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天堂地獄
綠樹陰濃夏日長，樓臺倒影入池塘。水晶簾動微風起，滿架薔薇一院香。（引自《山亭夏日》【唐】高駢）
我懶懶的倚在池塘邊的涼亭上，享受這個夏天以來難得的閒適。清風拂面，風動荷香。恩，實在是舒服。
煙雨二十四院，院院皆是美景。從最高處的摘星樓望下去，就會發現無數的亭臺樓閣，星羅棋佈，錯落有致。十步一景，五步一亭，可見當事人花費的巧思妙想。這是一個大觀園般的所在，可惜裏面住著的不是水般的女兒，而是煙雨閣主的二十四房侍妾。我的瞵星院正是其中一院，以四季花開不敗見長。現在是夏天，池中有五彩荷花婀娜。
光從享受的程度要看，這裏的確要勝顔府一籌。一個是富貴人家，一個是神仙府第，怎麽比？可是啊，從精神壓力上講，我寧願自己回星秀村的小茅屋裏呆著去，也好過戰戰兢兢，繃緊神經過活。晗駿，這個人，想起來就讓人……心裏壓抑，越與他相處，我越難摸清他的性格。
他可以上一秒對你呵護備至、耐心體貼，恰似最多情溫柔的愛人，也可以下一秒山河變色、橫眉怒目，好像最血海深仇的敵手。我無數次的體會到，人命對於他是輕賤的。而我的沈默和非暴力不合作原則，早在他起意要殺了一個小廝時爲其開口求情而打破。因爲我真的不能容忍，一個生命就這樣輕易死去，只是由於一時的疏忽沒持穩水杯而打濕了我的衣角。
所以，有這個混世魔王在的日子過得莫名的提心吊膽。真不知閣中的其他人是怎麽過下來的，有早衰的不？
今天天氣好晴朗，大魔頭不在，連鳥叫的聲音都特別動聽。呵呵，悠長假期，休息∼休息。
“瞵星公子近來倒是悠閒度日啊，難爲主上成日裏奔波勞苦之余，尚爲公子挂懷。”一聽這個嬌嬌媚媚的聲音，我就知道是僞淑女人犯子——燕來到了。
我調個頭繼續睡，不去爭辯這種無意義的話題。
“怎麽，一見我就裝睡。虧我還好心的替你帶來了顔淵的消息，真不想知道？”濃濃的調侃意味。
我猛擡頭，吃驚的看她。這半年來，我幾乎是與世隔絕的，晗駿刻意封閉了外界的消息，即使是小仆在私下裏閒聊外面的花花世界、江湖傳聞，看到我也會馬上噤聲。顔淵這個名字，我已經很久沒聽到了？久到聽人提起，竟有流淚的衝動。
“叫姐姐，叫姐姐我就告訴你。”我一眨不眨的看著她。
“好了好了，不叫就不叫嘛。就知道仗著主上的寵欺壓我。”她捋捋發，挨著我坐下品茶。慢條斯理，掀茶蓋，吹茶末，吸口茶香，神遊。我咬牙，怎麽平時她就沒這麽講究呢？
“我知道燕來姑娘人美心更美，又時常照顧我。必不會讓我心焦的。對吧？”真是，面對晗駿我都沒這麽諂媚過。
“那是，小可愛，姐姐當然疼你。”她捏著我臉不放。我還得笑。Shit！
“顔淵他啊，長得真是不錯！要不是你有主上，我還真以爲你們倆天生一對呢。你都不知道，他在這次的迎親宴上可是風華耀眼、受人注目呢。”迎親宴？誰迎親？煙淵？
“男的俊、女的俏，唉，什麽時候我也能這麽風光的出嫁呢？”男的？俊？煙淵？
“噯，既然你都沒有機會了，不如把顔淵讓給我好了。呵呵，我光明的未來。”這都什麽跟什麽啊？！
“你到底在說什麽？”我急了，大聲喝問，語調不穩。“顔淵到底情況怎麽樣？”
“唔，你這緊張的樣子可別讓主上看到，不然又要出人命了。也沒什麽，我就是跟你說說他顔家家主出席雲卿太子的迎親宴的盛況啊，看他小日子過得還不錯的說。”
被擺了一道！我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心裏莫名的松了口氣。轉身，屁股朝她，冷冷的說：“好了，你可以走了。”
“走？走哪兒去？我還沒跟你說正事呢。”學小孩子嫩嫩的語調，寒。
“現在說，說完就走。”我冷冷的回應。
“真無情。”青筋，這女人倒是抓住一切機會扮嫩啊。我恨恨轉身。
“其實，那個，你的悠閒很快就可以結束了。”她眼裏閃著促狹的光，定定得看我，像只搖尾巴的狐狸精，“大概，一柱香的工夫，主上，就會駕臨瞵星院。”
……風好像一下子變得好大，吹得我全身發冷，腳有點軟。
還沒等我倒下，就已經被攬進了某人熟悉的環抱，惡魔的聲音在我頸邊想起，“星兒，想我了嗎？”
嗚，我還沒看見天堂，就已經掉進地獄。
第十八章 鴻門宴會
“星兒，想我了嗎？”他的鼻息輕輕的噴在我的耳後，引起皮膚上的一陣濕熱，把我從一瞬間的失神中拉回。燕來早已知情識趣的退下，徒留我二人就著這曖昧的姿勢相處於亭下一角。
“你回來了。”我這純粹是廢話。
“嗯。”他倒顯得比平日溫柔真心的多，只要忽略在我身上不規矩的兩手。
突然，他把我整個人轉過來細瞧，雙目含情，將他過於嬴麗的五官柔和化，有意外的清爽感。
“幾日不見，瘦了。”
“天熱，吃不下。”我扭頭，極不適應與他四目相接，怕陷進似假還真的溫柔，更怕那雙眼睛，瞬間染上血色。
“沒關係，有這塊東四，你應該會好點的。”一件溫潤的玉佩滑入我手，像掬著一潭幽泉。
是涼玉嗎？
“喜歡嗎？”他自動自發的替我系上腰間，還順便替我理了理衣袍。
“嗯。”我點點頭，老實回答。我是狼口的小羔羊，要乖，不能刺激了禽獸啊。
“那，星兒是不是要獎賞我呢？”嬉皮笑臉，花花公子，哼。
喂，把你的手給我拿出來！別再往我衣裏伸了，不要……喂！
最後，我，我還是很沒骨氣的親了他一下。注意，是親臉，親臉！！！我到底在臉紅什麽呀？！
＊ ＊ ＊ ＊ ＊ ＊
就是這樣，任晗駿又抱又親，又摸又摟，像個洋娃娃似的擺弄。這傢夥，缺少童年麽？
好容易挨到日落之後，哈，又要換上最華麗繁瑣的衣飾，前去參加歡迎閣主回歸的盛宴。我是徹底無語了，晗駿不就是出去一趟回家嗎？搞得跟蘇武歸漢、昭君還朝似的，二十四院、煙雨閣五大分部的人衆都要出席，至於嗎？
“瞵星公子到。”門口有小童在唱禮，清脆的童聲回蕩在人潮擁擠的大廳。
我低低頭，特無奈的走進去。一定是某個自戀到家的閣主，設定了如此華麗麗的出場方式。
暫時先這樣，到了大殿之上，衆人的視線交彙處，又必須挺直腰、昂首闊步了。
因爲那裏是我的戰場，要學會無視閣衆們鄙夷的目光，要學會不去計較其他二十三院主子們的竊竊私語，要學會在晗駿帶有興味和深意的目光中守住自己的驕傲和立場。如果我輸了、敗了，就落入了他人給我設定的男寵的身份，交出自己，交出全部。
這半年來，我就是靠這樣的堅持守住了自己，晗駿雖然小打小鬧，卻始終沒有動過我的身子。我知道，他在等我妥協，等我委身，那樣會很滿足他征服的欲望。
所以，我要習慣在這種逆境中求存。
“星兒，來，坐這邊。”狼在向我招手。
我慢慢，慢慢，極不情願的挪過去，側身，坐上晗駿貼身的位置。身向外傾，儘量離他遠點，哪怕一厘一寸都是好的。
嗚，該說天不遂人願好呢，還是惡魔果然最可惡？魔爪一伸，我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如意的座位離我遠去。
“星兒怎麽就這麽害羞呢？好可愛。”腰被緊緊地鎖住，只能隨他在我臉上輕薄。“這裏才是你的位置啊。”指指膝，用特曖昧的語氣。
“還是說，星兒體諒我今天下午的辛苦，嗯？”尾音拖得長長的，很慵懶。
拜託你，不要再講這種引人遐想的話了，我已經開始感受到比之前猛烈好幾倍的目光轟炸了。不行了，出了大殿我一定會被人幹掉的。冷顫ing。
早知今晚就不來了，不過，我還是會被換著花樣整到的吧。
“原來主上下午臨幸了瞵星院啊，小公子可真是受寵啊。”你看，有人站起來討伐我了吧。“不知環生可否討教一二呢？”
無聊。愛受你受去，看不出本小爺在水深火熱中掙扎嗎？
顯然晗駿和我想的差不多，我繼續無措，他繼續無賴，玩著你摸我擋的遊戲，相當默契的無視了某人。
“瞵星公子，你如此受教主寵愛必有過人之處吧？何不當衆演示演示？”囉嗦。
“還是，公子技拙，不敢見於人前？”狼爪撲來了，我擋。呼，好險。
“……”
“公子如此沈默，倒叫環生好生奇怪？無才無德，又曾是顔淵的舊人，到底有什麽資格配得上主上？”
聲音很大，擺明讓我難堪。我的手一頓，晗駿也同時收回了戲耍的動作。二人齊轉頭望他。
唔，是個長得五官出奇清秀的年輕人，或者說是少年，整體形象我給80分，打分標準參考煙淵和晗駿。明明是個美少年，可被嫉妒和和憤怒扭曲了面孔，浪費啊。不過，到底講到了重點，兄弟，想必你忍得很辛苦吧？
啦啦啦，記得打蛇打七寸，刺人刺要害哦。我一點都沒受傷，無才無德怎麽了，還不是被你家主上給抓來，而且，我根本沒想和他湊一對啊，呵呵，真是無關痛癢，好像倒顯得抓我來的某人沒眼力。
好吧，我承認，就提到煙淵的時候我顫了一下，那個，感覺身邊人的殺氣漸漸成型，還是先忽略這點吧。
第十九章 舊人一舞
“呵呵。”狼在笑，笑出了白牙。
嗚，求你不要再笑了，實在讓人心驚。我在心裏弱弱的發言。
“環生，你是在質疑本座的眼光？”
“環生不敢，只是，”這個沒有眼色的小笨蛋，瑟縮了一下，居然還昂首挺胸的繼續迎險而上，“只是覺得瞵星太過倨傲，不將他人放在眼中。所以提點他一下而已。”
噫，原來你才看出來啊。我眨巴眨巴眼睛。
晗駿一隻手移過來擡起我的下巴，與我對視：“星兒這樣沒有錯啊。除了本座，他本來就不該將任何人放在眼中的，不是嗎？”視線被迫與他相接，瞬間被他溫柔而又得意的眼神俘獲，明明是銳利張揚的眼眉，這會兒卻覺得光華燦爛，溫暖如春。
我真的想挪開視線的，可是爲什麽挪不開？
直直的看著，看著他的臉一寸寸靠近，感覺到他的氣息吹拂我的臉頰，我都移動不了半分，直到嘴唇碰到兩片溫潤的東西。
舔舔，咬咬，還把舌頭伸進來攪拌。喂，你當我的嘴是什麽啊？
下面明顯的有人起哄，就差沒高喊：閣主豔福永享，壽與天齊了。
你這混蛋，快給我住嘴啊啊啊啊啊！
“咳，閣主，人已到齊。”還是一旁的大叔人好，打斷了晗大閣主的小蜜蜂采蜜忙。
晗駿擡起頭，明顯一副不以爲然的神色。揮揮衣袖，示意宴會開始。就又低下頭，打算繼續未完的事業。
我可晃過神了，用袖子掩住嘴直喘氣，眼角瞄瞄僵立在座下的少年。
嫉恨、傷痛、絕望和不甘籠罩了他，好像被打擊得很徹底的樣子。非常形象的一個詞，呆若木雞。
那一秒，居然爲他感到痛楚。是愛晗駿，所以感到妒恨。是因爲在晗駿懷裏的人不是他，所以不甘。不是沒有察覺那一霎那座上人的不悅和殺氣，一而再再而三的挑釁，只是爲了引起某人的注意吧。
