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早,字文琅琊將風裳衣自暖暖被窩裡揪出來,只丟給他一句:「收拾包袱,半刻之後離開龍府。」
混沌之間,風裳衣誤以為他讓人給踢出府邸,直到早膳過後,宇文琅琊牽著兩匹駿馬在大門外看……呃,瞪著他時,他才知道宇文琅琊辭了龍步雲,準備上路繼續中斷的正事,而他,也得隨行。
臨行前,水泉的一番「告誡」,讓宇文琅琊的臉色難看了整個晌午。
「二師兄,我不在你們身邊時,你可別對風裳衣出手太重,若真要打就打個半殘,至少……至少留他全屍。」
當然,水泉說完這句話之後,頭上的傷勢加重──因為宇文琅琊直接賞他一個爆栗。唉……小孩子飯可以多吃,話可不能多講咧。
至於龍步雲只是以探索的眼神打量風裳衣,風裳衣也明白他的意圖──龍步雲在懷疑他與閻王門的關係。
最後,風裳衣乾脆留下一句「請龍捕頭手下留情」的謎團,丟給龍步雲去傷腦筋。
「接下來你要從何追查起閻王門的消息?」風裳衣和宇文琅琊在熱鬧滾滾的市集裡,坐在空巷道前的石階啃饅頭。
「這才是我該請教你的。『白無常』,勞煩指點二一。」宇文琅琊明嘲暗諷。
「乾脆咱們兩邊握手言和,一塊吃頓飯,你說這主意如何?」
「很好呀。」宇文琅琊露齒一笑,「由我大師兄作東,飯局就辦在牢房裡,你說這主意如何?」笑意收斂,回歸冰冷。
「我說的是認真話!」
「我也很認真回答你。」
「這麼說就是沒得商量羅?」
「沒錯。」道不同不相為謀。
風裳衣賊兮兮地笑了,「反正沒我的幫忙,想探到閻王門的路子,那可是『阿婆產子』──很拚羅。」
「是嗎?」宇文琅琊突地舉高右手,在風裳衣還搞不清他為何有此一「舉」,一只肥嫩圓潤,看起來鮮美可口的乳鴿自天際降下,正巧停在宇文琅琊手心。
「那是什麼?」風裳衣指著乳鴿腳上系綁的紙卷。
「孤陋寡聞,連信鴿也沒見過?」宇文琅琊拆下紙卷,將信鴿丟到風裳衣懷中,讓見識淺薄的風裳衣好好認清楚信鴿的長相。
「肥鴿傳書?」風裳衣脫口而出,懷中自尊心甚高的信鴿凶狠地啼叫,並啄刺著風裳衣的胸口,抗議風裳衣「人身攻擊」。
「這只鴿子不錯,留著它一塊上路。」宇文琅琊給予信鴿贊賞的眼光。
「我也覺得它不錯,萬一路上咱們盤纏用盡,它倒不失為果腹的應急佳餚──哎唷!你這只色鴿竟敢咬我胸部?!該死!」風裳衣與肥鴿扭打成一團,憑著「巨大體型」略勝一籌,而宇文琅琊則是趁風裳衣無暇干擾他的同時,快速瀏覽過紙條。
「以大欺小,你羞也不羞?」宇文琅琊救回被風裳衣咬住肥肚肚的乳鴿順手將紙條交給風裳衣。「誰說沒有你的幫忙就探不到閻王門的路子,大師兄手底的探子本領夠讓你五體投地。探子回報的紙條上明明白白寫著如何與閻王門取得聯系。
風裳衣骨碌碌的眼由紙條後抬起來,「你不會想要用那一招吧?」
「沒錯。」
「對象呢?總有個明確的對像?」
「宇文府邸。」
風裳衣彈跳而起,「你瘋啦?!你泯滅良心啦?!你禽獸不如啦?!你竟然準備拿自家人的性命為餌,高價聘請閻王門來抄家啊!宇文伯伯、宇文伯母,你們看看自己生出個怎麼樣的混蛋──」
宇文琅琊直接以手上僅有的物品──乳鴿,塞進風裳衣大聲嚷嚷的嘴。
「我有說過要讓閻王門的殺手動宇文府邸任何人一根寒毛嗎?我的目的就是誘出閻王門的魑魅來與我談這筆交易。」宇文琅琊低壓嗓門,畢竟他們正處於熱鬧市集。
風裳衣好不容易才抽出乳鴿,並呸出一嘴的鳥毛。「你以為閻王門的魑魅魍魎都是白癡……雖然有幾個的確很像啦,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一旦閻王門接下任務,他們砍人頭的速度絕不是憑你之力就能阻擋,若接『閻王令』的是其他魑魅魍魎,可能還有一線生機,萬一是閻王或武判官親自出馬,你拿什麼去賠自家人的命?」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就怕你賠了夫人又折兵。」
「我倒想見識閻王門是否真有這等本事?」宇文琅琊冷然道。
「若真有呢?」風裳衣反問。
他知道閻王和武判官的武藝修為到達何種地步,更知道一旦閻王門接下殂殺任務後不達目的絕不罷手的慣例,與閻王門玩起心理戰術?只怕到時候賠上寶貴性命的人是宇文琅琊自己呀!
風裳衣扣住宇文琅琊的手腕,口氣嚴肅認真。「琅琊,不要做出讓自己後悔一輩子的決定,那種沉重的內疚感你肩負不起。」
那種積壓在胸口,日日夜夜狠狠鞭笞良心;那種破在心口深處,無法治療又清清楚楚的疼痛……
他不准宇文琅琊落得與他相同的煎熬!
不准!
「我的決定若是錯誤,我不會獨留在人世肩負你所謂的『內疚』,我會陪著宇文世家在黃泉路上結伴而行。」宇文琅琊沒掙開扣在腕間的五指,僅是字字淡然地吐出。「放開你的手。」
「放手讓你去做傻事?!你別想!」風裳衣好不容易復原的右手也一並「巴」上宇文琅琊手腕,像兩道牢牢的鐵鏈,纏緊。
有些人很固執,但堅持的是好事;有些人就像糞坑裡又臭又硬的頑石,難以說服或改變,通常遇上這類型的人物,風裳衣只會使出兩招,一是放任對方去送死,讓他乾脆早死早投胎;二是死纏爛打,像條吸血水蛭攀附在對方身上,無所不用其極地從中破壞對方愚蠢舉動。
到目前為止,風裳衣向來只動用前頭那一項做法,反正空閒時掃掃自家門前雪,要是管起他人屋瓦上的霜,不被領情不打緊,還不定還被冠上個多管閒事的罪名咧!
