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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雙龍緣》作者:夙沙朔月【完結】(年下 彆扭攻和腹黑受 攻受皆為龍)

《雙龍緣》作者:夙沙朔月【完結】(年下 彆扭攻和腹黑受 攻受皆為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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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年下,彆扭攻和腹黑受,攻受皆為龍
內容標籤:不倫之戀 陰差陽錯 虐戀情深

搜索關鍵字:主角:瀾澤,景淵 嗁 配角:慕天,思羽,朔夜,雲華,寒瀟,丹瑩 嗁 其它:銀龍

  雙龍緣.第一章
  雲霧繚繞的山澗,險竣奇峰削岩壁立,千年古樹枝椏繁茂,密密擋著陽光,樹林深處時而傳出詭異鳥鳴。二狗很害怕,腿肚子直哆嗦,梢有風吹草動他就哇哇叫。
  聽爺爺講,很多很多年以前,這裡曾經住著一對神仙夫妻,他們心地善良,常常救助迷路的人,可是後來,神仙夫妻突然失蹤,可能被惡龍趕走。關於惡龍,爺爺說他可是親眼看見。當年和夥伴們一起進山砍柴,突然感覺地動山搖,抬頭就看到水波沖天,兩條銀龍直衝雲霄,還是一大一小!
  二狗開始不相信,可是許多上年紀的老人都這麼說,他越發好奇,終於趁著學堂放假偷偷進山,沒想到竟然迷路!他本來膽大,現在卻嚇得不敢動彈,草叢後面似乎有什麼東西,沒準就是妖怪!
  “二狗?”就在二狗緊張得心都提到嗓眼,一位年輕男子背著竹簍從草叢走出來。俊美無儔的臉,碧綠眼睛冷清瑩澈,嘴脣大小適度,卻略略有些薄,流露些許孤傲味道。
  看到他,二狗差點哭出來,男子是學堂的先生,叫景淵。三年前,景淵帶著兩個兒子來到杏花村,他雖然穿著普通,言談舉止卻處處流露渾然天成的貴氣。
  景淵肯定是大戶人家出來的。二狗娘這麼說的時候,二狗爹瞪著眼睛,“婦道人家!”關於景淵的身世,杏花村男女老少各有猜測,說得天花亂墜,景淵從來一笑了之,時間久,就沒有人再提起。
  “先生,我爺爺說這裡曾經住著神仙夫妻呢。”二狗跟著景淵,羡慕地看著他的側臉,心想要是自己能長得像先生這麼俊,春妮肯定喜歡自己。
  景淵沒有說話,彎腰拔起一株不起眼的草放進竹簍。平日除了在學堂教書,他常常進山采藥材賣給縣城醫館。回村已經是傍晚,景淵推開院門,正在玩耍的小人兒立刻跑過來喚著爹,銀色頭髮碧綠眼眸雪白肌膚,瓷娃娃般可愛。
  憐愛地吻吻小人兒粉嫩的臉頰,景淵抱著他進屋,飯菜已經上桌。眉眼秀麗的少年正在擺碗筷,抬頭看到景淵,就說道:“爹,明天我和思翎跟你去縣城吧,得給他做新衣裳。”
  景淵的長子慕天和次子思翎,用村裡人的話說,都是人中龍鳳,不僅模樣長得好,而且乖巧懂事。尤其慕天,字寫得相當漂亮,逢年過節,村裡人幾乎都找他寫對聯。
  吃過晚飯,慕天手腳麻利地把碗筷收拾乾淨,領思翎到裡屋習字。景淵在外面乘涼,好像是閉著眼睛就開始做夢。昏昏沉沉中,似乎聞到清幽香氣,勾魂般勾動意識緩緩脫離身體,在晚風中越飄越高,似乎要飄到九重雲霄……
  “景淵殿下這邊請。”突然聽到女人的聲音,景淵猛然睜眼,身邊是八名掌燈女官,前方是長得仿佛沒有盡頭的白玉天階,自己則穿著莊重朝服。內衫襯衣薄服長袍短袂華甲,裡三層外三層,裹得他幾乎無法喘息。
  這是怎麼回事?就在景淵感覺莫名其妙的時候,他再次聽到女官催促的聲音,於是腳不由自主邁出去。踏進華光璀璨的殿堂,景淵躬身行禮,分明不願意說話,聲音卻自然流出來,“景淵拜見天帝。”
  “今天瀾澤登基,你怎麼來得這麼晚?”一個戲謔的聲音說道。
  景淵低頭,繼續無法控制地說道,“準備禮物有些花時間。”
  “哦?拿過來我看看。”天帝似乎興致高昂,轉頭道:“瀾澤,你猜猜他會準備什麼?”
  “不知道,不過景淵準備什麼我都會喜歡。”坐在天帝下首的銀發男子恭謹回答,銀藍槿花紋的九重衣流轉燦然輝光,使他看起來瑰麗如畫中人。
  聽到他的聲音,景淵猛然抬頭,痴痴凝視他,好似全部心神都被男子的湛藍眼睛吸過去。直到天帝再次開口,他才如夢初醒般回神,把禮物取出來用雙手捧著走到男子面前,跪地輕聲道:“瀾澤,恭喜你。”
  “謝謝。”男子聲音明顯沒有剛才那般清朗,反而帶著些許顫抖,因為他看到景淵衣袖下面露出一小截紗布。
  “你怎麼會受傷?”等景淵落座,男子慌忙問。
  景淵側頭看著他,卻故意問道:“喜歡嗎?”
  男子點頭,眼睛閃動晶亮光芒,抿嘴模樣看起來分外羞澀。藉著寬大衣袖的遮擋,他悄悄把手伸過來握著景淵。景淵頓時渾身僵硬,然而男子神色泰然,他就默默垂眼,聆聽男子與前來道賀的人寒暄。
  侍女把酒斟滿,天帝站起來舉杯招呼所有人向男子祝賀。男子酒量淺,沒有喝多少臉已經微微泛紅,於是景淵站起來替他喝,來者不拒。喝到最後,眾人都東倒西歪,唯獨景淵眼神清明,天帝就打趣地說道:“他們可是商量好要把瀾澤灌醉,你倒好,喝這麼多還是沒事人一樣。”
  景淵沒有說話,注意到男子眼神已經有些迷濛,就抬頭道:“天帝陛下,我帶他回去休息。”
  天帝點頭,景淵立刻扶著男子離開喧嚷的宴會廳,走著走著,男子的頭突然歪過來靠著景淵的肩膀。景淵側頭看著男子被燈影酒香浸得柔軟許多的秀雅臉龐,心撲通撲通跳,放在男子腰間的手下意識用力。
  想吻他!荒誕的念頭像毒藥迅速侵蝕景淵的理智,趁著周圍沒有人,景淵顫抖著靠近男子。彼此的嘴脣就要碰觸的瞬間,景淵卻突然驚醒,衣服被薄汗浸透,沁涼刺骨。
  怎麼夢到那麼久以前的事。疲憊地嘆氣,景淵閉眼,恍如隔世的感覺越發強烈。那樣卑微而小心的單戀,那些沉重而慘烈的傷害,為什麼多年之後依然如影隨形。
  “爹,睡吧!”慕天的聲音打斷景淵的思緒,他起身把院門插好往回走,無意中抬頭,卻突然如遭雷擊般愣住。
  月色素白,流雲飄散聚合,若是仔細看,可以發現稀薄雲層之間有數條龍在優雅飛行,最前方是一條銀龍,月光照著它的身體,流光亮色晶瑩耀動。
  怔怔盯著群龍消失的方向,景淵微微張嘴,在心底百轉千回的名字就要脫口而出的瞬間,舊日傷口突然刺痛。抬手捂著肩膀,景淵黯然回神,現在的自己,恐怕連懷念的資格都沒有。
  天色微明,景淵帶慕天和思翎離開杏花村,晌午時分來到縣城。趁著景淵去醫館賣草藥,慕天領著思翎到布店裁布料。聽著哥哥和老闆娘講價,思翎覺得無聊,看到對面的點心鋪,他摸摸哥哥給他縫的小錢袋,興衝衝跑過去。
  這些給爹爹和哥哥。吃完一塊桂花酥,思翎把剩餘的包起來捧著往回跑,沒有留意腳底,被突起的石板絆倒。忍痛爬起來,他委屈地咬咬嘴脣,面前突然飄過燦然銀發,思翎立刻抬頭欣喜喚道:“爹!”
  “你叫我什麼?”周圍異常嘈雜,思翎的聲音依然被男子聽到,低頭看到思翎,他立刻皺眉,心道:雪鳳?怎麼在這種地方?帶著滿腹疑問,男子問思翎,“你怎麼一個人?是誰帶你出來?”
  認錯人啊,可是他的頭髮顏色和我們一樣呢。思翎眨眨眼睛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正好慕天抱著布料從布店走出來,看到思翎和陌生人在說話,慌忙喊道,“思翎!”
  “我哥哥叫我,我過去啦。”禮貌地說完,思翎轉身跑過去,由慕天拉著一起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
  盯著他們離開的方向,男子神情更加古怪,似乎在思考什麼,聽到身後有人開玩笑地說道:“景淵,你從哪兒弄到這麼好的衣服?”男子頓時臉色煞白,轉身森然瞪著說話的人,湛藍眼睛劃過凜冽光色,“你剛才叫誰?”
  回春堂夥計被男子的反應弄得莫名其妙,景淵常常把草藥賣給他們醫館,所以彼此很熟悉,況且方圓幾百里就只有景淵和他的兩個兒子是銀發,所以看到男子背影就以為是景淵。
  “不好意思,你的發色很特別,和我的一個朋友一模一樣。”夥計訕笑著撓撓頭打算離開,男子卻突然上前抓著他的肩膀,嘶啞地顫聲道,“景淵!你剛才是說景淵吧!”夥計被嚇到,顫巍巍點頭,男子的手立刻更加用力,幾乎捏碎夥計的肩膀,“他在哪裡!”
  “杏花村,出城…出城往南走。”
  稀稀拉拉的房屋組成小得不能再小的村落,村東頭是一條河,孩童嬉鬧的聲音順著風飄過來,無憂無慮。
  男子沿著山坡慢慢往下走,心臟劇烈而雀躍的跳動,景淵景淵景淵,默念熟悉的名字,血液都沸騰起來,恨不得立刻見到他。可是見到之後要說什麼?胡思亂想中,男子已經走到村口,從鄰居家串門出來的二狗娘看到他,驚得以為自己遇到神仙下凡,呆愣片刻才紅著臉問道:“你找誰?”
  男子張嘴,極其艱難地開口,聲音卻低得猶如耳語,目光亦是閃躲,“我找景淵,我,我是他…他哥哥。”
  “哥哥?你們長得不太像啊。”二狗娘笑著說完,看到二狗渾身濕噠噠跑過來,就揪著他的耳朵把他拖到男子面前笑道:“這是我們家二狗,讓他帶你過去找景淵吧。”
  河邊草地扔著數件衣服,本來應該在學堂上課的孩子們打赤膊在河裡玩耍,景淵正在和他們嬉鬧,聽到二狗的喊聲,他微笑回頭。突然陣風掠過,燦爛銀色在眼前飄揚,熟悉味道立刻隨著呼吸流進身體,有力手臂緊緊抱著自己,以仿佛要把他揉碎嵌進血肉的恐怖力道。巨大衝擊使得景淵直挺挺後仰,連帶男子一起跌下去。
  “瀾澤?”長長嘆一口氣,景淵的目光突然矇著淡淡惆悵。
  “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即使在水中,哽咽的聲音依然輕鬆鑽進耳朵,景淵慢慢合著眼睛,心卻突然疼得要裂開。

[ 本帖最後由 云仔 於 2014-12-26 20:17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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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雙龍緣.第二章
  瀾澤的出現使原本平靜的杏花村沸騰起來,閨女沒有出閣的父母更是忙得不亦樂乎。當初景淵來到杏花村,多少姑娘芳心暗許,雖然他已經成親,不過聽說妻子已經去世,就明裡暗裡表示。
  景淵開始沒有表態,後來被逼急,終於說:“我已經發誓今生絕不再娶。”姑娘們幻想破滅,只好暗自羡慕,什麼時候才可以遇到這樣情深意重的好男人?如今瀾澤出現,怎麼能錯過好機會,於是前呼後擁問東問西,景淵笑容滿面挑著回答,腳步卻逐漸加快。
  杏花村後面的小小院落就是景淵的住處,此刻被堵得水泄不通,景淵無奈,只好吆喝著把湊熱鬧的村民轟走,然後領瀾澤進屋。裡面收拾得很乾淨,木格窗貼著雪白窗紙,傢具雖然陳舊卻擦得一塵不染,木頭桌椅粗瓷茶碗,普通到有些窮酸。
  “你住這裡?”瀾澤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曾經那麼驕傲的人怎麼會甘心過這樣的生活。
  景淵提起茶壺就著壺嘴喝一口,然後抹抹嘴,問道:“你想吃什麼?先說好,我這裡只有素菜!”
  “景淵…”瀾澤僵硬地站著,眼睛帶著幾乎要把人灼傷的滾燙溫度凝視景淵,幽幽道:“你沒有其他話對我說嗎?”
  景淵眉毛跳一跳,抬頭挑釁看著瀾澤,輕蔑地說:“你希望我說什麼?說我想你?還是說我想回去?”
  瀾澤頓時語塞,酸苦滋味在喉嚨滾動,手慢慢捏緊,直到指節都透著青白色才低聲道:“景淵,我…”
  “爹,王嬸讓我們去她家吃飯。”慕天的聲音突然插進來,瀾澤轉身,在縣城遇到的漂亮少年倚著門框,目光卻犀利得好似要把自己千刀萬剮!
  “你過去跟她說,我們自己吃。”景淵說完去做飯,他知道王嬸打什麼主意,她的女兒已經到出閣的年紀,就是眼界高。
  面對少年未加掩飾的敵意,瀾澤默默垂眼,臉色逐漸蒼白。感覺微小力道在輕輕拽衣角,他回神,低頭看到思翎揚著粉嫩嫩的臉巴巴望著自己,就蹲下來摸摸小人兒的頭,嘴角浮起柔暖笑容,“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思翎,叔叔是爹爹的什麼人?”思翎異常好奇。
  “我啊,我是你爹的哥哥。”苦笑說完,瀾澤把思翎抱起來,聞著小人兒周身淡淡馨香,眼眶突然有些疼。
  瀾澤身為龍帝,平常吃穿用度樣樣都是精挑細選,面對簡單素菜和粗陋碗筷,他反而不知道該如何下口。景淵夾一些放到瀾澤的碗中,沒好氣說道:“忍忍吧,這裡窮鄉僻壤沒什麼好東西。”瀾澤欲解釋,話到嘴邊還是硬生生咽回去,低頭吃飯,只是食不知味,滿腹心思無可言說。
  景淵的住處原本是村中空置的廢屋,收拾之後仍然空出一間房,他就留著放雜物,如今瀾澤突然出現,景淵就過去整理。慕天哄思翎睡覺之後突然閃進來,“爹,他要待到什麼時候?”
  “我怎麼知道。”景淵無奈,慕天對瀾澤的敵意明顯到令他都有些驚訝。
  “我討厭他!”慕天鬧彆扭地跑出去。
  景淵苦笑,出去拿被褥,正好瀾澤沐浴歸來,臉頰發梢滴著水珠,看起來魅態橫生,景淵立刻低頭,側身讓道。
  到門口,瀾澤回頭,嘴脣翕動,似乎想說什麼,可是察覺景淵明顯在躲避,他只好神情黯然地進屋。
  夜晚分外寧靜,斷斷續續的蟲鳴越發襯托出周圍的冷清,月下香的濃烈香氣似輕絲繞指柔。瀾澤靜靜躺著,往昔種種在腦海悄然浮現,成年之前那些無憂無慮的懵懂時光承載多少溫情記憶,只是如今才明白,已經消逝的,可能永遠都無法找回來。黑暗中突然響起細碎腳步聲,瀾澤立刻警覺地坐起來,門開,景淵踩著月光走進來。
  “我過來看看,你睡覺還是這麼輕。”按著瀾澤躺下去,景淵坐在床邊,稍傾,突然抬手撫摸瀾澤的眉眼,比起以前,他的臉都瘦得尖下去。
  微微嘆一口氣,景淵突然俯身,瀾澤頓時緊張得微微顫抖,血液瞬間衝到頭頂,玉般白皙的皮膚迅速浮起旖旎的紅。
  察覺到他的緊張,景淵眼底突然閃過一絲光,壓著瀾澤就重重吻上去。彼此氣息相互混雜,仿佛焚天滅地般激烈的纏綿令瀾澤迅速陷入迷亂,頭臉頸項都滾燙灼熱,他抬手緊緊摟著景淵的肩膀。
  “瀾澤。”膠著的嘴脣終於分開,景淵抵著瀾澤的額頭,定定凝視他的眼睛,低聲道:“你是怎麼找到我?”
  “我來人間辦事,正好在縣城遇到慕天和思翎,天地間只有我和你是銀龍,很容易就可以猜到。”瀾澤說著,極力平復呼吸,迷離月光中,他的眼神看起來極盡溫柔,只是眼角閃動細小的晶瑩光芒。“幸好你沒有死,如果我那時候…”
  景淵及時按著瀾澤的嘴脣,目光隱含淡淡哀憫,“瀾澤,你該知道,現在已經來不及。”
  “景淵?”瀾澤著慌,注意到景淵眼底隱隱悲色,突然明白什麼,但是重重睡意已經如泰山壓頂般迅速壓過來。難怪景淵會那麼激烈地吻自己,他根本就是用這個方法把迷藥喂進來!
  迷惘和傷痛在瀾澤的眼底交錯,他狠狠咬嘴脣企圖抵抗藥力,可是沒有用,眼看著景淵就要離開,他只好拼著最後的力氣抓住景淵的衣袖,聲音竟然是自己都無法想象的哀傷,“不要再丟下我!”
  景淵嘆一口氣,俯身親吻瀾澤的眼角,柔軟卻決絕的聲音在清冷月色裡面一點點碎裂,“瀾澤,那時候我就說過,我和你從此再無瓜葛。”知道景淵無法原諒自己,瀾澤痛苦地閉著眼睛,一滴淚從他的眼角悄然滑落。
  清晨,紅日滿窗,瀾澤被鳥鳴吵醒,似乎許久沒有睡得這麼沉,頭隱隱作痛。摸索著下床,他感覺自己似乎忘記什麼事,離開房間,看著空盪蕩的院落,突然心驚肉跳。
  杏花村的村民們正準備出門幹活,突然地動山搖,飛沙走石,烏雲重重壓下來,銀龍從景淵家騰空而起,麟片在電閃雷鳴之中熠熠生光,鬃須隨風而舞,不怒而威。
  凡人哪裡見過這樣的陣勢,嚇得目瞪口呆,慌亂中跪地叩首,祈求龍神息怒。恢復原身飛行數百里,瀾澤漸漸冷靜,在雲層優雅地盤起身體閉目思索,既然景淵打算躲,他會躲到哪裡?
  相傳,忘川岸邊黃泉路旁永遠有一種花,鮮紅如血,猶如烈火燃燒,它的香氣能夠喚醒鬼魂生前記憶,是冥界的接引之花。陣陣陰風刮過去,揚起漫天花雨,穿著素白絲衣的花精憂傷凝望忘川河對岸,然而黃濁河面上方終年彌漫濃稠的霧,只有鬼魂的哀號飄飄忽忽傳過來。
  “你來啦。”花精突然似是喃喃自語地說完,轉身,深紅眼睛冷漠地看著踏花而來的男人。
  “我要在這裡暫住。”景淵抱著思翎,身後跟著臉色青白的慕天,冥界鬼氣重,他年紀小,容易受影響。
  曼珠點頭,多年前,景淵曾經路過黃泉,只是那時候的他不僅是冥帝的座上賓,更是尊貴的龍族王爺。自己央求他把手鐲送給對岸的一個人,他爽快答應,回來的時候更是帶來對方的回禮。曼珠當時受寵若驚,彼岸花地處冥界,素來被其他仙家鄙視,第一次遇到如此暖心的對待,她默默記著。
  後來,冥界突然出現許多來自上界的鬼魂,她照例一邊吟唱一邊釋放香氣喚醒他們的生前記憶,卻聽到一個驚人消息,景淵與天兵拼殺之後跳輪迴池自盡。歌聲沒有停止,舞步沒有停歇,重複著千百年沒有變化的動作,曼珠心底卻泛起微小漣漪,那麼好的人怎麼就……
  在忘川看盡生死近乎麻木的時候,景淵卻再次出現,拖著傷痕累累的身體,企圖闖冥府,被眾鬼包圍的挺拔身影,銀亮如劍,生生刺破冥界陰暗的天空。
  在景淵與鬼卒僵持的當口,鬼門轟然開啟,冥帝走出來。短暫交談之後,景淵所有的銳利突然消失,無悲無喜的臉仿佛喝過忘川水。此後,他常常來冥界,只是呆呆地站在忘川此岸,遙望彼岸。曼珠知道,他在懷念一個或許永遠都無法相見的人,他的妻子,羽族公主雪凰丹瑩。
  雙龍緣.第三章
  仿佛是白玉砌成的宮殿樓閣浮於十二層華雲之上,雪白羅帳流動柔和瑩光,濃郁香霧縈繞,七彩琉璃燈如夢如幻。穿著翠綠錦衣的天帝昊音搖著絲綢扇,懶懶靠著帝座,發現瀾澤前來述職卻明顯心不在焉,就問道:“瀾澤,你是不是發現什麼?”
  “陛下?”瀾澤聲調低沉,他找遍各界,卻沒有發現景淵的任何蹤跡,所以這些時日特別焦躁。
  昊音微笑,直接點破他的心事,“你在找景淵吧。”
  瀾澤臉色驟變,三百多年間,景淵始終是各界禁忌,沒有人能夠輕易忘記當時的慘烈,天河三日無淨水。
  “果然被我說中,我是不是該誇獎你們心有靈犀?”走到瀾澤面前,昊音微微揚頭,空曠殿堂迴盪著他的聲音,似午夜的風,輕描淡寫,卻令人戰慄。
  瀾澤後退,恭敬答道:“陛下說笑吧,我可是親眼看著景淵跳進輪迴池!”
  昊音挑眉,眼睛光華閃動,“在我面前裝傻有意思嗎?既然你已經知道他活著,我就做一回好人,他現在在冥界,你若是真心想把他找回來就動作快些。”
  瀾澤狐疑地盯著昊音,果然在他的眼底看到一絲惡作劇般的笑淡淡化開,於是不動聲色垂眸,輕聲道:“我是不是要佩服陛下的神機妙算?”
  “想諷刺我還是省省力吧,實話告訴你,讓景淵和丹瑩跳輪迴池假死是我的主意,他們命盤相護,就當時的情況,這是最好的辦法。”搖著絲綢扇,昊音笑得非常愉快,“本來我打算讓他在人界待到死,不過天界現在太安靜,我喜歡熱鬧。”
  瀾澤頓時感覺周身寒氣叢生,明知道天帝已經挖陷阱等著自己跳,但是為了景淵,他別無選擇。
  離開天宮,瀾澤徑直來到黃泉,沿途遇到黑白無常押解亡魂,無論生前是王侯將相還是鄉野草民,喝完孟婆湯,就是空盪蕩的軀殼,等著下一次的轉世輪迴。默默凝視許久,瀾澤轉身踏進花叢,忘川彼岸,無莖無葉,血滴自潤,絢爛緋紅,為火照之路。
  “小仙不知龍帝駕臨,有失遠迎,望恕罪。”曼珠屈膝行禮。
  “他在哪兒?”瀾澤懶得費脣舌,眸光裡面是揮之不去的疲倦。
  “小仙不明白您的意思。”曼珠冷冷回答。
  “叫他出來。”說完,瀾澤抬眼凝視曼珠,嘴角突然漾起笑容,妖族本來就長得異常俊美,他笑起來的瞬間更是如朗月生輝。然而如此溫雅的笑容背後卻是欲將人撕碎的巨大壓力,那是真正的龍顏震怒。
  呼號的風席捲花叢,吹得漫天落紅,周圍溫度驟然變冷,曼珠被迫得無法呼吸,身體好像被反覆撕扯揉合。被如此折騰,她無法支撐,匍匐於地,手指拼命摳著泥土,支離破碎的聲音衝出來:“我怎麼說也是上界掛名的仙人,你殺我要蹲天牢!”
