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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言情] 動心 BY凌淑芬

第八章

 終於!終於又見到新綠芳香的草地,又呼吸到香鮮甘甜的氣息。清泉村的黃昏第一次讓她如此想落淚。

梁千絮深深呼吸,讓滿山遍野的清氣驅走胸臆問的悶淤。

 他們終於出來了!她想振臂高歌。

 「噢!」身後的安可仰中彈。

「啊,對不起。」她不好意思地揉揉他的下巴。 「我忘了我被你……咦?我哪時候被你抱著走的?」

 習慣性忽略症又發作了。

「方才好像有人走到一半,膝蓋痛到不行,我只好委屈一點擔任腳夫。」他優雅地提醒。

「我……我可以自己走,你快放我下來。」梁千絮大羞。

「餵!他們在這裡!」涼風吹來一陣陣長呼,遠方的大漢率先發現了他們。

「哪裡哪裡?找到了嗎?」由村長帶領的那組人馬遙遙應喚。

「喲喝!安小子餵!」大漢先領著自己的人火速趕過來。

原來地道的其中一個出口竟然在這裡!安可仰發現他們繞過鬼林和整座清泉村,來到通往橘莊的那片後山。想來朱掌猴曾經從這個甬道口冒出來,被二愣子趙義無意間看見,才會鬼迷心竅,在後山步道上設陷阱。

他繞了一圈,懷中的梁千絮跟著他團團轉。

大自然本身便是最佳的偽裝者,多年下來,森林裡的花苗種子四處飄飛,已然在地道出口形成一處屏障;若不細心採看,絕沒有人想像得到,尋常的兩塊大石頭與一片藤蔓後方,竟然別有洞天。

 不知道其它甬道出口又在何處?他對這處山道興起了強烈的探索欲。

趙義四人也癱在出口附近,腰際用一條枯樹藤一個個綁住,脫臼的膀子仍然未接回去。

這場災難,夠他們學一頓教訓了。

 「放我下來!」她掙扎著。要是被其它人看到多羞人。

 「是妳自己說的?」

 「廢話。」她咕噥。

  「好吧!」安可仰直接手一鬆。

 「啊。」她整個人跌在草地上。

村長的人馬分散得比較遠,大漢那組人先抵達。安可仰立刻退開三步遠,靠坐在一顆大石頭上,悠悠哉哉地等人。

 他一定是故意的。故意跌她一記,也故意拉出距離。

算了,這男人本來就反復無常,她不必想太多。

  ……但是心裡就是不痛快啊!方才明明是他自己未經許可抱著她進進出出,現在又一副她有傳染病的樣子,退避三舍。讓村民看見他們兩人在一起,會破壞他的名譽不成。

她移動一下姿勢,立刻痛得咬牙切齒。同樣是從地穴裡歷劫歸來,她一身的骯臟憔悴,他卻神采奕奕,俊朗陽剛。

 上帝絕對是不公平的!

「安,你們怎麼會跑到後山來?」大漢氣喘吁籲地趕到。

「你找我們多久了?」他笑咧了白牙,山風吹動一肩狂野的長發。

「幾個鐘頭前鈴當跑來哭哭啼啼,說千絮失蹤兩天了,而你台北和清泉村兩地飚車來回,似乎在找她。她跟在你後頭入了鬼林,沒想到一下子就看不見你。她擔心你們倆跌到山溝裡,趕快跑來找我求救。我一想到村長上次也莫名其妙掛了彩,擔心還有其它意外,所以趕快組織村子裡的壯丁,大家一起出來找人!」大漢瞥見頹靡在地的那群戰利。 「這不是橘莊趙村長的兒子嗎?怎麼被你串成一條香暘?」

「餵,你快把人家解開。」梁千絮極是不好意思,連忙催促他。

「我沒名沒姓嗎?」安可仰跟她要客氣。

「千絮,妳膝蓋都腫起來了。」大漢連忙扶起她。

「謝謝。」她感激地商借一臂之力。

方才他們兩人又有第二番激戰,安可仰仍然主張不理他們,她則繼續主張她的行醫原則!

「原則」這兩個字一丟出來通常可以壓死很多人,於是安可仰移開頭頂上的萬斤巨石,提出一項折衷方案--他先把他們綁起來,等離開了地道之後,再替他們把膀子接回去,以免他們中途又想動壞心眼。

既然拳頭比較硬的人是他,她只能同意。

「讓我看看。」她蹲在趙義身旁。

經過一路的折騰,四個俘虜又累又渴,氣息奄奄。

「不要過來!不要過來!」四人擠成一團。

「會怕?會怕還敢做壞事!我頭頂還被你抓禿了一塊呢!早知道就剃光你。」她嘮叨的毛病又發作了。 「過來!我替你接好脫臼的膀子。』

「妳會接嗎?」趙義眼中慌疑不定。

雖然要接回去不是問題,骨科卻非她的專長。梁千絮決定找最簡單的方法。

 她直接對始作俑者勾勾手指。

 安可仰認真地考慮半晌。

「過、來!」她堅定地指著自己身前的地面。

當她眼中透出這抹堅持時,他知道自己沒有任何討價還價的空間。安可仰給大漢一個無奈的眼神,走到俘虜堆面前。

 「誰要先來?」他勾勾長指。

 「阿巴揚,你先。」

「不要不要,你先。」四個壯漢現在視他如猛虎。

「看吧!他們自己不要的。」安可仰攤攤手,不負責任地想走開。

「安、先、生!」梁千絮的腳底板開始打拍子。

「每次小卿偷懶不寫功課,心心的表情就是這樣……」大漢挨上來咬耳朵。凝肅的明眸立刻穿刺而來,他馬上識相地舉高手。 「你們忙,慢慢來,我不吵你們。」

「好吧,姓趙的,就是你了。」安可仰隨便抓住其中一個,也不管有否弄痛人,喀、喀、喀、喀……連綿不絕的輕響滑過去,八隻膀子全部推回骨臼內。

 趙義撫了撫肩膀,再活動一下。手臂雖然還是很痛,起碼能夠動彈了。四人呆坐在地上,都有一種劫後餘生的恍惚感。

梁千絮一一解開每個人腰間的束縛。

「脫臼的部分全替你們接好了,身上有擦傷跌傷的部分,待會兒到醫務所來,我幫你們擦個藥,有沒有人在半年之內打過破傷風針的?」

 「沒有……」四人愣愣地搖頭。

「好,那連破傷風針一起打!」她拍拍手站起來。 「以後每個人安安分分過日子,不要一天到晚亂抓猴子、亂鑽地洞的,妄想發橫財!當心哪天山崩,把你們全困在裡頭都沒人發現。」

「我們的地圖……」阿巴揚怯怯開口。

「你還不死心?」安可仰服了這幾隻挖寶蟲!

到底是個山里漢子,雖然吃過虧,既然他接好了他們的膀子,又在沒有猴子引路的情況下把他們安然帶出山道,趙義也不囉唆,直爽地道:「山洞裡一定有寶藏!那是三百多年前祖先留下來的,現在大家都知道祕密了,見者有份。等財寶挖出來之後,我們兩個村子的人對分。」

  「三百年前?」安可仰失笑。

若是現在正流行的山區挖寶熱,那還有話說,雖然他壓根兒不相信「日本人在台灣山里埋有寶藏」的鄉野奇談。然而,三百年前的財寶?

「這張藏寶圖怎麼來的?」他掏出來研究一下。

「我向住在山里的一個長老買來的!」阿巴揚眼巴巴盯著自己性命之所倚的珍品。 「他說他們祖先三百多年前在山上藏了一批寶貝,吩咐他們家世世代代做為寶貝的看守人。這張地圖就是寶藏的埋藏地點。」

「既然如此,他可以自己去挖,何必轉賣給你?」梁千絮提出質疑。

「那個財寶是有咒朮的,看守人若監守自盜,下場會非常淒慘,他有個叔公就是不信邪,自己半夜拿了鏟子去偷挖,結果挖不到不打緊,一回到家就突然發狂,沖到山澗裡淹死了。」

「既然有詛咒,你還敢去偷挖?你膽子還真大!」大漢湊到安可仰身邊跟著看。

 阿巴揚的聲音變小。 「那個咒朮只是約束看守人,我們又不是他們家族的後人。」

「這張藏寶圖花了你多少錢買的?」安可仰揚了下眉。

 阿巴揚口風咬緊,堅持不回答。

無所謂,安可仰摸一下藏寶圖的質感,放在鼻間聞一聞,咬一咬,而後從長褲口袋裡掏出一柄瑞士刀,剪下一個小角。

「我的圖……」阿巴揚心疼地低呼。

他不理,再從口袋裡摸出一隻打火機。

「你的口袋跟小叮當的萬能寶袋一樣,什麼東西都有!」梁千絮好奇得不得了。

「裡面還藏了一支手電筒,妳要不要摸摸看?」安可仰頭也不抬。

「騙人!手電筒又圓又粗的一根,你的口袋扁扁的,怎麼裝得下?」她驚呼。

「不信妳自己找找看。」安可仰輕聲低笑。

  她真的想去掏掏看。大漢忍不住了,突然趴在石頭上,完全學上安可仰對她聳背心的惡習。地上四個男人也同時露出奇怪的禁忍表情。

 這些男人的反應挺詭異的……

「我說,千絮,妳真的是個醫生嗎?」大漢揩去眼角的淚,努力深呼吸。

 好吧!雖然她不知道他們在笑什麼,但是男人集體露出這種賊忒兮兮的表情,絕對不會有好事。

「下次我幫你割盲腸的時候,你不就知道?」她悻悻然收回手。

安可仰遺憾地搖搖頭,將那一小角「牛皮」點燃了,湊在鼻端前聞一聞。

「拭鏡布。」他把打火機收回萬能口袋裡,地圖扔回去給阿巴揚。

 「什麼?」幾個男人面面相覷。

「拭鏡皮布,加上茶葉及咖啡粉,熏個三天差不多。」他踱到梁千絮身前,蹲下來查看她的膝蓋。

「藏寶圖是假的?」她一時愕然,忘了提醒他自己才是醫師。

「除非三百年前已經有這麼精緻的後製技巧,否則我不會在它身上下太多注。」

「不可能!不可能!」趙義用力捧著頭,千萬富翁之夢一夕破碎。

「那你們照著去挖好了!如果不小心把圖弄丟了,記得回去找那位長老再買一張,我敢保証他家裡還有很多。」既然都制好了版,當然多印幾張比較划算。

「可是,那些地道究竟是挖來做什麼的?」她不由得好奇。

「什麼地道?我們村子裡有地道?」大漢一聽,躍躍欲試地跑到洞口前探看。

「祭祀、避難、開party,看你喜歡怎麼用便怎麼用。日據時代,有許多原住民不眼管束,乾脆跑進山洞裡躲起來,這些地道大底不外乎這一類用途。」安可仰把他叫回來。 「大漢,不忙,過幾天我們兩個下去玩一玩。」

「可是,有人說鬼林裡有法咒。」她小聲道。

「不這樣嚇人,如何保守祕密呢?」他好笑地回。

「有人一走進山里就失蹤了,再也沒有出現。」她不服氣地道。

「從其中一個甬道進去,再從另一側的甬道出來,當然沒有出現。」

所以這就是鬼林多年以來的祕密?真不有趣。她咕噥抱怨。再望一眼大漢和安可仰一副興味十足的表情,對他們來說,八成像找到新的遊樂場一般吧!