那你干嘛管起宇文琅琊自找死路的家務事?心底有道聲音質問著風裳衣。
□……因為宇文弟弟很可愛,讓人忍不住想保護他啊。
保護?!和宇文琅琊的強悍相比,你才是那個比較需要人保護的吧?那道聲音又潑來灌頂冷水。
誰說強悍的人就不需要別人保護?風裳衣惡狠狠的頂回去。
真只有這個原因嗎?那道聲音轉為困惑。
當、當然……
真的?困惑加深。
那道聲音毫不死心。還是你根本不自覺地──
「你他媽的羅唆個屁呀!算我多事也好,雞婆也罷,別一直『真的假的』問問問!反正這件事我就是管定了!」風裳衣止心卻自己正與心靈深處莫名的聲音對話,一失神,連吼帶咆地嚷嚷出聲。
「你在跟誰說話?」宇文琅琊問。原來粗話由長相這麼漂亮的人嘴裡說出,還是一樣難聽。
「沒有、沒有……」風裳衣企圖粉飾太平。
那道詢問的聲音仍余波蕩漾,讓風裳衣犯起嘀咕。
管他的!反正此題無解啦! 第五章
破壞宇文琅琊計畫的第一步就是「按兵不動」,等待宇文琅琊與閻王門的魑魅搭上線。
緊接著第二步「快刀斬亂麻」,由他這名「剪刀手」風裳衣喀嚓一聲,乾淨俐落地剪斷線頭,保住宇文琅琊的小命,也斷了他想剿除閻王門的蠢念,一舉兩得。
完美的兩項作戰計畫,終於在風裳衣長達四天的嘔心瀝血策畫下定案。
今夜三更,正是宇文琅琊與魑魅魍魎會面之約。
入了夜,天際飄下短暫細雨,凍得人直打哆嗦。宇文琅琊及風裳衣在約定時間的前半刻抵達閻王門專司談交易、論價碼的「黑市」──流清畫舫,舉凡尋常市集裡無法販售的不明來路珠寶、失竊官銀、買賣奴隸,甚至是人命,都能在這艘樓高三層,停泊在湖中央的華麗畫舫內談成交易。
「好冷……」風裳衣不停搓動手掌,呵著氣煨熱發顫的掌心。
「我早叫你留在客棧裡。」
「這麼重要的時刻,怎能缺我一腳?當然得跟──」
「跟來礙事?」宇文琅琊瞅著風裳衣一臉「被你察覺了」的訝然神情,他早摸清風裳衣那顆螞蟻腦袋所能想到的計畫。
「當、當然不是,我很好奇這回派出來談交易的魑魅是哪一只。」以往這類的工作都是由「文判官」白雲合在處置,眼下白雲離開閻王門,他倒很疑惑除了白雲之外,還有誰能取代閻王心目中絕對信任的地位?
「宇文琅琊。」
尚未見到人影,欄杆之外先傳來一道幽然女音。
宇文琅琊與風裳衣同時回神,冷冽似冰的女人已經站在兩人身前,風裳衣睜大雙眸,悄悄地退到宇文琅琊身後。
「你是?」宇文琅琊應聲。大師兄曾說過,閻王門唯一的女性殺手是……
「閻王門白無常。」
「白無常?這可真熱鬧,咱們這裡也有個白無常。」宇文琅琊正想低聲調侃風裳衣,偏過頭卻不見風裳衣的蹤影,才發覺他躲到後頭去了。「怎麼,出來和『冒牌』白無常打照面呀。』
「待會兒、待會兒。」躲在簾後的風裳衣只露出一只手,努力揮了揮。
「哇。」宇文琅琊以為風裳衣膽怯,輕嗤了聲,轉向眼前一身純白的白無常,她並沒有費事地遮掩五官,冷揚的眉、冰削的唇,在在顯示她是個更勝霜雪的女人。
「我想與閻王門談場交易。」宇文琅琊率先開口。
「說。」
「我要買汴京城裡宇文世家全府人命。」
「宇文世家?宇文琅琊?」白無常提出兩者矛盾之處。
「沒錯,那是我生長的地方,但並不與我們的買賣沖突。或者閻王門在談交易時非得弄清楚委託人祖宗八代的牽連或恩怨情仇?」宇文琅琊語帶嘲諷。
「不需。」
「接不接?」
白無常薄唇正啟,突見到簾幕後躍出一條人影,無波無緒的眼總算產生另一股異常之色。「風……」
噓!風裳衣飛快以指捂在唇上,先暗示白無常別開口,見到白無常不著痕跡地頷首,他才接續下一個動作──
不要接!不要接!風裳衣兩只手臂在半空中又揮又舞,在胸前比畫巨大的叉叉。
他的目標是閻王門!風裳衣繼續在宇文琅琊身後比手畫腳,仗恃著宇文琅琊後腦勺沒多長雙眼,努力破壞他的詭計。
白無常眸光轉冷,右手緩緩扣上腰間軟劍。
不准!不准抽劍傷他!快走!風裳衣下達最終意思。
「需要考慮這麼久?」字文琅琊催促著白無常。
「不接。」兩個字冷冷迥蕩,白無常隨即在自梁柱垂落的白色簾間失了蹤影。
「快追!」宇文琅琊喝聲一出,另外四道黑影分別從東西南北追了出去。
相較於宇文琅琊的氣急敗壞,風裳衣的笑靨顯得奸詐狡猾。
嘿嘿,宇文弟弟,跟我這種老狐貍鬥,你還太嫩了。這句話當然只能放在心裡暗爽,風裳衣涼涼地找了張椅子坐定位,品茶看戲。
「風裳衣!」破空巨吼挾帶凜冽劍芒,如毒蛇吐信撲向獵物。
「宇文弟弟!你怎麼說翻臉就翻臉?!」風裳衣跳離慘遭劈砍而化為殘缺木塊的座椅。
「你剛剛干了什麼好事?!」噴火的宇文琅琊步步逼近。
「我哪有!」嚴格來說,他方才做的舉動應該歸納為「壞事」。
宇文琅琊劍鋒指著風裳衣,另只手指向正前方雕鳳紋龍的木壁。「那你說!牆上的黑影是怎麼回事?!」
「什麼黑影?」風裳衣聞言停步,牆上的黑影也靜止不動,風裳衣擺擺手,他的影子也如法炮製。「宇文弟弟,這是我的影子啊。」有啥不對勁嗎?
宇文琅琊冷笑,「沒錯。所以你方才在我身後的一舉一動都清清楚楚映在牆上──你的影子出賣了你!」
「該糟!忘了把月光照耀的方位給拿捏在計算之中。」風裳衣吐吐舌。
「我劈了你這壞事的混蛋!」得來不易的一條線索就毀在風裳衣手裡!
風裳衣避開鋒利劍芒,沿著宇文琅琊的右臂一旋身,自身後將宇文琅琊抱緊。
「好弟弟,別生氣、別動怒。」八爪章魚需要八腳齊用才能纏死敵人,風裳衣更高竿,僅僅用雙手也能達到同樣功效。
「放開你的髒手!」宇文琅琊咆哮,掙不開扣在腰間的毛手。
風裳衣笑咪咪,「這可不成!這招是我自創的絕學,以貼身戰術讓對方無法隨興施展武藝,你有幸為成為頭一個試驗的對象呢。」
說穿了就是死纏爛打地黏在對方身後死角,盡其所能糾纏。
宇文琅琊越想甩開緊貼在背脊的胸膛,風裳衣抱得越牢。
宇文弟弟到底有沒有吃飯呀?一條三尺長的腰帶竟然繞了這麼多圈,連他圈抱著他時也覺得觸感出奇的……舒服,只不過再多點肉感會更完美。
「嘿嘿,你乖乖束手就擒吧,否則做哥哥的我弄疼了你可不負責。」
「只會使小人招式的無恥之徒!」宇文琅琊朝後一記拐子手,落空。
咿呀──客房門扉悄悄推開一條縫隙,探進畫舫跑堂伙計的腦袋。
風裳衣與宇文琅琊同時回首。
「有什麼事嗎?」巴著宇文琅琊的風裳衣笑容可掬,對兩人以怪異姿勢貼合毫不為意。
「呃……有客人反應您的廂房很吵,所以小的上來瞧瞧……」這一瞧倒讓他開了眼界。
宇文琅琊可不像風裳衣一樣有風度,掙脫不開箝制的窩囊氣一古腦進出喉頭。「瞧完了還不滾?!別礙著我辦事!」他要拆了風裳衣一身賤骨!
