喚。
  「憐惜,別說話,讓大神官為你看傷......」雲珂看著憐惜的傷勢,心痛地明白,就是神仙下凡,恐怕也無力回天了。
  「請皇上、皇上......屠越......屠越......他......」憐惜斷斷續續,眼神漸漸渙散,已口不能言。
  「朕知道!朕明白......你放心!放心......」雲珂滿眼酸澀,哽咽地道。
  憐惜與屠越本來已決定留在這裡不走了。屠越乃是不可多得的將相之材,憐惜聰敏靈慧,本身又是炎人,有他二人幫助自己治理新滅的炎國土地,自是再好不過。誰知竟然發生如此禍事。
  當時憐惜想也沒想,見那利箭襲來,便立刻撲身而上,擋在皇上面前。
  雲珂顫聲道:「憐惜,堅持住!屠越馬上就來了......他馬上就來了......」
  憐惜剛才得到皇上的承諾,心滿意足,嘴角輕輕扯出一抹微笑,全身一陣冰冷襲來,終於無力地合上雙目。
  「不─」雲珂看著他的美目從此緊閉,心下傷痛難言。
  想起二人往日雖沒有情人間的柔情蜜意,可是心靈契合,言談投契,實是不可多得的良友。
  當年,在那寂寞深重的琉璃宮中,是他,用自己溫暖柔和的心靈與身軀,在冰冷肅穆的紫心殿中陪伴了自己多年。現在,這具曾經那麼溫暖的身體,卻在自己懷中,漸漸冰涼了......



  華麗穩健的御輦在大道上飛奔。雲珂緩緩睜開雙眼。雖在高燒之中,但只要他醒得過來,卻總是神志清明的。
  「皇上,要喝水嗎?」雲璃見他醒來,輕輕把著他的脈問道。
  雲珂搖搖頭,問道:「今天是初幾?」
  「十二......再有三天就是中秋了。」
  雲珂心裡一緊。將捉拿刺客之事與憐惜的後事辦妥後,只耽擱一天,雲珂便急速趕往萬花谷。只是他舊傷未癒,又受了憐
  惜之事的刺激,竟突然發起燒來,神志也昏昏沉沉地,但心中的憂慮與焦急卻一直未曾消失。
  雲璃道:「皇上不必擔心,兩天之內我們必可抵達萬花谷。」
  雲珂慢慢閉上眼,沒再說話。
  過了良久,雲璃以為他又睡著了,卻突然聽到他輕問:「雲璃,你恨我嗎?」
  雲璃一呆,不知如何回答。這個問題不僅甚是突然,但更讓他吃驚的是皇上的語氣。皇上以「我」自稱,而不是代表皇權和皇位的「朕」字。
  「我......不恨!」雲璃沉默良久,終於輕聲回答。
  也許以前他是恨過、怨過、嫉妒過、羨慕過。但是現在,他已經明白了,他不恨!也不怨!他從來沒有真正恨過雲珂!
  雲珂睜開雙眼,淡淡地目視著前方,好像在看著車身某處,又好像什麼也沒看。
  「我聽見了......」雲珂的聲音也是淡淡地,淺淺地,讓雲璃一時沒聽清楚他在說什麼。
  「什麼?」
  「我聽見了。」雲珂轉過頭來,清亮明麗的雙眸直視著雲璃,「我聽見你喚我......皇兄。」
  雲璃一愣,隨即坦然。
  「是!你是我的皇兄!」
  感覺放在雲珂身邊的手被他微顫著握住,雲璃輕輕一笑,終於也堅定而溫柔地反握住他的手。
  「你是我在世上至親的......哥哥。」



  萬花谷中,雲夜正在痛苦中等待著雲珂的歸來。
  「雲夜......」沁寒風眉頭微鎖,看著臉色蒼白難看的雲夜。
  「不行了麼?」雲夜側臥在床榻上,感覺孩子雖然比往日安靜,但腹部的脹痛與墜感卻與以往不同,輕聲問道。
  從半個月前,胎兒突然出現早產的現象,這對於身心疲憊的雲夜和孩子來說都太過危險。沁寒風不得不冒險,一直用金針之術配合藥物幫他安胎。

  只是雲夜這半個月來,飽受誕子丹藥性與胎兒早產症狀的折磨,反而更加形消骨瘦。現在,無論如何,也是撐不住了。
  沁寒風點點頭,道:「已經到了極限,孩子這兩天內恐怕就要出來了,你心下有個準備。」
  到底還是要早產。雲夜現在剛剛進入第九個月,孩子應該沒什麼大礙,只是雲夜......
  一思及此,沁寒風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些,緩緩地將針自雲夜的腹部諸穴拔出,把了一下他的脈,道:「我會讓林棋把催生的藥準備好,如果開始陣痛就趕緊服下。你好好休息,盡量保持體力。如果有什麼不適,立刻叫林棋。」
  「我不喝催生藥!」雲夜冷冷道。
  「不喝?不喝藥,陣痛只會讓你耗去太多無謂的體力。你不知道逆天產子持續時間長,生產困難嗎?」
  「不!我不喝!」雲夜固執地堅持。
  沁寒風皺了皺眉,瞪了雲夜一眼,沒再說話,逕自收拾好金針,起身離開了。
  雲夜瞥了一眼靜靜守在一邊的林棋。
  「林棋,你下去!」
  「可是,少主......」林棋猶豫。
  「放心,沒那麼快開始。你下去,有事我自會叫你!」
  「是。」林棋無法,只好乖乖退下,在外屋守著。
  雲夜輕輕歎息一聲,艱難地翻轉了一下身子,閉上雙眼,雙手緩緩在肚腹上撫摸。心中暗自祈禱,雲珂,你快點回來!
  雲夜沒有信心。他沒有信心自己可以平安產下此子。
  也許,也許這個孩子誕生之時就是他命喪之時。所以他絕不喝催生藥,哪怕會耗盡他的所有體力,他也要等雲珂回來。
  再等等!只要再等等就好......



  雲珂心裡突然一陣莫名的焦急,自己也說不真切。茫然地攥緊手中的錦帕,掀起車簾,看著外面迅速掠過的景色。
  雲璃過去放下車窗,道:「皇兄,小心晚風吹著您。」
  雲珂默默地躺回去。高燒今天好不容易退了下去,只是渾身酸軟無力得厲害,若不是如此,他便可以棄車換馬,現在早已
  經到了萬花谷。
  想起今天已是十三,又問道:「還有多久才能到萬花谷?」
  雲璃回道:「今晚可以抵達昆山的雲皎峰,明天早上從雲皎峰啟程,傍晚應該可以到達萬花谷了。」
  雲珂皺了皺眉頭,感覺心中的不安,與幾個月前在幽江邊的客棧時極為相似。後來在萬花谷中從沁寒風那裡無意得知,那一天正是雲夜在幽江對岸青州城外的破廟內,第二次胎氣大動的時候。
  「傳令下去,今晚連夜趕路,務必明天早上抵達萬花谷谷口!」雲珂強壓下心中不安的念頭,下令道。
  雲璃眉頭一皺。如此趕路,士兵可以堅持,馬匹可以換乘,但皇兄卻禁不起顛簸啊。況且明天就能達到,何必爭在一時。
  開口想要勸說,卻瞥見雲珂一直攥在手裡的錦帕。若是沒有記錯,那應該是昭陽侯之物。
  雲璃心裡一緊,仔細看了一下皇兄憂慮不安的神色,終於沒有說話,下去傳了皇上的口諭。



  「滾!我不喝......」
  雲夜難受地幽吟一聲,氣虛微喘,強自撐靠在床邊,一手攥緊床沿,一手緊緊抓住裹在高高隆起的腹部上的薄被。
  林棋惶恐地看著已是第三次被少主灑了一地的催生藥,不知所措,見谷主邁步進來,連忙看向谷主的臉色。
  沁寒風面無表情,走過去幫雲夜把了把脈,冷聲道:「你不要固執,陣痛從昨天半夜就已經開始了。喝了催生藥可以加快生產,讓他早點出來。
  「現在你不喝藥這麼乾熬著,還不知道要等多久。等孩子要出來時,只怕你的體力也已經熬乾淨了。」
  雲夜轉過臉去不說話。
  沁寒風怒道:「你不要不知輕重,舅舅這是為你好。你這麼強自撐著有什麼用?對你對孩子都沒有任何好處!」
  雲夜忍過一陣疼痛,只是道:「我熬得住!」
  沁寒風眉頭深鎖,知道他這樣撐著是在等那個人回來,禁不住為他的固執大為惱火。可是這個時候自己總不好對他發脾氣。
  他知道雲夜的個性和自己十分相像,他既然說了不喝,就絕不會喝。
  沁寒風沒有辦法,只好妥協,一切以雲夜的平安為重,歎口氣道:「那你先服兩顆九露凝華丹,待會兒再吃點東西。吃不
  下也得吃!等生產開始,我再過來看你。」說著,喂雲夜服了丹藥,交代林棋去端飯食,轉身離開。
  雲夜半靠在床上,腹部鼓脹墜痛,伴隨著時時的陣痛,哪裡吃得下東西。但他知道朱血產子持續時間很長,不知道什麼時候孩子才會下來,為了積存體力,只得勉強自己用了些食物。
  待林棋扶他躺下離開後,雲夜吃力地轉過身,面向裡側,忍不住微蜷起身體,攥緊枕邊的邊角。
  雲珂!你快點回來!快一點!
  孩子到底沒有聽到雲夜心裡的祈禱。陣痛從昨天半夜開始,雖還不太厲害,但也讓雲夜一夜未眠。現在雲夜感覺陣痛逐漸規律起來,也在漸漸加劇,知道今晚可能就要開始了,不禁有些心慌,手心裡儘是冷汗。
  今天已是十三,明天就是十四。雲珂說過中秋節前會回來的。可是自己恐怕......恐怕很難撐到十五中秋。
  雲珂,你一定要早點回來!



  馬車在崎嶇的山路上前進,禁衛軍的火把照亮了兩側的雲峰。
  雲珂喝了藥,在微微顛簸的馬車中閉目休息。本來昏昏沉沉地已快入睡,卻突然好像心有什麼感應,心神不寧地睜開雙眼。
  他睡意全消,坐起身來,掏出那塊錦帕捂在胸口。
  夜兒,我馬上就回去了。
  那日憐惜在雲珂懷裡閉目而逝,雲珂想起屠越抱著棺木中憐惜的屍首時,淒厲慘然的表情,不禁一陣心悸。
  推己及人,雲珂無法控制地聯想到如果棺木中躺著的是雲夜......
  不!不會!夜兒不會有事!
  雲珂再次硬生生地斷了這個念頭,可就是禁不住地陣陣心悸,說不出來的焦慮不安。
  第十六章 
  「唔......」雲夜呻吟著,難受地轉了一下頭,雙手不覺攥緊了被角,隨後又慢慢鬆開。
  「現在......什麼時辰了?」他微弱地問。
  林棋幫雲夜擦拭了一下額上的細汗,看了看外面的時辰,回道:「大概已過子時。」
  「子時?」雲夜強撐起頭,看了一眼窗外漆黑的夜晚,又倒回床上。
  過了子時,就是十四了,雲珂......
  「呃......」又一陣激烈的陣痛,打斷了雲夜的思考。從昨天夜裡算起,雲夜已經陣痛了一天一夜。
  傍晚吃了飯後沒多久,陣痛突然緩停了。雲夜架不住疲勞,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可是一個時辰前,一陣突如其來的強烈陣痛讓雲夜驚醒。感覺兩腿間有液體緩慢流下,濕漉漉地,雲夜知道是羊水破了,便讓林棋去喚來舅舅幫他把過脈,查看了一下下體。
  羊水流得很緩慢,下體產門根本未開。沁寒風用軟枕墊在雲夜身下,抬高他的下半身,以盡量減少羊水的流失速度,爭取更多的時間。現在陣痛越來越強烈,孩子卻根本沒有要出來的跡象,雲夜果然只能幹熬著。
  疼!好疼!
  感覺腹部的絞痛逐漸加劇,身體漸漸有些痙攣起來,雲夜難受得不停地扭轉頭顱。
  突然,一陣比以前強烈許多的暴痛襲來。雲夜情不自禁叫了出來,抬高身體。
  「啊─」
  林棋被少主突然的叫喊嚇了一跳。「少主,你怎麼了?」
  雲夜已經疼得說不出話來了,感覺腹內的胎兒開始掙扎,似乎已經覺醒,想要出世了。
  林棋見少主已進入生產階段,不由得慌張起來。他雖然修習了一身醫術,可是為人接生卻是第一次,何況還是男子之身的朱血產子。
  一直在外屋休息的沁寒風,聽到雲夜的痛叫聲走了進來,見他臉色煞白,咬著雙唇,痛得五官都緊皺在了一起。沁寒風對林棋交代了一下,讓他下去準備東西。再察看雲夜的情況,實在不容樂觀。
  緩緩為雲夜揉了揉肚子,感覺效果不大。主要是因為雲夜的產門根本未打開,胎兒就算滑下來也是出入無門。饒是沁寒風
  這樣天下無雙的醫者,一時間也是束手無措,沒有什麼辦法。
  八月的天氣,早已過了立秋。萬花谷位於山谷盆地之中,本來氣候宜人,可是今年的天氣卻有些反常。不僅毫無秋意,甚至十分悶熱而潮濕。縱然現在已是深夜,卻仍沒有一絲涼氣。
  雲夜本來就被陣痛折磨得陣陣出汗,在這種氣候的侵襲下,身上更全是濕漉漉的汗水。
  好痛!
  該死!怎麼這麼痛!
  雲夜從不知道自己的身體可以忍受這麼大的痛楚。他頹然地在榻上扭轉著身體,卻絲毫無法減輕身上的痛苦。雙手緊攥著剛才沁寒風為他束在床欞上的長布巾,以為體內的痛楚尋找宣洩的出口。
  雲珂!我好痛!痛死我了......
  大口大口喘著氣,雲夜痛得想大吼出聲,可是理智告訴他這只是在白白浪費體力,何況乾啞的喉嚨也只能發出嗚咽之聲。
  「唔......雲珂......雲珂......」雲夜不停地喚出這個名字,似乎這樣能讓自己好過點,至少能讓自己有勇氣在漫漫長夜中繼續熬下去。



  「皇兄!萬花谷到了。」雲璃在雲珂耳邊輕喚。
  雲珂高燒初退,又趕了這麼些路,整個人萬分疲憊。此時聽到萬花谷到了,急忙坐起來。
  雲璃喚來隨侍,為雲珂換好衣物,梳理好儀容。
  「谷口可有人接應?」雲珂一邊讓人為自己更衣,一邊問道。
  雲璃聞言一愣,有些不明白,回道:「沒有......谷口要人接應嗎?」
  雲珂心裡咯@一下,不好的預感再次湧上心頭。
  要知道,這周圍百里都是萬花谷的勢力範圍,都有萬花谷馴放的靈鷲和雪鷹。別說自己這麼多的大隊人馬入谷,就是三、兩個小孩子闖了進來,沁寒風那裡都會知道的一清二楚。
  何況自己三天前,便已經命人先行去萬花谷報過信了,自己這邊的消息沁寒風如何會不知。

  即使現在天色初明,但以沁寒風的為人,定會讓桐樞或別人出來迎接一下親臨的帝尊,怎會如此無聲無息,實在不符沁寒風老道周密的做法。
  莫不是谷裡出了什麼事?
  雲珂腦裡轉得飛快,原本蒼白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更白。



  天色已過卯時。隨著曦光淡淡地自山谷中升起,空氣中帶出清晨特有的寒氣。
  雲夜已不知在痛苦中掙扎了幾個時辰。現在他身上的單衣早被汗水濕透,頭髮就像浸過水般,濕漉漉地貼在額上面上,而新的汗水仍在不斷地從全身冒出來,大粒大粒的落下。
  「呃......好痛......」
  雲夜徒勞的在枕上輾轉著頭,呻吟著。腹部伴隨著偶爾的抽動,規律地陣痛著。
  原本墊在身下的軟墊已經撤了出去,雲夜平躺在床上,雙手攥著布巾。
  沁寒風不敢為他揉撫肚子,怕會加快羊水流失的速度。
  現在雲夜下體的產門終於打開了一點。由於誕子丹的作用,他的下體為了能適應胎兒的生產,已在藥性的作用下有了些改變。
  再加上沁寒風的藥物幫助,待產門全開時,應該可以容納胎兒的出入。實在不行時,沁寒風也可以劃開他的後穴,撐開產門。
  但是最大的問題是他的骨盆太窄,即使產門打開,孩子也無法出來。
  摸了摸雲夜的腹部,感覺胎位又下滑了一些,可是還未到骨盆處就不動了。
  「雲夜......」沁寒風看看雲夜的情況,恐怕無論如何也不會順產了,向雲夜道:「你的骨盆太窄,孩子恐怕出不來。如果實在不行時,你知道舅舅要做什麼嗎?」
  雲夜雖然在陣痛中疼得受不了,但是聽得明白。深吸了口氣,他慘白著臉點了點頭。




  「皇兄,軟轎已經備好,皇兄上轎吧!前面有開路的侍衛先去稟報了。」
  「不!朕不坐軟轎,準備好馬匹,朕要騎馬入谷!」雲珂下令。
  侍衛將馬牽了過來。雲珂握住韁繩,卻感覺自己全身無力,根本跨不上馬去。雲璃在旁看著,過去一翻身,上了馬,抓住皇兄的手,
  「皇兄,失禮了!」說著,將雲珂拽上了馬背。
  「雲璃,騎快一點,我沒事......」雲珂低聲說。
  雲璃點點頭。他也隱隱發現似乎哪裡不對,皇兄才會如此心神不安。
  他和雲珂心結已解,兄弟之間自然沒有以前那麼生疏和顧忌,便大膽坐在皇上身後,共乘一匹馬,沿著萬花谷的小徑奔去。
  剛只奔至山路一半,就見前方一匹快馬迎了過來,正是萬花谷四大護衛中的桐樞。
  桐樞臉色蒼白,額上全是冷汗,看見皇上,連忙翻身下馬。
  「草民迎駕來遲,請皇上贖罪!」
  「快快免禮!」雲珂見他神色惶急,心下驚恐,潛藏已久的恐懼慢慢浮了上來,急忙問道:「谷裡出了什麼事?」
  「回皇上,」桐樞顫聲道:「少主難產,請皇上速去!」
  「什麼!」雲珂和雲璃同時大喝出聲。



