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無心軒位於飛雁嶺上,軒內種植各種珍稀藥草,長年瀰漫著一股藥香味。
軒外巧設了各種機關,若是未經通報擅自闖入,不是被困在機關中,便是死於陷阱下。
但此刻卻有一人避開層層陷阱直闖而入。
「沈公子,請留步,我家主人目前不見客。」無心軒裡的下人,為難地想攔住不速之客沈千秋,偏偏武功不如人,只好追在他後頭跑。
「玉如意人在哪?叫他出來見我!」
見他臉色陰沉得駭人,下人雖有幾分忌憚,但主人的交代也不敢不從。
「沈公子,我家主人交代過,這陣子不論誰來都不見客,還是請您先回去吧。」
「好,你不叫他來,我自己去找。」沈千秋冷著臉,開始在軒內的每一處搜尋他的蹤跡。「玉如意,你在哪裡?給我出來!」
見他一邊大叫一邊找著,下人驚恐地追著他。「沈公子、沈公子,別叫了,求求你別為難我們了,若是讓主人知道……」
就在這時,從不遠處的迴廊傳來一道不悅的嗓音。「這是在幹什麼,吵吵鬧鬧的?」
「玉如意,你可出來了。」聽見他的聲音沈千秋身形一晃,便來到他面前。
瞥見是他,玉如意揚眉。「喲,我當是誰來了,原來是你啊,嘖嘖,看來神草的藥效果然驚人,不到幾天的工夫就祛除了你身上的毒。」雙手環胸笑呵呵道:
「怎麼?你這會兒是特地到無心軒,是來向我謝恩的嗎?」
「我是來帶回白小木,她在哪裡?」就算是死了,他也要帶回她的屍首,不能讓她流落在這裡。她是他的妻,他要把她葬在百毒谷裡,終生陪伴著她。
玉如意雙手一攤。「死了,都燒成灰,灑在那些藥圃裡當堆肥了。」
這話讓沈千秋瞬間變了臉,悲怒厲喝,「玉如意,你怎麼能這麼對她?拿她的屍首來當花肥!」說著,他憤怒地朝玉如意出手,無法原諒他居然如此草率地處置白小木的屍首。
「喲,你想跟我打呀,好呀,儘管來,我奉陪!」玉如意揚唇笑道,興致高昂地出手接招。
兩人的武功原來在伯仲之間,不相上下,但沈千秋算是大病初癒,原該不是玉如意的對手,但一想到對方竟輕率地對待白小木的屍首,他勃然大怒,像要跟他拚命一樣,讓玉如意手忙腳亂。
「你這是做什麼?真要同我打個你死我亡不可嗎?」
「該死的,你竟然這麼糟蹋小木,我饒不了你,玉如意!」沈千秋傷心欲絕。
「呵,這人都死了,不燒成灰,難不成要擺著讓她爛掉臭掉,然後被屍蟲給啃光嗎?」想到到畫面,玉如意一臉作噁的表情。「她若是知道,也絕不願意這樣吧。」
「我只要你把她還給我,還給我!」沈千秋心痛得難以抑制。「我有要你救我嗎?你憑什麼拿她的血餵養神草?你憑什麼?把她還來!你把她還給我!」心碎的他失去理智,豁出一切,不要命似地攻向玉如意。
眼看他招招狠辣,玉如意不敢硬接,只能避開攻勢,一邊閃避,一邊怒道。「沈千秋,你在發什麼瘋,你給我弄清楚,是她堅持要救你的,可不是我,有本事你去找她啊!」見他愈打愈凌厲,他眸子一轉,轉笑為怒道:「住手,既然你非要帶回她不可,我這就去把她帶過來給你。」
「你說什麼?」聽見他的話,沈千秋驚愕地停手。
「我說我去把她帶過來給你,你在這兒等著。」話落,他詭笑地離開。
沈千秋遲疑不定地站在原地,又驚又喜地想著,玉如意要去帶小木來給他,這麼說小木沒有死?她沒有死?是了,玉如意可是妖醫,憑他的醫術,小木一定還活著。
他激動得胸口起伏不已。
