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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網王)指尖的漣漪》作者:唐霧【完結+番外】補於45#

正文 越夜(二)

    柳父是去外面接的電話,聽到自己女兒和警察局扯上關係時,他拿著手機的手就這麼僵在了那裡,腦子裡一片空白,耳邊不停地重複著員警說的話。

    騙……騙人的吧?他的女兒,他的小茗雅,怎麼可能會故意傷人呢?還把人推到路上,差點被汽車壓死。這太讓人難以置信了!作為父親,他實在是難以相信這件事,這是他的女兒嗎?是那個會纏著家裡人撒嬌的女兒嗎?他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可是……員警說,似乎有很多人親眼看見了整個意外的全過程……

    他不知道對方是什麼時候掛的電話,等他被妻子推了一把醒轉過來,手機的通話早就結束了。他迷茫地看了看妻子,發現妻子正一臉擔心地看著他。他捂著被揍青的臉,低下頭,把手機塞進了口袋裡。期間,因為慌慌張張,好幾次手機差點從手裡滑出去。

    柳芸子覺得丈夫看起來好像不在狀態,恍恍惚惚的,想到之前他和那個人打的那場架,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景洪,你沒事吧?你不要嚇我,是不是剛才打架……”

    柳父搖了搖頭,安撫道:“沒事,我沒事,跟打架沒有關係。”

    柳芸子顯然還是不大相信他的話,她遲疑著問:“你真的沒事嗎?景洪,如果身體不舒服就不要硬撐,茗雅這件事已經這樣了,要是你再病倒了,我們這一家子可怎麼辦啊!”

    柳父聽見女兒的名字,怔了怔,又沉默下來。

    柳芸子這下子,完全確定了,真的出事了!她拉住柳父的手臂,使勁地搖了搖,哽著嗓子說:“你倒是說啊,這麼悶著,是想急死我嗎?說出來,有什麼事我們一起商量,現在都這個樣子了,難不成還有比這個更嚴重的事嗎?”

    柳父更加消沉了,他要怎麼告訴妻子,他們的女兒,現在被抓到警察局去了。哎,該來的還是會來,這件事情,家裡人總要知道的!他反握住妻子的手:“芸子,你一定要挺住了……是,是關於茗雅的……”

    “茗雅,她怎麼了?”柳芸子覺得眼皮一跳,突然有一種不詳的預感,“她不是待在家裡嗎?能有什麼事……你別嚇我了!”

    “芸子……茗雅她,她……”柳父頓了頓,撇過頭,不去和妻子對視,“她被抓到警察局去了!”

    柳芸子閉了閉眼睛,以為自己幻聽了:“你說什麼?不可能……”

    “芸子,是真的,員警已經打電話給我了。”

    “為什麼會被抓到警察局?”柳芸子一把握緊了丈夫的手,“是……是裡面那個傢伙報的案嗎?不是說雙方先和解的嗎?他是什麼意思,答應了和解,還去報警!剛剛還打了你,不行,我要去找他……”

    “芸子!”柳父連忙拉住妻子,“不是這件事……不是茗雅用玻璃傷人這件事,是另外一件事……”

    “另外一件事?”

    “茗雅在冰帝校門口,突然沖出來,把人推到了路上,害得那個學生……差點被汽車撞死……”柳父吱吱嗚嗚地說出了真相。

    “怎麼可能?我們茗雅怎麼會做這種事……”柳芸子吃驚地張大了嘴巴,隨即,又像是想到了什麼一樣,激動起來,“你剛剛說……冰帝?茗雅去冰帝幹什麼?”

    茗雅不是冰帝的學生,神奈川和東京雖然相距不遠,但是,她沒道理會一大早跑過去。從來沒有聽說,茗雅有什麼要好的朋友或者同學,在冰帝上學的。她在冰帝唯一比較熟悉的,可能就是……就是柳菡瑾了。如果是柳菡瑾的話,一切就解釋得通了。

    昨天晚上,討論整件事情的時候,他們夫妻兩因為一時情急,沒有避開茗雅,她肯定是當時聽到了什麼。知道整個玻璃傷人事件都是柳菡瑾在推動,心裡不服氣,才跑到冰帝去找她算帳的。

    “那個被茗雅推到地上的學生……”柳芸子頓了頓,“是柳菡瑾嗎?”

