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0
「他……怎麼會……」舒連不解，為何突然失蹤了好幾天的白啟翊，會以這樣一個截然不同的形象出現在「白麓置業」成立十週年的慶祝酒會上，更不解，他為何會站在那位德高望重的董事長身邊與之低聲談笑，態度親密得彷彿一家人。
「那個人，是白家二少，白啟翊。」葉隋順著舒連的目光看過去，輕聲介紹道。
「白家……二少？」猛然間，舒連想起了白啟翊的姓氏，一切疑惑頓時如遭遇陽光的霧靄般消散無蹤。
「白家長孫在不久前發生空難亡故，白老先生為了穩住家族事業，才急忙將一直在外獨自生活的另一個孫子喊了回來，希望他能夠代替哥哥撐起這個龐大的家族集團。這次的酒會，一是為了慶祝『白麓置業』成立十週年，二便是為了將這位處事低調的二少介紹給所有人認識。」葉隋一邊不露痕跡地觀察著舒連的神色變化，一邊解釋道。
「原來他是白家的二公子……」瞇起眼，舒連看著隨白仲清走上台的白啟翊，面上漸漸消失了和悅的表情，變得不可捉摸起來。
宴會廳中燈光驟暗，眾人的注意力隨著兩束追光一起凝聚在台上意氣風發的兩人身上。
白仲清首先發言，說的仍是一個大公司開週年慶時所應有的感謝之詞與對集團未來的美好祝願。當客套話全都交代完畢，他才向台下眾人介紹起自己的孫子白啟翊，並將話筒交到了他手中。
「各位晚上好，我是白啟翊。關於家兄的事情……想必各位都已有所耳聞，啟翊在這裡就不再多說。由於父親早逝，『白麓置業』一直都是我祖父與兄長在打理，啟翊本無意插手，但如今家兄已逝，祖父年事已高，若啟翊在此時仍舊任性只顧自己，只怕會落個不孝之名。我雖不懂經商，但會努力學習，希望各位叔伯前輩能夠多加關照，謝謝。」一番話，說得在情在理，讓人挑不出半點毛病，台下掌聲雷動，但舒連聽著卻只覺刺耳好笑。
如果不是早已瞭解這人的劣性，只怕真會被他騙了去。能夠那麼輕易地拆穿自己的偽裝，舒連早該想到，他白啟翊，才是最擅長此道的人。
以攝影師的身份作掩護，將自己耍得團團轉，結果家裡一出事，就可以撇下一切走得乾乾淨淨，白啟翊，你果真把這一切，把我舒連當成供你消遣玩樂的道具？
雙手漸漸收緊，舒連看著台上穩重從容的男人，只覺自己像是被人當眾扇了一巴掌，辛苦維持至今的驕傲尊嚴全都蕩然無存。
「Raphael……Raphael？」身邊傳來某人的呼喚聲，舒連立刻從自己的思緒中抽離出來，放鬆了緊握的雙手。
「不好意思，剛剛有些走神。」舒連笑著望向身邊的葉隋，臉上恢復了柔和的光彩。
「你認識他？哦，也對，他之前是時尚攝影師，你們應該有過合作。」葉隋用手指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自問自答起來。
端過一杯侍者送上來的酒，淺嘗了一口，舒連微微頷首，算是回應。
幾乎是在他放下酒杯的同時，那股森寒的視線又再次襲了過來，舒連佯裝不經意地抬頭望去，正看見已走到台下，被賓客包圍著的白啟翊剛巧收回視線，轉過頭與他人應酬。
微皺眉，舒連對他這種莫名的態度感到有些惱怒。明明是不相干的兩個人，憑什麼自己要被他那種審視的目光時刻緊盯著？倒好像是自己做了什麼對不起他的事一樣！
這樣想著，舒連握著酒杯的手不自覺收緊。
再次將視線調轉過去，卻見一名不苟言笑的男子走到白啟翊身邊，對他耳語了幾句。緊接著，不悅的神色從白啟翊面上一閃而過，他禮貌地笑著退出眾人的包圍，隨那名男子匆匆離開了宴會廳。
舒連心念一動，將酒杯放到一旁的餐桌上，又轉身對葉隋飛快說道：「不好意思，失陪一下，我去趟洗手間。」
