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我終于醒了嗎?東帝天這個問題才剛剛升上腦海,一張蒼老得令人心碎的臉龐擋住了天上的明月,用沙啞的聲音說:“你醒了?”
第二龍之隱士因為耗費過多的精力去拯救他,衣服已經爆裂,手臂上的龍鱗已經漸漸浮現,他只覺心里一陣劇痛,一種名為良心的事物正怒斥著他,一種名為眼淚的事物正從他眼眶里彈出,他顫聲道:“老師,我這樣對你,你為何還要耗費生命去救我?”
龜裂的龍鱗開始慢慢爬上龍之隱士的脖子,他沙啞著嗓子,緩緩道:“孩子,你的本心不是這樣的,不過黑暗已經完全把你吞噬,我已為你找回本源,在你心里重新種下的種子,總有一天,它會指引你尋回自我。”
看著老師慢慢被龍鱗覆蓋,東帝天放聲大哭,但隨著龍之隱士的倒下,他的哭聲漸漸又停下,他忽然想,這不就是我要達到的目的嗎?這不就是我全力布置後的最佳結果嗎?這老家伙竟然妄圖追回我的武技,那不就等于剝奪了我繼續生存的權力了嗎?死了嗎,死得好啊!
哈哈,他坐了起來,竟然在奄奄一息的老師身邊放聲大笑,笑得如此放肆,笑得如此愉快,但笑著笑著,濃烈的哀傷忽然又將他淹沒了,我曾經信奉的信念完全消逝了,這就是我的仁者精神嗎?笑聲又慢慢轉化成了痛哭,哭得驚天動地,但轉眼又成歡容,如此反複,就像一個瘋子一樣,對著一具慢慢變回龍形的老人又哭又笑,一把鼻涕一把淚。
忽然,荒漠里刮來了一陣刺骨的寒風,頭上的黑暗天幕仿佛變幻了流動的方向,腳下的龍之隱士慢慢的、艱難的睜開了眼睛,他的眼皮上已有了龜裂的痕跡,但他仍努力讓自己注視著東帝天,顫抖著說:“我…我還有話對你說!”
這…怎麼會這樣?好像不應該這樣,老師不該再醒來的……明明一切似曾相識,但漸漸不盡相同,他懵懵懂懂的按照往日的習慣,遵從著老師的指令,半跪下身子,俯身問:“老師,你還有什麼遺命嗎?”
老師卻探出了手,或者說,那只滿是鱗片的龍爪,仿佛要再一次撫摸他的腦袋,東帝天的眼淚再次洶湧,情不自禁的將腰彎下,驚變忽起,那龍爪閃電般抓住了他的喉嚨,抓得如此用力,似乎瞬間就要將他的腦袋撕下。
不對,這是怎麼會事?老師不會這樣對我!東帝天腦子一陣混亂,這是個夢嗎,為何一切如此真實,但面前的突襲又是怎麼回事?
龍之隱士的臉上浮現了笑容,笑得有點陰森,還是那沙啞的聲音,緩緩道:“你還是陪我一起下去吧,等種子發芽成長太耗費時間了。”
呼吸越來越困難了,老師那張笑臉里竟然有了幾分得意之色,沙啞的嗓子似乎也變了調:“完全耗光了我的精神,你確實是阿蘭斯第一人!”
一個模糊的想法從腦海里彈出,瀕臨窒息之際,東帝天忽然醒悟,我中幻術了!
當波特以為勝券在握時,四周一切又再模糊了,一陣恐懼頓時躍上心頭,他心中叫,不好,難道東帝天也是幻術師,已經識穿我了?
但接著,周圍一切重歸清晰,天空仍是扭曲了的黑暗天幕,面前仍是東帝天那張痛苦的臉,波特驚魂未定,他暗自寬慰自己,只是精神力快要臨界點罷了,這個可怕的對手並沒有掙脫幻術的牢籠……
但這陣寬慰僅僅持續了不到兩秒鐘,波特的臉色忽然一片慘白,本以為已在掌握之中的東帝天,面上痛苦的神情已經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是無比的冷漠,他注視著對手,一絲森然的笑意自他嘴角邊逸出,他慢慢扳開緊勒在他喉嚨上的手,冷冷道:“波特先生,你的冒險精神令人敬佩,只可惜這份勇氣最後能為你換來僅僅是死亡!”
