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失的密碼》作者:/【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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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花雪月 您是第4579個瀏覽者
維明醒不過來。
他躺在床上,自己也知道自己明明躺在床上,卻像是躺在雲端。
他拿眼前一個黑乎乎的密碼箱沒辦法。
試了無數組數碼:67240588,801124……但是那個該死的精密儀器就是不肯認賬。
裡面裝的是什麼呢?好像是很重要的東西。
可自己卻倒霉地遺失了打開它的密碼。
真他媽的煩!
維明終於放棄了,離開那個解不開的迷團向前走,一團又一團的迷霧飄過去,面前是一條深邃的河。
「維明。」
有輕輕的聲音在背後叫他,熟悉,而溫文。
他回過頭去,看到的是林棋,他的高中老師。
削瘦的身材,憂鬱的神情,鏡片後的眼睛像是會說話,一切都與十三年前一點沒變。
「……」
「你來這裡幹什麼?你不是說以後不會再來找我的嗎?」
維明卻有一點緊張,不自覺地左右看看,生怕會有人來看到他們在一起的樣子,然後怒視著他,訓斥道。
真是諷刺,以前這個動作經常是那個道貌岸然的老師做的。現在他不怕了,怕的人,卻換做了他。
是的,他們之有曾經有過不可告人的關係,而且是最難以啟齒的那種——男老師與男學生的肉體關係。只是曾經。
「我要走了,來向你道別。」
輕輕偏過頭去迴避他直視的目光,不過這一次很快就回過頭來,望定他,溫柔的微笑。為維明所熟悉的那一抹,帶了幾分不符合他那個年齡的純真。
他笑,真是漂亮。就像一朵月下曇在月光的魔法下徐徐地舒展開了纖細的花梗。
「你終於取得保薦出國深造的機會了嗎?」
維明有點焦躁不安地搓動著腳尖,話一出口又有點後悔。
他明明說過以後不再過問他的事了,怎麼又會從林玳口中打聽到他的事。
「不,是更遠的地方。」林棋一直保持著那個淡淡的笑,沒再有說什麼,上來擁抱他,低低地道:「原諒我,永別了。」
纖細的背影越過他,向前涉過了那條河,不再回頭。
維明拔腿想追,可是河水竟徹骨冰涼,底下好像有小鬼伸出手來拖他的小腿,被嚇出了一身冷汗,終於自床上掙扎醒來,看了看鐘,不過六點,往日的這個時候,他的妻子林玳會依偎在他身旁睡得正香。
施維明點燃了一根煙走到露台上,有點仲怔地望向西南方向,側耳傾聽,那裡隱隱傳來晨鐘悠揚,有傳統的高校一般會在六點鐘打響起床鈴,然後就可以看到一群群半大不小的學生自宿舍裡湧出來,揉著朦朧的睡眼,搶龍頭洗漱完畢到操場上做晨操。
如他的高中時代。
抽完了煙後,落寞地發現妻子是不會回來了,維明只好自覺地下廚房做了今天的早餐,胡亂吃了拿起公文包出門打車的時候,施維明一直極力抑制的思維,終於,還是不受控制地回到了那個放肆狂妄的青春時代。
§ § § § §
那時他是南楊高中二年丙班的班長。
薄薄的高中制服裹著小豹子般攢足了勁兒的軀幹,小平頭下獸一般敏銳的眼睛藏在平光鏡後,不動聲色地尋找獵物,偶爾閃動的光芒出賣他並非乖寶寶的事實。
不過,丙班的確也不會擁護一個文弱書生做他們的領頭羊,在這個班裡,多是扶不上台的高幹子弟,男生最常討論的不是功課,而是哪家的娛樂室又進了新的遊藝機;女生們對化妝品的講究比女教師更甚。
在這班烏煙瘴氣的學生氣跑了學年度第三個班導師後,一個瘦高瘦高的男人在一天下午被校長領進上了畫得花花綠綠的講台。苦命地接續了第四任導師的位置。
「起立!」
施維明看著鏡片後那無措的眼睛,不知怎地心裡一動,號令全班給新來的老師一點面子,換來他靦腆的笑。
施維明發誓那不是他的錯覺,台上那個瘦弱的講師是認真地把視線對上了他,輕輕地點頭。
他笑,真是漂亮,細密如白橘子花似的齒露出顏色淡淡的唇,給人那種神經質而長期憂鬱的神情盡去。
施維明有點怔住了,他怎麼會用「漂亮」這種形容詞去形容一個瘦不啦嘰的男人?
