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兒不配擄獲您高貴、偉大的心。」
「既知不配,為何處處使小動作要人注意到你?」
欲加之罪啊!
她沒理會他的話,轉身燃起一爐檀香,取出乾淨的衣裳放在床頭,走出門外找人燒
來洗澡水。
等她再走回房裡時,他對著她的背影問:「你故意忽略我的怒氣。」
她歎口氣,轉過身來面對他的無理取鬧,然後迅速地在紙上寫下幾個字。
「下人沒有權利掌控主子的情緒。」
「回答得好!你說你不敢有自己的意思,你說所有的事都會遵循我的意思去辦?」
他挑釁地看著她,眉間有著勝利的神色。
紫兒艱難地點了下頭,她知道他又要尋事來為難她了。
有什麼辦法呢?他是主子,而自己不過是個沒有身份地位的婢女。
「希望你能說到做到。」她的回應讓勖棠心情大好。
他又會得意了,那麼……他是不是不再介意早上那件事?
低下頭,算了!不要再想,昨日的過錯就讓它隨風而逝,不要再憶、再想,唯有如
此,面對他才不會覺得尷尬。
水送來了,她試過水溫,把大巾子和換洗的衣物都送到屏風後面,低下頭,請他沐
浴。
「我要你幫我洗!」他近乎無賴了。
她緋紅了臉,才說不去想昨夜的意外,他又來尋她的碴……這是從何說起?
下意識地,她搖搖頭。
「你不要?剛剛是誰說事事都會遵循我的意思去做?」他挑挑眉,滿臉得意。
她無力地回視他的得意,果然……長歎一口氣,她開始後悔留在他身邊。
走近他,動手為他除去衣物,他的魅力擴張成一張無形的網,罩在她的周身,壓迫
著她,他的氣息侵入她的呼吸中,觸著他的身子竟是火熱的讓她無力招架。
「一個吻!」他沒頭沒腦的話教人難以捉摸。
她抬眼望他,朱唇半啟、雙頰酡紅,迷蒙的眼顯露出她的疑惑,她的模樣極其誘人
,直覺地,他俯下頭封住她的唇。
濕潤的唇帶著些微的甜、些微的醉意,甜了她的心、醉了他的情……他喜歡這種滋
味,一如他喜歡在床上擁著她入睡……他喜歡?他默許了爹要他納妾的建議?
荒謬!要他娶一個啞巴?
推開她、甩甩頭,他開始討厭自己的想法。
紫兒把他的行為解釋成「看輕」,唯有對青樓女子,男人才會不顧禮教地恣意侵犯
。
原來經過昨夜,她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已淪落為人人可輕薄的青樓女子……人說一步
錯、步步錯,從此他眼中的紫兒已是淫蕩污穢的替代詞了——再無翻身之日。
嚥下喉間的哽咽,她的手微微顫抖……她怎會把自己弄至這個境地?
「下去吧!」他一揮手,揮掉她想為他除去外衣的手。
為什麼?他連她的服侍都覺骯髒?
她好想哭,咬住唇,這時候再多的勇氣都幫不了她。
望著她委屈的小臉,那股蠢蠢欲動的心憐又在胸臆間翻攪,伸出手想抱住她,手卻
在半空中定住。
「你已經付出一個吻了,幫我洗澡的工作就可以免了。」他故意吊兒郎當地說。
果然,他是這般看輕她,今天一個吻換得不工作,那麼明日是不是一宵陪宿就可以
換得錦衣玉食?
她低下眼迅速退下,急著找個地方療傷。
望著她的背影,他竟怔怔地發起愣來了。
☆☆☆
聽說少爺到廣州去了,他沒告訴她,就由著她一顆心在那裡七上八下吊著、蕩著,
猜測他去了哪裡。要不是總管早上告訴她少爺的歸期在這兩天,她還不知道他去了廣州
。
不知怎地,不好的預感總是在她腦海中繚繞,揮之不去,弄不清自己究竟在想些什
麼,就是無端端地害怕,至於害怕什麼,她又說不上來。
這幾天,紫兒走了一趟回春堂看小姐,看她在姑爺身後幫著抓藥、遞藥單,忙得不
亦樂乎——那就是幸福吧!能和心愛的男子相依相隨、朝夕相處,不就是女子一生唯一
想追求的幸福嗎?
二月楊花輕復微,春風搖蕩惹人衣。
他家本是無情物,一任南飛又北上。
早春裡,楊花飄泊,任憑舂風搖蕩,滿園柳絮招展,嫵媚多姿。
紫兒苦笑,她的命運一如楊花柳絮般四處漂泊……心高如天卻命薄如絲啊……紫兒
幫幾株紫苑澆過水,然後攀上了梯子和柳絮園裡的丫頭采下一顆顆梅子,今年的梅子長
得好,個個都碩大肥美。
往常都是她和小姐合作,把采下的梅子醃成蜜梅子,分送給左鄰右舍,少爺特別喜
歡她們釀的梅酒,總是等姑爺來了才捨得開封,把酒舉杯賀少年——那些為賦新詞強說
愁的日子,多麼愜意!