之後，不等對方有所回應，他就抬腳大步走出了宴會廳。
葉隋看著舒連的身影消失在宴會廳門外，愣怔了一瞬，遂又低下頭不以為意地笑了笑，繼續獨自品起酒來。
另一邊，舒連追到室外，來回四顧，卻已不見了兩人的蹤影。低頭略想了一下，他憑直覺選了個方向，然後就不管不顧地往前走去。
一路來到位於酒店後方的茶室，白日的喧囂早已散盡，此時這塊地方已安靜得如同一處秘境。
舒連匆匆掃了一眼空無一人的室內，正想轉身往別處尋找，就聽見有不甚清晰的說話聲從茶室內的某個角落傳了過來。
停住腳步，屏住呼吸，舒連悄悄站在門邊，耳貼在木製大門上靜靜聆聽。
「翊少，這單生意，您打算如何處理？」不帶情感起伏的請示，如同機械人一般。
「朔夜，這種事情你也特地跑來問我？既然是你所負責的『夜館』接下的，平時我哥安排你們怎麼做，你們一樣照做不就可以了？」白啟翊的聲音裡充滿不屑。
「可蕭天毅想要的，是他兒子蕭銳的戀人的命。」被叫做朔夜的男人強調道。
「那又如何？『夜館』的人執行暗殺任務這麼多年，從未做壞過一筆生意，這次自然也不允許有例外。他們蕭家人愛窩裡鬥就讓他們鬥個夠，讓『白館』坐收漁利不是更好？」白啟翊輕笑著，語氣卻冷得沒有一絲溫度。
「夜館」？「白館」？！舒連在門外聽得一驚，怎麼也沒料到，原來「白麓置業」的背後，居然是C市最大的黑道「白館」。而白啟翊，顯然不單單只繼承了那個龐大集團而已。
「若您已經決定，今晚便是下手的最好時機，現在他們所在的位置是C市鬧區，有個商場正在進行折扣活動，吸引了相當多的人，只要適當製造一些混亂，我派去的人便可輕鬆完成任務。」
舒連聽到這裡，知道大事不妙，迅速閃身，拿出手機按下幾個鍵。
剛一接通，舒連就刻意壓低聲音說道：「蕭銳，小心人群——」
話還沒說完，他只感覺自己後頸一麻，眼前瞬時發黑，整個人便就此失去了意識，手機也隨之應聲落地。
在舒連倒下的後方，有一人靜靜站立，暗沉的眼眸中見不到一絲光亮，他冷眼看著地上不省人事的混血男子，像是在打量一件毫無生命的擺設一般。
「想要抓住我們偽善的天使先生還是很容易的嘛，」白啟翊繞過那個如冷月一般的男子，蹲在已陷入昏迷的舒連身邊，用手輕輕撫了撫他的臉，邪邪笑說道，「不過朔夜，你出手似乎重了些，他可不是那些總與你打交道的殺手。先把他帶回我的公寓吧。」
吩咐完後，白啟翊站起身，整了整身上的衣物，又再次走向宴會廳。
「是。」朔夜躬身行禮，目送白啟翊離開，然後面無表情地將舒連從地上扶起，輕輕鬆鬆架到肩上，再悄無聲息地潛出了酒店。
幾個小時後，舒連醒了過來，伸手揉了揉依舊隱隱發痛的後頸，他睜開眼，發現自己正躺在一間陌生房間的柔軟大床上。
猛地坐起身，他警惕地看向四周，卻並沒有發現其他人的身影。
裝修極簡的房間，黑白兩色協調搭配著的傢俱，厚重窗簾遮掩住的落地窗，緊閉的橡木大門，隔絕了一切聲響，安靜得令人心慌。
飛快下床，舒連盡量放輕腳步走到門前，將耳朵貼在門上聽了一會外面的動靜，在確定無人看守之後，才小心翼翼地旋動門鎖，發覺並未反鎖，他立刻將房門拉開一條窄縫，側身走了出去。
鬱金香形狀的白色吊燈懸垂在客廳正中的天花板上，柔和的瑩白燈光漫射在整個空間內，與臥室如出一轍的裝飾風格，簡潔而極具現代感。
然而，有一抹異色卻突兀地打破了這和諧嚴謹的黑白格局。
舒連的目光不自覺被那色彩所吸引，他慢慢靠近一面牆上懸掛著的巨大油畫，湛藍的眼眸中漾起了與那畫作相同的頹靡絕望情緒。
「再次面對自己多年前的舊作，有何感想？」寒玉般沁人心脾的聲音不知從哪個角落傳了出來。
舒連一驚，趕緊循了聲音看過去，只見白啟翊正站在一旁的餐廳內，手裡端著一杯紅酒，饒有興致地觀察著自己。