鞠躬,行禮,一切禮儀正常,表明這個班接受了他們的新班導師。校長也擦著禿腦袋上的油汗,找到了下台的台階。
第一堂課因為彼此都不熟悉,還算是和平渡過。
那個瘦男人居然還是有兩把刷子的,平常讓大家避之唯恐不及的古文講解得深入淺出,弄得那一個個野小子野丫頭回恢了孩子氣的本性,乖乖地安靜聽故事。
待得下課鈴響起的時候,一根修長而染著些許白粉筆灰的手指在他桌面上敲了敲,示意他跟出來一下。
「你是班長?」
樹蔭暗暗地掩去了他大半張臉,微微翹起的唇角拉開了一點弧度, 但是偏偏那一點跳躍的陽光卻照在他潔白的牙,晃得施維明心臟像是揣了小兔子般地亂跳。
「嗯。」
沉默了一會兒,終究還是想不出其他的說辭,施維明悶悶地給他這樣的答案。
「我是林棋,希望以後我們能合作愉快。」
他伸出手來,先是輕輕地拍乾淨了上面的粉筆灰,然後伸到施維明面前停下。
「呃……」
施維明也慌亂地在衣服上擦了擦自己不知何時沁了一手的汗,遲疑了一會兒,終於還是握了上去。
這個奇怪的老師,第一天就以成人的禮節與他握手,弄得他怪不自在的,神情又是緊張又是興奮——因為覺得在他的眼中,自己的關係與他像是對等。
而,最讓半大不小的男生們興奮的是,家長老師們承認他不再是孩子,而同樣也是一個有擔當的大人了。
「好了,以後我有事再找你。現在你回去上課吧。」
緊緊地握了一握,收回手時好像是有意無意地以指腹在他掌心劃過,讓施維明產生一種意料之外的顫慄。
這個老師似乎有直視著別人眼睛說話的習慣。而,他在鏡片後的那雙眸子,直直地看進了施維明的眼底,一切都在那澄明的目光下無所遁形。
§ § § § §
「先生,您到了。」
前方的司機不耐煩地回頭催請他下車,驚醒了他短暫的回憶。
施維明慌忙掏出錢來付了車資,並問他要了報銷發票。
一腳邁下車時還差點被台階絆到,令人晦氣的是腳上的鞋帶就這樣被勾斷了。
他X的!
這種一早就招至的噩運,應該算是從那個代表著不祥的夢開始。
施維明恨恨地想著, 給在走廊上擦肩而過跟自己陪笑打招呼的人回禮。
「施處長早!」 「早!」
「施處長好!」 「好!」
一路半瘸半拐進了自己的辦公室,電話交待接待員小張到樓對面的商場去給自己買回一雙四十二碼的鞋子過來,施維明這才鬆了口氣,安心地坐進寬大的辦公椅。
攤開右手邊的文夾匣,從裡面取出各種特急的待辦文件,手在機械地簽著「同意! 施維明 X月X日」的同時,大腦竟然沒有停止下不正常的運轉。
§ § § § §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在學校裡的自己不再單純得起來?
是因為聽說他早已結婚,並有一個十二歲的女兒?還是因為聽別人傳聞他結了婚後還會用直勾勾的眼神去看強壯的男生才被另一所學校辭退?
最初聽到的那一瞬間,他把那個仍在口沫噴噴繪聲繪色的男生一拳打倒在地上,不知道自己因為什麼而憤怒,但是怒氣卻如煽著風的火苗上漲。
打過架後的施維明搖搖晃晃地走進了他去過數次的教師宿舍,分不出什麼感覺的笑著,在林棋驚呼著丟下書過來給他流血的拳頭上藥時,把那個老師當哥兒們損。
「你行啊你,瞧不出來這麼能?你今年才三十二歲吧?女兒就十二歲大了,老實交待是不是先上車後補的票?」
「我……」
林棋抬起的眼睛裡有幾分驚惶幾分無奈,卻沒有否認。他的神色是抑鬱的,可是目光卻無畏。
「那是一個錯誤。」
停了一晌,他輕聲但堅定地說,「我對不起她們。」
「那他們說,你是因為在X大附中經常直勾勾地看男生才被趕出來的,這也是真的了?」
施維明突然有些光火,挑釁的目光直直地逼進他的眼底。
這一次,他沒有回答,過了一晌別開頭,紫丁香花般憂鬱地笑。
「你他媽的倒是說話呀?!他們說的是不是真的?」
施維明突而暴躁起來,因為第一次得到他等同的尊重,他把他當哥兒們,甚至為他打架。但,在那憂鬱目光掩飾下的事實真的是那麼的不堪?
