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認識這個男人,是從聲音開始。
那是一個燠熱難耐的午後,她發現手機不在身邊,開始回想早先待過的每一處,一面回頭找尋,一面撥打那組熟到不能再熟的手機號碼。
最初,是無人接聽的狀態,她可憐的手機不知窩在哪個角落悲鳴,無人發現。
就在她第五次以公用電話撥打時,手機通了,那是她第一次聽見他的聲音。
他有一道溫和如初春流泉的好聽音色,說話時不疾不徐,溫潤斯文,讓另一端焦燥的心情無由地被撫平。
「您好。這支手機的主人目前不在這裡,請問您——」
「我知道、我知道!因為我就是手機的主人。」
「啊。」對方輕呼一聲,很快理解過來。「你的手機在Starbucks,我想你比較想知道這個。」
「真的嗎?謝謝、謝謝!我立刻過去,可以麻煩你等我一下嗎?」
另一端沉默了會兒。
急性子的她,等不到響應,立即又道:「不然這樣好了,手機要怎麼處理隨便你,只要把SIM卡留給我就好——」
對方訝然失笑。「我不是那個意思。小姐貴姓?」
她瞇眼。
類似的搭訕對白聽多了,這句一點都不陌生,如今她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只得乖乖回答:「岳。姍姍來遲的姍姍。你等我,我請你吃飯,請放心我不是從網絡跑出來的恐龍妹,保證不會讓你多花一筆收驚費,手機上的照片可以證明。」
而後,她再度聽到那陣低淺的輕笑。「你的自我介紹——我懷疑誰敢等你。」
「……」很難伺候耶他!
「姍姍來遲的岳小姐,我只有十分鐘,來不及的話,手機請向櫃檯索取。」
結束通話後,她還當真留意腕表,在第十一分匆匆趕到。
她早先坐的座位,空空如也。
於是她依言至櫃檯詢問。
「岳姍姍小姐嗎?這是您的手機。」
她從櫃檯人員手中接過手機,問道:「那位先生人呢?」
「他剛走喔!啊,那裡那裡,淺藍色襯衫那個——」順著櫃檯人員的指示望去,他站在路口等待綠燈,低頭撥打手機,由玻璃窗內望去,隱約勾勒出俊雅側容。
會記住他,是因為方才推門而入時,她正巧與他擦身而過,視線曾短暫停留在那張過分俊美的面容上,小小花癡了兩秒。
她沒多想,抓了手機往外飛奔,當時的念頭很單純,只是覺得,至少要當面跟他道聲謝。
同一時間,他結束通話,越過馬路,往來人潮阻斷去路,她追了幾步,已不見那道淺藍色的身影。
這是與他第一次的相遇,短短數秒間擦身而過。
尋回手機後的一個禮拜,適逢百貨公司週年慶,她也找了一天前去執行她的敗家計劃。
血拼了一整日,提著戰利品離開百貨公司,在捷運地下街喝杯咖啡歇腳,順道清點她的敗家清單,這才察覺異樣之處。
有一袋不屬於她購買的物品——一套粉色的女性貼身衣物、兩瓶具有舒眠功效的精油,而她另一袋物品則離奇失蹤。
任她如何想破了頭,都想不出這烏龍事件是如何發生、何時發生!
難道——是在試穿內衣的時候?
多出的紙袋內,還有幾張順手丟進去的發票、一張未寄出的會員回函資料,上頭的名字是「范如琤」。
於是她猜,對方應該是個女孩子,這讓她新購買的內衣褲在人家手上的事實,減輕了些許不自在感。
她在那張會員回函數據上看到聯絡電話。有手機號碼,那就好辦多了!
她立刻撥出,電話在響五聲後被接起。
「您好,我是范如琛。」
傳入耳膜的,是一道有如春風拂掠、溫淡輕淺的好聽音色,並且要命的耳熟!
比對上頭填的名字,應該沒有錯,不過那不是重點,重點是,不管這名字多女性化、聲音多柔和、多好聽、多有氣質、多令人沈醉,都絕絕對對是標準的男人聲音,怎麼也不可能被錯認為女人啊!
可……男人買內衣幹麼?難不成有變裝癖?
她目光死死盯著袋子裡粉紅色內衣和蕾絲小褲褲。
「呃……范……那個……」先生還是小姐?她一時不確定了。
能夠變裝變到成為內衣專櫃的會員,也算「一路走來始終如一」吧?!
「您哪位?」對方有耐性地再次詢問。
「呃……那個……是這樣的,您今天有來逛百貨公司吧?我這裡發現一袋不屬於我的……『物品』,我想可能是你的。」
另一端始終靜默著,她猜,是難為情?或者……沒勇氣承認?
「也、也沒關係啦,不然我按照這張會員數據上填的地址寄過去……地址是正確的吧?」怕對方困窘,她萬分善解人意地提出變通方案。
好一會兒,對方終於有了響應。「那麼,就麻煩你了,請將地址回傳過來,我會將您的物品寄回。」
捷運進站的嗶嗶聲響,隨著溫潤男音傳過來,她聽見了。
他也在捷運站?這裡是離百貨公司最近的捷運站,所以他們極可能在同一處。
「那麼,再見了,姍姍來遲的岳小姐。」
他怎麼知道她叫什麼名——等等!