「沒什麼感覺。都已經過去那麼久，我甚至連為什麼要創作這樣一幅畫都已經忘記，也正因為如此，才會把它送去參展。」舒連掩住眸子的情緒，冷冷回應。
「是嗎？我時常聽人說，藝術家在進行創作時，總會將當下最強烈的情緒帶入自己的作品中，那麼，你在畫這幅畫時，心裡所想的，也是這樣絕望的東西？」白啟翊從餐廳走出，來到舒連面前，盯著他的眼問道。
「蕭銳他們現在怎樣？白啟翊，我奉勸你，最好不要惹蕭家這檔子事，否則只會讓你得不償失。」迴避掉他的問題，舒連徑直說起了他目前最關心的事情。
「哦？看來你還保有天使的一面啊，居然會如此在意別人的死活。」白啟翊沒有絲毫正經地調侃道。
「蕭銳不是別人，他是我朋友，而他的戀人……也是蕭家的子孫。這裡面的利害關係你應該清楚，現在的蕭家，似乎還輪不到蕭天毅說話。」舒連低聲發出警告。
無法抑制的輕笑破口而出，白啟翊抿了一口酒，神色輕鬆地看向舒連。
「是嗎，可是，現在『白館』卻是我說了算。舒連你應該知道我白啟翊是個變態，思維向來異於常人，別人越是說不行的事情，我就越想做做看。」
「你……！」面對這樣一個油鹽不進，任性妄為的人，舒連有些氣結，「難道就算賠上你爺爺一手打拼到現在的事業，你也無所謂？」
白啟翊聳聳肩：「賠了又如何？反正我本來就只是個攝影師而已，大不了我再做回本行，讓自己衣食無憂不就可以了？」
舒連有些驚懼，他心裡清楚，這樣一個把什麼都不放在心上，眼中除了自己再無他人的人，確實可以做到如他自己所說，只憑著一時的興趣與心情好壞，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毫不在意地毀掉一切。
低下頭，舒連默默握緊了雙拳，心裡卻在想著其他能讓白啟翊放棄對付蕭銳他們的方法。
「當然，若是現在我眼前出現了讓我更感興趣的事情，要我忽略掉其他瑣事也不是不可能。」白啟翊忽而意有所指地說道。
舒連愣怔了一秒，隨即反應過來白啟翊話語裡的意思，微瞇起眼，他唇邊揚起一絲諷意十足的笑。
「那麼，白先生，若我拿自己來交換他們兩個人的未來，你是不是更有興趣？」
Chapter.11
「你？」白啟翊眉頭輕佻，嘴角噙著一絲笑，慢慢走近舒連。
放下酒杯，他用兩根手指輕捏住舒連的下巴，微微一抬，直接望進那雙清澈如雪域天空的眼睛裡。
「你倒是對自己挺自信的，就那麼確定，我一定會對你感興趣？」白啟翊手指緩緩摩挲著他膚質細膩的下頜，低聲發問。
舒連毫不畏懼地回望過去，也揚起了與他一樣玩味的笑：「如果你對我沒興趣，在我發現你的秘密的時候，大可以讓我就此從這世上悄無聲息地消失無蹤，而不是勞神費力地把我帶到你的公寓來。」
放下手，白啟翊讚許地輕擊了幾下掌。
「我就知道，比起其他人，你絕對可以帶給我更多的驚喜。舒連，還記得我留給你的那張紙條麼？」
舒連微怔了一瞬，忽然記起了白啟翊在月湖不告而別時留下的那張紙條，「我們的遊戲，才剛剛開始」。
憤然抬頭，舒連看向他：「這一切，從始至終，都是你設計好的？！」
白啟翊聳聳肩，笑得更加肆意：「『白館』裡負責暗殺的分部『夜館』接到蕭天毅的生意倒是確有其事，而我……只不過稍稍利用了一下，跟你玩玩而已。」
「你究竟想要怎樣，如果只是一場遊戲，又何必讓我知道你這麼多事？」舒連捏緊了拳頭，猜不出他葫蘆裡究竟賣的什麼藥。
「因為，正如你自己所說，我白啟翊，對你舒連極為感興趣，所以，以後打交道的機會絕對不會少。反正遲早也會被你發現，還不如一次性全都讓你知曉更乾脆。」白啟翊回答得倒是極為輕巧與坦誠，卻讓舒連更加頭痛。
「抱歉，遊戲這種事，從來都是你情我願。但是我現在卻只覺得無聊，要玩請你去找別人。」捏了捏眉心，舒連不耐地說道。
