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傳說這西誠王府中,最最可怕的,不是侍衛手中的利劍,而是一隻貓。
一隻白貓。
為何一隻白貓比侍衛手中的利劍更可怕?
因為,它是王妃養的貓。
自從西誠王妃回昌州娘家暫住,這隻貓便沒有了主人,無法無天起來。
這是一隻難搞的貓,王府上下,除了王妃以外,沒人能管束它,也沒人敢管束,人們只能看著它每日上竄下跳,打碎了不知多少奇珍古玩,抓破了不知多少昂貴繡品。
喬心第一次見到這隻貓的時候,便是它正在搗蛋的時候。
那天,她剛把一幅龍鳳呈祥的被面繡好,貓兒便進來了。
它一進來,便跳上她的繡被,彷彿發現了一處舒服的暖窩一般,在繡被上打著滾,樂不可支,可惡的爪於不時蹭著鳳翼上的金線,不一會兒,鳳翼便像掉了羽毛一般,變成禿鳥的翅。
「小白……小白……」
府裡負責看貓的婢女緊隨而至,一看這副情景,霎時嚇呆,想死的心都有了。
這龍鳳呈祥的被面,是為了即將南巡的皇帝皇后準備的,貓兒此刻竟然將它給糟蹋了……上面當然不會治這貓兒的罪,只會治她這個看貓人的罪。
呆傻之後,婢女開始哇哇大哭。
「哭什麼?快把它抱下來呀!」管事余嬤嬤在一旁教訓。
婢女如夢初醒地去抱那搗蛋鬼,誰知搗蛋鬼似乎要將搗蛋進行到底,齜牙咧嘴地「喵嗚」一聲,一隻爪子伸過來,抓破了要抱它的纖纖玉手,然後繼續在被面上耍賴,好像準備從此以後要以此為家。
「哎呀,這可怎麼辦呢?」余嬤嬤也無可奈何了。
這王妃養的貓發起脾氣來,惟有王妃能叫它乖乖聽話。
可惜此刻,王妃遠在昌州娘家。
「讓我來勸勸。」這時,一道聲音揚起。
說話的人正是喬心,她緩緩地從繡架後站起來,走至貓兒橫行霸道的地方,露出甜甜的笑臉。
「小白,快下來,姊姊餵你魚兒吃!」喬心張開雙臂,對貓兒嗲聲嗲氣地說,彷彿在哄一個嬰孩。
「喬姑娘,沒有用的,它不會聽你話的。」余嬤嬤歎氣。
「說不定會的。」喬心意志堅決,朝那貓兒越靠越近。
「小心,它會抓傷你的!」余嬤嬤發出驚駭的警告。
喬心毫不畏懼,吐了吐舌頭,扮了個鬼臉,雙手一攬,將那貓兒攬入懷中。
「哎呀——」四周眾人都害怕得閉上了眼睛,好似一起兇殺案就在她們眼前上演。
她們都在等待喬心尖叫,然而,等了好久,卻什麼也沒聽到。
房間裡霎時變得很靜,很靜。
眾人詫異地睜開眼睛,看到了柔光洋溢的窗邊,有一幅美麗的圖畫——畫中,一個美女正抱著一隻聽話的白貓,輕輕撫摸它的腦袋,貓兒瞇著眼睛,滿臉享受的表情,白毛鬆鬆地舒展開來,如一團可愛的毛球。
一刻鐘後,她們才發現,眼前的一切並非虛幻的圖畫,而是真實發生的事。
勇敢的喬心姑娘,居然奇跡般馴服了這只比利劍還可怕的貓,而且,只用了短短的瞬間。
「天啊,」余嬤嬤驚歎,「喬心姑娘,你……你是怎麼做到的?」
「我素來跟動物有緣。」她微笑回答,彷彿眼前發生的一切只是一樁輕而易舉的小事。
將貓兒遞還至婢女的手中,她叮囑道:「繼續撫摸它的腦袋,不要停,只要撫摸它的手不停,它就會一直閉著眼睛。」
婢女連忙點頭,唯唯諾諾地照做,終於成功地將那搗蛋的瘟神請走。
從這一天開始,喬心便成為王府上下敬重的大人物,原本,她只是臨時招募的一名繡娘,現在卻成了眾人的大救星,每當白貓開始搗蛋的時候,眾人就求她幫忙。
為了討好她,余嬤嬤單獨給她安排了一間上好的臥房,在她刺繡的時候,還會奉上各種可口的點心、點上最亮的燈籠,給她別的繡娘望塵莫及的優待。
今天,是喬心受此優待的第十日。
她照例刺繡到深夜,三更天的時候才收起繡花針,而管事余嬤嬤也照例親手端進宵夜,把一碗熱騰騰的紅豆湯圓放到她的手邊。
「喬姑娘,你的繡活真是好!」看了一眼繡架上未完成的牡丹花,她嘖嘖稱讚,「我老婆子觀察了多日,怎麼別人繡的東西都是死板板的,而你繡的,卻像有陽光灑在上面一樣,鮮活得很呢?」
「嬤嬤過獎了,」喬心微笑,「大概是我用的絲線比別人多幾種顏色吧。」
「別人用的顏色也不少呀!」
「可我喜歡用深深淺淺的絲線,把它們交雜在一起,這樣繡出來的東西便會有明有暗,像是陽光照在上面一樣。」
「原來如此!」她點頭,「怪不得那麼逼真呢!喬姑娘,你真是繡娘中的高手,這手藝學了好多年了吧?」
「也沒有多久,不過三年而已。」
「才三年而已呀?」余嬤嬤瞠目結舌,「那……姑娘你可太聰明了。」
「不是我聰明,是我姊姊……她教導我的時候太用心。」喬心若有所思。
「哦?令姊也是刺繡的高手?」
「呵呵,不是,她完全不會刺繡。」莞爾搖頭。
「那……」
「是她幫我請了一位好師傅,日夜教我練習。」她喃喃道:「除了刺繡,她還讓我學了好多好多……雖然,她不是我的親姊姊,待我卻是盡心盡力。」
「不是親姊姊?」余嬤嬤益發不解,「那真是難得。」
