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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懸疑/推理] 詩人 The Poet

詩人 The Poet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琰容 您是第1080個瀏覽者
詩人  The Poet

     作者:麥可.康納利

     原文作者:Michael Connelly

     譯者:陳靜芳

     出版社:聯經出版公司

     出版日期:2006年07月20日

     語言:繁體中文 ISBN:957083031X

     裝訂:軟皮精裝



      叢書系列:康納利系列

      規格:軟皮精裝 / 600頁 / 25K / 普級 / 單色印刷 / 初版

      出版地:台灣



內容簡介


一本令恐怖大師史蒂芬.金稱讚不已的推理小說。

本書榮獲史蒂芬.金專文推薦:


  「我極愛開場白,我收集書籍開場白如同別人收集郵票或

硬幣,而本書的第一句開場白可說是藍帶冠軍。『死亡是我的

領域,』本書主人翁傑克.麥克艾弗伊一開口,我們猶如上鉤

似地,一頭栽進書中世界。這句話並不算投機取巧,它完美設

定了本書氣氛:黑暗,令人沉思,完全的恐怖。(……)

  關於這本小說,您首先需要知道的是,它是一則精采紮實

的故事敘述,假如您喜歡懸疑小說,本書絕對會為您帶來極致

閱讀享受。(……)關於這本《詩人》,您需要知道的第二件

事是,它的恐怖極為真實(……)

  我不輕言使用『經典』一詞,但我相信《詩人》或可證實

是一部經典推理小說。有時小說家透過絃外之音向我們傳達美

妙訊息:『我有能力做到更多,比我想像得多。』《詩人》正

是這樣的小說,情節長內容豐富,層次多令人滿足。希望各位

讀者都能享受那發掘出『死亡是我的領域』背後玄機的樂

趣。」


「世界最優秀的推理小說作家。」——《GQ雜誌》


「令人不寒而慄……康納利猛踩油門加速到底。」——《洛杉

磯時報》(Los Angeles Times)


「一位謎樣的新主角……康納利不只談論詩人,下筆也一如詩

人,文字精簡語帶哀傷,正是訴說這則驚悚故事的完美聲

音。」   ——《時人雜誌》(People)


  《紐約時報》暢銷作家麥可.康納利以哈瑞.鮑許警探為

主角寫了一本又一本具爆發性的驚悚小說。這會兒康納利以令

人振奮的開場,呈現一部打破所有規則的小說,使您心跳加

速,思索猜疑,直到故事盡頭。


  死亡是記者傑克.麥克艾弗伊的報導領域:他的使命,他

的執迷。眼前這樁死亡命案卻是麥克艾弗伊萬萬不想報導的新

聞;同時他迫切需要解開命案之謎。一位手段兇殘狡猾至極的

連續殺人犯仍逍遙法外。他的行凶目標:手上有未破懸案的命

案組警探。凶手作案標記:摘自艾德格.愛倫坡著作之詩句。

他的上一位受害者正是麥克艾弗伊的哥哥。下一位……可能就

是麥克艾弗伊。


作者簡介

麥可.康納利


  歐美年年蟬連暢銷書排行榜的作家,曾在洛杉磯時報(Los

Angeles Times)擔任犯罪新聞記者,目前仍創作不輟。記者的工

作與身分讓他對犯罪現場與事件的真實性有更進一步了解的機

會。目前康納利的作品已翻譯成十多種歐洲語言,包括德、

法、義、西、荷、葡等,日本1992翻譯他的第一本小說是The

Black Echo,更創下數百萬冊的銷售!克林伊斯威特亦於2001

年將康納利的Blood Work拍成電影「血型拼圖」。


  康納利作品獲獎無數:The Black Echo得到美國偵探小說

最高榮譽愛倫坡大獎(Edgar Awards),於是有一系列以哈

瑞.鮑許(Harry Bosch)警探為主角的系列推理小說誕生,並

奠定其在文壇的地位。此外作品也陸續獲美國安東尼大獎

(Anthony Awards)、尼羅.吳爾夫獎(Nero Wolfe Award)、麥

克維提獎(Macavity Award)等,包括法國、英國、日本等獎項。

現居美國佛州。


譯者簡介


陳靜芳(Jamie Chen)