「是、是,小的立刻走。」伙計在門扉掩上前又補上一句,「客倌,您請慢用。」
糾纏的兩人啞口無言,久久。
「那句『請慢用』是什麼意思?」宇文琅琊疑惑轉過頭,瞅著下巴頂在他肩上的風裳衣。
「就是我想的那個意思吧。」風裳衣說話時,氣息不經意吹拂在宇文琅琊耳畔,引起陣陣酥麻,宇文琅琊忙以手肘頂開惹人心浮氣躁的腦袋瓜子。
「說清楚點!」他可沒心情去跟風裳衣打啞謎。
風裳衣原先略微放鬆的雙手又牢豐抱著宇文琅琊,因為他知道一旦解釋伙計話裡的涵義,宇文弟弟絕不會有太溫和的反應。
「他恐怕以為我們正準備……」他覆在宇文琅琊耳邊嘀嘀咕咕地認真解答,只見宇文琅琊耳根越聽越紅,臉色卻相反的鐵青。
真有趣!讓人忍不住想再逗弄逗弄他!
風裳衣的雙手滑到宇文琅琊肩胛,以曖昧到不能再曖昧的調情姿態摟著他。「宇文弟弟,我說的夠明白了吧?」語畢,附加一聲又響又亮的「啵」聲,印在宇文琅琊的頸項上。
宇文琅琊理智線全斷!
「風裳衣!我、砍、死、你──」
+ + +
追索白無常行蹤的四名黑衣人回到宇文琅琊下榻客棧稟報最新情況。四人分別在東西南北四方見到白無常的身形,卻又在不同地點跟丟了人,究竟白無常竄向何方已成無解之謎。
黑衣人是龍步雲派遣的頂尖高手,竟也讓魑魅魍魎耍得團團轉?!
「宇文弟弟!宇文弟弟!」風裳衣手裡端著一碗湯乒乒乓乓地跑上樓,帶著淤青的臉龐仍漾出令人無法直視的耀眼光輝。
宇文琅琊將煩躁的心思擱在一旁,迎向嘻嘻嚷嚷的「發光體」。
「瞧你這麼高興,見鬼啦?」宇文琅琊與風裳衣同行的這段日子以來,就屬那張嘴磨練得更上層樓。
「有白雲的消息了!」風裳衣開心地執起宇文琅琊的手,共舞翩翩。「你猜怎麼著?我剛剛去喝了碗紅豆湯當宵夜,隨口問著小二,他說真有一對符合我描述的夫妻出現在汴京城!」
宇文琅琊眼中除了興趣缺缺之外,更多了一分冷漠,他自風裳衣掌心間抽回自個兒的手。「關我什麼事。」
他不明白聽到由風裳衣口裡親親暱暱喚出「白雲」兩字時,自己心底又酸又澀的感覺是什麼……
「宇文弟弟,你不開心啊?」風裳衣發覺他的不對勁。
「我開心,當然開心。」可惜宇文琅琊嚴重下撇的唇角證實他說的與想的回然相異。「我好開心今天與閻王門搭上的線,被你兩三下比手畫腳給破壞,我更開心今天在流清畫舫裡,被伙計誤認為與你是斷袖之戀!」話末,還免費奉送清亮有勁的鼓掌聲。
連聾子都能聽出宇文琅琊語氣中的責難。
「別這樣嘛,我也受到教訓啦。」風裳衣指指淤青俊顏,一次比一次慘烈。
「那可真委屈你了。」哼哼。
「不委屈,我一點也不覺得委屈。」風裳衣捧著討好的笑靨,呈現在他面前,被宇文琅琊毫不領情地推開。
「帶著你的笑容去找『你的白雲』撒嬌,快滾,滾得越遠越好!」他的口氣酸溜溜的。
他在做什麼?!像個無理取鬧的壞孩子,以嫉妒任性的口吻索討著得不到的心愛東西……他現在的嘴臉一定很猙獰、很難看,天底下沒有一個人在憤怒時仍有副好看的表情!
宇文琅琊,你究竟在發什麼瘋?!
風裳衣俊臉湊近宇文琅琊,輕輕拉下他揉著眉心的手指。
「宇文弟弟,我知道你很氣我今天破壞你的正事,但閻王門對我有特殊的意義,說什麼我也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和龍步雲對付它。」倘若閻王對宇文琅琊的多事舉動發出殂殺令,那時他想保也保不住宇文琅琊。
宇文琅琊緊合著眼,他真正氣的不是這檔鳥事,他是……
他也搞不懂自己為何而惱、為何而氣、為何而──妒!
「我順道幫你買了碗紅豆湯回來,你喝完就早點歇息,你看起來好累。」風裳衣舀起香甜紅豆遞到宇文琅琊唇畔。
宇文琅琊睜開雙眼,「你眼裡看的人是我,還是他?」
「呃?」風裳衣愣頭愣腦,搞不清宇文琅琊問句中的「他」是誰。
「你不是說我的眼睛很像他?你透過我的眼在尋找他的蹤影?」好空虛、好迷惑的聲音,這是他發出來的嗎?好像在質問,又像絕望……
「我……不能否認。」一開始他注意宇文琅琊,的確是因為他的眼神像白雲。他追尋這樣的眼神已長達十數年……
你給我的眼神,如同你給世間所有人一樣的冰冷,不帶情感……你讓我感覺,在你眼底,我只不過和尋常人無異,而非身懷異稟的……魔物。
他曾對白雲陳述自己癡戀他的原因。好像因為這理由,追逐白雲成了他的例行工作,他總喜歡看著那雙眼神越來越冷冽的轉變。
風裳衣試著補述:「但是我從不曾藉由你來尋求慰藉,你與白雲雖然相似,但你永遠都不可能是白雲──」
「你出去,我不想看見你。」宇文琅琊冷冷截斷他的話。
沒有溫度的逐客令,像夜裡緩降的白雪,一點一滴、一點一滴,掩蓋了眼中所有能收納的事物,所有想見與不想見的──自己。
「宇文弟弟……」
「我只是累了,明天就沒事。」宇文琅琊為自己的失常編織藉口,眼眸卻不再看他。
「那我不吵你了,乖乖睡。」風裳衣遲疑又不斷停停走走的腳步聲終於退出房間,留下一室靜寂。
天殺的!
宇文琅琊握起雙拳,狠狠捶在桌上。
知道自己成為別人的替代品竟是如此令人痛恨的事!
替代品!他從小到大都擺脫不掉這三個字!原以為逃離了令他無法喘息的宇文世家便能逃離宿命,結果他仍舊永永遠遠只能活在「宇文琅琊」的軀殼裡!
他曾經屈服了、接受了這樣的命運,為什麼此時又冒出惹人心亂的風裳衣?
原來……原來風裳衣眼中看到的人不是他,風裳衣希望透過他的眼尋找心心念念的人,而他卻恨極了面對風裳衣眷戀不捨的情眸,更無法忍受其中映著的他──白雲的替代品!
讓風裳衣無法忘懷、傾心追尋的白雲究竟有怎生的容貌?與他又有何相似之處……
抬眸,瞥見映出自己身影的銅鏡,宇文琅琊倏然一驚。
他見過銅鏡裡的神情,曾經。
是了,是與大師兄一塊,就在不久之前,在湖心輕舟上。
當時大師兄也正流露出如此五味雜陳、似笑非笑、似憂非憂的神情。
大師兄的情緒是掌控在一個傻娃娃身上,既然如此,又是誰左右著他呢?