是不是愛上一個人就意味著折磨？煙淵的淚爲我流，環生的痛因晗駿生。心慌慌的茫然，將來，我又會念著誰傷神？
如果可以，我寧願不愛，不愛則無痛。
“既然環生自負本領，就爲星兒和本座獻上一舞好了。”奇怪，才一會兒，他的殺氣和怒氣去哪兒了？
呵，奉著愛人的命令去爲情敵獻舞，這種事還是不要了吧。
“那個，我餓，可不可以先吃飯再說。”我插話。
“呵呵，當然行，你就一邊看一邊吃就好了。來，這道蝦爆鱔背不錯，嘗嘗。”透過晗駿伸過來的筷子縫隙，我看見了小小的少年蒼白著一張臉，立在空曠的大殿中央。臉上的扭曲已經不見，舒展開的臉意外的平和。
他輕舉袖，微斂袂，就在這一片熱鬧的大廳裏開始獨舞。樂聲起，人影動，舞出疊疊清影。
那是我看過最清絕的舞，美得像天上紛紛揚揚的落雪。
旋轉跳躍，他閉著眼，似乎紅塵聲囂都聽不見，展臂轉圈，他不停歇，模糊了夢裏時光。可是在場那麽多人，舞者的喜悲又有誰見，又有誰憐？
這個人，哪里還像是前面出場的反派少年？
第二十章 逃過一劫
這場盛夏的宴席並沒有帶給他的主人多大的快樂，我和晗駿是在一片恭送聲中平淡離場的。美酒佳肴、妖嬈舞姬、喜慶奏樂，這些可以引起平常人愉悅心情的東西，卻沒能讓我們兩個興奮。我依舊沈醉在環生的舞裏，而晗駿則一幅閱盡風流、波瀾不驚的表情。
攜著手，我們行走在灑滿銀色月光的長廊裏，身後是成群的華服仆侍，靜靜的跟隨著，只聽得到衣裙拖曳的聲音。
我時不時地瞄晗駿，他始終一臉平靜。真是好奇，面對環生這樣的癡情，他就真的沒一點動容？
佛祖雲人有七苦：貪、嗔、癡、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失榮樂。若貪嗔癡不在心裏邊，淤泥也可化紅蓮。
原來以爲環生很可惡可恨，現在卻只覺得可悲可憐。遇見了晗駿，注定了他一片相思成灰。求不得，呵，這世上有多少求不得？
視野裏漸漸出現了瞵星院的紅漆大門，我只能順著被晗駿牽著的手，亦步亦趨的跟進。不是不想掙脫的，只是打，打不過，罵，反而被調戲，所以慢慢的習慣成自然，慢慢的溫馴了。所以說，我鄙視自己。
“準備沐浴更衣。”晗駿相當主人的吩咐。
“……”他該不會在這裏洗吧？看他坐下，慢條斯理的喝茶，答案已經非常明顯了。
過了一會兒，“稟主上，水已備好。”，他點點頭，起身，拉我。
咦，我也要去。“走。”
好簡潔有力的回答。
……
我惴惴不安的立在浴池邊，不敢走入，更不敢脫衣。
“怎麽，要我伺候你嗎？星主子？”
“不敢。”
“那就快過來。”他挑眉。
“唔，我一身酒氣汗水，還是別汙了你。我一會兒再洗。”
“真是，”池中人撫額歎氣，手一揮，違背地心引力規律的氣流出現，把我拽到他身旁，“都老夫老妻了，還見外。”
老夫老什麽？！青筋！！！我知道你功夫好，也知道你權勢大，所以我委曲求全，我虛與委蛇，可泥人還有三分土性呢。
我把頭一低，沖著他肩胛上肉最厚的那一塊就是一咬，趁他吃痛，甩開他的手臂就跑。
沒跑出三步，就被拉住。
“你發什麽瘋？”他捂著流血的地方，沖我咆哮。
我使勁地扯他固定在我身上的手，恨不得遠遠逃開。
這個人，他多情卻無心，又喜怒無常，嗜殺。明明那麽多的情人環侍在側，爲什麽，他偏偏來招惹我？到底我算什麽？環生算什麽？無聊生活的調劑品，還是興致來時逗弄的寵物？是不是當我動心時，陷落後，也會這樣被丟棄在一邊，如同沒有了征服意義的玩具？
扯不動啊，我抿住嘴，冷眼看著他慢慢站起，逐漸靠近，在他傾身吻我的瞬間，閉上眼睛。
炙熱的吻，像煉獄，什麽溫泉水暖洗凝脂，嘴裏的溫度剝奪了我所有的知覺，冷水溫水已經沒有了區別。
等我再次張嘴呼吸的時候，已經躺在了浴池邊的躺椅上。胸口急促的起伏著，睫毛上全是水，看不清。
有人撐在我的頭顱上方，舌靈活在眼皮四周舔動，一片溫熱，我睜不開眼。
“知道嗎？就是這雙眼，讓我著了魔。”男人帶著情欲的聲音在鼻尖響起。
他的吻，沿著眉、眼、鼻、唇、頸，一路向下，洇濕了肌膚。我在他的懷抱裏無謂的掙扎，卻根本抵不住自身敏感的反應。怎麽辦呢？
意識在沈沈浮浮，心也在些微興奮和不安中跌宕起伏。感覺他的手已經準備繞到重點部位。
不，不能這麽做！我銀牙暗咬，使勁把腦袋往躺椅上一磕。
眼前如願地出現了金星，疼痛一下子席捲而來。真好，曲線救國成功，看來我可以逃過一劫了。黑暗籠罩上來的片刻，我如是想。
至於晗駿，哼，他愛找誰就找誰吧，小爺我∼不伺候了！
第二十一章 怒火危機
風在吼、馬在叫，神經細胞在咆哮。醒來的時候，後腦充血疼的利害，看來一定腫了一大包。勉勉強強的睜開眼，卻嚇得自己趕緊又閉上。
天，混世的魔王、采草的惡賊，他居然就睡在我身邊。嗚，我知道了，一定是菩薩嫌我以前吃了他太多祭桌上的供品又不經常給他燒香而懲罰我的。天，我再也不跟菩薩搶吃的了，真的，5555555
兩條魔爪，一條環在我腰間，一條搭在我腿上，……汗，他是不是打定了主意不讓我逃？！
我不敢稍動分毫，只能用兩顆眼珠子不住往四下瞥。
呃，晗駿美麗的臉就在我面前。他的身體幾乎擋住了我的全部視線，恨哪，爲什麽我不是透視眼，爲什麽我不是超膽俠，爲什麽我沒有特異功能。居然連人帶眼，困在了這一方懷抱中。
“看來你很精神哪，我原來還擔心你醒來會頭痛呢。”低沈性感的聲音，讓我抖了抖，眼睛一瞬間有跳出眼眶的趨勢。神啊，我把沈睡的惡魔喚醒了，我有罪。
“既然醒了，是不是該把昨天沒做完的事情做完∼呢。”他伏在我耳邊低聲說。
僵硬，麻木，化石，我驚得動都不敢動。
“還是說，你不願意？怎麽，你還想爲顔淵守身如玉？”他的手撐在我頭部兩側，頎長的身子就在我上方，柔軟的墨發垂下，醞釀出一片危險的陰影。
我只能搖頭，這時候，說什麽都是錯的，男人的衝動和佔有欲非常可怕。至少，我已經在他的氣勢下，怕得只知道搖頭了。
“這麽說，你是願意嘍？”他冷笑，我繼續搖。
“不願？”我愣了愣，視死如歸地點頭。廢話，這個問題就像問豬願不願挨宰一樣可笑。
反正昨晚我就對他齜牙咧嘴了，現在……立場強硬一點也無所謂了吧？
所以，我繼續，大幅度地，點頭。
……
沈默，只剩一片沈默。他的面目隱在暗處，讓我看不清表情。
……
過了半晌，他突地一個起身，轉眼已立於床前。
“哼，看來是我太寵著你，縱得你忘了身份，今晚，就讓你盡盡本分。”冷酷的聲線，一如以往的華麗低沈，卻沒了那種調侃寵溺的味道。
“你……”，我起床想抗議，卻惹來那人犀利陰鶩的一瞥，頓時煞住了口。
他摔門而去的時候，還聽得到狠戾的聲音：“準備一下，今晚瞵星侍寢，如有差錯，瞵星院衆人，全體死罪。”
依稀可以察覺到門外衆人慌亂的開始準備的樣子。我擡起手，用袖子蓋住眼睛，不讓人看見那裏有一絲淚水滑下臉頰。
終於，我，還是堅持不住了麽？那麽久的忍讓、那麽久的親昵相處，還是不能澆熄他對我的欲望麽？反而暴露了自身心軟、怯懦的本性，進一步地受制於人。
我窩在高高隆起的鬆軟錦被裏，稀裏嘩啦，哭得一蹋糊塗。
而黑夜終將降臨，注定這漫漫長路還未到盡頭……
第二十二章 大禮之夜
曾經有人告訴我：可以舉手爲自己梳妝便應感恩；可以擡足交替前行便是幸福。可惜，我現在並不這麽覺得。
坐在梳妝鏡前，由著仕女替我描眉順發，三不五時點上胭脂、塗上丹蔻、抹上香油，就差頭上插上釵頭鳳、金步搖，扮成個羞答答的美嬌娘了。
更絕的是，她們奉上來一襲鮮紅的嫁衣，說是樓主派人特地送來的，非逼著我換上。
請便吧，我轉身麻木的看著巨大穿衣鏡中的自己，感歎樓中人非凡的化妝術。
原是濃濃的、平平的眉，硬是染上了遠山柔柔的波度，襯得原本波光粼粼的大眼更加深湛，而唇塗了加亮的顔粉，在兩腮桃紅胭脂的掩映下，泛著潤澤的光彩。
這個一舉一動皆成畫，桃李芳菲滿秀裙的佳人，真的是我嗎？那個可以和鄉村稚童玩泥巴玩得滿身都是，回家挨小金罵的泥腿子教書匠，還是顔府中雖養尊處優，但舉止不拘的挂名主母？
不是，都不是。灰姑娘在仙女教母的魔法棒下變成高貴的公主，去迎接她的王子。而我，同樣擺脫了平凡的形象，卻要迎來一個不眠的夜晚。
“主子，時候不早了。”
我點點頭，讓這一大群人攙扶著我向晗駿的寢殿行去。身不由己，這是時下最貼切的語句，我不捨得這條命，亦不忍許多人陪我殉禮。一切，只能且行且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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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月初升，月下雕欄顯。我尾隨著前面提著燈籠開道的四人，走在花叢相輔的行道上。明明暗暗的燈火閃爍，我看到不少還算熟悉的面孔。那是煙雨二十四院的宮人們，他們集結在過道的兩旁，有序的侍立。當我一一經過他們時，都由每一院的主人帶領著向我行半身禮，盛裝華服，仿佛在舉行最盛大的慶典，而他們的姿態又是那麽謙卑。
奇怪，煙雨樓主隨便招個暖床人都這麽，呃，招搖麽？
一院，兩院，三院，……整個二十四院都在啊？！
不行了，這場面華麗麗的就差沒點煙花了。我實在是憋不住，微轉脖子低聲問身畔的小廝：“那個，今晚是怎麽了？嗯，我是說，以前樓主招侍寢的都如此這般熱鬧？”
“主子說笑了，”小廝一愣，極狗腿的陪笑，“今晚是您和主上的禮成之日，又豈能跟尋常時日相比。”
還是不懂，難道還有告別處男禮？
估計是我茫然的眼神說明了問題，那個小廝很知趣的把話題進行到底。做得好，有機會小爺一定賞你。
“主子，您想是不熟悉此處規矩。”他瞄了眼我身上的紅裳，越發的低聲了，“被招去侍寢的人裏，紅衣是最尊貴的，尤其是主上下賜的紅衣，被認定是最受寵的人。如果主上也穿紅衣相配，那……”
那麽，那個人就會被尊爲主人的伴侶，榮及後眷，是這樣麽？我冷笑。呵呵，被制肘的我，怎可能有如斯好運。這恐怕只是某人一時心血來潮的短劇。
路越走越短，殿也越來越近，我在慢慢清晰的視野中，看到了他的一身霞衣玉冠，迎風而立。身披紅袍使他看上去分外喜慶，弱化了往日淩厲的殘象，渾似一大富之家的新郎官。
下面是不是要走紅地毯？聳聳肩，好吧，我也陪你玩玩好了，戲總得演下去。