    柳父愣了愣,顯然也沒考慮過到這點,他抬起頭,看著妻子:“這……員警沒說清楚,就說是一個冰帝的學生……”

    柳芸子握緊了拳頭,恨恨地罵道:“柳菡瑾你這個死丫頭,你究竟要把我們逼到什麼地步,你才甘心!”

    跡部的手臂傷得不是很厲害,只是蹭破了皮,消過毒包紮好之後,醫生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項,就好了。倒是菡瑾,去量了一□溫,居然有微微發燒的跡象。起初菡瑾不怎麼願意掛水,跡部一句“來都來了,乾脆治好了出院”打消了她的念頭,自然,跡部說話肯定不會這麼客氣,前後還會加上幾句“省的下次還要帶你來,浪費本大爺的時間”、“看你那樣子,本大爺就勉為其難地在這裡陪你掛完水吧”。菡瑾一笑置之,只不過,心裡還是會有一種暖暖的感覺。

    因為是忍足家的醫院,程式上少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煩。跡部打了一個電話給忍足,醫院就安排了一間特等病房給菡瑾。

    電梯裡人不是很多,除了菡瑾和跡部,就只剩下兩個醫生打扮的年輕人。這兩位醫生顯然是在談論什麼重要的事,看見菡瑾他們進來,也不避諱自顧自在旁邊說個不停。聲音不是很大。菡瑾站在裡面,跡部站在外側,偶爾能聽見幾句不清不楚的話。

    “哎,3號病房那個女孩真可憐,這麼小,臉就……”

    “剛開始還以為是……沒想到……”

    “聽說是……女生幹的……”

    “現在的小孩子……”

    “這女孩家裡不是很……整容的話……”

    “那個劃傷她臉的女生聽說……家裡是……”

    菡瑾斷斷續續地聽著,越聽越覺得熟悉。她歪過頭,用手肘撞了撞身邊的跡部。跡部低下頭,兩個人的視線對上了,他皺著眉,很嚴肅地朝她點了點頭。菡瑾不由得歎了口氣。

    到5樓了,電梯門打開,兩個醫生就要往外走。菡瑾想了想,還是出聲阻止了他們。

    “對不起,打擾一下,請問……你們可以告訴我那個被玻璃劃傷的女孩子在哪個病房嗎?”末了,菡瑾怕他們不願意講出來,添了一句話,“她……是我認識的人……”

    女孩整張臉都被紗布裹了起來,只露出一雙眼睛、鼻子和嘴巴部分。這是一個公共的大病房,有些鬧騰,說得不好聽一點,就是有點烏煙瘴氣。女孩隔壁是一個17、8歲的男生,周圍圍了一群人,正在吵吵鬧鬧。尖叫聲笑聲充滿了整個病房。旁邊的護士上前,屢次呵斥卻不止。其他病人身邊,或多或少都有家人陪著,除了這個臉上遮得嚴嚴實實的女孩,在這樣的氛圍下,顯得更加寂寞。

    菡瑾走近她,看見了病床牌子上的名字,“花園美彌子”幾個字讓她有些異樣的熟悉。女孩本來在望著天花板發呆,身邊突然來了兩個人,她一轉頭看見了,嚇了一大跳。

    “請、請問你們是……”女孩的聲音有些沙啞,她的手揪住了被子,一雙眼睛驚恐地看著他們,樣子顯得有些拘謹。

    菡瑾看著她,那種熟悉的感覺越來越明顯。她彎下腰,朝著病床上的女孩笑了笑:“你好,我是柳菡瑾。”

    “柳……菡瑾?”女孩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你是……柳、柳茗雅的……”

    “我是她名義上的姐姐。”菡瑾直起身子,聳了聳肩,“你不要怕,我今天只是來看看你的,如果你有什麼困難,可以跟我說,我可以幫助你。”

    “我……我……”女孩緊張極了,她的手不停地捏著被子,“請問……你之前有在綠川小學上過學嗎?”

    綠川?菡瑾突然想起了什麼,有些震驚地看著眼前的女孩,難以置信道:“你是那個……花園同學?”