  “你以為天帝會為了區區一個花精為難我嗎?”瀾澤面色如水,蟠玲花十二層錦紋的白色朝服落滿彼岸花花瓣,遠遠望過去,如血痕凄戾。
  “住手!”終於聽到心心念念的聲音,瀾澤立刻收手,轉身看到景淵憤恨的神情,他重重嘆氣,悵然道:“你非要我做到這種地步才願意見我嗎?”
  “我說過不要找我吧。”景淵說著把曼珠扶起來,順手擦掉她嘴角的血跡,瀾澤看著,嘴脣緊緊抿成一條線。再度抬頭,景淵眼色冰涼,心口怒氣怨氣互相糾葛,最後在嘴角凝結成一抹嘲諷的笑,“你為什麼不能放過我?”
  瀾澤慢慢閉眼,再睜開,陰風夾著忘川的霧吹過來,絲絲縷縷的白聚聚散散,使他的臉模糊不清。半晌,一個同樣模糊的聲音飄飄忽忽,不知道是問人還是問己:“我放過你,誰來放過我?”
  時間仿佛靜止,只有幽怨鬼啼縈縈在耳邊迴盪,聲聲悲切凄婉,勾起心底最深處的無限傷感。
  景淵沉默,轉頭看看奈何橋,他把慕天和思翎暫時寄放於冥城,剛才感應到瀾澤的氣息,就急忙趕過來,幸好趕得及,否則曼珠會傷得更重。瀾澤,你當年傷我傷得那麼重,如今何苦回來找我?你到底把我當作什麼人!招之即來揮之即去嗎?思緒突然有些震盪,景淵疲憊轉身,腳步有些躊躇。
  默默看著他離開的背影,瀾澤眉宇間非喜非嗔。
  曼珠譏諷道:“我要奉勸您,活人永遠贏不了死人。”
  瀾澤垂首,淡淡微笑,淡得沒有痕跡,聲音卻出奇柔軟,“我沒有爭輸贏的心思,我現在只是想把最重要的人找回來。”說罷,他抬頭,凝眸的瞬間,神色悲苦得讓人感覺滿心都是顫抖的疼。
  曼珠默然,半晌低聲道:“好自為知吧。”
  瀾澤徑自沉默,直到奈何橋再度出現熟悉的身影,眼神才略略溫暖起來。
  天色灰濛濛,籠著如煙似霧的紗,市集沒有往日熱鬧,行人亦是步履匆匆,慕天走到悅來酒樓,收傘,點菜,然後在門口靜靜等。
  瀾澤坐在對面酒樓的雅間品著龍宮百年釀三瓶的離夢,色如琉璃,酒香馥郁,每每釀成,景淵總是會拉著自己去龍宮的珊瑚林共飲。喝到盡興,他喜歡趴過來枕著自己的腿,翡翠綠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輕輕喚自己的名字,悱惻纏綿。
  “滾開,不要擋著本大爺的路!”慕天怒氣衝衝的聲音打斷瀾澤的思緒,他急忙探頭望出去。慕天在橋邊抱著酒壇,斜睨故意撞到自己的地痞,眼底殺氣漸重。瀾澤無奈皺眉,身形微動,不過轉瞬之間,就出現在不遠處的僻靜巷口,然後裝做不經意走到慕天身旁,笑道:“慕天。”
  “又是你!”比起地痞,慕天更討厭瀾澤,從黃泉出來就死皮賴臉跟著,偏偏思翎對他有好感,每次遇到都甜甜地叫他伯父,真是家門不幸!
  “明明是你們故意撞他,想訛錢?”瀾澤不理會慕天的態度,轉而面向地痞們,說話間他的手似是無意地拍拍橋頭石獅,石獅瞬時化成粉末。地痞們嚇得目瞪口呆,拔腿就跑,怎麼就惹到這樣的煞星。
  “以後不要隨便動殺氣,他們是凡人,和我們不一樣。”面對慕天,瀾澤的態度極其溫柔,令他完全沒有反駁的力氣。
  “你是給景淵買酒吧,把這個帶回去,他喜歡。”說完,瀾澤掏出一支白玉瓶,表情誠懇得令慕天汗顏,好像自己不答應就是對不起他,只得悶悶點頭。
  看著慕天避鬼一般跑得飛快,瀾澤苦笑,他跟著景淵已經一個月,但是景淵從來沒有和他說過一句話,哪怕在同一家酒樓吃飯。即使這樣依舊覺得歡喜,只要他沒有離開自己的視線,就已經覺得滿足。
  傍晚,細細雨絲飄下來,路面積起片片水窪,清淺水面漣漪盪漾。瀾澤撐青竹傘閑庭信步,月白色天錦隨風舞動,優雅迷人。突然聞到濃郁酒香,似百花依次綻放,瀾澤立刻順著香味尋過去,最後找到青瓦灰椌漱p巧院落。
  門沒有落鎖,推開,落下吱呀呀的聲音,檐廊下面的藤椅,景淵懶懶躺著,麥色臉頰已經浮起淡淡的紅。聽到推門聲,他立刻側頭望過來,風拂開眉旁的垂發,露出略微迷糊的眼神。
  “好久沒有喝離夢。”坐起來,景淵抬酒壺,琉璃色水鏈自壺嘴衝下來,把酒杯倒滿,他抬頭戲謔說道:“堂堂龍帝用得著打傘嗎?”
  “我總要入鄉隨俗吧。”終於等到景淵主動開口,瀾澤如釋重負般松一口氣,心口漸漸暖起來,望著景淵的眼神暗含無盡情愫。
  “過來一起喝。”景淵拍拍身旁,嘴角笑容溫和若春風。
  瀾澤卻有些猶豫,他擔心醉過去之後景淵會再次溜走。
  看穿他的心思,景淵抿一口酒笑道:“你在害怕?”
  瀾澤沒有說話,突然走過去,握著景淵的手把酒一飲而盡,然後擦擦嘴角,對著景淵有些驚愕的眼神說道:“以前你可是常常搶我的酒。”
  景淵苦笑,隔著迷離煙雨,他的眼神看起來淡如水墨,“以前,我們已經分開三百多年啊。”感慨地說完,他喝一口酒,慢慢閉起眼睛,記憶裡面那個總是從容優雅的少年已經跨過時光之門,慢慢朝他走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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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雙龍緣.第四章
  龍族是各界中最重視血緣的種族,尤其選擇繼承人,然而當時的龍帝朔夜始終不願意娶妃。宗族長老們苦口婆心,閒置多年的後宮終於迎進女主人,而瀾澤和景淵的出生更是讓龍族上下徹底松一口氣。
  不過龍族鮮少孿生子,所以頗轟動,等小皇子們化成人形之後,天帝甚至親自前往龍宮為他們舉行領受皇族御印的儀式。按規矩,各界皇族子弟成年之前必須在天宮學習,帝位繼承人的教育和普通皇族的教育不一樣,景淵自出生就沒有和瀾澤分離片刻,初來他無法忍耐,哭鬧吵嚷撒潑,種種手段都使出來。
  天帝聽聞冷笑,“告訴景淵,再鬧就滾回去,若是他老實點,我可以答應他和瀾澤一起住。”
  威逼利誘,景淵乖乖聽話,抹著眼淚跟隨瀾澤去寢殿。看著景淵哭到紅腫的眼睛,瀾澤無奈,拉著他的手輕聲道:“我們永遠不會分開。”童稚聲音訴說著最脆弱的誓言,望著瀾澤湛藍的眼睛,景淵重重點頭。
  時日長久,習慣天宮的生活之後,兄弟間的性格差異開始慢慢顯露。景淵平素就是驕縱任性,在天宮沒有長輩管教更是張狂,打架惹事稀鬆平常。瀾澤安靜溫和,說話行事進退得體,那般溫潤如玉的少年,真真稱得上風神秀徹。
  所有人都交口稱讚瀾澤,小小年紀就是體識清遠,博愛仁厚,是明君之質;至於景淵,輕脫狷介,太過於逞心而為,將來絕對不可能是安分王爺。尤其因為孿生子這樣的特殊身份,有人甚至擔心龍族未來會出現兄弟鬩椐雃魽C
  景淵聽聞流言,依舊我行我素,只是有一次和瀾澤在寒煙閣品茗賞海棠,無意中想起,遂問瀾澤怎麼看。瀾澤淺啜香茶,“他們想怎麼說就怎麼說吧,難道我們能堵著他們的嘴?”說罷專注地望著隨風婆娑的花影,繁茂丰韻的紅,如輕雲似緋霞,映著瀾澤的臉,無端生出莫名艷麗。
  耳邊是沙沙的風聲,景淵從來沒有發現,原來瀾澤這麼美。
  青澀少年,白皙皮膚在陽光照射下仿佛可以看到淡淡光暈在流動,冰肌玉骨。光潤額頭覆著銀色流海,襯著修長的眉毛,遠山一般的黛色。茶水沾著柔軟嘴脣,泛著濕潤色澤。因為熱,衣領微微敞開,露出小截秀美纖巧的鎖骨……景淵突然感覺口乾舌躁,慌忙低頭喝水,身體深處陡然熱起來,從此,看著瀾澤的目光開始夾雜些許異樣。
  當年立秋,龍族再度誕生皇子,瀾澤和景淵帶著同父異母的弟弟雲華請假回去探望,玩玩鬧鬧有些累,就早早入睡。半夜,景淵突然驚醒,他夢到瀾澤甩開他,快步消失在墨一般沉重的黑暗中。
  夜明珠柔和的光驅散恐懼,擦擦額頭的汗,景淵望著身邊的瀾澤,鬼使神差地,他低頭親吻瀾澤的嘴脣,很柔軟。我在幹什麼!意識到自己的舉動,景淵慌忙坐起來捂著胸口,心跳震動著胸腔,異常難受。心慌意亂中,他跑出去,沒有看到瀾澤緩緩睜開的眼睛。
  一個蜻蜓點水般的吻在彼此之間悄然蕩起微弱漣漪,景淵發現自己越發在意瀾澤,在意他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苦悶之餘,他和同伴們去人間遊玩,第一次進妓館,卻無意中看到兩具赤裸糾纏的男性身體。
  原來男子和男子…不自覺地,景淵腦海浮現出他和瀾澤,鼻腔無端發熱,竟然流鼻血,結果平白被旁人笑話,但是景淵無暇顧及,因為他終於明白,原來他對瀾澤是懷著愛戀之情,而非…兄弟之情。
  雖然表面裝著若無其事,和瀾澤相處卻越發痛苦,為了掩飾心情,景淵開始頻繁外出,每每回來總是沾著淡淡脂粉氣。從此,風流皇子的名聲越來越響亮,真真算得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
  韶光飛逝,轉眼瀾澤和景淵在天宮的學習即將結束,龍宮突然急報,稱朔夜決定退位。慌慌張張趕回去,長老群臣齊刷刷跪倒,朔夜已經失蹤,退位詔書寫明由瀾澤繼承帝位。
  雖然各界統歸天界,私底下還是摩擦不斷,尤其各族之間為領地等等問題更是爭爭吵吵永無休止。瀾澤書房幾乎每天都是徹夜亮燈,景淵心疼,就悄悄吩咐伺候的宮女在茶水裡面加安神的藥。
  瀾澤喝完,不多時就睡著,但是睡得不安穩,常常驚醒之後發現自己在寢宮,就匆匆披著衣服到書房。但是那些他沒有來得及批閱的文書已經被整齊地擺在書案上面,翻開,每一篇都是用朱紅御批評注,雖然字體和他相差無幾,但是他認得,是景淵。
  仿佛是恍然間就突然意識到,百年只是彈指一揮間,五百歲的成人禮,自然是熱熱鬧鬧,瀾澤喝得醉醺醺,景淵扶著他回去休息。當晚,龍宮的槿花林突然綻放,在水色映照之中嫵媚異常。
  其實醉得沒有那麼厲害,但是藉著酒勁,無端想撒嬌,平時必須板著臉,時日長久,都不知道該怎麼笑。被景淵半扶半摟地拖著,看到槿花,瀾澤突然抬頭,睫毛蝶翼般微微顫抖,聲音意外綿軟,只是有些口齒不清,“景淵,槿花…”
  景淵無奈,柔聲哄著,“你不要鬧,乖乖回去睡覺。”瀾澤耍性地嘟嘴,拼命扭動身體試圖掙脫,被景淵直接打橫抱起來。枕著景淵的肩膀,瀾澤頓時老實許多,呼吸間,酒氣越發濃重,臉頰紅暈慢慢漾開,仿佛點開的硃砂浸透白玉。
  寢殿靜寂無聲,熏香清雅,竹葵格紋的窗切割出昏黃光影,銀紗羅帳簇簇而揚。瀾澤越發感覺渾身燥熱,額頭貼著景淵的臉頰,嘴脣嫣紅,低聲喃喃道:“好熱。”說著就開始撕扯衣服,露出優美頸項。
  景淵頓時有些心猿意馬,慌亂中鬆手,瀾澤立刻重重跌下去,頭撞到床柱,他眨著迷醉的眼睛看著景淵,眉宇間桃色惑人,聲音顫顫地透著委屈:“疼!”
  景淵無奈,俯身摸摸他的臉,欲開口,冷不防瀾澤突然抬手攀著他的脖頸,未等景淵回神,已經被堵著脣舌,吮咂濡沫,每一絲每一毫盡是纏綿。
  “瀾澤,你…”分開的時候彼此都有些氣喘吁吁,景淵凝視瀾澤,眼底瞬間騰起幽深火焰,激烈燃燒,心跳快得胸腔都隱隱作痛。
  “景淵,親親我。”瀾澤笑意盈盈,神情秀美難言,濃郁酒香在床帳間縈縈繞繞,究竟是醉是醒,誰人分得清。
  “瀾澤,你知不知道我喜歡你,竟然跟我說這種話。”嘆息般說完,景淵依言親吻他,順手將瀾澤的發簪解開,彼此發絲混雜糾纏,從白玉床滑落,褪開的衣散落床沿,錦衣隱隱透著月的光華。
  景淵輕輕壓著瀾澤,細密的吻溫柔落下來,瀾澤意識模糊,景淵的聲音徘徊耳邊,仿佛勾魂法術,挑逗得自己不知道如何反應。
  “瀾澤,說你喜歡我好不好?”景淵耐心誘導,手指來到瀾澤私密處,把玩著微微抬頭的性器。瀾澤扭動身體欲逃開,被景淵牢牢按著,他久識風月,自然輕易就挑逗得瀾澤情動,腿無意識地纏著景淵的腰,仿佛邀請。
  “說你喜歡我。”景淵微笑,手指卻停止動作,好整以暇看著瀾澤可憐兮兮鼓著腮,眼睛水氣越來越重,似要凝結成淚。頓時就心軟,景淵俯身親吻他的眼角,立刻就聽到瀾澤嗚咽的喘息,以及微弱到幾乎聽不到的“我喜歡你。”
  瀾澤,瀾澤…聲聲如低咒,固執而倔強。夾雜著痛意的快感在體內漸漸升騰,瀾澤劇烈喘息,手指微微使力,銀紗被扯落,幽幽滑下來,仿佛絢然綻放的銀蓮。激痛與極樂交織得天衣無縫,直到彼此都累得精疲力竭,才相擁而眠。
  雙龍緣.第五章
  清晨,瀾澤起身,撿衣服松松地披著,腰腿酸軟,走到窗邊都費勁,看著外面紫槿花隨風婆娑,他惆悵嘆息。
  記得初登帝位,天帝到龍宮做客,自己陪同他在龍宮賞游,在槿花林遇到母親和諸位女官,天帝突然停步笑道:“聽說凡人紫槿花象徵隱忍的愛,沒想到朔夜哥哥這麼風雅,不過他已經離開,詩筠嫂嫂現在看著這些紫槿花有什麼感想?”
  詩筠太后當即面色冷然,打斷他的話,只是脣角苦笑寒涼勝秋風,“陛下不必試探妾身,妾身想得開。”
  天帝莞爾,絲綢扇搖得瀟灑,“嫂嫂果然大度,如此我便放心。”
  “已經過去這麼多年,陛下難道以為我一個婦道人家會對他們不利嗎?”詩筠太后轉身望著天帝,清冽嗓音沒有一絲波動。瀾澤第一次發現平素溫和的母親竟然會露出那樣的眼神,雖然淡淡的,卻有著讓人窒息的冷漠。
  後來,瀾澤終於從龍族長老那裡知曉他的父皇朔夜甘願放棄皇位竟然是因為一個男人。母后看似已經接受,可是有一次瀾澤去她的寢宮請安,卻發現她怔怔地盯著槿花林默默流淚。
  “瀾澤。”聽到景淵的聲音,瀾澤收思緒,欲轉身,景淵已經從後面抱著他,下頜壓著他的肩膀,羞澀神情仿佛初涉愛河的少年,“昨天…”
  “景淵!”瀾澤突然打斷他的話,雖然心口仿佛有一把刀剜攪,痛入骨髓,聲音卻依然鎮定,“昨天的事你就當作沒發生吧!”
  “什麼?”景淵霎時臉色蒼白,手背青筋凸起。
  “我們都喝多呢。”瀾澤極力裝做若無其事,決絕地推開景淵,轉身離開的腳步沒有絲毫遲疑。
  整理儀容之後,他立即前往天宮,此間並非述職日期,向來懶散的天帝聽聞瀾澤求見,難免有些吃驚,匆忙披衣出來。
  “找我什麼事?”落座,吩咐宮女泡茶,天帝打著呵欠。
  “我想向您請一道旨。”瀾澤跪下,白玉磚的寒氣順著膝蓋竄上來,刺激得腰腿更加難受,身體都微微發抖。
  天帝挑眉,“什麼旨?”
  “我是想請陛下把景淵關進寒暮山天牢!”瀾澤始終低著頭,聲音越來越微弱,聽起來苦澀難當。“如果繼續面對他,我和他都可能做出無法輓回的事,到時候必定會連累母后。”
  手指輕輕敲擊茶杯,天帝神色卻略略得意,“你真是孝子,好,我成全你!”
  瀾澤聞言,默默垂眼,眉目間盡是煙雨的空濛。
  傍晚,天帝下旨,責令景淵前往寒暮山天牢思過!景淵來不及做任何反應就被天軍用縛龍索結結實實地捆著押到天牢。狹小的囚洞,放眼望出去,僅能看到外面的一株桃樹以及葉片間隙露出的點點蔚藍。成堆的古籍仿本被送進來,說什麼修身養性,景淵氣得吼,“養屁,老子就喜歡吃喝玩樂怎麼著?是哪個畜生背地裡告老子?”
  一日兩日三日,一月兩月三月,一年兩年三年,景淵已經不記得桃花開開謝謝多少次。起先很多人過來探望,惟獨沒有瀾澤,時間久,漸漸冷清得聽得到樹葉落地的聲音,但是羽族的公主丹瑩依然每天過來,陪著他說話。
  原本與丹瑩只是點頭之交,真正記得她是酒席間有人叫嚷,“若是羽族的丹瑩公主不是美人,天下就沒有美人。”當時景淵是何等風流倜儻,於是旁人攛掇他想辦法把丹瑩釣到手,景淵微笑,淡淡道:“羽族不好惹。”
  酒肉朋友說散就散,自己被關起來的時候人影都沒有見到。人心冷暖就如同苦果,究竟有多苦,必須嘗一口才知道,然而對丹瑩始終無法理解,遂問,“你為什麼每天過來?”丹瑩只是微笑,輕軟嗓音訴說著新近發生的事,景淵默默聽著,冰涼許久的心終於感覺到絲絲溫暖。
  三百年,從天牢出來才知道原來桃花已經開過三百次,返回龍宮,自然免不了慶祝,瀾澤沒有出席。景淵問起,才知道原來仙界有意與龍族聯姻,瀾澤目前在仙界做客。
  回話的宮女緊張得說話都哆嗦,生怕景淵發脾氣,景淵只是疲憊地揮揮手,心道:瀾澤,你何苦躲我躲到這種地步?難道我在你心裡就是那麼下作的人嗎?如果你後悔,我可以永遠不回來,只要你希望,可是為什麼你要躲著我?
  瀾澤遲遲沒有回來,風言風語卻已經傳到景淵耳朵裡,說他被關進天牢是瀾澤向天帝請求,因為擔心景淵會搶自己的帝位,所以先下手為強。景淵的脾氣哪裡忍得住,直接找天帝質問,天帝擺著高深莫測的表情問:“你可知是誰向我請那道旨?”
  “是瀾澤?”
  “是。”天帝的回答讓景淵第一次知道原來心可以這麼疼,“他說繼續面對你,他會犯不可饒恕的錯,分開對你們有好處。”
  有些傷害比刻骨銘心更殘忍,任時光如何洗磨依然鮮明如初。碧綠眼睛慢慢閉合,再睜開,多少年的光陰仿佛就這樣從眼波中流轉過去。
  景淵側頭看著躺在身旁閉目養神的瀾澤,微微合攏的睫毛輕輕顫抖,清潤俊秀的輪廓有著柔軟的曲線,薄薄嘴脣透著淡淡的粉,濕潤潤,偏生有一種特別的驚艷,讓人情不自禁產生一種想吮吻的衝動。手無意識悄悄伸過去,只是輕微的碰觸,景淵突然好像被刺到一樣迅速把手縮回來,轉而推推瀾澤的肩膀,“進屋吧。”
  只有兩張床,慕天和思翎已經占著一張,景淵只有讓瀾澤和自己一起擠,窄小的空間必須側身躺著。這樣的姿勢讓瀾澤想起以前,天宮的白玉床那麼寬,景淵卻非要和自己擠著睡,他總是喜歡手腳纏過來,把自己抱得緊緊的。有時候被勒得氣都喘不順,說他,他就嬉皮笑臉地回答,“抱著你睡得香。”
  可是如今…瀾澤看著景淵留給自己的背影,心底苦澀得好像浸在黃連水裡面,這就是自作孽不可活嗎?無奈嘆一口氣,他把手伸過去,輕輕搭著景淵的腰,景淵沒有反應,似乎已經睡著。
  高懸的心瞬間落地,倦意立刻襲來,瀾澤幾乎是閉著眼睛就睡著,再度醒來已經是第二天正午,盛陽如熾。瀾澤來不及穿衣服就慌忙推門跑出去,看到思翎坐在藤架下面寫字,頓時感覺虛脫一般。
  “爹爹說你要是醒來就讓你帶我到悅來酒樓,今天在那裡吃飯。”思翎聽到響動,抬頭說道。
  瀾澤微笑,摸摸他的頭,“好,等我換衣服。”
  還是第一次在凡間逗留這麼久,景淵以前喜歡往凡間跑,照他的說法,各界沒事兒故做深沉的閒人太多,無聊得緊,還是凡間熱鬧,無論是歌舞升平的盛世還是烽火連天的亂世,總能找得到樂趣。
  如今的王朝正好處於極盛時期,目前落腳的地方千百年都是帝都,自然龍蟠虎踞,不同凡響。瀾澤抱著思翎隨熙熙攘攘的人流慢慢挪動,道路兩邊擠擠挨挨售賣各式小東西,令人目不暇接,眼睛好像都不夠用。
  “伯父,我想吃石榴。”
  “等會兒就吃飯,思翎忍忍好不好?”