「安先生,千絮,你們跑到哪裡去了?」老村長氣喘吁籲,總算趕過來。

 一行人裡尚有一道玲瓏妙影。

「你們終於出現了,我好擔心好擔心!」小鈴當飛奔而來。

 梁千絮感動莫名。真是可愛的女生,一聽見自己失蹤便如此緊張,以前真是沒有白疼她了。

她張雙臂,準備接住鈴當投過來的擁抱:心想該下該先提醒她自己腳上有傷……

 鈴當直接撲進安可仰懷裡!

「我嚇壞了,你就這樣莫名其妙的消失,害我以為你跌到斷崖摔死了,嗚……你以後不可以再這樣嚇我了!」

 梁千絮望著空空如也的雙臂。

「好了,我們一點事都沒有。」安可仰摘下她的鴨舌帽,揉揉她熱呼呼的頭頂心。

鈴當的小臉埋進他的胸膛,用力深呼吸幾下,彷彿想確定他真的在自己眼前。

「失蹤比較久的人好像是我。」梁千絮自言自語。

「梁姊!」鈴當放開安可仰,呼喊一聲又撲過來。 「梁姊梁姊梁姊,我也好擔心妳!妳跑到哪裡去了?」

 也?所以擔心她是順便的就對了。

「等一下,我的膝蓋……」她往後倒。

一道銅牆鐵壁撐在兩個女人身後。他大手一撈撐,全納入懷。

玲當感激涕零,乾脆兩個人一起抱住。

 「你們兩個都沒事就好了!」

「鈴當,我不能呼吸了。」梁千絮變成夾心餅幹。

「好了好了,大家都回去!別在這裡纏夾不清。」大漢定過來指揮交通。

「你們幾個,記得來村子裡打破傷風針!」她回頭再交代一下趙義。

「走了,煩不煩?」安可仰不耐地撈抱起她。

 「我自己可以走!」她驚呼。

「你真的沒有受傷吧?餓不餓?我去買面給你吃。」鈴當急切地黏在他的背後吱吱喳喳。

 「我很好。」安可仰頭也不回。

梁千絮覺得自己不只是跌進一個地洞而已,還跌入另一個空間裡。

在她原本的世界中,安可仰和鈴當明明相看兩相厭,現在倒變成生死莫逆了。

 這一切是在何時發生的?她真的只跌下去兩天而已?

風動樹梢,葉蔽知了,夏末的野花開得熱切喧鬧,空氣中「急、急、急」的蟬聲,倒把她的心,也催促得毛躁起來……

***

「梁姊、梁姊,我去圖書館查過紀錄了。」鈴當興匆匆地捧著一本地理人文志跑進醫務所。

山難事件已經結束三天,村子裡的新興探險活動則熱烈展開中。自從鬼林另有乾坤的消息傳開來之後,膽子大一點的人都躍躍欲試,想要前往一探前所未有的新領域。

由於內部結構未明,村長擔心猶有其它未被發現的陷阱或暗道,因此嚴令不許任何人私自進入,還派了村子裡的男人們巡邏看守;同一時間,安可仰和大漢組成了「官方」的兩人探索小組,再連同橘莊的趙義等人,大夥兒興高采烈地探險去。

趙義從來沒有想過自己還有機會光明正大的回去。安可仰說得好,與其讓他偷偷摸摸不死心,不如大家一起去。果然幾趟下來,橘莊的幾個男人都死心了。倒是以前的死對頭全變成喝酒唱歌的好兄弟--這就是安可仰的另一項異能,打你一拳再踢你一腳,照樣跟你交朋友。

「妳查到什麼了?」連鈴當也不能免俗,染上這波探險潮。梁千絮只能搖頭嘆氣。

「我查了一下本地的史籍資料,發現真的有山民挖築地道以避戰禍的資料耶!可惜裡面也沒有完整的地圖。」鈴當佩服地說。 「安真的什麼都知道呢,任何事到了他手中都有答案。」

梁千絮從醫學雜志前抬起頭,定定地打量她。

「梁姊,妳幹嘛這樣看我?」鈴當被她盯得毛毛的。

「鈴當,妳……最近好像跟安變得很親近?」她清了清喉嚨。

「還好啦!」鈴當的嘴角漾起一抹甜絲絲的笑。

「妳本來不是對他不感興趣嗎?」梁千絮,妳管太多了!她告訴自己。

然而,這幾天下來,她的心頭有如乾萬隻小螞蟻在啃噬。每每安可仰出現在她們的視線裡,鈴當的眼神便巴巴黏在他身上,猶如見到神祇一般。

 對,她不舒服!她說不出原因,只知道心頭有一種澀澀的感覺……安可仰只是救了不相干的人,都能讓鈴當如此崇拜,哪一天若是真的幫了她一個大忙,鈴當豈不是要融化在他腳跟前了?

 撇開她自己心裡的異樣不說。他們兩人,論年記,論人生經歷,論生活背景,都像大野狼與小紅帽的對比,完全不適合!

她就是覺得一個三十三歲的男人去沾染一個十八歲的小女生太不道德。安可仰要碰誰都行,唯獨鈴當,她無法坐視。

「在妳失蹤的那一天,我打電話都找不到妳,心情好差,就跑去找他商量。結果我才知道他很溫柔呢!」鈴當絞著蔥白的纖指。 「他一直抱著我,還說了好多安慰的話,我感動得差點落淚。後來我自己想一想,其實十五歲的差距也不算什麼,好萊塢動不動就有六十歲老阿公娶三十歲美嬌娘的美談,不是嗎?」

 她不自在地換個姿勢。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是……嗯……他的人生經驗比妳多,女朋友也交了不少……」

「這樣才好啊!這年頭,有點經驗的男人才知情識趣,那種毛頭小子我反而討厭。」鈴當神祕地眨眨水眸。 「而且,梁姊,我偷偷跟妳說,妳不可以跟別人說喔!」

 「說什麼?」她屏住氣息。

「其實……其實他已經親過我了。啊!我說出來了,真是羞死人!」鈴當捧住自己的臉頰。

「親過妳?他親妳哪裡?」她失聲道。那隻該死的色魔!竟然趁她不知不覺間對鈴當下手!

「很多地方啊!他親過我的臉頰、我的額頭,我的鼻尖,我的小嘴唇……還親過人家的肚臍。」鈴當羞得整張臉全藏進手裡。

「肚臍?」梁千絮幾乎喘不過氣來。

「對啊,有一次我剛洗完澡出來,正好被他撞見,他就說我有一顆好可愛的小肚臍,問我可不可以讓他親一親,我……我就答應了。」鈴當怯澀地瞄她一眼。 「梁姊,妳不會認為我是個隨便的女孩吧?」

「不,不會。」她咽了口唾液,深深地呼吸。 「鈴當,呃,妳,還是跟自己同年齡的男生交往,比較合適吧?」

「我實歲是十八歲,虛歲算二十了。二十歲跟三十歲也差不了多少嘛!」

「三十『三』!」她強調那多出來的三年。 「如果他不是年底生的,說不定已經滿三十四了!」

「唉,愛情是不分年齡的。或許我有戀父情結吧!總之,我已經決定了!」

「妳決定什麼?」她問得膽戰心驚。

「我決定,我未來的另一半,一定要年長我很多才行,起碼要大十歲以上!」小鈴當握著雙手,望向遠方的天際,猶如少女的祈禱。

 梁千絮腦袋嗡嗡響。

連曾經清醒的小鈴當也難逃他的魔掌!偏偏他們兩個人外形真的很登對。

他們都是身材高挑的人種,外貌不凡,男的俊挺,女的清俏,哪像她?不只長得平凡,個性也悶得不得了,安可仰不就常喊她「小八股」嗎?

  她再打量一下自己的穿著。同樣是牛仔褲和TT卹,鈴當穿起來嬌美活發,洋溢著青春氣息;安可仰穿起來更是挺拔瀟灑,讓人垂涎三尺;而她,兩百塊T卹就是兩百塊T卹,完全不像他們有讓衣服自動升值的功能……

 天哪!她最近越來越在意外表了。她其貌不揚又不是這一、兩年才發生的事,應該早就習慣了才對!而且,她竟在吃鈴當的醋?