他並不是幻術師,但竟然狂妄到要在他的精神海中泯滅自己的意識?波特只覺一陣夾雜著驚懼的憤慨,他努力催動著最後一絲精神力量,打算再度切換記憶場景,力挽狂瀾,不過東帝天並沒有給予波特這個機會,他已經反客為主,雙手勒住了對手的脖子,那份暴怒的力量幾乎令波特暈眩了過去。
波特絕望的想,在東帝天眼中,他准備勒死的可是他的老師,但下手絲毫也沒有留情,在他的瞳孔里也看不到任何的惻隱和猶豫,我最後一個對手,就是這樣一個惡魔了……
正當波特大半只腳都已踏入了死神的懷抱時,轟的一下,他的腦門一陣劇烈的疼痛,亡靈的土地和那刺骨的風沙消失了,波特發現他又重新回到了伊庫那克的中心會場,身前不遠處仍是傲然而立的阿倫,而那個可怕的對手,胸前卻剛剛多了一支銀色的弓箭,他松了口氣,扎斯町這個混蛋總算出手了,一口鮮血再也忍耐不住,噗一下噴出,這一次,總算是死里逃生了。
波特與東帝天精神戰的時候,最大的得益者無疑是扎斯町,他發覺禁錮住他身體那個無形的牢籠忽然消失了,而腳下那個黑色的影子似乎正輕輕的顫抖著,他立即知道,屬于他的時刻來臨了,彎弓,搭箭,屏住呼吸,全無旁念,瞄准整個世界只剩下那個黑色身影的存在,嗖的一下,弓箭已化作一道驚世駭俗的直線,方才離弦就已命中目標。
很好,命中心髒位置!扎斯町不驕不躁,飛快眨了一下眼睛,迅速呼吸了一口空氣,同時,第二支箭已經上弦,再次屏蔽呼吸,瞄准……
其實在四周的觀眾眼里這一切僅僅是在電光火石間,從藍雪雲笑瞇瞇的對那黑衣人說話,再到那黑衣人似乎猶豫著是否解下罩帽,然後主席台後的波特大人忽然吐血,接著黑衣人中箭,一道銀灰色的液體從他的傷口處流淌而出……
“瞧,那是什麼──”一個坐在東帝天前排的貴族首先發現了不妥。
“好像是從他身上流出來的……”他的同伴回答。
“銀灰色血液!”一個投機商腦筋轉得快,他說這話的時候已經馬上離開座位,往安全通道退去。
銀灰色血液只屬于一個種族,亡靈族的惡魔派間諜潛伏進來了?惡魔所到之處,必定天地變色,引來血雨腥風……
無論這個猜想是否真實,但單就猜測本身就足夠引起恐慌了,嗡的一下,本來安靜的會場瞬間炸開了,驚疑的議論聲,離座聲,慌亂的腳步聲,驚惶失措的倒地聲,無意識的尖叫聲……
尚未經歷過大場面的主持人吼道:“有刺客,所有治安人員注意!”因為這個特殊的顏色看起來太過令人驚懼,主持人的聲音尖銳得很,令氣氛更是恐慌。
但與此同時,刺殺參與者們的腳步也開始移動了,他們逆著人潮,弓著身子,飛速往東帝天靠去。
波特一個近衛,刺殺者名單中的一員,他的位置離東帝天最近,就在慌亂剛開始之際,裝成慌不擇路,跌跌撞撞的反而向東帝天的位置靠去,快接近東帝天時,從某個椅子下猛地抽出光輝十字軍,手腕一抖,包裹十字軍氣息的魔法布立即化為碎片,他選擇的時機非常好,恰恰是扎斯町第二支箭射出之際,他就全力連人帶劍撞向敵手,那份不死不休的氣勢,除了可以看出他的力量和勇氣,還可以看出他對波特的忠誠。