  國立中山大學外文研究所碩士。譯有《舞者之歌—鄧肯回

憶錄》、《未完成的肖像—在賈克梅第的巴黎畫室》、史蒂

芬.金《桃樂絲的秘密》、《愛因斯坦的夢》作者艾倫.萊特

曼之《診斷》、哈尼夫.庫雷西《全日午夜》以及瑞典文青少

年文學作品《微笑的狗》(Hunden som log)等書。現旅居瑞

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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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論您是讀者或作家,要開始一本小說可能極為困難。書

中人物尚未成為您的朋友,而且書中所有地點都顯得陌生;因

此開始閱讀的動作有如強迫展開親密關係。此時hooker可幫上

忙。我指的不是妓女,而是精采的第一句開場白。我極愛開場

白,我收集書籍開場白如同別人收集郵票或硬幣,而本書的第

一句開場白可說是藍帶冠軍。「死亡是我的領域,」本書主人

翁傑克.麥克艾弗伊一開口,我們猶如上鉤似地,一頭栽進書

中世界。這句話並不算投機取巧,它完美地設定了本書氣氛:

黑暗,令人沉思,完全的恐怖。它也將這本《詩人》與康納利

之前四本小說拉開距離。前四本書是同一位主角的系列小說。

我可想像哈利.鮑許(The Concrete Blonde等書主角)說出

「死亡是我的領域」之類的話,但或許是在他感到極為幻滅之

際才有可能。


  關於這本小說,您首先需要知道的是,它是一則精采紮實

的故事敘述,假如您喜歡懸疑小說,本書絕對會為您帶來極致

的閱讀享受。本書事件層出、人物繁多,許多人物極具個人色

彩;我數到二十八位「有台詞的角色」,後面還有更多。但是

讀者不會迷失,因為傑克幾乎隨時在場,報導事件,「死亡是

他的領域」。


  關於這本《詩人》,您需要知道的第二件事是,它的恐怖

極為真實。我們都知道看恐怖小說必須打開所有燈的老掉牙說

法(彷彿燈全關了有辦法看書似的),但是我第一次閱讀《詩

人》時|是在科羅拉多州的波爾德,距離西恩.麥克艾弗伊生

命結束的地點不到六十五公里||隨著屋內書中情節逐漸達到

高潮而屋外逐漸天黑,我的確得呼叫燈泡支援。我認為自己對

於虛幻恐怖之想法已定型,但是隨著傑克越深入「詩人」的世

界,我也越覺恐懼。我以後聽到數據機連結的刺耳聲音,肯定

會聯想到這本小說。康納利以老派手法營造恐懼氣氛,真正地

敘述故事。如果您是喜歡血腥的讀者,本書絕對不乏血腥||

迷人的女大學生被分屍成兩段,這還只是開胃菜||但是血腥

的用意絕非在於提振乏力的劇情。因為《詩人》情節絕無欲振

乏力之虞。容我重複,本書是小說,不是把戲,因此隨之而來

的是小說舊有且美味的閱讀滿足。



  康納利的寫作時而優雅,時而講求實際。它吸引讀者進入

這可稱為經典推理之作的故事(如何做案以及重點是誰下的

手),而且到了最後,經過一連串如精心放置炸彈一一引爆的

令人驚訝情節之後,讀者可回顧,看看整本作品細心鋪陳(且

極為巧妙)的劇情結構。容我再重複,本書沒耍把戲。這類推

理小說的作者希望在最後兩章真相揭曉時,我們讀者會感到意

外||甚至受到驚嚇。(回想您第一次得知究竟誰殺了羅傑.

艾克洛的感受)。閱讀過艾勒里.昆恩(Ellery Queen)、約

翰.麥唐諾(John D. MacDonald)、艾爾莫.李歐納德

(Elmore Leonard)、娜歐.馬許(Ngaio Marsh)、露絲.藍

黛兒(Ruth Rendell)以及其他許許多多推理作家之後,我們極

少對於劇情感到意外或受到驚嚇。但是《詩人》的結局的確令

我感到意外,而且也受到驚嚇。這不僅是推理小說,但麥可.