理了理袍緞，推開下人的手，一口氣迎上去，順便再把聲音放得柔一點：
“奴，瞵星，給主上，請安了。謝，主上榮寵。”咬字清晰，語音嬌媚，不錯，活脫脫一個美貌邀寵男侍的形象。我趴伏在地，一幅俯首帖耳的姿勢。
哈哈，這下看你的征服欲還剩多少，不就是想磨磨我的棱角麽？
大人，如今可滿意？
第二十三章 洞房花燭
我現在算是標準的平沙落雁式，風蕭蕭兮我衣袂寒，從俯身到現在，明明是很短暫的一陣，卻漫長有如一世。我的心情也從一開始的叛逆無賴，漸漸轉化爲惴惴不安。他會怎麽看待我的行爲，一笑置之，還是視爲挑釁？
拽著袖角，很想擦擦額頭的冷汗，卻又怕打斷現在的寂靜，一時惶恐，一時期待，很像跑800米前的緊張。
“哈。”他一聲輕笑，一陣天旋地轉。
等我反應過來，就發現了視角的變化，上一秒明明跪過的地面，這刻卻變得十分遙遠。自己以一種公主抱的姿勢，陷入了晗駿緊固的臂膀。
如果我是女子，這時候我會尖叫著掙扎，或是面無人色，緊閉雙眼，然後等待我的至尊寶從天而降，踩著七色雲彩來救我。但我一大男人，矯什麽情，明明是孤身陷狼窩，前後無援，也只能先逆來順受。不是有句俗話來著，大丈夫能屈能伸，哼哼。
而且，我還記得，更有句話叫“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嘿嘿。
正在胡思亂想以後的復仇大計，一方紅紗當頭罩來，接著是溫熱的唇，隔著紗巾相印。身子被攜帶著移動，可以聽到身後大門關閉的聲音，阻隔了一切塵囂。
燭影搖紅，映得滿室皆是一片春色。我被小心的安放在殿中央的床幃間，恍惚的只能看見帳頂美麗的芙蓉花團。
晗駿在透過輕紗撫摸我的臉，還慢慢的開始用舌描繪我的臉廓。他的身體疊在我的上方，手虛摁著我的臂。從某種方面說，很有點就餐的姿勢。
我不由自主的輕顫，大概是屋裏點了合歡香的原因，反抗的力道微弱的可以令人忽視，倒像是欲拒歡迎。
“真乖，你是不是也期待了很久呢？”聲音溫柔的像誘惑人的魔鬼。
紗被掀開，他的嘴隨之附了上來，口腔裏酒香繚繞，滿是餘味。舌被卷著共舞，引導著酒液洗刷各處，然後隨津吞咽。
待到兩人分開時，我早已是軟軟喘息，醉眼朦朧。
“喝了合寴酒，這一世夫妻做到頭。”他似乎很是興高采烈，“接下來，我的星兒，該辦正事了哦。”話音剛落，衣裳即被剝離，我就像根白嫩嫩的玉米棒子，等著被品嘗。
下面的過程接下來的過程，無非是撫摸、接吻、揉摁、進入，無非是肢體糾纏、溫柔繾綣，無非是風花雪月，素手相牽。
不是不想細述的，只是面臨第一次的我，慌亂而無措，只能任著晗駿肆意撩撥。雖然前世所生活的現代社會性觀念開放，耳濡目染之下總會受些影響，但對於我這個沒看過A片沒經過實戰沒聽過DRAMA的女孩子魂體來說，確實是有不亞於地震海嘯的衝擊力。而另一位當事人顯然是經驗豐富的，他的唇和手指在我身上跳躍、遊走，像找到了合適場地的舞者，劃過最細膩的肌膚，引起最深處的激蕩。
“嗯，……”我細細的、不斷的呻吟，淚水和著汗水滑落，發際全濕，附著在頸項、臉龐。
手自然而然的順著運動的姿勢，緊緊抱住某人的脖子。
“嗯哼，……”晗駿似乎很享受這種疾馳，不自覺地眯著眼，貓兒般的愜意。有人說，男人情動的模樣，是最真實的樣子。我不知道，他是第一次露出如此迷醉的神情，會溫暖的注視，會輕柔的碰觸，會擡高我的臉，不時給個綿長的吻。這樣的他，卸下了往日張狂乖僻的面具，變成可靠深情的男人。
“怎麽了，一直看著我發楞？”聽聽，這低語，讓人臉紅手軟。真是不適應阿。
“居然還有發愣的時候啊，我是不是該更努力點？”他話聲嘶啞，說著更是用力的惡意向上一挺，惹得我驚叫得連連，他倒得意的。翻翻白眼，算我沒說，其實這人的惡劣已經根生蒂固。
“難道你還不服氣？”他的聲音持續走低，開始往詭異的方向發展，我早已沈淪情欲，無暇他顧，又哪知這傢夥下一秒將我翻轉，從後面深深淺淺的進出。
於是阿，這一夜就在我意識不清，情緒跌宕的情況下，嗯嗯啊啊的呻吟直到天明。
注：合寴酒：古時結婚洞房內夫妻喝過合寴酒才是真正的有夫妻名份
第二十四章 尚算平淡
我推推身上的人，沈死了。這種疊羅漢的睡姿，任誰都有點適應不良。手握著手，頭貼著頭，一隻腿還越過我的腰，整個人歪歪的靠著我這個墊底的。我看看窗戶，外面已然大亮。唔，皺起眉頭算算，估計距剛才那場激烈的運動，我才睡了不到一個時辰，就被這種鬼壓床式的睡法給折騰醒了。
有細碎的發絲往鼻子裏鑽，癢癢的只想打哈欠。我伸手拂了拂，撇開一叢卻又有一縷掉下來，蹭著脖子麻麻的。無奈，我只好擡起頭，曲臂，打算扳開肩上的人頭，卻不成想落入一雙明亮亮的眼中……
“早。”他笑得極其惑人，不是往日簡單的挑動嘴角、高深莫測的那種笑容，反而有種志得意滿的燦爛。
“呃，早。”我皺眉，無暇顧及上伸的手被他就勢握住的事實，而呆愣於我們赤袒袒相處的自然安寧。難道，性真的是人與人距離縮短的捷徑？
“怎麽了，不再睡一會兒麽？昨晚那麽累。”他倒是溫言細語。
一地雞皮，暗自咬牙：這還不是您的功勞！
“好了，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快睡吧，難道你還希望我再接再厲？嗯？”
挫敗，還是睡吧，我現在連轉個身的力氣都沒有，再折騰會死的。
我合上眼，認命的陷入安眠，不理會在我背上輕拍的手，安然的享受某人收攏的懷抱。
不過，在這之前，“閣主閣下，能不能高擡貴腳，我腰疼。”耳邊一陣輕笑，身上的重量減輕。OK，現在，可以放心的呼嚕去了。可愛的周公啊，偶來了。
＊ ＊ ＊ ＊ ＊ ＊
我們一直到了午後才起身。不是我磨磨蹭蹭，而是某人趁著清洗的空當，在我身上掐掐咬咬了很久。
“真看不出，晗大閣主除了喜好賴床之外，還有動手磨牙的惡習。”我癱軟在靠椅裏，任仕女姐姐們幫忙梳洗。睡了一覺，便有精神對罪魁禍首惡語相向了。
“呵呵，無奈啊，誰讓星兒這麽美味呢？”
呃，挑戰失敗……orz。
“整理好了麽？好了就出去。”他站起來，優雅自如尤勝閑庭信步，摒退衆人，獨獨蹲在我的身前，動手幫我系好衣帶。然後半扶半抱著我，慢慢地走到了新房院門。
門開。“恭賀閣主與院首禮成。”隨著這聲響起，黑壓壓的跪倒了一片。目之所及，四周都是半伏的身形，其中包括昨晚過道旁見到的各位公子和妾侍。
晗駿抖抖衣袖，一旁的小廝站起，自動自發的端來一張鋪著金絲軟墊的雙人座椅。我被摟著坐靠著他，靜靜的聽他訓話：“昨夜我與瞵星禮成。從今往後，二十四院由瞵星馬首是瞻。”衆人尋聲擡起了頭，驚訝、漠然、隱忍、嫉恨等等表情一閃而過。
“另外，除五大分部部主外，其餘人員任其調遣。”這下好了，人群裏的臉色更好看了，五花八門，像除夕晚上燦爛的焰火。我自然是高興的，有了實權，便有了保護自己的力量，必要的時候，還是脫身的助力。
“不過，還有一點，”他扳過我的頭，笑得柔情萬種，吐出的話卻讓我全身發冷：“非本座允許，瞵星，不得離開二十四院範圍。”
不由得一陣失望。原來，我也是他防範的物件阿。
第二十五章 兩難
風中花枝輕顫，日映花影紛亂。無邊春草生春色，盡染零落花瓣。
景雖美，心卻煩，頻揮袖，拂殘芳。
“院首，這是本月衆院主子們的吃穿用度、脂銀粉錢，請過目。”
“院首，這是二十四院下人名表及薪銀賬簿，請鑒閱。”
“院首，這是金庫的鑰匙，屬下返還。”
“院首，您看，這東面園子的紗窗顔色可要更換，還是等冬日來了再去北疆定做。”
“院首，主上的衣服是否要再購置，近月流雲坊出了新款織物。”
“院首……”夠了，真是夠了。我捂著耳朵大叫：“停，全部給我閉嘴。”
場面一時靜止，世界一片清靜，終於可以聞到花的微香了。
我試探著放開腦袋，趕在衆人再次張嘴前，狠命的一瞪，終於刹住了他們的連貫語句。
“你，把各院的用度紀錄都給我送到書房去，還有，關於下人們的人事資料，也送到那兒去。回去告訴各院的主子，白紙黑字是記錄在案了，可手下的人該管束的還是得管，規矩可沒有換。”
“紗窗的顔色問問幾個常去東面逛的院主的意見，再看看老規矩行事。”
“你們主上的衣服麽？問他自己不就好了。”看看周圍一臉犯難，“行了，那就先給他一樣置換兩件。”反正某人錢多。
伸手，“鑰匙拿來，你們散了吧。來人，給我在草坪上弄張躺椅來。”
呼，松一口氣，我扯了扯領子。世界多麽美好，空氣多麽清新，爲什麽只有我的身邊環繞著烏鴉群？都怪晗駿。
他的這一大幫後宮可都不是什麽省心的主。知道不能動我，傷不得我，就直接換個過勞死的方式來折磨人。每天早上，從晗駿離開後，我就被一堆閒雜俗事給鬧醒，整天只顧得計較柴米油鹽醬醋茶，就是吃飯，都不得安生。倒是他們，把雜事都丟給我，聚會遊園，好不自在，還可以坐在不遠處的假山上看我的窘境。誰說大老婆好當的！！！細思，扼腕，黃臉婆果然有成因。
“主子，主上今早駕臨了翠鶯院。”下人在耳邊小聲地打報告。
“噢，那咱的午飯就擺到這裏吃，支個小桌，四菜一湯就可以。”才半個月，就開始膩味我了？好現象，我被打入冷宮的日子快了，不過爲什麽心裏酸酸的？“那個，記得午餐不要有糖醋排骨。”
“是。”身邊的人退下，又換了一個人上來替我扇扇子。果然統治階級的生活就是糜爛得好幸福。我閉上眼，蹬了蹬腿，繼續窩著。悠閒的時光，簡直像夢裏偷來。
直至午飯時刻，我才在身邊人的三催四請下伸伸懶腰，坐上了餐桌。小憩醒來，感覺萬物重生，柳飄鶯啼，心頭好不安詳。我揚眉，如果可以忽略對面坐的人就好了。
“哎呀呀，我就這麽不招您待見啊？”我端起飯碗，夾起一根青菜細細的嘗。
“誒，難道我還比不過一棵菜？好歹我是你和主上的紅娘。”我悶頭吃飯，“就是禮數上，也該請我吃一頓月老宴、謝媒酒來著，虧你還是個讀書人呢，連知恩圖報的道理都不懂。想我江湖兒女，便是再不通斯文，也曉得情意兩字的分量。嗚嗚，真是‘仗義半從屠狗輩，負心都是讀書人’啊啊啊……”
汗，我無奈垂箸。眼前扯著條帕子抹汗拭淚外加擤鼻涕的美女，真的就是江湖上以風情萬種、氣韻天成而人稱“繞指柔”的燕來娘子？絮絮叨叨的言語，號啕大哭的形態，外加摳鼻孔的震撼動作，讓我被徹底噁心的吃不下飯來。
“是誰說我家星兒的不是？”有人衣袂輕動，悠悠走來，打破了尷尬氣氛。走到近處，不顧我的驚呼，撈起我就坐在了凳上。而我就著下落的姿勢，落座膝頭。