***
「小木呢?」沈千秋伸長頸子望向他身後,卻沒見到半個人。
「在這兒呢。」玉如意將手裡捧著的陶甕遞給他,勾唇笑道:「喏,我方才去把白小木的骨灰給挖出來,就裝在這裡頭,你帶回去吧。」
「……」低頭望著手裡的陶甕,沈千秋彷彿瞬間墜入冰窖裡,凍得渾身失去知覺,久久說不出話來。
看著神色從期待倏然轉為悲絕的沈千秋,玉如意妖美的臉上有一瞬間掠過一絲不忍,旋即想起什麼,那抹不忍又消失不見。
「我把白小木還給你了,你可以走了。」
雙手緊緊抱著那只陶甕,沈千秋雙眼一閉,淒然地落下淚來。「我從沒有要你救我,你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你知不知道你的自以為是,讓我此刻活得有多痛苦!」
聽見他的話,再看見他流下淚,玉如意緊抿唇瓣不發一語。他知道沈千秋此刻不是在跟他說話,而是在跟他懷裡的那個陶甕說。
沈千秋,你不要怪我,人不為已,天誅地滅。
「玉如意,我方才好像聽見了沈千秋的聲音,是不是他……」迴廊那端出現了一抹人影,她扶著牆慢慢走來,在瞥見站在迴廊裡的兩人時,她的嗓音戛然而止,眼神直勾勾望著前方的沈千秋。
「該死的,是誰讓你擅自跑出來的?我要殺了那個沒用的婢女!」
一見到她,玉如意震怒喝道。
而沈千秋卻宛如被人點了穴,全身一震後,動也不動地抬眸癡望住她。
見他們兩人旁若無人地凝神望著對方,玉如意惱怒地上前,想將白小木帶走。
沈千秋這才如夢初醒般奔上前,攔下他。「不許你帶走她!」
「笑話,她可是我的人,你憑什麼不許?」玉如意臉色一冷。
「她是我的!」她真的沒有死,真的沒有死!沈千秋驚喜得胸膛劇烈跳動著,雙目牢牢地鎖在她臉上,捨不得眨眼。若不是玉如意此刻橫在兩人中間,他恨不得狠狠將她摟進懷中。
「誰說她是你的?」他看向白小木。「你自個兒告訴他,你是屬於誰的?」
「我……」望他一眼,再睇向沈千秋,白小木原本見到沈千秋時欣喜的神色,頃刻間像被澆熄的火,倏地一沉。
「快說啊,告訴他,你是屬於誰的?」見她不語,玉如意沒耐性地催促。他救活了她的事,可是連程梅都不知道,她居然自己跑出來壞了他的好事,讓沈千秋給發現了,哼,晚點再跟她算賬。
見他似在脅迫她,沈千秋怒道:「玉如意,你不要逼她,既然她還活著,你為什麼要騙我說她死了?」
「她本來就要死了,是我救了她。」玉如意理直氣壯地道:「白小木,快告訴他,在你決定用自個兒的血救這傢伙時,跟我訂下了什麼約定?」
張口想說什麼,突然間一陣暈眩襲來,讓白小木身子踉蹌了下,她連忙伸手扶住一旁的廊柱,穩住虛弱搖晃的身子。
「小木!」見狀,沈千秋急得想上前,但玉如意橫亙在面前,讓他無法越雷池一步。
他伸手將白小木攬進懷中,邪笑地睨向沈千秋道:「算了,我來告訴你吧。當她決定要捨命救你時,答應了我一件事,用來堵住我的嘴,讓我隱瞞你這件事。」
見他竟如此親暱地抱著她,沈千秋咬牙忍住想殺了他的衝動。
「她答應了你什麼事?」
「只要養活了神草,不論她是死是活,她的人都歸我所有。」
「他說的可是真的?」沈千秋震愕地問她。
「嗯。」那時候她以為自己必死無疑,心忖死了之後,這具皮囊給玉如意也無所謂,根本沒去深思玉如意為何想要她的屍身。
「所以她現在可是我的人了,你休想帶走她。」