  “可是我就是想吃嘛。”思翎眨著水靈靈的眼睛哀求地看著瀾澤,委委屈屈的模樣著實惹人心疼。瀾澤只好買一顆,小人兒捧著吃得很開心,滿嘴滿手都沾著紅色汁水。瀾澤看著,嘴角勾起恬淡微笑,心底竟然升起異樣的滿足感。
  突然就想到年少時,曾經和母后閒聊,她似乎很納悶,問道:“明明你的性格比景淵更適合做丈夫,怎麼那些女仙還是喜歡景淵多些?一個個迷得七葷八素。”
  瀾澤徑自微笑,答道:“緣分這種事急不得,不過若是景淵先成親生子,我自然會把他的孩子當作我的孩子。”當時只是笑語,未料如今卻成真。
  “爹!”思翎突然興衝衝喊道,瀾澤回頭,眼睛頓時被景淵身邊明麗的鵝黃色身影刺得生疼,巧笑倩兮的女子輕輕搭著景淵的手,杏眼盈盈似秋水。扶著女子進客棧,景淵似乎沒有發現瀾澤就站在不遠處,向掌櫃交代之後就陪女子去客房。瀾澤呆呆站著,心口苦痛,卻竭力裝做若無其事,“我們去酒樓。”
  慕天已經提前點菜,對瀾澤姍姍來遲非常不滿,始終冷著臉,看到思翎吃石榴更生氣,罵道:“你吃了就鬧肚子,怎麼不長記性。”思翎頑皮地吐吐舌頭,躲到瀾澤身後,“是伯父給我買的,哥哥小氣鬼。”慕天沒好氣地瞪他,下一刻卻破功般笑出來,把思翎拽過去給他擦臉。
  瀾澤心神不寧望著窗外,看到景淵從客棧出來進藥鋪,立刻凝神施法,就聽到藥鋪掌櫃對景淵說,“恭喜公子,頭兩月的胎最難保,您要記得給尊夫人補身。”
  景淵拿藥走出來,突然抬頭望向酒樓,瀾澤慌得立刻縮回去,剛才目光相觸,雖然只是瞬間,卻感覺景淵的眼神冷得沒有溫度。
  “爹,你讓我們等好久。”景淵回來,思翎抱怨,摸摸他的頭,景淵笑道:“爹剛才有事。”說著坐在瀾澤身邊,順手拿起瀾澤的茶杯喝一口,立刻吐出來,“你怎麼還是喜歡喝這麼苦的東西。”
  “敗火。”瀾澤說完,低頭凝視茶杯,碧綠茶水倒映他的笑容,如同他喝的茶一樣又苦又澀。
  氣氛有些古怪,景淵沉默,等飯菜上齊,他兀自說道:“你剛才在偷聽吧。”
  瀾澤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仿佛行竊當場被抓住,訕訕解釋道:“對不起,我只是…”只是什麼他不知道,腦海突然空白。
  “你啊。”景淵無奈搖頭,夾一筷蜜炙鹿肉放進瀾澤碗中,“先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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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雙龍緣.第六章
  其他菜肴陸陸續續端上來,俱是時鮮味美,景淵一反常態地興致高昂,甚至向店家要官窯酒器盛酒,仿佛回歸當年鬥酒十千恣歡謔的瀟灑姿態。瀾澤痴痴望著他,時光迅速倒流,回到往昔觥籌交錯的酒宴。
  景淵與旁人談風論月,卻時不時轉過來偷偷衝自己微笑,目光交匯的瞬間,瀾澤相信,彼此心間都是淡淡溫暖。如今他和他風華依舊,卻已經無法再尋回當初的默契。
  酒到半酣,一名妙齡女子抱著琵琶走上來,環視周圍,她款款走到景淵身邊,蹲身道萬福,然後柔聲問:“兩位公子要聽曲嗎?”景淵看看瀾澤,突然微笑道:“好,你問問他想聽什麼。”瀾澤有些吃驚,凡人的樂曲他哪裡知道,只好搖頭,“姑娘隨意吧。”
  女子抱著琵琶,皓腕落,纖手撥琴弦,歌聲沙婉輕柔。曲畢,女子靠近景淵,情態嫵媚,“公子可喜歡?”
  景淵把玩酒杯,似乎若有所思,沉默片刻突然抬頭問瀾澤,“你覺得如何?”
  瀾澤嘆氣,掏出一錠銀子給女子,女子道謝之後施施然離開,走到樓梯處,突然回眸,然而景淵沒有看到,他忙著喂思翎吃飯。
  女子眉目間若籠輕煙的模樣落盡瀾澤眼底,心口頓時郁痛到極處,景淵,即使再落魄,你依然紅顏知己遍天下,何況區區凡人,唱得再好,哪裡比得了丹瑩,剛才你是想著她吧。
  離開酒樓,在街市閒逛,感覺有些無趣的時候,周圍許多人匆匆走過去,神情歡喜。景淵覺得好奇,問路人,聽說祭祀龍神的活動即將開始,就忍笑問瀾澤:“去看看?”
  瀾澤點頭,他分明感覺到景淵的眼神似乎帶著幾分不懷好意,然而沒有點破,恐怕是想起什麼無傷大雅的小把戲吧。
  來到神廟前面的空地,祭祀已經開始,吹吹打打熱鬧非凡,數名彩衣孩童邊唱邊舞。道士打扮的男子在香案前面念念有辭,似模似樣舞劍,結束之後突然高聲喝道:“請!”一名少女端著紅木漆盤走出來,中間的白綢上面放著一塊亮晶晶的透明東西。
  那是什麼?瀾澤納悶,景淵勾起嘴角,笑道:“據說那是龍鱗。”
  瀾澤哭笑不得,他們的鱗若是那麼容易被人類得到,那就是長角的泥鰍。耳邊再度響起敲鑼打鼓的聲音,道士對“龍鱗”三叩九拜,越看越覺得滑稽,瀾澤低頭悶笑,肩膀微微顫抖。
  景淵斜睨他,冷不防瀾澤猛然抬頭,額前劉海掃下來,湛藍眼睛看起來濕漉漉,有點被驚嚇似的,泛著水色波光,瀲灩的風致。景淵慌忙閃避,胸口突然開始發熱,仿佛裡面燒著火爐。
  注意到景淵不同尋常的目光,瀾澤有片刻欣喜,其實他始終記得,成人禮那個迷亂的夜晚,景淵就是用這樣熾熱的目光看著自己。雖然經過三百多年漫長分離,再見時彼此已經形同陌路,但是景淵剛才的目光分明暗含情愫。
  離開祭祀的廣場,景淵想游湖,瀾澤沒有異議。蘭舟遙行,槳聲破畫影,荷葉憑風弄,十里暗香,錦鯉躍水。景淵在船尾扯碎荷葉灑下去,看著游魚爭相啄食,他突然轉身問道:“你突然跑出來,沒事嗎?”
  “有雲華和寒瀟,如果事事都要我親歷親為,要他們做什麼,吃閑飯?”瀾澤邊說邊摘一支新鮮蓮蓬,給思翎剝蓮子。久久沒有聽到景淵回話,詫異抬頭,發現他用奇怪的眼光看著自己,就笑道:“怎麼?”
  景淵搖頭,似乎頗感慨,“你變很多,以前是純粹的勞碌命,現在反而開始會享受。”
  “以前是以前,自從你離開,很多事都變得不一樣。”瀾澤雖然面帶笑容,眉目之間卻凝聚著抑鬱之氣,景淵當作沒看見,彎腰進船艙坐著閉目養神。
  慕天俯於船舷旁,手腕浸入湖水中,銀色頭髮垂落水面,散成湖中花。忽而,濃重陰影將他籠罩,慕天抬頭,一艘極其精緻的畫舫緩緩經過。重重鵝黃繚綾隨著微風拂動,若隱若現呈現出槿花樣的暗紋,玄衣黑髮的男人隔窗盯著他,神情玩味,慕天覺得古怪,起身進船艙。
  太陽落山,暮色四合,暑氣漸漸消散,棆銙極晡嶆楞晛梮犰R濃烈芳香,夏蟲鳴叫遙遙恍如隔世。瀾澤在檐廊下面品茶,看似神色悠遠,目光卻偷偷透過藤架,專注地望著給思翎講故事的景淵。
  頭頂燈籠溫暖的光在景淵的發間晃動出清晰倒影,一絲一縷,脈絡分明。情不自禁地,瀾澤想起在天宮學習的時日,每天起床之後,他們都互相給對方梳頭。猶記得,那把共用的流水雲紋白玉梳,梳柄有孔,穿著一枚如意同心結。
  月明星稀,人聲漸弱,景淵凝神留意瀾澤的呼吸,認定他已經睡著,就躡手躡腳起身。殊不知推門的瞬間,瀾澤驀然睜眼,湛藍眼波透著深意。
  “爹,我和你一起去吧,那個臭道士挺厲害,我擔心…”慕天攔著景淵,神情憂慮。
  “你留著,思翎醒來沒有人陪著會哭。”景淵摸摸他的頭,笑道:“爹不會有事,那個道士再厲害也是人類,傷不了我。”
  “可是…”慕天撇撇嘴,欲爭辯,注意到景淵冷冽的眼神,只好訥訥低頭,“爹要小心,早些回來。”
  景淵悄然離開,慕天無奈轉身,看到瀾澤站在不遠處,當即驚呼,“你不是睡了嗎?”
  “景淵去哪裡?”聽到他們的對話,瀾澤就感覺有些不對勁,人類的道士固然無法對他們這些已經領受御印的妖界皇族造成任何傷害,可是景淵不一樣。
  從寒暮山天牢出來不過一百年的時間,景淵接二連三惹事,開始自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是後來他觸犯天規,被施法印封鎖妖力。如今他的妖力只有原來的兩成,對付一般妖物沒問題,可是若碰到修為高深的人類,則必須小心,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施法隱匿身形,瀾澤尾隨景淵潛入白天見到的那位黃衣女子居住的客棧,然而只是眨眼工夫,景淵就不知道溜進哪一間。瀾澤只好念咒,尋到,就輕巧地撲於樹枝間,輕輕吹一口氣,薄薄的窗紙與他而言就如同透明,清晰映出裡面的人。
  黃衣女子坐著,默默撫摸隆起的腹部,許久,黯然道:“那名道士法力超群,還是請殿下三思而行,妾身不希望殿下有任何閃失。”
  景淵微笑,“我既然答應你就一定做到,那個臭道士欺負什麼狸貓精狐狸精,我自然不會管,但是你是水族子民,於情於理我都該幫你。”
  聽到這裡,瀾澤終於放心,在房間現身,景淵看到他,抬眼道:“來了?”語氣好似早就知道自己會跟過來,瀾澤苦笑,轉身看著女子,神色儼然恢復帝王的尊貴高傲。
  “妾身參見陛下。”女子跪地,她是蛇妖,屬水族。
  瀾澤甩袖,在景淵身邊坐下,姿態優雅得無與倫比,仿佛這裡是龍宮華美的殿堂,“你怎麼認識景淵?”
  “妾身以前是蛇族舞女,景淵殿下應吾王之約前往參加宴會的時候都是妾身獻舞。”
  景淵曾經帶蛇族舞女回來侍寢,想到面前的女人或許和景淵有過肌膚之親,瀾澤頓時感覺血氣衝頭頂,冷冷說道:“你找他做什麼?”
  “妾身與夫君相戀,已經訂終身,夫君知道我是蛇妖依然待我好,此次他帶我回家,就是為了向兩位老人家稟告婚事。誰知道夫君家恰好有一位道士來訪,他發現夫君沾著我的妖氣,就勸說兩位老人家把夫君軟禁。妾身已經懷有身孕,實在無能為力才請求殿下幫助。”黃衣女子淚眼婆娑,容顏似梨花帶雨,楚楚動人。
  沉吟片刻,瀾澤突然起身推開窗戶,月如弓,傾瀉一泓如水般的顏色。胸口微微有些窒悶,他默默閉眼,沉聲道:“你的事我自會處理,不過你要知道,和人類相戀的妖多數沒有好結局。”
  “妾身相信夫君。”女子篤定地說著,神情是堅定的幸福,艷若朝霞。
  瀾澤突然就嫉妒起來,那樣純粹乾淨的感情,自己卻從未擁有,或許景淵曾經想給予,但是自己卻決絕地推開。彈指流年,世事兩茫茫,欲再尋,才發現沒有永遠的絕對。他可以愛你,可以不愛你,其實說到底,不過一念之間,你既無心我便休,就只是這麼簡單。
  雙龍緣.第七章
  來到女子夫家,門楣果然懸著防妖化煞的八卦鏡,景淵勘勘上前,八卦鏡即刻金光閃耀,逼得他後退。懊惱地啐一口吐沫,景淵恨恨盯著僅僅數步之遙的朱紅銅釘門,若是從前,小小八卦鏡哪裡攔得住他!
  孩子氣的舉動令瀾澤莞爾,他上前伸手攬著景淵的腰,笑道:“既然正門不方便,我們走別處吧。”說罷腳尖輕點,帶著景淵飛起來。經過庭院的中央,他感覺到什麼,湊在景淵耳邊低聲道:“那個道士在下面等我們呢,和他玩玩如何?”景淵盯著瀾澤,神情古怪,欲開口說什麼,最後還是咽回去。
  落地,瀾澤依舊攬著景淵,風過,身旁合歡樹枝微微搖動,合歡花撲簌簌掉下來,落得彼此滿身,映著嫵媚月色,氣氛莫名旖旎。景淵頓時有些不自在,眼角余光瞟到道士持劍殺氣騰騰衝過來的身影,他輕輕嘆息,身體隨著瀾澤輕飄飄躍開,剛才站立的位置被擊得塵土飛揚。
  “道長好本事,敢問你是哪個在凡間留的種?”瀾澤微笑,說話卻是毒辣,成功挑起道士怒火。
  “大膽妖孽,我叫你永世不得超生!”道士用劍指著瀾澤,眉心隱隱有金光閃耀。
  “好,我拭目以待,道長請。”瀾澤說著鬆開景淵,如霧如紗的寒氣立刻縈繞周圍,迅速凝結為鏈,宛若靈蛇,直朝道士要害打過去。
  道士堪堪避過,腳底石屑紛飛,意識到瀾澤與他以前捉拿的妖物有天壤之別,他屏氣凝神,手中的劍仿佛感應到主人的心思,發出輕微呼嘯。
  景淵趁著瀾澤和道士纏鬥,溜開,半道劫持僕人,找到女子夫君被軟禁的地方。發現那裡被道士施展法術保護,景淵沉吟片刻,抬手打暈僕人,閉著眼睛慢慢從內丹釋放妖力。
  自從被施法印,他每次使用妖力都要承受或多或少的反噬。疼意鑽心入骨,景淵咬牙,等道士的法術被破壞,他立刻走進去,果然看到一名年輕男子對月飲酒,淚濕衣襟。
  “周公子?”景淵試探地問,男子雖然醉意朦朧,意識卻清醒,點頭當作回答。看到他的腰間掛著和女子相同的玉佩,景淵松一口氣,說道:“你娘子托我救你出去,她已經懷著身孕,你應該在她身邊。”
  男子欣喜起身,跟著景淵跑出去,沒有看到被打暈的僕人,景淵心驚。周圍迅速亮起無數火把,數名家丁簇擁一位老人走出來,看長相應該是男子的父親。
  “大膽妖孽,就知道你們賊心不死,幸好道長有先見之明,保得我兒性命。”老人開口罵道,神色惱怒。
  景淵皺眉,側身擋著男子,說道:“老人家,令公子與他娘子是真心相愛,你為何要聽信道士的渾話執意阻攔?”
  “放肆!你等妖邪之物分明就是存著害人的心思!”老人揮手,家丁就搭弓欲放箭。景淵微微嘆氣,突然閃到男子身後,卡著他的喉嚨,威脅道:“讓開!”老人立刻後退,家丁圍上來,竟然毫無顧忌地放箭,景淵慌忙帶著男子跳起來,未料男子卻突然反手把一柄短劍插進他的胸肋,然後化做一張紙,輕飄飄落地。
  是障眼法!短劍附著道士的法力,源源不斷衝擊景淵的內丹,欲強行吸取他的妖力。法印的反噬加道士的攻擊,景淵疼得冷汗淋淋,勉強用寒氣護著身體遮擋如蝗箭雨,靠著晲之漟u劍拔出來,血霧迸發宛若紅蓮。
  “景淵!”眼前驟然閃過熟悉的身影,景淵放鬆地閉眼,滿口皆是血腥。瀾澤瞪著他的傷口,快速彌漫的紅猶如烈火,灼燒他的理智。
  “你們這些不知好歹的凡人,我族子民願意嫁入你家是你們天大的榮幸,你們竟然…”瀾澤轉身,眼底哀痛混雜憤怒,身後赫然浮現銀龍幻象,天際突然烏雲重重,雷聲隆隆,數道落雷劈下來,瞬間炸翻周家屋頂。
  “瀾澤,冷靜。”低沉醇厚的聲音適時敲打瀾澤,玄色身影自暗處悠然走出來,看著驚慌失措的人群,他冷笑,“活該。”
  “父皇?”迅速收斂驚濤駭浪的氣勢,瀾澤愣住,眼睛突然酸澀難忍,他已經不記得上一次見到朔夜是什麼時候。
  走到景淵面前,朔夜挑眉譏諷道:“我怎麼有你這麼笨的兒子。瀾澤,帶他走。”
  風滿樓,雲愈濃,瞬間暴雨傾盆,濕盡七重夜色。寒風迎面,慕天抱著思翎在門口眼巴巴地等,從來沒有這般心慌意亂。思翎摟著他的脖頸,似是知曉他的憂心,額頭乖順地貼著他的臉頰,輕聲安慰道:“哥哥不要擔心,爹會平安回來,娘會保佑爹。”
  慕天苦笑,目光穿透層層雨霧,忽而,蒼白閃電猙獰撕裂如墨夜色,照亮熟悉的身影,瀾澤抱著景淵急匆匆趕過來,身後跟著一個眉目陌生的玄衣男子。待他們走近,慕天看清男子的臉,頓時怔住,畫舫上面的人?他為什麼和爹在一起?
  抬腳欲上前,慕天注意到景淵胸前的血,慌忙捂著思翎的眼睛,同時狠狠瞪瀾澤,仿佛無聲責問。
  來不及解釋,瀾澤衝進去,朔夜走過來低頭看著慕天,突然問道:“你叫什麼?”
  慕天沒好氣地衝他翻翻眼睛,“我為什麼要告訴你。”說罷跟著到臥房,冷眼瀾澤手忙腳亂地處理傷口,慕天越看越生氣,就讓思翎先出去待著,然後上前推開瀾澤,吼道:“走開!”
  幸好傷口淺,血已經止住,慕天給景淵清洗上藥之後走出來,盯著慌得手足無措的瀾澤和神情泰然的朔夜,眼睛閃動冷幽幽的光:“怎麼回事?我爹出去的時候可是好好的!”
  不等瀾澤開口,朔夜卻徑自笑起來,“他的性格和景淵小時候很像。”
  慕天更加生氣,“你到底是誰?”
  “慕天,他是你和思翎的爺爺。”瀾澤訥訥解釋。
  爺爺?慕天立刻感覺自己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他實在無法把面前這個略帶邪氣的英俊男子和爺爺這樣的稱謂聯繫起來。爺爺,這個人…越想越覺得脊背寒,慕天把思翎拉過來抱著,依舊瞪著他們。
  細微呻吟從臥房飄出來,輕似鳥落枝頭,於瀾澤卻猶如天崩地裂,他立刻衝進去,沒有注意到朔夜玩味的眼神。景淵沒有醒,輾轉反側,瀾澤坐在床邊,欲伸手摸摸他的臉,半途卻縮回來,只是輕輕喚道:“景淵,景淵…”聲音蘊涵著無限苦澀的傷心。
  “我沒事。”抓住瀾澤的胳膊,景淵艱難地坐起來,胸口陣陣絞痛,身體仿佛在經歷冰火兩重天,每次法印發作都是這麼痛苦,他已經習慣。
  “爹…”慕天在門口欲言又止。
  景淵揮手,眼神飄忽,“你先帶思翎睡吧,爹有事。”
  “我不能知道嗎?”慕天異常堅持。
  “現在不能告訴你。”景淵搖頭,等慕天離開,他立刻捂著嘴,低低咳嗽,血從指縫間隙流出來,在被角滴成凄艷的花。瀾澤無比揪心,連忙撫摸他的背,恨不能代替他承受種種苦痛。
  “瀾澤,把你的內丹給景淵,幫他調息。”朔夜掀簾走進來,氣定神閒地吩咐。
  瀾澤忙亂中來不及細想,直接攬著景淵口對口把內丹哺喂過去,注意到景淵驚異的眼神,瀾澤慌忙鬆手,窘得臉頰通紅。
  朔夜抬抬眉毛,裝做沒看到,隨手變出烏木雕花椅和腳榻,愜意坐進去,說道:“我有話問你。”景淵不動聲色地點頭,晃動燭火在他的眼底凝結成濃重陰影,如同黑色的霧。
  “你為什麼殺星殿神官?”朔夜語調異常平淡,淡到好似在閒聊家常,然而星殿乃神界三殿之一。三殿神官在神界地位僅次於神帝,當年景淵就是因為殺害星殿神官輝寧的重罪險些被處死。
  景淵迎著朔夜的目光,死一般的寂靜迅速蔓延,片刻之後,他突然笑起來,輕緩聲音隱含著淡淡恨意,“這件事您應該先問問瀾澤,他和那位星殿神官可是好朋友。”
  瀾澤沉默,他和星殿神官輝寧在天宮相識,因為談得來,輝寧常常邀請他去神界做客。然而景淵不喜歡他們來往,尤其從寒暮山回來,只要發現瀾澤去神界,就故意擺著臭臭的臉。瀾澤身心俱疲,因為景淵變得陌生而冷酷,然而單單針對自己,面對其他人,他依舊是原來那個豪氣萬千瀟灑不羈的景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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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雙龍緣.第八章
  夜雨闌珊,落滿庭清冷,紅燭濃濃燃燒,沉甸甸的往事洶涌咆哮著從記憶擠出來,碾過骨血,妄圖把一切都碾碎。
  “瀾澤,我從來沒有想到你會再次出現。”景淵躺倒,聲音低啞宛如自言自語。“說實話,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你,當我發現我喜歡你的時候,我特別害怕,我知道不應該這樣,可是沒有辦法。”
  夜風嗚咽而過,挑抹起心尖的那根弦,瀾澤捏緊手掌,澀澀道:“這些我都知道,從你第一次偷吻我開始我就知道,可是那時候我更在乎其他事。”說罷,瀾澤憤懣地抬眼瞥朔夜,看到朔夜嘴角近似無賴的笑容,他低頭嘆息。
  正是因為對什麼都滿不在乎,所以朔夜活得隨心所欲,而他有太多放不下,反而如同被關進牢籠的困獸,早已經放棄無謂的掙扎。
  景淵苦笑,“成人禮的事,後來回想,我真希望是春夢。”說完,他眼睛轉過來,清冷眼眸宛如琉璃碎片。
  “開始被關到寒暮山,我想你肯定會過來看我,這麼大的事,你一定會過來,所以我一直等一直等,但是你始終沒有來。開始我恨得要死,做夢都想著出去要怎麼收拾你,可是後來,我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恨你,那種令人發狂的寂寞幾乎把我逼瘋。”景淵說著,神情越發恍惚,仿佛再度回到寒暮山的囚室,周圍的椈應Q一道道劃痕淹沒,一天一道,他整整劃過三百年的光陰。
  “你永遠無法體會,沒有人和你說話的滋味多難熬,特別是夜深人靜,我會產生錯覺,覺得我是被禁錮在那裡的冤魂,永遠得不到解脫。”他的音調沒有變,可是聽起來有一種讓人窒息的冷漠。
  瀾澤皺眉,眼底流過濃黑的影,沉默半晌,他用柔和語調緩緩訴道:“你肯定覺得你在寒暮山受苦受累,我卻沒有去看你,是因為我不在乎你?哪有那麼輕鬆,不過你不在,我確實少許多負擔,誰叫你太會惹事。當時宗族長老們逼我成親,母后說我必須平衡宗族的力量,她其實是希望我從她的家族選一個合適的女人。”
  湛藍眼眸在燭火中明滅不定,悲涼的感覺像一把刀,殘忍地扎進胸口最柔軟的地方,“我不願意,我明明不喜歡她們,可是我沒有選擇的餘地,所以我找藉口推託,我說你關著,如果要成親,必須等你出來。”
  景淵冷笑,感覺身體舒服許多,他把內丹取出來還給瀾澤,譏諷道:“你到現在還是把我當傻瓜嗎?我知道的你不會因為這麼無聊的理由就把我關那麼久。”
  瀾澤抿脣,仿佛憑空吃黃連,喉間生苦,只好說實話,“當時有傳言威脅到我們還有母后,我擔心你被別有用心的人利用,導致我們兵戎相見,所以就想讓你繼續在寒暮山待著,至少安全些,但是我沒有想到我這樣做卻把你推向另一個極端。”
  “你說丹瑩?”景淵臉色立刻沉下去,眉目凌人。
  瀾澤猶豫片刻,勉強點頭。景淵抓抓頭髮,思緒亂哄哄,不知道從何說起,抬眼發現朔夜儼然看戲的表情,怒道:“父皇你能不能先出去?坐這兒聽故事啊。”
  “你有什麼事非要藏著掖著?”朔夜故意調侃,看到景淵凶神惡煞地瞪過來,他笑著起身,“好吧,我出去。”
  閉眼,景淵感覺輕鬆許多,心情沒有剛才那麼沉重。定神,他輕輕舒一口氣,眉眼突然仿佛被水浸濕,透著幾分模糊幾分柔軟,消弭之前的殺氣。
  三百年,丹瑩日日陪伴,讓他感覺黑夜不再那麼恐怖,至少白晝值得期待。允許離開寒暮山的命令來得很突然,除了欣喜之外,景淵感到絲絲惆悵,舍不得?拍拍頭,他覺得自己是傻瓜,轉身欲走,腦海突然閃過丹瑩失落的臉,於是走回去在囚室門口坐著。
  對面的桃樹年年開花結果,如今又是果實成熟的季節,熟透的桃掉下來滾到他的腳邊,這樣的場景異常熟悉。景淵記得,當時他也是這樣在門口坐著,無聊得快發瘋,突然瞥見熟透的蜜桃從樹頂掉下來,就興奮伸手,卻發現無論自己怎麼努力都無法穿透牢門口那層看不見的屏障,就像…他和瀾澤。
  想到瀾澤,景淵還是有些怨恨,不過已經坦然許多。無意中抬頭,遠遠看到丹瑩慌慌張張跑過來,他微笑,心道:笨丫頭,我要是剛才走掉,這會兒該哭吧。
  和丹瑩告別之後回龍宮,聽聞瀾澤在仙界花族做客,並且不遠的將來兩族或許會聯姻,景淵有些納悶。按理,龍族絕對不允許外族女子做皇妃,瀾澤為什麼要冒著這麼大的風險和仙界攪合?