「天色晚了,嬤嬤還是早些回去歇息吧。」似乎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喬心直接打發地走。
「那老身就不打擾了。」余嬤嬤起身告辭,剛走到門口,又似乎想起了什麼,回轉身來,欲言又止。
「嬤嬤,怎麼了?」喬心不解地問。
「喬姑娘,王妃的白貓……從今以後要多多拜託你照顧了。」
「反正我這邊的繡活也還來得及趕出來,它如果淘氣,儘管告訴我便是。」她微笑點頭。
「那只壞貓就愛亂跑,你看著它的時候,哪兒都可以去,只是……千萬別去西院呀。」管事余嬤嬤語氣變得凝重起來。
「西院怎麼了?」喬心不解。
「那西院是王妃的住處,除了幾個負責打掃的丫鬟,王爺吩咐其餘閒雜人等一概不得入內的,否則就會被……」余嬤嬤做了個砍腦袋的姿勢。
「王妃此刻不是不在府中嗎?」喬心很是詫異,「難道還怕別人打擾了她不成?」
「王爺是怕別人進去,弄亂了王妃的東西,」她壓低了聲音,「咱們這個王妃呀,身為當今皇上的表妹,可嬌貴得很呢!她從小愛乾淨、很挑剔,用什麼東西、哪樣東西該擺在哪兒都有講究,稍微挪動一點點位置、變化一點點,她就會覺得不舒服。咱們王爺十分疼她,凡事都依著她,所以吩咐下人不許亂碰她的東西。」
「看來咱們的王妃定是位大美人呀!」喬心笑。
除非有十分美麗的容貌,否則哪能得到男人如此的寵愛?何況,還是那樣鼎鼎大名的西誠王。
「美人不美人的,倒是不知道,老身還未能有幸目睹夫人尊容呢。」余嬤嬤忽然歎一口氣。
「嬤嬤貴為府中主事,竟從沒見過王妃?」她吃了一驚。
「我這個管事只是負責打理王府外圍的事務,比如你們這些繡娘的吃穿用度,西院裡自有比我高一等級的管事,王妃的飲食起居由她們照顧,老身可沒那等福氣。」
「那王妃總不能老待在西院裡吧?她出門的時候,您不就能瞧見了?」
「西院後面另有一扇供王妃出入的側門,她若出府去,不需經過我們跟前,所以也見不著。咱們這個王妃呀,可神秘著呢,要見一面著實不易!老身曾經好奇地向比我早一年到府的管事打聽過王妃是何模樣,他也說從未見過夫人尊容。」
「那嬤嬤您入府幾年了?」
「兩年了。」
「只兩年嗎?」她再次詫異。
「呵呵,喬姑娘是不是覺得老身入府的時間太短?其實呀,咱們這府中的下人,凡是樂陽本地人士,入府的資歷都沒超過三年,因為西誠王是三年前才從京城搬來的,這王府也只建了三年而已。」
「嗯,這個喬心也略有耳聞,聽說王爺本是京城富賈,後來立了大功,受當今皇上嘉賞,封為異姓王,賜了這富庶的樂陽領地給他。咱們王爺可是本朝惟一一個異姓王呢。」
「嘿,都說咱們樂陽富庶,天下人無不嚮往,可咱們那位王妃,大概是嫌棄咱們這兒,不是在娘家待著,就是在京城皇宮裡待著,很少回來陪咱們王爺……」余嬤嬤不禁欷吁,「聽西院的丫鬟說,咱們王爺常常獨自用膳,用膳的時候還不忘在桌子對面多擺一副碗筷。」
「王爺真是癡情之人……」喬心不由心尖一顫,泛起憐憫的柔情,「要是能見他一面就好了,也不知這大名鼎鼎的西誠王是何模樣?」
「想見王爺倒是比見王妃容易得多,」余嬤嬤笑,「他常在這府裡四處走動,也沒什麼架子,總是溫和地笑著,閒暇的時候還會跟下人聊幾句,噓寒問暖的,真不愧為一位平易近人的好王爺!」
「可我入府的這些日子,怎麼從未有幸遇得?」她搖頭不信。
「那是因為這些日子咱們王爺都住在西郊呢!」
「好端端的,為何要住到西郊去?」
「聽說是在種田呢!」
「種田?!」喬心大駭,「堂堂王爺,居然去種田?」
「也不是親手種……哎呀,老身也說不清楚,只聽府裡人說王爺要在西郊做一件利國利民的大事,反正跟種田有關。我一個婦道人家,也不明白那些,所以沒有打聽得很明白。」向窗外看了看,她收了話,「哎喲,天色真的不早了,再過一會兒,恐怕要到四更天了。」
「喬心絮絮叨叨問了這半天,煩勞嬤嬤了。」盈盈一拜,以示謝意。
雖然還有許多事情尚未明白,但該問的都問了,一個下人恐怕也只能知道這麼多吧。
望著管事離去的背影,喬心露出隱隱的笑容。
這笑不同於她平時天真純淨的笑,而是帶著一抹詭異的顏色。
***
白貓自從托喬心管養之後,變得十分乖巧,人們都說世上除了王妃之外,大概就只有喬心可以治服那個壞傢伙了。
喬心自己也這樣認為,然而不久之後,她發現自己錯了。
因為世上還有一樣東西可以讓白貓完全不聽她的話——另一隻貓。
一隻黑色的母貓。
那黑貓不知是從哪裡鑽出來的,很有可能是一隻野貓。
這一天,當喬心抱著小白在花園裡散步的時候,黑貓出現在房頂上,對著小白髮出喵喵的勾引之聲。
身為情竇初開的英俊少貓,小白哪裡受得了這般引誘,頓時掙脫她的懷抱,直竄上房頂,跟隨黑美人的腳步而去。
「重色輕友的傢伙,你給我回來!」喬心急得在簷下直跺腳。
這下壞了,小白若與那黑妞私奔,西誠王妃失了愛貓,豈不是要拿她這個看貓之人治罪?