他的氣勢造就了扎斯町的第二箭,已慢慢回過神的東帝天,本可以完全躲開這支企圖刺穿他臉龐的弓箭,但一只奮不顧身的小爬蟲令他必須正視對方的存在,吸引住他第一時間的注意力,腦海里繼續抵擋著幻術的余波,腳腕硬是一移,弓箭從他的肩上穿過,濺射出銀灰色的血花。
中箭的同時,東帝天的手往前一揮,那死士尚未看清楚對手的動作,光輝十字軍已經來到了對方的手中,東帝天隨意一個劍花,那勇敢的先行者已被左右削成了兩段,場面血腥至極。
漫天的血霧之中,東帝天終于昂起了頭,手中這柄滿是光明力量的神器正加劇著他的傷勢,加速著百尸草在血液里的流動,他立即放棄使用這柄兵器的欲望,手腕往上一甩,那柄神器已脫手而出,衝扎斯町的所在激射而去,剛剛將第三支弓箭搭上的扎斯町眼看這聲勢,哪敢抵擋,在吊燈上往後一滾,堪堪避過了這道光輝的銳芒,但十字軍去勢不止,鏘的一聲,正正割斷了這盞巨型吊燈與穹頂天花的連接軸心,頓時,吊燈便如同那釘在穹頂的光輝十字軍,顫抖不已。
糟糕了!扎斯町這個念頭剛升起,手中的弩繩已甩出,接著,那盞華麗的古琉璃巨型吊燈,掙脫了天花對它的所有束縛,呼嘯直下,瞬間轟然著地,濺射出漫天琉璃的碎片,與方才亡者尚未著地的鮮血混雜在一起。
這麼巨大的聲勢,立即有不少倒霉的旁聽者受到禍及,一時間,驚叫的分貝起碼提高了一倍,恐懼感更是成幾何級般增長著,那些本來還在維持秩序的禮儀人員一見有出現這麼血腥的畫面,馬上也加入到逃亡的大軍之中,這令場面更為混亂。
一束煙花在中心會場上的天空爆開了,在陰霾尚未完全退去的天空上,這樣鮮艷的色彩顯得尤為奪目驚心,隱藏著伊庫那克四周的守衛力量立即無聲無息的往中心會場靠去。
在這樣一個情形下,阿倫的速度令他超越了其余的刺殺者,後發先至,第一個逼近了東帝天,阿倫的感官從未像此刻般清晰,四周的每一個驚變,吊燈落地後,每一片琉璃碎片的滑動,空氣中那濃鬱血腥的漂浮,甚至東帝天內心萌生出的那一絲退意,全部一一落在眼里,飄零在手,阿倫深深知道,只要讓他纏上東帝天,那這個亡靈老惡魔逃離的希望將大大降低。
已經沒有比這更完美的開局了,很顯然波特和扎斯町都非常出色的完成了他們的任務,東帝天已經受了兩處傷,其中一處對于常人而言是足以致命的,雖然這個恐怖的對手看起來仍像是絲毫無損。
曾經名動天下的仁者之劍飄零,此刻正幻化出千萬劍影,刺向它曾經的主人,華麗的光華是如此耀眼奪目,令四周所有的光線都黯淡了下來,飄零劍身微顫,劃破空氣所發出的吱吱聲響,如同蘇醒潛龍的尖嘯,連四周紛擾的人聲、吊燈底座落地的巨響聲也不能掩蓋它分毫。
阿倫自問這便是生平最全力以赴的一擊,現在也是他最接近東帝天這座高不可攀巨峰的時刻,在這座仿佛無法逾越的山峰面前,他就如同一道深藍的颶風,承載著千年的憤恨而來,徑直撞向山峰,甚至不求可以全身而退,只求能掀翻這座巨峰的根基,哪怕就此煙消雲散,也在所不惜,經歷過曾經的猶豫和旁徨之後,在此時此刻的全力出擊下,阿倫才明白,原來不知不覺間,他對東帝天的恨意已如此之深,甚至深刻到,已經有了不惜與他同歸于盡的覺悟。