  體內又一陣翻天覆地的絞痛,縱使雲夜這樣強的自制力,在被疼痛折磨了這麼久後,終於也忍耐不住,脫口喊叫了出來。
  「啊─我不生了!我不要生了......雲珂!雲珂......」
  疼痛鋪天蓋地,像一個又一個巨大的海浪,不停地向雲夜襲來。
  雲夜可以感覺得到孩子在他體內掙扎得多麼用力,根本不顧他的死活,只是拚命地要衝破禁錮住自己的黑暗,痛得他全身都痙攣起來。

  抓緊兩側的布巾,雲夜的手用力得指節都泛白了。
  「雲珂......雲珂......你在哪裡......」
  雲夜終於喪失理智,瘋狂地嘶叫著。
  雲珂縱馬衝進醉茶居,剛剛翻身下馬,身形還未站穩,便聽見屋內傳出雲夜的嘶喊聲。
  「夜兒!」雲珂臉色慘白,飛奔了進去。正守在內室門前惶恐不安的柏松,還沒反應過來,就見皇上風一樣推開大門,闖了進去。
  內室的屏風後面,躺在榻上的雲夜在半昏沉中好像聽到了雲珂的聲音。
  「雲、雲珂......」他強睜開眼,透過朦朧的汗水,看見雲珂那俊美蒼白的臉龐,帶著驚惶的神色向他撲過來。
  「夜兒!」緊緊攥住雲夜的手,雲珂驚慌失措。
  「雲珂......你、你回啊─」雲夜驚喜的笑臉還沒來得及展開,便因疼痛而扭曲了起來。緊緊握住雲珂的手,那力量幾乎要捏碎他的手骨。
  「嗯啊......」忍過一波陣痛,雲夜斷斷續續地道:「你、你終於回來了......雲珂、我好疼......」淚水在雲珂面前再也壓抑不住,痛得滾落了下來。
  雲珂覺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沁寒風本想要皇上退出內室,但是見皇上的神情,恐怕無論如何也不會離開,再看了一眼雲夜的情況,還不知要撐多久。有皇上陪著也好。便沒有開口。
  雲珂寸步不離地守在雲夜身邊,看著他在陣痛中掙扎著,焦慮之極。
  「夜兒,堅強點!你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雲珂一邊喃喃地安慰雲夜,一邊顫抖著用布巾輕輕為他擦拭額上的大滴汗珠,可是新的汗水總是不停地落下,很快就浸透了布巾。
  「嗯呃......」
  雲夜從歇斯底里的狀態中脫離出來,他有千言萬語要對雲珂說,可是現在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是有雲珂在他身邊,心裡就又湧出了無限的勇氣,甚至連撕心的疼痛好像也都可以忍受了。
  不知過了多久,沁寒風再次檢查了一下雲夜的情況,沒有太大的好轉。而且奇怪的是,羊水好像停止了流出。
  沁寒風按按雲夜的肚子,羊水並沒有流盡,只是間歇性地停止了生產,陣痛還在持續著。

  因為是早產,胎兒沒有一般朱血孕育的胎兒大,但也不容小覷。無論如何,以雲夜男子的緊窄體型是出不來的。而且以羊水緩慢的流失速度,根本對生產起不了任何作用。
  沁寒風看看雲夜,知道下一次開始大概就是極限了。從懷裡拿出一瓶瓷白色的瓶子,倒出兩顆珍貴的金心丹,遞給皇上。
  「皇上,這是金心丹,喂雲夜吃一顆。」
  雲珂看著手裡的兩顆金色藥丸,疑惑地望了沁寒風一眼。
  「那一顆是給您服的。」沁寒風皺著眉,看著皇上灰白的臉色。
  他已知道皇上在炎境遇刺的事情,只是一直沒有告訴雲夜,不想他擔憂,影響身體。
  今天早上皇上踉蹌衝進內室來時,沁寒風便看出皇上內傷深重,體力虛浮。此時又在這裡陪雲夜熬了幾個時辰,如果不服顆護心強體的救命仙丹,只怕待會兒孩子還沒生下來,雲夜還在挺著,皇上倒要先受不了了。
  沁寒風心中歎了口氣,這兩個人......
  對一旁一直打下手的林棋點點頭,示意他去準備。
  林棋臉色一白,不忍地看了少主一眼,匆匆下去了。
  雲夜倒在雲珂懷裡,剛才恍惚中聽見舅舅的話,這時才模糊地看見雲珂臉色確實難看,比離開萬花谷時不知消瘦蒼白了多少。
  抓住他的手顫聲問道:「雲、雲珂......你、你呃......」強忍著陣痛,雲夜斷斷續續地問:「你怎麼了......」
  「我沒事,你放心。」雲珂看著雲夜痛楚的樣子,早把自己的身體情況拋擲腦後了。這時經沁寒風提醒,才發現自己確實手足冰涼,渾身無力。
  雲夜知道雲珂只是在安慰自己。可是他自己現在都已經快去了半條命,身上疼得恨不得剖開自己的肚子,把裡面那個折磨人的小傢伙揪出來,狠狠地揍他的小屁股。哪裡還有力氣去追問雲珂的事。
  他只得緊緊抓著雲珂的衣袖,冷汗涔涔。
  「皇上!您最好離開房間,去外面休息一下。」喂雲夜喝了催產藥,沁寒風道。
  「不!我要留在這裡陪著夜兒。」
  「皇上,以雲夜目前的情況來看,胎兒暫時無法下來。沁某要用其它方法為他接生,若是衝撞了您的龍體甚是不妥!而且沁某也不想旁人在旁打攪,請您離開!」沁寒風的語氣堅定,措詞沒有餘地。

  雲珂不想離開,只是緊緊握著雲夜的手,承受著他因痛楚而不時攥得死緊的力氣。
  雲夜雖然疼得全身痙攣,但意識一直十分清楚。他知道自己掙扎了這麼久,孩子還沒有要出來的意思,再拖下去只怕十分危險。他精通醫道,又早已研究過朱血生子的情況,已經明白舅舅要做什麼。
  雲夜心裡有些發抖。
  如果是以前,他自認為自己挺得住。可是在經歷了這兩天多的陣痛之後,他已經被這種生不如死的疼痛折磨得沒有絲毫力氣了。他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撐下去。
  又一波疼痛襲來,雲夜向後抻長脖頸,用力攥著布巾,微弱地呻吟著。
  「夜兒!」
  雲珂看著他蒼白的面龐,那張年輕俊美的臉由於痛楚,不時地扭曲起來,雙唇早已被咬出絲絲血跡。雲珂心痛得恨不得把自己全部的力量都給他。
  「雲、雲珂......你、你出去吧......」雲夜低弱顫抖地對雲珂說。他知道接下來等待自己的是多麼殘酷的事情,他不想讓雲珂看到那時軟弱無助的自己。
  何況雲珂現在的身體好像也非常不好,他寧願自己痛死,也不希望雲珂有個三長兩短。
  雲珂看著雲夜高高隆起的腹部,裡面胎兒的蠕動清楚可見,他不時地頂撞著雲夜的肚皮,好像恨不得要破腹而出一般。雲珂猛然想起沁寒風曾經對他說過的話,豁然明白了他要對雲夜做什麼。
  雲珂渾身冒出冷汗。如果一定要用這麼殘忍的方法才能得到這個孩子,雲珂多麼希望他根本不曾存在過。
  「夜兒!堅強點!你不會有事的!」
  「......雲珂你、你出去......我、我不想讓你看、呃......」
  看著雲夜痛楚迷濛的雙眼,雲珂心中掙扎了許久,終於顫抖地在他耳邊輕聲道:「夜兒,你一定要平安!我在外面等你!」
  他一生極少拂逆雲夜的心意,既然他開口讓自己離開,不想讓自己看到他狼狽的樣子,那麼他就離開。
  雲珂不知道自己是怎樣鬆開雲夜的手的。他腳步虛浮,全身酸重,也不知道是怎麼被林棋扶出門外的。他只覺得自己的頭在嗡嗡作痛,耳邊陣陣嘶鳴,心是揪緊般地痛。



  雲夜嘴裡咬著軟木,嗚咽著,大汗淋漓地喘著粗氣。
  沁寒風的雙手毫不留情地在他腹上壓撫著,往下順著胎位。
  雲夜不停地搖擺著頭頸,間或抬起上身,抵抗著無邊的痛楚。為了怕他不能自已的反抗,沁寒風已把他的雙手縛在了床頭兩側。
  終於,胎兒已經下墜到骨盆處,卻被擋在狹窄的出口不能前進了。
  沁寒風看看外面的天色已近傍晚,雲夜的時間不多了。羊水也在剛才的壓撫中,幾乎流盡。
  沁寒風的額上也滲出了細汗。他對林棋示意一下,以現在的情況,不得不那麼做了。
  雲夜已經完全感覺不到四周在發生什麼事了,他的腦子已經開始昏沉,思緒漸漸凌亂,不知飄到何方......
  突然,一股無法用語言形容的,毫無準備的,生生碎裂開的劇痛把他驟然痛醒。
  「啊─」
  雲夜慘呼一聲,猛地挺起脖頸,眼睛睜得大圓,全身僵直了片刻,猝然松倒,昏了過去。
  「夜兒─」
  屋外的雲珂聽見他的嘶喊,驟然跳了起來,不顧一切地向內室衝去。
  「夜兒─放開我!放開我!你們敢攔朕?你們不要命了嗎!讓開!全都讓開!」雲珂近乎喪失理智地大叫,拚命要擺脫雲璃、桐樞他們的阻攔。
  雲夜那最後一聲慘呼,與之前的痛呼不同。那是一聲從喉嚨深處發出的,壓抑著的、對巨大痛楚的嗚鳴。
  雲珂在門外膽戰心驚地聽著雲夜時高時低的痛呼聲,有一個多時辰了。可是剛才那一聲如此慘烈,如此高昂,雲珂可以感覺得到雲夜當時有多麼疼。
  「你們這些大膽的奴才,朕要誅了你們九族!讓開!你們敢攔朕!你們竟然敢攔朕!朕要殺了你們!夜兒!夜兒!」
  雲珂身體虛弱,手無寸鐵之力,如何能衝得過桐樞、柏松他們的阻攔。只是他神情激動,狀若瘋狂,又以帝王之尊相挾,倒真讓桐樞他們為難。
  雲璃見皇上原本蒼白的臉龐竟染上一層與眾不同的紅暈,不由得心下一驚,暗呼不妙。
  福氣見形勢不妙,大神官也倉皇無措,一咬牙,大著膽子上前,看準皇上頸後要穴,一掌劈了下去......




  不知過了多久,在醒神香的刺激下,雲夜迷迷茫茫地睜開雙眼,意識混沌不清,感覺自己全身都在痛著。
  林棋用乾淨布巾蘸上參湯水,輕輕抹在雲夜早已乾涸的唇上。雲夜沙啞的喉嚨,隨即發出一聲痛鳴。
  他的骨盆已經被沁寒風利落地劈碎了。下體和肚子的疼痛,不知道哪一個更讓他難以忍受。
  疼!好疼!
  雲夜的意識中滿滿地就是這幾個字,舅舅在耳邊的話語根本沒有聽進去。
  「用力!雲夜,用力!」
  突然好一陣強烈的墜痛,痛得他全身又都痙攣了起來。
  雲夜強撐起頭顱,看見林棋正在舅舅的示意下緊壓他的腹部。
  不!不要了!不要了!
  雲夜恢復了些神志,心中嘶喊著,卻發現嘴上咬著軟木,只能再次發出悲鳴之聲。
  沁寒風按著雲夜雙腿,不斷向他喊著:「雲夜,醒醒!孩子就要出來了,用力!用點力!讓他出來!」
  用力?
  雲夜徒勞地在枕上轉著頭,腦中茫然地轉著這個詞。他現在全身幾乎再也沒有絲毫力氣,怎麼用力?
  又一陣撕扯和墜痛,汗水混合著淚水從雲夜的眼角滾落。
  雲夜的呼吸開始急迫起來,痛楚從身體深處迸裂開來,整個人都要被拆散了一般。緊緊咬住軟木,攥緊束著自己的布巾,雲夜拚命地吸氣,凝起全身的力量,狠狠地用力。



  子時時刻,昏迷中的雲珂突然心底一個激靈,竟生生醒轉了過來。他猛地睜開雙眼,把守在身旁的雲璃和福氣嚇了一跳。
  雲珂坐起身來,彷彿心有所感,兩眼直視前方,臉上浮現出一種奇怪的表情,似喜似悲。

  突然一聲嘹亮的嬰兒啼哭,自內室裡傳了出來。守候在外的所有人,都不禁渾身一震。
  「恭喜皇上,是個小皇子!」林棋懷裡抱著一個用明黃色布帛裹起來的嬰兒,走到皇上身邊道。
  雖然早已從雲夜的藥性反應中知道是個男孩,但親眼見到,雲珂還是禁不住心中一動。
  小心翼翼地從林棋懷中接過孩子,雲珂細細看著他。皺皺的小臉紅通通的,張著嘴巴囂張地大哭著,聲音嘹亮,中氣十足,真是個精神的小傢伙。
  就是這個小東西,在雲夜肚子中折磨了他良久。
  「夜兒......怎麼樣了?」雲珂聲音微抖,極力鎮靜道。
  「少主他、他......」林棋臉色難看,說話吞吞吐吐。「少主骨盆碎裂,失血過多,現在昏迷不醒......」
  雲珂眼前一黑,差點抱著孩子昏過去。
  雲璃和福氣連忙一邊一個,將他穩穩扶住。
  「我沒事......朕沒事!」雲珂站穩了身形,又問林棋道:「可有性命之憂?」
  林棋回道:「還不知道。谷主不讓別人打攪,正在裡面為少主醫治。」
  雲珂茫然地抱著孩子,坐倒在榻上。
  尾聲 
  雲夜渾身疲憊,整個人如在雲海中飄浮,輕輕軟軟地,不知魂之所在。
  昏迷中,他的思緒彷彿飄回到昭陽侯的後院裡,回到那滿山滿園的花海中。雲珂正背對著他靜靜地立在那裡,微風捲起他的雲服,飄然若仙。
  「雲珂......」雲夜喚他。雲珂回過頭來,衝他微微一笑。
  雲夜向他跑去,卻發現自己怎樣也跑不動。雲珂就站在他眼前,可是他怎麼伸手也構不到。他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髖骨已碎,走不了路了。
  「雲珂!雲珂!」雲夜驚慌地喚著雲珂,雲珂卻只是站在那裡微笑。
  「夜兒。」雲珂輕柔的聲音仍然那麼動聽,「你再不過來找我,我就要走了。」
  「你要去哪裡?」雲夜心中一凜,立刻瞇起眼眸,警惕地問道。
  「我要回宮去了。我已經成年,馬上要立後了。」雲珂笑道。
  「不行!」雲夜大怒,厲聲道:「你不能立後!你不能娶別人!你是我的!」
  「為什麼不行?我又不能娶你。」
  「你就是要娶我!你說過要和我永遠在一起!」
  「可是......」雲珂皺眉,狀似猶豫道:「男男不能生子,如何傳宗接代?」
  「誰說不能生子,我不是給你生了個兒子麼?」雲夜大聲反駁,卻突然一驚。
  對了,我給雲珂生的兒子呢?他低頭一看,卻見自己腹部平平,已不見了懷孕時的臃腫之態。忽聽雲珂的聲音道:「孩子在這裡呢。」
  雲夜抬頭一看,只見雲珂淺笑盈盈,懷裡抱著一個嬰兒。啊!原來我已經生了。
  雲夜大喜,向雲珂伸出手去,「快把他給我,我要狠狠揍他一頓!」
  雲珂卻搖了搖頭,柔聲道:「夜兒,你要是不自己醒來找我,我就帶珞兒走了。我要回宮去,選幾個溫柔美麗的妃子,和珞兒開開心心地生活。」
  什麼!雲夜長眉一挑,他心中越氣,臉上越是冷凝,冷笑一聲道:「好啊!你回宮去,我倒要看看誰敢嫁給你!」說著去摸
  身上的流雲劍,卻發現流雲劍也不見了。
  「夜兒,你再不來,我就要走了。」只見雲珂已經轉過身去,果然漸行漸遠......
  不行!雲珂你回來!回來!雲夜心中大急,卻怎麼喊也喊不出聲來。
  「夜兒?夜兒!」
  雲夜迷迷濛濛地睜開眼睛,看見雲珂驚喜的臉龐近在眼前。
  「雲珂......」雲夜一開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異常難聽,沙啞得簡直像另外一個人。
  「夜兒,你終於醒了......」雲珂修長的手指撫摸著他蒼白的面龐,驚喜交集。
  雲夜已經整整昏迷了五天五夜。
  雲珂在兒子出生後,也隨之高燒了一場,纏綿病榻三天。待身體稍好後,便來陪伴雲夜。還好大批隨從內侍、御醫官僕都跟在皇上後面趕到,整個萬花谷頃刻間人手充足起來,不然光只皇上一個人,便不夠人照顧的了。
  雲珂這兩天每日讓人把孩子抱到他枕邊喚他,卻不見雲夜有任何反應,正憂急如焚,誰知今日雲夜卻自己醒了過來。
  「你、你不許娶別人!你在水神面前發過誓的......」雲夜沙啞著喉嚨,抓住雲珂的手,虛弱卻霸道地道。
  雲珂一愣隨即明白,他定是在睡夢中聽到自己威脅他若再不醒來,便要納妃立後,娶妻生子的話。不由得莞爾一笑,緊握住雲夜的手,「放心,此生我絕不另娶他人!」


  明貞十一年八月十五午夜子時,明月王朝貞帝長子,也是唯一的兒子─雲珞,在昆山萬花谷中出生。一個月後,即冊封為東宮太子。
  皇太子雲珞的誕生,帶給雲國的,是衝擊性的刺激,幾乎掀起了一場軒然大波!
  因為皇太子的生母,不僅是一個男人,還是一個赫赫有名的男人,明貞帝的愛侄─昭陽侯雲夜,雲國天賜大將軍。
  明貞帝十一年九月,皇帝下詔,冊封昭陽侯雲夜為雲國男後,位列後宮之首,保留天賜將軍封號。此後,明月王朝頒布新的條例,男子之間可行婚事!
  另外,誕子丹不再成為國之禁藥,開放求取!但求丹者,必須通過重重試煉,以驗真心。誠心不悔者,方可得丹!