「玉如意,枉我一直當你是朋友,你竟然暗中設計了一切,橫刀奪愛!」沈千秋難以再忍耐,出手想奪回白小木。
玉如意接了他一掌,便停下手,任由他奪走白小木。看著沈千秋彷彿劫後重逢般緊緊擁住白小木,他妖美臉上露出一抹不懷好意的笑。
「你少一相情願了,我可從沒當你是朋友,橫刀奪愛又如何?不過,沈千秋,若是你不怕她死,就儘管帶走她吧。」
重逢的喜悅才剛浮上心頭,在聽見他的話後,沈千秋笑容頓時一斂,驚疑地問:「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斜著廊柱,他慢條斯理地開口,「你以為要救活她這麼容易嗎?我可是費盡了心思,好不容易才保住她一命,若是你有本事讓她在離開我這無心軒後,還能繼續活下來,就帶走她吧,不過,只要你帶她踏出無心軒一步,就別再回頭求我救她。」
「這是怎麼回事?小木。」見他不像是在恫嚇他,沈千秋低頭詢問懷裡的人兒。
「……」輕咬著唇,白小木沉默著不知該從何說起。發現他抱著她的雙手不再像往常一樣戴著黑色手套,她又驚又喜地道:「你身子的毒全都解了嗎?」
「對,全都化解了。你快告訴我,方才玉如意那麼說是什麼意思?你身子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他發現她的臉色異常蒼白,就連唇瓣也沒有一絲血色。
她沒有答腔,只是目不轉睛地望著他,見他恢復了正常的臉色和眸色,既欣慰又歡喜,他能好好地活下去,對她而言,比什麼都要開心。
「我可以碰你了嗎?」她小心翼翼捧住他的臉,眸裡噙滿了欣喜的淚。終於,她終於可以像這樣碰著他了。
「小木,快回答我,為何玉如意會那麼說?」沈千秋急道,一心只惦著她的事。
見兩人磨蹭了半天,白小木還滿臉柔情地捧著他的臉,癡癡地凝望著他,玉如意愈瞧愈大火。
「她不說,讓我來告訴你吧。她只要一離開無心軒,必死無疑,因為這會兒她的命,還得靠我手上的暖玉床,讓她每日在那上頭睡上十個時辰,養氣活血。」他冷嗤一聲。「要不然你以為她失去了那麼多血,還能活下來嗎?那是因為我這幾天餵她喝了我的血,加上那張暖玉床的功效,才能保住她一命。」
跟渾身是毒的沈千秋相反,玉如意打一出生就被用無數珍貴的靈藥餵養長大,他體內的每一滴血,可都是能救命的寶藥,喝上一口他的血,勝過百枝千年人參。
只不過那用靈藥餵養他的人,並不是存了什麼好心,那老妖婆是把他當成她返老還童的藥材而已,打算在他長到十二歲時,就要吸光他體內那些珍貴的血。不過,就在她想吸乾他的血時,卻反而被他給殺死了。
沈千秋瞬間明白了玉如意的意思,低頭看著懷裡的白小木,一旦他帶走了她,沒有了暖玉床和玉如意的血,她便必死無疑。
「沈千秋,我數到三聲,你再不從我眼前消失,白小木的死活我就不管了。」
不再給他們任何時間,玉如意殘忍地開始數。「一、二……」
聽著耳邊他那催魂般的數數聲,沈千秋放開了她。
「不--」白小木驚慌地想拉住愈退愈遠的他。
見兩人依依難捨地凝睇著彼此,玉如意毫不遲疑地數出最後一聲,「三。」
話一落,沈千秋立刻在瞬間消失蹤影。
「沈千秋!」白小木哭喊著他的名字,痛恨此刻自個兒虛弱的身子,竟無法追隨他而去。
過於激動的情緒讓她再也無法支撐下去,眼前一黑,瞬間沒有了意識,闔上的雙眼還滾落了一串淚珠。