一瞬間的領悟,令她驚跳起來,差點翻倒桌上半口都沒沾到的熱咖啡,聲音比她的思考速度更快冒出來。「等一下!」
「嗯?」
「不要掛,你聽我說喔!」
一手拎購物袋,急急忙忙往捷運月台飛奔,迫切得甚至不明白自己為何如此迫切,腦中還得拚命想找話題合理化她的拖延。「那個……我只是建議啦,那個品牌……不太好穿。」
「什麼?」他微愕。
「我是說,你買的內衣,我以前穿過,它的鋼圈會壓到肋骨,穿起來不太舒服,你不知道嗎?」
他嗆咳了下,聲音透出一絲古怪。「你覺得我應該要知道嗎?」
「我想也是。」他要是知道就不會買了。「那我告訴你,它很不挺,穿沒幾次就變形,C罩杯看起來變B罩杯。」
他咳了咳,似在隱忍什麼。「是嗎?」
「是,我誠心地建議你,換個品牌吧!」
「嗯,我知道了,謝謝你的建議。」他頓了頓。「還有事嗎?」
「喔……」挖空腦漿,她愣愣地回答:「……沒有了。」
「那,我掛了。」
快步踩過幾階手扶梯,列車進站,她由高處一眼便在人群中認出那道高瘦修長的淺藍身影。事後回想,連她也無法理解,為何能僅憑一眼,就認出那個只在視線停留過兩秒的男人。
他合上手機,跨步走進車廂。
「范——」她張口,倒也沒真喊出聲,氣喘吁吁奔下手扶梯,列車正好關上門,如同上一回,視線不曾與她交會過。
她愣愣地呆立原地,一瞬間無法解釋自己的行為,以及——胸口淺淺地、無以名狀的失落。
事後再去回想,同樣覺得自己很白癡,又不是在拍偶像劇,玩什麼你跑我追的錯過遊戲?超蠢的。
當時,她只要告訴他,她也在同一個捷運站——就算不是同一個捷運站,說要把東西送去與他換回來也合情合理,請他等會兒就行了,何必淨說一堆言不及義的蠢話?
更久之後,與死黨談起這件陳年往事,對方說——
「你這個人,常常有那種令人發毛的詭異第六感,考試的題目、樂透的號碼,潛意識超准的!」
「這跟我們討論的話題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那你當時為什麼不喊他?」
「……」她答不上話來。
死黨意味深長地瞄她一眼。「因為,你早就有預感這個男人會拒絕你。」
更久、更久之後,再去回想,方才驚覺,原來命運早在一對男女初遇時就注定了,從一開始,就是她在追著他跑,往後的許多年,不曾改變。
這一輩子,她注定追逐著他,悲與喜,隨他擺盪。
第一章
這家咖啡店開張約莫半年了。
她觀察那個男人,也觀察了半年之久。
他固定在週末前來,點的飲品不固定,不過從沒有點過咖啡。
他來的時候都在下午時刻居多,選擇靠窗的位置,有時帶上一本書,有時專注寫點東西,有時則什麼都不做,只是安靜地望著窗外沈思。
他每次來,通常是待上一個小時,離去時會外帶一塊小蛋糕。
整整半年!
她再也找不到比他更規律的男人了,身為咖啡店老闆之一的她,實在該頒給他一張風雨無阻的VIP會員卡。
她與他,從未有過正式交談,連視線的交集都少得可以用五根手指數出來。
她以為,她在異性眼中算是有吸引力的,每當她留守店內,藉機攀談、邀約的男客不在少數,而他——總是安靜地來,安靜地離開,從不多話,不曾刻意糾纏。
一開始,對他只是好奇,到後來,放在他身上的目光愈久,愈是無法再移開,一顆心,蠢蠢欲動。
那是一個很有吸引力的男人,她想,任誰都無法否認這一點,那張清華俊秀的面容,只要見過一次,就很難忘懷。
第一次,尋回遺失的手機,與他兩秒鐘的交會,俊雅容顏印入腦海。
第二次,捷運月台錯身而過,記住了頎長俊瘦的身形。
第三次,店面開張後的一個月,那道莫名懸念的身影再度出現眼前。
他沒有認出她來。
也是啦,目光從未與她交集過,又怎曉得她是哪根蔥、哪株蒜?
三度見到他,心情莫名地雀躍,連她也不曉得自己到底在雀躍個啥勁兒,無法否認的是,她真的很開心能再見到他。
一開始,她沒魯莽地上前去攀談,怕對方覺得唐突,拖到最後,就更沒勇氣、也沒借口了。
一天,又一天。
整整半年的時光,她悄悄看著他,卻從不敢有進一步動作。這要是讓她那群損友知道,一定會笑到滿地找牙。
敢怒敢言、直率大方的岳姍姍,幾時變得這麼俗辣了?她曾經在課堂上,不卑不亢地與授課老師辯論相異觀點,博得滿堂彩,也可以與追求她遭拒的男人大方相處,最後還能成為好朋友,更能夠與魯漢子學長稱兄道弟,灌啤酒、球場玩鬥牛……
不過就是想認識一個男人嘛!有什麼好扭捏矜持、裹足不前的?像個婆娘一樣不幹不脆……
雖說……她本來就是婆娘啦!
埋首在櫃檯後頭整理帳目的她,第N度悄悄抬眼打量他。今天的他,有點不太對勁,氣色似乎欠佳,偶爾聽他掩嘴輕咳。
生病了嗎?最近氣候不穩定,一不小心很容易就染上流行性感冒,不曉得看醫生了沒有?