  ─全文完



  番外篇1 滿月 


  那場驚心動魄的生產過後一個月,雲夜看著雲珂準備的詔書,嘴角含笑。
  雖然皇后這個稱號並非他所要,卻是唯一能光明正大地站在雲珂身邊的身份。一想到京城裡那些老古董們看見這封詔書時驚嚇的樣子,即便雲夜這般不顧天不顧地的人,也禁不住有些得意和偷笑。
  「夜兒,該喝藥了。」
  雲珂端著藥碗進來,雲夜忍不住擰了擰眉,一副不情願的樣子。
  他從來就不喜喝藥,前些日子是為了孩子才萬般忍耐,可是現在生產過後已經一個月了,還是頓頓不離湯藥,著實讓他厭煩之極。
  「我已經沒事了,到底要喝到什麼時候。」
  「什麼沒事了!你差點沒命你知不知道!」雲珂不由得嚴厲起來。一想起他生產時的淒厲和艱難,雲珂心都要碎了。在雲夜昏迷的那幾天裡,他暗暗發誓,今生絕不再讓他受一點苦,哪怕是傷風感冒都不行。
  雲夜哪裡知道他這番心思,只是見他不高興,便不再言語,端過藥碗皺著眉喝了。
  福氣抱著哇哇大哭的小太子進來,還沒說話,雲夜臉色難看,立刻道:「把他抱出去,吵死人了。」
  福氣聞言,有些遲疑。
  雲珂輕輕瞪了雲夜一眼,語氣溫柔中有些無奈:「夜兒,他是你兒子呢。」說著從福氣手中接過孩子。
  雲珞出生時生氣十足,精神旺盛,天天嚎哭不止,沒有片刻安寧。只有雲珂的懷抱能讓他稍微消停會。其實福氣和林棋等人在外面已經哄了他半天了,見這小祖宗和他親爹一樣難伺候,實在沒辦法,只好抱著他來找他父皇。


  雲珂抱著兒子低聲哄弄,溫柔耐心地拍撫。過了片刻,雲珞總算慢慢安靜下來,在他父皇懷裡蜷縮著身體,滿足地閉上眼,哼哼地含起小指頭。
  快滿月的孩子已經漸漸長開,眉目間的輪廓十分肖似雲夜。雲珂越看越愛他,低頭在他光潔柔嫩的小額頭上落下輕輕一吻。

  雲夜在旁看得嫉妒之極,這時終於忍不住叫了一聲:「雲珂!」
  「怎麼了?」
  雲夜不悅道:「你抱夠了沒有。」
  雲珂忽然一笑,道:「對了,孩子你還沒有抱過吧。來,你抱抱他。」
  雲夜瞬間似乎有些驚恐,立刻沉下臉道:「不用。把他拿開!」可是雲珂已不由分說地把孩子塞進了他的懷裡。
  因為雲夜生產過後身體虛弱,又碎了骨盆,只能躺臥在床,雲珂為他調養還來不及,怎忍心拿孩子來打攪他,因此每日最多就是把孩子抱過來給他看看。可是雲夜一會兒覺得他吵鬧,一會兒又覺得他難看,竟從未動手抱過他。
  這會兒雲珂見他精神不錯,半臥在床上,便想讓他與孩子親近親近。
  雲夜勉強把孩子堆在胸前,用手臂笨拙地環住他,那姿勢與其說是「抱」,不如說是「放」。孩子也似乎覺得「母親」的懷抱沒有父親的舒服,蠕動了一下,小嘴微癟。
  「好了好了,雲珂,快把他抱走,他好像又要哭了!」雲夜慌道。
  雲珂笑笑,道:「不礙事。他剛才哭累了,這會要睡了,不會再哭。」
  孩子果然只動了兩下,眼睛仍閉著,癟癟嘴,勉強接受了這氣息熟悉的僵硬懷抱。
  雲夜無奈,低頭看看懷裡的小肉團,嘀咕道:「他長得倒胖。」
  雲珂一直溫柔地望著他們「母子」二人,此時忽然輕聲道:「夜兒,你多抱抱他。過兩天我就帶他回京了,你怕有很長一段時間要看不見他了。」
  雲夜身子一僵,沒有說話。
  雲珂離開滄浪已久,現在炎國平定,必須盡快回去了。萬花谷中雖然條件優越,但畢竟與京裡不同。而且這裡也沒有奶娘,雲珞這些日子都是喝沁寒風特別釀製的蜂奶餵養,雖然營養豐富,但還是人乳最好。
  雲夜的身子不是一時半刻可以好,他胯骨已碎,本來終身都只能殘廢臥床。可是沁寒風到底不忍心看著從小帶大的外甥變成這般模樣,何況雲夜又是個心高氣傲的人。沁寒風研究好久,終於找到也許可以讓雲夜慢慢恢復的辦法。
  雖然只有幾成把握,但也要試一試。只是這種辦法極為艱難,又需極大的毅力和充裕的時間,因此雲夜必須留在谷中接受沁寒風的治療。
  「夜兒,等你好些了,我立刻接你回京。」

  「最多一年。」
  「什麼?」
  雲夜抬起頭,望著雲珂,漆黑的鳳目中透著無比的堅定。他道:「最多一年,我一定養好傷勢,回京找你!」
  「好!」雲珂握住他的手。
  雲夜忽然神情肅穆道:「我已被立為皇后,是你終身的伴侶!回宮後把後宮裡那些不相干的人清理乾淨,我可不想回去後又見到這個憐那個惜的。」
  雲珂想起憐惜,心裡痛了一下,對雲夜道:「你放心,再不會有第二個憐惜了。你要信我,今生今世除了你,我絕不會再有其它伴侶。」
  「即使我也許終身不能恢復呢?」
  雲珂有些不悅道:「你又說這些做什麼,難道還不信我麼?」
  雲夜深深凝視他半晌,慢慢展顏一笑,道:「我信你!」
  雲珂握起他的手,放在唇邊親了親,歎道:「若不是我的身份不允許,我真願意與你在這萬花谷中相伴終老。想一想,那該是何等美事。」
  雲夜道:「那還不容易。等懷裡這小傢伙長大了,把你那煩人的皇位傳給他,我們便自己逍遙去。」
  雲珂輕笑:「你呀,說得簡單。」
  雲夜也微微一笑,緩緩靠到雲珂肩上。誰知二人正言笑脈脈,氣氛溫馨時,雲珞被兩個爹爹相握的手弄得不舒服起來,忽然「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雲夜被這壞氣氛的小傢伙氣煞,終於忍不住罵道:「這小混蛋!果然該揍他屁股!」
  雲珂哈哈一笑,連忙把兒子接過去哄弄。
  雲夜心中暗道,這小子如此小年紀就知道霸著他父皇,分散了雲珂這麼多注意力,將來長大了還得了?總有一天要把他甩開,自己才好獨佔雲珂!
  可憐小太子雲珞,出生剛剛滿月,未來已被他的生身之「母」盤算好了。
  
─番外一《滿月》完

  
番外篇2 小太子的偉大童年紀事 


  據說我還未出生,我的偉大紀事就已經開始了。因為我的出生本身,就是明月王朝開國以來最偉大的一個神話!
  從我懂事起,我就知道自己的身份很尊貴,所有人見了我這個奶娃娃的人都得下跪,不論我到哪裡,都有一大群人在後面跟著我。因為我是堂堂明月王朝的皇太子,父皇的心肝寶貝,明月王朝的未來皇帝─太子雲珞。
  我的偉大事跡從小開始便數不勝數,據說其中最為傑出的一件,就是發生在我還未滿週歲的時候。
  當然,那個時候尚屬於「爬行動物」的我什麼都不懂,自然也什麼都不記得。
  要不是福公公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地用這件事,和其它幾件少得可憐、屈指可數的事件來不斷旁徵博引,證明母后是多麼多麼愛我,恐怕這件偉大事跡早已湮沒在我其它更多更偉大的事跡之後了。
  據說當年母后為了生下我,曾付出了慘痛的代價。雖然我懂事以後並沒有發現這種代價的痕跡,但既然大家都這麼說,本著從善如流的原則,本太子只有相信了。
  那一年,就是本太子我還未滿週歲的時候,一日午睡醒來,我滿足地打了個大哈欠,伸了一個小小的懶腰,等著一向服侍我服侍得很上道〈這話從哪裡聽來的?好像是從福公公和哪個大內侍衛閒聊時學來的〉的小蘭宮女來餵飽我的小肚子。
  誰知等了半天,那個溫柔可人的小丫頭還未出現,讓我不耐之極。
  當然那個時候我不會知道,小蘭宮女正是因為她的溫柔可人又很上道,犯了母后的大忌諱,已經被調出永夜宮,去了據說很遙遠很遙遠的地方〈其實沒有那麼遠,只是對於還是小小嬰兒的我,超過永夜宮十丈之外的地方就是很遙遠的地方了〉。
  於是我決定自力更生,滿足自己的生理需要。〈不要誤會,那時我還是很純潔很純潔的小嬰兒,別無他意。當然,如果再過二十年的話,想不惹人歧義都難......〉
  四肢向天,我努力又努力了一炷又四分之一刻香,終於成功地翻了個身。
  再接再厲地又奮鬥了片刻,我終於成功地坐了起來。
  環視一下四周,偌大的內殿裡好像只有我一個人。
  鼻子一酸,我感覺有些孤獨。
  正準備放聲大哭以抗議眾人對我的忽視,突然,我看見一個人就躺在幾步之遙的湘妃榻上。
  原來我不是一個人嘛!

  我感到很高興,於是拿出皇太子的威嚴大聲招呼那個人。當然,我的發音不外乎「咿咿」、「呀呀」、「咿咿呀呀」、「呀呀咿咿」之類的單音節。
  但是顯然,我的發音雖然單調一些,但音量可不小。因為那個人幾乎立刻就聽見了,回過頭來看著我向他興奮地揮舞著小手。
  啊!是母后!
  我更興奮地發現這個事實,雖然我和「她」並不熟。
  當然這不能怪我,因為據說母后生了我後身體不好,一直住在別的地方,最近才剛剛回宮的。記得當時父皇抱著我,指著坐在有輪子的奇怪椅子上的母后教了我一個發音。
  可是那個發音實在太難了,我努力了半天也沒有說出來。而且當時母后的臉色好難看,好像就算我說出來也不大可能討好「她」,於是最後我放棄了努力。
  不過現在我太興奮了,忍不住想再次挑戰困難。於是我四肢著床,努力向母后的方向爬過去。
  不知道是不是我爬得太慢了,母后好像皺起了眉頭。可是這不能怪我,誰叫這張龍床這麼大,根本不合我的尺寸嘛!
  對母后不悅的神情視而不見,我垂涎著口水,一邊「咿咿呀呀」地喚著,一邊繼續向前爬。
  咦?母后好像在喚人!
  雖然聽不懂母后的話,但是每次父皇一這麼喊,立刻就會有人出現。一般出現的都是福公公和小蘭宮女。不過這個時候我早已把小蘭宮女的事拋在腦後,只是感到很不高興。
  小看我!母后一定是小看我!
  真是豈有此理!
  這大大侮辱了我高傲的自尊心。於是我更加奮力地爬了過去,很快就來到床沿邊。
  嘿嘿!母后的臉色有點變了,服了吧!
  我驕傲地仰起小臉,沖母后得意地揮揮手!
  然後......我以一個極為不雅的倒栽蔥姿勢,從高高的龍床上,向繡著精美圖騰的大地毯撲去。
  不過我並沒有撲到那大百合花圖案的地毯上,而是撲入了一個有些陌生、卻又有些熟悉的懷抱。
  抬起頭來,我看見母后蒼白而不悅的臉。

  我咧開嘴巴,等著母后的誇獎,於是我從母后嘴裡聽到了一個新鮮的詞彙:「笨蛋!」
  我滿意地撲過去,抱住母后的脖子,把口水灑在母后白色的雲服上,回報了「她」一個字:「娘......」
  據說,這就是我奇跡似地讓母后離開輪椅,重新站起來邁出第一步的偉大事跡。而我的收穫是還學會了人生的第一個單詞:娘!
  雖然當時母后聽到後,臉色變得有夠難看。但是正巧跨進門來的父皇卻好像高興得不得了,連著好幾日抱著我不停地讓我對母后一再重複。
  不過這件偉大事跡,卻給本太子留下一個意外的後遺症。就是此後很長一段時間,本太子一直以為「笨蛋」這個詞,是對人的極高讚美和喜愛。以至於直到今天,我越是喜歡一個人,越是喜歡罵他:笨蛋!

  ─番外二《小太子的偉大童年紀事》  完 
      
  
番外篇3 小太子的秘密回憶 


  這件事呢,其實和本太子的偉大事跡扯不上什麼關係,只是我記憶深處的一段似明非明的小小回憶而已。事實上,長大後的我是完全不記得的了。
  不過俗話說得好,凡事有因就有果〈這是俗話說的嗎?好像是佛語吧?〉,這世上許多事都要追根溯源的嘛!說不定就是這件事對我的未來產生了不小的影響哦。
  那是我大概一歲半左右的時候。那天母后心情很好,耐心地整整陪了我一個早上。大概是我的精力太旺盛了,即使母后這麼有體力的人也被我折騰得有些吃不消。
  用過午膳,母后決定摟著我一起睡個午覺。
  雖然母后不像父皇抱起來暖暖的、香香的,但是母后身上清清涼涼,在炎熱的暑夏倒是非常舒服的。所以我非常滿意,很快就流著口水呼呼大睡了。



  雲珂走進永夜宮的內室,透過床前的珠簾,正看見這樣一幅溫馨的畫面:
  兩張相似的面容一大一小,正相對而臥,在龍榻上睡得香甜。雲夜的黑髮零散地披在枕上,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生過孩子之故,面容柔和了許多,少了一些從前的冷漠疏離之感。
  初夏時節,氣候漸熱,雲夜只穿了一件單薄的雲服。剛才和兒子鬧了一個上午,早已經衣衫凌亂。此時衣襟被兒子的小手揪著,裸露出大半個胸膛,恢復成小麥色健康的肌膚色澤柔亮,正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誘惑著雲珂。
  雲珂微笑著脫下龍靴,悄悄爬上床,卻見雲夜已經微微睜開雙眼,半瞇著眼眸看著他。
  雲夜不知道自己這種眼神看在雲珂眼裡是多麼地誘人。雲珂忍不住色心大動起來。爬到他身後,把他和兒子圈在懷裡,輕輕親吻他的鬢髮和耳垂。
  「你下午不是要在鳳儀殿議政嗎?」雲夜悄聲問。
  「已經議完了。」雲珂一邊吻著,一邊不安分地摸過他的胸膛。

  自從生下孩子,雲夜的肌膚就變得特別敏感,摸起來也異常地手感細膩,常常讓雲珂忍不住大歎:做了母親就是不一樣!然後就得面對雲夜聽了此話後的惱羞成怒。
  當然此時他可不會這麼說。開玩笑,讓雲夜惱怒起來還有豆腐可吃嗎?
  「雲珂,你在摸哪裡?」雲夜想拍開他逐漸有下移趨勢的手。
  雲珂毫不理會,伸手輕輕握住他的分身,挑逗著。
  「聽說你今天陪了珞兒一個早上,真是好母親,應該獎賞!」說著他吻了一下雲夜豐潤的雙唇。
  雲夜從萬花谷接好斷骨回來時,兒子雲珞已經十個月大了,二人失了初生時相處的時機,雲夜又一向性情涼薄,對孩子沒什麼耐心,不太愛理會他。雲珂私下裡經常擔心他們以後母子感情會疏遠。
  誰知那日雲夜為了接住掉下床的兒子,竟然站起來衝了過去。可見到底是母子連心。從那日後,雲夜日日堅持練習,雖然還未能與以前的矯健自如相比,但終於慢慢恢復了行走的能力。
  雲珂心下欣喜之情不能言喻,但日子久了,卻見雲夜對孩子依然不大關心,問他緣故,他卻說:「我一個大男人哪裡會照顧什麼孩子。再說宮裡這麼多奶媽、宮女伺候著,哪裡用得著我操心。」真真是讓雲珂啞口無言。
  今天議政結束,本打算去御書房批奏折,卻聽福氣說雲夜陪小太子玩了一個早上。心下高興,便過來瞧瞧,誰知竟看到這樣一幅誘人的畫面。
  「這個小笨蛋!我教了他一個早上讓他喊我爹,他卻怎麼也不改口。」雲夜禁不住挑逗,氣息微喘,忍不住抱怨道。
  「為什麼要改口?他若改口喚你爹,那我是什麼?」
  「雲珂,你是故意的是不是?嗯......」雲夜瞥他一眼哼道,卻架不住雲珂手上的攻勢,嚶嚀著洩在了他手裡。
  雲珂就著手上的白濁向他下身深處探去,輕笑道:「我怎麼會是故意的,他本來就是你生的,不喚你娘喚什麼?」
  「啊......」雲夜輕哼了一聲,情不自禁分開雙腿,頗為憤懣地望著雲珂,神色幽怨。
  雲珂卻突然想到睡在一旁的兒子,有些猶豫起來。雖然雲珞還在熟睡之中,不過這樣好像還是有些不妥。
  感覺雲珂突然停了下來,見他正望著兒子,知道他在顧忌什麼。
  雲夜自從生產之後,身體對性愛之事變得異常敏感,怎禁得起雲珂如此挑逗,現在早已慾火上身,不容他停下來。
  雲夜伸手拿過一旁為小皇子準備的薄紗小被,隨手往兒子身上一蓋,遮住他的小腦袋道:「放心,看他睡得跟小豬似的,醒不了的。」

  「你想悶死他啊。」
  雲珂好笑地看著雲夜,拽下小被,露出兒子的臉蛋。然後自己的滿腔慾火也不再忍耐,微一挺身,緩緩進入了雲夜體內。
  自從雲夜回來後因為身體行動不便,雲珂又怕這種事對他下體的斷骨不好,所以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做過。
  直到最近雲夜漸漸恢復了行走的能力,太醫也說適當的性事已經對身體無妨,兩人才開始有魚水之歡。這時候哪裡還按捺得住。