心底有道好模糊的答案和身影,呼之欲出。
不清楚。他看不清楚、聽不清楚!再靠近一些……
朦朧身影在腦海中輕快地跑向他,逗趣地揮舞雙臂圓弧。
好熟悉的動作及姿勢……
宇文弟弟,朦朧身影仍舊朦朧,一貫大嗓門已經嚷嚷出聲。
當 巨響,宇文琅琊慌亂而恐懼地甩去那面清晰映照他每絲每毫的情緒起伏,以及不敢正視的困疑核心的鏡子。
銅鏡滾落地上,一圈圈旋轉,鏡面中的宇文琅琊交錯成數不清的掙扎容顏。
「天……不可能,這太荒謬!」宇文琅琊雙手抱住頭,收緊的力道顯示他的抗拒。
他的神情、龍步雲的神情、風裳衣的神情,那是──
沉淪在情海之中,無法自拔的神情。 第六章
早上一覺醒來發覺自己被甩了的感覺,該怎麼形容咧?
好笑?窩囊?還是不知所措?
風裳衣茫然站在宇文琅琊房內,平整折齊的被褥像是不曾有人上床使用,而上頭擺著一張字條,簡單扼要的宣告宇文琅琊要與他拆伙,以後各走各的路,老死不相往來,若是路上見著面也要裝作不曾相識……
真好的分手方式!不拖泥帶水,他真該為宇文琅琊的舉動拍拍手!但……
他笑不出來!廢話,有誰被視為「爛泥」、「污水」還高興得起來?!
風裳衣怒沖沖飛奔下樓,半途被客棧小二給攔了下來。
「客倌,昨兒個您詢問的那對夫妻,據說今早在布坊裡挑綢緞,我猜──」
風裳衣即刻插嘴,問了個相差十萬八千里的問題。「我問你,跟我一同住宿打尖的那個年輕公子咧?高高瘦瘦的,眼睛很漂亮那位?」
「您是指宇文公子?」小二指著登記住房的客倌名稱。
「對對對,他人呢?」
「五更天就走啦。」
五更天?那不就是他離開宇文琅琊房間不久的事?他昨夜就該發現宇文琅琊的反常,死皮賴臉也得纏著他,結果一時失察,落得被惡意遺棄的下場。
「去哪?!」
「這宇文公子沒說,小的也不敢多問。」客棧小二追問:「公子,那夫妻倆的事,您還查不查?」
查,當然查!追尋白雲和紅豆才是他的正事,也是唯一目的,不是嗎?
他昨夜為了探到兩人蹤跡而手舞足蹈,不是嗎?
當初跟在宇文琅琊身邊只是為了破壞他針對閻王門干些蠢事,而他的任務也達成了,不是嗎?
所以宇文琅琊不纏著他追索閻王門的消息,他反倒該松口氣,不是嗎?
每一個疑問,他都可以用萬分肯定又不容辯駁的「是」來做結,但……
為什麼當他回復理智的同時,人已經出現在龍步雲的府邸前咧?
罷了罷了,此題仍然無解啦!
再度搪塞個爛藉口,風裳衣緩緩舉手敲向府邸大門。
+ + +
「你甩掉風裳衣?」龍步雲睜大眼珠子,相當意外會得到這樣的答案。
「他壞了我的事。」三個時辰前風塵僕僕回到龍府的宇文琅琊看來略顯疲憊,灌下兩大碗醒腦清茶,卻壓不住頭痛欲裂的不適。
「喔?」
宇文琅琊簡單向龍步雲交代那夜與閻王門白無常的相會過程及風裳衣「壞事」的大略經過,末了推斷道:「師兄,恐怕你料錯白無常不善武藝這點,我倒認為閻王鮮少派她出任務是保存實力,將最頂尖的殺手當成壓箱寶貝。」
「反正閻王門虛實難料,有一兩件失誤是很平常,我會讓人留意你口中提及的白無常。」龍步雲一頓,「琅琊,就為了這微小的理由,你甩了風裳衣?」
宇文琅琊無力呻吟,他知道大師兄現在全部念頭都在「你甩了風裳衣」上頭打轉,沒得到滿意的答覆不會罷休。
「一半。另一半原因是他找到自己要找的人,這也是當初他與我同行的理由之一,既然找著了,他也毋需再冒險跟著我。」
「那你為何不等他睡醒再痛痛快快揮手道別?好歹你們同行不算短的日子,沒交情也有感情吧!琅琊,你挑了一個最差勁的方式。」龍步雲擋下宇文琅琊以茶當酒猛灌的動作,「你趕了整夜的路,早膳沒胃口、午膳又推說不餓,這種清茶專消飯後油膩,可不是讓你澆愁用,再喝會傷身。」
「你若見識過風裳衣的纏功,絕對和我用同樣的方法擺脫他。」說這話時,不知為何,宇文琅琊竟然勾起淡淡笑痕,他的神情全數落在龍步雲眼底。
「既然如此,你不擔心他找上門來尋你?」
宇文琅琊眸色一黯,「他沒這等多余心思。」恐怕他現在正以同樣的纏膩賴在「白雲」身畔,笑得合不上嘴。
「琅琊,你的話自相矛盾──因為怕他纏你所以不告而別,現在又說他壓根沒空理你,那你跑個什麼勁?」依他看,這舉動反倒像情人吃醋的表現。
「我……」
「讓我這個從小看你長大的師兄來猜猜。」龍步雲飽含興味地笑,故意擺出左右打量他的舉動,爾後又若有其事地直點頭。「你該不會……」
「師兄,別瞎說!」
「愛上他了。」
兩人同時開口,宇文琅琊的喝聲來不及壓倒龍步雲令人震驚的答案。
宇文琅琊氣息不穩,臉上的紅潮卻誠實地背叛他,令他猛別過頭。
「胡說!我沒有!沒有沒有沒有沒有沒有沒有沒有沒有沒有沒有沒有沒有沒有沒有沒有沒有沒有沒有沒有沒有沒有沒有沒有沒有沒有沒有沒有沒有──」宇文琅琊氣得像個爭不過人又自以為嗓門大便是贏家的小孩,掩耳大叫。
喔哦,十多年不曾見到琅琊用這手段來吵架,眼下看來還挺懷念的。
「又不是羞人的事,何必反應激烈?」龍步雲右手安撫地拍拍師弟肩胛,左手掏掏被宇文琅琊死命吼叫給震痛的耳朵。
「我沒有!我怎麼可能?!我是男人……我宇文琅琊是個男人,不應該愛、愛上一個男人……」提到曖昧字眼時,宇文琅琊明顯地結巴。
「『為什麼』、『怎麼可能』這些疑問需要你自己去找答案,師兄愛莫能助。但是,你應該已經明了自己內心最真實的答案,否則你不會像只縮頭烏龜似的逃回來避難。」龍步雲笑笑,一臉樂觀其成的態度。
被看穿內心深處沒有勇氣承認的癥結,宇文琅琊倒抽一口涼氣。
「師兄,你應該阻止我,罵我、揍我都行,就是不要用這副表情等著看我笑話……」宇文琅琊撐著越來越疼的腦袋,感覺有人正惡劣地攪弄他滿腦子的漿糊,讓看似簡單的一切變得更為複雜。
「連三師弟那個極端戀物癖的怪胎我都默默容忍,何況是愛上一個『人』的你?世上只有一個人能對你說『不可以』,只有一個人能強迫你不去愛上風裳衣,那個混蛋就是你自己。但是……」龍步雲露出好深沉的笑,「光讓你一人煩惱也不公平,應該大聲告訴風裳衣『你宇文琅琊愛上他風裳衣』──」
「夠了!師兄!」宇文琅琊伸手制止他的吆喝。
此時,卻見龍步雲朝他身後問了句:「喂,你有沒有聽清楚呀?」
宇文琅琊倏然回首,身後的風裳衣看來比他錯愕不只千百倍,愣愣地張著嘴,臉上一片蠢然癡呆。
他有沒有聽錯?