拿著繡娘的工錢,卻幹著掉腦袋的事兒,喬心覺得自己這樁買賣太虧本了!
她仰著頭,一手遮住屋頂上射下來的刺眼陽光,一手提著裙子,追尋小白的蹤影一路奔跑,只是下午亮白的陽光把她的雙眼刺出迷濛的淚花,貓的影子也在眼中變得越來越模糊。
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跑到了哪兒,忽然,她看到一隻大鵬棲落在屋瓦之間。
大鵬?
是她產生的幻覺嗎?樂陽這樣的繁華之地怎麼會出現高峰之巔才能得見的巨禽?
怔愣片刻,喬心才發現——她看到的,不是一隻大鳥,而是一個人。
只不過此人輕功了得,像鳥兒一樣凌空飛起,翩然無聲地落在屋瓦之上,而衣袖飄動處,又似鳥兒華美的羽翼一般,所以才會讓她產生錯覺。
她從未見過輕功如此之好的人,也從未見過施展輕功之時如此優美的人,一時之間,不由得看呆了。
然而,就在她發呆之時,一件殘忍的事發生了。
那人一手抱起了小白,而另一隻手衣袖輕輕一揮,引誘小白的黑貓頓時斃命,嗚咽一聲,墜落到院中。
喬心跑近一看,發現黑貓的脖間刺著一枚銀鏢,銀鏢正中咽喉處,就算是一個人也會立刻斃命,何況是一隻貓。
「你……你怎麼把它殺了?!」她不由得出聲喝斥。
她很感激他幫忙捉回了小白,可是……也不能如此隨意傷害無辜動物的性命呀!
」我如果不把它殺了,它便還會再來,你的貓就會永遠跟著它亂跑——你希望那樣嗎?」那人淡淡一笑,身影一晃,已然站在她面前。
「把小白還我!」她懶得跟他爭論。
只憑剛才那一句話,她就可以斷定此人是一個蠻橫凶殘之徒,跟這種人有理也說不清!
對方也不多語,單手一伸,便把小白遞到她眼前。
然而,就在她抬頭狠狠瞪他一眼的時候,對方那隻手霎時停留在半途中,整個人像被巨雷震了一震。
小白被這隻手捏住脖子,或許是因為此人指節不知不覺加大了的力度,可憐的發出一聲慘叫,險些窒息。
「你想把它也殺了嗎?」喬心連忙抱過它,輕撫貓腦袋,低聲安慰。
那傻貓先前眼見同伴斃命,此刻又被猛然掐了一下脖子,早已嚇得魂不附體,縮在喬心懷中瑟瑟發抖。
「你叫什麼名字?」半晌,她聽到那男子低沉地問。
她這才定了定神,仔細打量他的眉眼。
這一打量,她又不由一怔。
這樣英俊的臉龐,這樣深邃的眉目……她還是第一次見到。
這輩子她沒見過幾個男子,從不知世間所謂的「貌比潘安」是什麼意思,但此刻看到他,那個關於美男子的模糊定義,她終於明瞭。
像所有少女見到美男子時的心情,她的心尖一緊,呼吸也一緊,臉兒,不自覺悄悄熱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略微低眉,水眸的餘波處卻發現對方仍緊盯著自己,一動也不動。
「喂,我有那麼美嗎?你為什麼這樣看著我?」終於忍不住,她紅著臉嬌嚷。
「你叫什麼名字?」對方仍是那一句。
「我一個小小的繡娘,名字不足掛齒。」這個居心叵測又身份不明的傢伙,她才不會老實回答他。
「繡娘?」對方一怔,「你是這府裡招募的新進繡娘?為什麼他們會讓你來看管這白貓?」
「因為它最聽我的話呀!」拍拍小白的腦袋,喬心得意的答,「聽說除了西誠王妃,誰也管不了它。」
令人錯愕的,對方說了一句很奇怪的話,「對,世間除了西誠王妃之外,誰也管不了它……所以,你是王妃的什麼人?」
「呃?」她不解地皺眉,「我?我哪有福氣跟王妃攀上什麼關係?若說關係……我是她丈夫府裡的管事請來的繡娘,這個算不算?」
「算。」對方被她逗得微微笑了。
都說美女一笑傾城,可眼前的他,身為美男子,那笑容亦可傾國。
「姑娘追這白貓追了半天,想必累壞了吧?不如隨在下進屋裡喝一杯茶,如何?」男子忽然提議。
「進屋裡?哪一間屋?」
他朝近旁的院落指了一指。
「西院?」喬心大駭,摀住微張的嘴巴,「你……你好大的膽,不想活了?」
「怎麼了?」對方仍舊淺笑。
「這西院是王妃的住所,聽說王爺不許閒雜人等入內,你居然還想進去喝茶?」她只覺得匪夷所思。
「我自然知道西誠王不許閒雜人等人內,但我既然敢請你入屋,你應該猜得到我是什麼人了吧?」男子的聲音如晨風般輕柔。
「你……」瞪著迷惑的眸子,她猛然大悟,「難道你……你就是……西誠王爺?」
「姑娘,幸會了。」花亭風向她點點頭。