而今,小姐出嫁了,只剩她一人,懶得攀樹采果,由著梅子一天天地長,若不是少
爺不在家,害怕那種胡思亂想的念頭浮上來,她也不會借忙碌來麻痺自己的心情。
「紫兒姐姐,你看我們采好多好多了!」芳兒看著籃裡的梅子,往上喊。
「那些哪裡會多,你沒看去年嫣兒小姐和紫兒姐姐采的,那才叫多呢!」和紫兒同
站在樹上的小容回話。
「是啊!哪裡多?今年我們還得比往常多醃些蜜梅子呢!聽說有寶寶的婦人都愛吃
這一味,我們可得幫嫣兒小姐多預備些。」另外兩個丫頭——珍兒、珠兒搶著說。
「要把樹上的梅子全采下來嗎?」芳兒問。
「當然!我們要做梅酒、蜜梅子、梅餅,光想到那酸酸甜甜的滋味,我都快流口水
了,我還記得去年少爺一面喝酒,一面念了首像詩又不像詩的東西,什麼卿卿什麼蜻蜓
的,唉呀!我記不得了—反正每年梅酒釀成,少爺、愷少爺和嫣兒小姐,就會聚在梅樹
下喝酒吟詩。」
紫兒記得那首詩,是張泌的江城子——澆花溪上見卿卿,眼波明,黛眉輕。
綠雲高綰,金簇小蜻蜓。
好事者問他:「來得嗎?」
和笑道:「莫多情!」
當時他是借這首詩欲試探小姐的心事,豈知,小姐真是要他——莫多情。
往事已如過往雲煙,人非事亦非……「紫兒姐姐,今年新酒釀成,你再到姑爺家把
姑爺和小姐請回來,像往年一樣,大家在園子裡吃吃喝喝地快活玩樂。」小容央求。
紫兒點點頭允了她。
得了應允,小容開始指使起人。「芳兒,你到廚房找來翡翠姐姐、含笑姐姐和幾個
嬸嬸一起來幫忙。」
「不好啦!芙蓉夫人的侄女來府裡作客,她好難伺候,廚房裡的嬸嬸們都快被她累
垮了,昨晚聽說翡翠姐姐還被她罵哭了。」
「你是不是說那個自稱夫人的媚兒小姐?」小容停下摘果子的手問。
「是啊!就是她,沒看過哪一家姑娘那麼不害臊,少爺還沒和她訂親暱,她就自封
為夫人。」芳兒氣嘟嘟地說。
「可聽說這是芙蓉夫人和老爺的意思,看來我們馬上就要有一個難纏的夫人了。」
夫人?他要娶妻了?
醋意在她心裡潑落一地酸楚——他早該大婚的,若不是因為嫣兒小姐,依他的條件
多少名門閨秀想攀上這門親事,她有什麼立場悲傷?
不應該、不可以啊!
揪住沉重的心,她警告自己,他們原是不同世界的人。不該妄想、不該心存貪戀,
她清清楚楚地認清自己的身份地位。
「是誰在我背後嚼舌根?」一陣嬌柔嘎氣的聲音傳來,紫兒和小客忙從樹上沿梯子
爬下。
跟在媚兒身後的是芙蓉夫人,她們五人一起屈膝作揖。
「你們倒好,主子不在家,偷懶也就罷了,還在這裡胡亂嚼舌根、制造紛亂。」今
日她就是帶媚兒來掂掂情敵的份量,以便想對策應付。
「你們這些丫頭裡,誰是帶頭的?」媚兒問。
紫兒挺身站出來,看著她描繪精緻的臉龐,猜測著她是不是小容口中的夫人。
「很好!是你帶頭破壞我的名聲?」她打量著紫兒,果然是清麗動人,這種楚楚可
憐的神韻是男人最難抵抗的了。難怪芙蓉姨娘會把她當成頭號目標,不過,她花媚兒可
也不是省油的燈,在名花巷裡成日送往迎來的,勾引男人的技巧哪一項沒學到,雖然,
她還沒開苞,可是如何在床上取悅男人的功夫,可是經過專人傳授的。
紫兒搖頭否認。
「搖頭就算回答?看來你們這裡的丫頭都欠管教得很,將來我的日子想要好過,不
整頓整頓怎麼行。」
「含笑,每個人都給掌嘴十下,用力地給我打,要是敢放水,看我怎麼修理你。」
含笑怯怯地走到她們身前,猶豫地看著她們,個個都是平日裡的好姐妹,叫她怎麼
忍心動手?雙膝一跪,她討饒地說:「媚兒小姐,紫兒不是故意不答話的,她是沒辦法
開口說話,請您大人大量饒過她們吧!」
「剛剛在背後說人歹話時怎麼就能說,現在就不能說了?」她刻意在雞蛋裡挑骨頭
。
「紫兒姐姐剛剛沒說話,說話的是我!」小容抬頭回話。
「你們真會維護彼此,也好!好姐妹嘛!有苦同當,你們給我到柴房裡待上三天,
不准給飯吃。」她氣呼呼的轉過頭,對芙蓉說,「姨娘,你幫我找我的阿金來,我才不
要這幫壞丫頭服侍!」
「好、好!都依你。」芙蓉安撫她,沒辦法,有求於人,她也只好捺下性子。
三天不進食?
天!芳兒的身子弱,會鬧出人命的,這怎麼成!
紫兒在媚兒臨走前抓住她的腳猛磕頭。
「想求饒?來不及了,剛才你要是肯低頭,也許我還會考慮考慮,現在,別想啦!