「不……不是真的。」
他輕聲地回答,可是目光游移,並沒有直視回來。
他說謊時所特有的規律。
「你是個變態?」
他會直勾勾地看其他的男人!
這個無形中被肯定的事實令施維明瀕臨狂暴的邊緣。
「我不是!」
他很快地回駁,急急地,躲在鏡片後的目光幽怨。
「你想跟男人親嘴嗎?想被強壯的男人抱在懷裡?」
撕開了他脆弱的防護,施維明問得粗野。
「你還說你沒有,你一直一直,用這樣的眼睛勾引著我!」
憤怒地指控過後,當同樣是顫抖而溫熱的唇交疊在一起的時候,小屋裡兩個人都驚呆了。
彷彿突然做出這種事的人並不是他們本身。
令人狂躁的蟬聲在窗外不停地叫著,鼓噪起青春期所特有的衝動。
把那個不停地掙扎著的瘦弱男人壓倒在身下時,施維明被一種凌駕於情慾之上的快感所支配。他根本不知進退地亂捅一氣,慾望發洩過後也不知該如何處理事發現場,只是驚惶失措地拉起褲子就跑,導致第二天的時候,林棋是帶著烏黑的眼圈蹣跚走上講台的。
嘶啞著嗓子的老師似乎沒引起同學們的同情,涼薄的學生們見沒有故事可聽了,噓聲四起,打牌的打牌,傳小紙條地傳小紙條,女生們乾脆掏出五顏六色的花紙疊小紙鶴——最近校園裡流行著一種送紙鶴的遊戲,據說那是最好的祝福。
「都他媽的別吵了!老子想睡覺!」
看見那個瘦弱的男人堅持地以自己微弱的聲音同全班四十多個朝氣蓬勃的青少年製造出的喧囂作抗爭,施維明沒來由地發了大火!
媽的,不舒服不會請假啊,上課在這個班來說根本就沒人想聽。擺出一副受欺負的樣給誰看?!
昨天因為自己的沒經驗,他的血流了很多,又傷在那種難堪的部位,這樣並膝挺立的站姿只會叫他的疼痛更甚。
被難得發號施令的班長嚇住了,所有人都乖乖噤聲,施維明把腦袋埋到胳膊底下,聽著台上那把疲憊、嘶啞的聲音迴盪在安靜得近乎詭異的課堂上。突然有了一種強烈的懊悔。
「你過來!」
下課後,施維明候在走廊的角落裡等他撇著腿以一種難看的姿勢慢慢走過時, 也不管他樂不樂意,一把將他拽進了空置的器材室裡。
「你不會自己上藥啊?媽的,這麼笨怎麼當老師的?」
粗魯地制住了他的反抗,將他按倒在膝上扒下褲子,施維明把自己從家裡帶來的藥品一股腦地向他臀瓣間紅腫的傷處抹。
雖然不想承認,但昨天回去後他怎麼也放心不下他那裡的傷,今天上學時還是特意地拿了藥到學校來,果然派上用場了。
「其實……不是很痛。」
停止了反抗,乖乖地讓他上完藥的老師回過頭來,低低地說著這樣的話,眼睛裡有一撮黯然的火苗,一明、一滅。
雖然他的意向不明,但在施維明看來,消極的反抗態度就等於無言的默許,施維明拋下藥的時候,嘴唇卻找到了他的唇,在上面磨擦著,一下,兩下。
任何事情都是有了第一次,很自然就發展到有第二次……
§ § § § §
「施處長,您要的鞋。看看還合適嗎?不舒適我馬上就可以去換!」
「乒乒砰砰——」帶了一頭汗跑上來的小張笑瞇瞇地拿來了他一早催要的替換的鞋子,小伙子高中畢業就來這裡應職了,雖然學歷不高,但是熱情周道,比起那些冷冰冰揣著個文憑擺架子的大學生受人歡迎多了。
施維明就喜歡他這種爽朗無機心的調調,把他從門衛處調到了科室當接待員。
他也清楚地知道自己是誰提拔上來的,對施維明的服侍分外盡心盡力。
「嗯,不錯,小伙子挺能幹的!多少錢?我找給你。」
「嘿,處長,您那不是太瞧不起人了嗎?這點小禮物也不給我機會送咋的?咱可是連行賄都不夠格啊!」
小青年就會油嘴滑舌地討人歡心。
「得了你這小鬼頭,少來這一套!」