「你真的是西誠王爺?」喬心仍舊難以置信,「那……你身為王爺,何其尊貴,為何要親自上屋頂捉貓?隨便叫一個侍衛上去不就行了?」
「因為這是我妻子的貓。」他的眉心微蹙,聲音一下子沉下來,「我不想假借他人之手。」
喬心沉默,隨後明瞭地頷首,「我知道,您最疼王妃……不過,您剛才殺了小白的戀人,不怕它記恨您嗎?」
「這是我妻子的貓,只要它喜歡我妻子就行了,記不記恨我,倒是無所謂。」他淡淡答。
「民女參見王爺。」喬心這才想起嘮叨了半天還沒盡該盡的禮數,連忙屈膝一跪。
「你抱著我妻子的貓,在她眼裡,貓比我尊貴,所以,你不必對我下跪。」花亭風衣袖一抬,扶住了她的腕。
「呵——」喬心嬌笑出聲,「王爺,您真是我見過最寵妻子的男人,王妃想必長得很美吧?不知喬心何日能有幸一見?」
「喬心?」他的手再次一震,「你的名字是……喬心?」
「是。」
「喬心……喬心……」他低吟著,彷彿在琢磨著什麼,「為什麼要取這樣一個名字?」
「很普通的名字,讓王爺見笑了。」這傢伙在嘀咕什麼?真讓人費解。
「你剛才說想見王妃?」他轉了話題。
「對對對,」喬心連連點頭,「可惜她這陣子不在府中,而我不久之後趕完了繡活就要出府去了。」
「你隨我來,我這就帶你去見見她。」花亭風轉身而去,引著她往西院裡走。
「怎麼?王妃回來了?」她又吃了一驚。
對方不語,只默默地往裡行去,跨過兩道拱門,穿過一道迂迴的長廊,來到一間花樹纏繞的屋子。
「這就是王妃居住的房間嗎?」她探頭探腦,滿心好奇,「好漂亮呀……不過,跟我想像中的不太一樣。」
「你想像中的是什麼樣子?」在長榻上坐下,花亭風定定地望著她。
他剛一坐下,立刻有侍女端來瓜果茶點,捲起窗邊竹簾,讓陽光透進來。
「我以為王妃的房間一定很華麗,像宮裡一樣,可是……這兒雖然漂亮,卻佈置得樸素清雅。」
「像宮裡一樣?」他似乎抓住了她的語病,「你進過宮嗎?否則怎麼知道宮裡是什麼模樣?」
「我當然沒進過宮啦,」喬心失笑,「但我可以想像呀,那戲文裡、書文裡,不都有對宮廷的描述嗎?」
「這屋裡的一桌一椅,都是照王妃昌州娘家的擺設佈置的,你……你覺得怎麼樣?」他再次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
「我覺得怎麼樣有什麼所謂?只要王妃喜歡就好了。」她笑著聳了聳肩。
可她笑,他卻緊鎖眉頭,久久無話,一時間,氣氛尷尬。
「呃……王爺,您剛才不是說要引我見王妃的嗎?她人在哪兒呢?」清了清嗓子,喬心問。
「在那兒……」抬手一指,他指著牆上的一幅畫。
畫卷很長,足足有一個人高,畫中所繪的,也是跟真人一樣大小的仕女圖。
細細打量那仕女圖,只見畫中人云鬢高聳,華服似水迤邐,可惜卻算不得美人,因為她……沒有容顏!
「咦?怎麼不畫完呢?」怪事天天有,今天特別多!喬心上前撫著畫卷,「多可惜呀!」
「她不在我身邊,叫我如何畫完?」花亭風回答的語調中似有微微的哽咽。
「原來這是王妃的畫像呀?!」她恍然大悟,「原來王妃並沒有回來,王爺領我見的……只是她的畫像而已?」
「你很聰明。」微微頷首,「那時候,我剛幫她畫了這幅畫,尚未完成的時候……她就走了,我只盼著她早點回來,否則看不見她的人,我無法作畫……」
「王爺是跟王妃吵架了吧?」喬心猜測。
「你怎麼知道?!」他身子一僵,突地站了起來,面色駭人。
「傻子都看得出來呀,」喬心努努嘴,「否則王爺提到王妃的時候,不會那樣傷感。」
「我的樣子很傷感嗎?」俊顏露出澀笑,「居然連傻子都看得出來?」
「放心吧,王妃遲早會回來的。」她連忙安慰。
「真的?你真覺得她遲早會回來?」不料,這隨口的一句安慰卻讓花亭風流露驚喜萬分的神情。
「王爺待王妃這樣好,她當然會回來。」
「你哪只眼睛見我待她好了?」
「我雖然沒有親眼看見,卻從這間屋子可以看得出。這屋子平時沒人住,卻保持得如此一塵不染,且任何閒雜人等都不得靠近……王爺有這樣的心思,天下的女子任憑是誰都會被感動的。」
她環顧四周,突然意外地「咦」了一聲。
「怎麼了?」這無意的一聲引起了花亭風的注意。
「這房裡什麼都好,惟獨……」
「惟獨什麼?」
「惟獨那盆蘭花不太好。」她蹙眉指向窗邊垂掛的綠蔓。
「那花也我是妻子臨走前種下的……哪裡不好?」花亭風不解。