“呵呵，屬下哪敢，就是趁著風和日麗好日子，特來拜會一下新主人，順便也來討杯喜酒吃，嘻嘻。”我無語，看見某人用那條慘遭蹂躪的香帕，重整了風情。羅綺衫，叠香帕，素手墨發，腮若雲霞。
“哦，你想要什麽謝禮？”修長的手指在我臉龐摩挲，眉骨、睫毛、鼻尖、唇瓣，一一滑過，絲毫不忌諱某只狼女在一旁興致勃勃地觀賞。
“嗯，屬下也不貪心，只是斗膽請求院首將一直以來隨身收藏的那塊暖玉，賞給燕來吧。”
她恭敬地施禮，態度已然端正。
暖玉？我悚然一驚，她指的竟是煙淵送我的那一塊暖玉。這是我身上唯一的外來之物，何況是知己所贈，怎能隨意相送。
“小小一枚暖玉，怎比得主上傾心相伴，院首這筆買賣十分划算。”那燕來又道，擡起頭來注目于我，滿是調侃。
“哦，暖玉麽？星兒可捨得割愛？嗯？我自是有更好的東西送你。”再面對晗駿滿面的寵溺笑意，我一時喏喏，怔愣當場。手摸向腰間佩戴的溫潤，欲抓還放。
第二十六章 吐疑
“不是吧，小星兒愣的小氣。”燕來在一邊撇嘴嘀咕，聲音卻剛好讓我聽得見。
就連晗駿抱著我腰的手，在這麽沈默的等待中，也變得僵硬。
“可以。”我聽到自己的聲音，清晰的，低低的，在即將爆發的氣氛中響起。撫平了場中壓抑，也換得了二人的安慰欣喜。
“不過，畢竟是多日隨身的東西，讓我賞玩最後一晚如何，明日再裝進紅包給你？”
“這……”我沒有忽略，燕來的眼睛在看著晗駿。
“聽說你今天去了翠鶯院？”低下眼眉，直接插話。
“是啊，你吃醋？”他貌似擠了擠眉。
“有一點。今晚可以來找我麽？”我很坦誠，卻無疑的看到晗駿驚喜的臉。就連一邊的燕來都意外的睜大了眼睛。
“當然，是星兒的邀請嘛。”我沒有興趣關注晗駿笑得春光燦爛的臉，只低低的把頭埋在他的懷裏，竟然覺得想哭，蹭蹭。
“那麽，不耽誤你下午辦公了，晚上星兒掃榻相迎。”我自動地仰起頭，親上他的嘴，從來沒有過的溫柔繾綣。唇分，無視他挽留的手臂，在從人的攙扶下，匆匆離去。
當先而行，步履紛亂，卷過的風和落花中，沒有人看見我睫上輕眨的水珠……
＊ ＊ ＊ ＊ ＊ ＊
一室光鮮，滿堂香薰。床帳間挂著鴛鴦繡，角落裏點著蟠龍香。案上擺起了龍肝鳳髓，冰桶裏還半陷著一壺桂花酒。
無語ing。果然有領會力強的下人有時候並不是一件值得主人開心的事。我只是要求給多日未來的瞵星院撣撣灰，多整床鋪蓋就可以了。結果給我這麽一個華麗麗的場景，改造了整個臥房。不會吧，我白天的邀寵有這麽大的衝擊力，以至於他們想入非非，配合得如此積極？！
廊角的紅燈籠晃啊晃，階上映出日益熟悉的身影來。不相干人等已然退下，只留著我舉杯相迎。
“怎麽，還沒吃？”他施施然的坐下。
“等你。”我遞過酒水，開始往他碗裏和自己碗裏夾菜。
……他含笑相承，我乖巧侍奉。杯來箸往間，兩人都喝下不少。
“星兒，你今日越發誘人。”他借醉偎了過來，吐息出的酒香就滿溢在我的鼻端。
這是自然，仕女姐姐們可鼓著勁的打扮我，生怕輸給了別院丫頭的手藝。我現在可是金裝版的人物造型。
“你是第一次如此主動親近我，教我好生歡喜。”他執著我手，慢慢撫弄。
歎氣，掙脫。“晗駿，我問你一個問題可好？”
“嗯？”他含糊出聲，算是應答的意思。
“你，爲什麽喜歡我？”
他一愣，迅速擡起頭，眼神漸漸清明。“什麽？”
“你，爲什麽喜歡我？”
他沒有放開我的手，只是坐直了身子，表情開始嚴肅。
“其實，我想這個答案很久了。你卻一直都不告訴我。”我無辜的眨眨眼，那個委屈。
“我不明白。到底有什麽地方值得你和煙淵對我上心。煙淵的話，還可說成是救命之恩，日久生情。但是你，爲什麽會莫名其妙看上我？論貌，我不及你的後宮孌寵，比不上顔家官養的美貌歌姬。像你這種地位的人，什麽樣的美人要不來呢？論權勢，我來歷不明，出身鄉間，不是大家貴族的公子，也沒有傾世的才華，對你們的行事沒有什麽助力。爲什麽許我爲院首正妻呢？而且之前我們從沒見過面，你爲什麽花了這麽大的工夫，擄了我來呢？”
我緩了口氣，擡手制止他插嘴。
“如果，沒有今天燕來向我討玉佩這件事，或許我可以無視一切的異常。”閉了閉眼，被盯著的感覺真不好受啊，口氣漸漸轉冷，“我還會以爲你是真心實意，還會以爲很多東西是命中注定，不求究竟。可是你借玉佩逼我到這個程度，我已經不可能再半夢不醒。爲什麽要在韓府中擄我，爲什麽爲我不惜得罪顔府，爲什麽要納我爲寵，爲什麽一定要讓我交出暖玉。”
“……我雖不聰明，但仍有邏輯。”
第二十七章 煙雨
明明只是燭花一瞬的爆響，我卻覺得恍如世紀。
手被捉的很緊，“那你猜出了什麽？”陰沈的語氣，是爆發的前兆。我抿緊嘴，舌上發苦。
“你以爲我對你好，是爲了那麽一塊勞什子的暖玉？還是沖著和顔淵對頭？你以爲你是什麽？收藏品還是拿來爭風吃醋的道具？”
“……”
“我對你，圖的自然是一顆真心。可是你卻處處從他著想，呵呵，顔淵果然禦人有術，我千般寵愛、事事溫柔，竟比不得他一路相伴來得情深意重？！”他忿忿拂袖，甩落一地杯碟。
“我爲什麽要擄了你來，因爲我希望你也能對著我展現那樣無忌的笑容。就象在泰城的街市上看到的那樣，”他用力擡起我的下巴，邊說邊是親吻，“攜手相伴，並肩而行。憑什麽這樣的伴侶，要讓給那個不知情趣的顔淵？”
“唔，你那時候就看到了？”
“你以爲呢？以爲我是一時興起，派最重要的手下，跑去搶一個不相干的人回來？”我無力下滑，被他一把抱住腰，禁錮在懷裏。
“這些日子的珍惜呵護，你都沒有看在眼裏麽？你以爲我會委屈自己，放任一個不喜歡的人抵足而眠？我的處心積慮，竟不值得你追隨相信？！”
行了，我早被他一股腦倒豆子的話語擊得當場呆滯，倒是晗駿一吐心中鬱結，似是精神解脫了不少。不顧我現在的稻草人狀態，把我往地上順勢一撂。
“今日這些話，你大可以琢磨琢磨，看我可有欺你？便是那塊暖玉，你自己掂量著辦，於我也不過礙眼的緊。”
話沒說完，他早已華麗麗的轉身、推門，走人，帶起一片衣裾。留下我面對著滿室氤氳、三點紅燭，杯盤狼藉。
寂寞本是無憑語，煙雨深處有人家。秋陰不散霜飛晚，留得殘荷盛落花。
“院首，燕來姑娘來了。”侍兒在下首打起珠簾，引了一個窈窕的身影進入。
我放下手中書卷，伸伸懶腰，徑自取了幾上茶來飲。
“咦，屋裏這麽黑怎麽不多點些燈燭？”
我探頭瞄了瞄窗外，唔，天陰欲雨。
“真是的，累著了公子的眼睛，看主上到時候怎麽責罰你們這些憊懶的奴才。”蘭花指兒彎彎翹，紅袖添香夜讀書。
“不用了，這樣的光線挺好。燕來姑娘今日是來幫我管教下人的？”
“呵呵，當然不是。只是一時提點他們做好本分罷了。”真是難得看到她諂媚的表情，享受啊，“我今天來，是特地來探望小星兒的。”
大概是看到了我似笑非笑的表情，她趕緊湊過來，“放心，主上發話了，那塊暖玉你要留著也隨你，我不是來討債的。”黑線，原來你也知道你像討債啊。
“主上是不是已經有一個月沒來了？”我點點頭，儘量面無表情。
“你不想他？”
“你要撰寫煙雨樓主後宮訪談錄麽？”
“你知不知道，主上從那天開始，召寵了兩位公子，三名僕婦，還有一名舞姬？”
“燕來姑娘果然耳目靈通。”
……
“喂，你能不能不要笑得這麽勉強？”我摸摸臉，有麽？這幾天明明吃得好，睡得好的說。
晗駿的事，我當然有所耳聞。多事的僕人，好心的下屬，幸災樂禍的衆院主子，總會帶來一波一波的桃色事件最新報道，讓我逃不了避不過。
“主上不來找你，你就不能主動找他？還是在你心裏，到底顔淵重要過他？”
“我不知道。”面對燕來失望的表情，我只能無措回答。是真的不知道啊，對晗駿懷抱的感情，依賴卻無法深信，不討厭甚至可以說是扭捏的接受。而對於煙淵，完全是相逢知己的欣喜。
第二十八章 清明
烏雲密布，外間開始下起雨，淅淅瀝瀝，順著花莖、樹藤，點滴滲入園地，帶起一片泥土香氣。
就著平靜很多的心情，我擡起頭：“燕來，你的事不忙麽？還有空到這裏來？”
“現在主上這幅樣子，事務都擱下由各部主管代理，我怎麽可能不忙。”第一次看到她苦笑，“今天來也是想勸你去和好，但……”
太狡猾了，我剛打算轉移話題的說。
“不要皺眉了，容易變老，年紀輕輕要學會保養。男子很少有像你這麽好的皮膚，要珍惜。”唔，天哪，這女人又開始嘮叨。“你是不是在心裏怨過我，怨過主上？好端端的把你帶離顔府，帶離顔淵？”
……
“唉，我知道我這人生來就不討好。也難怪你討厭我，還連累了主上。”撫胸作悲哀狀。
拜託，你嬌滴滴嫵媚媚的形象根本就不適合扮演含冤受屈的竇娥。我還是扭頭不看的好，正要動作，“其實，主上對你的好，這煙雨樓人人都看在眼裏。”
“嗯，我知道”
“那你就不能回報一成麽？知道當初從主上嘴裏聽說你的名字時我有多欣慰？他從來沒有在說起一個人的時候眼睛裏那麽溫柔。你不懂得，對我們這些刀頭舔血的江湖人來說，這樣的存在有多可貴。”她並沒有站起來，只是以端莊的姿勢坐在那裏，我卻可以感覺到她的認真和緊迫。
其實我一點都不討厭她，因爲只有她總是以最真實的面孔對著我，不在意形象。雖然總是奸詐的、嫵媚的笑著，可是眼睛裏卻是無懼無畏的真誠。最起碼，她從未傷害過我。
“因爲全心全意地付出，所以必須要有回報麽？”我喃喃道，“那環生呢？其他二十三院的主子呢？他們中有的是人用情比晗駿深，那他們的感情呢？”
“燕來，你說我是什麽人？”
“你當然是最最可愛，主上最最挂心的小星兒。”到了這個時候，還在強調麽。
“你錯了，我不是瞵星，我的名字叫做雙魚，仇雙魚。”望著她一瞬間波瀾叠起的眼，我微微的笑。“從始至終，活在這裏的只是雙魚，瞵星這種強加的名字，只是一時的鏡花水月罷了。就像煙淵，無論對我保持著什麽樣的念頭，他承認的也是雙魚。我是獨立的個體，有自己的尊嚴和思想，他知道，所以選擇動之以情。”
“……原來主上輸在了起點。”了然的歎氣。
“我不是女子，雖然年紀尚輕，閱曆淺薄，但自有一番志向。這滿園春色，又哪里比得上那花花世界，碧海青天。”
“而且我並不是不知回報的人。自上任來，對院中事務仔細打理，也提了一些尚算可行的建議，整治了分部和院中的交接規矩，成績大家有目共睹。何況，我不是把身子洗乾淨，交給晗駿了麽？”
“你明明知道，主上要的不是這些。”