」她高高地看著紫兒卑躬屈膝向她求饒的模樣,覺得自己占了上風,氣焰也就消了幾分
。
芙蓉擔心她把事情鬧大了,遂扯扯她的衣袖,對她使著眼神。
媚兒懂得她的心思,低下頭來問紫兒:「若是你肯代她們受過,在柴房裡關十天不
吃飯,我還可以想想。」
紫兒心想,也許不到兩天,少爺便會返家,屆時芳兒她們會去求少爺放她出來,看
在少爺的面子上,這位未來的「夫人」或許會放她一馬。紫兒點點頭接受她的要求。
「這是你自己說的,可沒有半個人勉強你,要是不幸下了陰曹地府,可別賴我荼毒
你。」
紫兒點點頭,把她的話聽了進去。
「小寬,你把她帶到柴房去鎖起來,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准放她出來!」她轉頭對
著芙蓉的貼身婢女發號施令。
小寬領命帶走了紫兒,媚兒小姐也跟著芙蓉夫人轉往別處,留下幾個面面相覷的丫
頭,在原地急得團團轉。
熾天使書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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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少爺受傷了!」看管門房的小四從前院一路飛奔往主廳,各院僕人紛紛蜂擁而至
,請主子的、找大夫的,吵吵嚷嚷一陣忙碌後,勖棠才順利地躺回詠絮樓。
好不容易在大夫包扎過、交代了注意事項後,眾人才各歸各位。偌大的詠絮樓才又
恢復寧靜。
「勖棠發生了什麼事情?怎會搞成這個樣子?」朱振勳看著兒子肩膀上的傷,心有
不捨。
「沒事,不過是幾個攔路的盜匪,我一時疏忽才會受傷的。」他說得輕松,眼光不
時掃著門外丫頭,心底納悶,紫兒怎不在她們當中。
「我走一趟衙門,讓知府把那群盜匪給剿了。」他氣憤地說。
「是啊!這群無法無天的賊人,若不把他們抓起來斬首示眾,實在太便宜他們了。
」芙蓉跟著附和。
「爹,不用費事了!」勖棠說道。
「是啊!老爺,你沒看到那群盜匪眼見少爺身受重傷,還以一敵十,把他們打得落
花流水,嚇得差點兒尿褲子啦,尤其聽到少爺說不取他們性命,只廢掉他們的武功時,
他們高興的猛跪地求饒。」一路跟著少爺的叔端,把當時的情景活靈活現地描述出來。
「這樣子就好,免得他們繼續危害過路客。唉!你也真是的,出門前還叮嚀你,出
門在外要處處小心,你怎沒把我的話放在心上?」
「爹,孩兒知錯!」
「知錯就好,這陣子商行的事就交給爹,你好好休息,其他的,等傷養好了再說。
」他招呼了門外的丫頭,吩咐他們好生伺候,然後帶著一群人離開。
「紫兒呢?」他橫眼掃過,找不到她的身影。「我實在很不願意,每次一進門就要
喊人去把她找來。」
他很氣,要不是人正傷著,依他暴跳如雷的性情,不逮個人來吼叫兩聲才有鬼。
她沒聽到他受傷了嗎?整個朱府上上下下的人通通知道了,她會不知?
是故意漠視他的存在,還是在和他賭氣?
所以說——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
回過心思,居然看見一排丫頭都在他床前跪著垂淚,他詫異地瞪著她們。
「都給我站起來說清楚,發生什麼事了?」他冷聲問。
「少爺,請您救救紫兒姐姐。」四個丫頭齊聲說。
「聽不懂我的話嗎?說清楚!」
「紫兒姐姐讓媚兒小姐關到柴房去了。」小容紅著眼眶說。
「她已經三天沒給飯吃了,我昨天偷偷送進去的窩窩頭被小寬姐姐發現,她去向媚
兒小姐通風報信,結果害紫兒姐姐又被媚兒小姐打好幾下耳刮子。」說到這裡,芳兒再
也忍不住地哭了起來。
「她是怎麼犯了那個女人?」
「那個女人」四字已經明白地彰顯了媚兒在他心中的地位,有了這層鼓勵,眾人紛
紛把積壓多日的不滿全說出來。
「是她罵了翡翠姐姐,我們替翡翠姐姐難過了兩聲,她就硬栽贓,說是紫兒姐姐罵
她。」
紫兒要真能開口罵人,他倒很樂意讓她指著鼻子罵上幾句。
他懂了何謂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這該死的女人,等他傷好了,看他怎麼對付她!
「她好壞,我們只不過是在摘梅子,想做好吃的梅酒、梅餅,好邀姑爺和小姐回家
,她就看不過去,要把我們全部一起關進柴房,不給吃的!」珍兒說。
「我知道紫兒姐姐怕我身子弱,捱不過去,才會拚命磕頭求她饒了我們,讓她一人
頂替我們全部。」芳兒的淚佈滿整張小臉——都是她害了紫兒姐姐,若不是她那麼口沒
遮攔的,也不會害紫兒姐姐受苦了。
「芳兒,你去把紫兒給我帶回來,誰敢阻攔,就叫他立刻給我滾出朱家;小容,你
去廚房準備一些吃的進來;珍兒、珠兒,你們兩個搬一張臥榻到我房裡,我要紫兒在我
跟前養好身子,我倒要看看誰敢動我房的裡的人!」
他的話,讓大夥兒都有了精神,第一次,她們覺得能在這個素日冷酷如冰的主子手
下做事,是一種幸福。
芳兒急忙轉了出門,小容還在原地站著,抽吸一口氣,勇敢地說:「少爺,我們能
不能把翡翠姐姐和含笑姐姐也接進來詠絮樓?上回媚兒小姐要含笑姐姐打我們,她不忍
心下手,跪下來替我們求情,結果這幾日……她們讓媚兒小姐折磨得好慘!」
「去把她們都找來,就說我要了她們,另外,告訴她,她想要人伺候就自己帶人進
來,我們朱家的人服侍不了她!」他怒吼一聲,不知怎地,今日主子的吼叫聲聽起來格
外親切,她們喜歡上這個肯為她們出頭的主子了。
「少爺,您真仁慈!」小容燦爛地露出一個可愛的笑容,胖胖的圓臉上寫滿欣賞。
仁慈?居然有人用仁慈來說他?這話不是人家用來形容學愷的嗎?