「怎麼？是不是找到了更好的玩伴，所以覺得跟我玩下去無聊了？」聽到這話，白啟翊的眼神再次變得銳利起來，聲音也跟著降下了溫度。
舒連皺眉，有些不解：「更好的玩伴？什麼意思？」
白啟翊沉默了一會，轉過身，冷冷說道：「舒連，這場遊戲，只要我沒有喊停，你就沒有拒絕的資格。另外，以後離葉家的那個少爺遠點。」
舒連聽到他提起葉隋，這才反應過來他剛才所指，不禁失笑：「呵，繞了這麼大個圈子，原來白先生想要表達的，只是對自己的玩伴被人搶去而心有不甘麼？我還以為『白館』的主人會有多冷血殘酷，沒想到居然也有這樣幼稚的一面。我真懷疑，這C市最大黑道的名頭在你手中還能保持多久？」
還來得及說出更多諷刺的話，舒連的脖子就被白啟翊緊緊掐住，他驀地睜大了眼，憤懣地瞪視著這個瞬間冷下一張臉的男人，絲毫不示弱。
「怎麼……被我說到……痛處，惱羞……成怒了嗎？呵，白啟翊……這樣的你，真讓我覺得……可笑！」
手上的力道漸漸加重，舒連的呼吸變得愈加困難，但他卻仍舊倔強地與他對峙著，不反抗，不求饒，始終保持著高傲不容侵犯的姿態。
臉色開始泛紅，身體發軟，視界模糊一片，意識也在逐漸遠離，明明已撐到極限，但那藍色眼眸裡透出的，卻依然是不卑不亢的堅毅光芒。
白啟翊並不知道，這個刻意隱藏起自己的一切，以謙卑有禮的姿態示人的混血男子，曾經一無所有，受盡磨難，泯滅了所有希望，更是早在四年前，就已死過一次。而他之所以能活下來，完全是依賴著自己骨子裡存在的猶如貴族般的驕傲與尊嚴，那是他從未放棄過的秉性，也是他如今活下去的唯一力量。
看著這樣似是放棄了一切，卻又死死堅持著某種信念的舒連，白啟翊先是感到有些詫異，隨後，竟又輕輕笑開來。
猛地將他拉到自己眼前，白啟翊倏地鬆開手，趁著他因本能而張開嘴大口呼吸的時候將自己的唇飛快貼了上去。
口中所剩無幾的氧氣被另一人強勢奪取，而後又被賦予了獨屬於那人的氣息，舒連想要拒絕，卻早已沒了一絲力氣，只能任由白啟翊為所欲為。
霸道蠻橫而又不失溫柔的親吻，像是浸潤週身的熱帶海水，明知可能會淹死，想要掙扎，卻又不捨那份溫暖，不由得往下沉溺。
這種感受很莫名，無關愛恨，舒連只覺得，在白啟翊身上，他看到了他一直在追尋的某種東西，那種坦蕩無畏，灑脫不羈，是他從來未曾擁有過，又始終想要獲得的。
「你逃不開了。」就勢將人壓倒在沙發上，白啟翊微仰起頭，自信地笑說道。
「……」舒連撇過腦袋，眼睛死盯著天花板一角，不發一言。
「不反對？那就是默認了。」將腦袋埋進舒連的頸項，白啟翊細細啄吻著。
「……蕭銳的事情你究竟準備怎麼處理？」將被扯開的話題再次拾起，舒連任由身上人吃盡豆腐，仍舊執著追問道。
「放心，『夜館』的人還不至於那樣無用，什麼樣的單子可以接，什麼樣的碰不得，他們心裡清楚得很。若沒有完善的情報體系，你以為『白館』憑什麼做到現在這樣的規模？」白啟翊順勢拉下舒連的衣領，輕輕噬咬起那精細的鎖骨。
「這麼說，你早就知道蕭銳和他戀人之間的關係？」任憑擺佈的某人在聽到答話後倏地睜大了眼。
唇間溢出一絲輕笑，白啟翊不置可否，繼續動作，雙手開始滑向舒連的腹間。
「看來，我還真是從頭到尾被你耍著玩了？」舒連輕聲問著，話語裡已聽不出情緒。
「那也是你自己心甘情願被我耍不是嗎？如果真的不在意我，又怎會跟著我走出宴會廳，聽到那些不該聽的話？」白啟翊仍舊揚著那讓人恨得牙癢癢的戲謔語調，親吻不斷。
「呵……對，是我蠢，明知自己面對的是個姜太公，還願意做那條自願上鉤的魚！」聲音猛地上揚，隨之而來的，是利刃閃出的寒光。