看著他桌上的飲品,她思考了下,招手喚來店內的工讀生。
「小妏,送一壺熱桔茶到三號桌去,就說店裡招待的。」
「好的,岳姊。」
她再度埋首帳目,不一會兒,小妏端了熱桔茶過去,與他低聲交談了兩句,指指他後方的櫃檯,他回眸望去,正巧與她適時抬起的目光交接。
她本能地送上一記微笑,突然肢體不太協調,手肘撞到收款機,弄翻一盒回形針。
喔,好痛。
她皺眉,揉揉手肘關節,彎身撿拾一地的回形針。
不曉得……她剛剛那個笑容會不會不夠自然?
遜哪,岳姍姍!你到底在緊張什麼?
只是看你一眼而已,又不是邀你上床,幹麼臉紅緊張,心跳一百的?!
她掩面,懊惱呻吟。
愈想愈丟臉,也不曉得哪來的勇氣,她深呼吸,站起身來,衝動地邁出半年來遲遲跨不出的那一步。
「這個——是我們店裡推出的新口味,你嘗嘗看。」一盤小蛋糕推到他面前。她真佩服自己,第一次跟男人搭訕,而且還用這麼遜的借口,居然還能說得鎮定自如,莫非她有這方面的天分?
對方由書本中抬起頭,目光由那塊白巧克力奶酪蛋糕移向她,面露一絲困惑。「為什麼?」
「給老顧客的招待。吃完請給點建議唷!」她猜,剛剛小妏應該也是這麼說的,「老顧客」三個字實在是很實用的借口。
他不置可否地點了下頭。「謝謝。」
呃……冷場。
他再度將視線拉回書上,接續方才中斷的那一頁。
很明顯是謝絕攀談的意味了,她應該要識相地走開才對,以免對方誤以為她是沒有男人會死的花癡……
「你看過醫生了嗎?」不受控制的嘴硬是溜出這一句。
翻頁的動作頓了頓,他微訝地抬眸。
「你……氣色不太好……我是說,喝熱桔茶好了,生病的話,就不要再喝冰的了。」
「我只是忘了說要去冰。」原先點的水果茶其實只喝了兩口,他不是那麼鐵齒,故意挑戰身體健康的人。
「……喔。」然後咧?既然對方很識時務,她好像也沒什麼好囉嗦的了……
一瞬間詞窮,完全接不上話來。
二度的冷場,饒是她再遲鈍,都看得出端倪。
要嘛,就是這個男人缺乏聊天的天分,會不自覺把場子搞冷,再不,就是相當諳於此道,懂得如何不讓話題接續。
這男人……把拒絕的藝術發揮得極巧妙。
「那……不打擾你了……」她摸摸鼻子,自己識相地滾蛋。
男子頓了頓,輕緩補上一句:「看過了,沒什麼大礙,謝謝。」
她愣了一下,才領悟他是在回答更早那個問題。
「沒事就好。」她點頭,安靜地退開。
回到櫃檯後,她才發現合夥人兼死黨不曉得來多久了,顯然看戲也看了有一段時間。
「容我請教一下,如果我沒看錯,你剛剛似乎在釣男人?」孫沁妍好有禮貌、好謙虛地求教。
「……」對,你的眼睛沒出問題,是在釣男人啦,怎樣?
「看你這表情,出師不利?」稀奇!居然有不買她岳姍姍帳的男人!
通常,不用她開口,男人就自動自發黏上來,隨隨便便一個眼波流轉,死在她石榴裙下的烈士是以卡車為單位來計算。
居然有男人能不被眼前的嬌美姿容、曼妙身材所惑,孫沁妍豎起大姆指,對那男人多了幾分敬意。
「喂,你幹麼!」岳姍姍大驚失色,急忙挽住欲往櫃檯外移動的好友。
「去認識一下咩,你緊張什麼?」她好奇啊!
「拜託,你別鬧了!」岳姍姍快嚇死了。她們接二連三輪番去煩他,人家搞不好當這一屋子全是花癡女,要不把他嚇跑她隨便她!
「不過去聊兩句而已,幹麼這麼小器……」
「他喜歡一個人安靜獨處啊……好啦、好啦,晚一點我會給你一個交代,拜託你別玩了……」她不想把他嚇得再也不敢踏入這裡一步啊!就算被拒於千里之外,遠遠欣賞花樣美型男,也是一種視覺享受,她不想連這個機會都失去。
叩叩!
長指輕敲兩下櫃檯桌面,她順著優雅修長的指尖往上望去——喝!他幾時站在那裡的?
「結帳。」同樣是那道波瀾不興的溫嗓,簡潔地道。
兩個女人像瘋婆子一樣在那裡拉拉扯扯的景象,一定全被他看光了。她趕緊拉拉衣服,重整面容,一秒內迅速回復端莊姿態,微笑問道:「要走了嗎?」
孫沁妍朝天翻了翻白眼。
這不是廢話嗎?都說要結帳了,不是要走,難不成還續杯?
真想向客人解釋,他們店裡的人員真的不是每個素質都那麼低的……
「咦?不用那麼多,熱桔茶和蛋糕是招待您的……」
男子沒理會,堅決推回紙鈔,有禮地道了聲謝,便轉身離去。
人都走遠了,見她依依不捨的目光還收不回來,一臉的留戀惋惜,孫沁妍忍不住再翻白眼。
「我非常確定,你思春期到了!」
真難得,同窗數年,圍繞在她身邊的絕大多數是男人,無論是追求者還是哥兒們,總之異性緣好得不可思議,就是從沒見她跟誰來電,流露出這種懷春少女式的愚蠢戀慕,今天算是開了眼界!