把五十元拍在他的手裡,施維明知道這點意思意思還是要的,雖然不見得完全抵值,不過也不能落人口實。
小張也很機靈,笑著說:「客氣了您啊! 要是大嫂在,這點殷情都不到我獻呢!」然後又一溜煙的忙活去了。
施維明卻因為他最後一句話而被小小地噎了一下,歎了口氣翻開今天的行程表,提醒自己下午得到民政局婚姻登記管理所去一趟,應該在離婚證書上簽字了。
§ § § § §
「你是不是喜歡我?說啊!」
情竇初開的少年總是積極且熱情的。儘管他的對象不是那麼的能拿得出去。
因為那是個男人,一個比他大了十五歲的瘦弱男人,還是他的老師。
禁忌、不倫,在少年眼裡統統都成了快感的辛香料。
那時候他最喜歡做的事就是在親熱過後拉過永遠都是不情不願狀的老師,把他光裸的身體擁在懷裡,一遍一遍地吻他,追問道。
「別問了,這是不對的。」
林棋從來都只給他這樣一個千篇一律的答案。
他的眼神更憂鬱了,像是被無賴的小惡魔拖向墮落深淵的天使。
「呸!裝什麼清高啊,剛剛是誰在我身下叫得連氣都透不出來的?」
施維明憤憤不平地點燃一根煙,然後惡意地伸手到他腰下摸索著,幾乎是故意地想讓他覺得羞恥。
「別鬧!一會兒我要去上課了!還有,你不要抽煙!」
從他手上抽走了違禁物品,無視他挑釁的目光把煙頭按熄後,林棋起身打理自己的身體。
「一會見啊,老師!」
刻意叫出來的稱謂讓他背上一僵,就喜歡看他尷尬的施維明有時候甚至會在教室趁大家都不注意的時候,佯做課間提問狀輕咬他的耳朵。
處在時刻有可能被人發現的害怕與不可告人的共同秘密而帶來的喜悅之中,這對少年的施維明來說是一場百玩不厭的遊戲,唯一的缺憾是那個死鴨子嘴硬的老男人從來不肯鬆口說一句喜歡。
施維明樂此不疲地對這個答案尋求了近一年。
那個老師會在他身下哭著求饒,卻不會退一步低頭說一句喜歡。
「將相和,這個在趙國歷史上有著重要意義的事件可以說是由三個成語小故事串連起來的,『還璧歸趙』『負荊請罪』是為大家所熟悉的其中兩個……」
這是一堂教學觀摩課。
也不知道因為這個班的紀律好了還是林棋的故事式教學真的有一套,高三第一學期的時候有兩個學生在他的指導下拿到了市裡作文大獎,他們這個全校公認最爛的丙班這學年語文成績全面突飛猛進,市教委也被驚動了,特地組織了考評團來進行教學觀摩,據說如果把握得好的話,有一個再深造的保薦機會。
下課時,施維明在掌聲雷動中看著講台上的林棋被校長握手,心裡卻完全不是滋味。
為什麼最後知道這個消息的人竟然是他?
在學生們魚貫而出去準備下一堂的體育課的時候,施維明趕上前幾步,在他耳邊低聲說道:「中午我在操場等你,一定要來。」
那細瘦的背脊因為他惡意地在敏感的耳邊吹氣而挺了一挺,林棋沒有說話,頭也不回地走出教室,留下憤憤的施維明站在原地盯著他的背影看了很久。
「頭兒,還不走?放學後我的新車借你騎!」
小四嘻皮笑臉地在背後推他,聽說這小子這學期總算有一科從個位數上升到了十位數,他爹一高興就獎勵了他一輛山地車。
「呸,有什麼了不起的,送我騎我也不騎!」
施維明衝著那個背影,故意很大聲地把字眼嚼在了一個曖昧的「騎」字上。
但很快就覺得自己這樣的報復行為說不出的幼稚,在他面前他總像是一個不夠稱頭的小孩。
午飯施維明只是胡亂地扒了兩口,然後晃蕩晃蕩地到了操場旁的小樹林裡,左右看了看沒人,一頭就向幾叢茂盛的灌木圍起來的小空地裡鑽了進去,點起一根煙,煩躁地等著那個不一定會赴約的男人。
刺眼的太陽晃得人心煩意亂,等得怒火上湧的施維明有一種狂躁得想大叫的衝動。
一切都是他無心的?還是故意的?