  左思右想沒有結果,他懶得再理會,找朋友喝酒聊天尋歡作樂,儼然恢復往日的生活。只是已經歸來數月,瀾澤卻遲遲未露面,景淵越發煩躁,偏偏這時候謠言紛紛,他怒不可遏,直接向天帝求證。
  答案令他感覺苦辣酸甜在心間齊齊翻滾,滋味難解。恍然想起多年前,在天宮,有人說龍族未來或許兄弟鬩晼C他想,瀾澤,莫非那時候你就對我存著猜忌的心思?你以為我會搶你的帝位?
  花族對聯姻非常熱衷,瀾澤回來就帶著花族公主,宗族長老們明著不能反對就暗地準備。涵霜太后突然傳話給景淵,“你問問瀾澤,他究竟想幹什麼,順便把這些畫像送過去,讓他看著選。”抱著畫軸,景淵感覺好像抱著燙手山芋,人人都道他和瀾澤同母所出,若是他出面,必然可以勸說瀾澤回心轉意。
  萬般無奈,景淵只好前往瀾澤書房,瀾澤回來就忙著陪公主,他們甚至沒有好好說話。書房沒有人,景淵把畫軸放好走到窗邊,恰好看到瀾澤和公主在對面的水榭談笑,雖然聽不到他們說什麼,但是看得出氣氛非常好,真似情深意篤。
  景淵默默看著,瀾澤似乎感覺到,突然抬頭,目光掃過來,眼神清明得不沾一絲情緒。景淵愣住,慢慢握拳,胸膛仿佛有團團郁結的氣堵塞,許久,他突然自嘲般笑道:“景淵啊景淵,這種時候你竟然還是有所期待,真是愚蠢!”
  當晚,景淵沒有睡意,索性出來散步,看到凝嵐小築依然亮著燈,他躡手躡腳走進去。淺眠的男子側身躺在錦榻中,眉毛微微蹙起,嘴脣幾乎抿成一條線,似有什麼煩心事,攪得夢中亦不得安寧。景淵看著他,突然覺得心疼,乾脆爬上去躺著,如年少時期那般手足相抵,宛若並蒂蓮。
  “景淵?你幾時進來的?”將醒未醒的時刻,瀾澤的聲音低沉柔滑,仿若上等絲綢,“正好,陪陪我吧。”他說著欲起身,被牢牢按著,景淵的聲音很低很輕,瀾澤聽著卻感覺暖洋洋,“再躺一會兒吧,我們好久沒有像這樣說話。”
  “是啊,都怪我太忙。”瀾澤不自然地微笑,笑意有幾分落寞,或許只有在景淵面前,他才能夠卸除層層偽裝,“說什麼呢?”
  景淵悶生悶氣,“隨便。”
  瀾澤知道他不痛快,依舊微笑,把玩他的頭髮,語氣淡然:“長老們本來打算利用我的婚事來調整各家勢力,我不能讓他們如願,父皇走的時候扔給我一個爛攤子,如今好不容易有起色,我憑什麼任由他們擺布。所以我必須娶花族公主,這樣誰家都落不到好處,反而會消停些,而且將來不管發生什麼事,仙界都必須和我們同一陣線。”這番話他說得慢,緩緩如流水,最後頓一頓,問道:“景淵,你會支持我吧。”
  景淵愣住,竟然不知道如何回答,這樣的瀾澤太陌生,令他不知所措。
  瀾澤緩緩嘆一口氣,正色道:“你在生氣?”
  景淵頓時如炸毛的貓,言語頗激動,“我怎麼敢生你的氣,恭喜你都來不及,我怎麼敢生氣。”
  瀾澤笑起來,聲音清澈,“那就不要愁眉苦臉,我不喜歡你這樣。”
  景淵聞言惱火至極,卻無法發泄,跳起來朝外走,冷不防聽到瀾澤在身後幽幽地說:“景淵,有些事還是忘記吧。”
  腳步停頓,景淵深深吸氣,胸口喉間被堵咽得刺痛,許久,終於費力說道,“成人禮的事我不會對任何人提起,陛下儘管放心。”說罷,他飛快跑出去。
  瀾澤默然半晌,搖頭苦笑道:”我並非在乎那件事。”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久沒有回來,物是人非的感覺越發強烈,景淵實在閑得慌,想幫著做事卻發現插不了手,最後終於忍不住去找瀾澤。踏進御書房,正在議事的眾人紛紛閉口,景淵皺眉,徑直對瀾澤說:“麻煩陛下給臣弟拜帖,臣弟想去梧桐城看父皇。”
  朔夜退位之後就寄住羽族皇城梧桐城,這是公開的秘密,但是礙於水族和羽族的情面,沒有人說破。瀾澤聽聞,單手撐頰,嗓音飄渺如煙,“你打算幾時回來?”
  “不知道,臣弟想散散心。”景淵迎著瀾澤的目光,凜冽眼神帶著陰沉意味,看得瀾澤突然有些於心不忍,遂揮手道:“你去吧。”
  景淵離開之後,每天送請龍帝過目的奏摺就多一份簡報,詳細報告景淵的動向,無非他上午和某某吵架,下午和某某出遊。瀾澤感覺疲憊的時候就抽出來看看,字裡行間似乎都能夠看到景淵的身影,嘴角永遠掛著玩世不恭的笑,喜歡用挑釁的眼神刻意激發他人的怒氣,猶如頑劣孩童。
  雙龍緣.第九章
  正式訂婚之後,龍族和花族聯合向各界發布公告,雖然婚期尚未確定,賀禮已經源源不斷送過來。瀾澤卻意外地心情煩躁,人人都道他是因為最近忙得焦頭爛額沒有好好休息,真正原因只有他自己知道,關於景淵的報告裡面有一個名字頻繁出現,是雪凰丹瑩。
  護送花族公主到達仙界入口,瀾澤帶護衛返回,行至半途,前方雲層突然急速飄散聚合,這是附近有其他皇族經過的先兆,於是瀾澤命令停步等待。銀龍和雪凰從遙遠天際飛過來,看到瀾澤和龍族護衛,他們似乎很吃驚,行禮之後就迅速離開。
  望著景淵消失的方向,瀾澤渾身不自在,不願意多耽擱,回龍宮,卻聽聞太后召見。強壓著心底抑鬱之氣,瀾澤來到涵霜太后的寢宮,閒聊片刻,涵霜太后試探地說道:“前些天獸族的麟後過來拜見我,聽她說,景淵現在和羽族的丹瑩走得近,難得那孩子對姑娘家用心,你問問他,當真喜歡丹瑩,我們就正式向羽族提親,要是時間來得及,你們就一起成親吧,正所謂好事成雙。”
  “母后…”瀾澤張張口,心突然揪起來。
  “我現在最大的期望就是你們平平安安地娶妻生子,你不要辜負我。’涵霜太后殷殷望著瀾澤,目光銳利得仿佛看透什麼。
  “是,兒臣明白。”機械地答應著,瀾澤感覺心割裂似的顫動,腦海下意識浮現另一張面孔,熟悉的碧綠眼眸望著他,只是眼神凌厲得讓他無法直視。
  籌備婚禮向來麻煩,尤其身為妖界三帝之一的龍帝的婚禮更是隆重,需要注意的細節數不勝數,其他事一律為婚禮讓步。瀾澤難得悠閑,收到輝寧請柬,本來猶豫要不要去,可是想到近來景淵冷淡的態度,實在心煩意亂,遂答應前往。
  精緻亭台坐落於密開牡丹中,侍姬奉美酒,青為翠筱,紫為桑落。瀾澤心不在焉地淺啜,卻不動聲色把坐在對面的輝寧複雜的神色盡收眼底。不是不知道他對自己懷著怎樣的心思,只是有些事,揣著明白當糊塗更好。
  輕輕嘆一口氣,瀾澤略帶歉意地說道:“不好意思這時候打擾你。”說話間,他稍稍凝神,就感覺到空氣中流動著刻意壓製的極其微弱的氣息,頓時倍感意外,心道:景淵?他怎麼在附近?
  “沒關係,你就要做新郎,我以後想見你可是難上加難。正好他們送酒過來,想請你嘗嘗,翠筱性寒,桑落性溫,交替喝才是上品,你要不要試試?”輝寧溫言勸慰,旁邊伺候的侍姬聽到,立刻斂眉垂眼。
  “好。”瀾澤不疑有他,先飲翠筱,後品桑落,霸道酒勁從喉間衝開,他掩嘴咳起來。
  輝寧立刻伸手拍他的脊背,未料瀾澤突然渾身僵硬,輝寧只好訕訕收手,慢慢啜起另一杯,笑道:“比你們龍宮的離夢性烈吧,不過回味甘美。”看到瀾澤苦笑點頭,輝寧暗中朝侍姬使眼色,侍姬默默走到角落點起玉華香。
  閒聊片刻,瀾澤覺得有些異樣,頭昏昏沉沉,按理,玉華香悠然蘊藉,適宜醒酒,怎麼自己越來越暈。起身,眼前突然天旋地轉,瀾澤慌忙扶著桌沿,模糊中感到一隻手搭過來,輝寧的聲音繚繞如煙,“瀾澤?”
  把昏迷的男人抱起來,輝寧嘴角浮起得意的笑,沒有人知道翠筱配桑落再輔以玉華香,會生成妖族無法抵抗的迷藥。回寢殿,輝寧斥退侍衛,把瀾澤放到錦榻間。暗香嫵媚自生煙,迷戀地看著男人幽息如夢,臉頰因為迷藥效果而漾著薄薄紅暈,輝寧伸手解開瀾澤的發簪,銀絲鋪渲滑滿床,泛著月色光華。
  “瀾澤,即使你會恨我…”低聲喃喃著,輝寧俯身親吻瀾澤眉眼,解開瀾澤衣扣,未料一道銀芒突然破窗而入,刺進胸膛。一口血噴出去,輝寧艱難回頭,就看到景淵被怒火染得赤紅的眼睛。
  輝寧死,神界立刻奏請天帝,要求對景淵處極刑,天帝壓著無數奏摺,準瀾澤前往天牢,欲給景淵最後的辯解機會。陰冷潮濕的牢房,景淵穿著血漬斑斑的囚衣背對著瀾澤,卻是久久不願意開口。
  瀾澤心灰意冷,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絕望,仿佛有一種尖利的東西穿過心臟,把他牢牢地釘住。離開牢房,看著如血殘陽,他輕聲呢喃道:“景淵,我會保護你。”
  已經忘記自己究竟是如何度過那些難熬時日,到處奔走,可是各族礙於神界的關係,沒有誰敢拍著胸脯保證一定支持。一籌莫展的時候,神帝突然決定成親,他不希望婚禮見血,言下之意就是景淵的事可以作罷。請柬送達龍宮,瀾澤頓時感覺眼前昏黑,仿佛全身力氣瞬間被抽離,許久,他才長長舒一口氣,眼角濕潤。
  神帝成親的前一天夜晚,天牢走廊突然出現一道翠綠身影,沒有人領路,天帝徑自來到關押景淵的牢房,猶如被濃墨潑過般黑暗的房間彌漫著淡淡血腥氣。閑停信步般,天帝踱至審問的木椅坐下來,點燈,燭光映照著被吊起來的人,手腕處的千年玄鐵泛著冰涼光芒。
  “景淵,滋味如何?”天帝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幸災樂禍,“有件事我差點忘記,丹瑩為了救你,答應嫁給神帝,不過她已經懷著你的孩子。現在怎麼辦才好呢?神帝那種小心眼的人,就算他再喜歡丹瑩,也不可能忍得了。你說說,他會怎麼做?”
  聽到這句話,景淵終於抬頭,他的臉頰明顯瘦下去,眼窩深陷,嘴脣蒼白若灰,一點腥紅從裡面沁出來。天帝挑眉,似乎有些不忍心,嘆道:“我給你機會讓你解釋,你倒好,嘴巴緊得跟蚌殼一樣。不過你父皇不希望你死,他托我帶你出去。”說罷,天帝走過來打開手銬,景淵重重摔下去,傷口疼得他幾乎喘不過氣,咬咬牙,他爬起來跟著天帝離開牢房。
  午夜寒風迎面撲過來,刺骨地疼,月的陰影班駁疊疊,天帝把景淵帶到天門,沉聲道:“你走吧。”
  景淵默然,紋絲不動,半晌突然輕輕開口,聲音苦澀難當,“我想救丹瑩。”
  “你以為你是誰。”天帝瞪他,露出鄙夷神情。
  景淵徑自垂著眼睛,“請您幫我,我已經毀了她,不能再負了她。”
  羽族送親的隊伍陪著花轎前往神界,瀾澤和獸族麒帝出於禮節亦率眾相隨。行至天門,突然狂風肆虐,耀眼光團急速降下來,送親隊伍被衝散,一道熟悉身影趁亂衝至花轎前面,瀾澤看得分明,是景淵。
  嫁衣那麼扎眼,立刻被發現。護著丹瑩,景淵兵器出手,羽族士兵和隨行天兵惟恐傷到神帝新娘,可是他們畢竟訓練有素,最終還是令景淵舉步維艱。吐一口血,龍嗜殺的本性被徹底激發,翠綠眼眸完全被鮮血覆蓋,嘴角掛著冷笑,景淵保持最後的冷靜,轉身對丹瑩說:“去輪迴池!”
  突然飛沙走石遮天蔽日,低沉龍吟搖撼天地,空中如落飛火,漫天紅雲中,銀龍凌空而起,長須飄搖,通身銀鱗遍閃銀光。原本觀戰的眾人目光齊刷刷掃向瀾澤,發現他繃著臉沒有任何表示,羽族鳳帝緋燁開口道:“瀾澤,你若再不出手,就不要怪我不客氣。”瀾澤抬手擋住他,“不勞你費心,我家的事我自會解決。”
  狂風呼號,烏雲重重如鬼魅,閃電劈過來的瞬間,兩條銀龍衝破雲層御風而行,勢均力敵,鬥得難分難解,彼此皆是傷痕累累,欲置對方於死地般的狠絕。烏雲聳頂的天空再度響起沉悶巨響,在天空纏鬥的銀龍雙雙自雲端跌下來,落進樹林。
  恢復人形,瀾澤捂著胸口站起來,衣服沾著泥土樹葉,極其狼狽。景淵亦是勉力支撐,臉色青灰,惟獨望著瀾澤的眼神帶著卑微的哀求,“瀾澤,如果你還當我是你弟弟,放我走!”
  瀾澤頓時感覺如五雷轟頂,身體突然像是被撕碎一般,痛到極處卻是麻木,辛辣滋味從鼻腔竄上來,嗆得他欲落淚,“她那麼重要嗎?”
  “她懷著我的孩子。”景淵的聲音突然低下去,所有的倨傲與張狂突然從他的眼底褪得乾乾淨淨,只有脈脈溫情。
  瀾澤沒有說話,呼吸仿佛都變成負擔,他慢慢抬頭,拼命擠出蕭索的聲音,“滾,我不想再見到你!”
  景淵抿脣,凄涼味道混著血腥味在空氣中彌漫,他最後深深地看著瀾澤,輕聲道:“保重。”
  風拂過梢頭,悉悉簌簌,宛如細沙從指縫滑落,寂寞無聲。疲倦地靠著樹幹休息,瀾澤情願就這樣永遠睡過去。傷口沒有大礙,景淵顯然留情,不過他身負法印,現在勉強使用妖力,承受得了嗎?
  “你果然放水。”鳳帝緋燁追過來,發現瀾澤,冷冷指責道。
  瀾澤垂眼,落寞微笑,“他是景淵。”我愛的人。
  “我不會留情,我必須把丹瑩帶回去!”緋燁說完追出去,瀾澤漠然看著他的背影,還是駕雲跟著。
  終年雲霧繚繞的輪迴池就如同黃泉忘川,青色的寶珠如意懸浮於霧氣,變幻光華流轉。輪迴命盤繞著如意緩慢轉動,無數沙塵從命盤灑落,飄飄揚揚散進雲霧中。然而平日素淨的白玉台被血染紅,景淵攬著丹瑩,看著逼近的追兵,裡面有很多熟悉面孔。
  “抱歉,給各位添麻煩,以後請記得給我和丹瑩燒一份供奉。”平靜看著眾人愕然的表情,景淵迅速後仰,帶著丹瑩一起掉下去,鮮紅嫁衣隨風飄揚,仿佛紅蝶飛舞。
  “景淵!”瀾澤衝出去,動作那麼快,竟然抓到景淵的手,恐懼源源不絕,他語無倫次,“景淵,抓著我,抓住我的手!”
  景淵仰頭凝視瀾澤,目光帶著滾燙溫度,仿佛要把他的面容烙在心底最深處,最後,他突然微笑,血痕自他的頰旁抹開,像忘川的彼岸花,“瀾澤,你我從此各不相欠!”手微微使力,寒氣順著瀾澤手腕衝上去,似一根尖尖長長的針,在血肉裡面翻來覆去絞動,瀾澤疼得略略鬆手,景淵立刻掉下去,頃刻就消失於嫋嫋雲霧中。
  “景淵──”凄厲吶喊猶如野獸絕望的嘶鳴,然後,萬籟此都寂。
  沒有人料到竟然是這樣的結果,無法再苛責誰,事情草草結束,只是心照不宣地將那個名字埋葬,景淵?誰是景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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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雙龍緣.第十章
  日將曉,天色朧明,無邊絲雨細如愁,三百年時光仿若南柯夢,夢醒,驀然回首,方知前塵過往。瀾澤低頭,俊美輪廓半明半暗,只是眼眸悄然流轉蒼白的影,深深吸一口氣,他開口:“景淵,跟我回去吧。”
  “我已經是死人,怎麼回去。”景淵苦笑,聲音透著絲絲無奈的蒼涼。
  瀾澤知道他的擔憂,急切道:“之前就是天帝告訴我你在黃泉,他既然這麼說,就不會再追究以前的事。”
  “即便如此我也不可能回去,恨我的人太多,我已經不想再給你,給龍族帶來任何麻煩。”景淵悵然嘆息,伸手摸摸瀾澤鬢角垂下來的頭髮,柔軟似緞,“瀾澤,你和父皇回去吧,出來這麼久,你的皇后不擔心嗎?”
  瀾澤抿脣,神色變幻不定,最後幽幽道:“我沒有成親,你出事以後我就向花族提出退婚。”
  “你!”景淵猛然坐起來,瀾澤來不及閃避,下顎被景淵的頭撞到,疼得他眉毛都皺起來。
  景淵慌忙湊上去替他揉著痛處,同時斥責道:“你怎麼回事,貿然和花族交惡對我們有什麼好處,而且聯姻的辦法可是你想出來的。”
  “我知道,可是你出事以後我才發現,對我來說沒有人比你更重要。我曾經在乎的那些東西說到底不過是浮雲,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瀾澤說完,明亮眼睛渴望地盯著景淵,裡面的溫柔滿到幾乎溢出來,甚至帶著那麼一點點撒嬌的意味。
  “瀾澤。”不著痕跡地避開瀾澤的目光,景淵看著泛起微白光亮的西窗,微微蹙眉,“這句話你說得太遲。”清朗聲音淡若雲煙過眼,不留一絲痕跡。
  瀾澤木木望著他,怔良久,想說些什麼,喉嚨突然乾澀難受,終是默然。景淵把他的表情盡收眼底,下床進隔間,慕天正在穿衣服,看到他就隨口問道:“爹,早飯吃什麼,我去做。”
  “你看著弄吧。”景淵疲倦地走到床邊,低頭望著思翎粉嫩嫩的睡臉,嘴角悄然浮起寂寥的笑。
  如果是以前,聽到瀾澤那麼說,自己恐怕會高興得抱著他轉圈,可是現在,心如死水,怎樣都起不了波瀾。
  朔夜從外面回來,看到瀾澤和景淵各處一室,彼此都好像賭氣般,就走到瀾澤身邊,問道:“說得怎麼樣?”
  瀾澤垂著眼簾,手指輕輕撫過袖口花紋,“父皇,您被揚羽大人拒絕的時候,您想過放棄嗎?”
  朔夜沉穩笑道,“如果我有過那種念頭,現在的龍帝依然是我。”
  瀾澤深吸一口氣,突然起身走出去,徑直來到景淵身後,未等景淵有所反應,抬手擊中他的後頸。在景淵倒下去的瞬間瀾澤迅速攬著他的腰把他抗起來,然後轉身對朔夜說道:“父皇,慕天和思翎就麻煩您,我先帶景淵回去。”
  金紗羅帳簇簇而揚,數顆夜明珠高高懸掛於透明的水晶柱頂,珠光如皓月,金獸爐裡面燃著恬雅沉香。景淵猛然醒過來,粗粗喘著氣,後頸依然酸脹難忍,他慢慢坐起來掃視周圍,突然愣住,這裡是他的寢宮!