岳姍姍收回目光。小妏正在收拾三號桌,原先的冷飲沒再動用,後來才送上去的熱桔茶喝掉了,那塊白巧克力奶酪蛋糕他沒動用,但是讓她以紙盒裝了外帶,所以今天他沒再多買其它點心……
「好了,現在你可以從實招來,到底姦情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哈哈哈——」
停不住的大笑,從咖啡廳的休息室裡傳出。
「喂,你是笑夠了沒呀?」岳姍姍一臉困窘。有那麼好笑嗎?
「還、還沒。」孫沁妍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揩揩眼角笑出來的淚花。「媽呀,這實在太好笑了——」
「笑點在哪?」
「處處都是笑點!」孫沁妍吸了吸氣,好不容易穩住聲音。「你真的很天兵耶,沒事跟一個陌生男人扯內衣的舒適性,他若不當你是花癡,也會以為哪家精神病院門沒關好。」
最白癡的是,還問人家:「你不知道嗎?」
除非他穿過,否則誰會知道啊!超無厘頭的。
岳姍姍抿抿嘴,悶聲咕噥:「啊就不知道要扯什麼啊!」不然誰願意像個沒腦的笨蛋?
「然後你就遮遮掩掩,偷偷看了他半年?」難怪這傢伙排班時老是堅持星期六留守,原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超小器的,有帥哥也不報她養一下眼。
「對呀。」今天有小小突破一點啦,至少有交談個兩句了。
孫沁妍斜眼瞟她,像看外星怪物一樣,上上下下打量。
「孫小姐,你幹麼?」眼神真詭異。
「你這症頭……看起來很像傳說中的一見鍾情外加暗戀耶!」當她說到這男人第三次出現在她面前時,眼神散發出的五百萬伏特亮度,簡直像中了億萬樂透一樣。
暗、暗戀……嗎?
是不是一見鍾情,她也不曉得,不過這半年,心思真的老繞著他打轉。
這男人,給她一種沈晦如謎的感覺,身上帶著一抹近似幽寂、蠱惑般的吸引力……她也說不上來,但那股特殊的氣質,就是莫名地抓住她全部的注意。
「所以——」孫沁妍神色一整,一本正經地拍拍她的肩。「孩子,你有沒有想過一個很嚴肅的問題?他應該有女朋友了,而且很親密!」
「咦——啊?」
還咦!她這死黨真的是美色當前,智商歸零耶!
「不然他買女性內衣做啥?你還真當他有變裝癖啊!」
「唔——也有可能是幫家人買的啊……」她小聲反駁。
這——就是傳說中的不見棺材不掉淚嗎?
孫沁妍反問:「所以你會讓哥哥幫你買貼身衣物?」
「……」一句話堵死了她。
「這不就得了!」孫沁妍斜睨她一眼。「除非你想橫刀奪愛,那就另當別論。」
「……」她哪敢做這麼缺德的事。
「所以啦!奉勸你,別想太多,OK?」宣告結案,拍拍她的肩,起身幹活去。
「……」
孫沁妍這張烏鴉嘴!
埋頭郁卒地敲著收款機幫客人結帳,眼角餘光瞥見三號桌的一雙儷人,岳姍姍簡直是以平均十秒一次的頻率在心裡詛咒死黨。
自從那天與他有過簡短交談後,他仍是固定每週六的下午出現,她會招待他一樣小點心或蛋糕,他也會欣然接受她的推薦,並堅持付帳。
雖然,那些小點心他一次都沒動用過,但都會記得帶走。
目前,她非常享受這種共有的小甜蜜,兩人之間的對話,也稍稍長了一點,持續了一個多月後,直到今天——
他不是一個人來,她也終於曉得,他那些一口都不曾吃過、卻總不忘外帶的小蛋糕,是要給誰的。
嗚!還有比這更慘的嗎?
自作多情也就罷了,最後還發現,她示好的心意,成了他寵另一個女人的心意。
「今天,有什麼特別推薦的嗎?」他問了。
還要她推薦給他寵愛的女人……簡直有夠殘忍。
想歸想,嘴角還是很ㄍㄧㄥ地掛住那抹淺笑。「有的。香橙輕奶酪蛋糕,可以嗎?」
他沈吟了會兒。「可以。再給我一份總匯三明治。」
他還沒吃嗎?都下午兩點了!
於是,她親自去張羅,添加豐富的配料,還悄悄將三明治多夾兩層,成了豪華三明治。
他將送上來的三明治,推向對面的女孩。
女孩臉都皺了,而她——心都酸了!
「快吃。誰教你中午吃那麼少,不許討價還價。」
女孩溫馴點頭,一小口、一小口很秀氣地吃了。
他拿出帶來的書,一如既往地安靜閱讀,其間,總見他不時抬眼留意對座的女孩,輕聲哄人。她偷偷觀察了他半年,還沒見他露出過這麼溫柔的神情、對誰說過這麼多話、投注這麼多的注意力。
女孩覷他一眼,見他沒留意,以刀叉撥掉三明治裡的小黃瓜絲,總算努力吃掉了兩層。
男人再次抬起頭,當然沒忽略她垂涎的目光一直在瞄他左手邊的小蛋糕。他輕笑出聲,將小蛋糕如她所願地推過去,再接收她吃不完的三明治。
那種不需言語的契合,在每一個舉動、每一記眼神流轉中展露無遺,任誰都不會懷疑,他們的關係有多親密!