「噢……」梁千絮捂著臉,無顏以對江東父老。

「我又看到那個女人了。」鈴當趴在窗台上往外看,完全不知道她的內心交戰。

 「哪個女人?」

「安大叔的老婆啊!好像是那個很有名的新聞女主播,香雲。」鈴當心不在焉地回答。

 她頓了一頓。 「他不是離婚了嗎?」

「不知道。那個女人一進村子就去找村長,說她是安太太,有事要找安大叔,也不知道他們兩人是怎麼回事。說不定他們只是分居而已,還沒離婚。」鈴當突然捂著嘴,小心翼翼地打量她的臉色。 「梁姊,我說這些話,不會讓妳不開心吧?」

  她沉默一下。 「這件事又跟我沒關系,我有何好下開心的?」

 「那就好。」鈴當拍拍胸口。 「梁姊跟他好像『交情匪淺』的樣子,倘若他真的瞞著妳與其它女人不清不楚,這不是當眾讓妳難看嗎?對了,我不算哦!雖然我跟他有過一些親密行為,可是我只能算小小的崇拜者而已,絕對不敢奢望自己跟他能有任何結果的,梁姊千萬不要誤會我。」

 她強笑一下。 「什麼交情匪淺,少胡說八道了,我和他只是普通朋友而已。」

「那我就放心了。」一抹狡黠從小丫頭眼中一閃而逝。

鈴當的笑靨,讓燦爛的夏艷也為之失色。

***

「前妻,好嗎?有沒有那個『前』字,意義差很多。」

安可仰關上吉普車車門,一手拿著一罐冰啤酒,另一手提著臟舊的睡袋往洗衣店前進。

他生命中的女禍顯然太多了,一樁接著一樁冒出來。

香云亦步亦趨跟在他後頭,高雅的香奈兒套裝在這山村里顯得過度正式,她自己卻怡然自得,連顆汗珠兒也不見。

「我是為你的名譽著想,山上人家比較保守,或許不太習慣『離婚』、三剛妻』這些玩意兒,所以我勉為其難以安太太自居。」

「那還真是委屈妳了。」安可仰頭也不回地推開洗衣店大門。 「妳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洗衣店由村長的侄子所經營,他是清泉村出了名的八卦狗仔,安可仰認命地把睡袋交過去,付完訂金,並且隨時等待新一波的流言傳布開來。

處理完洗衣的事,他踏回刺烈的陽光底下,香雲立刻跟上來。

「我打電話問凌曼宇,是她告訴我的。」

「真高興知道我的前妻和我女兒的母親感情如此之好。」他無奈地仰天長嘆。 「說吧!妳有什麼事要找我?我確信自己沒有漏了任何一期的贍養費。」

「贍養費就是我來的重點之一。」香雲微微一笑。

「看樣子這場談話會很漫長。」他爬梳一把亂發。 「走吧!我們找個涼快一點的地方。」

「不用了,我只是想親自拿一樣東西給你。」香雲低頭從秀氣的小提包裡,翻出一隻紅色的信封。

「請帖。」安可仰接過來揚一揚,眉心聳得老高。

「我要再婚了,所以從現在開始,你可以不必再匯贍養費給我了。」香雲輕聲說。

他沉默片刻,瞄一眼新郎官的姓名。

「陳家的二兒子?那傢伙馬馬虎虎,還過得去,應該可以給妳一個平穩的未來。」

「謝謝你。」香雲溫柔地望著他。 「當初若不是你給我一個庇蔭,我可能一輩子擺脫不了我的家庭,更不可能出國進修,又找到這麼好的工作。」

「咳!當初是某個女人口口聲聲要我遵守承諾,對她負責,我才被趕鴨子上架的。」他不自在地提醒。

「好好好,你怎麼說就怎麼是。」香雲突然踮上前一步,緊緊擁抱他。

 這是最後一次了。

其實,她曾經妄想過在這片胸膛停留,許多現實層面卻讓她明了其中的不可能。他還未準備好真正定下來,她則太渴望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家庭。他們短暫的婚姻只是讓他有理由繼續在經濟上援助她,至於感情方面,那是她一直碰觸不到的領域。

而今,有另一個男人出現,承諾給她永恆的愛。她接受了。但是她明白,在心底深處,她會一直保留一個角落給他。

「好好照顧自己。」安可仰感受著懷裡的芳軟,低沉地囑咐。

 許多舊事在心頭流過。

「好。」她深呼吸一下,退開一步。 「我見過你的寶貝女兒了,可是尚未告訴她即將再婚的消息。麻煩你轉告她:我對她老爸的財產一點意思都沒有,請她不要再見到我就像見到臭蟲一樣。」

 安可仰笑了出來。 「或許妳應該自己告訴她。」

大街兩旁,許多扇窗戶露出探頭探腦的臉,她一一巡視過去,和她對上眼的人統統轉開頭,假裝自己沒在偷看。醫務所那一張俏臉最大方,香雲隨意地揮揮手,得到一個友善的響應。

「改天吧!我要走了,你不妨帶她一起來參加我的婚禮。」她掏出車鑰匙,走向停在街角的Lexus。 「對了,凌小姐說你終於交了一個『良家婦女』?」

「閣下似乎是新聞從業人員,麻煩在播報新聞之前先求証一下。」安可仰差點被一口啤酒嗆到。

「我不正在求証嗎?」香雲回眸一瞥。 「安,你是個很不錯的丈夫,不要再浪費生命了。」

「再見。」安可仰選擇沒聽見,隨便揮了下手作別前妻,大踏步走開。

唉,從未見過比他更怕當個「好男人」的傢伙了!他的心結究竟何在呢?香雲笑嘆了一聲。

無論如何,這都不是她的問題了。

她坐進車中,黑色Lexus消失在午後的塵煙裡。

「你是個很不錯的丈夫,不要再浪費生命了。」安可仰撇著唇重復。他也不過是給前妻一點錢,給女兒一點時間而已,結果人人說得像他可以榮任十大傑出青年似的。

是她們要求太低還是他要求太高?他推開醫務所的門。

「怎樣怎樣怎樣?」鈴當有如跳了針的唱機,一臉期待與興奮。

「什麼怎樣?」他給她一顆爆栗。

「你和你老婆談判得怎樣?」她想死了要聽八卦。

 「是前妻!」他強調。 「我親愛的前妻決定再婚了,謝謝妳的關心。」

「那你不是失戀了?」鈴當尖叫。

「妳再沒大沒小,當心我要妳好看。」安可仰瞇起利眸。 「千絮呢?」

 她縮了縮腦袋,不敢再造次。他生起氣來的模樣還是頂可怕的。

 「梁姊剛才『又』回台北了。」

「這女人是嫌她麻煩惹得還不夠?這回我又要上哪兒去救她?」安可仰拍了下腦門。

「放心,這次梁姊搭村子裡的交通車到隔壁鎮去換客運,安全得很。她說她上次沒回成,所以這次得再去一趟,順便補點藥品上山。」

他瞄一眼手錶,下午三點,現在出發回台北時間差不多。

「我也應該回去一趟。」上回一查出那位愛惹麻煩的梁醫生真的沒有出現時,他又匆匆趕回山上找尋線索,結果正事一點都沒辦到。

 「安……」鈴當想說話。

「『安』是妳叫的嗎?」安可仰給她一個白眼。

「哼,看梁姊不在就對人家兇巴巴的。」鈴當小聲抱怨。 「人家也要回台北啦!給我一趟便車好不好?」

「五分鐘後,我的吉普車旁集合,遲一分鐘都不等人。」他打開門,往熱浪裡走去。

「我去拿我的包包,馬上回來。」鈴當精神百倍地沖出醫務所,還差點撞翻他。 「對了,親愛的安可仰先生男士公子,倘若我是你,下回見到梁姊之時,我會踮著腳尖走路哦!」

  「我又哪裡惹到她了?」

「沒有沒有,保証沒有,一點都沒有,你絕對可以相信我!」鈴當吐吐舌頭,一溜煙跑得不見人影,

 安可仰開始感到大事不妙。

該死的,這丫頭一定又背著他造了一堆謠!

他發誓,他這輩子什麼都好,就是女禍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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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有一股液態的火在她四肢百骸裡流竄。

 她徘徊在酷寒與火焚的地獄。當身軀感覺到極熱時,她想跳起來大吼,做一些粗暴而激烈的動作,這是她嚴謹自製的一生未曾有過的心情,也在這個時期,她的大腦會開始搞怪,一一把出現在安可仰身邊而自己見過的女人重溫一遍。

鈴當、香雲、凌曼宇,以及之前那群三十六D。

 他的生命中充滿女人!而且全部是美麗的女人。

她們有修長的身段,完美的五官,嬌貴的性情,優雅的姿態。

接著她會墮入極冰地獄,全身透骨的寒冷。她的大腦凍結,腦中的影像也跟著化為冰封,一尊尊碎裂掉。

 如此周而復始,不斷循環。

她不知道自己怎麼了,身和心同樣難受。她曾想替自己開個藥,緩和種種症狀,卻知道這並非病理上的苦痛,一切都是心因性的!

她莫名其妙的,為了一個甚至不曾正眼瞧過她的男人,方寸大亂。

 終究是動心了。

 心一動便魂靈散亂,神思不屬。身體分裂成無數個,鴿派與鷹派混成一氣,徬徨與篤定互相交擊。每一個自己都跳出來與另一個自己爭執不休,卻無一方得出真正的結果。

以前並非未經歷過愛戀,為何不曾像這次一般,還未真正開始,就已百轉千迴?

心底有一個聲音悄悄說:因為以前談的是「戀愛」,時間到了,身邊有個人,自然而然便湊合在一起。

這次卻是前所未有,真正的「動心」。

她茫然呆坐著,不知未來何去何從。

「妳這麼早就醒了?」她的姨丈方塵拿了一本美朮雜志剛從畫室裡走出來,在自己的老位子坐定。

老實說,也不是他們夫妻倆不疼千絮,而是千絮守禮得緊,一看見他們夫妻倆就必恭必敬,晨昏定省,弄得人好生不自在。像現在,才早上九點多,她已經起床了,正常人難得有個假期,不應該睡到下午嗎?他畫了一夜的畫,本來想好好休息一個早上,這會兒又跟她碰在一起。

 「男人都是豬頭。」

方塵的眼光立刻從雜志移向電視屏幕。屏幕一片漆黑,那這句話是誰說的?