  昔日的婢女含桃聽到響動,掀簾走進來,笑道,“王爺醒啦,奴婢去通報陛下。”口氣平靜得仿佛她的主人從來沒有離開。
  景淵有些恍然,分不清身在何方,直到瀾澤和三位拿著宮服的婢女一同走進來,他才如夢初醒,驚道:“瀾澤?”
  “母后要見你,先換衣服吧。”瀾澤說完坐下來,面無表情看著婢女圍過去把景淵的粗布衣服脫下來。寶藍竹紋的銀繡宮裝,景淵已經很久沒有穿,尺寸倒依然合適。知道橫豎躲不掉,景淵乖順地跟瀾澤前往太后寢宮,到門口,他突然停步,問道:“母后心情怎樣?”
  瀾澤微微躊躇,答道:“還好。”
  景淵斜睨他,冷冷說道:“你把我打暈的帳我會記著。”
  瀾澤揚眉,眼底波光閃動,“你要怎樣?”
  “把母后對付過去再說。”景淵說罷,挺胸深吸一口氣,踏進去。
  涵霜太后雍容端莊地坐在錦榻中間,端茶微微抿一口,她抬頭,神色間非喜非怒,只是淡淡道:“過來。”
  景淵慢吞吞上前,涵霜太后起身,突然揚手狠狠一巴掌,打得景淵嘴角當場就沁出血跡。
  “你總算捨得回來?”太后怒視景淵,雖然是從來沒有讓她省心的兒子,可是看到他眉宇間無法掩飾的風塵之色以及眼睛深處絕望的灰暗和疲憊,她又無法控制地心疼,只是態度依舊彆扭地強硬著。
  景淵脾氣上來,頓時口不擇言道,“我當然不捨得,是某個人非要把我弄回來。”
  “你!”涵霜太后氣得嘴脣顫抖,瀾澤立刻衝過來扶著她,同時安慰道:“母后消消氣,您又不是不知道景淵的脾氣,吃軟不吃硬。”
  涵霜太后嘆一口氣,坐回去,輕輕磕著翡翠茶盞,神色凝重,“丹瑩的事你打算怎麼向羽族交代?”
  “我…”景淵沒想到母親會問得這麼直接,頓時語塞。
  “我什麼!”涵霜太后恨不能用手指狠狠戳景淵的額頭,“就算和你私奔,她還是羽族的公主,你現在好好的,她卻死了,你以為羽族會饒了你嗎?你也是,好端端和神界的人鬧什麼鬧,沒有那檔事,你正式娶她進門好好過,我用得著成天提心吊膽嗎?”越說越激動,涵霜太后心揪得難受,“你要是死透,我也就不擔心,現在讓我怎麼辦,再眼睜睜看著你受折磨嗎?你這個不孝子,你就不能讓我少操點心嗎!”說著,淚水開始在她的眼圈裡面打轉。
  景淵低頭,心緒煩亂,不願意面對這些事,所以他不願意回來,可是瀾澤硬是把他拖進來,就好像長久生活在黑暗中,突然面對陽光,驚得措手不及。
  “母后,羽族那邊您不用擔心,父皇應該已經回來,我出去看看。”瀾澤適時插話,看到涵霜太后臉色驟變,他及時閉口。
  涵霜太后僵硬地沉著臉,“都下去吧,要是你們父皇問起,就說我不舒服。”
  “是。”齊聲說完,瀾澤和景淵一前一後離開寢宮,路過槿花林,突然感覺到熟悉而強大的力量在迅速蔓延,景淵立刻發狂般奔向龍宮入口。隔著避水陣,可以看到黛龍在碧藍海水中優雅巡遊,龍爪小心護著一個透明的光球,仿佛墨玉雕刻的龍身流光溢彩華美大氣,他的身側是一條小銀龍。
  “像不像我們小時候?”瀾澤走到景淵身邊,揮手示意侍衛開宮門,景淵沒有說話,只是微微垂著眼簾,巧妙掩蓋眼底微光。
  思翎是雪鳳,他年紀小尚未學會如何避水,所以朔夜用法術護著他。進龍宮,陌生而華麗的環境令他感到害怕,於是徑直朝景淵跑過來,拉著景淵的手問道:“爹,這裡是什麼地方?”
  “龍宮,你爹出生長大的地方。”景淵把思翎抱起來,順便騰出另一隻手牽著神情彆扭的慕天,“走吧,先給你們換衣服。”
  慕天低頭看看玄晶鋪就的地板,突然覺得五味陳雜。關於身世,景淵從來沒有向他提及,已經習慣平淡生活,如今突然被告之是尊貴的妖界皇族,怎麼都無法適應。
  “王爺,現下沒有適合世子的衣服,拿您以前的衣服可以嗎?有些您根本就沒有穿過呢。”龍宮冷清數百年,還是第一次迎來新鮮血液,根本來不及準備,含桃只好如此建議。
  “你看著辦吧。”打發含桃離開,景淵松一口氣,正準備嚮慕天解釋,一道青色身影風風火火闖進來,看到景淵就高叫道:“二哥!你果然沒有死!”
  景淵眉毛跳一跳,轉身看著同父異母的弟弟青龍寒瀟,苦笑道:“我可是禍害,禍害都命長。”
  寒瀟跑過來,親昵地撞撞景淵的肩膀,抱著他嚷道:“還好你平安無事,這兩個小傢伙是我的侄兒?”
  慕天雖然討厭寒瀟輕浮的語氣,還是禮貌應答,只是語調冷冰冰,“我是慕天,這是思翎,見過叔叔。”寒瀟微微挑眉,暗自腹誹道:這是隨誰的性格,怎麼跟茅坑裡的石頭一樣,還是小傢伙比較可愛。如此想著,他彎腰捏捏思翎的臉,笑道:“思翎,讓皇叔抱抱好不好。”
  思翎眨眨眼睛,看景淵,等他點頭之後才乖乖伸手,寒瀟頓時感覺心花怒放,心想:同樣是鳳,自家的侄兒就是比羽族那些自大又臭屁的傢伙們可愛,而且…想到一個人,他突然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道:“二哥,你把思翎過繼給我做兒子吧。”
  景淵立刻瞪他,沒好氣地罵道:“你腦袋被驢踢嗎?”
  寒瀟拍拍景淵的肩膀,笑道:“說說而已,不要當真嘛。對啦,我前天才從百果仙那裡弄到一壇五百年的朱顏,不如二哥今晚去我那裡。我們好久沒有一起喝酒,你知道大哥和三哥都是無趣到極點的人,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我都悶得發霉。”
  “讓你悶得發霉真是抱歉,不過你放心,我已經向大哥推薦你去打掃藏書閣,好好努力。”金髮男子正好走到門口,聽到寒瀟對自己的評價,就笑眯眯插嘴,表情分明是未加掩飾的幸災樂禍。
  “三哥你夠狠!”寒瀟無話可說,他的三哥金龍雲華就是這種笑裡藏刀的角色。
  “不要這麼激動,你的感激之情我已經心領。”雲華坦蕩蕩的表情完全沒有一絲陷害弟弟之後應有的負罪感。
  以往的慘痛經驗告訴寒瀟,繼續說下去後果不堪設想,於是他果斷選擇無視雲華逗思翎,乖巧聽話的小侄兒讓他連連感嘆,心道:如果緋燁那傢伙能這麼可愛就好啦。
  “王爺,您看看這些衣服合適嗎?”含桃抱著數套衣衫跑進來,層疊的錦衣華緞全是奢華張揚,只是眾口難調,挑挑撿撿到最後,反而無法下決定。景淵被吵得頭疼,正打算把弟弟們轟出去,瀾澤走進來,眼前鬧哄哄的場面令他露出淡淡微笑,瞬間,時光仿佛回溯到曾經親密無間的童年。
  雙龍緣.第十一章
  因為景淵平安歸來,所以晚膳準備得格外豐盛,寒瀟喝得有點多,於是藉著酒勁問朔夜,“父皇,你怎麼突然想起回來住?是不是被揚羽大人趕出來?”
  朔夜危險地眯著眼睛,挑眉道:“就你愛管閒事。”
  寒瀟搖搖手指,“哪有,大哥他們是不好意思問,所以只好我犧牲。”說罷,他暗中瞟雲華,之前他可是跟雲華打賭,賭他們的父皇為什麼突然跑回來,輸的人可是由贏的人任意處置。
  朔夜自然知曉兒子們的小心思,故意把玩酒杯,等吊足他們的胃口,卻突然問瀾澤:“你現在有什麼打算?”
  瀾澤吃一口菜,望向景淵的目光溫存如水,“我想奏請天帝解除景淵的法印,至於神界和羽族,看他們提什麼要求吧,我會量力而行。另外,我已經決定不娶妻,所以請父皇允許我立慕天做太子!”
  “瀾澤!”景淵萬萬沒想到瀾澤會這樣說,當即驚得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我同意,既然大哥不願意娶妻,就不要勉強,而且二哥是嫡子,我和寒瀟是庶子,所以不管怎麼說,慕天做太子都是名正言順。”雲華立刻接口,流利得仿佛事先準備,引得景淵用懷疑的眼光瞪著他,他反而微笑著舉起酒杯向景淵示意。
  “我不想做太子!”慕天站起來吼道,他對突然冒出來的爺爺叔叔們本來就沒有感情,現在聽到他們把自己當作貨物一樣討論,更是惱火至極。
  寒瀟嘆氣,揮揮手,等伺候的宮女全部離開,他才不緊不慢說道:“慕天,我知道你不甘心,但是你母妃是羽族公主,你父王是龍族王爺,為了協調我們和羽族的關係,你是最好的人選。而且,只有你做龍族太子才可以保證羽族對我們的立場,否則羽族絕對要你父王償命!”
  慕天皺眉瞪視寒瀟,聲音森森冷冷,“我爹得罪羽族?”
  寒瀟微笑,慢條斯理抿一口酒,斜斜瞥嚮慕天,“說來話長,先吃飯吧,等以後有空,叔叔我會慢慢告訴你。”
  “你!”慕天暗暗握著拳頭,無奈寒瀟是長輩,他只好坐回去,恨恨地咬著嘴脣,同時更加用力地瞪著對面的瀾澤,企圖把瀾澤的臉瞪出兩個洞。
  用飯完畢,朔夜叫瀾澤去他的寢宮議事,景淵微微抬頭,目光似是追隨瀾澤的背影,只是神色有些黯淡。寒瀟湊過來撞撞景淵的肩膀,促狹地在他耳邊低聲道:“二哥,去洗澡吧。”
  景淵想心事,反應有些遲鈍,寒瀟以為他擔心小傢伙,就跑過去對慕天說:“慕天,你帶思翎去睡覺吧,我們要和你父王交流交流兄弟感情!”
  長長的走道兩邊站滿手捧各種物品的侍女,反射七彩光芒的水晶柱以及繡著精巧圖案的紗帳無不昭示著龍宮的華貴,景淵走著走著,腳步卻慢下來,年少光景在腦海重現。
  開始跟隨朔夜學法術的時候,他和瀾澤最喜歡結束之後去浴池打鬧玩耍。覺得餓,就叫宮女把食物放在池邊,大快朵頤,覺得困,就拿浴巾隨便圍起來,嘻嘻哈哈互相追打著跑回去。
  這樣的生活持續到進天宮,突然面對即將被分離的事實,景淵無法接受,總是和瀾澤形影不離,所以他認為瀾澤和自己在一起是最自然不過的事,然而誰都沒有想到,多年之後他們會分開得這麼徹底……
  “二哥?你在發什麼呆?”雲華的聲音把景淵拉回現實,面前是浴池,大得猶如冒著熱氣的海,氤氳水氣中彌散著熏香,清爽味道可以放鬆神經。寒瀟突然扭捏著不願意脫衣服,雲華就取笑道,“你那點破事誰不知道,爽快點吧!”
  “脫就脫,有什麼大不了!”寒瀟最討厭雲華擠兌他,說完便脫得精光,露出被燒得黑黝黝的屁股!
  景淵目瞪口呆,半晌才反應過來,疑惑地問道:“你這是…”
  “沒辦法,誰叫我的小娘子太熱情。”寒瀟表情看似得意,實則有苦說不出,知曉內情的雲華當即狂笑,氣得寒瀟撲過去要掐他。
  “小娘子?誰啊?”景淵好奇不已,寒瀟,按照人界的說法,那就是出名的紈!子弟,上界下界到處留情,比起自己當年算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寒瀟沉吟片刻,臉突然有點紅,然後不自在地說道:“二哥你認識,就是緋燁。”
  景淵驚得直接掉進浴池,浮出水面,他抹抹脣畔的水珠,叫道:“鳳帝?我說你怎麼惹到他,那傢伙脾氣爛得要命,你看中他哪一點!”
  寒瀟走進浴池,背靠著池壁,閉著眼睛懶洋洋答道:“哪一點都喜歡,不過他是鳳帝,沒辦法做我的王妃,所以只好我犧牲,做他的羽後還是可以的,二哥,你會不會舍不得我?”說完,他突然睜開眼睛,故意朝景淵送秋波。景淵頓時噁心得好似全身的雞皮疙瘩都站出來放風,沒好氣地笑道:“你這傢伙胡說些什麼。”
  “二哥你就聽他吹吧,他現在是看得到摸不到。他的屁股據說就是他欲非禮鳳帝,結果被鳳帝提著炎槍追殺三萬里燒出來的,上界沒有人不知道,簡直丟臉丟到家。”雲華說罷,裝模做樣嘆一口氣,其實忍笑忍得異常辛苦。
  “三哥你閉嘴!就你知道得多。”寒瀟最討厭雲華揭他的短,當即和雲華上演全武行,你來我往打得異常熱鬧。景淵仰躺在水面,任由水波溫柔地撫摸皮膚,偶爾擋擋誤射過來的冰箭,心漸漸輕得好像要飄起來。
  鬧得正歡騰,浴室門打開,寒瀟和雲華立刻收手。瀾澤走進來,華貴宮裝已經換成簡單浴袍,銀發如瀑布從肩膀無聲傾瀉。腰間用一根帶松松系著,白如溫玉的胸膛半遮半掩,行走間,偶爾露出殷紅乳珠,反而引人遐思。
  “聊什麼這麼高興。”瀾澤笑著踏進浴池,浴衣被浸透,勾勒出形狀優美的鎖骨,勻稱緊致的胸膛,以及水面之下交疊的修長雙腿。景淵突然覺得口乾舌躁,慌忙轉頭,蒸騰的水氣熏得他呼吸有些急促,心跳跟著加快,重重敲打著胸腔,疼得好似要撞出來。
  “把酒拿過來。”寒瀟拍拍手,宮女立刻端著托盤走過來,把酒斟滿之後將托盤置於水面,然後齊齊退出去。寒瀟拿起琉璃杯,微微抿一口,突然感嘆道:“二哥,這杯酒就當作接風酒吧,歡迎回來。”
  景淵怔怔看著他,嘴角漸漸浮起柔暖的笑,“謝謝。”說罷,他揚頭一飲而盡。
  “慢些,怎么喝得這麼急。”瀾澤抬手,輕輕抹過景淵嘴角,指尖沾染點點紅。
  景淵抬眼盯著他,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酒勁,竟然覺得瀾澤眉梢眼角都染著淡淡春色,紅潤嘴脣微微張著,仿佛無聲邀請。散亂銀發披拂在臉側,襯著濃密睫毛,更是添百倍艷色。
  寒瀟開心地講著景淵不在的時候發生的種種趣聞,景淵心不在焉聽著,目光卻牢牢鎖著瀾澤的臉,他的一顰一笑都猶如九重波濤擊打心房。
  “泡夠久吧,是不是該回去睡?”酒已經喝光,瀾澤突然說道,寒瀟意猶未盡,冷不防雲華掐他的胳膊。他立刻瞪過去,發現雲華拼命使眼色,頓時明白,便笑道:“大哥都這麼說,那就睡覺吧。”
  出浴池,聞著外面冷冽的空氣,景淵被酒氣熱氣熏得發脹的腦袋終於清醒。想到自己在浴室竟然那麼露骨地盯著瀾澤,他突然心慌意亂,未料耳畔卻響起瀾澤輕得好似呢喃般的聲音:“一起睡吧。”景淵回頭,瀾澤就站在他身後,夜明珠的光灑下來,映著他的眼睛,眼波似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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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雙龍緣.第十二章
  默默轉開目光,景淵盯著廊角水晶柱,碧綠眼眸安寧如水,半晌才說道:“好。”瀾澤盯著他的背影,湛藍眼睛漸漸彌漫起笑意,只是苦不堪言。
  進寢殿,看到景淵已經躺著,瀾澤就極其輕緩地上床,發現景淵在自己挨著床沿的時候悄悄往裡面挪,就靠過去貼著他的背。把頭埋進景淵的發絲中,聞著熟悉的味道,瀾澤低聲乞求道:“景淵,你能不能不要躲著我?你是在氣我擅自把你帶回來還是氣我要立慕天做太子?”
  景淵沒有回答亦沒有動作,任由瀾澤把手搭過來死死摟著自己的腰,眼睛茫然地盯著霞影紅紗帳,模模糊糊地想:含桃在搞什麼。他從來都不喜歡這麼熱烈的顏色,含桃跟隨他多年,自然知道他的喜好,可是今天為什麼突然把床帳換得這麼喜慶?難道是慶祝自己回來?
  胡思亂想中,景淵覺得眼皮仿佛有千斤重,瀾澤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遙遠,但是溫柔而迷離,催人入夢,恍惚中,他似乎看到碧沉沉的青空,陽光濃烈。
  飄渺雲海間,白玉天階的盡頭是炫彩華光的重重宮闕,天河水從西側宮暀瑗i來形成碧波水道,把天宮分成無數亭台殿閣,流至東側則匯成一池水。精巧宮殿坐落池畔,被滿池白荷襯得分外清幽,只是裡面時不時傳出來怪叫聲,雖然是純澈的少年嗓音,聽起來還是格外煞風景。
  “輕點,疼!”
  “知道疼就好,看看你的臉,成什麼樣。”
  瀾澤扳著景淵的臉,細細端詳他的傷口,本來在思雅閣看書,突然被人硬拽著跑出去,趕到天宮書院後面的空地才發現景淵光著上半身坐在樹陰下面,鼻青臉腫。當時就覺得腦海瞬間空白,反應過來之後慌忙把景淵帶回來,再三追問才知道他打架。
  “說說吧,為什麼和他們打架。”瀾澤把藥箱拿過來,捧著景淵的臉小心地給他擦藥。景淵疼得呲牙咧嘴,更是偷偷把和他打架的那些傢伙罵得狗血淋頭。終於覺得舒服些,他略略抬起眼睛,悄悄觀察瀾澤近在咫尺的臉。
  濃密睫毛彎起漂亮弧度,微微顫著遮住明淨的湛藍眼眸,冰清玉潤的臉,肌膚白皙柔和,那種秀麗和女人不一樣,但是哪裡不一樣,景淵不知道。就這樣傻傻看著,景淵的目光逐漸集中於瀾澤的嘴脣,濕潤柔軟的粉色,引得他鬼使神差地想吻上去。
  “景淵?”瀾澤偏頭躲開,不解地問道,景淵立刻尷尬地盯著地板,不知道在嘟噥什麼,瀾澤沒有聽清楚,遂問:“你說什麼?”
  景淵撇撇嘴,突然氣道:“你知道嗎?那些傢伙說你,說你…”想起來就火冒三丈,他冷哼,發現瀾澤沒有追問的意思,反而急道,“你怎麼不關心。”
  “哦,他們說什麼。”瀾澤隨口問道,明顯興趣缺缺。景淵被他弄得無可奈何,“他們說你的長相做孌童正合適,你想想,我們是兄弟,他們說你當然就等於說我,所以我跟他們打架。”
  “這樣啊,真是沒意思,我還以為你是為了維護身為你的兄長的我的名譽,沒想到是為了自己,自私。”瀾澤說完把藥箱收起來放回去,知道自己這麼說必然讓景淵暴跳如雷,他偷偷抿嘴笑起來。
  “你什麼意思!”景淵果然炸毛般跳起來抓瀾澤的胳膊。瀾澤輕巧地往旁邊躲,未料不小心踏到自己衣角,而景淵撲過來的力道亦是凶猛,於是雙雙摔倒。
  “你知不知道什麼叫兄友弟恭,撞得這麼狠!”頭磕到地板,瀾澤疼得罵起來,完全沒有平時的優雅得體。
  景淵哈哈笑著,笑得眼淚都出來以後才趴在瀾澤的胸口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兄友弟恭,行啊,讓我當哥哥我就讓著你。沒準我們出生的時候母后記錯,來,小瀾兒,叫聲哥哥讓我聽聽。”
  “少來。”瀾澤抬手揉揉在胸口胡亂蹭磨的腦袋,柔聲道:“景淵,以後不要再打架。”
  “嗯?”景淵抬頭,目光灼灼地盯著他,“為什麼?”
  “你受傷我會心疼。”瀾澤說完,摸摸景淵嘴角的傷口,看到他因為疼而瑟縮的表情,撲哧笑起來,笑容明媚得讓景淵瞬間失神。
  瀾澤…景淵下意識伸手,想撫摸瀾澤的臉,卻突然覺得胸膛仿佛被什麼重物壓迫,難受得無法呼吸。幾經掙扎,他費力地睜開眼睛,赫然看到慕天不偏不倚正好坐在自己胸口抱著胳膊居高臨下地俯視自己。
  “你想把我壓死嗎?”景淵長長吐一口氣,沒有看到瀾澤,他突然感覺有些迷糊,昨晚瀾澤究竟有沒有在身邊?是自己喝多產生的幻覺還是…甩甩頭,他下床換衣服。
  “二哥,待會兒我們去巡海吧。”吃早飯的時候寒瀟興致勃勃建議,景淵皺眉,正打算回絕,卻聽到慕天好奇地問,“什麼是巡海?”
  “就是查看我們管轄的水域,我們統治水族,雖然說哪怕是一個小池塘都可能有龍君存在,但是他們和我們不一樣,我們統御所有的龍!”瀾澤接著寒瀟的話說下去,雖然輕描淡寫,在慕天聽起來卻覺得豪情萬千,統御所有的龍…默念著,他轉頭看景淵,“爹,我想巡海。”
  景淵無奈答應,瀾澤立刻安排,不多時,珊瑚為底座水晶為車身的車鑾就已經停駐龍宮門口,慕天抱著思翎坐進去。因為車身透明,可以直接看到外面,所以當色彩斑斕的魚游過來圍著車鑾打轉的時候,兄弟倆不約而同地驚嘆。看到兒子們欣喜的表情,景淵稍稍覺得輕鬆,遂化龍身,銀鱗倒映著如天幕般碧藍的海水,變幻著猶如寶石的靈氣光華。
  車鑾由海馬群拉著在海域穿行,前方是四條顏色各異的龍,兩條銀龍齊頭並進。本來在後方的青龍卻突然游過去,非要擠到中間,銀龍們的動作倒是整齊,直接游到上方,龍爪更是不客氣地使勁按按青龍的頭。青龍有些鬱悶,在原地等金龍游過來就蹭蹭金龍的頸項乞求安慰,金龍只好無奈地扭頭,眼睛裡面似乎寫著大大的“活該”。
  可惡!青龍氣衝衝朝前游,一口氣游出數十里,回頭沒有看到哥哥們的蹤影,他只好鬱悶地游到淺水處,在沙地舒展仰躺。陽光透過海面灑落點點光斑,青龍愜意地眯著眼睛,頭頂掠過巨大陰影,他突然意識到什麼,猛然竄出去。
  “緋燁!”追到火鳳,青龍化人形,故意忽略火鳳身旁臉色已經黑得堪比鍋底的大鵬,笑道:“你去哪兒?”