好啦,她承認心裡是有一點點酸酸的失落感。
再不情願,也無法不認同沁妍切中要害的精闢分析——他真的有女朋友了,而且看起來是很認真,是會娶回家去的那一種!
臭小妍,說話那麼準,乾脆去廟口擺攤算命好了!
他今天待得比以往久,女孩不知幾時挨到他身旁去,枕著他的肩,面向斜對面的社區公園,昏昏欲睡。
他不時地探手摸摸女孩額頭,她似乎生病了,他拆了白色藥包讓她吃掉,偶爾關懷探問,舉手投足間儘是顯而易見的憐惜。
「還想去逛街嗎?或是要回家休息?」她去添茶水時,聽他問了這麼一句。
「逛街。」女孩輕輕回道。
「那好吧。」他憐愛地摸摸女孩的頭,拆掉她微亂的髮辮重新綁好,修長十指穿梭在髮絲間的溫柔,幾乎要教她為之嫉妒。
原來他不是天生就淡漠少言的,他溫柔起來,簡直可以融化全天下女人的心!只可惜她不是那個幸運兒,那道專注眷愛的凝視目光不在她身上……
「麻煩你,結帳。」
「呃……喔。」她回過神來,接觸到他略帶困惑的目光,大概也察覺她今天特別恍神吧。
「麻煩你,再外帶一份同樣的蛋糕。」或許是留意到女孩很喜歡,於是給予了這樣的眷寵。
她領悟得心酸酸。「沒、沒有了。」
他略略不解地看了她一眼,但也沒再追問下去,結完帳,牽著女孩的手離開。
她怎麼敢告訴他,其實,那些小點心是她特地去請教廚房的師傅,極盡巧思為他做的,獨一無二,還以為這是他與她之間,獨特的小聯繫……
嗚……好丟臉!她怎麼會這麼自作多情?
目送那牽手相依的身影漸行漸遠,直到看不見,她輕輕歎了口氣。
唉……真的該死心了。
第二章
這家咖啡店開張半年多了。
它就開在距離住家只隔一條街的地方,原本是一家日式料理店,但不知是地段因素還是料理
不合消費者喜好,不到三個月便以歇業告終。
隔一陣子經過,發現它重新裝潢,那時他並不特別在意。不到一個月,再經過時,它成了一家
咖啡廳,精緻的招牌上,寫著「午後,兩點一刻」。
很巧地,那時抬手看表,正好便是午後兩點十五分。
他不喝咖啡,但是由外頭看去,裡頭給了他寧馨舒適的感受,於是,他邁步走了進去,點了一杯熏衣草茶。
他愛上了那裡。
此後,他習慣了每個禮拜的週末前去,或許這麼想有些奢侈,但那是一周之中,他唯一允許自己拋開所有的包袱
無論身體或心靈的,允許自己什麼都不去想,單單為自己而活,那是唯一屬於范如琛獨有的時光。
原來,沒有負擔的感覺,如此舒心。
夜裡,他總是睡不安穩,卻在那裡,意外陷入無夢的深眠之中。
醒來時,身上多了件保暖外套。他困惑地抬眸,櫃檯內那名容貌標緻的女子朝他拘謹地笑了笑。
他看得出來,店內的服務生對他充滿了好奇,卻沒有一個人上前煩擾過他,或許是訓練有素,也或者是那位美麗
的女店長的叮嚀。
她清楚他不想被打擾,因此,也只會在他偶然抬眸時,給予一記溫暖笑容,沒有過度的熱情與攀談。
他喜歡午後,兩點一刻。
喜歡這段被不干擾的寧馨時光。
而後,他發現每回去時,店內客人時多時少,但是靠窗最為幽靜的三號桌必然是空著的。當他到來,她會拿走桌上的預約
牌子,親切招呼他。
他記得,曾不經意地聽女工讀生喊這位善解人意的女子一聲「岳姐」、
直到那一次,吃了感冒藥,再加上前一晚沒睡好,精神狀況稍差,而後,服務生送來熱橘茶,說是店長招待。
他很意外,她會留意到這些細節,甚至問他:「看醫生了嗎」。
那是她第一次,在非必要時刻主動上前,溫暖的注視眸光透著關懷。
而後,她開始會推薦他一些不錯的小點心。他不吃甜點,但琤琤吃。
最初,是姑且聽之,後來發現,她推薦的那些點心小妹愛極了,用它來和琤琤談條件,效果出奇地好。
直到有一天,他突然發現,那記如春花綻放的笑容略略失了顏色。
別問他差別在哪,笑容依然是笑容,但就是少了一點以往那種熱力四射的感覺,淡淡的,倒真有點像是
職業式笑容了。
她仍然會推薦他不同的甜點,他不是笨蛋,幾次下來,總會發現那些甜點是從不曾出現在冷藏玻璃櫃內的非賣品。
女人的心意,隱晦而朦朧,他沒道破,倒也不是全然的無知。
這一日前來,迎面而來的是另一張不甚熟悉的笑臉,他頗意外見到的人不是她,一時間小小楞了下。
三號桌已有其它客人,只剩靠近櫃檯的座位。
他安靜啜飲那壺桂花蜜茶,享受獨處的寧靜時光,一本《暮光之城》大約看了五分之一,掛在玻璃門上那只陶制風鈴發出清脆聲響,隨風傳入耳中。
「岳家姑娘,姍姍何來遲?」
櫃檯內的女子打趣地拋出一句,他伸向瓷杯的手頓住。
「孫氏閨女有所不知,誠乃天災加人禍,無奈何也。」
「人禍?」孫沁妍挑眉詢問。
「不曉得哪家的臭小鬼,把我的機車輪胎戳破了。」
「噗——哈哈哈!看你做人多失敗,得罪了多少人啊。」
岳姍姍涼涼抬眼。「孫家小妞,你挺樂的嘛!」
「咳!」趕緊轉移話題。「那天災?」
「來的路上,突然莫名其妙一塊招牌從上面砸下來,把我嚇的半死——」
「沒事吧?」
「沒啦,只是小小扭——」咦,不對,聲音是從後頭傳來的!