康納利仍極注意推理小說之嚴格邏輯規則,結果完成的作品深

度與內容兼具,值得再三閱讀,不止兩次,或許三次。


  本書是麥可.康納利這位多產作家截至此刻(一九九六

年)最精采的作品,也讓他成為世紀交替之際推理小說界的重

要作家。我不輕言使用「經典」一詞,但我相信《詩人》或可

證實是一部經典推理小說。有時小說家透過絃外之音向我們傳

達美妙訊息:「我有能力做到更多,比我想像得多。」《詩

人》正是這樣的小說,情節長、內容豐富,層次多令人滿足。

希望各位讀者都能享受那發掘出「死亡是我的領域」背後玄機

的樂趣。


史蒂芬.金

二○○三年十月十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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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文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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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文1

死亡是我的領域,我以它維生。我靠它建立起專業名聲。我以

殯葬業者的熱情與精確看待它——我面對死者家屬時表情嚴肅

充滿同情,獨處時則是個技術優良的巧匠。我一向認為處理死

亡的秘訣是與它保持一步之距。這就是規則。別讓它的氣息吹

上你的臉龐。


但是我的規則並未保護我。就在兩位警探來找我,告訴我西恩

出事的時候,一陣冰冷麻木的感覺迅速包圍住我。我彷彿進入

水族箱玻璃的另一邊。我有如在水中掙扎般 ——來來回回,來

來回回——並且透過玻璃望著外面的世界。我坐在警車內,從

後視鏡看見自己的眼睛。每回車子從街燈下經過,我的眼睛就

眨一次。我在後視鏡看見多年來訪問剛喪偶的寡婦時,在她們

眼中看見的空洞眼神。


我只認識兩位警探其中一位||哈洛德.魏斯勒。幾個月前,

我和西恩走進 Pints Of酒館喝小酒時見過他,他們是丹佛警局

CAP組同事。我記得當時西恩喊他老魏。警察習慣使用暱稱

稱呼彼此。魏斯勒的暱稱是老魏,西恩則是老麥。使用暱稱有

拉近彼此關係的意味。雖然有些暱稱不雅,但是警察們並不介

意。像是我知道科羅拉多泉市有個警察名字是史考托

(Scoto),許多警察叫他Scroto,有些人甚至直接叫他

Scrotum(陰囊),但是我猜只有他的好朋友敢如此稱呼他而不

必擔心被海扁吧。


魏斯勒的體格強壯矮胖有如小公牛,他的聲音有著多年來抽煙

喝酒所留下的痕跡。我每次見到魏斯勒,他那張稜角分明的臉

幾乎都泛紅。我記得他喝金賓威士忌加冰塊。我樂於知道警察

習慣喝的酒類,從他們喝的酒可看出其個性。看他們那般直接

喝純酒,總讓我覺得或許他們目睹過太多事情太多次了,而一

般人可能一次也沒經歷過。那晚西恩喝的是淡啤酒,不過他還

年輕。即使他已是CAP組長官,但他年紀至少比魏斯勒少十

歲。或許十年後他會如魏斯勒那般飲用冰冷純酒當解藥,但現

在我永遠無法得知了。


在離開丹佛的路途上,我盡想著那晚在Pints Of酒館的經過。倒

不是說那晚發生了什麼重要事情,只不過是在警察光顧的酒吧

和西恩喝小酒罷了。那也是泰瑞莎.洛弗頓案件發生之前,我

們兄弟兩人共度的最後一次愉快時光。那天的記憶將我推回水

族箱內。

但就在現實透過玻璃重擊我內心的時刻,我被一陣失敗與悲傷

的情緒攫住。那是我活了三十四年,第一次真正感受到靈魂被

撕扯的痛苦。小時候姊姊過世,我並未如此難過。當時年紀太

小,不懂得如何為莎拉哀悼,甚至也無法理解生命夭折之哀

慟。現在我深深覺得悲傷,因為我竟沒發現他生前已在痛苦邊

緣掙扎。他喝淡啤酒,但我認識的其他警察們都喝威士忌加冰