同情心是他一向最缺乏的東西,怎會在今天氾濫成災,是因為聽到紫兒受苦?
是因為他人正傷著,堅硬的心成了柔軟?他沒多去思慮,只是一顆期盼的心等著紫
兒快快出現在他面前。
☆☆☆
吃足、睡足了兩天,紫兒的精神好多了,她要人把床搬離少爺的寢居。
今日,她起了個大早,到戶外摘了幾枝鮮花插在瓶裡供著,回轉過身,發現少爺居
然已經不在房裡了。
她四處逛了一圈,才在練武場尋到他的身影。
松了一口氣,她繞回房中取來乾淨的巾子,倚在樹旁,等待他練完武。
他一收氣,就往紫兒站立的方向走來。「你身子還沒好,干嘛出來吹風?」
她指指他肩上的傷,笑著回望他。
「你說我五十步笑百步?」他懂得她的意思。「走吧!我們一起回房去吃早飯!」
自從她從柴房出來後,他對她的關心每個人都有目共睹,她不懂他的這些行為是為
著什麼?
他不是把她當成妓女看待嗎?他不是憎惡她到極點嗎?為什麼他的表現會那麼反常
?
或者是……他對每一個床伴都是這麼溫柔?
他反覆多變的行為讓她困惑極了。
她眼中的迷惘,勖棠心底明白,別說是她,他也讓自己這種反反覆覆的心情弄得頭
昏腦脹。
「我只是不想人家說我虐待丫頭,你看看自己,全身上下沒幾兩肉,風一吹就要變
成紙鳶飄上天了,你要是走出朱府,人家肯定會在背後議論紛紛。」他的欲蓋彌彰竟然
也唬過了紫兒。
想起小容說的——少爺好仁慈啊!不但救了你也救了翡翠和含笑,我想一定是菩薩
保佑,讓少爺轉了性,要不然大家都在擔心嫣兒小姐出嫁後,還有誰可以壓住他的暴躁
脾氣呢!
菩薩保佑?這菩薩幫的忙還真多,少爺要是知道這種傳言已經在下人口中蔓延開來
,臉色不知道會不會變得青紫?
想到這裡,紫兒噗咦一聲笑了出來。
「你笑什麼?和我吃飯很好笑嗎?還是同我說話很好笑?」
往常他說這種話總會伴隨的怒氣竟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戲謔,看來果真是佛法
無邊啊!
她下意識地拿起巾子,拭去他額上被陽光照得閃閃發亮的汗珠,他長得實在是太俊
朗好看了——寬寬的額、刀斧刻劃出的精緻五官,那兩道桀驁不馴的眉梢往上揚起,不
同於許多好看男子都帶有文弱的脂粉氣,他是全然陽剛且意志不易屈撓、頂天立地的男
子漢。
他在許多事上都很堅持,他比任何人都更能接受挫敗,他常在最快的時間內從失敗
中找到盲點,重新站起來,因此,他的事業成功、他事事比人強,這種人有權驕傲、有
權目空一切!
她的凝視讓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握住她的柔莠,小小的手、薄薄的掌心,卻總是
能撫平他紛亂的心,他的暴躁常在她的恬淡中消弭。
小時候,他在她的身上學會——憤慨不能讓情況變得簡單。慢慢地,在外人面前他
變得很少表現出易怒的一面,若不是嫣兒的婚事再度開啟了他的壞脾氣,其實,多年來
,他已經很少再無故發飆了。
「紫兒,我要謝謝你。」他由衷地說。
她緩緩地搖搖頭,不明白他意之所指為何?
「這些天,我想了很多,我並不想失去學愷這個好朋友,也不想失去嫣兒對我的…
…信賴,若是那天,我隨著自己的怒氣支配,不去參加他們的婚禮,也許我真的會失去
他們的友誼,而那將會是我一生中最大的遺憾。」
她取了樹枝在泥地上寫。「對小姐,你……」才下筆她又後悔了,這話該怎麼問?
「我會努力把她當妹妹看待,但是我需要時間適應,你不能期待我說放手就立即能
讓十幾年的感情隨風飄逝。」
紫兒點頭,她願意盡其所能地支持他。
「抓著這份愛對我們兩個人都沒有好處,很多時候,放手是最好的結果。我會努力
昇華我和嫣兒之間的感情。」
放手是最好的答案……那麼她是不是也該放手?離他遠遠的,從此不再想他、不再
看他,不要非分地妄想哪一天他會懂得自己的愛……她在地上輕寫下幾個字。「愛……
很難……」
「是很難,你愛她、她愛他、他又不愛她,她也不愛你……愛情世界中最難把握得
住的就是對方的心,你不懂他,他不懂你,在互相猜測中,常常是猜錯了心、弄擰了意
,到最後開不成花、結不成果,人生至此只剩遺憾。」說到這些,他不勝欷虛。
他的愛結不了果,她的愛又河嘗不是——就算結成果實,她的愛也只會是苦澀的。
她搖搖頭不再多想,走到現在她只能一日捱過一日,能多守著他一天,就算多掙得
一天的幸福了吧!