及時抱住她,玉如意怒沉著臉,盯著她臉上那為沈千秋而落的淚水。
***
「玉如意,你既然救了我,為何不送佛送上天,非要硬生生拆散我跟沈千秋呢?」坐在暖玉床上,白小木睇向走進屋裡的人。
這幾天他一直待她不壞,她本以為再過一陣子,等她身子痊癒後,他便會送她回百毒谷給沈千秋一個驚喜,沒料到今日他竟如此殘忍地對待她和沈千秋。
玉如意妖美的臉上露出一抹殘佞的笑。「我沒有那個菩薩心腸,我天生就愛折磨別人,看見別人愈痛苦,我就愈高興。」
靜靜看了他一會兒,白小木輕搖螓首。「不是的,你是不忍心見我死,所以才會出手救我,對於這點,我很感激你,你應該玩夠了吧,可不可以不要再捉弄我和沈千秋了?」
「你說我在捉弄你們?你想得太天真了。我救你,是因為我要你像對沈千秋那樣對我。」
「什麼意思?」她不明白。
「我要你像愛他那樣愛我。」玉如意乾脆明說。
「不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他瞇眼,微露一抹慍怒。
「因為我再也不可能這麼深愛著一個人了,我的心、我的感情早已全部給了他,再也沒有多餘的可以給別人了。」
「我要你給,就算你給不出來也要給!」他霸道地命令。
「為什麼?為什麼你非要我的愛不可?你根本就不愛我,這麼做有什麼意義?」她質疑他的動機。
「誰說我不愛你?」玉如意立刻俯下臉強吻她,想證明他愛她。
白小木又驚又怒地想推開他,羞憤中出手甩了他一記耳光。
「你敢打我!我殺了你!」他大怒,伸手掐住她的頸子。
她先是掙扎了一會,片刻便停止了,抬眸靜靜注視著他,用氣弱的嗓音道:「我的命是你所救,你就算殺了我,我也不會怨你,不過這就是你說的愛嗎?你的愛是如此的淺薄,可以說殺就殺的嗎?這根本不叫愛,玉如意。」
他的五指仍扣在她粉頸上,卻已不再使力,他瞇眼問:「那叫什麼?」
「你只是嫉妒,嫉妒我和沈千秋這麼相愛,而你卻沒有這樣的對象,所以才想要從沈千秋手中搶過我。其實,說來你就像一個看見雖人擁有一個新奇有趣的玩具,所以也想搶來玩玩的任性小孩罷了。」
「你說我像任性的小孩?」他怒斥。
「不是嗎?你根本不愛我,卻又強迫我愛你,這不是任性不是幼稚是什麼?」
「我說過我愛你。」
「你方纔的吻裡根本沒有半點愛和憐惜,只有掠奪,這不叫愛。」她輕歎一聲。「玉如意,沈千秋是真心把你當朋友,所以才會允許你自由出入百毒谷,我相信你也是真心把他當朋友,所以才會在得知我想救他時,幫我隱瞞著他。」
他放開她,不屑冷哼。「我才沒把他當朋友,他的死活我根本不關心,我幫你瞞著他,是因為你答應,等你救了他之後,不論是死是活,人都歸我所有,我才幫你的。」沒錯,他根本就不在乎沈千秋,他只把他當成了一個可敬的對手而已。
他不讓自己去回想沈千秋來無心軒時,那由悲轉喜,再由喜轉悲,由失而得,再由得而失的表情。
沈千秋痛苦是他的事,與他一點關係都沒有,他一點都不在意,一點都不……然而就在他這麼告訴自己時,耳畔卻不停地響起沈千秋之前所說的話--玉如意,枉我一直當你是朋友,你竟然暗中設計了一切,橫刀奪愛!
還有那天在百毒谷裡,他對他說的那句話--這些年來,我是真心交你這個朋友,每次我所製出的毒,你都能化解,坦白說,我對你的醫術很佩服。
該死的,她說的那些話讓他的心緒全都亂了!