塊。


我當然也明白這種悲傷有多麼地自憐。事實上,我們久未聆聽

對方的心聲,我們選擇分道揚鑣。每次我承認此一事實,悲傷

的過程又再次開始。


有次我哥哥告訴我極限的理論。他說每個凶案組刑警都有極

限,直到警察達到那個極限,才知道極限在哪裡。他指的是受

害者屍體的數目。西恩相信警察能夠忍受見到的數目有限,而

且每個警察能夠忍受的數目不一樣。有些人忍受度較低,很早

就達到極限;有些人在凶案組當差二十年卻沒事。但總有個極

限數目。那天來臨時,一切就都結束了。這時警察可能要求轉

職去整理文件記錄,或者乾脆交上警徽另謀他職,因為沒辦法

再多看一具屍體了。如果這麼做的話,會超出自己的極限,然

後就玩完了。下場可能是舉槍自戕。西恩就這麼做了。


我聽到車上另一位警探雷.聖路易對我說話時才回神過來。


他在座位上轉身往後看著我。他的體格比魏斯勒高大多了。即

使車內燈光昏暗,仍可看見他那滿是痘疤坑洞的臉頰輪廓。我

不認識他,但聽過其他警察提過他,我知道他們叫他「大

狗」。方才他們在《落磯山新聞報》報社大廳等我。我第一次

見到身材懸殊的聖路易和魏斯勒站在一起時,覺得他們簡直是

警探兩人組馬特與傑夫(Mutt and Jeff)故事的完美翻版,彷彿

他們剛從深夜播出的老電影裡走出來似的。深色長大衣和帽

子,整個畫面應該是黑白才對。


「傑克,你聽見我說的話吧。我們負責通知她此事,這是我們

的職責,但我們希望你可以在場,算是幫我們一點忙,如果場

面變得太糟,或許你可以留下來陪她。我的意思是,如果她需

要有人陪著。好嗎?」


「沒問題。」

「很好。」

我們準備到西恩住處。不是他和其他四個警察同住的公寓,那

是為了符合規定,表示他是丹佛居民的權宜之計。他真正的家

在波爾德。待會兒他太太蕾莉會來應門。我知道不需要有人通

知她此事。她一打開門見到我們三個人,發現西恩並未和我們

一道出現,她就會知道出事了。警察的太太都會知道的。她們

一輩子擔心害怕,隨時準備面對那一天。每次有人敲門,她們

會擔心開門時死亡使者可能就站在屋外。這一次,她的擔憂成

真了。


我告訴他們:「我想她一見到我們就會知道了。」


「有可能,」魏斯勒說,「警察的太太很清楚這種事的。」

原來他們算準了蕾莉一開門就會猜到不幸的消息,如此一來他

們的工作就輕鬆多了。

我低下頭,用手指按壓眼鏡下方的鼻樑。我明白自己已成為筆

下報導的人物——我在報導中呈現辛苦收集來的悲傷不幸與痛

失親人的細節,好讓長篇報導顯得有意義。現在我成了這篇報

導的一個細節。


我想起以前打給寡婦或剛失去小孩的父母的無數通電話,內心

不禁感到一陣羞愧。我甚至曾打電話給某個自殺者的兄弟。我

猜沒有什麼死亡案件是我沒報導過的,我當時並不覺侵犯他人

痛苦。


你現在有什麼感覺?記者值得信賴的語句。第一個問題通常是

這一句。如果不使用如此直接的問句,則改用以同情與理解作

為掩飾的句子——那些是我其實並沒有的感覺。我身上就有一

個麻木不仁的紀念品。沿著我左側臉頰鬍鬚線上方有道白色細

疤痕,那是某個女人的鑽石訂婚戒指所留下的疤痕。她的未婚

夫在布列肯嶺附近的雪崩中罹難。我問她一些我平常問的問

題,她的反應是以反手拍掃過我的臉頰。當時我剛當上記者不


久,覺得自己蒙受不白之冤。現在這個疤痕卻讓我感到光榮。


「靠邊停車,」我說,「我快吐了。」

魏斯勒猛地將汽車轉入下交流道的車道。我們在黑暗冰路上偏

滑了幾公尺,然後他又掌控住汽車。在汽車完全停住之前,我

迫切想打開車門,但是把手卻一點反應也沒有。這時我才想起

這是警車,通常坐在警車後座的大都是嫌疑犯和犯人,因此後

座車門有安全鎖,必須由前座控制開關。

我猛忍著說:「車門。」

車子終於猛然停住,然後魏斯勒打開安全鎖。我打開車門,傾

身向外,吐在融雪泥濘中,整整吐了三大口。我半分鐘沒動,

等著下一波,但並未再吐,因為肚裡已空無一物。我想到警車

後座,那是給犯人和嫌疑犯坐的。我猜自己現在兩者都是吧!