「這蘭花的葉子一定好久都無人修剪了吧?蘭花的形狀要經常修剪才顯漂亮。」喬心說話之間,似乎出於一種改不了的習慣,她不自覺地一伸手,迅速將盆中余葉掐下了幾片,「看,這樣豈不是好些?」
嬌笑著回眸,卻撞上花亭風駭人的雙眸。
「你……」他死死地瞪著她,引得喬心心底一陣寒顫。
「民女該死!」她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做錯了什麼,「民女不該隨便碰王妃的東西!」
壞了,壞了,這下會被拖出去砍頭嗎?俯下身子,微閉雙眼,她又驚又懼地等待對方發落,雙足不斷發抖。
本以為會聽到一聲賜死的喝令,然而肅寂良久,就聽見一平靜的聲音從頭頂飄來,「那些繡活完成之後,你願意留下來嗎?」
「呃?」喬心驚訝。
「你願意留下來做我府中的一名婢女嗎?當一名婢女總比你在外四處尋攬繡活強一點兒,至少以後一日三餐不用發愁,何況你不是想見王妃嗎?如果留下來,總能見著她的。」
「我……」彷彿天上掉下金子正好砸在她的腦袋上,喬心此刻有點暈陶陶的,不知道應該高興,還是彷徨。
第二章
入府以來,喬心今天第一次得假出外探親。
其實,她在樂陽並沒有什麼親人,不過,有一個比親人更重要的人,一定得去見見。
雇了馬車行駛到城東,踏入那間有名的客棧,二樓的廂房裡,她要見的人早在那裡等待。
「藍姊姊——」才推開房門,她便興高采烈地喊。
坐在紗簾後的女子正在輕輕撫琴,一身玄衣把蒼白的膚色襯得如雪冷酷。
不過,就算這女子再冷若冰霜,在喬心眼裡,她永遠是她最最摯愛的「姊姊」。
當年,若沒有這個姊姊把她從山野中救起,供她吃穿,教會她一切,今天她也不知會流落到何方,或許早已不在這世上了……
「你來的時候,沒有人跟蹤你吧?」玄衣女子低聲詢問。
「怎麼可能?我又沒有在王府裡做什麼可疑的事,他們暫時不會懷疑我的。」喬心笑咪咪的說。
「那倒未必……」女子的表情仍舊冷冷的,「花亭風這個人精明得很,你要處處小心。」
「藍姊姊,現在你可以告訴我,派我潛入西誠王府到底所為何事了吧?」她滿心好奇。
「報仇。」
「報仇?」心中一驚,「為誰報仇?報什麼仇呀?」
「為我報仇。」玄衣女子淡淡答。
「藍姊姊……你、你跟王府裡的人有仇呀?」喬心瞪大眼睛,越聽越奇。
「對,」背轉身子,語調中滿是恨意,「花亭風——殺了我全家。」
「什麼?!」她難以置信,那樣溫文爾雅的翩翩佳公子,居然會如此心狠手辣?
不,她早該猜到的……看他毫不猶豫射殺那只無辜貓咪的時候,她就該猜到的……
喬心不禁打了一個寒顫。
「西誠王花亭風本名納也亭風,是北梁國皇后的侄兒,三年前,他潛入我南周境內,以京城富賈的身份做掩飾,買通南周高官,替北梁國刺探情報……不料,我的父母無意中識破了他奸細的身份,於是,在一個雷雨之夜,他便將我全家殺了……」
玄衣女子的敘述聽似平淡,卻如海面下蓄藏著萬丈洶湧駭浪,聽得喬心毛骨悚然。
「藍姊姊的爹娘是什麼人呀?跟那個混蛋很熟嗎?」否則何以有機會識破花亭風的真實身份?
「他們的女婿,他們當然熟。」她輕哼一聲。
「什麼?!」彷彿遭遇雷擊,喬心整個人都僵了,「藍姊姊,你、你是說……」
「對,我就是花亭風的妻子——藍嬌蕊。」玄衣女子回眸淡淡看她一眼。
天啊,她的藍姊姊竟是西誠王妃?那個跟花亭風吵架跑到娘家的西誠王妃,就是她的藍姊姊?
她就算有一萬個腦子,也猜不到如此的真相!
不過,細想這一切倒也合情合理,自她認識藍姊姊的那一天起,便覺得她是個尊貴的人物,吃穿用度與一般女子大大不同,言談中可知其博學,舉手投足間有公主般的威儀。藍嬌蕊,當今皇上的摯愛表妹,太皇太后親封的「燕國夫人」,當然得如此。
難怪西誠王府中資深的老僕都未見過王妃,原來這三年來,王妃根本不在府中——與西誠王有殺父弒母之仇,怎麼可能還住在同一屋簷下?
難怪花亭風提到妻子的時候眼神中溢出傷感,似乎很怕妻子不會再回來,如果是夫妻之間普通的爭吵,何以擔心至此?
「喬心,你能幫我殺了花亭風嗎?」玄衣女子忽然道。
「我……」她的舌頭有些打結。
這條命是姊姊救回來的,自然要聽姊姊的話,何況那花亭風如此喪心病狂,可是……不知為何,她有點不捨得讓他死。
好奇怪,為什麼會產生這樣的念頭?難道因為他長得太漂亮了,所以她捨不得嗎?
對,一定是這樣的,她從來都很愛惜漂亮的東西,殺掉花亭風就好比打碎了一個漂亮的花瓶,多少會讓她不捨吧?