他總是那樣一副不甘不願的樣子,什麼也不說,也沒對他的熱情有過任何實質上的回應,但依舊使得自己深深地沉溺了下去,自動自覺地幫他維護課堂秩序,努力拚命地學習討他的歡心,現在好了,他藉著他們這個爛班一舉成名了,卻要離開他。
——甚至連個招呼都沒預先打。
他在他眼裡算是什麼?
一個笨笨得自動送上門去的愣頭小子?一個有利用價值的工具?
裊裊的煙霧好像有點刺激到眼睛,施維明被嗆出了一層淚霧。
旁邊的樹枝輕輕一響,另一個削瘦的身影終於出現在他的視線內,林棋沉默著,也沒有主動開腔。
「為什麼瞞著我?你玩夠了就要甩我了是不是?」
枉自己還以為是他最親密的枕邊人,可是知道重要消息的卻是最後一個。
「市委要推優了,你們班我推你優秀學生幹部。高考有加分的。」
鏡片後的眼睛迴避著,答非所問。
卻一直在緊張地打探四周的動向。
「我操你大爺的!」
他以為這像是一項交易,就這樣可以兩訖了?他不過死樣活氣地付出了肉體,在得到一個少年全心愛戀的同時,順便也功成名就了就這樣抽身退開?
施維明的怒氣沒地方出,聲音大了一點,引來了操場的巡查老師向這邊跑來的腳步,林棋眼疾手快抽出他嘴上的煙,向自己嘴裡放去。
「林老師,是你在這裡呀?我還以為有學生中午在這裡抽煙!」
撥開樹叢的老頭向老師陪著笑,順便盯著旁邊的小青年看了一眼,確認這邊無險情後,這才慢吞吞離開。
「咳……」
似乎並不習慣抽煙,林棋居然被嗆得很是狼狽,施維明把煙頭奪下來踩熄了,然後笑著吻他,感覺到他口腔裡有著與自己一樣的煙草味道。
「其實你還是捨不得我的是不是?不然你剛剛就不會這麼緊張了。」
就算是一廂情願也好,剛剛可以算是第一次由他主動的間接接吻耶。
施維明適才沖天的怒火輕易地消了一半。
「在沒選上之前,你最好注意一下你的言行……也,別太常到教工宿舍來找我了。別人會說閒話的。」
林棋相當緊張地把他推開,大約是因為光天化日之下,又身處公共場所而極度不自在。
「我不在乎!」
初生牛犢不怕虎,施維明只希望自己喜歡的人也能回應自己相當的熱情,他想要他的喜歡,想到發瘋。
「我在乎。我不是你這個年紀,行差踏錯一步並不要緊,換個學校就可以從頭再來。我沒有這個本錢了。」
退開了一步,林棋從他們有了不正常的關係後,第一次這樣看著他的眼睛,幽深的眸子黯黯地,低聲地說出自己的顧慮。
到這種時候就強行要求把他當大人看!平常怎麼就盡拿他當小孩哄?
時刻擺出一副受害者的樣子來匡騙世人,到底是誰害了誰?沒有他,自己怎麼會中了這種毒還飲之如飴?
「你還要什麼本錢?你根本就是外國雜誌上說的同性戀,其實你被我上很爽是吧?就算不喜歡我,也一樣喜歡被人上的感覺。你根本就不正常、變態。」
惡毒地在他耳邊點明這個神經質的男人極力在否認的事實,他以為只要不承認,就可以連自己的內心都可以被騙過嗎?
「……」
林棋臉上的血色瞬時退了個乾乾淨淨。
抬起頭來飛快地看了他一眼,轉身逃也似的離開。
§ § § § §
「施處長,您說今天這新聞的頭條奇怪不奇怪,《我國首次承認同性戀不是精神病》,嘿,改革開放了,連這種外國才有的毛病也在中國被承認了。男人喜歡男人,什麼玩意兒!」
處理完手頭上的公事,十點多的時候,小張把報紙送進來了。
一邊還大聲地宣讀著當天的頭條,嘲弄的語氣引來秘書小莉的不滿。
「哎哎,你那是什麼態度?同性戀礙你事啦?別人喜歡什麼你倒像太平洋的警察——管得寬!這個社會需要寬容,寬容你懂不懂?至少同性戀還可以為計劃生育做一份貢獻嘛!沒瞧見現在離婚率節節上漲?破裂家庭的小孩子多可憐,有爹生沒娘養的,當初還真不如別生下來。」
兩個小青年嚷嚷著爭論起來沒個結果,都不約而同地抬眼望向這邊,像是下意識地打算找辦公室裡的最高領導給個決策。
不過,在看到施維明難看的臉色後都立馬住口,小莉這才想起來今天她才幫處長把離婚簽字時間寫上日程安排。
吐了吐舌頭識相地離開了。
耳根終於清靜下來的施維明顫抖著手拿起被他們遺棄下來的報紙,「嚓——」一聲又點燃一根煙,眼睛死死地盯住那二號黑體大字標題,從頭往下看。
「【據北京青年報報道】:不再把同性戀看作一種病態心理,這是中國社會的一個進步。我們現在做的實際上是美國28年前做過的一件事,那時在同性戀解放運動的影響下,美國心理學協會把同性戀從精神病手冊中取消了……」
§ § § § §
到底是誰不正常?