  “讓開!”大鵬對寒瀟從來沒有好臉色,口氣自然衝得很。
  寒瀟朝天翻翻白眼,邪笑道:“我在跟緋燁說話,你呢,實在礙我的眼,所以麻煩你能飛多遠飛多遠,好嗎?”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對陛下存著什麼齷齪心思嗎?你們龍族根本沒有好東西,丹瑩殿下已經被你們害死,你休想再碰陛下一根羽毛!”大鵬氣咻咻罵道,如果眼睛能噴火,他恐怕恨不得立刻把寒瀟燒死。
  “喂,搞清楚,誰把誰害死,丹瑩公主可是自願跟著我二哥,兒子都已經生兩個啦。”寒瀟脫口而出,發現緋燁臉色驟變,他立刻反應過來,隨即訕笑道,“我還有事,先告辭。”說罷他急急離開,大鵬欲追過去,緋燁卻突然抬手擋著大鵬,眼波幽幽盯著寒瀟飛快逃離的身影,輕聲道:“先回梧桐城!”
  在海底穿游數百里,依然沒有發現哥哥們,寒瀟只好去獸族找他的狐朋狗友,混至星斗滿天才返回龍宮。路過凝嵐小築,想到自己衝動說漏嘴的事,他頓時懊悔不已,跑過去打算向瀾澤解釋,卻聽到雲華的聲音從裡面傳出來:“那麼大哥現在有什麼打算?”
  “把景淵活著的事傳出去,我要讓天帝正大光明地解除他的法印。”瀾澤說完,轉身對著門口道:“寒瀟?”
  “是我。”寒瀟彆扭地走進去,本來以為自己乾壞事,但是聽瀾澤的意思,自己貌似歪打正著?
  雲華衝寒瀟點點頭,繼而神情嚴肅地問道:“可是那樣必須各界全部同意吧,羽族神界還有被你退婚的花族你要怎麼辦?”
  “我自有辦法。”瀾澤斂斂衣裳,淡淡道:“總之,你和寒瀟盡量把事情傳出去,傳到天帝召見所有人。”
  “大哥為二哥真是殫精竭慮,希望二哥能理解你的苦心。”雲華故意把“苦心”咬得特別重,神情似笑非笑。
  瀾澤莞爾,抬頭望著外面的雪影珊瑚樹,低聲道:“誰叫他現在心腸比石頭硬。”
  雙龍緣.第十三章
  天宮紫垣閣是天帝議事之後休息的地方,錦袍男子斜靠著帝座假寐。長著貓耳朵的貓妖少年墨璃在帝座後面輕搖羽扇。似乎感覺到什麼,他的貓耳朵突然動一動,低聲對昊音道:“陛下,是鳳帝。”天帝昊音緩緩睜開眼睛,撐臂托腮,依舊慵懶地靠著帝座,眉宇間卻閃過一絲調侃意味。
  “天帝陛下!”氣旋撞開閣門,火紅色頭髮的年輕男子衝進來,周圍的氣溫頓時升高許多,墨璃熱得受不了,只好變成黑貓跳進昊音的懷抱。
  “是緋燁啊,找我什麼事?”安撫地摸摸黑貓的脊背,昊音略略抬頭,眼波流轉似星輝,“你嚇到墨璃。”
  意識到自己失態,緋燁及時收斂殺氣,朗聲道:“陛下,龍族景淵是不是沒有死!”明明應該是疑問,語氣卻是肯定。
  昊音換姿勢,雲淡風清地笑道:“消息傳得真快。是,他確實沒有死,並且和你的表妹丹瑩有兩個兒子,長子慕天為銀龍,次子思翎為雪鳳。”
  突如其來的消息猶如九天驚雷,緋燁僵硬地站著,胸脯劇烈起伏,嘴脣張張合合,半晌才費力地問道:“丹瑩呢?”
  “她已經不在世。”昊音垂眸。
  緋燁輕輕重複著昊音的話,身側突然升起赤紅火焰,瞬間升騰的高溫令紫垣閣的房頂都開始溶化,他卻依舊呆呆站著,目光支離破碎沒有焦點。墨璃被飛舞的火焰嚇得喵喵叫,昊音沉著臉,輕輕勾動手指,羽扇飛過來,他拿著隨意扇扇,頃刻火滅。把墨璃放到帝座,他走到緋燁面前,看到火鳳被淚水衝得濕漉漉的臉,嘆道:“緋燁,丹瑩未曾後悔。”
  艱難地合攏眼睛,緋燁拼命喘息,脣齒間血腥彌漫,幾乎是耗費所有力氣才擠出一點點伶仃的聲音,“您打算怎麼處理?”
  “既然你都找過來,那麼就趁著今天解決吧。”昊音轉身,對黑貓說道:“墨璃,吩咐下去,鳴鐘。”
  天宮西側的扶雲台放著一口鐘,重九千九百九十九噸,鐘身雕刻萬物,鐘鳴則代表天帝有要事召見各界帝王,未到者要在斬妖台承受五百雷鞭。聽到洪亮鐘聲響起,昊音走出去,在門口看著明媚陽光,他突然微笑,“走吧,我們去凌霄殿。”
  一個時辰之後,各界帝王與在天界擔任要職者皆穿著隆重朝服齊聚凌霄殿,按照各自位置分列於帝座兩側,氣氛凝重得仿佛空氣都凝固,偏偏天帝遲遲不開口。
  冥帝千夜掃視周圍,發現盡是年輕面孔,就緩解氣氛般笑道:“這裡站著的幾乎都是我的晚輩啊,昊音,你看看,我現在一把老骨頭還要替你賣命。”昊音哈哈笑,正準備回答,外面禮官突然高唱道:“妖界龍帝到!”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集中於門口,銀發男子昂首而行,姿態優雅而高貴,蟠玲花十二層錦紋的白色朝服輕盈若飄。
  “瀾澤,知道為什麼鳴天鐘嗎?”等瀾澤行禮完畢,昊音神情嚴肅地問道。
  瀾澤鎮定回答:“知道,因為景淵。”
  聽到周圍此起彼伏的抽氣聲,瀾澤嘴角立刻漾起難以察覺的微小弧度,“既然諸位都在場,那麼我想請陛下允許景淵進殿。”
  聽到禮官的聲音,景淵深吸一口氣,整整衣服,然後踏進凌霄殿。殺意立刻鋪天蓋地,景淵目光稍稍瞥過去就看到站在左前方的紺衣黑髮男子,殺氣的源頭,神帝北宸。
  “我知道你恨不得把我扒皮抽筋,不過在天帝面前還是收斂些吧。”景淵狂傲地說完,走到瀾澤身邊和他並肩而立,朗聲道:“景淵拜見天帝。”
  昊音點頭示意,然後站起來說道;“今天召集各位過來,是因為瀾澤向我請求,希望解除景淵的法印,諸位怎麼看?”
  沒有人說話,死一般寂靜,昊音搖搖羽扇,眉毛皺起來,“怎麼不說話?願意還是不願意?”
  “他是罪人,哪有解除法印的道理,殺我的神官搶我的新娘,本來就應該直接在斬妖台斬首,苟活這麼多年,實在便宜他。”北宸漫不經心地說完,望向景淵的目光凌厲而怨毒。
  瀾澤不動聲色,上前淡淡道:“有一件事我想請問天帝陛下,如果景淵殺星殿神官輝寧事出有因,你如何裁定?”
  “怎麼事出有因?”未等天帝開口,北宸已經搶先挑釁地說道。
  瀾澤莞爾,瞥向北宸的目光卻帶著鄙夷神色,“不知道神帝有沒有聽說,我們妖族要是把你們神界獨有的翠筱和桑落兩種酒同飲之後再聞玉華香,會渾身虛軟無法動彈。”
  “一派胡言!”北宸嗤道。
  瀾澤笑意更濃,其實勃然怒起,冷冷道:“一派胡言嗎?我可是親身體驗,我當輝寧是朋友,他竟然用那麼下作的手段對待我!”
  “瀾澤!”景淵突然急急打斷瀾澤的話,然後聲音快速低下去,低得只有瀾澤可以聽轉身到,微微的,顫抖的,“不要說。如果你不在乎那件事,那麼在天牢被嚴刑拷打都沒有說出去的我算什麼?”
  瀾澤動動嘴脣,血液瞬間似乎凝結成冰。他想說,不,我沒有不在乎,我只是不願意你繼續背負濫殺無辜的罪名!悲涼的感覺如尖銳的刺刺透身體,瀾澤垂眸,呼吸愈來愈沉,要窒息般。
  把玩扇柄垂掛的流蘇,天帝突然開口,“這樣吧瀾澤,就按照規矩,想給景淵解除法印,你必須得到在場所有人的同意。”
  “謝陛下。”瀾澤欠身行禮,話落的瞬間,他聽到輕輕的哼聲,於是把目光稍稍轉過去,就看到神帝北宸的紺色衣角。
  “如果沒有其他事,就這樣吧。”天帝說完起身離開,凌霄殿頓時熱鬧起來。獸族向來和水族交好,麒帝立刻跑過來表示絕對支持,瀾澤苦笑道謝,目光卻追著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走開的景淵。
  “緋燁。”走到鳳帝面前,景淵剛開口,鳳帝立刻轉身離開,留給他一個決絕的背影。抿抿脣,景淵攤開手掌,小小的珍珠釵在手心流轉溫潤的光,這是丹瑩的遺物。
  “我們回去吧。”等眾人離開,瀾澤走過來欲拉景淵的手,被不露痕跡地躲開,發現他捏著什麼東西,瀾澤問道:“是什麼?”
  “和你無關。”冷冷說完,景淵大步走出去,沒有等瀾澤就直接化原身,矯長龍影翻騰起伏,迅速消失在雲海。
  瀾澤在凌霄殿怔怔站著,莫名的絕望席捲而來,他的嘴脣漸漸變得蒼白,如煙花將謝。突然聽到腳步聲,他回頭,冥帝千夜笑眯眯走過來,悠然道:“瀾澤,願意和我去冥界坐坐嗎?”
  “今天?”瀾澤有些猶豫。
  千夜挑眉,碧藍眼睛悄然滑過狡黠的光,“不願意?”
  “您已經開口,那麼晚輩就恭敬不如從命。”瀾澤淡淡道,暗中卻已經做好新的打算。
  由鬼道進冥府,經過十王殿,到達酆都冥宮,一道火紅身影立刻風風火火衝過來,為了防止自己被撲倒,千夜只好提前咳嗽,喚道:“花雕。”男子停步,看到瀾澤,突然嗤道:“他來幹什麼?”
  瀾澤頓時感覺莫名其妙,他和這隻雖然身為天界南戰將但是向來不務正業的九尾狐沒有任何交集,怎麼對方見到自己卻是這種反應?
  “花雕和景淵是酒友,沒事乾就喜歡一起拼酒。所謂酒後吐真言,所以景淵對你的心思我們都知道。”千夜輕巧地說完,看到瀾澤瞬間煞白的臉,只是挑挑眉毛,完全沒有欺負晚輩的自覺。
  進冥宮,一位少年立刻迎過來,千夜向他低聲吩咐之後就帶著花雕離開,少年就走到瀾澤面前抬手道:“龍帝這邊請。”冥宮從外面看陰森恐怖,內裡卻是婉約秀美曲折幽靜,瀾澤邊走邊打量,不知不覺間,竟然來到一個被群山環繞的寬廣平地中。
  “陛下想請龍帝大人與他下一盤棋。若您贏,他就同意解除景淵殿下的法印,若您輸,請留下九百九十九片龍鱗。”
  “什麼?”瀾澤微微眯著眼睛,無法相信冥帝竟然會做出如此荒唐的要求,正欲問,就聽到一個清脆的聲音在繚繞的雲霧中迴盪,“我需要龍鱗鑄劍,小子,有求於人,總是要拿出些誠意吧。”
  瀾澤聞言,深深吸一口氣,立刻駕雲至最高的山峰,站穩之後他低頭望下去,赫然發現原來剛才的平地就是棋盤,挺立其間的粼粼怪石則是棋子。冥帝已經換簡單衣服正在對面暖閣品茶,注意到瀾澤冷冽的目光,他抬頭笑道:“你是執黑還是執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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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雙龍緣.第十四章
  “客隨主便,還是您先決定吧。”瀾澤鎮定自若地微笑,手心卻已經捏出一把汗,畢竟他是第一次和冥帝交手。
  摸摸變成九尾狐在身邊蜷起來閉目養神的花雕,千夜抬頭說道:“這樣吧,我執白,你先走。”話音落,瀾澤面前立刻出現星羅棋盤的幻象,大得完全覆蓋下面的山谷平地,粼粼怪石迅速退居兩邊,以黑白為色。
  瀾澤沉吟片刻,以連角起勢占得頭籌,冥帝立刻跟進,起先彼此落子飛快,一盞茶之後卻慢下來,局勢逐漸呈現進退維谷的狀態。瀾澤苦思之後落子,抬頭卻見到之前領路的少年低頭行至冥帝身邊低語,不知道在說什麼,但是冥帝的表情看起來別有深意。
  越來越多的黑與白交織,呈膠著狀態,冥帝微微皺眉,實在沒有想到破解的方法,只好端起茶盞淺淺呷一口,意態輕描淡寫,“看來是和局,不過我們好像沒有約定和局要怎麼辦。”
  “我沒有輸!”瀾澤微笑強調,額前流海已經被汗水打濕,一綹綹粘著皮膚。
  冥帝以手托腮,手指輕輕敲打著面前的小方桌,語氣輕佻之極,神情卻極其無辜,“可是花雕想要龍鱗,怎麼辦呢?其實你父皇的龍鱗最好,不過我沒有那個膽量,他發脾氣很嚇人。我用其他條件換你的龍鱗如何?九百九十九片當然是開玩笑,給我三百片就可以,已經非常少。”
  哪裡少,你根本就是無賴!暗自罵完,瀾澤不動聲色地反問:“您覺得您開什麼條件可以讓我甘願忍受剝鱗之痛?”
  “你過來,我告訴你。”冥帝笑得眼睛彎起來,神情活像那隻枕著他的腿睡覺的九尾狐,充滿算計意味。
  瀾澤進暖閣,看到冥帝招手示意他俯耳過去,只好壓著怒氣照做,聽完冥帝的話,他頓時覺得天旋地轉,幸好及時扶著小方桌才沒有倒下去。沉思片刻,他突然抬頭,嘴脣已經被咬得血痕點點,湛藍眼眸卻掠過一線森冷寒光,“我答應你!”
  “花雕。”冥帝立刻拍拍九尾狐,笑道:“起來剝龍鱗。”
  他的笑容令瀾澤毛骨悚然,但是情勢已經是騎虎難下,只好直接從暖閣跳出去在山谷間顯露真身,銀白鱗片閃動寶石般璀璨的光,華麗非常。花雕咂咂嘴,雖然他之前叫得歡,可是真正要動手,反而彆扭起來。
  “還是我來吧。”捏捏花雕的臉,冥帝起身悠然飄到銀龍身邊,伸手就揭下來一塊鱗片,連著鱗片的血肉被扯得翻起來。銀龍疼得劇烈掙扎,龍尾掃出去,直接打斷支撐暖閣的石柱。暖閣瞬間失去平衡,在轟隆隆的聲音中倒塌,花雕見狀只好回冥宮。
  “哎呀,我可是很喜歡這裡,瀾澤你要補償我,龍宮的赤火珊瑚很漂亮,花雕正好喜歡紅色,你回去記得叫人運過來。”冥帝笑眯眯說著繼續剝,銀龍吃痛哆嗦,龍爪深深陷入泥土,龍鱗被剝下來地方的血肉模糊,慘不忍睹。當鱗片拔得差不多,冥帝看著原本華貴美麗的龍身已經滿目瘡痍,輕嘆道:“瀾澤,你夠膽量,這樣吧,仙界我會替你出面。”
  瀾澤沒有回答,只是徑自喘著粗氣,渾身猶如被丟進烈火灸烤,疼得他頭昏眼花。
  “麻煩來啦。”冥帝突然轉身,抬手形成屏障以抵擋咆哮著衝過來的另一條銀龍。
  看到站在冥帝身邊的侍從捧著的玉盆裡面染血的銀鱗,景淵眼底迅速升騰起赤紅的光,嘶啞的聲音從喉嚨深處擠出來,“你在幹什麼!”
  “這是瀾澤自願,和你無關。”冥帝輕描淡寫地回答。
  “千夜!”怒火轟得衝上來,理智被燒得灰飛煙滅,景淵的眼睛徹底從碧綠變成赤紅,他怒吼著欲強行突破冥帝的屏障。須鬢在迅疾的狂風中飛舞,滿身鱗片似乎倒立起來,鱗底銀光若隱若現,一波接一波從龍頭流至龍尾。
  “景淵,再使用妖力小心震碎你的內丹。”冥帝立刻警告。
  “放開他!”銀龍憤怒咆哮,嘯聲高昂震動冥界,水波從他的周身竄出來,瞬間凝結成數條冰龍猛烈攻擊。冥界天空瞬間風起雲涌,涼雷落下來炸得碎石飛濺。
  “景淵!”先前強忍痛楚沒有開口的瀾澤卻突然喝道,“這是我和冥帝的事,你不許插手!”
  “瀾澤?”景淵雖然怒火中燒,但是瀾澤的聲音讓他迅速冷靜下來,狂怒的氣勢瞬間收斂。
  “走!”瀾澤低頭,輕輕閉起眼睛,剛才抬頭的瞬間,已經從景淵的眼睛裡面看到自己的倒影,到處坑坑窪窪,異常難看。
  “瀾澤…”景淵突然明白什麼,心陣陣抽痛,法印同時開始發作,他強壓著翻滾的血氣,慢慢落下來,落到瀾澤身邊。
  “走啊!”瀾澤幾乎是吼出來,卻感覺景淵在小心翼翼舔他的傷口,他立刻轉頭,驚訝地發現景淵漂亮的碧綠眼眸裡面似乎流動晶瑩的光。
  “我闖禍沒道理讓他承擔,你要拔就拔我的龍鱗吧。”景淵昂首看著冥帝,目光異常堅定。
  “可惜我已經拔夠。瀾澤,三天之後我會把你需要的東西全部送過去。墨緣,送客!”擦掉手指的血跡,冥帝拿著裝龍鱗的玉盆徑自駕雲回冥宮,留隨從在原地看著兩條銀龍。
  已經結束嗎?瀾澤松一口氣,只是稍稍動彈就疼得冷汗淋漓,他只好無力地趴著,血已經凝固,但是冥界鬼氣通過傷口不斷滲透,令瀾澤的皮肉開始顯露出詭異顏色。景淵心疼地用頭拱拱他的身體,輕聲道:“快些回去吧,我背你。”
  瀾澤異常吃驚,無奈確實疲軟,只好慢騰騰挪動身體伏過去。等他伏穩,景淵立刻騰空而起,然後似乎是為了泄憤,他故意給冥宮扔過去一個雷,炸得亂七八糟才心滿意足地離開。出冥界,瀾澤已經昏昏欲睡,景淵擔心他,所以動作盡量輕巧,同時為了防止他掉下去,特地卷著他的龍尾。
  “冥帝究竟和你約定什麼?”聲音從頭頂傳來,瀾澤猛然清醒,遲疑片刻才低聲道:“冥帝和我下棋,如果我贏他就同意解除你的法印,如果我輸就必須給他龍鱗。”說到這裡,他微微停頓,“你怎麼知道我在冥界?”
  “出天門沒有看到你我就回去找。下次不要再這樣,那些傢伙什麼事都做得出來。”聽著景淵的聲音,瀾澤意識逐漸迷糊,耳邊呼嘯的風聲以及眼前流動的雲影仿佛瞬間變得極其遙遠……
  睜眼看到夜明珠的柔和珠光,瀾澤明白自己已經回到龍宮,剛準備起身,無奈後背火燒火燎地疼,只好作罷。聽到輕微腳步聲,他微微側頭看著門口,慕天正好探頭進來,目光和瀾澤撞正著,他頓時慌亂不已,半晌才扭捏地說道:“我,我過來看看你。”
  “進來吧。”瀾澤微笑,只是不知道總是對自己冷言冷語的慕天為何變化這麼大。
  “我,我要向你道歉,以前,以前…”慕天支支吾吾說著,景淵把瀾澤抱回來的時候著實嚇到所有人,瀾澤的朝服被徹底染紅,嘴脣因為鬼氣入侵身體更是泛著可怕的青紫。得知他是為了景淵而甘願忍受剝鱗之痛,慕天第一次覺得自己之前的態度確實有些過分,所以趁著景淵去煎藥的空檔跑過來看瀾澤。
  “沒關係,我不介意。”瀾澤覺得舒服些,就慢慢起身,“你父王呢?”
  “在煎藥,你先休息吧,我過去看看。”慕天說完急匆匆跑出去,臉紅得好似要滴血。
  看著他的背影,瀾澤低頭輕笑,沒想到龍鱗被剝除竟然帶來意外效果,就是不知道之後的事能否按照計劃順利完成。正想著,雲華走進來,對瀾澤說道:“大哥,冥帝派使者過來,見嗎?”
  “使者?”瀾澤納悶,冥帝怎麼這麼快就派使者?
  “你已經昏睡三天,二哥氣得打壞鬼門,冥帝說看父皇的面子就不計較。”
  “我就知道!”深知景淵的脾氣,瀾澤只有苦笑,“你代我去吧,應該是送文書。”
  不多時,雲華回來,果然拿著冥界和仙界同意解除景淵法印的文書。瀾澤過目之後就放到旁邊,把裡面夾著的一張紙抽出來,凝視片刻之後遞給雲華,“你去人界把這個女人找出來帶到行宮,記著不要讓景淵發現。”
  “女人?”雲華莫名其妙。
  瀾澤微微勾動嘴角,眼底卻泛起冰冷的光,“她是丹瑩的轉世,我就是為這個才答應冥帝拔我的龍鱗。北辰到現在都沒有娶妃就是因為他從來沒有對丹瑩死心,幸好我比他快一步,否則拿什麼對付他。”
  聽完瀾澤的話,雲華頓時感覺脊背涼颼颼,猶豫再三還是問道:“這樣合適嗎?”
  瀾澤斜斜瞥著雲華,眉目間似笑非笑,然而依稀帶著點點冷酷意味,“本來按她的命格她活不過十八歲,我現在可是給她長生不老的機會,說到底,她應該感謝我。”
  雙龍緣.第十五章
  龍宮西角的藥房,溫火煨著藥罐,空氣被熏得微微泛苦,景淵斜倚門框,目光直勾勾盯著紅泥小爐。夜明珠的光透過搭起來的青竹簾在他的臉頰留下或深或淺的痕跡。慕天默默看著,沒有說話,直到藥汁在藥罐中沸騰得幾乎要溢出來,才出聲提醒,“爹,藥。”
  景淵回神,忙不迭把藥罐端起來,用紗網把藥渣過濾之後倒進白玉碗,順便在裡面加少許蜂蜜慢慢攪,等涼一些才嘗嘗味道,剛剛好。拿著藥碗轉身,看到慕天依然神情僵硬地站著,景淵就隨口問道:“思翎呢?”