扭頭往後看去——喝!他怎麼會坐在這裡?
瞧了瞧三號桌的客人,在看看他,愣愣地張嘴。
「沒事吧?」范如琛又問了一次、
「呃——沒、沒事。小小扭到腳而已,謝謝。」要是在以前,她一定會因為他的主動探問而雀躍得晚上睡不著,不過現在......哎,別人的
男友,沒她遐想的分兒,還是早早清醒比較實在......
「還是去看個醫生比較好。」他認真的語氣,不像是在說客套話。
「......也是啦。」無福消受這份關懷,她趕緊轉身,假裝忙碌地轉移注意力。「我保健卡好像留在這裡......」
「你——」他沉吟了會兒,思考是否要證實心裡的猜測。「姍姍來遲的岳小姐?」
「啊,被你發現啦。」她乾笑兩聲。
真的是她?
許久以前的事了,他幾乎都已遺忘那道充滿活力的聲音、
「你——」
「啊,中醫診所應該午休結束了。小妍,今天你顧店喔,我先走了,拜!」
有這麼急嗎?
被打斷話頭,他蹙眉,望著她左腳微跛,蹦蹦跳跳、略顯倉促的離去身影。
孫沁妍見他面露疑惑,笑笑地解釋。「她一向都這樣,活力十足,像顆熱力四射的小太陽,積極熱情,行動派的,習慣就好。」
是——這樣嗎?
中醫診所在小區公園對面的巷子,拐個彎出去就有一間。
腳踝隱隱作痛,她抄小路,且過住宅的巷子,此起彼落的嬉鬧聲傳來。
「原來是個白癡啊!」
嘲弄、嬉鬧,看起開頗不懷好意。
她步伐頓住,瞇眼分析——這可是電視古裝劇常出現的痞子調戲良家婦女戲碼?
這附近,近來常有中輟生結伙成群在附近遊蕩,如果不是玩太過頭,他通常沒太理會,不過這一回,好像有點太過頭了。
三四名少年,看起來還未成年,卻極不受教,圍住一個單身女孩聯手戲弄,這樣就已經很超過了,還動手去搶人家的包包,女孩死抱著不肯放,
水亮的大眼睛裡寫滿無助。
這張清靈秀致的小臉好生眼熟啊......可不是那個俊美男極盡嬌寵的小女友!
她只楞了一秒,立刻反應過來,上前阻止。
「喂,你們夠了吧!」
男孩一手扯著包包,另一手仍抓住女孩手腕不放。「關你屁事啊!走開,我對老女人沒興趣!」
居然說她是老女人?!真。真他媽的......戳到了她的痛處!
回身望了望女孩清靈純淨的小臉......她是沒人家青春啦!難怪俊美男看都不看她一眼——
滿腔失戀的哀怨、不爽,遷怒地發洩到嘴臭的男孩身上,她一拳揍了過去。「王八蛋,你說誰老女人?再說一遍啊!啊?!十幾歲就不學好,是想
進少年感化院蹲蹲看是不是?老女人我成全你!」
「喂喂,瘋婆子!」男孩抬手抵擋,左避右避,火大地反擊回去。
看到兄弟挨揍,其餘幾人同時圍上來,瞬間場面亂成一團。
拜她平時男人堆裡稱兄道弟之福,她可不是那種等待屠龍英雄來救美的柔弱閨秀,幾次不爽,還曾經和那個一天到晚說要去混黑道的何家阿生學長
打過幾次架,這幾個傢伙不帶眼,敢惹她?!
滿腔鬱悶,拿他們來練拳頭!
「啊——」一記側踢,哀號聲餵這次的暖身運動劃上句號。
滿身青紫的少年,一個個狼狽落跑,她不忘警告「再讓我看到你們亂來,路頭路尾我見一次扁一次!」對付死小鬼,不用太講仁義道德。
她回身,見女孩跌坐地面,驚魂未定。
「你還好嗎?」
女孩眨眨眼,對上她俯視的臉孔。不點頭也不搖頭,安安靜靜回視她,不發一語。
好乾淨的一雙眼!
那是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乾淨得不染俗塵濁氣,活脫脫就是一尊水靈清透的玉娃娃,連她都熱不住引發保護欲,男人應該更輕易激起滿腔憐惜吧!