他的眼光不得不回到最不可能的對象,他外甥女身上。

「男人都是豬頭嗎?」他試採性地問一句。

 「對。」更肯定的陳述。

好,話果然是她講的,這可有趣了。以千絮的個性,她絕對不可能在長輩面前說罵人的話。

「包括妳那個男朋友安可仰?」方塵慢慢放下雜志。

 「他是豬頭之王。」

 方塵樂了。 「他何以得此殊榮?」

 梁千絮頓住。就是因為他什麼都沒有做!她為了他在家裡輾轉反側,而他呢?可能正在山上逍遙快活。

「他不必做任何事就已經是豬頭王了!」

「在妳的眼裡,我也是豬頭?」方塵搔搔腦門。

 梁千絮瞄姨丈一眼。

安可仰的話突然鮮明地躍入她腦海--有些人只適合當朋友,不適合當長輩。

 她恍然。原來他第一眼就看出了她和家人的相處盲點,而她卻空自徘徊了多時。

錯的人不在她,也不是方塵夫婦,而是他們搞錯了和彼此來往的方法。

「你也是一隻超級大豬頭!」她突兀地回答。

「妳倒說說看我哪裡豬頭?」方塵感興趣地問。

「我從小客客氣氣地對你,你不喜歡,反倒樂得被人罵豬頭,這樣還不夠嗎?」梁千絮白他一眼。

「那也得罵得切題才行,倘若隨便亂罵,我也是會生氣的。」方塵絲毫不以為忤。

「還有,你的個展五年才開一次,開一次要吃五年,就不怕將來老了沒存夠老本?依我之見,姨丈應該把你的經紀人殺頭才是。」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用這種口氣跟他說話,乎心而論,感覺很不賴。

「這個妳就不懂了,物以稀為貴。台灣的藝朮家雖然生存空間小,可是對已經有了知名度的藝朮家而言,架子端得越高,越有一群瘟生眼巴巴捧著錢來被人踐踏,我可是滿意得很。」方塵興高采烈地分析。

「好吧!你高興就好,豬頭王讓給你當好了。你們男人不只是豬頭,而且是外星人,思考邏輯與地球的另外二分之一人口不同。」她無法理解地搖搖頭。

「不過妳那隻豬頭跟妳挺有默契的。」

 「怎麼說?」她昂起下巴。

「前幾天他跑上門找我喝酒,順便問起了妳的下落,我說我好幾天沒有妳的訊息,於是他拍拍我的肩膀說:『方老大,在千絮心裡,我們兩人八成都是豬。既然我認了第一名,你就別跟我搶冠軍了。所以平時有機會多關心她一下,否則讓你的豬頭度高過我,我的惡名很難維持下去。」方塵蹺起二郎腿,得意地說道。 「現在我可是贏過他了!我就說嘛,豬頭之王的頭銜怎麼可以讓給那個姓安的小子!」

「他何時來過的?」梁千絮呆了一呆。

「就是前一個週末。」方塵聳了聳肩。

 那正是她失蹤的那段時間。她又想到鈴當提過,安可仰為了找她,兩地飚車,所以他是先回到台北,發現她失蹤之後,立刻返回清泉村找她?這一來一往也需好幾個鐘頭,他為什麼願意如此奔波?

他明明是在意她的,卻老是在每個人面前擺出與她不相干的死樣子,他到底在怕什麼呢?

 她全身漲得快爆炸。未來的可能性或不可能性,回轉於她的腦海。她再度墜入忽冷忽熱的境地。

 想見他!想把許多事情問清楚!

要死要活,好歹也給個清楚痛快!

 梁千絮霍然站起來。

「妳要上哪兒去?」方塵納悶地問。

「去找那隻現任的豬頭之王!」她面無表情地說。 「你能不能升任冠軍,等我和他談完便有結論了。」

「好,我期待妳的加冕。」方塵莞爾一笑。

***

 空氣裡的味道是怡人的。

沿路過來的勇氣,在踏入他私人領域的那一塊,猶如冰塊入了火堆,瞬間化解於無形。

梁千絮遲疑地僵站在客廳裡,開始自我懷疑她為何要來到這裡。

方才她打電話回山上,大漢告訴她安可仰後腳也跟著回台北了。於是,她掏出久未使用的手機,查了凌曼宇經紀公司的電話,再撥過去,竟然便找到了她。

「安可仰的地址?我當然知道,妳拿枝筆抄下來。」凌曼宇悅耳的嗓音顯得過度熱誠了。 「如果他不在家,備用鑰匙放在門口那株盆栽的水盤裡,妳自己開門進去等,不必客氣。」

 於是,她真的來了。

她沒有按門鈴,因為無法確定會面臨何種情景。她可以接受他不在家,卻無法忍受他懷裡摟著一位艷姝前來應門。

他們初次在木屋相見時,便是類似的情景。於是她直接去拿備用鑰匙。

一進入敵營,她的蠻勇全飛走了。

 空間裡非常安靜。一種屬於他的特有氣息,瞬間溢滿胸肺。

原來,他的私人城堡就是這副模樣。沒有她想像中的淫亂道具或異情艷景,也沒有室內攀岩或熱帶植物的探險家風情。

十多坪的寬大空間裡,主牆面是一整片的文化石,中央嵌著一部液晶電視屏幕。所有家具走黑白兩色的極簡風格,線條簡單俐落,色彩明快。

 靜。

  主人可能不在家。

好,梁千絮,趁妳的行蹤尚未敗露,速迷離去。

 然而,她的腳有自己的主張。它們堅持黏在原地,不願向外移。

 既然如此,便向內走吧!

她恍如夢遊一般,緊捏著手中的鑰匙,步伐如攀越山岳,步步慢,步步險。

 走廊上有三間緊閉的房門。或許他正在其中一間蒙頭大睡。

她按住左首第一間門把,小心翼翼地往內推……

古董四柱大床,飄著浪漫的白紗蚊帳,帳子並未垂下。

床上,一具橫陳的陽剛軀體,上半身全裸,下半身僅著一條運動短褲,兩只毛腿豪邁地岔開,幾乎佔去所有床面。

 梁千絮動彈不得。

鎮住她的,不是安可仰暢快的睡姿,而是,他身旁的女孩。

 小鈴當!

「喝!」她驚喘一聲,用力摀住嘴巴,不讓自己尖叫出來。

 鈴當的睡相比他更舒適愜意。她蜷成蝦米狀,枕在安可仰的小腹上,年輕的臉龐盈著滿足的淺笑,粉紅色小可愛和同色短褲幾乎遮下住什麼。

「他們……」梁千絮的心臟被一隻隱形的手緊緊掐住。

  不,任何人都行!就是不能動小鈴當!

她才十八歲,比一個小孩子大不了多少,他怎麼敢?

梁千絮覺得頭暈眼花,一堆星星在四周繞來繞去。

 驀地,某個人悶悶地發了聲喊。她隨即意識到,那是自己發出的聲音。

 「你這個可惡的男人!」

接著,在她的理智掌舵之前,她已經跳到床上去,抽出枕頭開始攻擊沉睡的屋主。

「該死!這是怎麼回事?」低沉而困倦的怒吼震撼了整棟大樓。

「可惡可惡可惡!連鈴當你都敢動?你良心被狗啃了?她的年紀這麼小,大好青春就這樣被你糟蹋了!你這個大色狼!採陰補陽、誘姦未成年少女的大混蛋!」

「什麼……誰?……千絮,是妳?……該死的,給我立刻停手。」百忙中,他從不斷落下的枕頭問瞄清攻擊者的外貌。

「啊!」一聲慘叫,鈴當跌下床去。

「我還以為你雖然好色,起碼有一點做人的基本原則!虧你一個大男人連十八歲的小女生也敢動!她的外公將她託付給我們照管,現在出了這種事,你教我們用什麼顏面去面對她的家人?」

「妳……住手,聽我說……」安可仰要擺脫坐在自己肚子上亂打的女人當然很容易,可是他想不到可以不讓她受傷的方法。

「給我住手,妳這個瘋子!」石破天驚的一吼來自背後。

 梁千絮一呆,不自覺地停下手。

「誰準妳進門的?妳給我下來!」鈴當用力推開她,撲上去緊緊抱著床上的男人。 「老爸,你不要緊吧?」

 梁千絮徹徹底底地呆掉。

 老爸?

 鈴當叫安可仰,老爸?

「梁姊,妳瘋了?我爸爸好心地救了妳,妳竟然攻擊他!到底沒良心的人是誰?」鈴當回頭怒吼。

「爸爸?」她彷彿變成一隻九官鳥。

「爸,她沒有打傷你吧?」鈴當憂心地扶安可仰坐起來。

 安可仰按著肚子坐起來。

 她飛撲過來的那一記夠猛的!倘若再往下踹幾吋,他和她們就變成「好姊妹」了。

 「我沒事,妳先出去。」

「不要!我一出去,她說不定又要打你了。」鈴當不依。哼!任何人敢對她老爸動粗,就是敵人!即使梁姊也一樣。

 「凌苳!」安可仰沉聲道。

  凌苳!

當初工讀生是陳嫂幾個人合力僱請的,梁千絮從未問起鈴當的家庭背景,而鈴當也一律要求大家叫自己的小名,所以她未想過去查探女孩的本名是什麼。

原來小鈴當之所以叫「鈴當」,是因為這和她的本名諧音。她的母親是凌曼宇,父親是他!兩個大人並末結婚,所以她從母姓。

方才在梁千絮眼前回繞的小星星非但沒消失,反而增加了一倍,現下還多了幾隻小鳥在啾鳴。

「好啦!你們兩個好好講,不要再動手動腳了。」平時雖然常跟老爸沒大沒小的,只要他一端出父親的權威,鈴當還是頗忌憚的。

「待會兒盥洗完,記得出去吃早餐。」安可仰叮囑她。

「噢。」大女生心不甘情不願地退出去。

「吃完早餐去公司找妳媽,她中午要帶妳去補習班報名!」他嚴峻的吩咐追上去。

「吼!真討厭……」女孩咕噥離去。

一般家庭常見的父女對話在梁千絮眼前上演,她卻覺得這是世界上最不正常的一幕。

 安可仰怎麼會是鈴當的父親?啊--她想跳起來尖叫。

「鈴當說你對她不規矩,你吻過她的臉,還親她的肚臍……」最後,她只是跌坐在自己的腳跟上,任世界在周圍旋轉。

「廢話,我連澡都幫她洗過,何況親肚臍。」女兒啊女兒,妳好樣的!這種曖昧兮兮的話都說得出來。

「可是,你和凌曼宇都這麼年輕……鈴當已經十八歲……」她茫茫然魂遊天際。

  安可仰揉揉僵痛的脖子。

 女禍!女禍!