  本來睡得酣暢香甜的我,迷迷糊糊中被一種奇怪的聲音吵醒。我疑惑地睜開眼睛,感覺堅實的大床還在微微震動。
  哇......
  我瞪大雙眼,好奇地看著眼前這一幕。
  好奇怪哦......父皇和母后在做什麼啊?
  我小小的腦瓜裡充滿疑惑,於是在不知不覺中,兩位父親大人在我面前毫不知覺上演的現場春宮秀,在本太子幼小的腦袋瓜裡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所以即使以後我已經將這一幕遺忘得一乾二淨,但是仍然影響深遠。
  以至於本太子在選擇終身伴侶時......
  嘿嘿,這就叫潛移默化的家庭教育吧。

  ─番外三《小太子的秘密回憶》  完



  番外篇4 選妃


  「喜丸,本宮問你,什麼是選妃?」雲珞奶聲奶氣,一本正經地問自己的貼身小太監道。
  「這個......這個......」小太監喜丸撓撓腦袋,覺得一時跟小太子也說不清楚,支吾了半天,道:「就是皇上要娶別的娘娘,太子殿下以後就多些人疼愛了。」
  雲珞低頭想了想,道:「我不用那麼多人疼愛,有父皇疼我就夠了。」再想一下,補上一句:「還有母后。」
  今天早上,他正在園子裡和喜丸及一些小太監玩遊戲,正玩得開心,慶親王皇叔公來了,看見他喜歡得不得了,抱在懷裡親了半天。
  皇叔公的鬍子扎扎地,而且除了父皇和母后,小太子一點都不喜歡別人這樣親他。於是他就直接推開皇叔公,告訴他以後要記得刮鬍子,不過刮了鬍子也不能親他。
  慶親王的臉色當時就變得青青綠綠地。不過他覺得不必跟小孩子計較太多,所以立刻就笑咪咪地對小太子說了一大堆要他父皇選皇妃的話,還說這樣以後他就會有許多皇弟、皇妹,以後就會有更多人陪他玩了。
  又說什麼北玄國送來了公主和親,這是大雲國國力日盛的緣故,是父皇的功績。
  可是現在就有很多人陪我玩,要皇弟、皇妹做什麼?雲珞側著頭想。
  再說,父皇說他以後是要繼承皇位繼承大統的,不能、不能......那句話怎麼說來著?總之就是不能總想著玩。他四歲了,已經有三個太傅了,以後要多多想著學東西。
  「可是太子殿下,一般皇上都有三宮六院,十幾個嬪妃。咱們皇上卻只有昭陽侯殿下一個人,好像是少了些。」喜丸年紀不大,只有十歲,還是實話實說的好少年階段。
  雲夜雖然已被冊封為男後,可是他卻極不喜歡這個稱呼,在宮裡讓人一律以昭陽侯相稱,只在正式場合才可以稱呼他為皇后。甚至他連冊封儀式都未參加。
  可謂明月王朝有史以來第一位只頒布了冊封詔書,卻未舉行過儀式的皇后,還是男後。
  「是嗎......」雲珞認真地想了想,還是想不明白,不如直接去問父皇比較簡單。於是跳下石椅,向永夜宮跑去。這個時候父皇都會在那裡用午膳的。
  一進宮門,就見宮女、太監們都在外殿守著,人人垂首而立,氣氛嚴肅。

  雲珞向內殿跑去,在那裡撞上福公公。
  「太子殿下,您跑得這麼急,摔著了怎麼辦?」福氣連忙扶住他。
  「福公公,本宮正要去找父皇呢。」
  福氣心中大歎。前幾日北玄國送來了公主給皇上,希望能與雲國聯親。昨晚慶親王和朝中的幾位重臣便趁此時機連夜上奏,請皇上恢復每五年一次的選妃大典,還送來了十多幅精選的選秀圖。
  皇上大感頭疼,本想把這件事壓下去。誰知今早上朝時,又以慶親王帶頭,那些大臣們都站了出來當朝上奏。這下定然是瞞不過皇后了,這會兒皇上、皇后那小兩口正在裡面「商討」這件事呢,偏偏小太子這時候闖進來。
  福氣笑道:「太子殿下先不要進去的好,皇上正和皇后商量事情呢。」
  咦?奇怪!皇上和母后商量什麼事情我不能聽啊。
  雲珞斜睨著眼瞅著福氣。
  福氣被盯得直冒冷汗。暗忖,這小太子的神情怎麼越長越像昭陽侯啊?小小年紀就盡得真傳,氣勢迫人啊!
  其實雲珞倒沒在想什麼,只是覺得福公公那張娃娃臉笑起來的樣子,越來越像御花園裡養的那只白胖白胖的小白貂,所以忍不住多看兩眼罷了。
  「福公公,本宮正要去找父皇,問問父皇什麼是選妃,為何要選妃?既然父皇現在不方便,不如你告訴本宮吧。」
  福氣渾身一僵。心裡立刻把那個去跟太子殿下多嘴的奴才暗罵了一通。慶親王在宮外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這個......」福氣斟酌了一下情況。剛才昭陽侯下令任何人不准踏進內殿,現在八成正在跟皇上鬧脾氣。
  雖然他們每次鬧矛盾,看起來好像都是皇上在妥協,但福氣卻知道其實昭陽侯才是被皇上吃得死死地,鬧完之後又會恩愛如初。
  想來這次也是一般。既然如此,就讓太子殿下進去攪攪局也無妨,大不了被皇上責罵一頓。不然被小太子纏上,自己怕會要倒大楣的。
  福氣心裡權衡完利弊,立刻厚著臉皮笑道:「奴才對此事也不太清楚。太子殿下還是親自去問皇上好了。」說完,立刻乖乖放行。
  這還差不多。
  雲珞得意地瞟了他一眼,拿出皇太子的氣派,大搖大擺地走進內殿。還沒到內室,便聽見父皇和母后的聲音從裡面傳出來。




  「你既然不打算選妃,為何不把那個北玄國的公主送走?」雲夜翻翻手裡的奏折,對雲珂沒好氣地道。
  「哪有那麼簡單。」雲珂有些頭疼地揉揉額頭。
  這件事其實雲夜也很清楚。去年北玄國與境東以北的回贃國開戰,戰事不利,向雲國求兵。
  於是為了收服這個一向在草原上橫行無忌的國家,雲珂便派了十萬玄武精兵去幫他們鎮壓回贃,並趁機立下雲國軍威,使北玄國心甘情願地臣服在雲國腳下。
  本來兩國定下友好條約,北玄送來大批貢品以作感謝,繼續友好邦交下去便好了。誰知那個北玄國的新任皇帝為了從雲國這裡得到更多的支持,竟把唯一的親妹妹送來獻給雲珂,要給雲珂作妃子。
  雲珂甚是為難。這到底是位公主,自己總不可能把人就那麼送回去。可是留在宮中,又不知如何是好。
  雲夜那邊,想起這位公主,心裡便不舒服。倒不是因為她是被送來與雲珂和親,而是因為她的眼神和野心。
  三天前,這位無雙公主作為北玄特使到達滄浪,宮裡為表對她的尊重,特意舉辦了一場豪華的接風宮宴。
  雲夜對這種事情從來都是毫無興趣的,只是這幾年自己身份不同,為了雲珂也不得不應付些場面,漸漸地也習慣了。
  宴會上,無雙公主早聽聞過雲國這位男後的傳奇,對他似乎倒比對皇上更感興趣。
  雲夜見她容貌美艷,濃眉大眼,顧盼間甚有風情。可是看著自己的眼神帶著一種審視和銳利,隱隱透出比較之意。當時便心下一凜。
  北玄國主派位公主來做特使,本就奇怪之極。在看到那位公主毫不掩飾地對雲珂流露出傾慕之情時,雲夜心裡便雪亮了。
  果然,席間那位公主緩緩地將自己前來的真正目的道來,並表示對雲珂這位年輕的君主傾慕已久,大膽示愛。
  雖然眾朝臣對此事也有所猜測,但席間聽到公主自己坦然道出,毫無羞澀之情,還是有些震驚。
  慶親王等一干皇室朝臣,自然是欣喜異常,當時便表示出贊同之意,卻被雲珂淡淡地以席筵之中不談朝事為由擋了回去。
  那位公主也不見氣餒,反對雲珂更加欣賞。還大大方方對雲夜微笑了一下,似乎在說,皇后,咱們以後好好相處。
  雲夜心下怒極,但面上反越發不露聲色,也衝她微笑了一下。
  那位公主雖有心機,但到底年輕,愣了一下,俏臉微紅,但眼神中的好強之意不退反盛。

  雲夜心下雖在冷笑,可是自己一個大男人,被這樣一個小姑娘視為對手,還是讓他心裡很不舒服。
  當晚問明雲珂心意,雲珂自然是不會娶她的,只是此事還是要妥當處理,一時不好解決。
  雲夜對雲珂信任之極,也不會把那個公主放在心上,卻不知慶親王等人竟然會以此為契機上奏皇上,要恢復五年一次的選秀大典。可氣的是,雲珂竟然還瞞著自己。
  要不是今天早上一時心血來潮,以天賜將軍之名和他一起上朝,這事自己還不知何時會知曉呢。
  「好,公主的事我不問。我問你,這選秀的事又是怎麼回事?」揮揮手裡的奏折,雲夜再問。
  「這個......呵呵,我自然會想辦法推掉的。」雲珂乾笑。
  「我看這次慶親王那幫人是鐵了心的,定要皇上再選幾名嬌妻美妾,為皇室開枝散葉。會那麼容易推掉?」
  雲珂笑道:「我已經有了你和珞兒。珞兒雖然年紀尚幼,但資質聰慧,性情沉穩,已頗有龍鳳之姿,將來定可成為一名合格的君主的。」
  雲夜見他提起兒子,臉上便是得意驕傲之色,不禁好笑道:「哪有你這麼自己誇兒子的。」
  「是,這都是你生得好,要誇也要誇你。」雲珂立刻調笑他道。
  「雲珂,別轉移話題。」
  唉!失敗了。雲珂心裡惋惜,這幾年來雲夜在情事上已不復往日的生澀,有時竟比他還大膽,自己調笑幾句,他也不那麼羞澀了。
  今天看來,這公主與選秀的事,還是得盡早解決得好,不然真把雲夜的心氣惹出來,別去調出大軍把公主押回北玄,那就不好了。
  雲夜見雲珂低頭作思考狀,似笑非笑道:「這事真有那麼不易解決?這樣吧,公主和選秀的事,都交給我辦好了。」
  「什麼?」雲珂一驚。
  「怎麼,皇上不放心?還是交給我不行?我畢竟是一國之後,為皇上分憂解愁也是應該的。再說,這些事本來就與後宮有關,我這後宮之主豈能置之不理。」
  雲珂覺得雲夜的笑容有些冷。
  雖然對雲夜的能力非常信任,但對他做事的手段,雲珂可就沒什麼把握了,不過臉上卻微笑道:「如此也好,這事就讓夜兒你來辦吧。」

  雲夜又怎會不知雲珂心裡在想什麼。只怕他早盼著自己接手,好一展自己一國之後的權力,以此立威吧。不然這事雖說不小,但也不至於讓他一直這麼拖著。
  自己自從成為皇后,卻沒怎麼把這個位子放在心上,行事舉動,仍像當年做昭陽侯時一般,為這事,不知慶親王那幫老臣向雲珂參了多少次。這次正好藉這個機會,立下皇后的威儀,也封了那些人的嘴。
  雲夜心了地笑了笑,轉頭道:「珞兒,還要在那裡站多久,還不趕緊進來。」
  雲珞對父皇和母后的對話似明非明,但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就是母后不想讓父皇選妃,可見選妃大概不是什麼好事。
  「珞兒過來。」雲珂也笑著對他招手,雲珞走過去,被雲珂抱在懷裡。
  「幹嘛站在那裡?」
  「聽您跟爹爹談事情,珞兒不想打攪!」雲珞乖巧地說。
  不知從何時開始,他便不再喚雲夜「娘」而是「爹爹」了。
  他這個年紀還不懂什麼性別之分,只是雲夜讓他這麼喚便喚了,只有正式場合才以「母后」相稱。雲珂經常為這個暗自可惜,他可是很喜歡聽珞兒管雲夜叫「娘」的,不過雲夜既然不願意,也只好作罷。
  「珞兒真懂事!」雲珂誇道。
  「珞兒,這個時候你過來做什麼?」雲夜在旁問。
  雲珞想了想,還是照實說了,「珞兒想問問父皇,什麼是選妃?」
  雲夜挑挑長眉,「誰告訴你的?」
  「慶親王皇叔公。」
  果然!雲夜冷哼一聲。
  雲珂也僵了一下。
  這個皇叔......
  「珞兒,你現在還小,長大了父皇再告訴你。」雲珂對兒子敷衍地說。
  雲珞更加肯定,選妃絕不是什麼好事!




  雲夜當天下午,便以皇后的名義廣發邀請函。邀請了無雙公主與所有上了選秀名冊的大家閨秀,參加三日後由皇上皇后主辦的賞花宴。
  這件事雖屬後宮皇室的尋常家宴,但仍然震驚朝野。
  因為整個京城,猶記得皇室最後一次以皇后的名義舉辦這種宮廷家宴,還是二十八年前,當今皇上的生母,先帝明敬帝的皇后時候的事情了。自明敬皇后仙逝以後,整個後宮二十幾年來未曾再有過女主人,如何舉行這種宴會。
  雖然雲珂和先帝也曾辦過各種賞花、賞月或是為了聯絡君臣情誼的宴會,但缺少了女主人,總是性質不同,不能稱之為皇室家宴。
  這便能體現出所謂皇后在百姓和朝臣的心目中,不僅是一個乾巴巴的位子,還是一國之母的象徵。而現在,雲夜作為雲珂的另一半,正要一步步地成為這個國家真正的一國之「母」。
  昭陽侯被立為皇后的這幾年,因為是明月王朝第一位男後,許多事都沒有先例,皇上又一向縱容,新皇后有什麼新規矩、新命令,大家便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草草地接受了。
  即便是慶親王他們,也無法挑出什麼毛病,畢竟是無從比較,無以為例啊。
  可是此事一出,消息傳得極快,頃刻之間,整個京城都被這件新鮮事震動了。街頭巷尾,茶館酒肆,百姓官僚,哪一個不在談論此事。大家對這位當今男後本就好奇之極,此時更是議論紛紛。
  慶親王等一派盼著皇室開枝散葉的老皇派,也對雲夜的做法不太理解。
  這些秀女都是身份高貴、達官貴人家裡的千金小姐,雲夜就算是皇后,也不能把她們怎麼樣。難道是他想通了,想和公主、秀女們搞好親善關係,以後共事一夫嗎?這個念頭,即便是慶親王自己,都覺得好像是在做白日夢......
  雲夜對京城裡的洶波暗湧置之不理,恍若未覺,只是交代宮人們將賞花宴準備好,一切用度、規格全部參照明敬皇后的標準。一向清靜的後宮,難得地忙碌了起來。
  雲夜這個人,一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性子是冷淡之極,可是真要做起事來,卻是魄力十足。
  三日後,睽違了二十八年之久,由一國之母皇后主辦的皇家賞花宴,終於在雅致秀美的御花園裡緩緩拉開了序幕。




  「喜丸,大家都在忙什麼?」雲珞看著一向清靜幽雅的御花園突然變得熱鬧起來,宮人們來來往往,穿梭不停。
  「太子殿下,昭陽侯殿下要舉辦賞花宴,邀請了許多人來參加呢!」
  「什麼?母后要舉辦賞花宴?」雲珞瞪大眼睛,驚異之極。他雖然年紀小,但對自己的爹爹還是很瞭解的。爹爹只把父皇放在心上,連自己這個兒子都不怎麼在意,對宮裡的事也一向不聞不問,今日怎麼會主辦什麼賞花宴?
  不過雲珞到底是個小孩子,這些心思一轉,立刻又高興起來。無論如何,爹爹的這個賞花宴,他一定要去湊湊熱鬧的,「都邀請了什麼人?」
  「邀請了北玄國的無雙公主,還有......好像還有一些秀女。」喜丸搖著腦袋仔細想了想,將自己聽來的消息告訴太子。
  雲珞不大明白秀女是什麼,但是北玄國公主的事他是知道的。一想到那天聽到父皇和爹爹的談話,心裡疑惑了一下,立刻明白了。
  爹爹不喜歡那個什麼公主,父皇又不能把她轟回去,所以爹爹打算自己動手了。那些個秀女,大概就是慶親王皇叔公說的什麼要給父皇做妃子的人了。
  哼!他才不要那些女人給他生什麼皇弟、皇妹呢!父皇有自己一個就好了,幹嘛要那麼多人來分享啊!
  雲珞黑亮的眼珠子轉了轉,眼瞳周圍竟奇異地映出一股流彩。喜丸在旁邊一看,便知道小太子又在打什麼壞主意呢,不由得哆嗦了一下,暗自祈禱自己不要倒霉。



  此時正是初夏時節,太液池邊清風拂柳,蓮花嬌放,園子裡的群花也正開得嬌艷,伴著叢中翻飛蝶舞的群蝶,煞是美妙。
  收到邀請的秀女們陸陸續續地到了。福氣領了雲夜懿旨,提前來關照一聲。
  「皇后吩咐了,各位小姐們不用拘禮,賞花宴還有一個時辰才開始,大家可以在御花園裡隨意走動,欣賞一下景色。」
  這些年輕的貴族小姐們,初時尚有顧忌,但皇家御花園的風景天下無雙,還有許多從全國各地獻來的珍奇花卉,京城裡是見不到的。
  有哪個女兒家是不愛花的?她們平時多少在京裡都互相認識,很快便熟識起來,三三兩兩地在花園裡散了開。