宇文弟弟愛上他?愛上他耶?
還是龍步雲剛剛漏提了幾個字眼,例如「你宇文琅琊愛上『痛扁』他風裳衣的快感」,再不然就是「你宇文琅琊愛上站在他風裳衣身旁的小姑娘」。
風裳衣腦中嗡嗡作響,好多好多的小蜜蜂徘徊飛舞,吵得他無法思考……
宇文弟弟怎麼不吭聲、不否認也不承認呀?他好想問清楚哦!可是宇文弟弟的臉色好難看,他相信現在不開口發問才是聰明人的做法──
可是他好想問哦……
「你笑什麼?!」宇文琅琊不知是惱火或羞愧,一掌拍上茶幾,掃下整組價值不菲的茶具。
風裳衣這才發覺自己由愣呆變成了傻笑。
該糟!宇文弟弟的唇角開始抽搐,像野狼準備咆哮前的隱忍……他得快些回答問題,否則宇文弟弟發起火來又要追著他砍。
「我、我不知道,就是想笑嘛……」從發現自己被拋棄、四處奔波詢問宇文弟弟的蹤跡、像只無頭蒼蠅般亂竄,所有所有的胡思亂想好像在此時變成南柯一夢,放鬆的心忍不住飛揚,就是這種輕松解脫讓他不由得笑出來吧?
但又好像有一點點因素是來自於那句「你宇文琅琊愛上他風裳衣」……而且宇文弟弟沒有否認那句話哦,他只是很凶地問「你笑什麼」,嘿嘿,不是「我才沒愛上他」哦,是「你笑什麼」耶!
風裳衣的嘴越笑越咧,好像身處在蝴蝶繞身飛舞的人間仙境!
相較於風裳衣,宇文琅琊簡直要無地自容!
生平頭一回向人告白,而且還是個男人,結果只換來對方幾聲訕笑!
好,很好!
「真高興我的戲言能讓風大公子您發笑。」宇文琅琊別開頭。
風裳衣愕然。「戲言?」
「難不成你還當真?」宇文琅琊問得輕蔑。
「我……真的以為是……」方才在身畔飛揚輕舞的蝴蝶被宇文琅琊冰冷的字字句句給打落,遍地死屍──如同他一閃即逝的愉悅好心情。
「蠢!」宇文琅琊毫不留情地拋出殘忍字眼,擊破風裳衣純情男兒心。
「干嘛說得這麼露骨?」風裳衣委屈嘟囔,「我知道自己很蠢,否則我怎會放下尋找白雲的大好時機、趕路累死了兩匹馬、揪著一顆被惡意遺棄的受傷心靈到這裡來接受『戲言』的玩弄?」他真是集天下愚蠢之大成的大蠢蛋!
這回愕然的人換成了宇文琅琊。「你沒先去找白雲?」
他還以為在風裳衣的腦子裡只容得下「白雲」兩個字。他怎麼沒發現,依照風裳衣趕來的時辰算起,他在天方破曉時便朝龍府飛奔而來……
此時,風裳衣總算想起他死命追尋著宇文琅琊的目的──算帳!
「誰有那個心思啊?!你知不知道一早醒來面對空蕩蕩的床舖和一張言不及意的廢紙是什麼感受?你知不知道被惡意遺棄的心情有多惡劣、多無助?我覺得自己像條狗,被壞心主人給帶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隨手丟棄!」
「是呀,琅琊,你欠風裳衣一句道歉。」在一旁看了許久好戲的龍步雲出面主持公道。
「對呀、對呀,道歉──唔……」風裳衣原本與龍步雲站在同一線上,可轉念一想,他與宇文弟弟的交情比龍步雲來得深,怎麼可以伙同龍步雲欺負宇文弟弟咧?當下改口道:「龍公子,用不著道歉啦,萬一宇文弟弟真開了口,我反倒渾身不對勁,不過宇文弟弟的確欠我一番解釋。」
「我二師弟解釋得很清楚了。」
「沒有啊?」他從頭到尾沒聽到任何類似解釋的字眼,只有幾句──
你宇文琅琊愛上他風裳農。
夠了!大師兄!
你笑什麼?!
真高興我的戲言能讓風大公子您發笑。
難不成你還當真?
蠢!
你沒先去找白雲?
風裳衣反覆咀嚼宇文琅琊向來簡短的對話。難道龍步雲的意思是,那個「蠢」字是宇文弟弟拋棄他的真正理由?
不對、不對,還是前頭那句?
風裳衣一句一句沉吟,試圖找出關鍵。
良久、良久、再良久──
「啊!我知道了!」豁然開朗的風裳衣擊掌大叫,抬起頭來。「咦?人、人咧?」
寒風中只剩他孤立湖畔,宇文琅琊和龍步雲早在半刻前便退了場。
+ + +
「你愛上我了,對不對?」風裳衣 開宇文琅琊房門,劈頭就問。
藏在書冊之後的那顆腦袋沒有任何回應。
「別害羞嘛,來,點個頭哥哥我才會疼你哦。」風裳衣自動自發坐在宇文琅琊身畔,等待他頷首承認。
書冊後總算有動靜──伸出兩指,拈了顆瓜子,縮回書冊後慢慢嗑。
「嘻,宇文弟弟愛上我了耶!」風裳衣雙手托著腮幫子,無視宇文琅琊刻意的冷漠,兀自笑得甜美。「我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捨白雲而先來找你,分明白雲就近在咫尺,但是一想到你拋下我,原本找到白雲的那份快樂情緒就『啵』一聲破滅,剩下的是好多好亂的猜想。 『不行!我一定要把宇文弟弟找回來!氣我當時才這麼想,身體就自己先反應,等我神智清醒,已站在龍步雲家門口。你說,我這又是什麼毛病?」
書冊遮掩不住的劍眉動了動,風裳衣自是沒遺漏如此細小舉動。
「會不會在我心中,宇文弟弟的分量超過了白雲?」風裳衣自顧自地問,實際上是說給房間裡另一個人聽。「不可能啊,我喜歡白雲已經十幾年了,和宇文弟弟相識的光陰加加減減還下到半年呢!」
那雙劍眉的形狀開始改變,能見著的眉宇間緊扣著數道小皺摺。
「那為何在選擇的重要關頭,我卻選擇來找宇文弟弟咧?」
劍眉又放鬆了。真好玩。
「說不定我是不甘心被拋棄,對,一定是這個理由。」
劍眉顫動。相信現在宇文琅琊的表情絕對稱得上「猙獰」。
「仔細想想也奇怪,以前我不只一次被白雲甩掉,也從不曾像餓死鬼纏上食物一樣難分難捨地追著他跑。我一踏進龍府,看到你的背影,就有種『失而復得』的錯覺。」
劍眉舒展開來了。
「宇文弟弟,你臉紅了嗎?」風裳衣看著紅赧緩緩渲染眉宇四周,毋需猜想也知道隱藏在書冊後方的面容恐怕更是鮮艷。
「你不覺得被一個男人愛上是件怪事?」書冊後娓娓傳來疑問,不只是問風裳衣,更是問著自己。
「不覺得。」風裳衣答得又輕快又肯定。
宇文琅琊暗暗罵自己「蠢」,他倒忘了風裳衣目前狂戀的「白雲」也是個男人,當然得心應手。
「就算你不覺得,世俗的眼光又該如何是好?」宇文琅琊再問。
「原來你擔心這個啊?」風裳衣望著倒置的藍色書皮,調皮地戳戳它。「我也希望自己愛上的是一個女人,如此一來你所謂的世俗或雙方親友阻力會變得容易許多。但老天偏偏把我愛的靈魂硬塞到男人身體裡,我又能怎麼辦?為了那具皮囊而不愛?那不類似於遇上一個無鹽女而嫌棄她貌醜,抗拒探測她或許美好的內在一樣?」同樣都是以外在考量愛與不愛。
「說是一回事,等到接受別人目光指指點點,這一切會變成荒謬。」
「你想得太嚴重了。」宇文弟弟很固執喔!