剛剛完全從幻術的余波中脫離出來的東帝天,一身黑袍已在這股颶風到來前劇烈飄動,他袖子往前一揮,面前那排看似結實的椅子,已拔地而起,劃出不同的軌跡,往阿倫撞去,不求傷敵,只求能稍挫阿倫的銳氣。
這些古董級的椅子瞬息已在藍芒下化成木屑,飄零仍是一往無前,從木屑中穿出,徑直撞向東帝天,深藍颶風經過長途奔襲之後,終于狠狠的撞在了巨峰上,事實上,從扎斯町射出第一箭,到現在兩股巨力正是相撞,也僅僅只有眨眼間的時間緩衝。
以東帝天為中心,四周的椅子終于不堪壓力,紛紛脫離原有的位置,卷舞著往四周彈射而去。
阿倫的身影也在不停晃動,真身卻始終如一,他已經放棄了折射身法,用最原始的、最暴力、最強硬的方式,力求將東帝天留在了原地,深藍颶風撼動了那座看似無法撼動的山峰,就這麼穿體而過,仍是呼嘯向前。
飄零重重的劃過了東帝天的腰間,欺的就是東帝天的左肩受傷,無法完全回避,但付出的代價就是東帝天在他背脊上輕輕的按了一掌。
這看似輕柔的一按,同樣是東帝天盛怒之下的一擊,這股陰柔的力量,立即滲入阿倫的體內,幾乎搞亂了他的五髒六腑,難受得令他有立即嘔吐的衝動,把那些好像粉碎了的內髒全部都吐出來,直至重重的跌落在冰冷的地面上,那強烈的嘔吐感才稍稍斂去,但自腦門淋下的暈眩感就幾乎將他吞噬,阿倫忙捂住了嘴巴,那口同樣是銀灰色的血液差點就狂噴而出。
他強撐著緩緩站起,身形搖搖晃晃中,回頭看去,目的已經達到了,東帝天錯過了逃離的最佳時機,怒浪和繆諾琳已經將他纏住,擅長合擊的斯蒂兒和昆桑也剛從阿倫的身旁掠過,往東帝天奔去。
怒浪的進攻方式委婉多了,他選的是靠牆的方向,防的就是東帝天的逃離,手中的軟劍舞動出萬千的光點,但全是虛招,絕不與東帝天硬拼,畢竟在怒浪看來,東帝天他老人家已經三處受創,尤其阿倫剛才那一下,絕對是大量出血的位置,只要無法讓他療傷,那他老人家總有失血過多倒地的一刻。
繆諾琳的銀色鏈子,化作銀白色的蟒蛇,以瘋狂的速度纏繞在東帝天的四周,讓他無法乘勢追擊阿倫,攻擊的方位全部選擇東帝天左側的弱處,畢竟這個可怕對手的傷全部是在左邊:左肩,心髒,左腰,比起怒浪軟劍的華麗,銀鏈的走勢就陰損多了,只要東帝天犯下一點點錯誤,銀鏈就能化成死神的鐮刀,乘虛而入,瞬間收割走這個阿蘭斯最強者的生命。
怒浪、繆諾琳分別與阿倫並肩作戰時,都屬輔助型的攻擊者,此刻雙方全力施展,竟然也配合無間,就像一對搭檔多時的組合,硬是暫時壓制住重傷下東帝天的反撲。
主席台上,邊緣族長里布一臉鐵青,看諸位代表的架勢,這恐怕是一場有預謀的刺殺,但他還是一招手,陰沉著臉吩咐:“全城戒備,邊緣全力配合諸位強者,緝拿亡靈惡魔!”
會場中心的穹頂上飛出了第二群代表和平的白鴿,不過這一次,它們是受驚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