  無雙公主來的最晚。她與這些淑女都不相識,又自恃身份高貴,不屑於與她們一起欣賞,便自己一個人坐在亭子裡,拿著雲國的仕女扇,端雅地坐著。



  永夜宮裡,雲夜正不慌不忙地讓幾個小太監服侍,換著皇后的雲服。雲珂進來一看,眼睛一亮,對那幾個小太監揮揮手,讓他們退下了。
  雲夜挑挑眉,看著雲珂過來親自幫他收好衣襟,束上錦帶。
  「時辰還沒到,你這麼早過來做什麼?」
  雲珂笑道:「幸虧我來得早,才有幸親自服侍你更衣啊。」
  「你這話要是傳了出去,明日慶親王又要來責問我的不是了。」雲夜也笑道。
  當年雲夜骨傷未癒,一直坐著輪椅,行動甚不方便。
  他人極是好強,又不喜別人隨便碰觸,上、下輪椅都是自己來,後來又不斷練習行走,磕磕碰碰的不知有多少。他自己不放在心上,雲珂看在眼裡卻極是心疼,所以許多事都是他親自照顧。
  雲夜從小被他照顧慣了,雖覺得溫馨,但心裡並沒什麼特別的感覺。福氣和宮裡人也都知道二人一貫如此相處,也習以為常。
  誰知那日,雲珂陪著雲夜在太液池邊下棋,正好慶親王雲瑄和榮親王雲環父子二人來找皇上議事。雲夜除了軍政之事,其它國事並不參與,便自去後園練劍。
  待慶親王他們告退時,雲夜正好舞完一套劍法回來,額上淡淡一層細汗,衣飾也有些零亂。雲珂便像往日那樣幫他整理好。
  這種事對兩人來說再自然不過,可是慶親王和雲環卻是看得目瞪口呆,不敢置信。
  他們父子二人當時雖未說什麼,但第二天,雲環便跑去找皇上談心,說什麼皇上威儀無可比擬,什麼皇上氣度非凡,氣勢不輸常人。
  雲珂莫名其妙地聽了半天,才搞明白榮親王是在拐彎抹角地暗示他要振興夫綱,不僅心下好笑,面上卻裝作有聽沒有懂,把雲環急得不行。

  慶親王那邊,則直接去找雲夜,倚老賣老地想勸雲夜多為皇上考慮,不要讓皇上做出失儀之事。
  雲夜淡淡地問什麼是失儀之事。慶親王咳嗽兩聲,便拿出頭一天的事情說話。雲夜聽了,只說:「如果這便是失儀之事,那皇上在萬花谷和永夜宮還做過更失儀態的事。慶親王想知道嗎?」
  結果不用說,皇上、皇后這對默契十足的「夫夫」倆,把串謀已久的慶親王父子給活活氣走了。
  就是從那個時候起,慶親王更加堅定要把皇上從皇后手中「拯救」出來的決心。
  而為皇上選幾個溫柔美貌、嫻熟得體的嬪妃,則是最直接最有效的做法了。不僅能讓皇上重振夫綱,為皇室再添血脈,開枝散葉,還能壓壓皇后的氣焰,不讓他專寵於前,豈不是一舉數得?
  雲珂聽他提起慶親王那件事,柔聲道:「慶皇叔年紀大了,又是朝中的元老重臣,做事難免頑固點。可他到底是我的親叔叔,從小對我疼愛有加,有些事情雖然喜歡針對你,但也是出於好意,你別太放在心上。」
  雲夜冷哼道:「他一個老頭子,值得我放在心上嗎!」
  雲珂就是喜歡他那高傲不屑的勁兒,忍不住摟住他,吻上面頰。親了幾下,便雙唇相交,又上下其手地大吃豆腐,待好不容易分開,兩人都是氣喘吁吁。
  「衣服都亂了......」雲夜推開他,臉上潮紅未退。
  雲珂明明知道自己對他的吻最沒有抵抗力,卻故意挑逗他。雲夜不由得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可是蕩漾著春意的眸子卻把怒氣都變成了誘惑的媚意。
  雲珂自然愛極了他這個惱意中又略帶羞澀的神情,忍不住再度捧起他的臉,深深吻了下去。雲夜擋了兩下,還是軟下手來。
  這一吻過後,兩個人可都衝動了起來。雲夜全身貼在雲珂身上,可以清楚地感覺到彼此的熱情。雲珂動了動,讓兩個人的慾望隔著衣服摩擦了幾下,在雲夜耳邊輕聲道:「我想要你。別去那個什麼勞什子的賞花宴了。」
  雲夜輕吟了一聲,緊緊攀著他的肩膀,胯下的慾望隨著雲珂的氣息,似乎也脹大了幾分。他喘息了幾口氣,終於還是推開雲珂。
  「不行。您這個皇上可以缺席,我這皇后可不能不去。」
  雲珂歎口氣,知道雲夜已決定將此事管到底了。這雖然是迫他正視自己的皇后身份,並藉此在皇室和朝堂前立威的好機會,但卻有些擔心他的做法,況且他的身體......
  雲珂放開雲夜,幫他整理好雲服,轉移了話題:「夜兒,老實說,你是不是在這次賞花宴上準備了什麼『節目』?」

  雲夜輕笑一聲:「節目我沒準備,不過看戲的熱鬧是一定要湊一湊了。就不知皇上有沒有興趣。」
  果然如此!
  雲珂笑道:「皇后要去看戲,朕豈敢不陪!」說著,攜了雲夜的手,二人踏出永夜宮。



  一向寧靜幽美的御花園,今日格外地熱鬧,滿園的春色中穿梭著形形色色或嬌柔,或艷麗,或活潑,或高雅的妙齡少女,平添了許多動人的色彩。她們或倚在池邊賞荷,或躲在花叢邊竊竊私語,當真惹人遐思。
  因為時候久了,皇上、皇后還未到,她們漸漸放開心思,淺聲笑語起來。悅耳動聽的聲音,在花園外也可隱隱聽見。
  「皇后駕到!」
  隨著突然響起的這聲傳報,女孩們都慌張地迎到園前的宮道上,曲身行禮。
  雲夜剛才已在園外靜佇半晌,見這些大家閨秀果然各有千秋,每一個都是絕代佳人。
  慶親王果然有眼力!雲夜心中冷笑。
  他對這些女人自然是絲毫不感興趣的,不過卻不得不承認,作為男人,她們都是夢中佳人。
  剛才雲夜與雲珂一起出了永夜宮,不過突然有內侍監來報事,雲珂便讓他先來,自己隨後即到。雲夜此時倒有些好奇,不知待會兒雲珂見到這些佳麗,會有什麼反應。
  想必微微的心動和欣賞,總是免不了的吧?
  想到這裡,雲夜禁不住心下微沉。
  從行禮的秀女中穿過,無雙公主站在盡頭,微一斂俯,輕點了下秀美的頭顱。
  她是鄰國的公主,自不用行雲國國後之禮。可是如此簡慢的態度,卻實在無禮之極。
  雲夜好似沒看到她,在高高在上的主座上坐下,淡淡地道:「平身。」
  秀女們沒想到是皇后一人來了。皇后身上隱隱散發的冷氣,膽子小的便心下惴惴,膽子大的便存較量之心。她們不知道皇后本就是冷漠之人,氣勢原就霸道寒冷。待皇后一聲「平身」,所有人沒有松氣,反而更緊張了。
  無雙公主心裡氣惱,剛才雲夜竟然對她視而不見,逕自從身邊走過,對她實在是莫大的侮辱。她卻忘了自己對一國之後又
  是如何無禮。
  「都入席吧。」
  按照雲夜的吩咐,秀女們按各自的身份級別排在主位向下兩側的座位上。在主位左下方有一席位,是特別留給北玄國的無雙公主的。
  大家各自在自己的席位上坐下,一時無人說話。
  「妳們抬起頭來。」
  雲夜一手輕支在靠椅上,神情悠閒,一雙丹鳳眼清冷如水。
  秀女們大膽地抬頭,都不由自主地向這傳說已久的男後望去。如果說她們心中曾對皇后有過無數種猜測,那麼此時,這些猜測便都紛紛落空了。
  一個對皇上愛戀至深,佔有慾極強,甚至不惜以男子之身逆天孕子也要將皇上拴在身邊,又次次阻撓皇上納妃選秀的人,想必應該是個嫉妒心極強、城府極深之人。但無論怎樣,都逃不出以色事主的事實。
  可是此時一見,眾女只覺眼前這人英姿俊朗,氣勢凜冽,雖身著華服,以身事夫,雌伏於身下,卻分明是一英挺的俊男兒。年幼經不起事的,臉上便禁不住紅了。
  雲夜掃視一眼,這些女人心裡在想什麼自然能猜到幾分。可是這些事於他都不關痛癢。淡淡吩咐道:「開席。」
  「等等。」
  雲夜瞥去,是無雙公主在發話。
  「皇后,皇上還未到,怎麼能開席啊?」
  「怎麼不能。」雲夜淡淡一笑,「皇上來了也一樣要開席,何必讓小姐們久等。」說著一揮手,下面的小太監們便一一將席筵擺了上來。
  「不知皇上什麼時候來?」無雙公主自恃身份高貴,毫不掩飾自己對皇上的期盼。
  「大概一會兒就到吧。」雲夜漫不經心地道:「公主等不及了嗎?」
  無雙公主被他一語雙關的話噎得夠嗆,臉都紅了,只怕不是羞赧而是氣的,卻偏偏無法回他。只得使勁地擰著手上的涼扇。
  下面那些秀女,本就對這個無雙公主沒什麼好感,此時都不禁心中暗笑。
  「本宮只是關心皇上。如此皇家盛宴,皇上不和皇后一同出席,實在讓人意外。」無雙公主重振旗鼓,笑得客氣,卻話裡
  有話。
  一直在旁服侍的福氣心裡冷哼一聲,暗道這點本事還要來挑撥離間,怕是要自討苦吃。
  果見雲夜輕描淡寫地道:「皇上有事耽擱一下,一會兒就到。公主這麼關心本君和皇上,倒讓本君意外呢。」說完也不再理她,去看那些秀女們。他特意安排了這麼一個合適的舞台,是來看好戲的,可不是讓人看的。
  「本君聽說妳們都是大內侍監宮按照歷屆標準推薦,由慶親王親選的,不知都有什麼長才?」
  修長有力的手指把玩著手中的玉脂杯,雲夜的目光從她們面上一一清冷地掃過,「想必妳們也知道,我朝自吾皇登基以來還未曾進行過選秀之事,妳們現下只是上了名冊,還未得到正式的冊封,皇上會不會選中妳們之中的誰,那是誰也不知道的。
  「待會兒皇上來了,妳們大可以顯示一下自己的才華,讓皇上仔細欣賞欣賞。」
  雲夜語氣平淡,毫無親切之意,話語卻偏偏是鼓勵她們各憑本事去勾引皇上,讓人猜不透他的心思,心下更加忐忑。
  雲夜見了她們不安疑惑的神情,淡淡一笑,道:「你們以為本君是在敷衍妳們嗎?這樣吧,只要妳們之中誰有本事,能讓皇上把手上的玉扳指賜給她,本君就親自向皇上舉薦,冊封她為貴妃。」
  雲夜此話一出,不僅在秀女們中引起一片嘩然,連無雙公主都是一驚。要知道皇上手上的玉扳指雖然名貴,但並不難獲得,只要皇上高興,隨意便會賞賜了。何況明貞帝的俊雅與溫和是舉國皆知的,想必不難討好。
  一個秀女大膽地問道:「皇后此言可是當真?」
  「本君說話自然是當真的。」雲夜高傲不屑的神情,讓那個秀女不由自主地產生冒犯失言之感。
  「請問皇后,本宮也可以參加嗎?」無雙公主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當然可以。不過......」雲夜瞥她一眼,慢慢地舉起玉脂杯,喝了一口瓊漿酒,然後不緊不慢地對所有人道:「別怪本君沒事先警告你們,如果妳們連這點本事也沒有,想踏進這後宮的大門,只怕要難如登天了。」
  說著他輕輕放下手中的杯盞,盞底在桌面上發出清脆一響,不輕也不重,卻恰恰好敲在眾人心裡。
  眾女聽到皇后的話,心中都是一凜,又被他那清冷的丹鳳眼掃過,不覺都冒出絲絲寒氣。
  無雙公主也是臉上變色,沒想到皇后竟然如此明目張膽,連一點母儀天下的大度都懶得偽裝。
  況且那個玉扳指,皇上的手上只戴了一個。誰要是能得到它,便是得到皇后的認同,坐上貴妃之位是十拿九穩了。皇后這是擺明了讓她們去爭。
  雲夜做事不喜拖泥帶水,直截了當地開出條件,還順便挑起了她們彼此的競爭之意。

  福氣暗笑一聲,要與皇后鬥,妳們還早著呢。
  眾人正心思各異,響起一聲傳報:「皇上駕到!」
  秀女們連忙起身跪下,連無雙公主也下去行了大禮。只有雲夜,仍在主座上閒適的坐著。



  雲珂進了御花園,一眼就望見雲夜身著華麗的白色雲服,高高在上的坐著,在一群嬌弱艷麗、環肥燕瘦的秀女們的襯托下,越發有一種高傲睨世的之感。
  「起來吧。」雲珂越過眾女,來到雲夜身邊,在他身旁坐下。
  「皇上來的還挺快。」雲夜語氣裡有絲不易察覺的異樣。
  雲珂微微一笑,心想想必這些千嬌百媚的美女多少有些刺激了他,當下在他耳畔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輕道:「我怕來晚了錯過好戲。」
  雲夜挑眉,似笑非笑,也低聲道:「皇上是怕錯過了好戲,還是怕錯過了美人?」
  雲珂在下面握住雲夜的手,緊了一緊。
  雲夜自然知道適可而止,與他相視一笑。剛才雲珂進來只是直直看著自己,對兩邊的美女連掃都未掃一眼,這讓雲夜滿意之極。
  無雙公主和秀女們見皇上一來,好似帶進一陣暖風,輕輕蕩蕩地將皇后壓人的寒氣一掃而空;又見二人神態親密,耳畔私語,說不出來的親熱恩愛。
  雲珂的俊雅風流本就天下無雙,今日一見,更是讓人心動,何況還是一國之君。這些妙齡懷春的少女們此時都是芳心大動。
  雖見他與皇后恩愛情重,但想到剛才皇后的承諾,無論怎樣也要試一試自己的能耐,希冀有朝一日君皇身側也有自己一個位子。
  「朕來得晚了,不知皇后剛才和妳們聊了什麼?」雲珂隨意地問道。
  「皇上,皇后剛才對我們說,今天誰能得到您手上的玉扳指做賞賜,他就親自向您舉薦冊封那個人為貴妃。」無雙公主嬌媚地笑道。

  她坐在主位下方,離皇上皇后的主位最近,二人的神態也看得最清楚,心下對雲夜嫉妒非常。此時趁機將他剛才的承諾告訴皇上,也不用怕他反悔。
  「哦?」雲珂有些意外,隨即明瞭,向雲夜望去,眼含笑意。
  他手上這個玉扳指可不是普通的東西,而是用來號令月隱的信物之一,輕易不能使用,更勿論賞賜給別人。
  雲珂心道:「看來夜兒果然早有打算,難怪今天早上親自幫我戴上。」
  「如果朕今日沒把這個扳指賞賜給任何人,又當如何?」雲珂狀似好奇地問。他雖是對著無雙公主說話,眼神卻看著雲夜。
  「這......」無雙公主狀作為難,故意瞟了瞟雲夜,似乎欲言又止。
  「如果皇上今天沒有把這個玉扳指賜給任何人,本君告訴她們,從此以後要想進入這後宮,便是癡人說夢,難如登天!」雲夜毫不在乎地重複剛才的話,回視雲珂,好似在說,看你怎麼辦!
  無雙公主她們都驚呆了,沒想到皇后竟如此大膽坦然地在皇上面前說出此話,毫不掩飾自己要求獨寵之心。
  雲珂卻哈哈大笑起來,這才是我的夜兒!
  雲珂放心,看來多年的宮闈生活並沒有磨去他的銳氣,依然是當年那個以百萬大軍威脅自己不許納妃立後的雲夜。
  一思及此,雲珂心中立時湧出一股滿足之感。
  「皇上。」無雙公主見皇上非但不生氣,反而笑得歡暢,好像無比高興似地,不禁暗惱,道:「皇上,您不會偏幫著皇后,不把玉扳指賞賜給任何人吧?」
  「朕當然不會這麼做。只不過......」雲珂笑吟吟地看著雲夜,「皇后想必是要有條件的吧?朕總不會無緣無故便把扳指賞人的。」
  「這當然要憑她們的本事了。」雲夜端起酒杯,淡淡笑道。
  「誰的本事有你大,朕的大將軍。」雲珂在他耳邊輕語。
  接下來,賞花宴好似變成了一場才藝表演。這些選入宮中的秀女都來自官宦貴戚之家,個個花容月貌,學富五車,詩詞歌賦無一不曉。
  各位佳人為博皇上歡心,都花盡了心思。撫琴的撫琴,吟詩的吟詩,當真是各有千秋,皆有風采。
  雲珂淺笑吟吟,看得愉悅,時不時和雲夜低語幾句,似乎在評論誰的才華更出眾。
  無雙公主暗中攥緊涼扇,心中自有打算。

  看看時機差不多了,無雙公主站了起來,對皇上笑道:「無雙來自北國,不會雲國這些風雅之事。只是出身草原,除了習得縱馬射獵之術外,還學了一些武藝防身。無雙沒什麼大才華,只好為皇上舞上一場劍舞,以作餘興。」
  「哦?」雲珂大感興趣,連雲夜也露出趣味的表情。
  旁邊小太監遞上一把木劍,無雙公主接過,下了場,隨著兩旁的伴樂舞了起來。
  只見其身姿曼妙,劍法優雅,飄動靈秀,嫵媚中帶著一絲英氣,著實讓人心動。
  一舞完畢,雲珂站起身來鼓掌,笑著誇道:「公主舞得好,舞得妙啊!」
  無雙公主得意之極,直直望向雲夜,充滿了挑戰的意味。待眼光轉到皇上身上,卻立刻變得嬌媚之極。
  款款來到皇上身邊,正要施禮,無雙公主突然腳下一絆,嬌喊一聲:「皇上......」接著便倒向雲珂。
  雲珂下意識地要伸手扶她,一陣疾風從暗處襲來,夾雜著濃烈的殺意。
  雲夜眼神一冷。好戲,終於上場了。



  「皇上。」無雙公主並沒有如預期般撲入雲珂的懷裡,只是猛然感覺一股力量把她一推,人已倒向旁邊。接著眼前一花,一襲白影掠了出去。
  「叮噹」幾聲,兵器相交的聲音在御花園內響起。
  「啊─」
  「有刺客!」
  「快來人啊─」
  「救命!」
  淑女們的尖叫聲此起彼伏,有的已經腳軟,嚇癱在地上。
  無雙公主回過頭來,見皇上站在一邊,正一臉肅容的盯著園子裡交手的三個人。順著目光望去,卻是皇后正與兩名刺客相鬥。
  御林軍的人已經趕來,整齊劃一地包圍在兩側,但並未上前行動。