身為弟弟有如嫌疑犯,同時也是被自身驕傲所囚禁的犯人。想

當然爾,現在刑期會是無期徒刑了。


隨著身體像驅魔似地猛吐,這些想法迅速被拋在腦後。我小心

翼翼步下車,走到柏油路邊。來來往往汽車的燈光有如移動彩

虹般映在二月雪上、石油排氣亮光上。我們可能停在一片牧草

原旁邊,但我不知確切地點。我一路上並未留意我們距離波爾

德還有多遠。我脫下手套,拿下眼鏡,將它們放入大衣口袋。

然後彎下腰,撥開路邊髒雪,挖到下面潔白純淨的白雪。我雙

手捧起冰冷潔淨粉狀般的白雪,把它壓向臉頰,揉搓著臉部皮

膚直到感覺刺痛。

聖路易問我:「你沒事吧?」


他站在我後面很不識相地問了這蠢問題,就像我以前常問的那

句你現在有什麼感覺?我沒搭理他。


我說:「我們走吧。」

我們回到車上,魏斯勒不發一語地將車子開回高速公路上。我

看到布隆菲出口的標誌,知道我們已經走了一半的路程。我在

波爾德長大,從波爾德到丹佛之間將近五十公里的路程,我走

過上千次了,但此刻行經這段路途卻有如陌生領域。

然後我開始想到爸媽以及他們會如何面對此事,我想他們會以

堅忍的態度面對吧!他們不管面對何事都是那個態度。他們從

不開口討論。他們繼續過日子。他們正是如此面對莎拉夭折的

意外。現在他們也將以同樣態度面對西恩自殺的事實。



幾分鐘之後,我問:「為何他這麼做?」

魏斯勒和聖路易沒回答。

「我是他弟弟。你們搞清楚,我和他是雙胞胎兄弟哪!」


「你也是記者,」聖路易說,「我們之所以去接你,是希望蕾

莉知道消息時有家人陪在她身邊。你是唯一——」



「我哥哥他媽的自殺了!」

我說得太大聲了,聽起來簡直歇斯底里,我知道以此語氣和警

察打交道是行不通的。一旦你開始大吼,他們的反應是將你排

拒在外,而且變得冷淡疏遠。我開始以比較委婉的口氣對他們

說話。


「我想我有權利知道事情經過和發生原因。我不打算報導此

事。天哪,你們這些人真是……」


我搖搖頭,沒有將話說完。如果我試著這麼做,可能會再次失

去與他們溝通的機會。我眺望窗外,此時已可看見波爾德的燈

光了,比我小時候見到的燈光要多得多。


「我們也不知道原因,」半分鐘之後,魏斯勒終於開口,「行

了嗎?我只能告訴你,此事真的發生了。有時候警察終於受夠

了每天必須面對的種種事件。老麥可能受夠了,就是這樣。誰

知道呢?但他們已開始調查此事了。他們知道的時候,我也會

知道。到時候我會通知你,我保證。」


「誰負責調查這件事?」

「公園服務處將案子交到我們部門,現在由SIU特調組負責

處理。」

「特別調查組,這什麼意思?他們並非處理警察自殺案件的單

位。」


「通常他們是不處理這種案件沒錯,是由我們CAP處理的。

但是這一次他們不讓我們調查自己人的案件。利益衝突,你也

知道的嘛。」


CAP是「侵害人身罪行調查組」,專門偵查凶殺案、攻擊

案、強暴案、自殺案等等。我不知這樁案件報告上會列出誰為

受到罪行侵害的人。蕾莉?我?我的父母?我哥哥?