 「過來。」他對她伸出手。

過度的震驚讓她暫時喪失行動能力,他只好自立自強,將這尊僵硬掉的菩薩移進懷裡。

「凌苳出生的時候,我和曼曼才十五歲,很棒的國中畢業禮物吧?」

「十五歲?」她只能不斷學舌,而且有逐漸石化的傾向。

「有沒有聽過一失足成千古恨?」他嘆口氣。 「凌曼宇和我國中同校了三年,剛升上國三不久,我們彼此同意嘗一嘗禁果的滋味,而剛剛走出去的那個女孩就是那一次的成品。」

「所以她十四歲就懷孕了?」梁千絮嚴重口吃。

「而且健康教育不及格,懷孕四個多月才知道自己吃再多減肥餐都沒用,她的發胖全是因為肚子裡被下了種。」他沒好氣。

 「嘿!」她回過神。 「罪魁禍首是你,你憑什麼全推給女人?」

「我當然知道罪魁禍首是誰,事發之後,兩家的父親只差沒打斷我的腿,即使我想賴也賴不掉。」

「當時為什麼沒有考慮把小孩拿掉?」並不是說她同意這麼做,只是,這是多數人會選擇的方法。

「當時墮胎的危險性太大,家長們不敢冒險,只好讓孩子生下來。」安可仰往後靠向床頭板。

「雙方父母沒有要求你們結婚嗎?」她小聲問。

「我們自己都是半大不小的孩子,結不結婚有什麼差別?一樣都要靠家裡養。謝天謝地曼曼在這一點上和我有共識,不然我就娶定那個兇婆娘了。」

「後來呢?」梁千絮知道,倘若凌曼宇堅持要結婚,他一定會娶她的。他就是這樣的男人!

「禍已經闖了,我們約定好孩子跟著母親,安家則搬到凌家附近,如此一來凌苳可以隨時見到她的爸爸媽媽。」安可仰聳了聳肩。 「妳得知道,白天在大學裡彈吉他把美眉,晚上要趕回家餵奶把尿,平時邊約會還要邊聽女兒打來的娃娃語,更別提不時逃課去參加幼兒園家長會,那種日子可不輕松。」

她腦中浮現年少的安可仰一手奶瓶一手娃的景象。

事實上,光是他曾經「年少」過,這一點便很難擬想。他彷彿一出生就是現在這樣瀟灑自信的神態:永遠知道自己要什麼,也永遠知道如何得到。

思及他也曾經走過一段莽撞懵懂的歲月,她不禁微笑起來。

「鈴當在村子裡為何從不提你和她的關系?」

「誰知道這種年紀的女孩在想什麼?」自從女兒進入青春期之後,安可仰就再也不敢誇耀自己了解女人。 「她知道我要上山待一陣子,先蹦蹦跳跳地跑去了,我也是在清泉村看到她,才知道她人在那裡。如果我黏得她太近,她還嫌我破壞她的行情。」

「幸好清泉村的年輕男孩也不多。」她小聲安慰。

「沒錯,否則我一根一根扭斷他們的小弟弟。」安可仰越想越頭痛。 「她年紀輕輕,既不肯乖乖的念高中上大學,跑去那間鬼高職;現在畢了業又不肯認真找份正職來做,實在搞不懂她在想什麼。」

「學歷不是萬能的。」她拍拍他的臉頰。

  安可仰白她一眼。

「妳的『學歷無用論』盡可以拿去安慰別人家的父母。安家目前為止的最低學歷是碩士,曼曼那邊的藝朮世家也沒遜色多少,偏偏第三代出了她這個小高職生,真是破天荒!她自己成天快樂地到處飛,結果我和曼宇一天到晚替她擋子彈,我們兩個人都快被射成漏斗了。」

他的埋怨越多,梁千絮眼中驚奇的神色越濃。

好難想像他被一個小女生難倒的樣子!真是太有趣了。

其實當年他大可以自己的年輕識淺為藉口,一走了之,正如成千上萬的爛男人;但他沒有,他選擇留下來,承擔所有指責,並盡職地扮演小爸爸的角色。

他必然是個好父親,否則鈴當不會如此愛他。

心的一角漸漸柔軟,那是一種近乎疼痛的觸動。

「你不是替她找了一個媽嗎?怎麼不讓你老婆跟她談?」梁千絮,這個問題打探的意圖太明顯了。

安可仰瞅了她微紅的頰一眼,眸心開始沁出笑意。

「那個老婆只是娶來出錢供念書的,她念完書就不干我的事了。」

 唔?腦子裡有一堆問號。好想知道、好想知道、好想知道……梁千絮鼓漲著臉頰,這回是給急紅的。

 安可仰決定幫她解圍。

「香雲的哥哥是我的大學死黨,大二那年得了白血病過世了。他們家有個酗酒的老頭子挺不像話的。香俊臨走前,我答應過他,將來一定幫忙照顧他妹妹。後來我出國念書,忙於自己的事,差點忘掉了這件事。」其實中間還有一些不堪的事,大底不外乎家暴之類情節,但這些都是香雲的私事。 「總之,香雲後來找到我,提醒我當年對她哥哥的承諾。我研判了一下情況,最簡單的方法就是和她結婚,名正言順地接過來照顧。等她強壯到足以自立,就不干我的事了。」

 又是承諾。

她開始明白凌曼宇為何會告訴她那一席騎士的話。

安可仰不輕易承諾,然而,當他承諾了,他必然信守,即便是千里迢迢,亦會回來應許,一如千古以來的騎士精神。

「其實你可以不必告訴我這麼多的。」她知道自己沒有過問的立場。

 「是嗎?」安可仰似笑非笑。 「那麼,敢問姑娘今日何以大駕光臨?」

早上那種亂紛紛的情緒驀地回到梁千絮心頭。

 頂天立地的男子總少不了桃花。她想起許多曾出現在他身畔的女人,還不包括那些她沒見過的。她要不要變成眾多桃花里的一朵?

怕只怕,即使她願意,她也構不上桃花的資格,只是一片不起眼的綠葉。

淚水毫無預警地墜下,她嚇了一跳,又羞又惱地抹掉。

 她最近的情緒比孕婦更不穩定。更讓她羞愧的是,她突然在意起許多表象與膚淺的事物。可是,在他面前,她不得不介意。

她越來越討厭讓他看見自己不夠美好的地方。

安可仰的笑容在瞧見她的淚後消失。

他輕嘆一聲,將她攬進懷裡,垂首吻合。

 其實,是動心了吧!

動心的過程極緩慢,說不出來是從哪一點哪一滴開始,或許是她一開始那些奇奇怪怪的「化名」,或許是她站在台北街頭那種孤獨的眼神,或許是她越見鮮活的笑容,與定期冒出來訓話的老教官個性。

她像個小女孩般,在愛情面前全然無助。說不清自己的情緒,甚至連自己的淚水都難解。

他第一次遇到如此真純與不設防的女人,於是,在萬分詫異中,一個不慎,也陷入泥淖。

這一念之間,將為生命帶來翻天覆地的改變,為此他裹足不前,甚至蓄意忽視。

 然而,終究動心了。

他看著一枝孤挺的蘆葦,受到春風眷顧,綻成如花一般的繽紛。

門戶大開的此刻,他們在入口處徘徊。未來不知是喜或悲,得自己去闖一回才知道。

他輾轉吸吮,感覺倔強的骨架在懷中融解、浸化。

她雖然嬌小,卻不是那種瘦骨嶙峋的干扁,嬌軀抱起來有點肉,棉棉軟軟的,很舒服。她的肩頸交接處有一種體香,淡淡的,很女性,猶如費洛蒙般令人動情。

他以唇帶眼,巡視她的領土,並在沿途烙下自己的印記。

他的唇溜回她的唇,手鑽進她的衣底,酥胸與粗糙的繭相遇時,她眨了眨眼,突然回過神。

「你怎麼可以又偷親我!」她用力捂著自己的唇,秀容赤若燒融的鐵。

「怎樣?不行?」氣死人的理直氣壯。

 「你……」她為之氣結。其實應該甩他一巴掌的,可這樣做太矯情了,她明明沒有抗拒。

「來吧!」安可仰突然將她壓平在床上。

 「做什麼?」她升起滿心警覺。

「愛做的事。」他去扯她的T卹。

「我……我才不要!」梁千絮面紅耳赤,飛快躲到他抓不到的範圍。

「為什麼不要?」他一隻手撐起腦袋,像阿拉伯後宮正在點牌臨幸的君王。

 這是什麼鬼問題?她今天又不是來跟他……的。話說回來,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今天來做什麼。

「我不管你,我要走了。」她憤懣地轉頭離去。

「好好好,不要就不要,那待會兒陪我去一個地方。」他矯健地躍下床拖住她。

「去哪裡?」她呆怔地被他牽回床沿坐著。

安可仰伸了下懶腰,古銅色的肌肉盡情讓晨光眷戀,她絕絕對對臉紅了,也絕絕對對下認為自己有必要假清高的把頭轉開。

 她喜歡看他。一直都喜歡。

「等一下妳就知道了。」他消失在浴室裡。

梁千絮的腦袋暈暈的,彷彿剛坐了兩天的雲霄飛車。他們之間有一些感覺在剛才的幾分鐘之內發生了,她卻說不出來那是什麼。

她只知道,她的心跳變得異常快速,而肩膀上的沉重感,正在一點一滴消失。

浴室裡傳來男性的哼歌,與嘩啦啦的水流聲。

 「啊!」

「什麼?」安可仰歪著身子采出來看她。

「你剛才吻我的時候沒刷牙!」她捂著唇大叫。

 「……」

「惡心死了,早上起床嘴巴里的病菌是最多的,你家有沒有新牙刷?我也重刷一遍。」

天下芳草何其多,到頭來,他卻為了最不浪漫的那一株動心。

 真是報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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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結果安可仰帶她到他父親的事務所。