  淑女們的聲音漸息,園子裡只聞刀劍相交之聲。
  那兩名刺客本是高手,功力深厚,劍法凌厲。但是此刻,卻感覺應付起來極為吃力,竟漸漸落於下風。
  雲夜手中的流雲劍,如鋼鐵所鑄,卻不失柔韌,揮手之間,如同蛟龍出世,迸發出片片殺伐之光。
  兩名刺客被他大開大闔、氣勢凜冽的劍勢捲住,攻不能入,退不能出,不過片刻工夫,已滿身的冷汗。待御林軍早已準備就緒般迅速湧入,才知怕是中了計,但為時已晚。
  二人只和雲夜過了幾招,便立知不是他的對手,尋思脫身之計。
  雲夜應付他們游刃有餘,慢慢將他們逼至太液池邊。只聽「匡當」一聲,一名刺客手中的長劍竟被砍成兩截,斷裂在地。那人一慌,立刻被流雲劍刺中,軟倒在地。
  另一人見勢不好,一個回身,掠向太液池,妄圖踏蓮而逃。
  雲夜冷笑:「怎麼才來就想走,當這裡是什麼地方!」說著騰空而起,身形如翩翩鴻鵠般掠去。
  劍芒揮過,那人腳下的朵朵青蓮伴著池水,如席簾倒捲一般向背上要穴衝去。那人「哎喲」一聲,立時中招,倒栽蔥地落進水裡。
  在他將要沒頂之際,雲夜手中的流雲劍卻突然變得柔若絲帶,捲住他的雙腳,將他倒提上來,輕輕一送,毫不留情地甩回岸上。接著雲夜雲服一擺,兜起一陣清風,衣袂翻飛,一個起落,也回到岸邊。
  御林軍衝上前去,將兩名刺客統統拿下。
  雲珂快步來到雲夜身邊,他正悠然地收回流雲劍。
  在永夜宮裡,雲珂親手幫他繫上這內纏利劍的錦帶時,就知道他今天恐怕要自己出手。雖然已承諾將今天的一切交予他主持,又見剛才他與刺客交手輕鬆自若,但雲珂心裡還是禁不住擔心。
  「夜兒。」雲珂過去拉住他的手,細細打量一下,見他沒有受傷,這才放下心來。
  雲夜對御林軍示意一下,已有人上前揭開了二人的面罩。
  「啊!」
  有人一聲驚呼,卻是無雙公主。只見那兩人面貌,正是護送公主從北玄國前來相親的兩名近侍。
  無雙公主面色鐵青,顫著手指著他們:「你、你們、你們......」
  「公主不用激動,這兩名大膽的刺客,本君自會好好審問他們。」雲夜在旁不緊不慢地道。

  無雙公主反應過來,臉色一白,立刻對著雲珂跪了下去,哭訴道:「皇上明鑒,這兩名刺客與我無關,絕不是我指使的,我毫不知情啊。請皇上明鑒......」
  雲珂道:「公主請起!朕相信你。」
  「真的?」無雙公主感激地抬起頭來,用無限驚喜與崇慕的眼光望著他,明媚的雙眼簡直可以滴出水來。
  雲夜在旁冷道:「公主是否真與此事無關,還要審明瞭這兩名刺客再說!」
  無雙公主聞言,立刻用可憐兮兮的目光柔媚地向雲珂飄去。
  雲珂心下暗自好笑。雲夜明明知道這兩名刺客確實與公主無關,卻故意出言恐嚇,怕是因為剛才自己誇獎了她,又對她和顏悅色之故。
  呵呵,沒想到雲夜不僅武功銳氣不減當年,這醋勁也是歷久愈濃的了。
  其實這兩名刺客是北玄國的二王爺派來,潛伏在無雙公主的侍衛隊裡,為的就是伺機行刺,破壞雲國和北玄新帝的關係。
  北玄國的二王爺與新任皇帝不合,關係緊張,眾所周知。他安排這次行刺,目的非常明顯,只要雲國與北玄關係破裂,他便可以伺機造反,在國內進行叛變。為此,哪裡還顧得侄女的終身大事。
  一旁的御林軍長雲常,已從二人身上搜出北玄國二王爺的令牌,遞上給雲珂過目。
  無雙公主一見此牌,立刻明白是何人要陷害她與兄長,不禁怒從心起,指著那兩名刺客罵道:「你們這兩個大膽的奴才,竟然是二皇叔的走狗。本宮真是瞎了眼,竟讓你們隨侍進宮。差點鑄成大錯!」
  其中一名刺客冷笑道:「二王爺英明神武,豈是玄華那個幼齒小兒可比!哼!憑他也配做皇帝麼!我呸!」
  「放肆!你這個狗奴才,竟敢侮辱我皇兄!」無雙公主聽了此言,怒不可當,衝上前去,「啪」的一聲,給了他一個巴掌。
  那人眼中閃過一絲陰謀得逞的光芒,飛快從靴中抽出一柄匕首,與另一刺客同時出手,眾人還未回過神來,匕首已經架在了無雙公主雪白的脖頸上。
  「皇、皇上!」無雙公主驚慌地看著雲珂,說話也不敢太大聲,生怕一不小心會割到自己的脖子。
  雲珂皺皺眉頭。現在無雙公主雖然是被他們北玄國自己的刺客綁架,但若真在雲國出了什麼事,自己也不好對北玄王交代。
  「有話好好說,放了公主。」
  「只要皇上下旨,放棄支持玄華的皇位,改擁二王爺即位,我們立刻放了公主。」
  「你們放了公主,朕便饒恕你們的性命,放你們回北玄。」

  「不行!」那個手持匕首的刺客傲然地道:「我們是二王爺手下的死士,這次沒有完成王爺交代的任務,死不足惜。無論如何,我們也要為二王爺達成心願。
  「皇上如果不肯答應我們的條件,我們便立刻殺了公主然後自盡。只怕您縱使去跟玄華小兒解釋,他也不會相信,還會對您怨恨在心的。嘿嘿,到時引起兩國紛爭,我們也算完成了任務。」
  無雙公主聽了他們的話,臉色立刻變得煞白。
  「皇上......皇上......」她的聲音因為恐懼而有些嗚咽,卻又不敢真的哭出來,淚珠直在眼睛裡打轉。
  雲珂聽著她柔軟的聲音,看著她楚楚可憐的樣子,還真有些心軟。窺了雲夜一眼,見他面目表情,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
  唉!雲夜本就沒有什麼憐香惜玉的心,何況這個公主還是他的情敵。
  雲珂有些頭疼。
  刺客的話他是萬萬不能答應的。要知道一國之君可是金口玉言,一言九鼎。如果承諾了他們的條件,放棄支持北玄國現在的國君玄華,不僅會動搖兩國邦交,弄不好還要兵戎相見。
  可是無雙公主的性命又不能不顧,不說她的身份,好歹她也是北玄派來的特使,如果在雲國出了事,不僅說不過去,還會丟了雲國的顏面。
  兩名刺客架著公主,在御花園裡僵持著。他們也不做什麼逃跑的打算,只是死死地錮著公主,逼迫雲珂妥協。
  雲常已將弓箭手調來,隱藏在四周,隨時準備待命。但兩名刺客非常狡猾,慢慢將公主拖到太液池邊的棕榕樹下,背靠著
樹幹,以公主為擋箭牌,讓雲常的人難以放箭。
  雲夜一直冷冷地看著,見雲珂為了那個公主竟然皺著眉頭。雖然明知他只是站在國事的立場猶豫,可還是不爽之極。
  其實以他的武功,只要有一點可乘之機,必可將刺客拿下。但他只是在旁邊站著,冷眼旁觀。
  忽然一聲微動,雲夜心下一驚,暗中攥緊了流雲劍。
  一陣風兒吹過,樹上緩緩吹下幾片樹葉,落在刺客和公主的肩上。此時情勢如此緊張,誰也沒有注意,更加沒有人留意到散在空氣中的淡淡塵埃。
  「......好吧。」過了片刻,雲珂突然開口:「朕答應你們的要求。」
  兩名刺客大喜。「那就請皇上立刻下旨,公佈天下,宣佈玄華繼承皇位無效,雲國改擁二王爺為帝。」
  「好,就這樣吧。」雲珂著人準備好紙墨,準備擬旨,卻又好像不知該如何動筆一般,反覆沉吟了半晌,不緊不慢地寫著。

  兩名刺客和公主都覺得有些不耐,卻誰也不敢開口催促。
  過了一會兒,那兩名刺客不知怎的,好像有些不安起來,小心地挪動著身體。
  他們的動作雖然不易察覺,但是御林軍將他們看得嚴嚴實實,周圍又不乏高手,自然感覺得出來他們的異樣。
  雲夜已不著痕跡地欺近了兩步。
  兩名刺客覺得越來越不對,連公主也漸漸難受起來,卻是不敢妄動。
  「詔書已經寫好,你們要不要看看?」
  兩名刺客互使個眼色,其中一人道:「請皇上把詔書打開,讓我們兄弟二人看看。」
  福氣從皇上手中接過詔書,上前一步打開。
  兩名刺客凝神望去,就在這一瞬間,樹上傳來異響,二人同時抬頭。此時流雲劍飛芒閃過,二人猝不及防,驟然鬆手,而御林軍的長矛也毫不留情地刺穿他們的身體。二人立刻頹然倒地。
  「珞兒!」隨著雲夜一聲厲喝,一個明黃色的小身影從樹上落了下來。
  「母后。」
  雲珞被雲夜接個正著。
  「你這個孩子,好大的膽子,竟敢做這麼危險的事!」雲珂衝上前去厲聲喝斥雲珞。
  剛才雲夜暗中提醒他,他抬頭看去,竟在樹蔭中發現雲珞的黃色衣衫一閃而過,不由得驚出一身冷汗。這才假意承諾了刺客的要求,讓雲夜尋找時機出手。此刻終於平安,雲珂的臉色不由得難看之極。
  雲珞卻不覺得自己做了什麼不應該的事,只是不敢違抗父皇,撇撇小嘴,將臉蛋埋進雲夜懷裡。
  雲珂也不想在這裡訓斥他,轉身收拾殘局去了。
  「珞兒,你剛才給他們灑了什麼?」雲夜抱著兒子,見無雙公主被人攙扶起來,雙腳還在打顫,臉色除了蒼白之外,似乎還在隱忍一種莫名的痛苦。
  「嘿嘿嘿......」雲珞咯咯直笑,在雲夜耳邊悄聲道:「是林棋叔叔新研製的癢癢藥,會讓人身上好癢好癢,要一直癢三天才會好哦。」
  雲夜聽了長眉一挑,向無雙公主看去,果然越看越覺得她與雲珂說話的樣子像是在忍受巨大的瘙癢痛苦。
  「母后,人家不是有意要灑在那個公主身上的,可是她和那兩個壞蛋站得太近了,珞兒沒辦法,只好捎上她了。」雲珞眨
  眨漂亮的大眼睛。「母后,珞兒是不是做錯了?」
  「沒做錯!你做的好極了!」雲夜毫不猶豫地誇獎兒子。
  「既然珞兒沒有做錯,那如果父皇待會兒訓斥我,母后您可要幫珞兒哦。」雲珞甜甜地摟著母后的脖子,笑得好純真的樣子。
  雲夜微微一笑,斜睨了遠處正在安慰公主的雲珂一眼。
  「珞兒放心,你父皇不僅不能訓斥你,還應該好好獎賞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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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雙公主渾身癢得難受之極,可是為了維持公主的面子,還要在皇上面前強撐,也虧得她忍耐力非凡了。
  雲珂哪裡知道公主的心事,見她面色如此難看,只道是受驚過度。
  「公主今日受了驚嚇,朕這就命人送公主回駐館好好休息,剩下的事以後再說好了。」
  無雙公主自然求之不得,連忙謝過了皇上便要趕緊撤退,誰知一個聲音響起,硬生生截住她的腳步。
  「公主請留步!」雲夜領著雲珞過來,慢悠悠地走到雲珂身邊,見他疑惑地望著自己。雲夜微微一笑,揮揮手,示意那些秀女都過來。
  「本君剛才承諾過妳們,今天妳們當中誰有本事讓皇上把手上的玉扳指賞給她,本君就親自舉薦她為貴妃。不料皇上還未作出決定就被那兩個不知死活的傢伙打斷了,好生掃興。」
  雲夜說著看了雲珂一眼,見他眉宇微蹙,又道:「好在剛才大家都已展示過自己的才華了,這賞花宴也該時候結束了,妳們就不問問皇上要把玉扳指賞誰嗎?」
  眾秀女剛剛經歷了刺客事件,見識了皇后的武功有多厲害,又親眼看見刺客的屍體血淋淋地被御林軍抬走,此刻都是驚魂不定,瑟瑟發抖,誰還記得玉扳指的事啊!此時經皇后提起才想了起來。
  可是她們都是嬌生貴養的大家千金,經歷了這等驚恐之事,美麗的御花園已變成可怖的噩夢,只盼著早點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回家去,來日去廟裡多上幾炷香壓壓驚,哪裡還顧得立妃之事。
  這裡野心最大的自然是無雙公主,她的見識也不比一般女子,本來大可把握這個機會。只可憐她現在全身藥癢發作,卻不
  能伸手去撓,那種痛苦不能言喻,簡直恨不得死去才好。因此也是有心無力了。
  「怎麼?妳們都沒人求賞嗎?既然如此,就讓皇上來決定好了。」雲夜笑笑,望向無雙公主。「不知公主可有意見?」
  「我......本、本宮......沒有意見。」其實無雙公主怎會沒有意見,她本來的打算便是親自向皇上求賞的。以她公主的身份,兼之剛才精采的劍舞表演,求得這玉扳指可說是當之無愧。
  可惜現在非常時候,剛才短短幾個字已說得她異常艱難,再來幾句怕她就要不顧形象地放聲大叫了。
  「皇上。」雲夜轉頭看著雲珂。
  雲珂明白,雲夜不是在逼他選妃,相反,是在逼他做出絕不選妃的表示。
  雲珂心中暗歎。罷了罷了,莫說這玉扳指是萬萬不能賞人的,就算能賞,自己也不打算納什麼妃子的。再說,從小到大,自己又有哪件事真正違背過夜兒的心願呢。
  可是雲珂還是禁不住心中苦笑。就算想逼自己在眾人面前表明態度,至少也要給他個台階下啊。這樣硬生生地讓自己跳下來,還真有些下不了台來。
  「父皇,這個玉扳指是珞兒的,父皇怎可以賞給別人?」
  什麼!
  雲珂和雲夜都是一愣,望向雲珞,只見他一張小臉,此時正憤懣不平地瞪著雲珂。
  「父皇說話不算數,父皇說過等珞兒長大以後,那個玉扳指就是珞兒的!可是父皇現在卻要把它賞賜給別人!」雲珞生氣的指控。
  原來那是不知多久以前的事了。雲珞見過這個扳指,極為喜歡,可是那是調動月隱的信物,自然不能給他,雲珂便隨口說了一句,待珞兒長大後這玉扳指自然是你的。
  當時這事只是匆匆帶過,雲珂並未放在心上。誰知雲珞記性甚好,此時聽說父皇要把它賞給別人,立刻跳出來算帳。
  雲珂隱隱地也想到好像什麼時候確實對兒子說過這話,立刻抓住這個台階道:「父皇怎麼會說話不算數呢。既然說過了要把這扳指留給珞兒,父皇自不會賞給別人的。」
  雲珂對兒子笑笑,轉頭對眾人道:「妳們都聽到了,這個玉扳指朕已經許諾給了太子,自然不能再賞賜給諸位。不過剛才各位才女的表演都甚為出色,朕極為讚賞。來人!」
  福氣立刻上前。

  「傳朕旨意,今日所有秀女,每人賞賜南海珍珠十串,玉珮兩對。他日覓得良婿,另備嫁妝!」
  此言一出,便是明白地拒絕了所有秀女。
  雲珂又對公主道:「這些賞賜公主自然不放在眼裡,待朕為公主準備些特別的禮物,公主返回北玄後,也可用得上。」
  無雙公主眼圈一紅,知道自己也是無望了。
  一場轟轟烈烈的賞花宴,就這樣落下了帷幕。眾秀女驚魂未定中,帶著掩不住的失望之情紛紛告退。
  無雙公主更是撤退得極為迅速,告退後不待宮人來扶,已向御花園的大門奔去。裙裾翻飛,其速度之快,讓宮人都追之不及。



  夜晚,永夜宮裡。
  「夜兒,朕今天的表現還不錯吧,現在你可滿意了?」雲珂討賞。
  雲夜淡淡一笑:「滿意,非常滿意!尤其是皇上盯著那些美女目不轉睛的樣子,實在讓人滿意。」
  我哪裡有盯著人家目不轉睛啊。
  雲珂心下委屈,卻不知道哪裡得罪了雲夜,讓他說話這麼古怪。仔細想了又想,覺得自己這一天都行為謹慎,既沒有對哪個美女拋媚眼,也沒有和公主特別親熱,如此謹言慎行,還會有差錯?
  「你今天安排了好戲,我當然要好好看看了。再說,我也沒對誰目不轉睛啊。夜兒,你不要冤枉我。」
  雲珂見雲夜正在擦拭流雲劍,伸手把劍拿過來,看著劍鋒,輕蹙眉頭。「你內力沒有完全恢復,以後這種事不要自己動手,雲常的御林軍可不是當擺設的。」
  當年雲夜逆天孕子,為了保住誤服斷命果後的胎兒,曾經施過九轉金針。
  最後雖然保下了孩子,卻幾乎失去全身內力。生產時又受了重創,這幾年雖然細心調養,但內功還是只恢復原來的六、七成左右,與人交手只能速戰速決,禁不得長期搏鬥。
  雲夜知道他對自己的關心,乖乖地道:「知道了。」
  雲珂趁機在他身邊坐下,伸手攬住他,道:「夜兒,你今天在太液池上真是英姿颯爽,威風極了,我瞧得眼睛都直了。」欲
  火也旺盛呢......
  當下便想上下其手。
  雲夜推開他些,拒絕轉移話題,也不想讓他趁機吃豆腐。
  「你是看那些秀女和公主眼睛都直了吧。」
  「......夜兒,我哪裡得罪你,你直說便是!」雲珂看著被推開的雙手,委屈無限。
  雲夜斜睨他一眼。「公主和那些佳麗個個美貌動人,皇上想要軟玉溫香抱滿懷,雲夜非常理解。只可惜雲夜不識趣,擋了皇上的路,怕讓皇上失望了吧。」
  雲珂恍然大悟。原來是公主絆倒那一跤,自己下意識伸手去扶惹的禍。
  雲珂頓時覺得自己比吃了十斤黃蓮還要苦。
  這、這怎麼能怪他。當時那種情況,是個人都會伸出手,純粹是下意識的舉動。何況、何況最後不是沒抱到嘛!人家公主還被你推了一跟頭呢。
  當然這最後兩句話,雲珂是打死也不敢說出口的。
  「夜兒,這是個誤會。」雲珂用自己最溫柔的聲音,最感人的話語,最純潔的眼神,緩緩向雲夜解釋當時的情況,並毫不氣餒地與雲夜不斷把他推開的雙手做鬥爭。最後終於黃天不負苦心帝,一把將雲夜抱住。
  「夜兒,相信我,對我來說,想要滿懷的軟玉溫香抱只有你。」
  「噁心死了!我可不是什麼軟玉,更沒有什麼溫香。」雲夜雖然極力說得冷漠,卻掩不住嘴角的一絲笑意,當真是色厲內荏。
  雲珂嘿嘿一笑,知道是過關了,便毫不客氣地毛手毛腳起來。
  「夜兒,咱們繼續下午的事吧。」說著在他耳邊輕輕吹了口氣。
  雲夜渾身一顫,急忙在雲珂的嘴覆上來之前擋住,「等等,珞兒的事呢?我先說好,這件事不許你罰他!」
  雲珂聞言頓了頓,狀似考慮道:「難得你為他求情,我可以不罰他,不過......」瑰麗的雙眸閃過一絲壞壞的笑意:「你今晚可要代替他受罰!」說著,一把撲了上去。
  永夜宮這一夜,如往日般春色無邊......