玉如意狠狠瞪住白小木。「我這個人根本就沒有心,所以絕不會真心當沈千秋是朋友!」
看著他那張妖美的臉上此刻所流露出的情緒她漾開了笑容。
「你若沒有心,現在又怎麼會這麼掙扎痛苦呢?你將這裡取名無心軒,只不過是想自欺欺人,你的心還好端端地待在胸口裡,你從來就不是一個無心之人。我想你以前一定受了很多若吧,所以才會讓你如此憤世嫉俗。」
最後一句話戳中了玉如意的痛處,他臉色一變,勃然怒道:「你在胡說八道什麼?我從來就沒有受過任何苦!」
他這樣的神情讓白小木更加確定自己所想的沒有錯,這個人一定吃過很多苦,所以才會造成現在這樣喜怒難測、陰晴不定的性子。
她不禁放柔語氣說:「就像沈千秋終於熬過了那身致命的劇毒,你也熬過來了不是嗎?何必再對過去耿耿於懷呢?把你的眼睛看向前方,不再被過去糾纏住,你才能真正快活起來。」
她根本什麼都不知道,憑什麼說得這麼輕鬆?玉如意臉色鐵青,一甩袖掉頭便走。
看著他離開的背影,白小木恍惚間明白了一件事,他不是非要她的愛不可,而是……想要有個人像她愛著沈千秋那樣深愛著他,他只是太寂寞了,所以渴求著有個人能無怨無悔的愛他。
玉如意已經整整十天沒有出現在白小木面前,但她的藥他卻仍派婢女定時送來給她。
她心忖,一定是那天的話激怒了他,所以他才不想見她吧。不過,由此可見,她那天所說的話應該離事實不遠,所以他才會這麼在乎吧。
雖然他強硬地拆散了她和沈千秋,讓她無法諒解,但對玉如意,她還是心存感激,因為若不是他,此刻的她早已成為一具屍體,哪還有機會再見到沈千秋。
那天見到沈千秋,雖然他的氣色還有些蒼白,但是原本青紫的膚色和灰藍的眼瞳都已恢復正常。
低頭望著雙手,她眷戀地想起那天用這雙手捧著他的臉,他的毒已祛除了,她再也不會因為觸碰他而中毒了。
她真的好想好想再見見他,不知現在的他在做什麼?是否如她一般,也想她?
幽幽輕歎了聲,白小木抬起頭來,瞥見一條人影竄進房裡,打昏了站在一旁的婢女,她一駭,正想出聲,便聽見對方說--「是我,小木。」忍了十天,沈千秋再也忍耐不了對她的思念。悄悄潛進無心軒來見她。
白小木驚喜地跳下暖玉床,撲向他懷裡。
「你還好嗎?玉如意可有為難你?」擁住她,他關切地問。
「沒有,他沒有為難我,我很好。你呢?」她仰頭仔細看她。
「我也很好。只是每天想著你,卻不能來見你,讓我思之若狂。」多日來的思念不是三言兩語能道盡的,沈千秋只能緊緊擁著她,恨不得將自己揉進她體內,從此再也不分開。
「你再忍忍,我會想辦法勸玉如意放我離開的。」
沈千秋搖頭道:「不,我回去想過了,你現在仍需要暖玉床來養氣活血,保住性命,不過最多只要三個月到半年,應該就能恢復了,等到那時我再來帶你走,這段時間你先留在這裡。」
「可是……」
她才剛啟口,便聽見有腳步聲從房外走來,兩人倏然一驚,沈千秋連忙放開她,準備從窗外離開,臨走前,看見昏迷不醒的婢女,連忙將她拉到櫃子旁藏好,但這樣一來他也來不及走了,只好跟著躲在旁邊。
玉如意推開房門,那雙妖媚的眼先掃了一眼房內,接著才睇向白小木。
「我方才好像看見了隻鬼鬼崇崇的耗子偷跑進來,你可有瞧見。」
「沒有。」她鎮定地搖頭道。
「是嗎?不是耗子呀,那麼可能是來我這無心軒偷情的姘夫了。」
他一臉悠哉地坐了下來,笑吟吟再道:「白小木,你說若是抓到這無恥之徒,該怎麼懲治他才好?」