「是你想得太簡單。」
「你拿反了。」風裳衣抽掉宇文琅琊視為護身符的書冊,老對著一本書皮,被冷落的滋味可不好受。「既然你擔心這麼多,又何必自找苦吃愛上我?」
失去遮蔽物的掩護,宇文琅琊的窘態一覽無遺。
「這種事誰能操控!」早知會陷入如此惱人的困境,當初在湯圓舖子裡就該遠遠避開瘟神風裳衣。
「這就對啦,這種事誰能操控?」風裳衣得寸進尺地窩在宇文琅琊右肩胛,把玩他的髮絲。「順其自然吧,別煩惱這種小事。」
順其自然嗎?他與風裳衣真能順其自然下去嗎?將來所要面對的問題恐怕多的讓兩人無法忍受──
至少,眼下就有個最難的環節……
「我打小訂了門親事,原本兩年前師父便要我先下山完婚。」宇文琅琊突然輕輕開口。
風裳衣聞言猛抬起頭,驚愕地瞅著他。
「我不能娶她,所以我避著不回家裡、躲在踏劍山莊……」
「慢著!」風裳衣不可思議地問:「你訂過親?」
「我是宇文家唯一的男孩,所以我爹在我四歲那年便安排了一名門當戶對、甫滿月的小女娃當媳婦兒,現下算算,那姑娘也二十了。」
風裳衣噘著嘴,「你現在說這番話是什麼意思?讓我有個心理準備:『宇文弟弟家裡有個嬌滴滴水嫩嫩的娘子在等他,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所以我風裳衣得排在角落,當個見不得光的男妾』,是嗎?」
好酸好濃的醋意,連他自己都感覺得出,更遑論宇文琅琊。
以前得知白雲愛上紅豆那個小丫頭,他也不曾酸溜溜地嫉妒吃醋,充其量是調侃戲弄兩人,為什麼現在聽到宇文弟弟已有婚配,心裡就好郁悶?!像被一記無形的重拳狠狠地捶在胸坎──很痛!非常非常的痛!
「你不是說順其自然嗎?若順著你所謂的方式走下去,勢必得解決這道難題。」
「你見過『未來的親親娘子』嗎?她美嗎?溫柔嗎?」風裳衣一副醃梅子似的酸溜口吻。
「見是見過。」只不過他對一個五歲的奶娃娃壓根無法分辨美丑。
「既然是父母之命,你又說不能娶她?」
宇文琅琊唇邊掛起一抹好嘲諷、好嘲諷的冷笑,逕自搖搖頭。「我不能娶她,或者該說……我不能娶任何一個人。」
「不能娶?」風裳衣可聽胡塗了。「不能娶就該明明白白告訴那姑娘,不該讓她傻傻等你。二十歲,對一個姑娘而言已經喪失太多重新選擇好婆家的機會……她還在等你嗎?」
宇文琅琊點點頭。至少二娘每半年寄來的家書中是如此寫道。
二十歲,在世俗的眼光中的確稱得上是老姑娘。宇文琅琊暗自欷吁。
「我丑話說在前頭哦,我不做小的。」風裳衣醋意橫生,霸道地宣告。
「我丑話也說在前頭,我不做別人的替代品。」宇文琅琊反將他一軍。
原本決定「順其自然」的兩個人,一下子就碰上瓶頸,無言以對。
這下子,麻煩可大羅! 第七章
互吐情意的宇文琅琊及風裳衣並沒有就此成為人人稱羨的神仙眷屬,事實上,他們仍置身於多災多難、問題重重的漩渦裡,攪和得難分難捨。
愛情,比稱霸江湖的絕世武學更難參悟,甚至更容易走火入魔。
「為什麼聽說二師兄愛上了你,你臉上的淤青還是沒消退,而且……還越來越嚴重咧?」在龍府安逸靡爛好些日子的水泉見著正以熱毛巾摀住右眼的風裳衣,忍不住出口調侃。
「別提了,是我自找苦吃。」風裳衣幽幽輕歎,掃了身畔的宇文琅琊一眼。
自從宇文琅琊撂下絕不當「替代品」的宣言後,便以行動表明堅定的決心──只要風裳衣有半點逾炬的舉動,宇文琅琊便以武力狠狠阻斷風裳衣的邪念及色心。
偏偏他又愛極了逗弄宇文琅琊的樂趣──尤其是當不苟言笑的宇文琅琊抵擋不住他「口水洗臉」的攻勢,流露出百年難得一見的手足無措。
為了滿足視覺上的極致享受,只得忍受皮肉之痛了。
好哀怨……明明痛得齜牙咧嘴,但他……竟然覺得好幸福!這般矛盾情緒真的好哀怨……
「宇文弟弟……」風裳衣的手又不受控制地爬上宇文琅琊驀然繃緊的背脊。
悶哼響起──宇文琅琊朝後方攻擊的手肘使勁抵住風裳衣的腹部,制止他進一步的侵犯。
「你們就打算如此曖昧來、曖昧去,放任眼前問題擴散到無法敉平的地步?」龍步雲著實看不下這出每天上演又毫無進展的「求歡被拒大爛戲」,決定以己之力改寫差勁戲碼。
「什麼問題?」風裳衣問得無知。
再聰明狡猾的人,面臨感情也全退化成又蠢又傻又呆──猶如眼前眨動著雙眼的他。
宇文琅琊正忙著擰起滑上他大腿的毛手,沒空回答龍步雲。
龍步雲雙手環胸,「你不該先結束前段暗戀?琅琊不該設法解決目前纏身的婚約?還有,我相信宇文世伯不會輕易答應唯一的兒子招個男人當媳婦兒或兒婿。」
龍步雲無法肯定風裳衣和宇文琅琊在戀情中的「性別區分」,因為以外表看來,風裳衣比琅琊俊美清逸是不在話下,但琅琊又比風裳衣強勢,風裳衣的主動又勝琅琊一籌,琅琊的成熟懂事又是風裳衣望塵莫及……數點條件相較下,他仍難辨「雌雄」!
「對耶……」風裳衣恍然大悟,原先茫然的大腦如夢初醒。
「我相信只要你解決三項難題,琅琊自然不會抗拒你的毛手毛腳。」龍步雲笑看風裳衣「偷吃」不成又慘遭宇文琅琊攻擊。
「真的這麼簡單?」風裳衣欣喜地觀著宇文琅琊,後者硬是別過臉,不應允也不答腔。
「簡單?你若見過二師兄他爹,就不會用這兩字來看待了。」水泉插嘴,不忘搖頭輔助字句中感歎的口吻。
「啊?」宇文弟弟的老爹很難纏嗎?