白啟翊警覺到危機，身子飛快上提，避開了舒連冷不丁刺向自己的水果刀。
抓住空擋，舒連用力一翻身，逃脫了白啟翊的鉗制，站立在沙發邊上，他丟開剛剛從茶几上摸到的水果刀，整理好衣物，平復起自己紊亂的呼吸。
「嘩，好險。舒連，你果真是個不一般的人，若我剛剛反應慢一拍，你是不是真的打算殺了我？」摸了摸自己的下頜，白啟翊悠哉游哉地笑著說道。
「能夠坐到『白館』老大的位子，我知道你沒那麼好打發。」居高臨下拿眼睛斜睨著他，舒連面無表情地回應。
「身為混血兒在國外生活多年，卻對中國的歷史文化毫不陌生，隨隨便便就可以引經據典。既是模特又是新銳畫家，還喜歡耍些小陰謀。舒連，我真的越來越好奇，你究竟是什麼人？」微瞇起雙眼，白啟翊饒有興味地注視著這個渾身滿是疑團的俊美男子。
「我就是我，舒連，Raphael。」丟下這句話，舒連轉過身，走向客廳大門。
「You can』t see any light when darkness falls into your eyes, as well as you can』t find any hope when you in hell……（當黑暗覆上你的眼，你看不見一絲光明，就如同你身處地獄時，尋不到任何希望一般……）」看著他的背影，白啟翊忽而念出一句英文。
那正大步向前的身影立刻僵在原地，舒連沒有回頭，但緊握著的雙拳已表明了他此刻心緒的不平靜。
「這是我在《殘暮》畫框的底部發現的一句話，我想，你應該最明白這究竟意味著什麼。我也很有興趣知道，是什麼促使你留下了這句話。」放下雙腿，白啟翊坐起身，雙手交握抵住下頜，將手肘支在雙膝之上，凝望著那靜止不動的背影。
「……It』s not your business, Sir. Anyway, thanks for your special reception. Good night.（……這與你無關，先生。無論如何，多謝你的特殊款待。晚安。）」
丟下不痛不癢的一席話，舒連徑直打開門，走了出去。
眼見著他離開，白啟翊沒有阻攔，只是保持著同樣的姿勢，陷入了深思中。
「與我無關麼？舒連，遲早，你的一切都會與我有關。」靜默了半晌，白啟翊賭咒般地說出了這番話。
站起身，他走進臥室，盯著那張舒連曾躺過幾個小時的雙人床，他緩緩走到床邊，坐在床沿，伸手輕撫著那些凌亂的褶皺，不知在想些什麼。
突然，他毫無徵兆地直直倒在了床上，腦袋埋進枕頭裡，深深呼吸，似乎仍舊能夠嗅到那淺褐髮絲上殘留著的清新香氣。
香味若有似無，就像那個人，雖然有著那樣一張足以傾倒眾生的臉，卻始終給人一種疏離到無法靠近的感覺，背負著莫名的哀傷與絕望，難以觸及。
憑著直覺，白啟翊知道舒連定然有著不同尋常的過往，但卻被他本人死死守護著，不容許任何人窺見一星半點。
美麗而神秘的生物，總是令人心生嚮往，且滿懷探知慾望。
白啟翊也不例外，起初僅僅是因看舒連戴著那張虛假的謙恭面具不爽，才會一再挑釁。但當發現這個人與《殘暮》的關係時，白啟翊的心裡起了微妙的變化，他想要多瞭解這個人，想要拉近兩人的距離，想要看看，這個表面溫和實則倔強的人心底裡，究竟埋藏著怎樣的暗傷。
高層公寓之下，舒連仰頭望向25層之上的某扇亮著瑩白燈光的窗戶，雙眉緊皺。他伸手撫上剛剛被緊掐過的脖子，窒息般的感覺又再次浮現，卻不是因為被人扼住了咽喉，而是因為那強勢到讓人連拒絕的力氣都喪失的親吻。
心裡很清楚越是接近那個人就離危險越近一分，但那個人不會罷休，而自己，似乎也從這遊戲中找到了些許樂趣。
春日的暖風吹來，揚起了舒連的衣角，他忽而在唇角勾起一抹詭譎的笑，略長的額發遮掩住了藍色眼眸中的情緒，一切再度迷離。