「可我怎麼殺得了他呢?」喬心支吾道:「他武功很厲害的!我可半點功夫也不會呀……」
「呵,」玄衣女子冷笑,「你可知道,為何這一次西誠王府要招募那麼多繡娘嗎?」
「不知道,為什麼呀?」喬心搖搖頭。
「你想想,這些日子以來繡的圖樣都是什麼?都用些什麼顏色?」
「嗯……有龍、有鳳,還有牡丹……用的都是明黃色……」尋思片刻,她猛地抬頭,「難道是獻給當今皇上的?」
「不,是皇上與皇后不久之後要來樂陽巡訪。」
「什麼?我怎麼一點兒也沒聽說呢?」
「這事情是保密的,為了皇上與皇后的安全著想,沒讓普通百姓知道。」
「藍姊姊,喬心有一事不明……」她忽然想到了什麼。
「有什麼儘管問吧。」
「既然你貴為當今皇上的表妹,只要告訴他花亭風是北梁的奸細便好了,皇上自然會殺他頭的,何必……何必要自己報仇呢?」吞吞吐吐地問。
「皇上早知道他是奸細了。」
「那、那為何還沒有處置他?!」
「因為他在皇上登基之時不知做了什麼,讓皇上以為他已背棄了北梁,投靠我南周,於是便封他為西誠王,賜了他樂陽封地。」
「姊姊你為何不把他殺害伯父伯母之事告訴皇上?伯母貴為皇上的姨母,難道皇上不幫姨母報仇嗎?」
「此事說來話長……」對方輕輕歎息,「怪只怪我從前的身份。」
「身份?」
「喬心,你可知道……從前,我曾是皇上的未婚妻。」
「啊?」她瞠目。
「一則花亭風最擅長巧言狡辯,事後編了一套謊言,讓皇上以為我父母之死是匪人所為;二則我沒有確實的證據指證花亭風;三則……我也沒有什麼機會能見皇上。」
「沒機會見皇上?為什麼?」
「因為皇后呀,」玄衣女子澀笑,「皇后心胸狹窄,以為我還對皇上念念不忘,所以每次進宮,她都百般阻撓我面聖……幾次上書皇上,也讓她給攔截了書信,私下燒燬了……」
「世間都誇皇后賢明,原來她竟是如此妒婦!」喬心不由得打抱不平。
「喬心,你一直都說自己無父無母、孤獨淒苦……可我呢,我雖有夫君,卻是殺父弒母的仇人,雖有表哥貴為天子,卻不信我、不幫我、不見我,一個人有家不能回,獨自在世間流浪,想到大仇,夜夜不能成眠……喬心,比起你這個單純之人,我豈不是淒苦得多?」玄衣女子幽幽一歎。
「姊姊……」喬心頓時一陣哽咽,「你、你放心……妹妹一定幫你,一定。」
「我已想好一套報仇的大計,喬心,你過來,我慢慢告訴你。」
「是。」既然答應了姊姊,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
「小姐,那有個算命的,很靈的,要不要去給他卜一卦?」一個歡欣雀躍的聲音從耳際傳來,言語中滿是慫恿之意。
「我們今天只是來寺裡進香,又不是來算命的,」華服少女提著長裙,緩緩步下寺門前的台階,絲毫不為所動,「何況,我也從不理會那些命理之說。」
「小姐,此話差矣,」丫鬟辯駁,「你既不理會命理之說,又何必來此寺中進香許願?」
「我進香許願,是為父母祈福,不管靈驗,只求心安,而算命卜卦,必有所求,一心希望能有好果,又怎能心安?」華服少女笑道:「凡是擾亂心神之事,我從不參與。」
「可是那個算命的真的很靈!」丫鬟急得直跺腳,「上次我丟了一副鐲子,問他找不找得到,他說鐲子在井邊,我回府後往後院的井旁一看,天啊,鐲子果真在那裡耶!」
「如此就更算不得了,」少女堅決搖頭,「若是算到不好的結果,豈不驚慌得要命?」
「姑娘——」主僕二人正爭論不休,忽然一名長鬚老者攔住了她們的去路,「姑娘,請留步。」
「先生,你是在喚我家小姐嗎?」小丫頭一看那老者,頓時大樂,轉身拉拉主子的衣袖,眉開眼笑,「小姐,這位就是那個很靈驗的算命先生,他居然主動過來跟咱們打招呼耶!想必是有喜事要告訴咱們!」
少女淡淡向老者點了點頭,不甚熱絡地問:「不知先生有何指教?」
「姑娘,你今日有劫,請務必小心才是。」老者語氣嚴肅。
「小玉,拿幾兩銀子給這位老人家喝酒。」少女昂首闊步,逕自往前走,根本不理會所言。
「姑娘不相信我?」老者似乎有些動怒。
「老人家,拿了銀子就快走吧,我今日是福是禍,都與你無關,也不是你可以算得出來的。」少女輕蔑地笑。
「小姐,你可不能跟老神仙這樣說話呀,」丫鬟在一旁急得不得了,「他很有修為的,若是給你下個降頭……你就慘了!」
「老夫從不做下降頭之類的卑劣行事,姑娘若不信我,我也不會白拿姑娘那幾兩銀子,」老者語調深沉,「這樣吧,除了預言今日有難之外,老夫再免費為姑娘占卜一卦,若五年之後,此卦不靈驗,姑娘大可回此處砸了老夫的招牌。」
「五年之後?」少女大笑,「明日你也許就不知跑到哪裡去了,五年之後我還能在此找到你嗎?」
「老夫在此為人卜卦已有十年,十年之中每日三十卦,一卦不多,一卦不少,從未換過地方,也從不信口雌黃,姑娘可向附近百姓打聽打聽,若老夫真是個騙子,恐怕早被砸了招牌,也不必等到今日了。」
「好,既然你這樣說了,我便暫且信你一次,」她聳聳肩,「讓你替本姑娘卜一卦。」
「那姑娘想問什麼呢?」
「嗯……」少女略微思考,「通常像我這樣年紀的女子都問些什麼?」
「大多問的是姻緣。」
「好,那我也問姻緣。你要怎樣替我算?只是卜卦嗎?不用測字或者抽籤嗎?」
「什麼都不用,姑娘的命理早已寫在姑娘的面相上了。」老者盯著華服少女的臉。
「好,那你就仔細瞧瞧本姑娘的樣貌,」她不由得再次大笑,「瞧得出什麼嗎?」
「我瞧得出姑娘生於富貴之家,自幼衣食無憂,從不知人間悲苦,然而今後三、四年內,將有一場大劫,若姑娘能躲過,此生將永遠平安無事。」