「你不妨先從最簡單的地方下手。」龍步雲給子中肯建議。
「你是指白雲?」
龍步雲贊賞地頷首。
風裳衣沉吟。「簡單是簡單,但是我一定得找到白雲呀!這些年來我尋尋覓覓就是為了見他一面……」他嘻笑的臉龐轉為認真,甚至帶有一抹堅定。
只可惜,在新歡面前吐露對舊愛的感情堅持是得不到任何好下場的。
宇文琅琊這回撥開風裳衣臂膀所使出的手勁是先前的數倍,幾乎要震倒風裳衣。「不要一直黏上來!」
丟下決絕的斥喝,宇文琅琊起身,準備轉身離開。
「等等,琅琊,你不陪著風裳衣一塊去見見白雲?」龍步雲挑起俊眉,露出「去掂掂情敵的斤兩也好」的模樣。
「我可沒有閒情逸致陪他大玩追逐游戲,他愛找白雲就去呀,省得在我面前礙事礙眼,我正巧利用清閒時候,將心思原原本本放在閻王門上。」宇文琅琊的表情冷冽得令在場三人打起寒顫。
龍步雲攏攏外褂,遮掩突來的刺骨寒風。「閻王門的事先緩一緩吧。反正我目前毫無頭緒,你不妨與風裳衣去散散心、培養培養感情。」
「先緩一緩?既然沒頭緒,自然得多下工夫去查呀,怎麼大師兄反倒要我緩?」
龍步雲瞥了風裳衣一眼,「拜風裳衣之賜,你以為閻王門不會提防點?閻王門一旦起戒心,咱們正巧養精蓄銳地休息一番,待魑魅魍魎松懈後再展開行動才是上策。」
「對對對,這安排好!宇文弟弟,咱們一塊去汴京散散心嘛。」風裳衣纏著宇文琅琊的衣袖。
「琅琊,寬心吧,我會隨時派人與你保持聯系,任何閻王門的動靜絕不漏你一份。」
「好啦、好啦,宇文弟弟──」原先纏在衣袖上的手掌得寸進尺地環上宇文琅琊腰際,並努力朝更上頭的「禁地」而去。
「吵死了!滾遠點!」宇文琅琊推開風裳衣企圖湊上前的嘴。
「好好去玩吧。」龍步雲揮揮衣袖,歡送兩名冤家糾糾纏纏的身影離去。
水泉確定兩人走遠才遲疑問道:「大師兄,你為什麼騙二師兄?閻王門的最新消息不是已經……」
緝捕閻王門雖是官府之事,但非正非邪的閻王門行事向來不在意得罪各門各派,在江湖中樹敵無數,偏偏武林中又無人敢與魑魅魍魎正面沖突,所以當各派得知官府竟然大刀闊斧針對閻王門,無不擦亮雙眼,等著看龍步雲將叱吒江湖的閻王門給剿個乾淨,其中更有暗地裡提供消息者,意圖藉此拔除眼中釘。
龍步雲捧起茶輕啜一口。「告訴琅琊,再讓風裳衣從中破壞?倒不如讓琅琊絆住風裳衣的一舉一動,成效比叫琅琊去查閻王門底細來得驚人。」
況且,他開始認為風裳衣先前表明的「白無常」身分恐怕有幾分真實性。
倘若風裳衣正是探子回報的資料中那名身懷異能的妖人。
+ + +
進出汴京城客棧的次數太過頻繁,讓風裳衣及宇文琅琊甫踏入客棧大門便受到意想不到的熱烈歡迎。
「漂亮客倌,您找著『宇文弟弟』啦?」店小二一見到熟客上門,親切又不失貼心地招呼。
宇文琅琊蹙眉瞪向風裳衣,他非得向所有陌生人洩漏這噁心的暱稱嗎?!
風裳衣忙不迭搖頭,「我沒有大肆宣傳!」
「那為什麼店小二會知道?!」宇文琅琊咬牙切齒。
「這……」風裳衣搔搔頭,笑臉轉向店小二。「小二哥,我不記得有告訴過你,我準備去找宇文弟……呃,宇文公子的事吧?」
「您是沒有告訴我,但前幾日您追著宇文弟弟的後腳出去時,嘴裡不斷嚷嚷著『我要把宇文弟弟找回來』,沿途猛喊,現下大街小巷裡誰不知道『宇文弟弟』的稱呼呀?」
「又是你幹的好事!」宇文琅琊低斥的字眼從牙縫間進出。
「當時我是毫無意識的嘛。」風裳衣委屈地辯駁,他壓根不記得自己做出這麼偉大的事跡,難怪他回過神之後,人不但站在龍府門前,嘴巴也覺得好渴咧,原來他喊著同樣一句話長達數十裡。
宇文琅琊不願繼續站在客棧大廳丟人現眼,直接交代:「兩間上房。」
「只剩一間,宇文弟弟。」店小二笑咪咪地接話。
十來天前,不知哪個道上兄弟將對街的迎賓樓給拆得乾乾淨淨,導致迎賓樓得修復上好幾個月,原先兩家客棧瓜分生意,現下他們客棧成為獨占的一家,生意好得不得了呢。
「一間就一間!帶路!」
店小二領著兩人上樓,突地憶起重要的事,對風裳衣道:「漂亮官倌,上回您說先不用查的那兩個人昨夜還在咱們客棧裡打尖住宿哦。」
「真的?人呢?!」白雲和紅豆仍留在汴京?