“情愛固然是人生的一部分，但不是全部。說我無情也好，逃避也罷，這份情，我受不起。我知道短期內想跳出這瞵星院是不可能，但求他日晗駿對我失去了興趣，離開時姐姐能通融一二。”
“你想離開？怕是離不了。主上不會允許。”
到那時也不過是一死罷了。我知道自己笑得很堅定，窩囊了這麽久，居然也會升起血性。
難道是情緒壓抑太久的原因？
第二十九章 衛隊
雨霽雲開的時候，燕來離開了瞵星院。我站在臺階上，目送她不時踩到裙裾，濺到積水，且行且磕拌的離去。看來這次，真真是對她衝擊不小。
“主子，時候不早了，是不是該用膳了？”
“嗯，好。點燈，傳膳，吩咐廚房多做兩道菜，再去討一壺葡萄酒來。”難得今天下午講了這麽多，像是將腹內的鬱悶都吐盡了似的，心寬敞了，肚也空空。美酒和佳肴，在這種愉悅輕鬆的時候，成了錦上添花的最好材料。哎呀呀，且容我自斟自飲，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明日愁來明日憂。
我算的果然很准。想也知道我跟燕來說的那段話，溜到了某人的耳朵裏。第二天，麻煩不請自到。
一大早，我就扶著宿醉未醒的頭顱，靠在榻上，迷迷糊糊的聽著外間下人們斷斷續續的報告。
“院、院首，外邊被、被人圍起來了。”
我勉強睜開眼睛看了看，是個13、4歲的小丫頭，臉色煞白，大抵是被嚇到了。
“吳舜（房裏的貼身管事），給這位妹妹看個座，泡杯茶，等氣順了再喊我。”自動的回過身，縮縮縮，縮到薄被裏，團成一團。
候了好久，又快睡著了，才有細細如蚊呐般的聲音傳來，“稟院首，院外來了好多會武的，侍衛模樣的人，把，把咱們院圍起來了。姐妹們要進出，洗衣傳膳之類的，都要先被盯著檢查半天。便是傳遞的衣物，也要細細看過才放行的。說是不許隨意進出。”
我揉了揉眼：“知道了，你下去吧。吳舜，這件事你去問問清楚，順便把外面這群人的頭領給我叫進來。”
等到我賴床完畢，梳洗打理齊整，吳舜正好推門進來，後面還跟著一個黑衣漢子。
“闐鉉見過院首公子。”單膝跪地。
黑衣麽？“你，是暗衛？”
“屬下曾經是主上的貼身內衛，現在是瞵星院的衛隊首領。”
“衛隊？什麽時候的事，我怎麽沒聽過？”我坐在雕花籐椅上，撥了撥杯蓋，把杯裏浮上來的清茶打散。
“衛隊，就是負責護衛您的專職隊伍，由屬下帶領，共有一百八十人，分早午晚三班環衛此院，絕不間斷。這是主上昨日下達的命令。”
我坐在那裏不動聲色的打量這個叫闐鉉的人，說話不疾不徐，跪在那裏的身形也不動如山，甚至還散發著淡淡的血腥氣。這麽看來，晗駿是派出了心腹，打算讓我做一隻永久的籠中鳥。心底不自覺歎氣，這個癡兒，這二十四院，哪一院不是巴巴著討好，何必要用這種不入流的軟禁手段，鎖一個決心離開的人。
而且就真的鎖得住麽？人的心啊，是最難掌控的事物。縱是天羅地網，也還有那插針的縫，線補的缺，只要我這條小魚靜靜蟄伏，終有一天也能被我掙得出網去。
“樓主可曾有其他的吩咐？”
“無。”
“嗯，我不會輕易出去，院中的姑娘小廝們尚有日常活計要打理，就讓他們憑腰牌出入吧。”
他沈吟了一下，“是。”
“我要去花園散步，首領可以放行麽？”
“屬下自當陪同。”翻個白眼，這句話倒是答得又快又順。
……
我拖著一隊龐大的護衛，在花叢中龜速的穿行。已經接受了被盯梢的現實，也就只能在一定的心情條件下欣賞風景。滿天的紅粉飛花，因爲樹下的成群黑影，被襯得蒼白；清清的碧蓮池水，因爲倒映出的刀把劍柄，而沒有了祥和的意境。假山也好，涼亭也罷，都讓這夥人攪得不得安生。
無奈轉身，還是回去好了，眼不見爲淨。
可就是在轉身前，漫無目的地一瞥，讓我的目光停滯。
曾有佳人，墨發垂肩，恍惚遠望。
涼亭靜坐，曲水流觴……
第三十章 兩極
梳得整齊的發一絲不亂的垂落在身側，遮掩了主人的表情，烏黑似夜，襯的被它覆蓋住的一襲青衫更加單薄暗淡，連上面的錦繡花紋都被映得退去了顔色。涼亭涼亭，本來就是一個充滿涼意的地方，這個人一坐，再對著那一脈細細的彎曲水流，倒顯出一番蕭瑟景象來。
我朝闐鉉揮了揮手，示意他不要出聲。然後輕輕的，探身向那個安靜坐著的人物走去。
很好奇，像一個探索謎題的孩子，我悄悄的半步半步的移動，深怕打擾了亭中人出神的狀態。
越是走近，視野越是清晰。好像和我差不多高，細細的腰肢，發上纏繞著銀色的絲線，是個少年。只是，他的打扮怎麽這麽眼熟？難道是看花了？
我擡起袖子抹抹眼，等放下的時候，他已然轉過身來。
“呵呵，早喲！”無比尷尬的打招呼，沒想到竟然是他，環生，那個清絕的舞者。
他很戒備的看著我，握著拳的手、凸起的青筋，不難看出一絲緊張。這才發現，他身上的衣物，和我驚人的相似。
如果不看臉，只粗看背影，可能沒有人能在瞬間將我二人分辨。
“你，你還要看多久？”耳邊傳來的是澀澀的繃得緊緊的聲音。
我呆呆地看他，沒有言語。好半會兒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卻似忍受不了沈默，一跺腳，一旋身，大步離開。
“誒，等等。”忙出聲呼喚。
“不知道院首公子有何吩咐？”他的身影停頓了幾秒，終於駐留原地，但並不回過身來。我才看見他的前方，有闐鉉的阻隔。
“呃。”我有點手足無措，怎麽開口呢。難道問，你爲什麽和我打扮得那麽像？我貌似、大概可以猜到。問，你怎麽在這裏？呃，好像、應該也和我有關。腦子裏沒有具體的思路，卻可以模模糊糊的抓住一些重點。
“我想找你陪我坐坐。”憋了半天，只能擠出這麽乾巴巴的一句話來。
老天，什麽情敵見面分外眼紅，也不過是我倆隔著縷縷清風，面紅耳赤。
端坐著聽桌上正在烹煮的紫砂壺咕嘟咕嘟響，我二人卻一個擡頭望天，欣賞孤雁南飛，一個低頭看地，尋覓亭外枯葉。
沈默，冷場，明明是一樣的身高，視線總對不到一起。
“你知道麽？我恨你。”過了好半晌，才傳來他抽噎的聲音，“他對你那麽好，時時刻刻在意，哄著你順著你，即使是和別人在一起的時候也想著你，從不許人說你一句不是。若是換了我，能膩在他懷裏快活一日，便死了也甘心。”斷斷續續，像寸斷的柔腸。可是說著說著，語氣越來越激昂：“可是爲什麽，爲什麽，你告訴我，爲什麽我這樣奢求的幸福，你卻不珍惜！”
領子被他橫過石桌拽緊，動不了也不想動，耳旁只有他竭力的嘶吼在轟鳴。
是闐鉉撲過來，使了不知什麽手段，才讓我的頸項恢復自由。
我松松衣領，才看向軟倒在地，一手掩淚低泣的人。淩亂的發，殘破的衣，加上暗淡的臉色，蒼白的一塌糊塗。闐鉉情急之下，難免手段過激，在他的脖子上留下了血痕。
“爲什麽，我觸手難及的幸福，你卻棄若鄙履。”他仍在喃喃。
我向他邁出一步，卻被闐鉉攔住。
“闐鉉，你退下。周圍的護衛也給我撤到七丈外。”
“主上吩咐……”我看他一眼，笑得很假，露出兩顆小白牙：“我是主子吧？”
……
終於，這些礙眼的蒼蠅，在不甘不願的闐某人的示意下，以涼亭爲中心、七丈爲半徑圍成一圈。看得到聽不到，在一定程度上還是達到了監視的目的，又沒有駁了我這個當事人的面子，對於這種折中的辦法，闐鉉可以說是勉強接受。
“喂？”我小心翼翼的湊近，把只顧哭的某只拉進懷裏，像撫摸受傷的小狗，拍拍這裏，揉揉那裏，也管不得自己衣衫是否會弄髒。
“喂？如果，我是說如果哦，我消失的話，你願不願意試著把握幸福的機會？”
第三十一章 同盟
“喂？”我小心翼翼的湊近，把只顧哭的某只拉進懷裏，像撫摸受傷的小狗，拍拍這裏，揉揉那裏，也管不得自己衣衫是否會弄髒。
“喂？如果，我是說如果哦，我消失的話，你願不願意試著把握幸福的機會？”我貼著他的耳朵，輕輕的問。
覆著一層細不可見絨毛的耳朵，泛著白玉似的光，小巧的讓人想一口吞下。聽了我的話，還會微微的顫動。真不明白，這麽可愛的人，晗駿爲什麽沒有給予應有的關注。
“不騙你哦，只要你願意幫忙，我就消失。以後，他在的地方，沒有我，只有你。”神啊，原諒我這種誘拐小孩的口氣，寬恕我利用他人感情的心機。
“只有我？”他的聲音微弱的像呻吟的貓崽，露出濕漉漉的眼睛。
“是啊，只有你。難道你甘心把他交到一個根本不愛他，不敬他的人手裏。你能忍受呼風喚雨的煙雨樓主，爲個不識好歹的毛頭小子，日日酗酒縱情？”強忍著自我鄙視的念頭，繼續對這收起爪子的小貓放下誘餌。
暗自吐舌，我承認鄙人現在很惡魔，但誰說人一定要永遠保持單純的一面？善變是天性，每個人都有不同的側面，強求自己表現一種固定面貌的人才是僞君子，欺騙別人的同時也欺騙自己。
我的轉變，是爲了達到目的，可以像風一樣自由的來去。
“好好想想，如果願意，就到這個涼亭來等我。”體貼的替他擦掉眼淚，穩妥的整理衣裳，招呼時刻盯人的護衛上前攙扶他回院去休息。
他被人扶著，如牽線木偶般走出視線。我動了動肩膀，深深深呼吸。混蛋的自己，竟要對這種小孩子使用心計。如果不是真的無奈，何必在內心掙扎不定。
話說回來，偷偷的在闐鉉眼皮底下進行這種地下黨的說服工作，還真是緊張刺激。以至終於完成第一步後，竟覺得胸口一輕，如大石落地。唉，看來回去得吃碗冰糖燕窩補補。
已經種下了希望的種子，接下來就看它的成長結果如何。便是真的失敗，也不過是重來一次。
之後的幾天，我都在固定的時間進行每天固定路線的散步，看看花，摘摘葉，無聊的時候還指揮著武功高強的侍衛們大材小用的去給我表演女式撲蝶。呵呵，有點像期待考試放榜的心情。
事實證明，有的時候情感永遠比理智占上風，尤其是還有人義務爲你提供冠冕堂皇的藉口的時候。
再次見面，還是那個亭子，還是那個人，不一樣的表情。
像是一夕之間長大成人，瘦了，開始擁有青年人具備的沈穩，眼裏綻著清冷而堅決的光。
“見過院首公子，不知環生是否有這個薄面，請您用一杯龍井清茗？”他優雅的彎腰行禮，心平氣和的不像過去的他，使得我一愣，才會意點頭。
“品茶是文雅之事，無需仿效市井酒肆，人多喧嘩。”看看我的隨侍，他淡淡補上一句。
我點點頭，“像上次那樣到那邊等我。”也許是我這兩天頻繁的提出這種要求，闐鉉並沒有提出讓我爲難的不同意見。
刮過一陣風，擡眼，蒼蠅群遠離我七丈左右徘徊。
“你想好了？”
“恩，你什麽時候消失？”
“找到機會就……呵呵。只是希望你幫個小忙。放心，我會儘量不連累你。”我欣慰的笑，伸出手，“那麽，我們就是同盟啦，合作愉快唷。”
他白了我一眼，遞出手裏的一杯清茶。