  “在奶奶那裡。”說完,慕天撇撇嘴,似是在慪氣般嘟噥道,“我生病的時候爹就沒有這麼用心,藥那麼苦,你怎麼不知道給我放蜂蜜。”
  “你這是…”景淵失笑,“那時候天寒地凍,我上哪裡給你找蜂蜜。”
  慕天繼續鬧彆扭,但是看到景淵的手搭過來,他還是乖乖走過去讓景淵摟著他的肩膀,跟著一起前往凝嵐小築。
  瀾澤正在看奏摺,龍族負責掌管江河湖海,給人間布雨施水,稍稍不注意就可能造成洪水泛濫生靈塗炭,有時候水妖作亂,還要派人前往緝拿。忙得不可開交是常事,不過近來比較清閒,可能是雲華良心發現突然勤勞許多。
  “先吃藥吧。”景淵把碗遞過去,瀾澤裝著沒看到,想矇混過去,景淵就故意沉著臉,“喝吧,不然傷什麼時候好。”
  瀾澤輕聲抱怨,苦著臉接過來,入口才發現居然帶著絲絲甜味。
  對著他吃驚的眼神,景淵略有些得意,“我請藥師開可以加糖的藥方,奏摺我幫你看,布雨施水江流漲落這些事我還是知道的。慕天,過來學,以後這些事都是該你管。”
  “啊?”慕天尚未有龍族太子的自覺,遲疑片刻才反應過來,只好磨磨蹭蹭走過去坐在景淵身邊,在聽到自己必須記住所有水域哪怕是一條小溪的流向,他終於忍不住,“爹,我們還是回鄉下種地吧。”
  瀾澤撲哧笑起來,尊貴無比的龍帝之位在慕天看來竟然是如此的微不足道,不過也是因為他沒有在皇家長大,心地還是單純。看著父子時不時鬥嘴,氣氛和樂融融,瀾澤的心卻慢慢沉澱下來。
  幼時曾經幻想過彼此攜妻帶子把酒相敘的情景,可是後來如何對景淵產生不一樣的心思,他已經不記得,現在唯一確定的事就是對景淵,他再也無法放手,只是像這樣看著景淵的側臉,滿心都是溢出來的甜。
  等瀾澤身體好些,景淵突然提議去人間,想著他本來就是愛熱鬧的人,憋這麼久已經不容易,而且凡間正值盛夏,瀾澤便答應。
  在客棧吃過晚飯,思翎吵著要出去點荷葉燈,因為他看到店家的兒子就拿著荷葉燈和小夥伴們跑出去。瀾澤雖然甚少到人間,人類習俗他還是知道,後知後覺才想起今天是中元節,情緒無法控制地低落。
  “我們要放花燈,你去嗎?”景淵小心翼翼地問,好像帶著顧忌。
  瀾澤心口堵得慌,搖頭,嘴角卻必須掛著笑,苦澀得令景淵都不忍心看下去,。在窗邊看著他們父子漸漸消失在人群中,瀾澤輕輕閉眼,好像有無數沙礫反反覆復硌著他心底最柔軟的回憶,那些溫情時光已經被歲月打磨得微微褪色。
  “店家,上酒。”
  “好!,您要什麼酒?”
  “最烈的酒。”
  一杯接一杯,一壇酒已經喝完,景淵沒有回來,瀾澤開口要第二壇,小二有點緊張,但是瀾澤出手闊綽,他在掌櫃的默許之下抱來第二壇。
  瀾澤雖然是龍族,酒量卻出奇地淺,和弟弟們拼酒從來都是第一個倒頭睡,今天卻古怪,明明已經腿腳虛軟,頭腦還保持著一絲清明。搖搖晃晃起身,他走出去,外面擠擠挨挨都是人,他滿身酒氣跟著人流漫無目的地晃悠。
  漸漸地,他發現些許異樣,身邊人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紛紛戴面具,形色各異的面具,哭泣的,微笑的,憤怒的,憂傷的。想到什麼,瀾澤擠到路邊,隨手拿一個面具戴著,頭髮和衣服太顯眼,他施法改變,然後跟著人群繼續遊蕩。
  路過一座拱橋,瀾澤停步,河面燈火優溪,聲光相亂,無數花燈隨著水流沉沉浮浮,滿載著對逝去之人的祝福和祈願。對岸,抱著幼子的銀發男人風神俊雅,周身仿佛光華籠罩,在蕓蕓眾生中格外顯眼,瀾澤默默凝視片刻,轉身。
  回客棧,景淵以為瀾澤已經休息,就照顧兒子們睡覺以後才回到臥房,床鋪整整齊齊,根本沒有動過。人呢?外面已經黑得不像話,雖然覺得瀾澤不可能出事,他還是不放心跑出去,恰好遇到夥計,聽說瀾澤一個人喝完兩壇烈酒,他頓時覺得眼前漆黑,腦袋嗡嗡響。慌忙跑出去,外面哪有行人,先前還是月朗風清,現在突然濃雲恣肆,夜風冷颼颼,家家戶戶關門閉窗,所有的熱鬧景象仿佛瞬間就銷聲匿跡,連更夫都早早休息。
  子時正是眾鬼最活躍的時候,每年只有中元節可以返回陽間,所以鬼們格外興奮,打算狂歡到黎明,所以發現不速之客,他們嘟嘟噥噥議論紛紛。有些年長的鬼認得景淵就是曾經闖冥府的銀龍,甚至好心安慰他,“你娘子早就投胎轉世啦。”
  “我找我哥哥,你們有沒有看到他?”
  鬼們搖頭,忙著擺攤搭戲棚,景淵越發著急,只好沿著街道細細找,可是找遍全城每一個角落,都沒有發現瀾澤的身影。他到底在哪裡?茫然地站在拱橋中間,景淵看著從身邊走過去的鬼,嘴角突然浮起一絲玩味的笑,於是大大方方回到鬼集市。
  所有的鬼都戴著面具,這是冥帝的規定,一是為了讓他們到人間不要被親朋好友發現,二是為了避免鬼之間起衝突,生前有深仇大恨的人,有時候做鬼都不願意放過對方。
  景淵走走停停,路過表演傀儡戲的戲棚,他突然停步觀看,認識他的鬼過來搭話,問他有沒有找到要找的人。他搖頭,眼睛依然盯著戲台,這時候,耳邊幽幽飄過來一個有些含含糊糊的聲音,軟軟的,帶著鼻音,“你要找的人是誰?”
  “一個什麼事都喜歡自己扛著,又經常自作主張讓我不知道該怎麼辦的人。”說完,他把問話人的面具拿下來。碧藍如雨後天青的眼眸因著酒勁異常濕潤,透著些許迷離,淡色嘴脣難得泛著艷麗色彩,像桃花花瓣,湊近,甚至可以聞到濃郁酒香。
  “玩夠就回去吧。”景淵說完拉起瀾澤的手,白皙修長的手指,在暗夜中透明如玉。
  “你怎麼知道是我?我明明…”明明改變頭髮和嗓音。
  “我們在一起多少年。”怎麼可能認不出你。“回去。”
  “唔。”瀾澤喝醉以後總是格外聽話,乖乖地任由景淵拉著他往回走。快到客棧,他突然使勁拽景淵的胳膊,輕聲嘟噥。景淵回頭,卻被他的表情嚇一跳,微微皺眉的瀾澤似乎是非常委屈地咬著嘴脣,眼睛眨動的時候仿佛可以看到晶瑩水光。
  “怎麼?”
  “腳疼,不想走。”說完,他鼓鼓臉頰,動作十足可愛。
  景淵嘆一口氣,蹲下來,“我背你。”
  回客棧,景淵懶得叫門,直接飛進去,給瀾澤脫衣服的時候他卻特別不老實,總是扭過來扭過去。景淵好聲好氣地哄著勸著,等瀾澤終於鬧得沒力氣,才逮到機會飛快地把他脫乾淨塞被窩,然後急匆匆往外跑。
  “你去哪裡?”瀾澤不願意,撐著身體想爬起來,慌得景淵連忙安慰,“你不要動,我很快回來。”
  看著倉皇逃竄的背影,瀾澤突然轉轉眼睛,輕輕罵道:“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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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雙龍緣.第十六章
  在京城遊玩數日,眼見得天氣越來越熱,瀾澤就提議去郊外的歸鴻山消夏,那裡有前朝皇帝的避暑山莊。聽到他這麼說,景淵略略吃驚,瀾澤以前甚少到人間,怎麼會知道這等地方?
  似乎是看穿他的疑惑,瀾澤笑道:“你不在的時候我常常去人間,遊歷你喜歡的地方多少會覺得好受些。”景淵聽完卻有些神情恍惚,片刻之後才回神,淡淡應聲。
  進山,果然覺得涼爽許多,沿路緩行,黃昏時候才到達山莊,裡面清幽雅靜,曲折通透。瀾澤拍拍手,兩個長得一模一樣只是額前畫著不同紋樣的女孩從廊角閃出來,雙雙跪地齊聲道:“奴婢參見陛下,王爺!”只有三百年修行的鯉魚精怎麼知道我的身份…景淵微微皺眉,但是沒有點破,難得瀾澤如此費心安排,就順著他的意思吧。
  思翎玩得累,在臨湖敞軒吃完晚飯就由慕天領著去臥房休息。景淵目送兒子們離開之後就起身走到白玉雕磨的欄桿旁邊,望著下面的碧瑤湖,波光瀲灩如碎玉,仿佛勾魂的眼,勾著他跳下去。聽到落水聲,瀾澤沒有任何反應,依舊低頭品茶,侍女於是識趣地退出去。
  慢慢潛到深處,水波仿佛溫柔的手輕輕撫摸身體,清涼明朗的感覺。湖的另一端通向外面的河,化原身順流而下,景淵感覺暢快無比,所以當金龍貼著河面飛過去的時候,他竟然沒有發現。
  “二哥的妖力怎麼變得那麼弱。”金髮男子進敞軒,神色有些擔憂。
  瀾澤卻悠閑道:“所以要盡快解除他的法印,事情辦得怎樣?”
  “人已經找到,我把她安置在北海行宮。接下來呢?露風聲給北宸?他那個人小心眼愛計較,肯定要往死裡敲竹槓。”
  “讓他敲,龍宮其他東西沒有,就是寶貝多,只要北宸有那個能耐全部吃下去。”
  “不過大哥,我總覺得這樣對不起二哥。”找到丹瑩轉世,雲華相當吃驚,發色和前世不一樣,但是容貌性格卻沒有變。雖然這樣的她無疑是相當有利的棋子,可是…
  “我問過冥帝,丹瑩死之後,景淵曾經闖冥府,想搶她的魂魄。你想,景淵和冥帝身邊的九尾狐關係那麼好,如果可以通融,冥帝犯得著攔他嗎?”
  “那是為什麼?”
  “簡單說就是緣分盡,他若強求,只可能害得丹瑩魂飛魄散,否則按他的性格,怎麼可能輕易就放棄。好啦,你先回去吧,不管北宸提什麼要求都滿足他,把文書弄到手要緊。”
  景淵玩到盡興終於游回來,遠遠看到順著欄桿垂下來的銀發,他微笑,偷偷摸過去。尚未靠近,瀾澤卻突然轉身,對著水面笑道,“回來啦。”聞言,景淵只好出水,抬頭的瞬間,他愣住,目光近乎呆滯。
  瀾澤姿態慵懶地靠著欄桿,不知道什麼時候換薄薄的月白絲質裡衣,用衣帶松松系著,仿佛隨時會掉下來。衣襟敞開到腰際,裡面未著寸縷,光潔胸膛的兩點嫣紅在清涼月光中晶瑩如榴,晚風輕輕拂動衣擺,柔柔地糾纏於玉般的腳踝間。
  “發什麼呆,上來。”難得看到景淵呆呆的表情,瀾澤撲哧笑道,俯身朝依舊在水中的人伸手,彎腰的瞬間,衣服卻突然從肩膀滑落。
  景淵腦袋裡面頓時好像煙花炸開,到處都是五顏六色,剎那的綺媚景致卻足以令他面紅耳赤,只好暫時打消上岸的念頭。
  “你還要游?”明知道景淵為什麼不自在,瀾澤卻故意這麼問。
  “你先回去睡。”景淵說完就想溜。
  “我陪你。”瀾澤施施然走出來,在九曲橋邊坐著,衣衫幾乎撩至腿根,腳放進澄碧透明的湖水,微微晃動,攪起漣漪一圈圈朝景淵蕩過去。
  景淵被逼得眼睛都不知道應該看哪裡,只有訥訥道:“還是回去吧。”
  滿室月色,倒映婆娑樹影,風過,沙沙的響聲在靜謐暗夜中聽起來格外清晰。景淵輾轉難眠,呆呆看著雕花窗格,埋葬多年甚至以為完全消逝的感情如今像破土而出的嫩芽,在慢慢地舒展枝葉,尤其是今天。
  其實他始終記得瀾澤身體的每一處,他知道親吻哪裡會讓他發出銷魂蝕骨的呻吟,他知道吸吮哪裡會讓他的身體暈染落霞一般的紅。那一次,唯一的那一次,他和他那麼親密,焚天滅地般的狂歡,仿佛生命要就此融化。
  輕輕吐一口氣,景淵突然坐起來,只是回想身體竟然產生反應,他只好懊惱地走出去,到門口,卻生生站住。瀾澤披衣在走廊坐著,月影如流水,濃濃淡淡籠罩他的臉,不知道想起什麼,他突然對著虛空微微一笑,在景淵看來,艷如春曉之花。
  坐到三更天,瀾澤終於回臥房,雖然只是隔著一面晼A卻時時被當年的噩夢糾纏不休,待驚醒之後發現身邊沒有人,更是苦澀難當。景淵的一再逃避令他萬般無奈,但是他不想放棄不能放棄,因為不願意再經歷那種失去之後才幡然悔悟的痛苦。
  你我從此各不相欠!猛然想起景淵當年決絕的話語,瀾澤頓時睡意全無,睜開眼睛看著床頂,眼角竟然滲出眼淚。景淵,到現在你依然這樣想嗎?各不相欠…你以為發生那麼多事之後你還可以像以前那樣瀟灑地甩手離開?慢慢合攏手心,瀾澤閉眼,輕輕道:“不可能!”
  雨幕千疊,在天地間掛起無數道透明珠簾,風過,湖面白荷被雨水衝刷得絲絡分明,香味更是冷冽清幽,盈盈撲鼻。瀾澤睡到臨近中午才起身,景淵若即若離的態度害得他常常失眠,所以這些天起得格外晚。聽侍女說景淵清早就出門,瀾澤頓時沒胃口,簡單吃些清粥,就起身去書房,路過水閣,看到慕天和思翎在裡面,他就改道走進去。
  “伯父會玩嗎?”思翎指著面前的紫檀雙陸盤問道。
  “會,小時候經常和你們父王玩,不過他更喜歡和別人打賭,贏的話錢歸他,輸的話他就耍賴,實在賴不掉就找我要錢。”瀾澤想起景淵拉著自己拼命哀求的可憐表情,忍不住笑道,“他啊,從來就不知道什麼叫安分,我記得有一次,他可能皮癢吧,竟然跟著一些風族人跑到仙界抓花仙。”
  “然後呢?”第一次聽到景淵的過去,慕天格外好奇。
  “然後他被父皇揍得特別慘,躺七天才可以下地,不過他是記吃不記打,等能跑能跳還是會出去惹事。”
  “嗯,我爹就是這樣,我娘不喜歡他喝酒,他還是想喝就喝。”慕天說完把思翎抱過來,“思翎,我們一起和伯父玩好不好?”
  “好!”
  慕天微笑,重新擺棋子,瀾澤靜靜看著他的臉,少年的眼睛和嘴脣長得特別像丹瑩,但是眉宇間氣度驕矜,尤自帶著輕狂飛揚。沉默片刻,瀾澤悶悶地開口,“你長得比較像你娘。”
  慕天沒有聽出來語氣中的低落,反而笑道:“思翎也長得像我娘,我爹為這個事苦惱過好久。我娘身體不太好,所以我和思翎都是我爹孵出來的,不過這傢伙破殼的時候把我爹嚇壞呢,他以為應該和我一樣是龍,沒想到出來一個小胖鳥。”
  “哥哥!”思翎噘嘴,不滿意被叫做小胖鳥,就算出生的時候他和小雞仔沒什麼區別,但是現在他已經羽翼漸豐。
  瀾澤默然,半晌沒有言語,心口突然絞起來,酸疼酸疼。
  天色近黃昏,景淵終於回來,看到他提著京城歸雁閣的食盒,瀾澤方才想起昨天無意中說有些想念那裡的飯菜。
  “怎麼去這麼久。”笑著迎過去,卻對著景淵冷冷的眉眼,瀾澤頓時心驚,低聲道:“景淵?”
  “先吃飯吧。”景淵迅速低頭,聲音沙啞得猶如粗糙礫石。
  瀾澤納悶,只好落座,吃得食不知味,滿嘴都是苦澀。
  等慕天帶著思翎去洗澡,景淵立刻遣退侍女,紅燭的光在他的眼眸裡面動盪,似血般濃烈,“丹瑩的事你打算瞞到什麼時候?”
  瀾澤微微皺眉,隨即恢復鎮定,“是誰告訴你?”
  “當然是要當新郎的那個人,看看,他連喜帖都給我備著呢!”景淵說完,從胸口衣襟把帶著他的體溫的喜帖掏出來,扔到瀾澤腳邊。
  “為什麼這麼做?為什麼!”他近乎狂亂地喊道,“你明知道她是我妻子!”
  瀾澤嘴脣張合,想說話,喉嚨仿佛被石頭堵著,喘息良久,才艱難地說道:“你的妻子?是,曾經的羽族公主確實是你的妻子,可是你不要忘記,你當年闖冥府企圖把她的魂魄搶回來的時候,冥帝和你說過什麼?”
  景淵的臉色霎時宛如冰雪。
  “你不記得?我可是記得,你以為我會白白讓冥帝拔我的龍鱗嗎?”瀾澤說完站起來,一步步逼近,“冥帝告訴我,丹瑩的上一世雖然和你命盤相互,但是這一世你們緣分盡,所以你註定克她!”
  “這就是你自作主張把她送給北宸的理由嗎!你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你有什麼資格這樣做!以前你就是這樣,從來不知道問問我的想法,只要你覺得好就可以!”
  雙龍緣.第十七章
  寒涼夜風從微微開啟的窗縫涌進來,吹熄燭火,滿室陰沉沉的黑暗與寂靜。
  “你這樣想?”許久,瀾澤才慢慢說,然後舌尖嘗到鹹澀味道,是眼淚流出來。沉重的心跳壓抑在胸口,一下,一下,每次都好像尖利的錐子瘋狂地刺進去。
  “我就是這樣想,你曾幾何時真正考慮過我?為我好?其實是為了讓你自己好受些吧。”景淵越說越激動,情緒像噴發的火山無法控制,“我現在明明白白告訴你,我的事不需要你管,我死也好活也好和你沒有任何關係!”說罷,他摔門離開。
  瀾澤呆呆站著,腦袋裡面嗡地一聲響,他清楚地聽到理智斷弦的聲音!
  景淵回到寢房心亂如麻,正猶豫要不要直接收拾東西帶兒子離開,門突然被推開,瀾澤在霜花般的月色中靜靜站著。
  “幹嘛?”景淵沒好氣地問。
  “你是不是想跑?”太了解他的行事方式,瀾澤一針見血。
  景淵咬牙,既然被說破,他懶得隱瞞,索性當著瀾澤的面開始收拾。
  瀾澤嘆氣,偷偷掩門,順便施一個小小的法術,把寢房包起來,然後悄無聲息地走過去。
  景淵這時候反應卻是出奇地快,立刻轉身,結果還是被瀾澤快一步推倒在地。
  “你幹什麼?”瞪著上方的人沒有表情的臉,景淵沒來由地害怕起來。
  “你說呢?”瀾澤突然微笑,眼波流轉醉人,手指先是摩挲景淵的嘴脣,感覺到他的身體驟然緊張,才慢慢解自己的衣扣,同時用溫軟如春水的聲音問,“害怕?”
  “你…”已經猜到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事,景淵拼命掙扎,但是他現在的力量遠遠低於瀾澤,反而被瀾澤扭著胳膊,疼得他呲牙咧嘴。
  “老實點。”瀾澤微微喘氣,空出來一隻手把腰帶解開,快速把景淵的手腕捆住,最後在床腳打一個結。
  “瀾澤!”景淵氣極,掙扎得格外激烈,手腕反而被勒得更緊,無奈,他只好恨恨地瞪著瀾澤。
  “小聲點,我雖然設屏障讓他們沒辦法進來,聲音還是可以傳出去,難道你希望他們聽到?”說完,滿意地看到景淵緊緊抿著嘴,瀾澤開始慢條斯理地解衣扣,隨著手指的動作,藏在寬大衣袍下面的旖旎風景一點點露出來。雪白的身體線條美妙,骨肉勻亭,絲緞一般的頭髮在黑暗中流轉瑩瑩的光。
  景淵目瞪口呆,明明不斷地告誡自己不要看不要看,目光卻無法移動分毫,身體裡面仿佛有一道細弱火苗突然被澆著油,騰得就竄起來。
  “你果然還是對我有反應,都頂到我。”瀾澤微笑,如此露骨的話語他說出來卻沒有絲毫違和感,反而充滿特別的情色意味。
  “你,你怎麼變得這麼…”剩下的話被瀾澤薄軟的脣與濕滑的舌堵回去。
  纏綿許久才戀戀不捨地分開,瀾澤舔舔嘴角,無意識的挑逗動作讓景淵看得心跳驟然加快,這傢伙,這傢伙從哪裡學到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是不是我太讓著你,所以你覺得無論你做什麼我都可以忍?真是越來越得意忘形。”瀾澤說著拉開景淵的衣襟,手指沿著他的喉結慢慢向下滑,然後繞著他的乳頭打轉。
  景淵咽咽口水,緊張得大氣都不敢出。
  “丹瑩的事你可以氣我,是,一日夫妻百日恩,我該體諒你,但是你怎麼能那樣想我?從小到大,你惹禍從來都是我善後,你倒是說說,我什麼時候沒有替你著想?”似乎是講到傷心處,瀾澤故意狠狠捏他的乳頭,看到他疼得直皺眉,心情才舒爽些,手繼續往下摸。
  衣服終於被完全脫下來,景淵覺得自己就好像是暴曬在太陽下面的魚,完全無法動彈,於是他認命地閉著眼睛,打算任由擺弄,但是想象中的痛卻遲遲沒有來。疑惑地睜開眼睛,他猶如遭雷擊般愣住,低聲喃喃道:“為什麼…”
  “誰叫現在的我就是沒辦法對你徹底狠心,就連讓你疼我都舍不得。”瀾澤說完,扶著景淵已經昂首挺立的慾望,慢慢坐下去。
  月在中天星滿空,夜風吹過竹林,發出簌簌響聲,卻無法掩蓋從窗縫飄出來的迤邐春色。清醇聲音流泄醉人呻吟,蜜糖一樣蝕人心魄,其間夾雜著低沉的喘息,漸漸的,似乎到極致之處,呻吟陡然高亢起來,仿佛弦斷的絕響,之後迅速歸於平靜。
  雲雨之後,房間裡面充斥著濃濃的情慾味道,修長人影交疊在一起,赤裸相擁。瀾澤伏在景淵的胸口輕輕喘息,臉頰仍舊留有激情余韻,緋紅似霞,長長睫毛不停顫抖,媚態橫生。
  景淵正準備開口,冷不防瀾澤突然用手指按著他的嘴,示意他仔細聽,外面果然有腳步聲在接近。景淵頓時緊張得汗毛全部炸起來,偏偏瀾澤故意用嘴脣摩擦他的胸口,酥酥麻麻的感覺使得他的呼吸無法控制地沉重起來。
  “爹怎麼這麼早就睡。”敲門沒有聽到回應,慕天以為景淵已經睡著,就轉身離開,殊不知,房間裡面再度春光盪漾。
  “解開吧,這樣難受。”景淵呼哧呼哧喘氣,龍性淫,被連番挑逗,他感覺自己已經瀕臨崩潰邊緣。
  “你認為我還可能放任你離開?”起身,瀾澤把手放在景淵的胸口,心跳透過皮膚撞擊掌心,他微微抬頭,目光斜斜瞟過去,風情萬種地笑道:“我有時候真想把這裡剖開,看看你是不是沒心沒肺。”
  “要說沒心沒肺,你和我差不了多少。”
  “所以我們才是兄弟啊。你到現在還記恨我把你關起來?”
  “沒有!”
  “撒謊。”瀾澤說完再度懲罰一般掐景淵。
  “你到底要幹什麼!”景淵受不了這樣耍猴似的戲弄,氣得叫起來。
  “我要聽實話!”