  第二天,賞花宴上的事情已傳遍京城的每一個角落。皇上上朝,正式在文武百官面前拒絕了選秀之事,又附贈禮物若干,送無雙公主回了北玄。
  人人都說公主走的這麼匆忙,一定是被皇上拒婚,心中羞憤所致,不願再在京城觸景傷情。就連皇上自己都這麼以為,心懷愧疚,親自前去送別。誰知公主連最後一面也不見,只隔著車帳話別。
  除了雲夜和雲珞「母」子,大概雲國沒人會知道那件事。可憐的無雙公主,據後來雲夜特別派去打聽的人回來說,她因為渾身搔癢過度,洗澡過度,緊張過度,服藥過度,回到北玄後整整三個月沒有見人。
  經此一事,慶親王哀歎:家門不幸,堂堂皇室娶了個妒夫!
  榮親王嚥了嚥口水,摸著自己的脖子:沒想到皇后的武功還是這麼厲害,難怪連皇上都怕他,看來以後還是不要惹到他的好。
  自此,直至皇太子成人前,選妃之事,無人再提。

  ─番外四《選妃》  完



  番外篇5 小太子之性別初醒


  父皇轟轟烈烈的選妃事件,在母后的強勢和我的搗蛋下匆匆落幕了。這件事很快便隨著時間的推移漸漸被眾人淡忘,但是卻給我留下了一個小小的疑惑。
  「喜丸,本宮問你,為什麼父皇選妃的秀女都是女子啊?」
  喜丸撓撓頭,「秀女秀女,當然是女子了啊?」
  「哼!才不對呢!」我暗自想,慶親王皇叔公果然是老糊塗了,這麼重大的事情都能弄錯,真笨!
  今年我五歲了,下午照例到皇學堂聽課。父皇還為我挑選了幾個陪讀,其中最胖最聰明的那個,是連丞相的長孫,名叫連愚山。聽說他是我們雲國的神童,任何書都過目不忘,舉一反三,連父皇都稱讚他為「聰穎智子」呢。
  不過我可不覺得他怎麼聰明,瞧他那胖胖的樣子,好像都快走不動路了。整天就知道讀書,一副小書獃樣。
  今天太傅給我們授課,其中有一節內容講到「陰陽交融,天下為合」,不知為何讓我想起了去年父皇選妃給我留下的疑惑。
  「連愚山,本宮問你,為何結親只能是男人和女人?」
  「回太子,因為男為陽,女為陰,只有男女結親,才能天下順延,萬物合貴。」連愚山慌忙站起身來,恭敬地答。
  哈!我就知道他是個小笨蛋!
  我面無表情,再問:「那我母后是男人還是女人?」
  「皇后娘娘自然是男人。」
  「那我母后怎麼會與我父皇成親的?」
  「啊......」小書獃呆滯,挪了挪胖乎乎的身體,結巴道:「這個、這個......」
  「笨蛋!不知道了吧!」我得意地看著他,「既然你回答不出來,本宮今天的課業就由你來做,做不完明天就不要來學堂了!」
  我跳下椅子,帶著喜丸揚長而去,留下笨蛋小書獃為我的課業做鬥爭。



  我想起今兒個課上太傅的講解,越想越覺得不對。

  怎麼會是男人與女子結親呢?分明應該是男人與男人結親才對嘛!
  瞧去年皇叔公為父皇舉辦的什麼選妃大典,為什麼會失敗了?就是因為他犯了一個大錯誤,找來那麼些花枝招展的女子,父皇當然不感興趣了。選妃嘛,應該為父皇招些男人來才對!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誰在喚我?
  我扒開樹枝向下望去,正看見小書獃圓滾滾的身體站在樹下,仰著頭張望。
  「什麼事?」不給我好好寫課業,跑到這裡來幹嘛?
  「太子殿下,您、您剛才問我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
  什麼?那不就意味著沒有人幫我寫課業了?
  「你說說看。」
  「是這樣的......」小書獃開始給我詳細解釋為何男人只能與女子成親,而男男不能成親。又解釋為何我父皇會與母后成親,還有為何能生出我來。
  最後,他來了一句總結:「此事乃是我雲國例外中的例外,不可推而廣之。不然我雲國男風盛行,人口凋零,會動搖國之根本,所以還是應該......」
  「等等!」我坐在樹杈上,打斷他滿頭大汗地解釋,頗覺不耐。
  「連愚山,你上來!」
  「什麼?」小書獃呆呆地仰頭看著高高的大樹,結巴道:「我、我、我上不去......」他抓著衣角,緊張地道。
  「笨蛋!誰叫你長得那麼胖!」
  聽說小書獃一出生就得了一種怪病,不是很能吃,可是卻特別能長肉,一直到現在還沒治好。聽太醫說,是身體什麼機制不協調之故。
  我看了看他的五短身材,也覺得像他這樣,就算爬上樹來,樹也會被他壓倒。
  「本宮要跳下去了,你讓開!」
  我正準備施展母后新近傳授我的輕功,好好在他面前現一現,誰知這個小書獃見我要從樹上跳下,不向後退,反而慌忙上前一步,還伸出雙臂想要接住我。

  「笨蛋走開!」我大喊。結果「哎喲」兩聲,重重地和小書獃跌在一起。
  「笨蛋笨蛋!你笨死了!本宮不是要你讓開嗎?」我怒道。
  小書獃雖然只比我年長兩歲,但體積卻是我的好幾倍,這時候整個人被我壓在身下做了舒服的肉墊子。
  他疼得眼淚都流出來了,道:「對不起,太子殿下。」
  我趴在他身上,從沒有這麼近的看過小書獃的臉。其實仔細一看,他長得還真是可愛呢。大眼睛圓滾滾的,雙唇豐潤潤的,臉頰也胖嘟嘟的,全身都是肉。總之整個人給人的感覺就是:圓!
  現在他黑亮亮的大眼睛裡還轉著淚珠,但是好強的咬著嘴唇不肯哭出來。
  我突然靈機一動,捏著他白白胖胖的臉頰,「連愚山,你剛才說男人只能與女人結親是吧?」
  「嗯。」他點點頭。
  「你還說男男不能成親,對吧?」
  「嗯。」他又乖乖地點點頭。
  我嘿嘿一笑,學著父皇的樣子,突然低頭在他肥嘟嘟的雙唇上一親,發出「啪」的一聲。
  他瞬間呆滯。我得意地看著他。「本宮決定了,以後要娶你為妃,你就是我的皇后!怎樣,這樣你還能說男男不能成親嗎?」
  「這個、這個......這個不行......」小書獃臉漲得通紅。
  我又低下頭,「啪」、「啪」兩聲在他兩頰各親一下。
  「你已經與本宮有過、有過、有過『肌膚之親』了,還想不認?笨蛋,我警告你哦,你可要給本宮從一而終!」
  小書獃已經石化。我見他不再反駁,便得意洋洋地站起身來。不過把他拉起來可費了我半天力氣。
  「呶,連愚山,現在你已經知道男男是可以成親的了吧?不然我們怎麼會有『肌膚之親』呢,對吧?」
  可憐的連愚山,雖然還是覺得男男不能成親,但是家教甚嚴又過目不忘的他,不知從哪裡聽說過,有過「肌膚之親」的人是必須成親的。所以聽了我的話,他遲疑地點了點頭。
  「既然如此,你剛才說的話便是錯的!對不對?」
  知善好學的連愚山又遲疑地點點頭。
  「既然你剛才的話是錯的,你就應該乖乖回去為本宮寫課業,對不對?」
  連愚山嚅了嚅嘴,可是見我瞪著他,最後還是點了點頭。

  真是孺子可教也!
  我大為滿意,又在他胖胖的雙頰上各親了一下,見他再次漲紅了臉,道:「好好回去幫本宮寫課業,以後你就是本宮的皇后,舉家治國可少不了你,你現在好好用功才是正理!」
  我看著小書獃呆呆地走回學堂用功,心下高興。
  瞧!我就知道太傅講的話是錯的。這天下,只有男男成親才是對的嘛。
  這是我五歲時,便已經通透知曉的大道理。

  ─番外五《小太子之性別初醒》  完


  番外篇6 浩瀚無邊〈雲璃篇〉


  百澤內海,位於雲國北部,乃是上古時代由上百個沼澤地漸漸匯流而成的大淡水湖。其面積之大,如在海上一般,可行船三個時辰不見彼岸。於是有百澤內海之稱。
  這裡終日霧氣迷濛,仙煙裊裊,外人看來,便似人間仙境一般。在這裡生活的,好像也應該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可是不是,這裡只是住著一群服侍水神的神官而已。與凡人一樣,他們也是血肉之軀,也有七情六慾。
  從我懂事起,我便生活在這裡。
  大神官以前叫我二皇子,別人也這麼叫。那個時候我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等我能明白的時候,他們已經稱呼我為「雲神侍」了。
  神侍分為上中下三等。六歲那年,我第一次以下神侍的身份,參加每三年一次的祭祀大典。
  我端著玉脂琉璃杯,站在長長的列隊最後面,低著頭,等著雲國最高貴的君主從我面前走過,那個我應該稱之為「父親」的人。
  我有一點好奇,悄悄抬起頭來。可是太遠了,人太多了,我怎麼也看不清。我踮起腳來,用力張望,也只能模糊地看見那個男人的背影,和他身旁一個明黃色的小身影。
  我出神地望著前方,直到「匡當」一聲驚回我的神志。那是我手中的琉璃杯碎裂在地的聲音。所有人都停下動作,向我這邊看來。
  我慌亂之極,漲紅了小臉,低頭絞著自己的衣袖。
  「那是誰?」威嚴而儒雅的聲音問。
  「回稟皇上,是新近升為下神侍的二皇子,雲璃。」大神官的回答在寬闊安靜的大殿裡迴盪。

  我感覺好像所有人的視線都向我這邊射來。
  「哦。」等了良久,那個人只淡淡應了一聲,「繼續祭奠。」
  我低著頭站在那裡,看著地上已經碎成數片的琉璃杯。純淨的浩瀚之水流在地上,映著原本光潔的地面更加清亮。
  一滴滴的液體打在上面,暈開一個個小水窪。
  有人走到我面前,抬起我的臉。我倒抽口氣,看著面前同樣和我睜大雙眼的男孩。

  他和我長得好像,真是太像了,像到即使沒人告訴我,我也能立刻猜到他的身份。
  他就是雲珂,我的皇兄,雲國的太子殿下。
  只是,他的眼睛比我漂亮,真是好看極了。從不知道這世上竟有人的眼睛會這樣的漂亮,就像、就像、就像我打碎的那只琉璃杯......能夠流轉出許多眩人的色彩。
  他從懷裡掏出一塊手帕,輕輕幫我把臉上的淚水擦淨。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他,我的皇兄,長我兩歲的雲國太子─雲珂。



  我十二歲那年,太子接我進京,參加他的成人大禮。
  這是我第一次離開浩瀚神殿,離開百澤內海,也是我第一次來到繁華的京城,來到富麗堂皇的皇宮。
  在巍峨厚重的太和門前,太子站在那裡等我。
  他比以前更加俊美,英氣勃勃,高貴尊崇。
  他親自扶我下車。我們手拉手,穿過一道道大門,一座座宮殿,來到一座宮宇面前,上面的大匾寫著「睿麒宮」。
  他笑著對我說,雲璃,只要你願意,以後這裡就是你的寢殿。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好開心,好驚喜!
  我以為從此以後就能和父皇、和他一起生活。可是成人大典上的噩夢,輕易地打破了我期待的一切。
  父皇和他相繼被抬回寢宮,身上都是鮮血淋漓,血水一路從太和門滴至永夜宮。據說事後,父皇和他的朱血,在這白玉青石的龍階上,整整鮮艷濃郁了三年之久,讓人觸目驚心。
  宮內一片混亂,無人理會我,我便跑進永夜宮,站在角落裡,看著他毫無生氣地躺在那裡,一柄閃亮的匕首就插在他的胸膛上。
  好可怕!好可怕!我不知道自己在恐懼什麼,我只是顫顫發抖地抱緊自己。
  突然,不知道太醫們說了什麼,一直站在床邊的那個男孩一個箭步走上前去,眼睛一花,我還沒看清楚,匕首已經被他拔了出來。

  我驚恐地望著他。
  我知道他是誰。他是昭陽侯的兒子,名叫雲夜。在我第一天入宮時,就看見他親密地站在太子身邊,肆無忌憚地對他撒嬌,對他發脾氣。
  當時我好羨慕,與我相比,好像他才是太子真正的親人。可是現在,他的臉色難看得嚇人。我從不知道,一個八歲孩子的臉上,竟會有如此哀到極致的淒厲表情。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回到睿麒宮的。心裡亂糟糟地,充滿恐慌、無措、擔憂和......一絲自己也搞不懂的感情。
  之後的兩天宮裡既混亂又緊張,到處都是禁衛軍。我被勒令不許離開寢宮,再沒有機會去看望太子。直到兩天後,我被人匆匆帶到了紫心殿。



  皇帳垂地,大臣們肅穆而立。我心裡不安,隱隱知道就要發生什麼事。
  那個帶我來的王爺把我推到龍床前。我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離看見那個生育了我、卻從沒有養育過我的人─我的父皇。
  他憔悴地躺在那裡,臉頰深陷,面色發灰,隱隱透露著一種死氣。
  「皇上!皇上?殿下來了。」
  內侍監在他的耳旁輕喚。我的心中跳個不停。
  皇上慢慢睜開眼,向我望來。我走上前去,要叫他一聲父皇。可是這一聲,卻永遠沒有出口的機會。
  他無神的雙眼在看到我的那一剎那,迸出一抹光芒。
  「珂兒......」
  我好似瞬間被打進地獄,呆若木雞地看著他。
  「珂兒。」皇上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突然抬起身子,一把抓住我的手。
  「珂兒!」
  我被他抓得生疼,但卻比上心裡的疼痛!
  「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你記住,你是雲國的皇太子,待朕去後,這個天下、天下就是你的了!只要我雲國還有你......
  那、那些奸賊的陰謀就、就不能得逞......朕已下旨、下旨......」
  他倒回床上喘著氣,喃喃地交代著後事,我被推到他的近旁,附耳傾聽。他的眼神漸漸渙散,卻一直抓著我的手。只是,這最後一絲溫暖,並不是給我的......
  我想大叫。我不是雲珂!我不是雲珂!我是雲璃!我是你的另一個兒子─雲璃!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對我!我做錯了什麼?我做錯了什麼!
  我想這樣質問他,可是這個即將離世的男人根本看不見我,在他眼裡,只有雲珂!只有那個天之驕子,雲珂。
  為什麼是雲珂?如果沒有他,我就是你唯一的兒子!
  心中蹦出罪惡的念頭,我是多麼醜陋啊。
  最終,我什麼也沒說,只是靜靜地做了那個人的替代品。



  紫心殿裡白紗輕垂。文武百官跪在殿外,舉國哀痛。
  我站在一邊,木然地看著宮人給那個男人換上精美華麗的龍袍。直到最後一刻,他也沒有認出我。他一直以為那是雲珂,是他引以為傲的、唯一的兒子在為他送終。
  這裡沒有我的立足之地!這裡不是我的家!不是我應該停留的地方!
  十二歲的我,終於明白自己的存在是多麼卑微。
  在皇太子從昏迷中清醒後,我離開了皇宮。
  我不知道自己應該怎樣面對他。我害怕面對他,我怕我會被怨恨纏身,讓詛咒佔據我的心靈。
  回到浩瀚神殿,我在百神之母的水神面前,跪了三天三夜!
  我為自己產生的骯髒念頭懺悔!作為一名神官,我有罪!
  我再也沒有去過皇宮。每年,皇上都會派人送來許多東西,不是給神殿的雲神官,而是給他的皇弟,雲璃。
  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如果你對我冷淡一點,我就不會這麼痛苦。
  十六歲那一年,一直撫養我、教養我的大神官辭世了。皇上來了一封信,問我願不願意趁這個機會,辭去神官之職,回到
  滄浪去。
  可是回去做什麼呢?做王爺?父皇但願從來沒有我這個皇兒。做臣子?我只會服侍神,除了為百姓、為天下、為皇上祈福外什麼都不會。
  那裡沒有我的立足之地。
  我請求皇上賜我大神官一職,從此以後,不許還俗,終身侍奉水神。
  皇上震驚,擔憂,不願。一封封,雪花一般,他一連給我來了七封信。動用了所有溫情、慈愛、委婉的詞彙,希望我能打消這個念頭,回到皇都去。
  可是他不懂,他不明白,我永遠無法以他希望的身份回去,因為在父皇臨終之時,我就已經清楚地知道了:大雲國,只有雲神官,沒有璃皇子。
  雲璃,雲離!
  在我出生的那一刻,那個已經逝去的男人就已將我定了罪!
  皇上最終許諾了我。我坐上了雲國神祀的最高地位,成為第一個皇室出身的大神官。
  日日夜夜,浩瀚神殿的沉鐘聲伴著我,百澤內海的波濤聲伴著我,水神之前的祈禱聲伴著我。
  我享受著這種寂寞但平靜的生活,直到那個男孩再次以那樣的方式出現在我面前。



  我一眼就認出了他,他是雲夜。
  已經不能再稱呼他為男孩了,他是一個男人,一個俊秀挺拔、冷漠高傲的男人。在他身上,早已不見當初那個小男孩淒厲無助的表情,取而代之的是堅定與凌厲,還有把握一切的自信。
  讓我吃驚的是,他到這浩瀚神殿來,是為了求得瓊華誕子丹。那種能讓男人逆天孕子的國之禁藥。
  我看著他一身白衣,在神殿外的玉階前跪了整整五天五夜。
  寒冬的北方,風雪交加,百澤內海四面環水,更是濕氣濃重。可是五天來,他不吃不喝,神色不變,姿勢不變。他的背脊挺得筆直,他的臉色卻像雪一樣蒼白。

  我知道他是為了誰。當年那個只有八歲的孩子,只有在面對那個人時,才會卸下所有的防備,才會露出所有的情感。
  為什麼?雲珂,為什麼會有這麼多人愛你?父皇愛你,雲夜愛你,天下的黎民百姓愛你,甚至......我想我也是愛你的。
  當我站在他面前,被他那雙清冷如水的雙眸注視時,心下竟禁不住狂跳起來。即使向上昂視,他的眼神仍那麼高傲,那麼睨世傲物。這樣的人,不應該為情字所困啊......
  他並沒有因為我與雲珂的相似而有一絲一毫的動容。他那雙美麗的丹鳳眼,只在真正的雲珂面前才會璀璨。
  我告訴他,只要過了四神島的試煉,誕子丹就賜給他。他毫不猶豫地提起劍,踏上了青龍島。
  當他從玄武島返回後,我依照諾言,賜藥給他。
  我看著他的背影毫不留戀地離開,心下湧上一股模糊而強烈的情感。如果此生得他望著雲珂的眼神望我一眼,我便一生足矣。
  他的愛是如此濃烈,如此執著!也是如此單一,如此純粹!
  我不知道這對皇城之中作為一國之君的那個人來說,是好還是壞。可是我嫉妒那個人!非常地嫉妒!