難怪那個人會萬般呵寵,看都不看別的女人一眼,她忍不住妒羨女孩能得到一個男人全心的珍愛。
那現在——她是要扮演連續劇裡的美麗壞女人,還是那種被發好人卡的萬年女配角?
女孩白兔似的無辜神情,看起來就是好欺負的要死,有一瞬間心底的惡魔因子真的小小冒出頭來,不多,就一秒而已。然後她立刻唾棄自己的邪惡思想。
老天爺一定是存心考驗她的道德及人性,不然怎麼別人都不會遇到,好死不死就是讓她撞見......害她現在為那一秒鐘的壞心眼感到羞愧欲死。
暗暗懺悔了一下,岳姍姍連忙伸手去扶她。
女孩瑟縮了下,防備地盯著她。
「你不要緊張,我只是想確定你有沒有受傷——」她急忙聲明。
女孩仍是盯著她,似乎評估什麼。
「不然......我叫他來好不好?」她想,女孩目前最想見到的,應該是男友吧!
女孩不吭聲,岳姍姍當她同意了,撈出手機,找尋那組躲在電話薄裡養老了半年之久的號碼。
這位MR.范的手機號碼,從捷運站那回撥出後,便一直存在電話薄裡,捨不得刪,也沒借口打,怕對方覺得被騷擾。
「您好,我范如琛。」依然是那道柔和溫嗓,淺淺滑過耳際。
「咳!」她不允許自己太沉醉,立刻切入重點。「范先生,抱歉打擾你一下,你的朋友——呃,就是上次和你一起來午後的女孩子,她發生一點小狀況,
可能要麻煩你過來一下。」
想了想,怕對方覺得莫名其妙,又補上一句,表明身份。「我是岳——」
「琤琤!」他頓悟地驚喊,急切地打斷她。「發生什麼事?你們在哪裡?」
即使看不見表情,由失了沉穩的音律,也能察覺他有多慌張。
「你從午後出來,直走兩公尺,右手邊巷子,左轉到底。其實也沒什麼大事啦,就有幾個不良少年鬧事,我已經搞定了,你不要緊張——」
「我立刻過去!」她完全無法被安撫,掛了電話趕來,足見女孩在她心中的份量。
「你真的很幸福。」她歎口氣,既然對方不說話,只好與她大眼瞪小眼。
不過那實在不是她的本性,安靜沒幾秒,又自顧自地開口「你們認識多久了?看起來感情很好的樣子......啊,你不要誤會,我不是在打探什麼,只是好奇而已,
你知道的,你那個男朋友超帥,外頭垂涎的人不會少到哪裡去.....不過他超專情的啦,對女性都目不斜視,所以......哎呦,我的重點到底在哪?」
別說對方一臉困惑地瞧她,說到最後,連她都不曉得自己在說啥。
她洩氣地垂下肩。「算了,你不必理我,我去撞牆死一死好了!」覺得自己有夠白目,幹麼跟人家扯這些有的沒的......
感覺袖口被扯住,她低頭,只見兩根白皙細嫩的指尖捏住它,她超意外,然而再意外,都比不上那道秀氣的、輕不可聞的低噥更讓她五雷轟頂——
「自殺,不可以。」
「......啊?!」她知道自己張著嘴等人塞鹵蛋的表情極蠢,但她實在做不出更多反應了。
她把她的話當真了?
可是......再如何純真,都聽得出那是一句玩笑話吧?她怎麼會、怎麼會以為她真的會去撞牆自殺?
眼神還透著毋庸置疑的疑慮......
腦袋攪成一團漿糊,還來不及理清思緒,匆匆趕來的他急喊一聲,奔向她。
「琤琤!」第一件事,就是先確認她的安好,有無受傷。
完全被晾在一旁的岳姍姍,看著他毫不掩飾的心焦,突然間有些酸楚。
基本的觀察力她還有,女孩的「與眾不同」,他不會全無所覺,但是......縱然不是世俗認定的好對象,他依然那麼在意對方,全然地包容、守護......
她僵窘地笑了笑,明白自己的存在有多麼多餘,識相地悄悄退開,將獨處的空間還給女孩與那個眼中根本容不下其他的男人。
「岳小姐!」確定妹妹毫髮無傷,范如琛回頭,喊住她。
不知為何,覺得她走路好像......更跛了。他微微蹙眉。
「啊,還有事嗎?」
他低頭,輕聲問小妹,「我還有事情要處理,你一個人先回家,可以嗎?」
女孩點點頭。
「小心一點。有事打電話給我,我教過你的,還記不記得?」
女孩點頭,雙手捧出手機,證明自己沒忘。
「很好。」摸摸女孩的頭,目送她走出巷子,直到身影消失在右手邊的大樓內,他才安心收回目光,緩步走向岳姍姍。
「走吧」
「咦?」去哪?
「中醫診所。」她叫扭傷了,不是嗎?
「可、可是......」他要陪她去?
范如琛伸手攙扶她。「你的腳,還是少使點力。」
「原來......你注意到了。」剛剛那一記側踢,她完全忘了自己腳上有傷,一踢下去,哭爹喊娘的其實不只是那個死小孩。
范如琛輕瞥她一眼,沒說話。
他也很意外自己會在意這突然的感觸——她轉身離去時,那道孤零零的蹣跚步履落入他眼中,教人莫名地不忍。
「啊——」診室傳來一聲淒厲哀號。
「喔,SHIT!你這個無照行醫的臭庸醫,輕一點啦,會痛、痛、痛、痛、痛、啊——」最後的尾音帶著顫抖,遊人不顧形象,連粗話都飆出來了。
「姑娘,請看清楚後面那一張。」他可是有掛牌執業的,以上不實指控,他可以告她誹謗喔!