  景淵愣住,望著瀾澤眼睛裡面隱隱的水光,慢慢地吸氣吐氣,努力讓聲音平穩,“實話?好,我告訴你,是,我愛你,我承認我到現在都沒有辦法忘記你,可是我已經無法再相信你。我不知道哪一天你會不會突然因為什麼事再把我關起來或者再跟我說我們只是兄弟!”
  房間再度靜得只能夠聽到彼此的呼吸,許久,瀾澤開口,“我們再也不可能是兄弟,天底下哪有兄弟會做這樣的事。成人禮我是故意引誘你,身份是我們之間最大的阻礙,所以我想要一點點可以支撐我走下去的回憶,只要一點點就好。可惜我太高估自己,我以為無論發生什麼事你都不會離開我,事到如今,我才發現我失去你的時間已經和擁有你的時間一樣長。”
  景淵聽得難過至極,清冷的夜色中,男人黯然哭泣的臉凝固無盡凄然。
  “瀾澤…”他低低噥噥喚他,束縛手腕的腰帶已經有些鬆動,暗暗用力,竟然被扯斷。他立刻坐起來小心翼翼捧著他的臉,第一次這麼認真地注視他,指尖溫度滾燙,他顫抖著撫摸他。
  瀾澤默默閉眼睛,感覺細細碎碎的吻輕輕落下來,在眼角在眉梢在臉頰,猶如蜻蜓點水,最後,慢慢演變成無止境的溫存繾綣。瀾澤伸手抱著景淵的肩膀,眼角邊露出一點點柔軟卻苦澀的笑。
  景淵景淵,你可知道我…
  門突然出人意料地被推開。
  “你們…”捂嘴,少年轉身就跑,他聽到的他看到的讓他此時此刻頭昏腦脹混亂到極點。
  為什麼爹和他……背叛與傷害的感覺急劇膨脹,迅速把理智吞噬。
  “啊────”少年無法控制地嘶喊哭泣,聲音在陰沉沉的山澗中迴盪。風在耳邊呼呼地響,他跌跌撞撞地跑,嶙峋山石劃傷他手腳,他拼命哭,胸口疼得連呼吸都難受,他不知道該怎麼辦,只是覺得自己會炸裂得破碎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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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雙龍緣.第十八章
  “慕天!”景淵追到他,少年的模樣是那麼狼狽,頭髮凌亂滿臉泥土,唯有眼淚流經的地方可以看到皮膚顏色。心疼地把他拉過來,不顧他的掙扎把他的頭按在胸口,景淵幽幽渺渺說道,“我不知道你聽到多少,但是有些事我該告訴你。”
  聽到這句話,少年突然停止掙扎,從景淵懷裡抬頭,眼睛清澈得如同山澗清泉,裡面的傷心絕望怨憤都看得分明。
  “其他事對我不重要,我就想知道你有沒有愛過娘?”面對質問,景淵抿抿脣,聲音在夜風中微微顫抖,落進少年的耳朵卻猶如九天驚雷。
  “我愛的人只有瀾澤。”他這麼說。
  慕天張嘴,不知道為什麼,明明疼得渾身都哆嗦,卻沒有眼淚。
  他想到很久很久以前,那時候娘已經懷著思翎,他和爹打獵歸來,娘扶著腰站起來迎接他們,她的微笑就像四月的陽光,柔柔的,暖暖的。
  “回去吧。”景淵拉起慕天的手,結果被狠狠地甩開,少年瞪著他的目光充滿怨毒。
  知道現在說什麼都沒有用,景淵轉身一步步地走遠,慕天看著他的背影漸漸融化在暗沉夜色中,抹抹眼角,還是追過去。
  回山莊,沒有看到侍女,景淵猜想瀾澤已經離開,回臥房果然人去樓空。
  把睡得迷迷糊糊的思翎抱出來,景淵對慕天說,“走。”
  “去哪裡?”慕天茫然。
  “天地之大,總有我們的容身之地。”
  龍族近來突然跟炸鍋一樣熱鬧,起先二王爺景淵突然起死回生並且帶回來兩個兒子,於是羽族還等著把雪鳳接過去,結果他再度失蹤。
  龍帝一反常態地沒有任何表示,各種珠寶錦衣卻是成箱成箱送到神界,作為給神帝的新婚賀禮。無數人等著看笑話,結果兩邊相安無事,緊接著傳言說神帝新娘就是由龍族雲華王爺親自送過去,更是讓眾人莫名其妙,這是唱得哪一出,怎麼仇家突然變親家?
  外面謠言紛紛,龍宮卻平靜如昔,花園中間的枝幹粗大的珊瑚樹中間的雲水紋銀繡衣輕若煙霧,瀾澤仰躺,胳膊垂下來,手指勾著一壺酒。聽到腳步聲,他依舊閉著眼睛輕輕道,“雲華?”
  “現在還沒有二哥的消息,他朋友多,隨便藏起來,一時半會兒我們也不容易找到。”
  “羽族那邊呢?”
  “鳳帝還是堅持二哥必須在離炎陣接受三道炎雷歷練才同意免除他的法印。”
  “三道?緋燁分明是想要他的命吧,以景淵現在的身體,就是一道他都承受不住。”
  “所以大哥打算代替二哥?”
  “難道要你去?”瀾澤說完輕飄飄落地,晃晃酒壺,已經空空如也,他自嘲地笑道:“自從景淵回來,我的酒量倒是大很多。”
  雲華幽幽嘆氣,沒有說話。
  石子投進清亮亮的水面,濺開一朵朵晶瑩透明的花,景淵機械地重複著動作,眼神卻飄移不定。九尾狐在旁邊嗑瓜子嗑得歡,腿來回晃動,腳踝玉鈴鐺的聲音似冰弦吟雪,景淵卻充耳不聞。終於,九尾狐忍不住,氣衝衝抱怨道:“我說你擺張死人臉給誰看,你這樣我找你喝酒都不好意思。”
  景淵沒好氣地斜睨他,“你覺得我現在笑得出來嗎?”
  “你和你大哥那點事都鬧騰幾百年,有完沒完。照我說你們兩個就是吃飽撐著沒事乾,他當初不要你,現在後悔,如果你對他沒感情,一拍兩散我沒意見。但是明明你舍不得,幹嘛又拖家帶口跑到我這裡。”越說越激動,九尾狐索性站起來,瓜子皮撒得到處都是,“你擔心你兒子?他們能跟你一輩子?找老婆的時候他記得你是哪根蔥。再說丹瑩轉世都已經成親,你還糾結什麼?我們活得久,難道你打算光棍做到死啊!”
  景淵語塞,不知道要如何反駁,心亂如麻的時刻,卻突然聽到寒瀟的聲音,他慌忙跑出去,青龍已經急得跳腳,看到他,立刻叫道:“二哥,出事啦!”
  “出什麼事?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是父皇叫我來,快點走!”等離開冥界,寒瀟才告訴景淵瀾澤已經前往梧桐城準備代替他接受九道炎雷。
  景淵頓時臉色煞白,發瘋一般衝出去,羽族梧桐城修建於神木梧桐之上,由朱雀七星君看守城門。寒瀟曾經領教過他們的厲害,所以看到景淵把已經多少年沒有使用過的承影劍喚出來,他暗自叫苦,心道:大不了以後過來做苦工吧。
  “二哥你先走,這裡我和寒瀟會頂著!”天帝明令禁止妖界三族私鬥,但是羽族人對景淵恨之入骨,所以打得不可開交的時候,幸虧雲華及時趕到,景淵得以趁亂闖進去。
  離炎陣離炎陣離炎陣,景淵依稀記得以前到梧桐城看望朔夜的時候丹瑩曾經告訴他離炎陣的方位,但是他現在不記得。就在他急得猶如熱鍋邊的螞蟻的時候,突然看到前方出現熟悉的身影,他慌忙叫道:“父皇!”
  朔夜回頭,向來冷情的他竟然露出些許悲憫,“你可知道進離炎陣意味著什麼?”
  “我知道,不過事情總是要了結,請您帶我過去吧。”
  羽族離炎陣為歷代鳳帝經歷天劫的地方,終年被參天火柱圍繞,不要說其他族,就是一般羽族都無法靠近,只有在這裡接受炎雷歷練,鳳才能夠成為真正的鳳帝!
  瀾澤在真雲殿看著遠處飛舞的火焰,心開始沒來由突突地跳。他登臨帝位之後是經過九重天劫才完全得到認可,但是龍族性屬寒,羽族炎雷和他們是天生的不對盤,沒有任何防禦完全承接三道天雷,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否撐得住。
  等待多時,羽族遲遲沒有派人過來,情勢越發古怪,瀾澤焦急地在真雲殿來回踱步,無意中轉頭卻發現離炎陣上方突然聚集彤雲,璨目的銀亮光芒時不時閃現,仿佛在醞釀什麼。突然,數道響雷炸開,緊接著一道金色鋒芒在震耳欲聾的狂嘯聲中自天而降,結結實實劈在離炎陣中間。
  眼瞳倏地放大,瀾澤轉身奔出去,既然炎雷已經發動,那麼在離炎陣裡面的人…
  第二道雷在瀾澤瀾澤跑到殿門口的時候落下來,比第一次猛烈得多,地板竟然被震得發抖。然而未等他喘口氣,第三道雷已經形成,竟然是一個巨大的火球!身體仿佛被定住一般無法動彈,瀾澤眼睜睜看著火球落下去,離炎陣周圍的參天火柱飛旋狂舞,距離這麼遠,依然可以感覺到灼熱氣息鋪面而來。
  景淵…千萬不要是你!急急跑到離炎陣前面的降星台,瀾澤看到除了現任鳳帝緋燁,他的父皇朔夜和前任鳳帝揚羽,冥帝千夜和天帝昊音竟然也在場。
  “父皇?”開口,他才發現聲音抖得不成樣,他是龍,理應不怕冷,可是為什麼現在他感覺自己凍得直哆嗦?
  “他在下面。”
  下面?誰?父皇在說誰?順著朔夜的目光望下去,瀾澤愣住,然後慢慢轉身,他的腦海里面只有離炎陣中心被燒焦的龍。空氣仍然熱度驚人,好像身處巨大的熔爐,火焰撲過來,衣裳瞬間化成灰,但是他依然執著地向前走。
  “景淵…你,你又嚇我。”把為了保護元神而本能地將身體縮到最小的銀龍抱起來,瀾澤嘴脣翕動,卻沒有辦法再發出任何聲音,手指徒勞地一遍遍撫摸那些焦黑的鱗片。
  這是夢,這是夢吧……我就知道,這是夢,景淵怎麼會死?
  慢慢起身,瀾澤渾渾噩噩向前走,耳邊是亂紛紛的聲音,眼前混沌模糊,各種各樣的顏色在旋轉晃動。感覺有什麼人在拉他的胳膊試圖把景淵搶過去,他立刻用寒氣護著身體。
  景淵,以前總是你丟下我,不過沒關係,我們不會再分開。
  “瀾澤!”聽到朔夜的聲音,瀾澤轉頭,“父皇,我夢到景淵死了,我怎麼能夢到他死…”說完,他脆弱地微笑,眼淚撲簌簌往下掉,好奇怪,為什麼胸口這麼疼?
  “瀾澤,把他給我把。”朔夜伸手,瀾澤搖頭,一點點後退,腦海里面只有一個強烈而堅定的念頭,我不要和景淵分開!
  “真麻煩!”搖搖絲綢扇,天帝突然出手,瀾澤尚未反應過來已經被重重擊中脖頸。倒下去的瞬間,他看到冥帝手掌突然開出來一朵青色的菊,裡面生出來無數絲線,迅速把景淵纏起來拉進花蕊,然後,吞噬!
  雙龍緣.第十九章
  “景淵,彤妃生小龍,是弟弟,我們下個月就可以回去看看呢。”
  “怎麼又是弟弟,我想要妹妹。”
  “那是沒辦法的事,你還是下來吧,要是被老師看到你在上面他會生氣。”
  “放心,他最近請假,初八才回來。”
  剛剛滿兩百歲的景淵,凌亂發梢微微打著卷,輕金密雲紋的寶藍色錦袍把圓滾滾的臉襯得尤其可愛,雪白牙齒亮晶晶,貝殼一樣。
  瀾澤嘆氣,一邊鬱悶為什麼那樣的傢伙是他的弟弟一邊催促道:“你快點下來。”
  景淵狡黠地轉轉眼睛,突然頭朝地面栽下來,瀾澤慌得下意識伸手,結果景淵在空中輕鬆轉身,倒掛著親親瀾澤的額頭。
  “景淵!”瀾澤的臉頓時染起淺淺的桃紅,景淵翻身落地,笑嘻嘻拉起他的手,“我是逗你呢,回去吧。”
  瀾澤沒好氣地瞪他,景淵卻突然猶如失魂般愣住,然後攬著瀾澤的肩膀大咧咧地說道:“瀾澤,我現在總算明白先生說眉眼濯濯似春月柳是什麼意思,就是你這樣。”
  少年的笑容在煙水明媚的春光中爽朗清舉,令瀾澤在多年之後依然清楚地記得。
  景淵…慢慢醒過來,瀾澤艱難地轉頭,從對面的葡萄枝葉紋銅鏡裡面看到自己慘白的臉以及床帳下面露出來的白玉床腳。
  這裡是天宮?坐起來揉揉酸疼的脖頸,他下床,太陽穴突突地跳著疼,噁心的感覺時不時泛上來,他只好走過去扶著桌沿,低頭平復呼吸。好像忘記什麼重要的事…模模糊糊想著,腦海突然浮現飛舞的火焰,他的眸色瞬間暗沉。
  “我要見天帝!”渾身肅殺之氣的龍帝一步步接近天帝寢宮,負責守衛的金吻獸被他的氣勢壓迫得動彈不得,只好嘴硬地喊道:“陛下已經休息,明天再過來吧!”
  “我要進去。”瀾澤一字一頓說完,掌心開始聚集寒氣,“如果你們非要擋著,就不要怪我不客氣!”
  “讓他進來吧。”天帝的聲音適時響起,金吻獸只好讓路,瀾澤進寢宮,就看到天帝斜倚著床榻,面前是以星光鑄就的寶鏡。
  “景淵的事我自然會給你交待,先過來看看吧。”
  鏡面裡面是荒蕪蒼涼的苦寒之地,呼嘯的風卷起漫天的雪,朔夜皺眉望著前方,不知道在想什麼。
  “那裡是古戰場。”天帝解釋道,“天界和魔界第一次交戰的地方,當時各族都死傷慘重,幸好魔界後來沒有成大氣候。”
  瀾澤不明白這些和景淵的死有什麼關係,只好繼續看著寶鏡,把自己捂得嚴嚴實實的冥帝出現在朔夜身邊,不知道說什麼,朔夜突然跪下來,以手按地。
  “能找到嗎?”冥帝千夜把厚氅拉得更緊,他到底是花,相比皮糙肉厚的龍族,這麼冷的地方簡直能要他的半條命。
  “退後。”朔夜說完突然把寒月刀插下去,雖然轟隆隆的巨大聲響,地面急速向兩邊裂開,形成寬數丈深數千丈的冰谷。
  到谷底,可以看到兩側冰層裡面凍著無數殘肢骸體,他們都保持著死亡時候的狀態,是突如其來的冰雪將他們永遠地凝固!
  走走停停,朔夜突然露出驚喜神情,因為前方冰層裡面埋著一條龍,身體完好無損,只是胸膛不知道被什麼武器貫通。瀕死的剎那,他仍然昂頭瞪視,保持著最後的尊嚴!
  “千夜,銀龍比較稀少,繼續找不見得能找到,而且他的身體幾乎沒有損壞。”
  “那麼就他吧!”冥帝說完飛起來,飛到與銀龍齊平的位置,攤開手掌,一個花苞從他的手心緩緩冒出來,然後花苞仿佛有生命一般,竟然自動鑽進冰層,最後暢行無阻地進入銀龍的身體。
  “這是…”瀾澤通過寶鏡看得目瞪口呆,同時隱隱明白什麼,“你們打算…”
  “景淵確實死得很徹底,不過他在進離炎陣之前朔夜把自己的內丹給他,所以他的元神沒有事,不過想重生,除了需要冥帝聚魂,還必須在三日之內給他找到合適的身體,今天剛好是第三日!”
  “我已經睡三日?”
  “可能他的死對你打擊太大吧,和同種的龍同化比較容易,大概要三年,若是其他龍,少說也要百八十年,所以說那個臭小子很幸運。”說完,天帝下床悠悠然搖著絲綢扇打算離開,卻聽到瀾澤壓著怒氣問道,“等等,你們早就計劃好這麼做?”
  “哎呀,何必說得這麼難聽。”轉身用扇面擋著臉,天帝故意笑得情態萬分,眼底的流光卻令人不寒而慄,“瀾澤,景淵必須死,否則無法服眾。雖然各界以天界為尊,私底下還是各行其是,我不能過於偏袒任何人。景淵所犯的事在當時就是處極刑都不為過,你是聰明人,應該明白我的意思。另外,同意解除法印的文書要留著,景淵即使重生,法印依然存在,到時候用得著。”
  拖著疲憊的身心回龍宮,瀾澤看到慕天在景淵寢殿門口站著,他似乎已經知道事情的經過,整個人看起來憔悴不堪。沉重地嘆一口氣,瀾轉身朝相反的方向走,他現在完全沒有說話的慾望。
  三年,在龍族漫長的生命中只是相當於眨眼的瞬間,然而一天天的等待才是真正的折磨,不過瀾澤已經習慣,他可以等三百年,難道等不了區區三年?每天下朝之後,他都獨自前往存放景淵身體的龍族禁地,默默看著在寒水靈脈中沉睡的銀龍,期待他會突然醒過來,衝自己微笑。
  慕天比從前更加懂事,皇族修習課程他已經學完大半,老師們對他都是交口稱讚,只是他遲遲不願意接受太子的冊封。思翎每個月在羽族待七天,同樣是丹瑩的兒子,羽族顯然更在乎思翎,慕天沒有對他說起父親的死因,於是小小的他幸福地享受來自兩邊的疼愛,和哥哥一起等待父親歸來。
  和像往常一樣穿過層層壁障,瀾澤來到禁地的寒水靈脈,右手拈一枝在外面采摘的新鮮梅花,“歸來偶捻梅花嗅,春在枝頭已十分,景淵,現在已經是春天,你要睡到什麼時候?”
  銀龍沒有反應,鬃須隨著水流的波動盪漾,瀾澤苦笑,把梅花放到水面,看著點點梅影漸漸飄離,他轉身回禁地的寢殿。
  深夜,寒水靈脈的中心卻猶如沸騰一般咕嘟咕嘟冒氣泡,無數銀色光點仿佛有意識般隨著氣泡竄出來向周圍灑落,形成巨大的網,迅速沉下去緊緊裹住水底的銀龍。時間點滴流逝,已經平靜的池水突然猶如被無形的手狠狠地拍下去,飛濺的水花中,一個頎長健碩的身影衝出來。
  甩甩頭,景淵離開水池,因為剛甦醒,他的意識迷迷糊糊,繞著寒水靈脈轉三圈都沒有找到出去的路。這是什麼鬼地方!抹抹臉,他繼續橫衝直撞,殊不知這裡有各種法陣迷障,必須按特定的路線行走。累得頭昏腦脹,景淵靠著珊瑚柱休息,目光無意中掃過旁邊的水晶晼A他愣住,然後慢慢站起來,專注地看著自己的倒影,居然和原來一模一樣。
  這麼說我和這個新身體同化很成功?莫名開心起來,他低頭微笑,看到椈嶺邠M出來的衣角,他的心驟然提到嗓眼,慢慢轉身。瀾澤大概是聽到響動所以急著跑過來,狼狽的模樣全無平日的沉靜瀟灑,他不知道應該說什麼,身體已經自動撲過去。
  “我想你想得快發瘋!”恨恨地說完,他張口咬住景淵的肩膀,“你這個混蛋,混蛋混蛋!”
  景淵任由他發泄,手臂緊緊抱著瀾澤的腰,拼命嗅聞他的味道,朝思暮想的味道。在寒水靈脈,他其實可以聽到周圍的聲音,瀾澤每天說什麼他聽得一清二楚,只是沒辦法回應,就比如他今天說現在已經是春天。
  春天啊…嘴角突然浮起一絲壞壞的笑,景淵故意捏捏瀾澤的腰側,懷中人果然軟下來。
  “不要亂動!”沒好氣地拍拍在衣服裡面作亂的手,瀾澤靠著景淵,喘息越來越重。
  “剛剛是誰說想我想得發瘋?”把瀾澤攔腰抱起來,景淵低頭吻住他的脣,深深的激烈的纏綿的吻,和記憶中一樣甜軟。半晌,戀戀不捨地分開,景淵用下巴蹭著瀾澤春色暗生的臉,輕聲道:“怎麼走?”
  寢殿沒有伺候的人,兩個紫檀燈台立在床角,景淵把瀾澤抱上去,痴迷地看著瀾澤光裸的身體。瀾澤被看得尷尬,把頭埋進枕頭悶聲悶氣道:“看什麼,沒見過啊!”
  “我就是喜歡看!”說完,景淵一面吻著瀾澤的胸膛一面把手探向他的腿間。
  “景淵…”瀾澤的呼吸急促起來,景淵的手時重時輕,力道恰到好處,酥癢的感覺流向四肢百骸,他不由地低低呻吟,整個人都飄飄然,滅頂的快感迅速竄至頂峰,瀉出來之後,他只有大口喘氣。
  “這麼快喲。”景淵舔手指的模樣讓瀾澤臉紅心跳得更厲害,聽到他這麼說,就賭氣道:“反正和你不能比!”
  景淵撲哧笑起來,壓著瀾澤輕輕吻他,舌尖在皮膚上面若即若離地打轉,最後來到他的腿間,含著已經軟下去的莖體舔舐。瀾澤腦海頓時轟地炸開,慾望似乎無法壓抑,隨時要噴涌而出。
  “景淵!”他驚呼,景淵抬眼看著他,碧綠眼眸滿是溫柔的光。
  瀾澤立刻明白,側頭閉著眼睛,臉頰如初綻的桃花,粉光脂艷。
  再次發泄之後的身體酥軟如水,景淵把瀾澤抱起來,把枕頭墊在他的腰下面,然後一邊親吻他一邊把手指伸進他的臀縫。
  “啊!”瀾澤難受地輕輕叫起來,感覺景淵頓一頓,然後更加小心的動作。開始只是些微的痛,後來卻變成難耐的酥癢,瀾澤紅著臉用腿纏著景淵的腰,做無聲的邀請,現在的他還沒有辦法坦然地說出“進來”這樣的話。
  “忍著點。”說完,景淵慢慢頂進去,慢慢刺戳,給身下人充分的時間適應。
  瀾澤抓著床單,眼神漸漸迷離而誘人,他拼命咬著嘴脣,喉嚨還是時不時發出嗚咽的聲音,惹得景淵玩心忽起,故意用力頂弄,逼得他不得不叫出來,“慢,慢點。”
  “等會兒你就會讓我快點!”就著結合的姿勢將瀾澤翻過來,景淵緊緊壓著他,動作開始變得狂野而劇烈。
  瀾澤完全失神,所有的感覺都集中在交合的地方,仿佛著火似的,楔入身體的部分那麼燙,幾乎將他融化……
  後來不知道弄到幾時,總之是累到筋疲力盡,睡著前瀾澤迷迷糊糊想,他終於可以完全地擁有這個抱著他的人。
  “景淵,現在是什麼時候?”開口發現聲音啞得厲害,想到昨天喊得那麼誇張,瀾澤立刻把絲被拉起來蓋著頭。
  “幹嘛藏起來?”景淵胳膊橫過來摟著他的腰,順著他的背碎碎往下吻,同時就著昨夜的潤滑輕鬆地進入。
  “你還要!”瀾澤低聲埋怨,總覺得好像忘記什麼事,但是景淵重重地頂到他的敏感處,令他只能甜膩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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