從那天起,林棋開始拚命地逃避他。
瘦弱的男高中老師似乎更憔悴了。
擠在日漸高大的男學生中幾乎完全被淹沒。但是施維明總是可以在第一時間找到那削瘦的背影。
但……
很明顯地他在逃避。
不過幾百平方、巴掌大的校園,在他的刻意下,兩個人碰面的機遇除卻上課時間外幾乎等於零。
他遠遠一照見施維明的身影就快速離開,要不然身邊就總跟著其他幾個老師在一起寸步不離。
導致每次施維明去辦公室或是他的教職工宿舍找人都覺得自己在攆兔子——應該說那個人逃得比兔子還快。
「你到底還要逃到什麼時候?」
晚修才剛上一會兒,巡查的老師離開教室,還沒走進廁所,就被一隻從黑暗裡伸出的手一把拽住了。
「你……」
林棋似乎吃了很大的驚嚇,也不知道這個目光灼灼的少年在這臭氣沖天的地方等他多久了。
「我說,你到底還想躲我躲到什麼時候?」
月光下,施維明露出的是白森森的牙,像是一隻困窘的獸。
「我沒有……」
林棋很快恢復了鎮定,或者說是馬上強自鎮定起來。
「放開我,我是你老師!」
「滾你媽的老師!」
施維明憤怒起來,粗暴地拖著他纖細的手腕向校園後的小果園走。
「我……我要叫了……你放開。」
力量對比在這一刻竟然是懸殊的,掙不開施維明的林棋惶急地說著,可是聲音卻很低。
「儘管叫好了,看他們會說誰不正常。」
施維明眥了眥牙,豁出去的放肆。相對的,林棋卻沉默起來。
迫不急待的野合讓那個纖細的男人瞬間蹙緊了眉,細密的齒咬緊了下唇,憂鬱地被施維明擁在懷裡,僵直地看著他。
「你完了,你是個同性戀,說出去別人會把你關進精神病院。」
施維明一點也沒有安撫他纖細的神經,惡意地伸出沾滿口水的舌頭去舔他的耳孔,讓他不自覺地更加緊繃,箍得他緊緊的,快要斷掉。
「我也完了,我居然會喜歡上你……你說這他媽的正常不正常?」
施維明神經質地笑著,索性一股腦地抖底出來給他看好了。
說完這句話後,施維明才想起來,這也許是自己第一次親口對他說「喜歡」。不再是逼著他先承認他喜歡自己,他認輸了。
就算是先說喜歡的那個人就算輸了也罷,他認了。
林棋怔了怔,想推開他,可是伸出來的手卻僵在他的肩膀上不再動,但……他的神經卻放鬆下來了。
雖然他還是沒有說話,也不動,但兩人緊密結合的地方有任何的動靜都瞞不了人。
他一放鬆下來,施維明就一寸一寸地侵入了他的體內。
「今天是我生日。你不祝賀我嗎?」
施維明把頭埋在他單薄的胸懷裡,慢慢地用頭去拱他,頭髮擦過他細小的乳頭。
「我家老爸說要什麼都送我,哥兒們幾個幫我訂了個大蛋糕。可是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他又長大了一歲,不過這一歲意義非比尋常。
他十八了,儘管在思維模式上還是個孩子,但卻在法定的條律上有了自主的權利。
「說你喜歡我,這就是我生日收到最好的禮物了。」
施維明把他緊緊地擁在懷裡,哀求他。
「維明,我不能再害你了。我們分開吧。以後別再來找我,當然,我更不會去找你。」
輕輕地,把那個撒嬌的孩子推離自己的懷抱,林棋的目光在月光下深沉。
他的眼睛會說話。
關心、無奈,種種複雜而曖昧的感情湧動著,最終所有的火花都黯淡了下來,他選擇了對自己的學生最有助益的道路。
在當時的道義上來說,老師的選擇是正確的;可是他的選擇對感情來說,虧欠的也許不只一點點。
到這種時候還是不肯說一句「喜歡」嗎?