「早上便退了房,不過我聽到紅衣小娘子吵著要瞧瞧汴京西街的謝家小姐拋繡球招親,白衣公子雖沒答應,但我想小娘子再糾纏一兩句,他就會點頭了。」店小二提供最新情報。
「拋繡球?什麼時辰開始?」
「午時。」
「我明白了,小二哥,多謝啦。」風裳衣送上甜蜜笑容外,也塞給店小二一錠分量頗重的銀兩。「要是有最新的消息──」
「我知道、我知道,我一定立刻通知您。」店小二上道得很。「兩位好好休息,有需要再吩咐一聲。」
門扉掩上。
「若紅豆想留在汴京看熱鬧,白雲不可能不依她。照這情形,今天午時前若沒尋到他們,恐怕一切又得從頭開始。」風裳衣自顧自地說著。
「找著了他們,你打算對他們說些什麼、做些什麼?」
風裳衣偏著頭沉思,「道歉吧,這是我欠他們的。」
「道歉?我以為你──」
「以為我尋找白雲,就為了將他從紅豆身邊搶過來?」風裳衣讀出宇文琅琊臉上明白可見的心思,笑著搖頭。「我只想見見他們,知道他們兩人都好就心滿意足了。」
「你為什麼要道歉?你做錯了什麼?」
風裳衣反問:「你真想聽?」不待宇文琅琊回答,他又苦笑道:「也好,趁著我倆還沒有愛到死去活來之前,讓你有個重新抉擇的機會吧。」否則一旦深陷,接睡而來的麻煩事只會增而不會減。
宇文琅琊不明白他話中的涵義。
「我說個故事給你聽,聽完了,我自會清楚分辨你的真實心思。記住,不要移開你的眼睛,看著我……」風裳衣扳正宇文琅琊的臉,兩人鼻眼相對。
他牢牢收覽宇文琅琊瞳間的一切,眨也不眨。
「有個活潑可愛天真善良到無法無天、無能為力的漂亮小男孩──」
「那小男孩該不會在說你自己吧?」宇文琅琊打斷他。
風裳衣笑得好神秘,對於聽故事者的插話完全不理會,繼續道:「十歲那年,老天無眼,竟然讓如此可愛的他患上不治怪症,所幸天理昭彰,終於在半個月後,怪症不藥而癒,謝天謝地。」
「不是說不治之症嗎?我看倒好得挺快嘛。」宇文琅琊已經斷定故事中的男主角就是風裳衣。
「說好倒也不算全好。病癒之後,俊美的小男孩發現自己變得不一樣了。睜開雙眼,眼前多了好多奇奇怪怪的東西──像人非人;似妖似魔。剛開始小男孩很害怕,日子一長倒也習慣了,直到有一日那些怪東西都消失不見,他突然發現更有趣的事。」
宇文琅琊這回倒相當配合地不發言。
「他從每個人眉宇間讀到很特別的玩意兒,藉著這些玩意兒,他看到了好多好多新奇的事物。『隔壁家的茅屋今晚三更會起火燃燒』、『王大伯養的一窩小豬會讓野狗給溜進圈子裡叨光』、 『爹的酒罈子會被玩耍的孩子不小心打破』,一切看似平常生活的情景,三天之內,一一成真。」
預知能力?宇文琅琊腦海瞬時閃過這個念頭。
「小男孩好驕傲,『全村子裡只有我一個人看得到』,當時他是這麼告訴自己。接著他能看到的越來越廣、越來越多,也不僅僅限於三日之內會成真的事。小男孩不知收斂,仍告訴周遭的玩伴那些即將發生的事,將這些未來當成玩笑話……」
難怪水泉受傷那次,風裳衣事先就告誡他有血光之災。
「『小狗子,你得當心哦,今晚吃飽點,否則明天以後就什麼也甭想吃了。』──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兒時玩伴死訊時所說的戲言,你猜怎麼著?」風裳衣似乎已無心留意字句中的「小男孩」直接汰換成「我」。
「他死了?」
「沒錯,夜裡一條小毒蛇溜到他床舖上,天亮小狗子他娘才發現再也喚不醒的兒子,太遲了……」風裳衣輕歎,「當時我覺得自己好像用無形的方法殺了一條人命……接著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村人開始以為所有的災難是我所散佈出去,是我以妖術去暗殺預言下會斷送的生命,否則怎會一語成讖呢?驚慌、恐懼、害怕、厭惡的目光如影隨形……」
承受過太多異樣、排斥、恐懼、羞辱的眼光,風裳衣平日喜溢眉宇的笑臉包裹之下,擁有一顆滿佈傷疤的心。
凡他所見之人,無論熟識與否,只消一眼,他便能斷言其人之命盤及生死,甚至能看透數世之前所發生的事。年齡尚幼時,童心未泯,總以為這種獨特能力帶給他新奇的趣味及同齡玩伴的欣羨及佩服,久而久之,一雙雙敬佩的眸光轉變為驚恐懼怕,村裡鄰人開始在他身後指指點點,暗地裡喚他一聲「妖人」。
妖人──不屬於妖,亦不算人,這就是別人看待他的唯一評價。
風裳衣等待著宇文琅琊眼中閃過厭惡或恐懼,一如他長年所承受的不堪眼光。
「然後?」宇文琅琊反問,眼神淡然似水。
「啊?還有什麼然後?」他的童年已經夠慘了耶。
「難不成你想說的就這些?」虧他還眼巴巴地希冀風裳衣會講出什麼賺人熱淚、扣人心弦的悲喜劇,沒想到是這般無趣的橋段。
「我……」風裳衣驀然為自己說得不夠精采而汗顏,深深覺得對不起唯一聽眾。
「再多說點?」宇文琅琊鼓勵他。
「呃,我……沒有了。」看著宇文琅琊露出他預料之外的失望神情,風裳衣好生內疚。「我剛剛說得很爛?」
「是挺爛的。你如果在最後一段多安排些慘絕人寰的凌虐情景可能會精采些。」宇文琅琊給予良心建議,「最好是那條小蛇轉而改咬小男孩,或是小男孩慘遭村人圍毆──」
「我說的是真實的故事耶……」風裳衣可憐兮兮的皺著眉。雖然宇文弟弟沒有表現出嫌惡,但也太漠不關心了吧?至少該為他流個兩滴淚,安慰安慰他嘛,假哭也成呀。
「都過去了。」
風裳衣輕震,抬起眸,看著宇文琅琊吐露雲淡風輕四個字的薄唇,聽似無情無意,實則卻是他一直一直一直在追尋的解脫。
都過去了。
多簡單的一句話,而當初在咬牙熬過朋友、村人,甚至是至親爹娘的複雜眼光中,他幾乎要崩潰,幾乎要弄瞎那雙讓他成為「妖人」的眼眸……
幸好他撐過來、幸好他沒做傻事、幸好他遇上了宇文琅琊。
都過去了……真的,都過去了。
「宇文弟弟,你真好……」哀淒淒的吸鼻聲尋求慰藉,賴在宇文琅琊溫暖懷裡不肯離開,貼得死緊。「你是頭一個這麼說的人……」嗚……他要一輩子纏著宇文弟弟。
宇文琅琊難得善心大發,舉起手想拍拍風裳衣顫抖的背。
唰──
才抬起手臂,他的腰帶競飄然墜地,外褂領口滑開一大片。
「宇文弟弟……」風裳衣雙臂環上他的頸項,雙唇銜住他的下顎,臉上哪有什麼淚痕?有的只是光輝璀璨的大大笑靨。
兩人的身高真是完美組合,既不需誰低頭,也用不著踮腳。
「不要動手打我,我只偷個小吻……」風裳衣就怕下一刻烙上臉頰的是譴責鐵拳,唇瓣忙著品嘗宇文琅琊的同時,咕噥地澄清。
宇文琅琊沒有拒絕,雙手握拳貼緊腿側,神情僵硬得像根木頭。
在某些方面,宇文弟弟可生嫩得很呢!風裳衣輕笑。
「你還沒告訴我,為什麼要向白雲道歉?」宇文琅琊生硬地蠕動唇舌發問。
「等等,我的嘴還沒法子空閒下來……」他輕咬所觸及的肌膚,忙碌不已。
「……還要多久?」
覷見宇文琅琊一副慷慨就義的忍受表情,風裳衣幾乎失笑。
「看你的配合程度羅,你再多發問,恐怕得加長時間。」
他話甫說完,宇文琅琊竟抿起唇瓣,一臉巴不得他快快結束膩人甜吻的神情。
真傷人呵。
風裳衣挑開宇文琅琊的束髮繩,鯨吞蠶食地逐步擴張勢力範圍,在唇舌所到之處烙下印記。
天翻地覆。風裳衣順理成章地擁著宇文琅琊,攪和一床凌亂。
宇文琅琊渾身仍繃得死緊,怎麼也無法放鬆。風裳衣雙手滑向倔強掄起的拳頭,溫柔撫觸,咯咯輕笑的偷腥唇辦溜到宇文琅琊耳畔吹氣挑逗。
「宇文弟弟,你剃胡的刀磨得特別銳利是不?」
「嗯?」
「你的皮膚好好哦,怎麼磨蹭都軟軟滑滑的,半點扎人的胡碴子也感覺不到。」風裳衣伸出舌,舔弄宇文琅琊臉上的寸寸光滑及赧然紅霞。
閒暇的手開始盡責剝除宇文琅琊的衣服,而且暢行無阻──因為宇文琅琊正專心對抗意圖越雷池的滑舌。
第一件外褂落地,第二件襦衫就棘手許多,也花費較長的時間,第三件襖袍只有簡單一道小結系束,第四件、第五件……
宇文弟弟到底穿了多少礙眼衣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