白小木咬著唇,見他不時瞄向沈千秋藏身之處,她緊張地絞著裙擺,心忖,玉如意八成已知道沈千秋來了,所以才故意這麼說想氣他。
躲藏的沈千秋也知道,所以強忍住玉如意的奚落和揶揄,就是不現身。小木還需要留在這兒調養身子,無論如何他都不能惹怒玉如意。
見她不答腔,玉如意再開口,「你說,咱們扒光這姘夫的衣裳去遊街可好?」
「……」白小木眉心輕蹙,悄悄握拳,拚命告訴自己,小不忍則亂大謀。
見她抿緊唇瓣,不出聲,他笑呵呵,「還是把他千刀萬剮,一刀一刀凌遲處死?」
「你一定非要這麼殘忍不可嗎?玉如意!」再也忍不下去的白小木怒嗔。「只要是不順你心的人,你就想肆意凌虐他們嗎?」
「沒錯,我從不救不順我意的人,不過,你例外。」他伸手抬起她的下顎,慢吞吞道:「因為,你是朋友妻。」
朋友妻?白小木先是一愣,接著慢慢瞠大眼。他說她是朋友妻,這麼說他承認了沈千秋這個朋友了,所以、所以……事情有轉圜餘地了嗎?她欣喜地望住他。
玉如意接著睇向櫃子後,嘲弄地道:「還不出來嗎?你哪時候變成見不得人的耗子了?沈千秋。」
此話一落,沈千秋從櫃子後方走出來,目露遲疑地望住玉如意,不知他究竟想做什麼。
看著他,玉如意笑諷道。「嘖,你哪時候練得這一身好忍功,不管我剛才怎麼拿話羞辱你,你都沉得住氣,不出來就是不出來。」
沈千秋打定主意,不管他怎麼激他,為了白小木,他都不會動氣。
「我會立刻離開,你--」
他話還沒說完,就聽玉如意說:「你不用急著走,既然你這麼喜歡無心軒,我剛好要離開三個月,這段時間,我就把無心軒暫時托給你看管,你可不能讓我這無心軒少了一草一木喲,否則等我回來,唯你是問。」
這是什麼意思?白小木與沈千秋相觀一眼,須臾,兩人驀然醒悟。
「玉如意,你是說你不反對我跟沈千秋在一起了,你還要讓他住進無心軒來陪我?」
「哼,我可沒什麼說,我只是剛好有事要離開三個月,這段時間暫時把無心軒交託他替我看管。」他揚了揚眉。「誰教我只有他這個朋友可以托付。」
聽見他認了他這個朋友,沈千秋走向他,露出了友善的笑顏。「玉如意,我保證會替你守好無心軒。」明白他想通,願意成全他們了,此刻他對玉如意心裡充滿感激。
「接著。」妖美的臉上也漾開勾魂的笑,玉如意朝他扔去一隻瓶子。
「這是白小木這三個月要吃的藥,我已經先替她揉製成藥丸了。」
接住瓷瓶,沈千秋誠心地說:「玉如意,謝了。」謝謝他救活了白小木,謝謝他,讓他們終於能相守在一起。
與他相視一眼,玉如意驕傲地挺了挺胸。「等三個月後,我會帶回一個不輸給白小木,且死心塌地愛著我的女人回來。」
一個只屬於他的女人,可以為他生,為他死的女人。
白小木脆笑地叮囑他。「我們等你,可是有件事你要牢牢記得,你若想得到別人的愛,自己得先付出,唯有兩情相悅的感情,才能讓人真正幸福。
終曲
三個月後,白小木終於調養好身子,與沈千秋一起離開了無心軒,返回百毒谷。
為了防止舊事重演,所以在路上,白小木遞給他一張紙。
「這是什麼?」沈千秋接過,不解地問。
「這是休夫七出之條,你要把它背起來。」她一臉認真。
「我只聽說休妻七出之條,可從沒聽過有休夫七出的。」眉峰一擰,八成是他這陣子太寵她了,才把她給寵得無法無天,得寸進尺地拿這奇怪的東西要他背。