呃，接過，碰杯。
“喝啊，你傻啦，”他自顧喝下，好久，才聽到對面袖子下的臉部傳來低低的語音，“合作愉快……”
呵呵，孩子畢竟是孩子啊。
“喂，你笑得好傻。”
呵呵。
第三十二章 妥協
老子說過：“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
《論語·陽貨》有語：“有得必有失，有失必有得”
《阿甘正傳》裏的媽媽曾說過：“人生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遠不知道會得到什麽。”
馬克思主義哲學教育我們：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崎嶇的。
有句英文叫：you never know（世事難料）。
以上類似的千言萬語，還不如現在的感受來得生動。恩，該怎麽解釋呢？
當我興衝衝的難掩計劃順利實行的激動向瞵星院大廳奔去的時候，偉大的執著的苦情的晗大樓主正端坐在目的地上座持杯靜待。
差點腳下打滑，忙穩住身子兼心情，震震袖子，恢復不動如松的假像。
“你來了啊。”打著哈哈，端過茶啜飲，藉以平緩呼吸。
“你想好了麽？”
“啊？”
“自動留在我身邊？還是被押著綁著鎖著留下？”他挑眉，漫不經心的撥弄茶蓋。
“啊，哈哈，哈哈哈。”乾笑，假笑，皮笑肉不笑。該死，我完全不想留下。很想沖口而出這句話，卻因爲難以料定這樣的回答會引起某人幾成的怒氣，會帶來怎樣慘烈的後果而硬是咽下。
倒是他非常的自然，走近來，一隻手輕挽我手，一隻手擡起我的下巴，凝視我的眼睛，用那種深情沈醉的眼神和陰險華麗的聲線一同進攻：“我的雙魚是聰明人，如何取捨，想必心中早有打算。”
打算麽？有啊，狠狠的把你揍成熊貓眼，如果不是頸部要穴被制的話。
“看你，又露出豎毛小貓的樣子。真是可愛，怎不叫人疼。”喂，說歸說，動手動腳也就罷了。不要把嘴往我面上脖子上湊啊。
“嗯，嗯。……唔。……”
好容易獲得氧氣，大廳的人已在不經意間退得一乾二淨。“離開了這麽久，果然還是雙魚的味道最好。”
我只能半眯著眼，衣衫半褪的倚在他臂彎上，任其輕薄，怒火直像要噴發出整個胸臆。“堂堂的煙雨樓主也會寂寞？不是召幸了兩位公子，三名僕婦，還有一名舞姬麽？”我眯眼，頓了頓，“或者還有更多的？”
“吃醋了？！”帶著笑意的吻落雨般降下，只撓得人臉癢癢，直想笑。“只要你應了我，便是天仙國色我也從此再不沾身。如何？”
雙魚自問是個很重然諾的人，若是認真答應，便是爲難自己，也會盡力做到。興許晗駿察覺到了這一點。所以，這個願萬萬許不得。可是，該怎麽轉移話題、敷衍了事呢？
無奈啊無奈。暗歎口氣，雙腿自發的環上晗駿勁瘦的腰身，挺直脊背，迎上他壓下來的唇，張嘴，順從的跟隨他探索的舌起舞。間或的發出“嗯嗯啊啊”的聲音，麻痹了他也麻痹了自己。唉，居然淪落到自願獻身的地步，嗚，是誰說的“大丈夫能屈能伸”，明明是冷暖自己知嘛。
＊ ＊ ＊ ＊ ＊ ＊
昨夜多少雲雨，今朝幾點殘紅。
我奮力的推開層層包裹的被子，在某人緊鎖的懷抱裏探出頭來，苟延殘喘：“來人。”
門外早有機靈的小廝侯著，掀開一幕幕垂落的紗幔，低頭潛到床前。
“備水，還有一份魚片粥。”
估摸著應該天亮，我懶懶的窩在被窩裏，看兩三個人影進進出出、悄無聲息的忙碌。
耳後是晗駿溫熱的呼吸，身上覆著暖薄的綢被。環境安逸，心境茫然。
自那天後，我二人算是進入了和諧的夫夫生活，他不再跋扈，我不再執拗，相敬如賓。近況好的讓在某人領導下的樓中衆人額首相慶，也讓其他二十三院愁雲殘霧，安分了不少。
開始有不得寵的姬妾請辭，也有少數沒有名分的僕婦斷斷續續離開。我漸漸變得像另一個主人，端坐著接受他們的行禮告別。每當此時，我總是不動聲色的觀察晗駿的表情，沒有不舍，沒有猶豫，完全無視。曾經的枕邊人離開，竟毫無反應。
事後問起，他皺眉，一下一下撫弄我的手：“你在意麽？在意我就殺了他們好了。”口氣輕鬆的令人汗顔。
生殺予奪，大權半攬，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人人都說我榮寵無雙，人人都羨我琴瑟調和。
有誰知，縱是舉案齊眉，到底意難平。
第三十三章 破網
淡描峨眉輕掃妝，微擡紋鏡貼花黃。我坐在梳粧檯前對著這一方菱花鏡，左瞄瞄右瞄瞄，細細的勾勒唇角。嘻，很完美的妝容。丟下胭脂，蹦蹦跳跳的起身，開始檢查自己的新形象有無漏洞。嘿嘿，很不錯唷，光線從身後投射，在地上倒映出一個淺淺的女子身形。
真是感謝天感謝地，感謝上天賜給我一個才十四五歲的難辨雌雄的少年身體，感謝自己前世苦苦琢磨積累出的半吊子化妝技。一個好的素材+一個此時代未明的易容術=大變活人，配上女式的宮裝髮髻和額上的花黃，無不暗示著這是一個嬌小女子。嘿嘿，何況還有上一世做女人的經驗，嬌滴滴的帶著笑渦的酡紅美頰，最易迷惑人心。
魚兒乖順的潛在湖底，造成馴服的假像。而漁人慢慢卸下一層層防衛，以表示對我的信任和數次主動取悅他的嘉獎。
而且，在我的全力配合下，這段時間晗駿一直保持著“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的狀態。奈何事物堆積如山，推託不得，終有今日他沈著一張臉匆匆離去的情景。
“主子？主子可醒了？”門外有人在低低的詢問，打斷我的追憶。
我停下轉圈，快步走到榻前察看層層被褥間沈沈昏睡的侍女，又沖她身上的睡穴加了一指頭，深怕偷學來的認穴功夫冒烏龍。
“主子？怎麽沒聲？……要不，進去看看？”糟糕。快！
閃身，輕輕開門，關門。福了福，向門外的主管、侍衛們行禮，故意放輕放細聲音：“大人莫要擔心，主子只是困倦，剛才喚奴婢一人進去，一則是詢問，二則是爲了服侍。主子現已睡下，讓奴婢出來時跟總管交待一句。說是非得傳召，勿入打擾。”
“噢，有勞。”
“哪里，總管客氣了。”我擡頭微笑，從容行禮，然後轉身離去，也不管侍衛們瞬間驚豔的表情。
慢慢的如三寸金蓮般挪到偏廂，繞過回廊，方始加大了步伐，火速前行。
“真是的，怎麽這麽慢？！”是環生的聲音。
“環生公子，各位主子，少安毋躁，想是院首那兒留下問幾句話。”這應該是這偏殿的領頭小廝。
“主子？別，這聲叫喚恐這裏的我們都擔當不起。”
“呵，呵呵，公子這是說哪里話？您當然受得起，奴才可沒忘您貴爲煙雨二十四院之一。”
“你沒忘？那就是有人忘了？怪不得，把我們這群失寵的舊人晾在這裏。”
“呵呵，環生主子，奴、奴才不是這個意思……”
我看看怒氣百千丈的環生、焦急欲辯的小廝和周圍心有戚戚焉表情的“舊人”，覺得這個場面實在熱鬧。
“不是這個意思？哦，你不是這個意思，那就是說這是你們院首的意思咯？！”
“不是，當然不是，院首也沒有這個意思！”
我翹了翹嘴角，沖著場地焦點走去，“公子，奴婢回來了。”
某人稍楞，放下無賴的踩著凳子做革命狀的腳，恢復玉樹臨風的樣子。“怎麽這麽磨蹭？不知道爲了你這兒都吵翻了麽？”
我差點堵住耳朵，這小子中氣夠足的說。
“奴婢，剛剛向院首作了稟報，說了今日幾位主子和奴婢們要請辭的事。又給院首捶了會兒腿，端了熱茶，院首睡了，奴婢才出來的。”
“真是好奴才，臨要走了，還記得服侍人的本分哈。”不會吧，我暗地擦汗，這話裏醋意頗重，應該不是暗諷我都要走了昨晚還跟某人廝混整夜的事吧。呃，應該只是我心虛敏感，對吧？哈，哈哈。
“既是知會了還不走？楮這兒幹嘛？捨不得走了？”我僵硬的保持著俯身的動作，承受背上針紮似的目光。哈，哈哈，看來的確不是我敏感，黑線。= =！
“奴婢不敢礙諸位主子的行程。”
環生鼻子裏哼了一聲，扭頭就走。拜他火氣所賜，我們這一群人都走得飛快。臨通關時，他指著身後包括我在內的人煩躁的說了聲放行，隨行的殿裏小廝就趕緊交付了文書，守門侍衛沒有檢查，只是粗略的點過人頭後，就讓我們離開。
邁出煙雨二十四院的黑漆大門，我回頭看著那深深庭院。
楊柳堆煙，簾幕無重數。
玉勒雕鞍遊冶處，樓高不見章台路。
向尤佇立在門前的環生默契的點點頭，大千世界、三丈紅塵，我終是可以自由遊歷。抖抖肩，馱好背上的包袱，我大步走向通衢。
身後，是我生命中的太虛幻境。
第三十四章 梅郎何在
遠處在吹吹打打，和著柔美縹緲的女聲，化成細細的一絲，往耳朵眼裏直鑽。我翻個身，努力的抱住枕頭，極力抵抗這種騷擾。
“梅哥哥，梅哥哥，快起來。”幾雙小手使勁在身上推攘。
我一跟頭差點從窄窄的板凳上跌落，忙穩住身子，刷的擡頭：“幹什麽？還讓不讓人睡了？”
“呃，呵呵，梅哥哥，要是沒有事，我們也不會來吵你啊。”眼前的這四五個小童，個個笑得貌似天真無辜，忙不叠的跑過來幫我揉肩捶腿。
“說了多少次，不要叫我梅哥哥，我姓仇。說吧，到底什麽事？”我斜睨著剛才發言，明顯就是領頭的小子，眼裏帶著笑。
當初隻身逃出煙雨樓，前途渺渺，不知歸處。
去找煙淵？開玩笑，不用說晗駿發現後會布下層層關卡，一路圍追堵截，單是那一個顔家主母的頭銜，也足以把我嚇跑。雖然有愧於他，但，恩，畢竟以後也是盡可找機會聯絡的。
回星秀村？也不行，晗駿那樣神通廣大的人物，又怎麽可能調查不出我的出身。怎麽著也不能把這一團煞星引去那個世外桃源般的村子，害了小金和村長他們。
顔家在雲卿，星秀村在雨陵，而煙雨樓坐落交界。三大國去其二，連豐成了我唯一的選擇。
一路行來，倒不用擔心銀錢問題（當初扮女裝出逃的時候，早有先見之明，胸前塞滿銀票，愣是讓我堆出兩坨圓鼓狀，嘿嘿），只是連日逃亡，路線迂回，花招盡出，等到了連豐的國都湘簾，終是風霜滿面、心力憔悴。
體力不支的時候，幸有眼前的這一幫小子照顧，引路、安頓客棧、請大夫、煎藥，固然是爲了掙得一份微薄的跑腿錢，卻也有真心無歹意。所以，很自然的，一群流落街頭的棄兒、一個逃亡天涯的孤客，組成了一個很奇特的家庭。
身體好後，我開始忙碌，忙碌住處，忙碌小孩的吃穿，置了個兩進的大院子，買了花花綠綠、大大小小的衣服。有這些世故老練的孩子幫著，其實不算太累，最忙最累的，是我要給自己找個適合的身份。