范如琛在外頭聽見,忍不住掀開隔在診療室的布簾。「你還好吧?」
她整個人攤在診療床上,要死不活的樣子,眼角還掛著兩滴眼珠,腳踝腫的程度超乎他預期,看起來很可憐。
「先生,你不用同情她。女孩子不安安分分在家裡繡花,老和阿生那些人混在一起,活該要討皮肉痛。你聽過女孩子和男人玩鬥牛,籃球打到手扭到,
來這裡貼了一個多月的藥膏,還沾沾自喜說她打贏了嗎?」
「靠!我就知道你是在公報私仇。」八百年前的事還這麼記恨,生哥來的時候就沒見他這樣碎碎念,推拿手勁粗魯的很有惡整之嫌。
「是嗎?看不出來你這麼強。」纖細的腰身,明明在他扶持下不盈一握,卻有不輸男子的堅強與毅力嗎?
「何止強?她專科時期學跆拳道,來這裡報到得次數才多勒!就搞不懂她一個女孩子,安安分分躲在男人背後讓人保護不是很好?」
「喂,老頭,你男尊女卑的意識很強烈喔!要是我的另一半走斯文書生的氣質路線,我自己夠堅強,也可以順便保護他,這樣多好!」
老醫生包紮的手一頓。不著痕跡瞥了後頭的書生型美男,淡淡說了一句「原來如此,難怪和阿生混了這麼多年,混不出個名堂來」她愛的根本就是
後面那一款氣質路線的
「......」她莫名心虛。「不跟你說了!」
抽回包紮好的腳,范如琛立刻上前攙扶。
「抱歉。」走出診所,他率先冒出這一句。「害你傷勢加重。還有,謝謝你。」要不是她出手幫忙,琤琤勢必會受到傷害,可是卻連累她腳傷加重,他相當過意不去。
「哎呦,那沒什麼啦,又不是不認識,可以一連遇到那麼多次,你不覺得很有緣嗎?」
他步伐一頓,「你什麼時候發現的?」
「唔......有一段時間了。」她含糊其辭,他卻奇異地看穿——
第一天。
是嗎?在他踏入午後的第一次,她就認出來了?
「你說的沒錯,那個品牌真的不太好穿。」他突然說。
「噗、咳咳咳!」她嗆到。不是吧?他真的去穿?!
「我後來問了,她真的不太喜歡。」范如琛補上一句。
「這樣啊......」她幹幹地擠出聲音,不知所云地接口「那你可以參考我用的品牌,還滿耐穿的,舒適度不錯,而且不管動作再粗魯都不必擔心胸型外擴——」
停停停!她又在發什麼神經?嫌自己幹過的蠢事還不夠經典嗎?
他表情有一絲古怪,似乎在忍笑。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確實有。」她不太懂得表達自己的感受,所以我參考了你的選擇。」
專櫃小姐只在乎業績,陪著琤琤去,也只能買到合適的尺寸,她不喜歡,他若不問,她也不會主動表達。她畢竟不是小女孩了,很多事情,就算是親如手足,
他終究是個男人,不方便、也不瞭解。難以周全地照料到。
「你設想的很周到。可是......我在想,她也不能一直這樣事事仰賴你,雖然你可能不介意啦,但是這樣對你和她都不好,你有沒有想過,要讓她去看一下醫生?
我認識幾個不錯的醫生,說不定——」
他剎住步伐,錯愕地瞪著她。
「你不要誤會,我沒有其他的意思,只是覺得、覺得......」她洩氣地打住。「算了,你當我沒說。」笨蛋岳姍姍,那麼雞婆幹麼!
他一直沒吭聲,沉然的面容不透一絲情緒,可是,她仍不難由他渾身緊繃的防備姿態看出端倪。
不管她的出發點再好,對方都會覺得被冒犯吧?看來,她是說了讓人反感的話了......
「你女朋友很漂亮,看的出來......你真的很愛她。」她澀澀地說。
女朋友?!
她低著頭,盯住腳踝捆成一團的白色肉粽,沒留意到他眼中的愕然。
范如琛垂眸凝視。
只要不是瞎子,都不難看穿她臉上淡淡的失落。
他啟唇,有再度緊閉,選擇了沉默。
「到了,謝謝你送我回來。」
范如琛停步,目光由前方淡紫色的咖啡廳招牌,移到她臉上,輕點一下頭。
「再見。」
「你——下禮拜會來嗎?」
「再看看。」他不置可否。
離去前,他又看了那行淡紫色的字體一眼。
這塊招牌,以白色為底,淡淡的紫籐花圍繞,襯著行書勾勒出的店名,雅致而不俗,他看了半年之久,已經很熟悉了。
她淺淺微笑,邁開步伐。
那天之後,他沒再來過。
週六午後,三號桌始終是空桌,預約的牌子,一次都沒有拿下來過。
她不是一個擅於隱藏情緒的人,這點自知之明她有,一旦對誰有好感,很難瞞過他人,愛憎分明,不懂迂迴,
孫沁妍甚至是一眼就看穿了。
她想,或許他也察覺到什麼了吧!
那時岳姍姍第一次,領受到這個男人的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