Chapter.12
「舒連，你的機會來了！」剛一走進公司，陳曉涵就一臉興奮地迎上前來。
「Jessica，你冷靜點，我才剛進門，都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舒連臉上帶著淡笑，不慌不忙地安撫道。
「『Chase』計劃這個月底在香港開設亞洲最大的一間旗艦店，開業當天會有一場新品發佈會，除主秀外，其餘所有模特都將從我們公司挑選，而你自然也在赴港名單之內。」陳曉涵激動地解釋著。
「『Chase』？就是那個近期剛簽下名模凱瑟琳·瓊斯（Catherine Jones）作代言的英國街頭休閒品牌？」舒連挑了挑眉。
「對！這次她也會作為主秀到香港為『Chase』站台，到時必定會引起歐美時尚界的廣泛關注。而這於你而言，也是一個好機會。若此次表現出色，相信會有更多世界一線品牌邀請你登上下季四大時裝周的伸展台！」陳曉涵滿懷信心地說道。
保持著清雅如風的笑容，舒連緩緩說道：「Jessica，你直到現在也不放棄要將我推上top model的位置麼？你明知我沒有這份野心。」
陳曉涵搖搖手指：「舒連，不要為你自己的不自信找借口，也不要讓我再將同樣的話一遍又一遍重複說給你聽——」
「你遠比你自己所想像的更出色。」飛快開口，舒連與自己的經紀人一起說出了相同的話。
陳曉涵愣了愣，隨即笑開來，伸手拍了拍舒連的肩：「你明白就好。下午還有一場雜誌硬照的拍攝，結束後就立刻回家，你這幾天都要好好休息，為『Chase』的發佈會養足精神，聽到了沒？」
「Yes, Madam.」舒連玩笑般地沖陳曉涵敬了個禮。
「好了，快進會議室吧，臨時把你叫回公司，就是因為此次負責帶隊的公司上層要同模特們交代一下注意事項，別把時間給耽誤了。」說著，陳曉涵便將舒連推進了一旁的會議室，自己也跟著走了進去。
剛走進室內，舒連便見到了幾張熟悉的同行面孔，立刻上前，他微笑著與他們寒暄著，聊起了彼此的近況。
不一會，會議室的大門再次被人推開，眾人同時轉移視線，在看清來者後，逐漸收斂起了輕鬆玩笑的神情，原本喧鬧的會議室也飛快安靜了下來。
「大家好，我是葉隋，剛來公司不久，此次將作為公關部經理助理，與諸位一同前往香港。諸位在港期間的衣食住行，包括在秀場的安排調度，將全部由我負責。這是我到任以來接到的第一個大case，若有疏漏請多包涵，希望與各位合作愉快。」一番話說得謙恭有禮滴水不漏，所有在場的模特與經紀人見自己的少東家擺出這樣的低姿態，也慢慢放下了隱藏在心中的擔憂與質疑。
而舒連更是在葉隋進門的一剎那就發自內心地對他露出了笑容。
自在「白麓置業」的十週年慶祝酒會上碰過面之後，舒連就再也沒有見過葉隋.但是不可否認的，僅一次會面，這位葉家少爺就給他留下了相當深刻的印象。那幾乎與自己如出一轍的親切卻又疏離的姿態，很容易引起他內心的共鳴。
注意力再次轉回會議桌前站著的年輕少東身上，聽著他條理清晰地將一些需注意的重要事項交代完畢，之後便乾脆地宣佈會議結束。
幾乎是在結束語落下的同一時間，坐在會議桌邊的時尚潮人們就不約而同地站起身，魚貫走出會場，繼續為自己的事業忙碌開去。
舒連向來不喜歡擁擠，索性乖乖坐在座位上，等到人散得差不多了，他才悠閒自在地抬腳走向門口。
「Raphael，請等等。」自認識之後，葉隋便只以舒連的英文名字稱呼他。
停下腳步，舒連優雅地轉過身，面上保持著微笑，站在原地靜等著對方靠近。
「快中午了，一起吃飯吧，關於這次香港之行，我有些事想要跟你說。」葉隋不著痕跡地看了等待在門旁的陳曉涵一眼，對舒連說道。