「不是說算姻緣嗎?怎麼又算起禍福了?」故意挑釁。
「姑娘此禍便是因姻緣而起。」
「此話怎講?」
「姑娘雖然福厚,卻與夫家緣淺,若想積緣,必要遭受一場劫難。」
「哦?那你算得出我未來的夫君是什麼人嗎?」彷彿存心要考一考他,眼珠子調皮地眨了眨。
「皇家之人。」一字一句,老者徐徐道出。
「什麼?」少女頓時面色大變,「你……你到底是什麼人?是誰教你說剛才的話?」
「沒人教老夫,都是老夫從姑娘的面相上看出來的。」老者微微笑,「姑娘有雛鳳之姿、王妃之命。」
「你……」她瞠目結舌,再也說不出話來。
「小姐,我說了他很靈的吧?」丫鬟在一旁嘻笑耳語。
「是你這丫頭在搞鬼吧?」少女側睨她,「否則一個外人怎麼會知道……」
「天地作證,我小玉可沒對這位老先生說過半句不該說的呀!」小玉連忙舉手發誓。
「拿十兩銀子打發他走!」
華服少女一顆心頓時變得焦躁難安,不敢再看老者微笑的表情,像是撞了鬼一股,急急往山下去。
一輛馬車停在階下,車伕一見她到來,便立刻熄了口中旱煙,連忙從歇息處立起,恭恭敬敬喚了一聲「大小姐」。
「快送我回府。」鑽入車內,華服少女打算平靜心境。
然而,一場更加驚心動魄的意外卻等待她,剛剛坐定,便有一把明晃晃的利劍架到她的脖子上,一隻黑黝黝的大掌瞬間摀住了她的嘴。
「啊……」尖叫尚未出口,便被堵住。
「不要出聲,」身後的人低聲警告,「只要你不亂動,我不會傷害你的。」
「你……」華服少女瞪著驚恐的雙眸,想掙扎兩下,卻動彈不得。
「叫你車伕快快往前行駛,若有人問起你們是否見到一名黑衣男子,便說他已往東邊去了。」那人靠著她的耳垂命令。
「小姐,你沒事吧?」這時,小玉在車外喚,「還在生氣嗎?」
「如果夠聰明,就說自己沒事。」
「我……」捂著她嘴巴的掌移開了,這時她大可大喊救命,可刀架在她脖子上,她自然不敢妄動,只能乖乖地違心回答,「我沒事,快回府吧。」
小玉應了一聲,沒過多久,馬車便行駛起來,車身晃晃蕩蕩的。
在這陣搖晃之中,華服少女一顆心似乎快被震出來了,有生以來從未品嚐過的害怕,今天終於知道了滋味,她不止怕脖子上架著的這把劍,更怕先前那老者的預言——他說她今日有劫,果然有,那麼他說她未來姻緣坎坷,難道也是真的?
心煩意亂中,忽然窗外似有大批人馬路過,揚起陣陣喧囂的馬蹄聲。
「小姑娘,有沒有看到一個受傷的黑衣人從這裡經過?」有人問小玉。
「啊?什麼黑衣人?沒看到呀!」只聽小玉懵懂地答。
「這車中所坐何人?」
「喂喂喂,你們可不能無禮哦,這車裡坐的是一位極為尊貴的人物,你們可惹不起的!」小玉連忙護主。
「什麼尊貴的人物?老子就不信,非要瞧瞧!」
長劍一挑,車簾眼看就要被挑起,車內忽然傳來華服少女不怒而威的聲音,「何人在外喧嘩?」
「小姐,也不知這些是什麼人,膽敢對小姐您無禮。」小玉嗔怒。
掀開車簾,華服少女明媚一笑,「原來是李校尉,我說怎麼聲音如此耳熟呢!怎麼,李校尉出宮辦差?」
提劍之人一身戎裝,本來囂張的氣焰在看到她的那一刻立刻萎謝,不自然的笑容迅速堆於臉上,翻身下馬,俯跪路邊,「原來是小姐您在此,屬下得罪了。」
「不必多禮,你們也是為了公事,我怎會怪罪?怎麼,又在抓什麼重犯?」
「呃……屬下們都是奉旨行事,沒有上面的吩咐,不敢多言。」
「好,那我也不多問了,」華服少女滿臉鎮定,「剛才我也聽見了,你們在找什麼黑衣人對吧?我剛才去寺裡上香,從山上下來的時候,倒是看見一個騎馬的黑衣人往東而去,你們去那邊找找吧。」
「多謝小姐!」一群戎裝騎士頓時大喜,千恩萬謝地去了,馬蹄再次揚起一路風塵。
待他們走遠後,這才對身後的蒙面人小聲說:「他們都去了,你也可以走了吧?」
「麻煩姑娘送我到鬧市之中。」那人低低笑。
「鬧市之中?」皺了皺眉,「你可知道,附近的鬧市便是京城,剛才那些人是皇宮裡的御林軍,你回去豈不是自尋死路?不如我贈你一些盤纏,你改道離京吧。」
「既然要回去,我自然不會怕,多謝姑娘關心。」笑聲在瞬間變得有些溫和,「可不知姑娘如此尊貴的人物,為何要這般關心我這個逃犯?」
「我哪裡是關心你?你的劍架在我脖子上,我敢不討好你嗎?」她輕哼一聲。
「姑娘性格耿直,在下很喜歡。」笑意更濃。
「誰要你喜歡?」這傢伙在調戲她嗎?豈有此理!她立時大怒,「趁本姑娘還沒發脾氣,快滾!」
「多謝姑娘今日救命之恩,在下來日一定會報答姑娘的。」
「報答?」她如聽奇聞,「我連你的樣子都沒見過,你此刻跑了,我到哪裡找你索取報答?好了好了,廢話少說,要滾快滾,少在這裡假惺惺裝仁義。」
「姑娘想看我的模樣嗎?只要轉過來,便可看見。」他輕輕拉下面巾,聲音低醇。
「我倒是要瞧瞧你這江洋大盜是何嘴臉!」她咬牙切齒,猛地一轉頭,霎時驚呆,萬萬沒想到一個被宮廷追緝的匪徒竟有如此俊顏,目瞪口呆之中,胸口被震得似乎失去了心跳……
她記得,當時她是看清他的臉的,那張臉龐何其英俊,在黑髮黑巾的圍繞中,彷彿一朵午夜幽曇在暗處綻放,散發迷離光華。
她以為自己永遠也不會忘記這張令人意外的臉,然而,此刻為何這張臉在她腦海中如此模糊,像一張浸了水的畫像,漸漸化開,越來越淡……
「呵——」
喬心猛然坐起身子,發現剛才上演的一切,不過是她的一個夢。
好奇怪的夢。最近,她總是夢見它,一次又一次。
這是曾經發生過的事嗎?還是只是她的幻想?