    記憶中,是有那麼一個女孩,長得胖胖的,不是很漂亮,卻叫了一個很美的名字。菡瑾重生後的第一天,和她一起被留堂。菡瑾因此對她印象深刻。

    出病房時,菡瑾有些沉默,她和跡部並排走在一起。快到病房門口時,她卻開頭說話了。

    “花園……是我小學時的同學……”菡瑾苦笑,“我那時候基本上不去學校,現在能記起名字的不多了。花園算是我比較熟悉的一個人了,那時候,我不喜歡跟班上的同學說話,和花園的關係算是好的了……”

    跡部應了一聲,沉聲問道:“那你準備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菡瑾歎了口氣,“本來就想幫幫這個女孩的,現在……怎麼說她也是我認識的人,就更不可能袖手旁觀了。”

    她從一開始就想要幫助受害人,並不是為了給柳茗雅贖罪、代替她彌補虧欠什麼的,只是單純地覺得,這個女孩很可憐。之前她收到資料的時候,並沒有細看,只是記得好像曾被告知,被茗雅毀容的女孩,出身單親家庭,家境很不好。以她對芸姨的瞭解,她是絕對不會拿出很多錢來給女孩治病的。雖然父親他們離開了爺爺的庇護,實際上還是有一定人脈的,要是真的鬧起來,他們肯定不會吃虧。說她是在搗亂也罷,說她是見不得父親那一家子也罷,她就是下定了決心,要和他們對著幹了。

    “跡部,你下午還是不要陪我了。”

    “你……本大爺陪你是你的榮幸!”

    “我不是那個意思,你不需要去警察局做筆錄嗎?”

    “本大爺已經派人去了。”

    “你……什麼時候……”

    跡部摸了摸眼角的淚痣,嘴邊勾起一抹笑意:“本大爺不是你,都被人欺負到頭上了,還扭捏著不還手。這次的事情你不要插手了。本大爺受傷了,才是真正的受害者,決定權在本大爺手上。”

正文 越夜(三)

    柳父以去醫院看傷為由,中斷了雙方的談話,和解不成。校長和班主任面面相覷,沒見過這種調解,疑似故意傷人的一方比受害人還拽的。只是,他們學校這邊也不好說什麼。雙方談判不是很順利,加上之前的暴力事件,讓這和解更加難上加難了。

    柳家這邊,男主人被揍得鼻青臉腫,女主人一開始就對這件事頗有微詞,看見自家丈夫被打之後,說話的語氣就更沖了。花園家這邊,花園美彌子的父親也在氣頭上,加上沒受過什麼高等教育,說起話來也不怎麼委婉。倒是學校這邊苦哈哈地調了半天,到了後來,雙方關係反而越來越僵了。

    只是其他人不知道的是,柳家兩位家長,現在已經完全顧不上這邊這檔子事了,比起被警察局抓去疑似差點害死人這樣的大事,劃破臉什麼的,已經不重要了。而且,女兒推的人是柳菡瑾,是柳家老爺子最重視的孫女,這麼多年來一直陪在他老人家身邊,說相依為命都毫不誇張。

    說句不好聽的,就算真劃破了別人家孩子的臉,柳老爺子計算是袖手旁觀,不幫他們,只要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茗雅也能平安無事。但是,女兒害的人是柳菡瑾就不一樣了,如果這件事是真的,柳老爺子肯定不會放過柳茗雅。

    柳家夫婦的小算盤打得劈啪響,原先一切順理成章,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他們打算盤的速度遠及不上自個兒女兒闖禍的速度,這下子,傷人事件還沒解決,又冒出了一個殺人事件,老爺子的光非但沒借成,到時候估計最先要了他們命的就是他老人家了。

    柳父打了不少電話給熟人求助,到局子裡的時候,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靠譜的朋友,願意出面到上頭找人,讓她女兒先從裡面出來。本身只是一個十二歲的小姑娘,說是差點害死人,其實也沒弄出什麼大事,虛驚一場。如果上頭有人願意保人了,放話要求放人,怎麼著下面也不會太為難人的。

    柳芸子聽到找人幫忙有了著落,不由得松了一口氣。柳父辛辛苦苦在外打拼了這麼多年,生意談不上多成功,朋友還是挺多的。當時他風光的時候,作為柳家大少爺,幫過不少人。這些人情,這會子用起來正好合適。