思慮之下，我在湘簾最是繁華複雜的一個歌舞場子裏擺了個小小的茶食攤，製作出售話梅花生、綠茶瓜子、鹽津桃幹之類的零嘴。品種不是很多，卻因爲有這世界沒有的特色而生意興隆，打消了旁人對我錢財來源的懷疑，也爲藏身提供了一個隱蔽而消息靈通的場所。
“外面傳的梅郎梅郎，不就喊的是哥哥麽？”喂，不要以爲人聲嘈雜，你小聲嘀咕，我就聽不見。
說起梅郎這個綽號，就更是讓我鬱悶。好好的一個男孩子，叫什麽梅郎“黴”郎啊，擅長醃制話梅就叫梅郎，那醬坊的大叔豈不是要叫“將”軍。
我狠狠地瞪：“小六子，你丫是來找抽的？！”
他瑟縮了一下，討好的笑：“哥哥，有人要見你。”
一愣，這回輪到我瑟縮了，難道是冤家找上門了？“誰？”
“喏，那位爺，說是想請哥哥幫他現做一些茶食。”小六子明顯感覺到我的緊張，疑惑而乖順地手向外一指。
我向人群密集處一看，算是看到了鶴立雞群的那一位，著裝貴氣，料子佩飾都是上乘，八風不動的站在那兒。
這位貴人，我估計是得罪不起。差了一個小鬼頭去引他過來，我順勢挽了挽袖子。
“你就是梅郎？”好奇的帶笑的聲音，低沈而有磁性。
我青筋，忍。“這個攤子的老闆正是在下。”擡頭直視，發現他也在打量我。五官說不上精致，只是看上去非常的舒服，深邃的眼神，附和著嘴角淺淡的笑意，給人很包容的感覺，卻還有一股不容冒犯的氣勢，應該是朝廷裏的大人。
“聽說你的茶食蜜餞頗有特色，我今天慕名而來，卻被這位小兄弟告知沒有了呢。”他笑眯眯的擺出遺憾的手勢。
“大人，”我裝作爲難的回頭看了看攤子，“真是不好意思。小攤的現貨的確是沒有了。現做也需一天的時間，這，不如大人告知何時駕臨，在下專門爲您留一份？”
“既然如此，那我明天再來。”他笑得更開心了，作了個揖，排開人群，瀟灑的離去。
我暗地裏松了口氣，張開微微出汗的掌心，天知道我有多怕遇上的是煙雨樓的探子。“小的們，收拾收拾，咱們這就回家準備去。”
第三十五章 莫名親近
油炸南瓜餅、小片玉米烙、魚皮花生、綠茶瓜子、話梅陳皮……數了數攤位底下的十幾個裝茶食的小型密封口袋，順手泡上一壺茶，我好心情的等待昨天預約的那位大人到來。
臺上在唱著花前月下、比翼雙飛，風過廊間，一句句唱詞穿透人群的喧囂喝彩，洋洋灑灑的籠罩下來，只把人往那紅塵幻夢裏帶：“也曾夢裏尋歸處，也曾輕身倚朱戶，良辰美景看遍了，方知曉君胸懷是奴歸宿，空耽誤好時節，抛卻韶光，情難負……”
沈浸在這婉轉鶯啼中，忽聽得耳邊傳來輕緩男聲：“人只道梅郎妙手靈心，卻不想亦是情思細敏之人。”我仰起頭，才發現身旁站了一人，俯身向我笑語。
忙起身施禮。“大人過獎，今兒個貨品齊備，不知大人想要哪些口味的茶食？”
“呵呵，不忙。”他手搭在我肩膀上，慢慢按著我坐下，兩人擠了一條板凳。“先看戲，你每種都拿點我嘗嘗，不是一舉兩得？”
自失身晗駿後，我變得不喜與人親近，尤其是男人。寢獨臥，雨則孤傘獨行。奈何民不與官爭，我這做小本生意的當下只得依言穩坐，強忍一身雞皮。
倒是某人，渾似沒發現我的僵硬，欣欣然的享受三不五時零嘴茶水的接續服務。
一斟一遞間，什麽戲詞唱曲，便是再意境深遠、耐人回味，都讓人無心探尋。
及至散場，人走茶涼，這位爺尚八風不動，端坐凳上，舉杯低飲。地下一堆果殼瓜皮，歌舞場負責清掃的夥計每每走到近前，又生生的避開，也是有些眼力勁兒的，不會錯辨那尋常人難見的錦繡衣衫，唯恐衝撞了客人。
不是沒有看到跑來的小鬼頭給我打眼色，暗示午飯已經送到劇院後臺，我輕輕的咳嗽，當事人卻毫無反應。那，重重的咳個一兩聲罷。
“怎麽，梅郎有恙？若是如此，應該早點歇息，保重身體。”他笑盈盈。
“……”黑線，您想錯方向了，挫敗ing。
及至收到夥計們的求救信號，只得硬著頭皮上前，“這位爺，嗯，照這裏的規矩，午時是要歇的，未時正方開演。”
時間靜默了一刻，明顯可以感覺到尷尬的氣氛。我退了半步，以防這位惱羞成怒。大人物麽，自然有大脾氣。
“原來如此，難怪如此清靜。”他笑得大度，似是沒有以剛才的話爲忤，態度轉換自然之極，“不知梅郎在何處用飯，不如我二人一起。”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我什麽時候和他這麽親近了，還是不要無事生非的好。
“大人，不是在下倨傲，實是家人已送來了飯菜，擺在後堂，不好浪費。”我搓搓手，作爲難狀。
修長手指一下下扣著八仙桌，優雅的嘴角上揚，“哦，梅郎的點心京城一絕，不知吃食是否亦有獨到之處。”
我默，只是微笑，管他有沒有話外音。
大眼瞪小眼的相對無言，他終於覺得無趣，揮了揮衣袖，徑自出門。“那好，這堆茶食就先放在這裏，我未時再來。”
八仙桌上，還有銀錠二兩在閃閃發光。
我看著他前腳離去，當下就有比較八卦的小二哥湊上前來：“這位元爺可是跟仇哥兒認識？好俊的人，好靚的衣。”
我搖搖頭，實在是滿腹納悶。待轉進後堂，召集小子們，卻也說並不相識。
那麽，這個人，刻意接近我們，有何目的？
第三十六章 求賢
7天，上帝創造了世界。
7天，我精心打造的恬靜生活碎裂。
重重的拍開身前的手，我硬是忍下心中肝火，一言不發的掉頭就走。
“誒，梅兄弟，你怎麽就走了呢。等等爲兄啊，這魚釣的好好的，還沒收線呢。”
可惡，我到底做了什麽錯事，居然惹到這麽個孽障。
有人在身後急急趕上，還試圖拉我的手，我趕緊像甩鼻涕一樣甩掉。
不要怪我發脾氣，如果你近日成天被陌生人癡纏，從日中到天黑，從戲開場到收拾東西回家吃晚飯，從不定時提供零食到定時提供中晚餐，從茶食戲詞一直陪聊到家國大事、市井八卦，尤其是偷偷躲著釣個魚都會“不期而遇”，我想你的臉色肯定和我一樣發黃。
“大人，您公事繁忙，不需要在府宅處理事務麽？”我的笑容一定很扭曲。
“公務固然重要，但能與梅兄弟暢談人生，也是人生樂事一件。”
“誰輕孰重，您應該比小的懂得多。”
“當然，自然是梅兄弟比較重要，你看我這不把握難得的機會了嘛。”
我氣的眼冒金星，暈眩裏忙扶住岸邊柳樹，恨不得一掌拍死眼前這個混蛋。“梅”兄弟，你才沒兄弟呢，不要詛咒我還在二十一世紀的弟弟。
“看你，身體不好，還出來玩耍。”某人衣帶當風，諄諄教誨。
這都是被誰給氣的呀！！！我幾乎把滿口白牙咬碎。
“唉，走吧，爲兄送你回去，服幾帖藥去去毒。”
“不用，我自己走。”
“你這個樣子，叫人怎麽放心。”
“……”你離開我就放心了。
“來，我扶你。”
“不用。”
“真的不需要客氣啊。”
“不必。”
……一路拉拉扯扯，在路人詭異的眼光注視下艱難無比地回到我居住的小院。院門開著，上有“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的對聯，未綻的花苞從土牆探出頭來，清風送爽，隱約可見院內搖曳的迎春花。除了門口站著的一人，基本可以確認這是我的宅子。
“唷，很悠閒嘛。怎麽，這就是你說的深入民衆，訪求賢才？”說話的是依牆而站的錦袍男子，眉作遠山橫，這時稍稍上挑，顯得底下的星眸神采攝人。
“嗯，還是卿相之才呢。”他搖搖手指，得意洋洋。
“既然大人有友人相陪，那小的就不叨擾了，失陪。”趁他放開手，我趕緊以光速沖進院落，關門，上閘，不理會牆外反應不及的兩人。
深深深呼吸，可算是無話一身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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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快樂啊，我很快樂，願意放聲歌唱，迎風起舞，哪怕是你叫我做一個月銷量的話梅，我也能美滋滋邊做邊哼出歡樂頌的小調。至於我這麽失常的原因麽，當然是因爲很久沒有聽到某人喋喋不休的訴衷情啦。
不過，貌似好景不長，遠處走來兩道不受人歡迎的身影，“小的們，快關門，快。”
小團團們雖然疑惑，卻很是聽話的過去關門。卻不防被人從縫隙閃進。
“梅兄弟，這麽久不見，你還是不待見我呵？”
我以手扶額，果然門關的太遲了，望望周圍無辜的小孩，也只能就機將他們往裏屋引，掩上門。
“二位大人光臨寒舍，不妨將來意道明。”連茶水都沒上，直接開門見山，我已經厭煩了猜謎遊戲。
“果然是快人快語，我叫亦修。”就是那天我家門口站著的錦袍男子，執扇微搖，嘴角帶笑。
亦修？這個名字，朦朧中似有印象，難道是？！
“看來你想起來，梁亦修，連豐左相，正是不才區區。”
看我身軀一振，他露出個了然的笑容。其實，那個，我只是很黑線的發現他不是我所想的那個搞大鄰巷趙三姑家閨女肚子，然後又落跑的小流氓而已。
“久仰。”意外大於驚訝，我麻木的客套。
“其實這次來，是我王的意思。”他稍稍側了身，突出前幾天一直粘著我的狗皮膏藥。我順著他的動作看去，發現眼下那人穿了一身的華貴禮服，氣勢更是逼人。
“這麽多日相處，賢弟還不知道我的姓名吧。”某人笑得金光燦爛，“孤的名諱爲，離蕭，”
這年頭是怎麽了？康熙微服私訪記已經流行成這樣了？我家又沒有美女，只有未長大的小小小美女兩三隻。
“久仰。”我張口結舌。
“今日至此，只爲求賢，不知賢弟可有意仕途？滿腹經綸，豈能藏於陋市之中。”
他問的霸氣，我愣的恍惚。
第三十七章 人往高處
“憑什麽？”
“憑我看人的眼光。”
“我沒有才。”
“我覺得你有。”
“這種事可以憑感覺麽？”
“看我怎麽發掘而已。”
大家不要誤會，現在不是在播周星馳的無厘頭，而是我和離蕭二人進行著口水戰。
“我身份低微。”
離蕭看了一眼身邊的梁亦修，“僞造一個名位很容易。”
“我拖家帶口。”
“有官賜的宅第和大筆的俸祿。”
“我年輕識淺。”
“你已經十六了對吧，相比之下，朕十歲登基，十四歲大婚。至於學識，前幾天看你有問必答，出口成章的，未必不如那些老學究和紈絝子。”
“我……”我講到口幹，一邊的人卻好整以暇，閑閑的吹涼茶水。
“我，我沒有心機。”我閉上眼，總算把自己最丟臉的一點講出來了，就憑我那點心眼，怎麽可能鬥得過那些官場大鱷。
“不會吧，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可以男扮女裝潛入我國，可以繞圈子甩掉追蹤，可以隱姓埋名躲在都城最大的歌舞坊，可以口風不露的和我周旋七天，怎麽看都不像癡人呢。”