「安然法律事務所」由父傳子,直至安可仰的父親已經來到第三代。在最近這一代的兒子身上,顯然他對極限運動的愛好超過對法律與正義的追尋,安老先生的二層傷」可想而知。

事務所位於敦化南路的超精華地段,佔據本棟商業大樓的第一樓整層,光是入口的會客區便奢侈地規畫了十坪,精緻的核桃木壁飾與昂貴的畫作包裝出精英氛圍。

接待櫃檯的小姐雖然掛著親切的笑意,那身完美的衣飾與彩妝卻讓人肅然起敬。總而言之,這絕對是一個「窮人不友善」的租界區。

梁千絮對於金錢與特權沒有意見,只是對這種地帶敬而遠之。倘若她喜歡攪渾水,當初就會留在醫院系統裡,與各大派系廝殺爭鬥,一路爬上主任醫師或更高的地位,享受名醫待遇了。

清泉村的山光水色流露她的腦海問,啊,才離開幾日,她已經開始想念它了……

「早。」安可仰一手搭在接待台上,隨意地打聲招呼。 「我老頭進來了嗎?」

「安律師早,安律師已經進來了,安律師現在要見他的話,可以直接進安律師的辦公室。」接待小姐綻出甜美的笑花。

安可仰頓一頓,回頭說:「我聽懂她的意思了,妳呢?」

「我也聽懂了。」梁千絮莊重地頷首。

 接待小姐緋紅了臉。 「我是說,安先生早,您的父親已經進來了。如果您要見他,可以直接進他的辦公室。」

「這樣好多了,這麼多同姓的人待在同一間公司裡,實在很煩對不對?」安可仰安慰地拍拍她的手。 「我在會客室裡等他,麻煩請他過來一下。」

「什麼事?」冷峻的沉音從他們左側方的走道響起。

一見到事務所老闆--安然,梁千絮不自覺地綻出一絲笑意。

當然不是因為安然長得「好笑」,事實上,他絕對不是一個讓人望之而生趣意的男人。安然的神情比安可仰更見威嚇,站在法庭上說話時,連對方律師都會不由自主地降低聲量。

他約莫六十出頭,發絲已花白了一半,眉梢眼角劃滿嚴厲的線條。一身昂貴的西裝襯出他未見佝僂的身形,和安可仰站在一起時,風采毫不遜於兒子。

她笑,是因為他們父子倆模樣廝像,她毫無困難地看見三十年後的安可仰。父、子和孫女三代都擁有一模一樣的鼻樑,果然鈴當讓人欣羨的容顏其來有自。

「安律師,您來了,好久不見。」安可仰懶洋洋地倚著接待台。

安然的利眼瞥了她一眼,隨即全神貫注在孽子身上。

「什麼『安律師』?你就不是安律師嗎?」

「一間事務所有一個『安律師』即可,人多了怕叫錯。」安可仰閑適地揮揮手。

「又輪到你回來打工的時候了?」安然挖苦兒子。

「你也知道我回來頂多只能打打零工,那就好,我們總算有共識。」

「你的辦公室牆上還掛著你的律師執照,不要忘了!」安然冷眼一凝。

看他們父子倆鬥法向來是辦公室福利之一,行政區和接待小姐全豎直了耳朵,聽得樂不可支。

「我們進去談。」安可仰牽起她,率先走進會客室。

安然低哼一聲,踅進會客室,挑了桌首的主位坐定。安可仰扶著她坐進一張沙發椅,再坐在她身畔。

「老爸,我有些事要和你商量。」他打開天窗說亮話。

  安然直勾勾的眼落在她身上。

「您有事嗎?」梁千絮被他瞧得納悶不已。

「我兒子剛才說他有事和我商量。」安然的手在桌面交握。

「我聽到了,兩位請自便,我在這裡等你們。」

「妳不覺得自己反客為主了?」安然的眉心聳起來。

  梁千絮被他瞪得莫名其妙。

「這裡是會客室,而我是客人,所以會客室歸客人使用,兩位大可回自己的辦公室討論。」這是她的邏輯,就好像她行醫的時候也不會去佔用大漢的辦公室一樣。

「妳是什麼人?」安然盤起臂,開始用挑剔的眼光打量她。

安可仰露齒一笑,正要回答,被她輕輕按住。

「如果我告訴您,我白天在市場賣面,晚上在夜市賣CD,教育程度只有國中畢業,明天即將和令郎踏入結婚禮堂,你對我的待遇會不會有差別?」梁千絮好奇地問。

「那要看妳的面攤有沒有合法執照,妳賣的CD是不是盜版,妳有沒有涉及任何不法,以及妳煮的面好不好吃。」安然昂起下顎回答。

梁千絮發誓她在他眼中看見一抹孩子氣的得意閃過。好吧,或許安老先生不如她想像中的僵硬無趣!

「敝姓梁,梁千絮。」她主動伸出手。 「我只是區區一介山野小醫師,從未涉及不法,也沒有發生過醫療糾紛。」

「說吧,你找我有什麼事?」老人家與她交握一下,炮火對回兒子身上。

梁千絮點點頭,她也很想知道安可仰帶她來見他父親做什麼。

「老爸,我要閃人了。」安可仰怡然丟出炸彈。

「你忘記我們當年的約定了?」安然哼了一聲。

「你還記得那個不平等條約就好。」安可仰越想越痛心疾首。 「我年輕識淺誤上了你的惡當,不過你一個四十歲的大男人欺侮一個十五歲精蟲入腦的男孩,講出去也不是頂光彩的事。」

安然威嚴依舊,眼中那種得意感卻更濃了。

「凌老與我是幾十年的老朋友,你把他貌美如花的女兒給弄大肚子,教我拿何等顏面再去凌家出入?你闖了這麼大的禍,我只要求你一個小小的條件做為交換,有哪一點不平等?」

「都怪我一時不察,中了你的計。」安可仰轉向她,笑容裡充滿懊悔。 「親愛的,答應我,永遠不要跟老狐狸律師打交道,因為妳不會贏。」

「你們當年到底訂了什麼約?」她忍不住問。

「哼!你大可搬弄是非,反正我行得正立得穩,不怕你。」安然先撂話堵住兒子。

  安可仰不理他。

「話說事發之後,這老頭兒裝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跟我說:『兒啊,為父不肖,致家中出汝劣子,損及鄰女清白,吾縱碎身萬段,亦無顏以對先祖。』」

「你們家講話都用文言文嗎?」她好奇問。

「我就說他搬弄是非!」安然盤起手臂,道貌岸然。

 安可仰給父親一個白眼。 「然後他開始告訴我,一個十五歲的未婚媽媽未來有多麼悲慘,人生有多麼絕望,曼曼的這一生從此毀在我的手裡,而凌家父老子幼,又是多可憐、多弱勢、多值得人同情,他則是多痛心多厭世,而這一切都是我的輕率妄為所引起的。」

「這麼說也沒錯。換成是我兒子,我若不把他五花大綁送到女方家請罪,良心怎麼過得去?」梁千絮點點頭。

「照啊!正是如此。」安然一拍桌面,深得其心。

 老少兩人當場就惺惺相惜起來。

「放心,五花大綁請罪的過程一點都沒少,這條不平等條約是後來加簽的。」安可仰哼了聲。早該知道老八股和小八股會一鼻孔出氣!

「講了半天,到底是什麼不平等條約?」她越聽越迷糊。

 安然立刻接下發言棒子。 「好,那妳評評理。我知道這個兒子從小就桀驁不馴,越是處罰他,他的反叛心只會越高,所以我把利弊得失分析給他聽之後,只提出一個小小、小小的交換條件。」

安可仰馬上像背書一般,念出在腦子裡作祟了十幾年的魔音,「『我擔心你不知收斂的個性,總有一天會害了你,所以我只有一個要求--以後你要念書、談戀愛或如何過你的人生我都可以不管,唯獨你的職業必須聽憑我的吩咐。』」

 「嗯。」她聽完了,點點頭。

「嗯?妳只有一個『嗯』?」安可仰瞪住她。

「我沒有聽到任何不平等的地方。」她訥訥地說。

「妳不錯,我欣賞妳。」安然龍心大悅。

 安可仰一拍腦袋。 「妳聽清楚,隨我高興如何過我的人生都可以,但是我的職業必須讓他決定。這個機關妳沒聽出來?」

 「呃,沒有。」

「好,那我告訴妳,我老爸在我高二那年說,他希望我未來當一個律師,他只有這個要求,所以我必須信守承諾!」

 「當律師不好嗎?」她反問。

「這不是當律師好不好的問題,當律師就得考執照,考執照就得先念相關科系,所以我的大學科系選擇權便奉送給他了;大學畢業之後,我考完律師執照交了差,不願意繼續深造。於是他又丟下一句:他和美國的友人計畫在紐約開一間事務所,所以他不是要求我在台灣當律師,而是去美國。為了那個該死的承諾,我不得不再去美國念法學院,考那撈什子的Bar exam,又拿了一張美國律師執照!這下子連研究所也聽他的了。等我兩國的執照都考上手,也找到一家律師事務所讓我掛人頭,結果呢?這老頭子又說他打消主意,不在美國投資了,所以我必須回台灣替他工作。什麼『如何過我的人生都不關他的事』,從答應這個不平等條約開始,我的人生就整個送到他手上捏圓捏扁了。」

 梁千絮對老人家露齒一笑。

安然就是知道兒子言出必踐的性格,才敢這樣豪賭。這該說是安可仰騎士風範,或是老人家教兒有方呢?

「安老先生,您這款條約的邊際效益很高呀!」

「好說,好說。」安然努力維持撲克臉,得意的神色根本掩不住。 「不過這小子鑽法律漏洞,竟然給我當一名『人頭律師』,其它時候都在幹他自己的冒險事業。」

「您應該感激我起碼還願意當個『人頭律師』。」安可仰冷笑一聲。

「所以你今天進來就是為了告訴我,經過這許多年,你決定做個背棄承諾的小人了?」安然臉容一肅。

「非也非也。」安可仰又笑了,這回笑得極端邪惡。 「我翻身的日子終於到了,記得你在我哥大法學院畢業的那一年怎麼說嗎?」

 安然真的想不起來了。

 安可仰非常樂意提醒他。 「你說:『兒啊,等你成家立業之後,我就可以不再管你了,在此之前,你還是得聽我的。』」

「那又如何?你小孩是生了,可現在女兒不歸你,婚是結了,香雲早就跟你分手。你哪一點符合翻案要件?」

安可仰微微一笑,挽起身旁女人的手。

「因為我已經有認真交往的對象,不是炮友,而是交來成家的那種對象。如果結婚代表刑滿出獄,現在就是保釋期,我要求重審條約,還我自由。」

  梁千絮呆住。

他……他……他在講的人是她嗎?