「這會兒你知道了,喏,你要把這些全背起來,並發誓以後絕對不會再犯。」
這陣子他極寵她,他們過得很甜蜜,但是想起先前兩人幾乎都到鬼門關前走了一遭,差點天人永隔,白小木便餘悸猶存,再也不希望這樣的事發生。
沈千秋好奇地低頭打開那張紙。
七出第一條,對妻子出言污辱者休;第二條,蓄意欺瞞者休;第三條,惡言驅趕者休;第四條,口不對心者休;第五條,不坦承相對者休;第六條,毆打妻子者休;第七條,移情別戀者休。
他想起來了,之前她拿給他的那封休書上頭,便有這前三條。
而這前五條,幾乎都與他先前因身懷劇毒而對她隱瞞的事有關,略一沉吟,沈千秋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以後不會再有任何事瞞著你了。」
「你發誓?」
他抬起手。「我沈千秋發誓,從今而後再也不隱瞞我妻子白小木任何事。」
聽到他說出我妻子白小木這幾個字,她笑逐顏開,悄悄伸手握住他的手。
「既然你都發誓了,我就相信你吧。」
他大掌緊緊包覆著她的小手。「你也發誓,今後絕不會有什麼事隱瞞我。」
「好,我也發誓,從今而後絕對不再隱瞞我相公沈千秋任何事。」頓了頓,白小木正色地再說:「神草的事,我們都以為是為了對方好,所以彼此互相隱瞞,結果卻讓對方更加痛苦,還好最後總算有驚無險,但這樣的事,我真的不想再經歷了,所以以後不論是生是死,我們一定都要坦承相告,再無欺瞞。」
「好,再無欺瞞。」也不管這會兒是在半途上,沈千秋動容地俯下臉,覆上她的唇。
輕闔上眼,白小木柔情地向應著他的吻,在經歷了這一場生死之後,他們終於能這樣恣意地吻著彼此,令這吻更加甘美。
忽然有人因咳出聲,「咳咳咳,我說這光天化日的,賢婿,你們能不能克制一下?」
聞言,兩人倏然分開,抬頭一望,見到的竟是白通和洪平壽以及珍珠和大富他們。
白小木驚喜地奔過去。「爹,怎麼是你們?」
白通捏了捏她的俏臉笑叱,「你這丫頭走了這麼久,也不曉得要捎封信回來,讓大伙擔心極了,所以一等寨子裡的事全都安置好後,我們就想上百毒谷去探望你們,沒想到在這半途上就遇見你跟賢婿了。」
想到方才和沈千秋吻得纏綿忘我的事都被爹他們瞧見了,白小木粉臉霎時羞紅了。
「小木看見你們兩位如此恩愛,大伙也可以放心了。」珍珠笑吟吟。
大富也呵呵笑道:「可不是嗎?起先我們還擔心你是不是在百毒谷裡受了欺負,見了方纔那事兒,咱們的擔心可就全沒啦。」
「珍珠、大富,你們不要取笑我啦。」她窘得跺腳。
「他們哪是在笑你啊,他們是在替你高興。」洪平壽笑道。
沈千秋望著他們,略一沉吟,突然上前說:「岳父,既然你們大伙都來了,我想和小木再在百毒谷裡辦一場婚禮。」
一個更正式的婚禮,他和白小木都心甘情願的婚禮。
「咦,還要再辦一次婚禮呀?」白通疑惑地望向女兒。
白小木滿臉欣喜地附和,「好,就這麼辦,再辦一場婚禮,這次,我要做一個最開心的新娘子。」
白通見女兒這麼興高采烈,心想上次的婚禮確實草率了點,難得女婿有這個心,他也點頭贊同。「好,既然這樣,那就再辦一次吧。」
十指緊扣著,沈千秋與白小木微笑地凝視著彼此。
這一次他甘心娶,她甘願嫁,他們要做一對比翼鳥、雙飛燕,攜手走完這一生。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