「舒連，你跟葉少去吃飯吧，我還有些事要去跟公司財務報備一下。」明白那個眼神的含義，陳曉涵趕緊尋了個借口先行離開。
望著陳曉涵匆匆離去的背影，舒連覺得有些好笑，心想：虧你還是我的經紀人，居然這麼隨便就把我給賣了？想要我與上層打好關係也不用做得如此明顯吧？
轉回視線，舒連沖葉隋輕輕點了點頭：「你看，我的經紀人都開溜了，而我的錢包在她身上，看來午餐也只能靠你解決了。」
「我的榮幸。」如同英國紳士般微微躬身，葉隋做出個「請」的動作，讓舒連先於自己走出會議室。
舒連也不推辭，自顧自地率先往電梯間方向走去。
來到公司附近的一家西餐館，舒連點了份蔬菜沙拉和鱈魚排，葉隋則要了一份莎朗牛排與一瓶99年份的紅酒。
「作為模特，你們都是這樣虐待自己的？」看著舒連面前的餐點，葉隋笑著問道。
舒連搖搖頭：「平常我並不忌口，只是前幾日吃得實在太雜，所以想換清淡點的。」
說完，他便拿起刀叉，開始對付眼前的小份魚排。
「這次『Chase』的新品發佈會，男裝主秀方面他們的設計師並沒有指定人選，而是交由我們負責。於是我向他們推薦了你。」一邊切著餐盤中的牛排，葉隋貌似隨意地說道。
拿著刀叉的手頓了頓，舒連抬起頭看向他：「為什麼？公司裡比我出色的模特應該還有很多……」
將一小塊牛排放入口中，葉隋慢慢咀嚼著，直到完全嚥下，才抬眼與舒連對視。
「因為我覺得，只有你最適合。我看過你為『□』拍攝的廣告大片，那種相矛盾的多樣性，正是『Chase』所需要的，更何況，Catherine也表示了贊同。她說，她曾在去年的巴黎時裝周上與你有過一面之緣，對你的印象很深刻。」
舒連怔忡了一會，繼而釋然地微笑起來：「原來是那場秀……當時我只是作為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模特在秀的中段出場了一兩次，難為身為主秀的她居然能記得我。」
「這正說明了你的與眾不同，你的經紀人Jessica Chen這幾年一直都在想方設法讓你上位，而Catherine也僅僅通過一場秀就記住了你，Raphael，你要相信自己的實力，不要繼續故步自封。」放下刀叉，葉隋神情認真地說道。
舒連垂下眼，淺笑著說道：「我明白，Daniel。Jessica也時常這樣鼓勵我，從與我簽下合約的那一天起，她就盡其所能為我尋找著好機會，從美國，到法國、意大利，直至回到國內，無論我怎樣消極被動，她都從未放棄過我。」
「所以，即算不是為了你自己，為了Jessica，你也該努力一回。」接過舒連的話，葉隋輕聲而堅定地說道。
舒連微愣，繼而笑說道：「Daniel，你是否無論與誰在一起，都能夠如此準確地說出對方的心聲？有時我感覺，坐在我對面的，是另一個自己。」
「這個嘛……」葉隋雙手交叉置於頜下，柔柔笑著說道，「用中文來說，叫做緣分，用英語來說……It』s our destiny, do you agree(這是我們的命運，你同意嗎)?」
舒連輕輕笑出了聲，看著對面眼泛柔光的年輕男子，並不作正面回應：「Maybe. After all, it』s an amazing world, isn』t it（也許吧。畢竟，這是個奇妙的世界，不是嗎）?」
同時舉起酒杯，清脆的玻璃器皿碰撞聲隨即響起，兩人因著這份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默契相視而笑。
結束午餐，舒連在西餐廳門口與葉隋告別，趕往雜誌硬照的拍攝場地。
目送著對方走遠，葉隋隨後坐進了停靠在對面馬路上的白色寶馬車內。
「葉少，請問您接下來有什麼安排？」中年大叔模樣的司機從後視鏡望向坐在車後座上的葉隋，恭敬地問道。