  三個多月後,我隨著意料之中前來拜訪的皇城大內總管,再一次回到滄浪。
  睿麒宮裡什麼都沒變,一切都是我離開時的樣子,好像還在等待他們的主人回來。
  可是這個睿麒宮裡沒有主人,有的只是一個過客。
  皇上來過,又離開了。我有些明白自己永遠無法與他相比的事情,有些明白那個高傲的人為何只對他如此執著。
  我黯然回到百澤內海,為自己永遠得不到的感情悲傷。可是最終,我無法真正去怨恨那個人。



  在駛往萬花谷的馬車裡,我第一次坦然面對了自己的感情。即使怨過、恨過、委屈過,但這些都抹不去我與他血濃於水的事實,抹不去那早已根植在我心底的兄弟之情。

  我想,多年之前,在他掏出手帕,為我輕輕抹去臉上的淚水的那一刻,我便已經把他視為自己在這世上最親的人了吧。



  我坐在室外,聽著內室中那個人逆天生子的痛呼聲。我想像不出那個高傲凌厲的男人現在是什麼模樣,想像不出在瓊華島上跪了五天五夜又通過四神島試煉的他,現在被折磨成什麼模樣。
  我的雙手有些發顫。
  是我把誕子丹給他的,是我成全了他的心願。因為我知道,逆天生子的機率只有三成。即使像他這樣武功高強的人,恐怕也熬不過這一關吧......
  我不能否認,當時我的心中有著一種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心態。我在絕望中尋求報復,那是我在寂寞與悲哀中的瘋狂。
  可是現在,我真誠地向水神祈禱,我不再嫉妒,不再怨恨,我這一出生就帶著詛咒的可憎之人才應該受到神的懲罰,而不是屋裡那兩個受盡磨難才能在一起的人。
  雲夜的哀號不知持續了多久,時輕時重,時緊時緩,讓屋外的人聽得心驚膽戰。
  當嬰兒的啼哭聲終於在子夜時分響起時,內室寂靜得好像一切都結束了......
  雲夜為他生下了那個孩子。那個從我這裡求得的誕子丹帶給他們的孩子。
  終於,我覺得,我獲得了解脫。



  我又回到百澤內海,回到浩瀚神殿,再次在水神面前跪了三天三夜。這一次,我不是為了贖罪,而是為了祈福!
  日日夜夜,仍然是浩瀚神殿的沉鐘聲伴著我,百澤內海的波濤聲伴著我,水神之前的祈禱聲伴著我。
  我是神官,雲國最高的神祀,大神官。我已不再需要救贖,因為我已從情感的桎梏中解脫。我的使命,便是在這裡,救贖更多的人。
  也許,我的命運是悲涼的,但是我的生活是平靜的,我的心靈是寧和的。

  面對無邊的浩瀚之水,我想,我的生命,終有一天也會終結在這裡。因為只有這裡,才是我的命運最初開始的地方......

  ─番外六《浩瀚無邊〈雲璃篇〉》  完



  番外篇7 隱居

  二十二年後。萬花谷中,大片大片的山茶花在半山坡開得燦爛,坡腳下一方青石小路沿著青煙湖邊蜿蜒而去。
  這裡青山綠水,花團錦簇,風景如畫,氣候宜人,實是一不可多得的好地方。最難得的是這裡地理位置優越,四面環谷,只有一條狹窄的山徑可以出入。外人進出不易,更是一個隱居的好地方。
  兩個人正攜手漫步在茶花叢中。清風徐徐,拂動二人的髮絲。其中一人伸手,為旁邊的人整理了一下長髮。
  那人的頭髮甚是奇特,竟是全白的,可是看他容貌,分明不過三十來歲。
  「夜兒,真是可惜......」雲珂輕輕拾起雲夜的一縷白髮,歎道:「也不知有什麼辦法,能重新幫你恢復黑髮就好了。」
  雲夜卻絲毫不以為意,道:「這有什麼。反正早晚也要白的。」
  雲珂仍惋惜道:「若不是為了我,你也不會......」
  「好了雲珂,過去的事不要再提了。」雲夜打斷他,道:「別說是一身功力和滿頭白髮,若是為你了,讓我以命換命都可以。」
  「夜兒!別胡說!」雲珂連忙拉住他的手叱道。
  雲夜此時已近不惑之年,可仍然保持著年輕的容貌,看上去最多三十歲。而且他的性子也桀驁如初,除了雲珂,怕沒人能呵斥他。
  他見雲珂不悅,笑了笑道:「好,不說了。我們現在不是好好的麼。你看我們現在隱居於此,多麼逍遙自在。沒有了那些國事煩心,你的身子也好多了呢。」
  雲珂也笑了。「是啊。當初我們說待我退位之後便來這裡隱居,沒想到時間過得這麼快,轉眼我們已經在此住了三年呢。就是苦了珞兒,前兩天又來信和我抱怨,說國事煩憂,他也想退位讓賢呢。」
  「哼!他還早著呢。」雲夜嗤笑道:「也不想想琉兒才多大,虧他想得出來。」
  「琉兒也有三歲了吧?夜兒,我想回去看看他們。」
  「回京?不行!路途太遠,你的身子受不了的。」雲夜斷然拒絕。
  雲珂失笑道:「我已經調養三年了,便是再大的傷病也已經痊癒了。再說,你就不想念珞兒和小皇孫嗎?」
  雲夜遲疑。他雖一心一意只想著雲珂,可珞兒畢竟是他十月懷胎,受逆天之苦親生下的兒子,如何能不疼惜。何況小皇孫雲琉還是他親自接生的呢。如今讓雲珂這麼一說,他也不禁思念起來。

  雲珂見他心動,繼續鼓動道:「當年我遇刺重傷,生命垂危,你秘密將我送到萬花谷療傷,還宣召發喪,讓人人都以為我遇刺駕崩,連珞兒都瞞了。我醒來後只知道自己做了皇祖父,可連小皇孫一面都沒見過。去年珞兒來看我,和我說琉兒如何如何可愛,如何如何懂事,當真讓我想念得緊。」
  雲夜歎道:「我也十分想念。那小傢伙出生時肉乎乎的一團,白嫩嫩地,比珞兒小時候可愛多了。就可惜生來帶病,身子不好,不能讓珞兒帶到萬花谷來給我們看看。」
  雲珂笑道:「哪裡有我們做祖父的,讓三歲的孫兒來看望的道理。夜兒,如今我的身子也沒事了,應該我們回去看他們。你也正好可以幫琉兒看看他的病能否治好。」
  雲夜道:「琉兒那毛病和他爹爹連愚山一樣都是胎裡帶來的,無法根治。何況連愚山懷他時受了不少苦,這孩子虧得朱血旺盛才能平安產下,若是普通人家早保不住。」
  「他那病當真治不好嗎?」雲珂聽雲夜如此一說,為小皇孫擔憂起來。
  雲夜安慰他道:「無礙。你看連愚山那身子,逆天受孕後不是還好好地陪在珞兒身邊?那種病只要細細調養,不會有事。何況我們又是帝王之家,這點病還怕養不好?」
  「也是。可讓你一說,我更想回去看看他了。」
  雲夜笑道:「說來說去,你就是想孫子了。」
  雲珂笑而不語,只是用一雙淺色瑰麗的眸子望著他。
  雲夜最受不得他這般神情,忙道:「好了好了。回去就回去。我們在這裡住得久了,是該回去看看。」
  雲珂大喜,忽然想起一事,道:「我們若走了,沁谷主會不會寂寞?」
  雲夜微微一笑,道:「舅舅與我父親青梅竹馬,多少年來心心唸唸的都是他。如今有桐樞陪他,終於可以不再寂寞了,哪裡還需要我們陪。」
  雲珂一想也是。沁寒風十幾年前終於放下對雲夜之父雲皓的感情,被桐樞的深情與等待所打動,竟與這個比自己小了二十多歲的年輕人走到一起,當真不愧為萬花谷谷主,其任性與灑脫實不是他們晚輩所能比。




  二人說動就動,當天下午就安排好行程,兩日後便啟程了。
  他們事先也沒告訴雲珞一聲,突然出現在皇城,當真把兒子大大驚喜了一把。
  「父皇!爹爹!」
  雲珞身穿皇袍,衣服都未來得及換便興沖沖地衝進來,看見雲珂一把撲了過去。
  「父皇!可想死孩兒了!」
  雲珂抱著他笑道:「瞧你這樣子,哪裡像個皇帝。」
  雲珞嘻嘻笑道:「在父皇面前兒臣只是您的兒子,不是什麼皇帝。」
  雲珂愛憐地摸摸他的頭,雲夜忍不住在旁撇嘴道:「眼裡就只有你父皇。」
  雲珞衝他瞪了眼,「兒臣眼裡當然還有爹爹,不過爹爹眼裡只有父皇沒有兒臣。」
  雲夜知道,他還在怨自己當年沒有把雲珂秘密送出宮的事告訴他,讓他有一年多的時間耿耿於懷,還遷怒於連愚山,險些害連愚山小產,二人也差點勞燕分飛。
  雲夜當時那麼做也是迫不得已,後來連愚山逆天生子難產,雲夜親自為他接生,又散盡了剩餘的半身功力將他從鬼門關救了回來,也是為了彌補兒子。
  不過他瞞了雲珞那麼久,多少還是心中有愧,道:「誰說爹爹眼裡只有你父皇?爹爹這次還特意為你的寶貝帶來了養身治病的藥,你要還是不要?」
  「要!當然要!」雲珞立刻臉色一變,笑著拉住雲夜的衣袖,討好道:「好爹爹,我就知道您心裡還有孩兒。您這次帶來的是什麼藥?能治好小書獃的病嗎?」
  雲夜忍不住笑罵:「臭小子!還說你爹爹眼裡只有你父皇,你自己還不是一樣,眼裡只有你的小書獃!告訴你,這次爹爹帶來的藥是給琉兒的,不是給你的小書獃的。」
  雲珞有些失望。「琉兒的身子很好,太醫們天天伺候著,壯得很呢。」
  雲珂笑道:「珞兒,莫聽你爹爹胡說,他是逗你呢。他為連愚山也帶了藥來。」
  雲珞這才大喜。




  「哎呀,寶貝!小寶貝!」雲珂愛憐地抱著孫兒,不停地親他的小臉蛋,逗得他咯咯咯笑個不停。
  雲珂此時早已年過四旬,但保養得宜,氣質儒雅,除了兩鬢略有斑白外,看上去不過三十來歲。若有人說他有雲琉這麼大的孫子,只怕十人裡面有九人不信。
  相聚的日子總是短暫的。雲珂和雲夜二人只在京城逗留了一個月,便準備離開。
  雲珂對外畢竟是已經駕崩了的「先皇」,如果不小心出現在眾人面前可不得了,因此他一直是易容的。與雲夜也不住在宮裡,而是住在昭陽侯別府。這日雲珞特意帶著琉兒來看望他們,給他們送行。
  雲夜在旁收拾行李,見雲珞氣鼓鼓地坐在一旁運氣,問道:「怎麼這副表情?」
  「父皇母后好不仗義,如此就走了,留我一人在這裡水深火熱。」
  雲夜瞪他道:「你不是還有連愚山和琉兒嗎?」
  雲珞過去抱起雲琉,「兒子啊,你何時才能長大?也好讓父皇和你爹爹逍遙去。」
  誰知雲琉小大人般看著他,道:「父皇莫惱,等孩兒長大了,找個像祖爺爺這樣了不起的大將軍做皇后,定能幫你分擔解憂。」
  眾人瞠目。雲珞過了半晌,才喃喃道:「誰教你的?小小年紀的......」
  雲琉已經窩在他懷裡睡著了。



  「琉兒可真是了不得。呵呵......」雲珂與雲夜坐在離京的馬車上,想起小皇孫的「豪言壯語」,禁不住低笑。
  雲夜也笑道:「看來這孩子比珞兒可聰明,知道找一個了不起的大將軍。」
  「我也找了一個大將軍,怎麼不見大將軍幫我分擔解憂?卻還要以百萬大軍威脅我不得納妃立後呢。」雲珂調笑著,將雲夜攬入懷裡。
  雲夜哼了一聲,道:「難道你還記仇不成?」
  「是呀,我記著呢......」雲珂望著雲夜似笑非笑的樣子,忽然發覺那雙美麗修長的丹鳳眼周圍已經出現淡淡皺紋,只有眸
  子裡那專注與愛慕的神情,幾十年來如一日,竟從他看見自己的第一眼起就沒有變過。
  雲珂忍不住低下頭去,在他唇上輕輕一吻。他二人老夫老「妻」,相守多年,這般恩愛仍不減當初。雲夜被他吻住,也忍不住反手勾住他,與他糾纏起來。
  二人漸漸情動,也越來越不規矩。雲珂的手指滑入雲夜衣襟撫摸片刻,慢慢滑下。
  雲夜嚶嚀了一聲,吻著雲珂的唇,爬上他的身體,雙腿分開,跪坐在他身上。
  雲珂忽然有些反應過來,低低道:「這是在馬車上......」
  雲夜低笑:「你不是還要與我周遊四海去麼?日後我們在馬車上的日子多著呢,不如早些習慣。」
  「你越來越膽大了。」雲珂不由得好笑,便不客氣起來,熟練地撩起他的雲服下襬,慢慢探了進去。



  他們的馬車是雲珞為他們特製的,平穩而舒適,隔音效果也不錯。不過......那是對普通的車伕而言。
  此時坐在前面駕車的兩人,互看一眼,相互苦笑。
  「柏松,你說咱們為什麼要跟著少主出來啊?」
  柏松面不改色,「因為谷主和桐樞交代咱們,要好好保護少主和太上皇的安危。」
  林棋道:「你說咱們要不要把馬車停下啊?」
  柏松正在考慮,忽然一個低啞的聲音從車內傳來:「你們兩個還不趕緊滾遠點!」
  「是!」
  柏松、林棋立刻齊聲應了,停下馬車躲得老遠,任由那二人在裡面逍遙快活去了。
  「唉......照咱們少主這速度,什麼時候能到百澤內海啊......」林棋哀歎。
  柏松望著遠處微微晃動的馬車,忽然笑了笑,道:「沒關係,反正他們有的是時間,還有一輩子可以慢慢逍遙。」
  林棋聞言,也笑了:「照咱們少主的脾氣,恐怕光這輩子還不夠,下輩子也定會纏著太上皇。」
  「我相信,太上皇肯定願意被咱們少主纏。」
  「哈哈哈。」林棋大笑:「他就是不願意,遇上咱們少主,也是不行!」




  「雲珂......我、我好像聽見......那兩個傢伙在說咱們壞話......」
  「夜兒,你不專心......」
  雲珂重重一個頂入,雲夜低喊一聲,釋放了出來。他喘著粗氣,慢慢軟下身體,仍攀在雲珂身上,只是雙腿有些打顫,幾乎撐不住自己半跪的身體。
  「喜歡嗎?」雲珂喘息著問。他本比雲夜年長六歲,又受了多次重傷,身體禁情禁慾,因而與雲夜的歡好次數並不頻繁。所以每次歡愛,他都希望雲夜能夠得到滿足。
  雲夜低聲道:「喜歡。」他頓了頓,「有時候,我真希望你能永遠這樣抱著我。」
  「我這輩子都會這樣抱著你。」雲珂吻了吻他的額頭。
  「我不只要這輩子。我還要下輩子、下下輩子、下下下輩子......生生世世都要這樣和你在一起!」雲夜伏在雲珂懷裡,緊緊攬著他的脖頸。
  「你真是貪心。」雲珂低笑。
  「你答不答應!」雲夜威脅似地緊了緊手。
  「我不是早應了你麼。」
  雲夜也笑了,道:「那你別忘了。只要為了你,生生世世,我都會糾纏到底。」
  雲珂輕輕笑著,緩緩幫他挽起散落的白髮,用那方珍藏多年的錦帕仔細幫他束好。

  ─番外七《隱居》  完


欲知雲珞與連愚山的男男故事...請看....愚君如山(出書版)-十世

[ 本帖最後由 janet_lam 於 2009-5-20 03:10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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