拉拉少爺的袖子,她指指停在枝頭上的雁雀。
「鳥?你想告訴我,鳥的愛情單純的多了?」
紫兒頷首答是。
「人之所以進步,就是因為人心複雜,而人心一複雜就會把所有簡單的事情全弄得
複雜了;如果,人也如魚鳥走獸般,只為了繁衍後代子孫而結合,剝除掉愛情這個因素
,我想就不會有那麼多的喜樂、悲怨等情緒了。」他了然的說道。
很自然地,他交握上她的手,沒有刻意、沒有忸怩不安,彷彿從盤古開天闢地以來
,他們就是這般親密地交握著手、交握著心……一路往詠絮樓走,他難得有好心情,看
看假山、看看樓前的池塘,淡淡的笑漾在他的嘴角。
「聽芳兒說,你們之前正準備采梅釀酒,都弄好了嗎?」
紫兒點點頭,笑著回望他。
「等酒釀好了,就能像往年一樣,在園裡席開兩桌,找學愷和嫣兒回來聚聚。主子
、僕人同樂上一回。」
她點頭指向水塘。
「還要在水塘裡撈魚抓蝦?不好吧!去年你為了抓一只大鯉魚,不小心摔進塘裡,
連喝了好幾口水,要不是我和學愷剛好在,硬把你的小命從閻王手中搶回來,現在哪還
有人能拿著筆到處指責我的不是?記不記得,那回你連連發了一個月的高燒,夜夜做惡
夢,嫣兒說你總夢見有人把你關進木籠子,丟進水中。結果你有多久時間不敢靠進詠絮
樓,記不記得?」想起那回,他仍心有余悸,不行,他絕不會讓歷史重現。
她記得,那回她掙扎了好久好久,最後敵不過想看他的心,她還是克服了怕水的心
態,往詠絮樓鑽,只不過每次靠近池塘她就會遠遠地離上三大步。
紫兒不依地搖搖頭,扯著他的衣袖,那近乎撒嬌的小女兒姿態牽動了他的心。她合
起雙掌,靈活的大眼中有著祈求。
「好吧!兩條路讓你選,一、讓園裡的男仆下水去抓,你只能在旁邊看。二、我在
旁邊看著,你才可以下水。」
紫兒飛快地比出兩隻手指頭,做下選擇——有他在,她什麼都不怕了!
「這回要是再溺水,我就不救你,直接把你送到廚房,讓大娘煮成人魚湯,你的肉
質鮮嫩,煮起來一定好吃得很。」他開玩笑地說,一手從她的髮際取下落花。
她笑了,一朵笑靨在頰邊綻開。
「紫兒,我發現你有兩個好深的酒渦。」他似發現寶藏般地大叫。
紫兒連忙伸出食指,比出噤聲動作。他這個模樣若讓其他人看見,不免又要做出許
多聯想。
看著她嬌艷絕美的無邪悄臉,一個衝動他拉開她的手指,輕輕地在她耳邊吟唱起歌
……有女同車,顏如舜華。將翱將翔,佩玉瓊踞。彼美孟姜,洵美且都。
有女同行,顏如舜英。將翱將翔,佩玉將將。彼美孟姜,德音不忘!
☆☆☆
這日天氣清朗,中午過後勖棠心血來潮走到紫兒房門外。敲過門,沒人應?
他擅自推門進入,乾乾淨淨的小房間裡有一個小木櫃、一張桌、一張椅,桌上除了
文房四寶外,是兩堆疊整齊的書籍。淡紫的床被旁有一只針線籃子,裡頭有幾色繡線和
兩塊散佈,床下是幾箱嫣兒的舊物。
抬起頭,他看到牆上掛了一幅待干的墨畫,走向前,他仔細地審看著細緻的工筆畫
。
畫裡一樹怒放的梅花,枝頭兩只相依的小鳥,輕靈的筆觸勾動了看畫人的心。畫下
的一角落款了一首詩,那是蘇軾的卜算子——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誰見四人獨往來
?縹緲孤鴻影。
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
揀盡寒枝不肯樓,寂寞沙洲冷。
好個心高氣傲的女子,揀盡寒枝不肯棲是嗎?