「回家吧，張叔。」向後仰靠在車座上，葉隋閉上眼，略顯疲憊地吩咐著。
「是。」應了一聲，張叔隨即轉過頭，發動了汽車。
稍稍側過腦袋，葉隋半睜著眼，看向車窗外不斷後退的景色，初夏的濃密樹影隨著車子的行進飛快在他面上閃過，將那原本溫和無害的臉龐覆蓋上了些許陰翳的錯覺。
回到葉家位於市郊的主宅，葉隋剛一踏進那幢三層花園別墅的大門，就見到端坐在客廳紅木質地沙發上的葉家主人，也就是他的父親，葉思危。
「爸。」走到自己的父親面前，葉隋垂首喊了一聲。
放下拿在手中正在看的報紙，葉思危抬頭，看著自己唯一的兒子露出了作為父親應有的和悅笑容。
「回來了？公司裡的事情處理得怎樣？一切都還順利嗎？」連著三個問句，充分顯示出他對自己孩子的關切之心。
「嗯，都挺好的，沒出什麼岔子。」在葉思危旁邊落座，葉隋輕描淡寫地說道。
「你是準備三天後去香港吧？」葉思危明知故問。
「是的。您有什麼事要交代給我麼？」葉隋迅速回應。
葉思危微頷首：「方勤到時會跟你一起去，有一樁生意需要在那邊跟人談妥。」
「……爸，『華葉文化』在國內已做得相當不錯，為什麼還會要特地派方叔去跟人談生意？而且，若我沒記錯，我們跟香港那邊基本沒有什麼業務來往……」葉隋猶豫了片刻，頗慎重地問道。
葉思危收起了慈父的面容，聲音轉為嚴肅：「小隋，你現在還太年輕，先學著幫我把公司打理好，至於其他的事，以後再說吧。」
「……」沉默了一瞬，葉隋的臉上又恢復了笑顏，乖順地應道，「好的，爸。」
「嗯，乖了。」站起身，葉思危拍了拍葉隋的腦袋，往自己的房間走去。
葉隋仍舊坐在沙發上，低下頭，那柔光滿溢的眼轉瞬間被不斷侵襲而上的陰霾所遮掩。
自己家究竟在做著什麼事，葉隋並不是很清楚，但種種跡象都在提醒著他，除了「華葉文化」，自己的父親在暗地裡似乎還在與他人進行著其他什麼交易，卻始終不讓他知曉。
為什麼？我是你唯一的兒子，還有什麼是我不能知道的？爸，究竟要怎樣，你才能徹底信任我？慢慢攥緊自己的雙手，葉隋不甘地咬緊了自己的雙唇。
其實，如同白家以「白麓置業」為掩護做著地下交易一般，「華葉文化」也不僅僅是個單純的娛樂傳媒企業，而更像是一架洗錢機器。
道上的人都知道，幾年之前，與白家鬥得最凶的便是位於城北的葉家，因為雙方都有涉及走私貿易，所以難免在生意上會冤家路窄碰個正著，幾番較量下來，白家總因著家族慣用的果斷狠絕手段而略勝一籌，幾條主要的走私線路都被其徹底搶斷，他人難以再分一杯羹。
但葉家卻始終不死心，總是時不時弄出個事端來妨礙白家的生意，企圖重新搶回主導權。
另外，葉家與白家最大的不同就是，他們同時還在暗地裡進行著毒品貿易，想要搶回那幾條走私線路，無疑也是為了更方便地輸入毒品到內地。
白啟翊素來厭惡這些帶給人虛妄幻象，又使人無端上癮的禍害玩意，白家也從不涉及此類買賣，所以自他接管白家生意以來，更是懶於跟葉家打任何交道，只要對方沒有妨礙到自家生意，他也就由著他們肆意發展。
畢竟道上也有道上的規矩，白家一方獨大已是特例，總不能將其他勢力全都趕盡殺絕，到時引起眾怒，白家也不見得會有好果子吃。
至於葉隋，葉思危完全是出於愛子心切才對他三緘其口，卻沒想到會引起對方的無端憂慮與猜疑。
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秘密，但當這些秘密因為彼此的距離逐漸靠近而慢慢被揭開時，等待著白啟翊、舒連和葉隋三人的究竟會是什麼，無人得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