「是因為泰瑞莎.洛弗頓那件案子對吧?」我問,不過其實那

並不算是問句。我不覺需要得到他們的確認或否認,只是大聲

說出自己相信的明顯原因罷了。

「傑克,我們還不知道原因,」聖路易說。「現在先到此為止

吧。」

泰瑞莎.洛弗頓命案奇慘,讓人不得不停下腳步思索。不只是

在丹佛如此,在其他地方也一樣。每個聽到新聞或看到報導的

人都會至少停下片刻,在腦中構思那殘暴的畫面,並且感受到

腹中的翻攪不適。


大部分的凶殺案都只是「小意思」,我們新聞界裡面就是這麼

說的。這些案件對其他人的影響不大,引發人想像的時間也不

長。這些新聞在報紙內頁了不起頂多占個幾段版面,埋在報紙

深處,就像受害者被深埋地底一樣。


但是當一個外型亮麗的女大學生被分屍成兩段,而且棄屍在原

本寧靜的華盛頓公園時,報紙版面通常不夠容納案件引發的種

種報導。泰瑞莎.洛弗頓命案絕對不是「小意思」,它就像是

磁鐵一樣,吸引了美國各地記者前來採訪。泰瑞莎.洛弗頓被

分屍成兩段,這就是這件命案的重頭戲。因此紐約、芝加哥和

舊金山的電視台記者、小報記者和報社記者紛紛來到丹佛。他

們在飯店住了一週,享受頂級客房服務,踏遍整個城市和丹佛

大學校區,問一堆沒有意義的問題,也得到沒有意義的答案。

有些記者問出洛弗頓以前打工的幼稚園,或是到她的家鄉巴特

採訪。不論記者到哪裡採訪,打聽到的消息都一樣,那就是泰

瑞莎.洛弗頓完全符合媒體眼中典型單純美國女孩的印象。



人們難免將泰瑞莎.洛弗頓命案與五十年前發生於洛杉磯的

「黑色大麗花」命案做比較。在那樁命案,一個不算典型的美

國女孩被人從腹部分屍並且棄屍在空地。有個小電視台節目給

泰瑞莎.洛弗頓冠上「白色大麗花」的稱號,因為她被人發現

的地點是在丹佛市格拉斯米爾湖附近白雪覆蓋的原野上。


故事繼續蔓延。報導熱度有如垃圾桶大火般延燒了兩星期。但

無人遭到逮捕,而且陸續有其他犯罪案件出現,其他可供美國

媒體取暖的新聞火焰。洛弗頓的最新後續發展逐漸被移到科羅

拉多報紙的內頁,然後變成摘要版頁的簡短幾句報導。最後泰

瑞莎.洛弗頓命案終於也變成「小意思」,她就這樣被深埋。


在這段期間,警方,尤其是我哥哥,繼續對媒體保持沉默,拒

絕確認受害者被分屍成兩段的細節。那件事是意外被《落磯山

新聞報》攝影記者伊基.高麥斯發現的。高麥斯當時在公園裡

尋找自然題材——平日新聞不多時,需要以那類照片充版面。

他誤打正著,成為第一個抵達犯罪現場的新聞攝影師,比其他

記者或攝影師都早了一步。當時警方使用陸上電話線路呼叫驗

屍官和犯罪現場勘查組員,因為他們知道《落磯山新聞報》和

《郵報》監聽警方的無線電頻率。高麥斯拍下用來搬運兩個屍

袋的兩具擔架。他打電話回城裡報社時表示,警方正在處理雙

屍案件,而且從屍袋大小判斷,受害者極有可能是幼童。


後來《落磯山新聞報》的犯罪新聞記者范.傑克森從驗屍官辦

公室取得內線消息,確認了令人髮指的殘酷事實,被送進停屍

間的是個被分屍成兩段的受害者。隔天早上《落磯山新聞報》

的報導驚動美國各地媒體。

我哥哥和CAP組員完全不認為有義務向社會大眾報告辦案經

過。每天丹佛警察局的媒體辦公室發布少得可憐的寥寥幾句新

聞稿,表示警方的命案調查繼續進行,但目前尚未逮捕任何

人。警官被媒體一再施壓,於是鄭重表示命案的調查不會在媒

體中進行,不過那樣的陳述本身相當可笑。媒體從警方手中拿

不到資訊,只好以平日處理這種案件的做法報導新聞:媒體開

始自己調查命案,以有關受害者一生的各種細節疲勞轟炸閱讀

報紙和收看電視新聞的社會大眾。那些報導對於命案調查根本

毫無幫助。

然而,警方內部消息完全沒有外洩,除了位於達拉威街警局總

部的警員之外,外界對於案情幾乎一無所知;經過幾個星期之

後,媒體窮追猛打的採訪過程結束,因為媒體缺乏維持生命所

需的血液——資訊。

我並未報導泰瑞莎.洛弗頓命案的新聞。但當初很想參與。那

種新聞在丹佛出現機率不高,因此任何記者都想分一杯羹。但

剛開始時,負責報導的記者是范.傑克森以及負責大學新聞線

的蘿拉.費茲吉彭。我必須等待時機。我知道只要警方一日不

破案,我就有機會。所以在命案報導剛開始幾天,傑克森問我

是否有辦法從我哥哥那兒得到任何消息,甚至是檯面下的消息

時,我告訴他我會試試看,但我才沒那麼傻。我自己也想報導

那則新聞,怎可能拱手將內幕消息交給傑克森,讓他繼續出風

頭呢!