想起爹爹說過的話,一個殘疾女子本就不易覓得好姻緣,她又不放棄自己的夢想,
那麼這一生她是注定要寂寞沙洲冷了。
也好,覓不著窩巢,就這樣一輩子在他身邊待著——這個突如其來的想法牽動他的
心泛起一絲絲甜蜜……門後一陣腳步聲,他轉頭對上她粉紅的小臉。
「我來找你一起去騎馬。」
紫兒怯怯地指指他的手臂。
「我的傷嗎?沒事了,走吧!」他沒徵詢紫兒的意見,興沖沖的拉起她的小手往外
跑。
☆☆☆
風在耳邊呼嘯而過,紫兒坐在勖棠前面,背後貼著他寬闊的胸膛,染著他的體溫,
幸福從她的四肢百骸、從她的肌膚一點一點滲人,侵入她的心,讓她忘記兩人間懸殊的
身份地位,忘記他心中只有嫣兒小姐的事實。
暫時地欺騙自己他愛她,在他心中有那麼一個小角落,寫著一個小小的名字——紫
兒……她在笑,笑的嫵媚多情,她的心在飛揚,飛在那高高的天上,與紙鳶並肩飛行,
她的愛情在沒人的草原上,奔放飛馳,這一生,第一次讓她嘗到了幸福滋味。
輕輕攬著她的纖腰,聞著她身上的淡淡茉莉香,她的發飄在空中,髮香隨風飄入他
的鼻息間……加緊了在她腰間的手,在這一刻,他沒有想起嫣兒,整顆心中只填滿了紫
兒的一顰一笑……他們縱馬奔馳過平原、越過小溪,來到山谷間,他把氣息不穩的紫兒
抱下馬背,兩人面對面相視而笑。
「好玩嗎?」勖棠問。
紫兒好用力、好用力地點點頭。
「累不累?」他不由自主地撥去她輕覆額間的散發,甫觸到她柔嫩的雪白肌膚,他
的心立即不規則地狂跳起來,這一刻,靜默的時空停住了擺蕩,他的世界裡只剩下她…
…他托著她的下巴,想吻她的欲望勃然而發……回過神,他狼狽地阻止了自己的輕薄舉
止。
「口渴不渴?我去摘果子來!」這回他沒等紫兒回話,縱身幾個跳躍,她就看不到
他的身影。
放眼望去,這裡沒有半點人煙,但她不害怕,她相信若真有危險,他會即刻出現保
護她的。憑借著她對他的信任,紫兒放開馬匹由著它去找牧草,她則在附近采著各色鮮
艷花朵。
沒過多久,勖棠回來了,他帶回幾個果子,和一只全身毛絨絨的小兔子,他把兔子
塞進她懷中,她高興地手舞足蹈,在很多年前……他也曾經送過這樣一只小兔子給嫣兒
小姐……那……是不是代表,在他心中她已有了一個小小的位置,是不是代表他不再鄙
視她……順順它的毛,紫兒愛不釋手,環抱這個可愛的小生命,她的心漲滿幸福。
「女孩子都很喜歡這種小動物嗎?」勖棠遞過一個洗淨的果子給紫兒。
紫兒點頭道過謝,秀氣地咬下一口水分飽滿的梨子後,不忘折下幾葉青草給小兔子
吃。
「你喜歡的話,就把它帶回家養吧!」他建議。
紫兒抽下髮簪,就地寫字。「不!它屬於天地,就該還給天地。」
「可是……你喜歡它,不是嗎?」
「我喜歡它就該禁錮它嗎?不!喜歡它就應該讓它高興快樂,我相信它在大自然會
比在我為它打造的牢籠裡幸福。」她篤信「愛就是讓對方幸福」的真理。
「這個理由就能讓你甘心放手?」她都是這般無慾無求,不為自己利益爭取的嗎?
「是!我愛看我喜歡的一切都能快快樂樂、平平安安的活在天地間。」
「倘若它……是你愛的男子呢?你愛他、他卻不愛你,你是不是連一點點努力都不
做,就放他去尋找自己的幸福?」
「我相信緣分,若我們之間注定有緣,我們終會在一起;若是無緣,強求又有何用
。」深深地凝睇著勖棠,她愛他,他卻一無所覺,就算拼了命地努力,橫在兩人之間的
門第鴻溝,她是怎麼也跨不過去啊!
他不知道也好,察覺到了又能如何,徒增困擾罷了。
只要能像現在這個樣子,她就很滿足了,偶爾他會想起她、偶爾他會和她談談心、
偶爾她會沉醉在他的溫柔中,假裝他愛著自己,如此……足矣。
「若是你們的確有緣,卻因你的消極而錯失良機,那該怎麼辦?」他想逼出她的不
甘和積極。
「那麼,這份緣會留到下輩子,我們將再續前緣。」
「你這種性格不好,要改!人要積極一些才不會錯失到手的機會。」
「這輩子來不及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我已注定是這種性格,不過,我答應你
,下輩子我一定會『積極』、『努力』地去追求屬於我的幸福。」她附和他。
「好!到時我一定會去評定你的性格,看看有沒有到達我要求的標準。」他笑了,
像和風吹拂過她的心,暖暖的、甜甜的,帶著滋潤天地的雨露。「對了!
我有一樣東西送你,上回去廣州,看到了就順手帶回來的。」在那段廣州行裡,每
日總會有那麼一段時刻,她的一顰一笑會不自覺地纏繞上他的腦際。
他把一塊紫色的寶石放在她細白的掌心中。「這叫紫水晶,和你的名字相符。」
紫兒搖搖頭,不想收下這份禮物,她不欠人的性格在這時候立刻跳了出來。
「你怕沒東西回贈我?」他猜透了她的心思。
紫兒點點頭。
「那簡單,你畫一幅自畫像送給我,我要把它掛在床頭,天亮醒來就能看到一個美
人對我盈盈淺笑,每天我的心情一定都會大好的。」
她被他惹笑了,點著頭讓他把紫水晶掛在她頸項間,輕輕的肌膚碰觸,讓兩個人的
心漾出甜蜜。
☆☆☆
紫兒低頭幫少爺換著手上的藥,傷口已結成痂,約莫再幾天工夫他就能行動自如。
端來藥盅,她把藥汁遞給少爺,看他苦著一張臉的模樣,她忍不住笑出聲——大男人呵
!