施維明幾乎是絕望地看著他的離去。
瘦弱的背影在月光下漸漸地被黑暗所吞噬,看得清楚的只有他的白上衣和白球鞋。像是一個人體的驚歎號。
第二天林棋就請病辭職了。
他走得太絕決,完全沒有留下去向。只輾轉聽人說他是回鄉下,到老婆孩子那個鄉下教書去了。
施維明調集了所有的情緒去憤怒,在高三那種除了學習外無處發洩的環境下,咬牙切齒地學習。高考時跌破了所有人眼鏡地當上了校文科狀元。
學習,就業,工作,除了感情外,施維明一帆風順。
只是,他經歷高中一役,一敗塗地後就把愛情遺失了。
最明淨且熱烈的火,燃燒過後只餘一片灰燼。
喜歡,這樣鮮明且刻骨銘心的喜歡,卻得不到結果,他還能拿什麼去相信愛情?
留下來按部就班成長起來的幹部施維明不過是裹著錦秀的枯木槁樹。
二十四歲,組織上開始頻頻關心局裡最年青的科級幹部,他從五六個對象中挑中了一個。
林玳,不為別的,因為她的父親叫林棋。
可笑得很。
以前覺得那麼大的世界竟然這麼小,他還記得自己跟著未婚妻上門去拜見岳父岳母的時候,有人慌張得打破了一個茶杯。
雖然六年的離別蝕濁了他的風華,那一雙眸子,卻依舊幽暗,靜靜地望著他。
施維明的心跳得很快,以為他至少會制止自己的女兒嫁給這樣一個有愛上過男人前科的人,結果他只是輕輕點了個頭,「嗯」了一聲,就進裡間去了。
這算是什麼?
他不回應自己的感情,卻把女兒當賠罪的奠品。
還是說他早已明晰自己會追隨著像他一樣的腳步,就算心裡有著壓抑不住的火,卻因為前途問題理智地考慮結婚,成家,立業?
沒有一個同性戀會為難自己與社會作對,跳出去大聲呼籲人們正視他們的感情生活。
犧牲的只是那個時代的女人。
她們不管做得多好,也永遠不會成為丈夫心中最牽掛的依戀——從一開始的性別取向就已經決定。
這樁婚事在沒有人反對的情況下順其自然地水到渠成。
直到,今天終於因完全的冷漠走到破裂的盡頭。
§ § § § §
「小張,下午我出去一下,有什麼緊急的事件打我手機。」
雖然他離婚已經算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秘密了,但臨到頭了尷尬仍難以避免。
離婚是他老婆林玳提出來的。
原因是多年的家庭冷漠導致感情破裂,無法挽救。
現在的女人們比起十年前有了更多的主見,至少,她們還可以離婚。也許是下一個幸福的開始。
施維明知道單位裡的人及朋友都派林玳的不是,說還有能比老施更正直的人嗎?不過,對他來說,這算是解脫。
對妻兒,他有著太深重的負咎感。
三十一歲的他,現在一點一滴地體會當時老師的感受。
惶恐,無措,種種感覺在心底翻滾著,可是死也不能吐出一個字來,任何一點點的風吹草動,都會是導致他身敗名裂的炸藥。
再仔細地看了看桌上那份為同性戀正名的報紙,施維明順手把它收進了皮包裡。回去後再好好地研究一下。
打車到民政局婚姻登記管理所時,林玳早已等在那裡。
不愛了,和平地分手總算是對雙方的解脫——也許應該說從一開始他們之間就沒有「愛」的存在。
施維明輕輕地跟工作人員點了個頭,意外地發現聽到響動回過頭來的林玳雙目紅腫。
難道她還會有所依戀?
也許他在感情上是虧欠了她,但是在其他方面算是無可指摘。一夜夫妻,百夜恩。
可是她很快就先遞過來一張她已經簽好名的離婚證書。
施維明剛剛生出的一點希冀象泡泡似的,馬上升化到空中彌消於無形。
簽字,蓋章,再打上民政局的公章,這一樁離婚協議立即生效了,又一對錯誤的組合分道揚鑣。
在之前已經把財產分割清楚的林玳卻在出門前遞過來一個小小的黑色保險箱。
「爸的遺言,指定給你的。他已經於今天凌晨六點胃癌擴散不治。」
施維明腦袋「嗡」的一聲響,這才把林玳雙目紅腫的原因整出來。
呵,早上那個夢,原來是因為這個。
有些茫然地接過那方方正正的小箱子,奇怪的是雖然傷心,但成人現在就連眼淚都可以聽從控制,不該透露的感情半點也沒流露出來。
今天,逝去的那個人只是他曾經的岳父。
施維明順口問:「密碼是什麼?」
「不知道。指定給你,什麼也沒說。」
她那個當了一輩子窮書匠的父親,在聽說她離婚後竟然是欣慰的。
他知道什麼,還是他早已預見了什麼?