後來在一月下旬,命案新聞已報導了一個月,開始減少版面

時,我才開始行動。那也是我的錯誤。


有天早晨我去見報社老編葛瑞格.葛林,表示我想報導洛弗頓

命案。命案報導是我的專長,我的領域。我曾經長篇報導過落

磯山區域多樁家喻戶曉的命案。使用報界的陳腔濫調來說,本

記者透過專業報導為讀者呈現新聞事件的幕後真相。我提醒葛

林,我比其他記者有優勢,畢竟那是我哥哥負責偵辦的案件,

他只可能透露消息給我。葛林完全沒有猶豫或考量傑克森在那

件新聞所花的時間和努力,我知道他不會那麼做。他只在乎一

件事,那就是搶獨家,報導《郵報》手上沒有的內線新聞。我

成功拿到採訪權,走出葛林辦公室。

我的錯誤就在於我未先和哥哥商量,就自作聰明告訴葛林我可

以拿到內線消息。

隔天,我從《落磯山新聞報》走了兩個街口來到警察局,和西

恩在警察局的自助餐館碰面吃午飯。我告訴西恩,老編已給我

採訪權,西恩卻要我回絕這份差事。

「傑克,你走吧。我沒辦法幫你。」

「你怎麼可能沒辦法幫我?這是你負責的案子耶。」

「這是我的案子沒錯,但我不會和你或其他想報導這件案子的

記者合作。我已公布案子的大致內容,算是盡了告知社會大眾

的責任,除此之外,我不會再透露任何消息。」


他轉移目光,望著自助餐館遠處。他有個惱人的壞習慣:別人

和他意見不同時,他會故意不去看對方。小時候如果他這麼

做,我會跳到他身上,用力捶打他的背。我們都已長大,我不

能再那麼做了,但有許多次我仍很想那麼做。


「西恩,這是個很有新聞性的報導題材。你有——」


「我沒有任何義務,而且他媽的我才不在乎這是什麼樣的報導

題材。傑克,這件案子很棘手。你懂嗎?我沒辦法停止思考這

件案子,而且我不會拿這件案子幫你賣報紙。」


「你怎麼這麼說。我是堂堂記者耶。你看著我啊!我不在乎報

紙銷售量,新聞事件的報導才是重點。我根本不鳥報社,你也

知道我對報社的看法。」


他終於回頭看著我。

他說:「你現在知道我對這件案子的感受了。」

我沉默片刻,並且拿出一支煙。那時我已戒到一天只抽半包

煙,而且當時根本可以不抽的,但我知道抽煙會惹他惱火,因


此我想從他那兒問到消息時,就會故意抽煙。


「傑克,這兒不是吸煙區。」

「那你逮捕我呀!如此一來,你也算是逮捕到個人犯囉。」

「為什麼你得不到自己要的東西,就變得如此討人厭?」

「你自己還不是一樣?你不可能破這件案子的,對吧?所以你

才會這樣。你不希望我來挖消息,報導你的無能。你已放棄

了。」

「傑克,你別以為挫我男性氣概可以激怒我,你知道這一招對

我完全沒用。」


他說的沒錯,這一招對他完全沒用。


「那你想怎麼做?你想自己獨佔這個恐怖小故事是吧?是否如

此?」

「嗯,大概是吧,可以這麼說。」

我和魏斯勒與聖路易坐在警車內。我雙臂交叉在胸前,那姿勢

讓我感到一絲安慰,幾乎就像是使自己重新變得完整一樣。我

越想著哥哥,越覺得整件事情沒道理。我知道洛弗頓案將他壓

得簡直喘不過氣來,但是還不到要舉槍自盡的地步。西恩不會

那麼做。

「他用自己的槍嗎?」

魏斯勒從後視鏡看著我,很仔細地觀察我。我不曉得他是否知

道我和西恩鬧得不愉快的事。

「沒錯。」

這時候我恍然大悟。我覺得這實在沒道理,我們在一起那麼多

年,最後他卻做出那種事。我不在乎洛弗頓案,他們說的根本

沒道理。


「西恩不會那麼做。」

聖路易轉頭看著我。

「什麼意思?」

「簡單一句話,他不會那麼做。」

「傑克,你聽我說,他——」

「他並不覺得受夠了每天必須面對的種種事件,你們問蕾莉就

知道,你們去問隨便一個——老魏,你最清楚他的為人了,你

知道這根本狗屁不通嘛!他熱愛獵捕罪犯,他就是那麼說的,