「不准再拿白紙黑字告訴我——良藥苦口。」他先一步阻止了她的意圖。
她用食指刮刮小臉,取笑他。
「嘲笑主子,大不敬!扣你三個月薪餉。」
她聳聳肩,一臉無所謂。
他捏緊鼻子,把藥一口吞下去,藥盅未離唇,紫兒已經細心地送上一碟小糕餅點心
。他趕忙抓過一個,想用糕餅的甜味趨走藥的苦澀。
「紫兒,你說這個大夫會不會跟我有仇?否則怎會開這麼苦的『良藥』來荼毒我。
」
她拿了寫好的紙遞到他眼前。
「你說我小人之心?拜託!記不記得上回你掉到水塘裡,學愷開給你吃的藥都沒這
麼難喝。」他很難不抱怨,這藥苦得可比地獄水。
「你喝過?我只是不像你這麼擅長喊苦、博取同情。」多日來的相處,她已不似往
常那麼怕勖棠。
「我?同情?」他雙手抱胸,瞪住她的眼睛。
「紫兒嘲笑主子,大不敬,自動降扣半年薪餉。」她模仿他的用語。
「你越來越不怕我了?」他喜歡這個活潑的紫兒,掃除了眉間的愁緒,他的紫兒更
顯清麗動人。
他的?不!紫兒不是他的。
這個想法敲上他的知覺,他急急否認,在他的心裡嫣兒仍是唯一……那,紫兒之於
他又是什麼?
是……是……對了!是個惹人憐愛的小妹子,至於那晚……只是一個錯誤,一個兩
人都想盡力彌補的錯誤。
這個想法讓他安心許多。
「君子以德服人。」她的字在他眼前跳躍,把他飄走的思緒再拉回來。
「我性格謙遜、從沒自詡為君子。」他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她笑一笑,沒再多作表示,轉身整理桌上的藥瓶。
「紫兒,你從不會覺得人生有所缺憾嗎?為什麼你總是怡然自得,好似天地間沒有
任何事情可以讓你大喜大悲?」他的好奇留住她的身影。
她偏過頭想了一下,落筆成書。「活著若是天天計較缺憾,就會缺乏欣賞好風好景
的心情,人生已經夠苦了,再存心讓自己不愉快……何苦?」
「所以你不要求、不抱怨、不奢想,只想讓自己在平淡中生活?」
「很多事並非要求、抱怨、奢想就能求得。」強求不過是制造另一波痛苦。
「因此,你不去找我爹,要求我為那天晚上的事負責,面對我,你若無其事,因為
你認定要求並不能得到你真正想要的?」他推敲她的想法。
「我從不奢求非分。」
「例如?」
「例如一個心不在我身上的丈夫,一個高高在上的少爺,一個遙不可及的夫人夢。
」總之……她不敢奢求他的心。
他懂了,她從未想過展翅飛上枝頭,只因她認定了那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
「我爹曾提過,他要我收了你。」他試探她的心思。
「請少爺回絕老爺的美意。」她想也不想地寫下。
「為什麼?大多數女子但求一個安穩的依靠。」
「我對婚姻的要求比『依靠』多一些,我但願我的婚姻能『坐結行亦結,結盡百年
月』、不願『何時倚虛幌,雙照淚痕干』,不願『孤燈未滅夢難成』。」
「你要求專一,所以在你眼中我並不是個合格的丈夫?你寧願嫁予低三下四的男人
,過著荊衣布裙的生活,卻不肯成為我生活的一部分?」他欲掀起戰火開端,紫兒卻無
此意願。
「紫兒有自知之明,深知自己不配成為少爺的『唯一』。」嫁予他人,不!
梧桐相待老,鴛鴦會雙死,她心中的波瀾誓言不起,她的心早成古井水……雖然,
他從不識得她的情愛,亦從不知她的愛情之烈、之堅貞深厚,她亦決定生死相許……「
少爺病中寂寥,可願聽箏?」她轉移話題。
他吐一口氣,點點頭。
他不明白她的想法怎會引出他滿腹的不郁,他曾經為預期她的糾纏而忿忿不平,曾
經為那一夜的錯誤而煩躁不已,如今知了她的心,知道她不會「非分」、「妄想」,他
實在沒有道理生氣,卻……在他思索的當頭,紫兒搬來古箏,坐在窗口,斂眉信手幾個
撥弄,曲調未成先有情,心中情、心中事,盡在這優雅的樂聲中傾訴著……對於紫兒來
說,愛他就是躲在角落看他意氣風發、看他功成名就、看他婚姻美滿子孫滿堂,因他笑
而揚起唇角,因他受挫而暗地垂淚,她只求他能早日從嫣兒小姐的情傷中恢復過來……
她有她的心事,他也有他的,紫兒曾說愛一個人,就該給她幸福快樂,嫣兒的幸福他給
不起,所以他退讓了。而今……她真過得幸福嗎?
紫兒的幸福是專一、是人長久、是千里共嬋娟,他給不起這種承諾,是否、是否…
…他也該放手,讓她尋覓自己的幸福?