在夢裡,她時而變身為那個驕傲高貴的華服少女,時而又變成一個旁觀的幽靈,她弄不清自己是誰,只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看著同一個故事不斷重演。
還有那張男子的臉,每一次,就在他摘掉蒙面黑巾、在她轉頭的那一瞬間,夢便碎了。
她總是看不清他的臉,雖然,她記得那是一張極為英俊的臉。
他,到底是誰?
***
南周帝穆展顏帶著皇后青旋到達樂陽的那天,街頭仍舊像平常一樣平靜,人們只是看到一隊從京城來的旅客在東江碼頭上岸,其後受邀入住西誠王府,卻沒有人知道,旅客中竟有本朝天子。
不過,西誠王府中的下人,都心知這位京城來的客人必定來歷不凡,否則,西誠王爺也不會提早三個月便把府中上下收拾一新,還特地招募數十名繡娘日夜趕製繡品,將東廂客房裡的被褥簾帳統統替換。
正當王府上下為接迎穆展顏而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喬心卻抱著白貓無所事事。
「好香呀——」她輕輕邁入廚房,探頭看看灶上蒸氣不絕的美食,讚歎道。
管事余嬤嬤見到是她,連忙笑臉相迎。
現下,王府中無人不知喬心是王爺的「新寵」,自從她那日無意撞見了自家主子,便從一名臨時招募的繡娘一躍而成府裡人人敬畏的「喬姑娘」。
現下,她只需做兩樣工作——跟白貓玩耍,陪王爺說話。
府裡諸人都悄悄議論,恐怕不久的將來,大夥兒都要稱喬姑娘為「側王妃」了,誰叫正王妃天天不在家呢?就算王爺再癡情,也不能長年累月當和尚呀。
「喬姑娘,肚子餓了嗎?來來來,這裡有上好的點心,都是為京城來的客人準備的,用的可是上好的昂貴材料哦,我偷偷給你先嘗嘗。」余嬤嬤連忙端來一碗蜜餞燉官燕。
「我不餓,倒是小白嚷著要吃呢!」喬心將那貓擱在桌上,「麻煩嬤嬤挑一條肥大新鮮的活魚,不擱油鹽,清蒸了餵它。」
「姑娘來得正巧,今兒正好有才運來的鱸魚,小白有口福了!」
「鱸魚?」喬心一怔,「咱們這兒不產這種魚,要從很遠的地方運來,一定很貴吧?」
「那又有什麼法子,這次招待京城來的客人,王爺吩咐什麼都要最好的。」余嬤嬤難掩心疼的神色,「我瞅著這幾天府裡的開銷呀,那個銀子是白嘩嘩地流,皇宮內院恐怕都沒這麼奢侈。」
「那些到底都是些什麼人呀?」喬心假裝好奇地打聽,「王爺怎麼如此厚待他們?」
「聽說是王爺舊日在京城做生意時認識的朋友,反正肯定來歷不凡……」余嬤嬤神秘地湊近喬心耳朵,輕輕道:「有人說,來者不是別人,正是當今的皇帝和皇后。」
「什麼?」她受驚一般瞪大眼睛,「皇上和皇后?」
「這都是咱們下人的猜測,也不知真假,喬姑娘如果真想知道,可以自己去向王爺打聽呀,他這麼寵你,一定會告訴你的!」余嬤嬤邪邪地笑。
「嬤嬤不要老拿我打趣,我可不敢問!」羞怯地低下頭,「不過,倘若真是天子駕到……喬心倒真想親眼目睹一下天顏。」
「那有何難?喬姑娘如今可以在這府裡自由出入,哪天去花園逛逛,肯定能撞見。」
「喬心雖得王爺寵愛,卻也不能恃寵而驕,給王爺惹麻煩不是?萬一冒犯了天子,連累王爺遭聖上怪罪,那可就不好了。」
「說的也對。」余嬤嬤點頭。
「所以……喬心有一事想求嬤嬤。」
「姑娘有事儘管講。」
「喬心想見天子,卻沒有借口一見……不如就讓喬心當一回奉茶的丫頭,偷偷在一旁瞧天子一眼,既可得償心願,又不驚動旁人,豈不兩全其美?」眼珠子一轉,她迅速想出一計。
「這個主意倒是不錯,」但余嬤嬤還有猶豫,「只是……王爺一直陪著那些客人,若讓他看到老身讓姑娘去做這種端茶送水的粗活,豈不要打斷老身的腿?」
「放心好了,我會跟王爺解釋的。」喬心安慰。
「那……那好吧。」她終於答應,「爐上有剛煮好的紅棗茶,我剛想差人送去呢,既然姑娘你願意做這粗活,那就……」
「那就謝謝嬤嬤了!」你連忙捧起茶盤,生怕對方改變主意。
呵呵,她哪裡是想見什麼天子真顏,主動請纓奉茶,不過是要幹一樁壞事而已。
出了廚房,走到花園拐角處,趁著四下無人,她悄悄拿出懷中的一包藥粉,全數倒入茶中。
這藥,並非什麼毒藥,而瀉藥。
南周帝穆展顏私訪樂陽,身為一地之主的花亭風自然要負責皇帝的健康安全,倘若皇帝腹瀉不止,會不會治他一個護主不周之罪?
哼哼,花亭風呀花亭風,你殺了藍姊姊全家,這一包瀉藥,僅僅只是報復計劃的第一步棋而已!
看著藥粉在茶中漸漸融化,變為無色無味,她的心情也變得更加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