可是他們從來沒有……他之前沒說過……他們並不是……他……她已經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了。

「你是認真的?」安然狐疑地盯著兩人。

「真的。」安可仰平靜地望著父親。

 安然深思的神情與兒子像極了。雖然他對梁千絮的認識還不深,尚未明白她吸引兒子的特點何在,但她確實和以前那些扭扭擺擺的艷娃大相徑庭。或許,兒子終究找到了他想找的東西。

「諒你也不敢拿這種事騙我。保釋期打算定多長?」安然終於問。

「這種事哪說得了準?說不定交往個兩年,她就把我甩了。」他聳聳寬肩。

 「兩年?」安然擰起濃眉。 「不行,太長了,最多一年!你也不想想自己已經三十三歲。」

慢著,他們現在在討論什麼來著?

 「我……」梁千絮回過神來。

「卓別林到了七十歲照樣生小孩,伍迪艾倫直到六十幾歲才娶現任的艾倫太太。」安可仰反駁。

 「但是……」她還想插話。

「卓別林和伍迪艾倫不是我兒子,他們高興幾歲結婚都不干我的事。」安然斷然說。 「一年,這是我的底限。」

 「其實……」她舉起手。

  「一年?」安可仰搔搔下巴。 「好吧!暫定一年,不過我不敢打包票,只能盡力而為!」

 砰!一聲椅背往後撞到壁板的巨響。

 兩個男人頓住,齊齊望向她。

「請你們不要把我當成隱形人一樣的討論好嗎?」她站起來莊重地宣布。

 半晌,安然選擇退出戰場。

「接下來是你們小兩口自己的事,總之我已經把底限晾出來,你們好自為之。」他傲岸地離開會客室。

「這簡直是未審先判!」梁千絮無法置信地目送他出門。

 「親愛的……」他安撫道。

「不要用那種肉麻的暱稱來叫我。」她舉起一隻食指警告。

 「姑娘……」

「叫姑娘也沒用。」她效法他的父親大人,往出口邁去。

接待小姐的「謝謝光臨」被她隔絕在事務所內。

 安可仰立刻邁開長腿追出來。

夏末秋初的熱浪將馬路上的塵煙悶得更刺鼻了。

 什麼跟什麼?莫名其妙親她一通,再莫名其妙把她拉到他父親的事務所,莫名其妙告訴她一些父子過招家族史,最後再莫名其妙宣布他們要交往,只差沒直接拍板定案他們的婚期了,姓安的到底將她當咸什麼?

「現任的女朋友,未來的未婚妻,倘若再有緣一點,就是鈴當未來的繼母,我兒子未來的媽,但我想我們先不要談到那麼遠好了,一步一步來。」

「……我又把心聲說出來了?」她平靜地問他。

「大聲又清楚。」他的牙齒太白了!

「我、不、要!」她一字一戳他的胸膛。 「你聽清楚了沒有?我、不、要!我不要當你脫離那個不平等條約的門票!」

「妳以為我是為了脫身才跟妳交往?」安可仰的表情滑稽極了。 「姑娘,倘若是我不喜歡的女人,再來十紙契約也不能將我往那個墳墓里圈。」

「可是……」她咬著下唇,眼中的神情與其說是氣憤,不如說是無助。

「妳一天到晚都在『可是』,究竟在『可是』什麼?」

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可是什麼。

 「可是你為何會想與我交往?」

「因為我動心了。難道妳對我一點點心動的感覺都沒有?」他爬梳了下頭發,向來篤定的眸底開始出現焦躁。

若沒有,今天一早她也就不會莽莽撞撞的跑去他公寓裡討一個答案。

 「可是……」

「又可是?」安可仰走到一株行道樹下,額頭規律地開始敲樹幹。

「你幹嘛啦?路人都在看了。」她羞窘地扯他的衣服。

「好吧,還有哪些『可是』,我們一次說完。」他非常敗給她。

「可是……算了,以後想到再追加。」

 又來一個不平等條約?他發誓他這輩子注定了栽在八股的人手上。以前是老爸,以後是她。

「那我們可以開始了嗎?」安可仰盤起臂鷹視她。

 「開始什麼?」

 「開始談戀愛!」他低吼。

她低頭想了片刻,輕笑起來,記憶裡曾經有這樣的一首歌--

我對你有一點動心,卻如此害怕看你的眼睛,有那麼一點點動心,一點點遲疑,不敢相信我的情不自禁。

我對你有一點動心,不知結果是悲傷還走喜,有那麼一點點動心,一點點遲疑,害怕愛過以後還要失去。

難以抗拒,人最怕就是動了情,雖然不想不看也不聽,卻陷入愛裡。

他們的萬般遲疑,都是為了那不知是悲是喜的未來。而他們的難以抗拒,也就只是因為動了情。

有些事,不走一遭,是不會知道的。

徐來的清風吹開了她心頭的最後一絲迷霧。她伸個舒暢的懶腰,踩起許久不曾躍動的舞步。

 「好吧!」

「好什麼?」安可仰人高腿長,兩大步就跟上來。

「好,我們開始談戀愛!」她負著手,愉悅地欣賞街景。

 他心裡繃緊的弦放鬆了。

「確定?」一抹幾不可見的笑意躍上唇角。

 「嗯哼。」她歌唱般輕吟。

「好,回我的公寓去。」他抓住她開步便走。

「做什麼?」梁千絮納悶地跟著他去。

 「做愛!」

 嘰!煞車--

「你……你……你這個色情狂……」

「我看上眼的女人,從來沒有一個星期之內弄不上床的紀錄,妳已經損害了我的名譽。為了維護公理與正義,我要求我們一定要立刻回去補做。」他嚴正聲明。

 「你想得美!放開我啦!」

尖叫聲與大笑聲交織進擾攘人間裡。動情的滋味,將灰色叢林蒙上一層迷離的粉紅。

既然已經動了心,便再沒有抗拒的必要。

無論男和女都逃不過愛情,也許應該放心,讓愛一步步靠近。

於是,經過這一季青綠的夏,在動心之後,他們終於,開始談戀愛了--

☉文中引用歌曲「有一點動心」,由曹俊鴻作曲,厲曼婷作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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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安:

認識你已經超過二十年了,想想真可怕!我和你同齡,生命中三分之-一的部分也都和你發生交集。

更神奇的走,我們雖然共同生了一個女兒,卻從未愛上彼此。

你把我的個性摸得很透,我卻覺得每一次見到你,彷彿又發現一點新的東西,永遠沒有看盡的時候。你這男人啊,太迷離了!當你的那口子缺乏安全感!或許這是我從未愛上你的原因。

之前香雲打電話給我,問起你的下落,我們兩人聊了一下--題外話,上回梁千絮想找你的時候也打電話問我,怎麼你的女人們都把我當聯絡簿使用?

總之,香雲告訴我,她要再婚了。最讓我昏倒的不是這一點,她竟然告訴我,她曾經懷疑過,你無法和任何正經女人維持認真的關系,是因為你最深愛的人是我。

我不必告訴你我花了多久的時間才從哽氣窒息的邊緣被救回來。

我立刻讓香雲知道她的想法有多麼荒謬,然後,你也知道,女人說電話,免不了要把那個共同的男人數落一頓。

結果,我一個「不慎」,就把藏在心裡許多年的觀察所得講出來。而香雲聽到之後,竟然大力支持,讓我信心百倍。

於是,我決定,我也要把這個結論和你分享。

 我之前算數算錯了。你生命中的良家婦女不只我、香雲和梁千絮而已,還記不記得你高二那年的暑假?

你看上了北一女的一個班代表,我已經忘了她叫什麼名字。總之,你很認真的追她,鮮花、電話、情書、禮物樣樣來。再加上你這男人天生長得人模人樣,人家哪裡是你的對手,不久便拜倒在你的西裝褲下。

有一天我帶鈴當出去逛街,我不知道她吃壞了什麼東西,在大馬路旁就開始吐了起來。我嚇得不知如何是好,又怕打電話回家會給兩者臭罵一頓,第一個反應當然就是打給你。你沒有多說一句,按斷手機後便立刻坐了出租車,接我們去醫院掛急診。

我後來才知道,原來那天你在那個女生家裡作客。你也真坦白,竟然告訴她父親你要帶女兒去看醫生,這下子不引起軒然大波才怪。

果然,她父親知道你素行不良,年方十七已經是一個兩歲女兒的爹,勃然大怒之餘,還打電話給安伯伯告狀。

當時我們兩家住得很近,我的房間窗口就面對你們家客廳,安伯伯罵你的話我都聽見了。

他們是老一輩的人,當初雖然要求我們兩隻小的結婚,我們都拒絕了,可是他們一直認定,等我們長大了、想通了,終有一天你會對我「負責」。

當他們發現我們兩個非但沒有繼續交往,你還把女兒丟給我照顧,自己去偷交新女友,老人家的震怒可想而知。

我記得安伯伯當初把你馬得很難聽,說你毀了一個女孩兒的幸福還不夠,現在又要去毀第二個。

這件事我從來沒有告訴你,其實我當時躲在自己房間哭了--我知道你是無辜的!你並沒有把女兒「丟」給我,那一天是我自己要求要帶鈴當出去玩,所以你才安排自己的節目。你也沒有「背著」我偷交女朋友,平時我們兩個常常聊天,我都知道這個女孩的事,還敲邊鼓叫你一定要把她追到手。

你被冤枉了,我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而我太懦弱,竟未站出來為你辯駁。這種罪惡感,直到今日,都未曾淡薄。

那一天,好強的你卻被罵得完全不吭聲,而我只是躲在角落罪惡地哭泣。

從那一次開始,我便感覺到你的改變。

你變得比以前更玩世不恭,交更多女朋友,讓安伯伯氣到不行,最後只好放牛吃草。而你交的女朋友幾乎都是同一型的,冶艷性感、浪蕩開放的大胸部哺乳動物,每個人都比你玩得起,比你更擔心被牽絆。

這些年來,你便如此流連在D罩杯叢林裡,樂此不疲。

可是,我無法避免的,注意到一些事。

 那個北一女長什麼樣?我看過她一次,好像是白白淨淨的,清湯掛麵,美不美在其次,但氣質清新幹淨,是一個很甜美的小女生。我再想想自己當年的模樣,好像差不多。香雲和梁千絮,也都是這一款樣板。

其實,你從來不喜歡那種大胸脯美眉,對不對?