放掉紫兒?針刺般的心痛戳著他的心,莫非……他已對她有情?
不!她只是一個下人、一個啞巴、一個永遠不能當他朱勖棠妻妾的女子……他怎能
對她動心?
他忙著否決自己的想法,不斷告訴自己他只是對她懷抱歉意、只是將她當妹妹看待
,只是……這琴聲撩撥著兩個人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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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紫兒姐姐,姑爺帶嫣兒小姐回來了!」芳兒從門外一路奔進,沒看見少爺正俯案
行文,猛拉著紫兒又笑又跳。
勖棠一聽,摔下筆起身就往門外走去,紫兒也隨之跟在他身後。直跑人大廳時,已
見莫學愷、嫣兒和芙蓉姨娘相對而坐。
嫣兒一見前來的兩個人,激動的淚水奪眶而出。
「勖哥哥、紫兒……」她走上前奔入勖棠的懷中。
「怎麼哭了?學愷對你不好嗎?你在莫家生活得不習慣嗎?公婆待你不親切嗎……
」他連珠炮似地問了一大串。她拚命搖頭,淚水卻是越湧越多。
「沒關係,搬回來住,一切有勖哥哥幫你挺著。」他一手輕拍她的背,連聲保證。
「喂!勖棠你可不可以有點風度,居然當著這麼多人面前挑撥我們夫妻感情。」學
愷再也忍不住地開口了。
「要不是你待她不好,嫣兒怎會一回娘家就哭成這樣?」他理直氣壯。
「不是,勖哥哥……我只是好想好想你們,我每天睡覺都會想到你們……就會哭得
好慘……」
「想我們那就更該搬回來了,你看你才嫁過去一個多月,就瘦了一大圈,不行、不
行,你還是搬回來住好了。」
總是這樣,一碰到嫣兒小姐,少爺就變成碎嘴的嘮叨婦人,紫兒不禁抿嘴一笑。
「你還說嫣兒,紫兒不也一樣瘦成皮包骨,她才在你身邊伺候一個多月,就被你這
惡主人虐待成這副樣子,再下去還得了,不如,紫兒你今天隨我和嫣兒回家,我保證把
你補得肥肥胖胖,賽過楊貴妃。」學愷連聲嚷嚷。
「紫兒的事我還沒找人算帳,這筆帳我會記得!」他斜眼往芙蓉的方向投過一個警
告意味濃厚的眼神。「至於你,省省吧!想享齊人之福,也要看看自己有沒有那個命。
」他一拳捶向好友。
今日的見面沒有他預期的尷尬,一直以為再見面,他們會相對默然無語,是他胸襟
太寬闊,還是他真是釋放了不該存在的愛?
「好了,不要再吵了!我難得回娘家,你們至少要讓我開開心心的。」嫣兒擦起腰
,含著一口氣,嘟起嘴,一副潑婦罵街相。
「紫兒你學壞了,以前你很溫柔可人的,可見得莫家不但糧食不好,連風水也不佳
。」勖棠捏捏她的鼻子,笑說。
「我們家就是風氣開明、人善良,嫣兒長期處在這種環境下,才會變得活潑開朗。
你該問問你自己,以前是誰在朱府裡養著一頭兇猛的獅子,把我的小嫣兒嚇得不敢大聲
說話、大聲笑。」他親暱地攬住妻子,意有所指地看看勖棠。「紫兒,你要不要考慮換
個環境,舒展心胸?你看你連嘴巴笑著時,眉頭還是皺成一團。」
「你今天來挖人的嗎?」他把紫兒塞在身後,不讓學愷看見。這不經意的動作讓紫
兒很窩心,這代表,他認定她是……他的?「往後,你來一趟帶走我朱家一個下人,那
還得了!」
紫兒的微笑霎時變成苦笑,在他心中她永遠只是一個「下人」……不然,你還想怎
樣?不是下人,你還想當他的什麼人——暖床侍寢嗎?愚蠢呵……「不理你們這兩個臭
男人了,紫兒我們走,我有事告訴你。」嫣兒拉著她的手往門外走。
看著兩個女人的背影,勖棠長歎了口氣。
「她過得很幸福,謝謝你。」
「我才要謝謝你,若不是你,我與嫣兒也無緣結成這段美滿婚姻。」當時,若不是
勖棠極力說服朱伯父,他不可能娶得了嫣兒,他敬佩他的寬大為懷。
「我後悔了,因為事後我發現當聖人是很辛苦的。」勖棠有感而發,若不是紫兒,
也許這條路走來他會更艱難。
「你走過來了嗎?」他憂心地問。
「是的!」他給了他一個安慰的笑容。「走吧!我們回詠絮樓去把酒暢談。」
勖棠領著學愷往外走,完全沒理會廳堂裡的芙蓉,被忽視的怒氣一路延燒,她不甘
心啊!憑什麼連紫兒這樣一個小丫頭受到的重視都比她多。
這次,她們的梁子結得更深了。
☆☆☆
嫣兒拉著紫兒一路往繡鳳閣走。想著往日的時光,她迫不及待想回去看看舊景物。
紫兒拉住她,拿樹枝在地上寫字。
「繡鳳閣有一位媚兒小姐住進去了。」
「媚兒?她是誰?」嫣兒嘟起小嘴問。
「聽說是芙蓉姨娘的侄女。」紫兒照實回答。
「姨娘?她有那麼多個侄女嗎?好奇怪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