這也許是一個千古的迷題。
她也匆匆離去了,把這個迷題留給施維明待解。
施維明捧著那個黑色、帶了一圈數字環形鎖的小箱子回家。
67240588,801124……順手撥了自己習慣用的密碼,不過當然是可想而知的,那個該死的儀器不會認賬。
施維明看著那個箱子發呆。
終於跨世紀了,以前許多的偏見、定性問題的處理有了一定的改善。不過進入了新信息時代也不是沒有煩惱的。
想想以前,生活裡哪來這麼多的密碼?那時候頂多銀行設一個就叫人驚訝不已了。現在倒是人人都會設置密碼,人人都不得不設置密碼。手機漫遊需要密碼,銀行提款需要密碼,至於時下愛上網的小青年們的密碼更是五花八門,必不可少。
林棋在臨終前想給自己送來一個怎麼樣的秘密呢?
施維明跟那個箱子耗上了勁兒,他想知道,想知道,十二萬分地想知道。
冥冥中他讓人送來一份鎖著密碼的秘密,但卻不告訴自己開啟的門匙。
遺失的密碼到底是怎麼樣的一組數據?
有人愛拿自己生日做密碼的代號——那太容易猜了;有人會用電話號碼——專家指出那也不夠安全;上網的小青年們會拿數字與字母弄出一串自己也背不下來的天文數碼,不知道是要難為別人還是難為自己。
施維明在最初的激動過後,漸漸地開始冷靜地思考,想像著生性嚴謹的林老師會出於什麼樣的考量,用自己印象深刻的數字做密碼。
手指撥動著,施維明用自己所能知道且熟悉的林家人慣常用的密碼去做試驗。用林棋的生日代入,林家的電話代入,手機代入,甚至是林夫人的生日代入,林玳的生日代入,密碼箱不為所動。
最後,施維明突然想到了一個最沒有可能的可能,嚥了嚥唾沫,顫抖著手,把自己的生日代入,19720824——那只刀槍不入的小鐵皮箱子竟然「叮」的一聲打開了。
它打開了!
施維明反而被嚇得退後了一步。
定了定神後才敢去檢查密碼箱裡的內容。這只耗費了他一晚上的時間與精力打開的密碼箱裡疊著一隻小小的紙鶴,看紙張與質感好像是他們高中時流行的那種用色紙疊就的祝福紙鶴。但任他橫看豎看,拆平了再折疊回去也沒找到任何的字句。
那麼,林棋守候了一生的秘密到底是什麼?
施維明傻傻地看著那張著口的密碼箱,從空空蕩蕩的箱底找遍每一寸鐵皮。
什——麼——也——沒——有。
不經意間眼光掃過那仍保留著最後數據顯示的小圓環,施維明在電光火石間突然想到了在他剛結婚不久林玳說過的話:「爸說,叫我用你的生日做我們家公賬的密碼呢!嘻嘻,瞧不出我那個一絲不苟的老爸還挺浪漫的,說什麼用自己喜歡的人的生日做密碼是最保守的秘密。」
當時他只是笑笑,林玳也沒把父親的話當真,他們家公賬的密碼是一首歡快的歌:「33455432」。
但是……自、己、喜、歡、的、人、生、日?
喜、歡、的、人?
施維明的眼睛倏地瞪圓了。
他當年苦苦懇求也沒辦法從林棋口中摳出的答案——你是不是喜歡我?
一直一直不肯開口說喜歡的林棋卻用了他的生日當自己一生秘密的終結。
這個密碼箱的秘密並不在內容,而在密碼上。
施維明流著淚笑了。
老師當年對他最大的祝福就是保守這個秘密,不讓年青衝動的他在那個年代完全自毀前程。
到陽台上點燃他拿回家的報紙,希望這份微薄的奠品還來得及追趕一生都在擔驚受怕的老師那驚惶的腳步。
施維明終於找到了遺失的密碼,也在他三十一歲時找回了遺失在青春歲月裡的那份愛——只是,他們已遺失了一個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