他不可能為任何事情放棄這份工作。他現在大可升上他媽的副

警長,但那不是他要的,他要的是調查命案。因此他選擇繼續

留在CAP,並未轉職。」

魏斯勒並未回答。此刻我們已進入波爾德,行駛於基線路前往

喀斯開途中。我在車內的沉默中緩緩下沉。西恩自殺的消息開

始對我造成衝擊,讓我覺得冰冷骯髒,正如方才高速公路邊的

髒雪。

「他有留下遺書之類的嗎?」我說,「什麼都——」

「他留了一張字條,我們認為應該是字條。」

我注意到聖路易望著魏斯勒,他眼神的意思是,你透露太多消

息了。

「什麼字條?字條上說了什麼?」

接著是許久的沉默,然後魏斯勒不理會聖路易。

「超脫空間,」他說,「超脫時間。」

「『超脫空間。超脫時間。』就只有這樣?」

「就只有這樣,紙條上就寫了這兩句話。」

蕾莉臉上的微笑維持了大約三秒,隨即取而代之的是畫家孟克

那幅「尖叫」畫中人物的恐怖表情。大腦真像是一台不可思議

的電腦,她站在門邊花了三秒看了三張臉,然後就知道丈夫永

遠不會回來了,IBM永遠不可能比得上。她的嘴型變成一個

恐怖的黑洞,一個無法辨識的聲音從黑洞發出,然後是無可避

免也沒有用處的叫喊:「不!」

「蕾莉,」魏斯勒試著緩和她的情緒。「我們先坐下吧。」


「不,噢天哪,不!」

「蕾莉……」

她退到門邊,動作有如被困在角落的動物,先是閃到這一邊,

然後又躲到那一角,彷彿她以為如果可以避開我們,就能夠改

變事實似的。她繞過牆角走進客廳。我們隨著她走進客廳,看

見她癱坐在沙發中央,彷彿進入緊張的精神分裂狀態,與我的

反應相去不遠。她開始淚眼盈眶。魏斯勒在她旁邊坐下。我和

「大狗」站在一旁,沉默有如懦夫。


她問:「他死了?」她知道自己遲早必須面對這問題,而且其

實也已知道答案。

魏斯勒點點頭。

「怎麼死的?」

魏斯勒低下頭,猶豫片刻。他抬頭望著我,然後回頭看著蕾

莉。


「蕾莉,他自己動手的。我也很難過。」

她的反應和我一樣,她不相信西恩會那麼做;不過魏斯勒就是

有辦法說服人,因此經過一陣子之後,她就不再堅持自己的看

法。這時她才開始正眼看我,而且淚眼婆娑。她帶著懇求眼光

望著我,彷彿在問我,我和她是否正經歷同樣的噩夢,難道我

不能想想辦法?難道我不能喚醒她嗎?我為何不告訴這兩位黑

白電影裡的人物他們搞錯了?我走到沙發那兒,坐在她身邊,

擁抱了她。那就是我在場的用處。我看過類似的場面多次,知

道自己該怎麼做。

「我可以留下來,」我輕聲說,「妳要我待多久都行。」


蕾莉沒有回答。然後她轉身面對魏斯勒。

「發生地點在哪裡?」

「在艾斯特公園湖邊。」

「不可能,他怎麼會去——他去那兒做什麼?」

「他接到一通電話。有人打電話來告訴他,他們可能知道他負

責偵辦的某件案子的消息。他打算和他們在史丹利餐廳見面談

談,之後他就……他就開車到湖邊,我們不知他為何去湖邊。

後來有位森林巡警聽見槍響,發現他在車內舉槍自盡了。」



我問:「是哪件案子?」

「傑克,你聽我說,我不想——」

我大吼:「是哪件案子?」這一次我根本不在乎音量太大會造

成負面效果。「是洛弗頓案對吧?」

魏斯勒稍微點頭,聖路易則搖頭走開。

「他打算和誰見面?」

「傑克,我言盡於此,我們不會向你透露太多細節。」

「你們搞清楚,我是他弟弟,這位是他太太。」

「警方已開始調查,但是如果你想找出疑點,其實並無太多疑

點。我們去看過現場,他自殺了,他使用自己的槍,留下字

條,而且我們在他手上採到射擊殘跡。我也希望他沒那麼做,

但他真的自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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