我倏然睜開眼，汗毛倒立，房間裏悶的透不過氣。
“別忘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笑的雲淡風輕，“站在我這邊，我就幫你保守秘密，必要時把你遮擋在我的羽翼下，如何？”
我默，人家都掐到軟肋了，還能怎麽樣？
“你不用再這樣辛苦謀生，外面的這些孩子也可以得到更好的照顧。這不是很好麽，有一個機會能盡情施展自己所長。”真真是舌燦蓮花，軟硬兼施。
“好吧，你想讓我做什麽？”認清了現實，我不再做掙扎。難道非要觸怒了皇帝，讓孩子們和我一起悄無聲息的被抹去，或是被打包送回煙雨樓做另一項交易的禮物。而且，人往高處走，我也想當一位古時的朝廷大員過過癮。爬高了，才可以站在高處看風景。
離蕭看著我，眼神興味的像在看一件剛得到的玩具，薄薄的唇一張，蹦出兩個字。“禦史。”
啥？但願不是我想的那樣。
“而且是禦史中丞。”
我膝一軟，差點跪地。禦史是什麽官職？掌記朝廷動靜，糾彈百官朝儀。禦史中丞？天，一大堆禦史裏除禦史大夫，就屬禦史中丞地位最高。放在現代，那可是監察院副院長。當官，我答應。當禦史，我認了。可爲什麽一上來就是百官的公敵？T-T
“誒，別怕別怕。在朝廷，你的背後是我，亦修也會照顧你。平日會有暗衛專人保護你，打發掉那些不長眼的蚊蠅。下毒、暗殺、陷阱、機關這些陰險的手段，都會替你擋下來。”
冷汗，大哥，你真的不是故意來嚇唬我的麽？暗衛的監視作用應該才是重點吧。
事已至此，也只能欣然接受。“好，我接受，擊掌爲誓吧。”
高高擡起布衣遮覆的手腕，揮掌，與兩張白皙無繭的手掌相擊，發出清脆的掌鳴。
三人相視一笑，從此刻起，我們便是盟友了。
趁著這麽好的氣氛，我終於問出腹中難解的疑惑：“現在可以告訴我，湘簾人才輩出，爲什麽獨獨注意到平凡無奇的我？”
“聽說有人收養了湘簾街道上流浪的孩童，給飯吃，給衣穿，提供住處，還教他們識字明理。聖人在世，不過如此。何況那人不過是個無權無勢、做的一手好蜜餞的外鄉少年。難道這樣的人還不值得我探訪麽？”這是我第一次見到離蕭笑起來的樣子，不是格式化的笑，不是疏遠的笑，很美好，甚至還能看見嘴角翹起時露出的虎牙。
明明一代帝王，真正笑起來的樣子卻讓人覺得親切狡黠，很賦有陽光的穿透力。
原來如此，我低頭不禁輕嘲，千算萬算，算漏了市井人心。
可是，我不悔呢。打開屋門，看著滿院飛跑的小屁孩，在夕陽的霞光裏嘰嘰喳喳的搬椅子，然後配合著爬上竈台做吃食。轉而想起黑暗詭譎的官場，突然覺得無所畏懼。
第三十八章 功成名遂
白玉堂前春解舞，東風卷得均勻。
蜂團蝶陣亂紛紛。
幾曾隨流水，豈必委芳塵。
萬縷千絲終不改，任他隨聚隨分。
韶華休笑本無根，好風頻借力，送我上青雲。——《臨江仙 柳絮》
世事如棋，你不知道下一步會走到哪里。一襲紫衣，厚底皂靴，手執象牙笏，頭頂烏紗帽，典型的士大夫打扮，讓人很難將我和三年前那個歌舞梨園行裏布衣短打的蜜餞小子聯想到一起。
人說“官場陰暗，宦海沈浮”，但雄厚的背景等同於扎實了一半的基礎，助我有風駛盡帆。初出茅廬的菜鳥，頂著當朝宰輔梁亦修和離蕭授意下的本地知府的保舉，成爲孝廉，然後以德行入科考，詩詞歌賦、時事策論，無一遺漏，最後，憑著堪堪過線的成績被委派至偏僻鄉野，做一名無權無實的小禦史。
也嘗過“花間酒氣春風暖，竹裏棋聲夜雨寒。”的日子，也踏過“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泥濘，身量在抽長，心智閱曆也漸漸拓寬成熟，學會了和對手周旋，懂得了和盟友合作，適應了官場最黑暗的潛規則。隨著一封封彈劾向禦史台遞出，地方土財到官商巨蠹接連倒下，我終成正果，爲自己的一朝顯貴奠定了家底。
“仇卿忠正體國，爲我朝肅清貪瀆，鐵面丹心，實爲百官表率，特提爲禦史中丞，以彰高義。”遠遠的禦座上，傳來離蕭清朗威嚴的聲音，響徹整個廟堂。
滿朝喧嘩中，我恭敬的行三跪九叩大禮，在俯身的瞬間露出微笑，“臣，仇潛，領旨謝恩。”
朝會後，如果不是英明的宰相大人當衆提出要我留下，恐怕我已深陷口水泥潭裏，成爲衆官八卦獵奇的中心。擦擦汗，跟著前面人的腳步，提著官袍一角，端正而行。
“仇大人，九九歸一，功成名遂，感觸如何？”轉過殿前拐角，亦卿就斜倚欄杆，露出浪蕩子的本來面貌，語帶調侃。根本就讓人難以辨認，這就是剛才駁斥命官，直言力諫的深沈宰相。
我翻了個白眼，“何謂功成名遂了。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低下頭，細細的整理新衣新帽。
“咳咳，三年了，你還在爲以前強拉你入夥的事鬥氣。”他只能笑笑的遞過來一枝剛折的鮮花，“蕭也很想你，這會兒下朝在禦書房，怕是等不及要見你。”
接過花，正好看到剛才的宣旨公公向這邊走來。
“陛下請二位大人禦書房一敘。”呵呵，的確是合作多年的同伴，心有靈犀，我看了身旁淡笑的人一眼，點點頭，跟著走。
皇宮很大，很大氣的奢華，不同于江南園林式的精致和匠心獨具，反倒有一種蒼茫的美感。你不會因爲彎彎繞繞的路徑迷了眼，因爲場地實在是太大了，長長的宮道，從這一頭延伸到另一頭，中間甚至可能遇不到一個人，只有踢踏的腳步聲傳響，空曠的讓你覺得這是一座少人居住的古城。
在這樣的空間裏長大的離蕭，怪不得有一種肆無忌憚的個性和展翅天下的雄心。宮牆遮不住他的眼，人聲掩不住他的耳，腳下的土地，頭頂的天空，就這樣真實的呈現在王者面前，坦蕩廣袤的撼動人心。
我一走一停，循規蹈矩，人人都以爲我是初見天顔，禮儀嚴謹，倒是正主兒看出了不同，一把將我從地上拉起。
“被這裏的氣勢嚇到了吧，我第一次來的時候也是。”亦卿自動爬起來，遞上茶。
被推坐在椅子上，手裏捧著茶，我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只見兩張了然帶笑的臉。
尷尬無比。
“朕親封的禦史中丞有這麽靦腆麽，看著好可愛，不像查抄24家官吏的鐵面判官呢，亦修。”
“的確別有小兒女家的嬌羞風味，聖上明鑒。”
哼，你們就偷笑吧。
臉上裝出一派肅然，“臣惶恐，适才震懾于皇上天子氣勢（也就是說你平日沒有天子氣勢，哼），不禁心下誠服，以致失了禮數。不過我這把斬貪官的刀磨的利不利，兩位很快就可以看到了。”我瞥了瞥左右，待四周無外人，從懷裏掏出奏本遞上。
“吳國舅的罪證已經集齊，不知你們打算何時動手？”
第三十九章 三人成盟
其實吳國舅的罪比起那些草菅人命的狗官來說，遠遠不及，何況他早年曾扶離蕭登位。只是他也許老了，糊塗了，忘了外戚專權實在是帝王的大忌，忘了他深宮中的太后姐姐已經垂垂老矣，還眼巴巴的將女兒送進宮，指著再續一門榮寵，而朝堂上倚老賣老，咄咄逼人。
悠悠的喝著茶，我欣賞窗外難得一見的風景。證據已經集齊，怎麽處理是他們的事，禦史那麽多，不一定要我出頭配合。
“你的動作倒是很快，才剛回京，就已經備好了這麽一份大禮。”離蕭笑笑，看來相當滿意。
嘖，既然知道你要升我做官，怎麽可能不做準備，這些東西無論是供我新官上任三把火還是收買人心都很能派上用場。
“恩，禮送完，我是不是可以告退了？明天要接管禦史台，又是一場硬仗，二位大人是不是可以放過可憐的一直在奔波的我，先回家休養生息。”
“明明很喜歡這裏，卻又急趕著走，怎麽，怕朕吃了你啊。”離蕭擠擠眼，“我可憐的忠心的禦史一直在奔波，朕這個做皇帝的決定好好體諒臣下的心情。出外搓一頓好的如何，亦修作陪，我請客。”
說完也不理我的拒絕，大步向外，吩咐貼身太監更衣，備馬。
亦修含笑的嘴角翹起邪惡的弧度，我乖乖閉上嘴，思索是不是該推遲到後日才去報到，以免因宿醉而搞得明日出場狼狽。
＊ ＊ ＊ ＊ ＊ ＊
實在是很丟人，我低下頭，心裏火氣狂飆，只想大聲的喊叫出來。
啊啊啊啊啊，你見過喝花酒的皇帝嗎，你見過左擁右抱、衣襟鬆散的宰相嗎，最重要的是，你見過在皇帝老大面前逛花街的禦史，或者說是在禦史面前嫖娼的皇帝嗎？
慶祝也好，敍舊也罷，什麽地方不好找，非要來這兒最紅的窯子，我回去要怎麽跟那群人精小鬼解釋身上的脂粉香氣啊。想著想著，仿佛看到了八仙桌上已經放涼的菜肴，小喜哭得紅通通的鼻子，以及家門前不耐煩守候著的黑臉小子們。
嗚嗚，抓狂，怨念ing。
“兩位大人很久沒來了，還以爲是貴人事忙忘了我們這些姐妹呢。”有姑娘在拿矯著嗓子說話。
“很久”，我豎起耳朵，好啊，原來是借著給我接風的由頭來會老相好，從精神上鄙視他們。
“呵呵，最近事務是忙了些。”敷衍而輕浮的聲音。
我擡頭，倒想知道這些女子是怎樣的風情，能讓離蕭和亦修放棄滿宮春色，尋花覓柳。
細細一看，也不過如此，只能說皮膚白膩，妝容妖冶。
我打量著別人，卻不知自己也成爲了別人的風景。“這位爺看著面生，是第一次來麽？”立刻就有人偎到我身上，還端著小酒杯遞到我嘴邊。
“呵呵，還會臉紅，人不風流枉少年，公子應該好好享受其中樂趣。”喂，別把你的手搭到我頸上。
被女人胸前兩團擠啊擠的，我變扭的手腳無措。實在是憋屈的不行，猛地仰頭，把殺人的眼神射向始作俑者的二人。
“你們兩個，玩夠了沒有？”憤怒的哆嗦ing。
如果回答沒完，我明天就參本地知府一本，縱容淫娼，對不當的社會風氣沒有進行引導，放任官員流連煙花場所。連番彈劾，火力全開，就不信知府息事寧人之下，鬧不倒這間花樓，哼。
“咳咳，你們退下，將芸娘喚來吧。”某兩隻還算懂得見好就收。
老鴇來了，結果卻出人意料，我成了花樓的背後老闆之一。
對著面前跪著的半老徐娘，我還是有點晃不過神來。
“監察司王芸見過聖上、宰相大人、禦史中丞大人。”
“免了，以後如有什麽官員內幕，就彙報給這位大人。”離蕭直指我。
“這是……”我咋舌。
“我們好心領你來接收暗哨，反遭白眼。”面對兩隻笑眯了眼的狼，我這只狗仔只能憨憨的傻坐。
“有了他們，以後你也就不必再深入敵營，以身犯險。”亦修輕描淡寫的解釋。
笑笑，原來逗我入套別有一番心意。
有友若此，就是犧牲自我，娛人娛己一把，又有何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