你喜歡的,一直是梁千絮那樣的女人。

兩家的長輩一天到晚說你「毀了」我,說你「壞了」一個好人家女兒的清白,那個北一女只是另一個及時被阻止的「凌曼宇」。

長期被他們洗腦下來,你的潛意識裡竟然便相信了——你真的毀了我!

長期被他們洗腦下來,你的潛意識裡竟然便相信了--你真的毀了我!

你對自己能不能給一個女生幸福的事產生懷疑,但是桀驁不馴的那個部分又不甘心。於是你開始交一堆「安全」的女朋友。你既不會失去自己的心,又能向世人証明,並非每個跟你在一起的女人都會出事。

 好,來到這封信的正題了。

安可仰,我只是要告訴你,去他的你父母和我父母如何想!他們的想法都不重要!我從不認為你應該對我負責,真正應該對我負責的人,是我自己。

 你,是一個好男人!這樣聽清楚了嗎?

雖然你很濫情,性慾過度旺盛,每次叫你陪女兒辦點小事你就要嘰咕半天,但這都不會改變一個事實--你是個負責任的好男人。

國中的一次失足,我們兩人都花了這許多年付出代價。這個代價不全然是苦澀的,我常常感激上帝賜給我這個寶貝女兒,至於你,少裝酷,我也知道你有多愛鈴當。

無論如何,這些心理上的負擔總該有卸下來的時候。現在,時候到了。

 你對我,已不再有任何責任。

放心去追求你喜愛的人,去過屬於你的人生吧!

PS.一下,我很不幸的也被女兒洗腦成功了。我答應她,不再逼她補習和讀大學,等消息傳回大老們耳中,我們又要負責擋子彈了。所以你自求多福吧!

 這年頭,父母真難當,可不是?

對了,下次有機會碰面,別跟我提起這封信上的事;你者是叫我兇婆娘,沒錯!兇婆娘的臉皮通常很薄的。

 祝中暑

 曼宇

***

「什麼好男人,肉麻當有趣……」

然而,從看信開始便浮在他嘴角邊的淡笑,卻一直停留在原處。

傳真信扔到一旁,床上的男人四仰八插,舒暢地伸展手腳。

午後小憩,再加一點小「運動」,果然有助於恢復長途旅行的疲勞。

 枕被堆裡沉著一張酣恬的睡顏。他一手支腦,細細地看著。

 梁姑娘的怪癖真不是普通的多。同住在一起之後,他才知道,她連大熱天厚被子都不收。

「我喜歡抱著棉被捲成一團的感覺。」她說。 「反正夏天一樣會開冷氣,收不收棉被根本沒差別。」

「有我在旁邊,妳還需要抱棉被嗎?」

「要。」她只想了兩秒鐘便有了答案。

 所以他只好依她。

正式談戀愛的這半年以來,他們的交往過程大致平順。雖然她又多拖了半個月才讓他得逞。

「性挫折有助於你更進一步提升性靈。」她竟然還挖苦他。

於是安可仰決定讓她知道,性挫折只會提升他們日後的做愛次數,倘若她嫌腰酸背痛、疲勞過度,一切只能怪她自己。

男人體內的那隻猛獸可是壓抑不得的。

「千絮,醒醒。」他湊近她的鬢際輕喚。

她的發稍微留長了一些,已經及肩,看起來更女性化。經過半年的滋潤陶冶,眉宇間也多了幾許嬌柔。

愛情是女人最美的保養品,誠然也。

「千絮?千絮?」她的深眠,讓他有些寂寞。

「嗯,幾點了?」她揉揉眼睛,口齒纏綿。

 安可仰瞄了眼腕錶。 「下午三點。」

 「三點!」她火速坐起身。 「糟了,我答應李主任下午去小學幫他們預防接種!」

梁千絮立刻跳下床,忙著套上散亂一地的衣物。

 好吧,另一場纏綿宣告取消。他嘆了聲長氣,往後一倒。

 咚咚咚!外頭的大門傳來鈴當的叫喚。

「梁姊,社區巴士快開了,妳準備好了沒?」

「我馬上來。」她揚聲喚,一隻腳連忙套進牛仔褲。

「妳漏了這個。」安可仰瞟見床頭的一件白色小衣,輕笑著扔過去。

梁千絮連忙接住,啊,她忘了穿內衣!她嬌橫他一眼,轉過身去把T卹脫下來,重新穿整好。

即使兩人已經有過許多親密時刻,她仍然那麼容易臉紅。

 他喜愛看她臉紅的模樣。

「梁姊,妳在摸什麼?」鈴當乾脆自己跑進屋子裡。

「啊!不要進來,我馬上出去!」她飛快撲回去拉高棉被將他蒙好,確定他沒有任何走光之餘。

「她是我女兒,我都不在意了,妳在意什麼?」安可仰懶懶地拉住她,不讓她走。

「就是你女兒才更不恰當。」梁千絮咬他的手臂一口,得意地看他皺縮回去。

鈴當在房門口叫:「梁姊,妳在跟誰說話?」

「野男人!」安可仰提高聲音替她回答。

鈴當頓時尖叫,「老爸?你回國了?什麼時候到家的?」

 「不准進來!」梁千絮連忙喊。 「你快把衣服穿好啦!」

安可仰嘀噥兩聲,隨手撈起內褲穿上,拉過棉被把半邊身體蓋住。

 「好,衣著整齊了。」

「鈴當,妳可以進來了。」梁千絮翻個白眼,拿這對父不父、女不女的寶貝沒辦法。

禁令一除,鈴當興奮地打開臥室門,尖叫一聲,跳到床上來。

「老爸,你不夠意思,一回來就先拉梁姊胡天胡地一番,我會吃醋的。」

「反正妳吃不吃醋都在我背後亂造謠,對我也沒差了。」他的手枕在背後,舒適又寫意。

「吼!半年前講的玩笑話,你到現在還記得!」鈴當沒趣地嘟起唇,跳回地上。 「梁姊,我們走吧!晚一點我要跟王傳文去看廟會電影,不能遲到了。」

「王傳文是誰?」床上的猛虎立刻瞇起眼眸。

「要你管。」鈴當做個鬼臉,撲通撲通跑出去。 「梁姊,快點哦!我在巴士上等妳。」

 真是大快人心!當初有個男人也一天到晚跟她說「要妳管」,如今正義得以伸張,梁千絮心情愉悅地坐在妝台前梳頭發。

「王傳文是誰?」安可仰轉而質問她。

「無論王傳文是誰,鈴當已經快十九歲了,她有交朋友的自由,而且我會百分之百確保她不被弄大肚子。」她向鏡中的反影調侃道。

「誰敢動凌苳一根汗毛我就要他的命!」結果安可仰只聽到他女兒的名字與「弄大肚子」連在一起。

 梁千絮嘆口氣,搖搖頭。也不想想自己當初是怎麼對待別人家女兒的?果然當了父母的心情就是不一樣。

「地上那張東西是什麼?」她眼角瞄見飄落在床邊的白色紙張。

 安可仰看了一眼。 「傳真信,給我的。」

「我可以看嗎?」她禮貌地要求。

 「請。」他無所謂。

梁千絮走過去撿起來,坐在床沿,細細端詳。

他乘勢黏上她的背心,啃咬她的耳垂。

這間木屋沒有葉以心那間的地理位置好,但是內部空間比較大。半年前,確定他們兩個人認真開始之後,他考慮了一下居住的問題。

千絮是駐在清泉村的醫生,之前都住在村長出租的一間小套房裡。以他的體型,睡那種標準雙人床無疑是酷刑。既然那間套房塞不下國王級的超級大床,他決定自己蓋一間木屋。

山上的土地很便宜,他挑定了其中一個地點,和地主完成交易之後,接下來便是興建過程。

清泉村團結一心,雖然中老年人居多,個個長居山村,體健力足,一點小工程根本難不倒大家。他吆喝了一下各家親朋好友,再到鄰村僱用幾名幫工,幾個月便蓋好了這間兩房一廳的原木小屋。

不過他現在有點後悔為什麼要蓋兩房。這給了上山度假的鈴當一個理由來跟他們擠。

安可仰發誓,有好幾次,鈴當半夜爬起來上廁所、喝水、吃消夜、看電視,或為了其它奇奇怪怪的理由,統統是故意的!

每次發現臥室外有人走動,千絮便會要求他「安分」一點,因為她認為讓男友的女兒聽見他們發出「夜半的怪聲音」,有礙家人之間的和諧相處。

 呿!這種時候,她怎麼就不祭出「鈴當快要十九歲,已經不是小孩子」的精神標語?

他既然摸得清她的八股個性,他那個精靈到底的寶貝女兒焉會摸不透?說到底,這就是安家人對抗安家人的戰爭。

「凌小姐對你很有信心嘛!」她看到最後一行的署名,唇角含著輕笑。

「妳呢?妳對我有沒有信心?」他貼在她的耳圈呵氣。

「還可以啦,馬馬虎虎。」她怕癢地輕笑。

「只是還可以而已?」他不甚滿意。

「不然你想怎樣?」梁千絮斜睨他。

安可仰想了一想,咬她耳垂一下。

「可是我不想讓老頭子太早得逞。」

「現在談這個也太早了,過一陣子再說。」梁千絮的食指點了點下顎。

愛情有許多種面貌,她這方面的經驗仍然太少,好不容易遇到一個身歷百戰的男人,當然要多見識一番。

 「所以,繼續談戀愛?」

 「繼續談戀愛。」她同意。

兩個人額頭貼著額頭,相視而笑。

 她點了他的唇一下,輕哼起--

我對你有一點動心,不知結果是悲傷還是喜;有那麼一點點動心,一點點遲疑,害怕愛過以後還要失去。

 難以抗拒,噢!人最怕就是動了情。

雖然不想不看也不聽,卻陷入愛裡……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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