    現在局子裡同意放人,要麼老爺子還不知道這件事,要麼就是不願意為難他們家茗雅。在柳芸子看來,柳菡瑾如此惡毒奸邪之人,處處為難他們,肯定是不會放過這個告狀的好機會的,那就只剩下一個可能,就是柳老爺子點頭同意放過茗雅了。這個認知讓她心情大好,原本懸著的心終於落了下去,臉色也好了起來。

    柳父開著車,得到朋友的保證之後,原本緊張的心情逐漸平復下來。他這個人沒啥主見,年輕的時候,靠著父親的名號在外頭混得風生水起,後來鬧出了婚變,執意要娶現在的妻子,老爺子雖然氣得不輕,可也沒多為難。說是說他現在的成就是一個人打拼出來的,其實裡面還是離不開柳家的庇護,剛開始時,幾乎所有的生意夥伴都是沖著柳家的名號來的。後來,他越鬧越不像話,老爺子實在是看不下去了,才漸漸疏遠他。直至今日,他的日子還是過得渾渾噩噩,生意虧了,就伸手問老爺子要錢,出事了,就打著老爺子的名號到處去討人情。一家之主也做了十多年了,除了離婚結婚這樣的破事,他就沒硬氣過一回。所以老爺子才看不上他。

    “景洪,回頭帶上茗雅,去一趟本家那邊,給老爺子陪個不是,道個歉,”柳芸子抬起頭,看著丈夫,“順便讓他老人家把故意傷人那件事給解決了。”

    柳父臉色暗了暗,半天沒吱一聲。柳芸子以為他不願意拉下這個臉,覺得有傷自尊,苦口婆心地勸解起來:“你也不要太死腦筋了,不過是口頭上道個歉,說幾句話,咱又損失不了什麼。昨天你不是還勸我來著,也討好老爺子,怎麼這會兒你反而就想不通了?”

    柳父鐵青著臉,瞥了眼身邊的妻子,冷聲說道:“父親的脾氣我比你瞭解,他最多看在菡瑾沒出事的份上,不追究這件事。這個時候,他肯定在氣頭上,我們再送上門去……說不定還會有反效果……”

    柳芸子還是不相信:“景洪你就是太膽小怕事了,怎麼說那都是你父親,雖然他現在對柳菡瑾是有點隔代親,但是這也是看在她沒媽的份上,才護著她的。怎麼說,他老爺子的孫子也是從我肚子裡出來的,這可是家裡這輩上唯一的男丁,他難道還真能不待見我們?”

    柳父聽見“從我肚子裡出來”這幾個字,眼神暗了暗,聽見妻子天真的想法,又想起了那天和菡瑾見面時的情景。他沒告訴她具體細節,只是含糊地透露了菡瑾為難他了,妻子自然想不到太深層次的東西,一直都以為整件事是老爺子主導,菡瑾在旁邊攛掇了而已。怪不得她老是口出狂言。

    “希望如此吧!”柳父含糊地應了一聲,轉移話題,“現在我們最先要做的,就是把茗雅接出來,其他事,以後再說吧!”

    柳父的朋友辦事效率還是相當驚人的,等他們到時,上頭已經吩咐下來,不會再為難茗雅了。

    柳芸子看見自家女兒的時候,她的眼睛已經哭得跟核桃一樣了,作為母親,自然難受得不得了。柳父被帶著去填資料,交保釋金了。可能是事先打好了招呼,員警都比較客氣。雖然程式比較繁瑣,柳父倒是沒被人扔到一邊置之不理。

    柳茗雅見到家人,眼淚掉得更凶了,一邊打嗝一邊斷斷續續地說著事情的經過。

    “媽媽……我、我真的不是……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會這個樣子……我、我只想推柳菡瑾一下……沒有考慮到那、那是……馬路……我、我無意的……”

    柳芸子抱住女兒,摸著她的頭,安撫道:“好孩子,我知道……我們茗雅是個乖孩子,不會做這麼缺德的事情的……”

    “媽媽!”柳茗雅抓住了母親的手,“我會不會……會不會坐牢?我不想坐牢……我不是故意的……”

    柳芸子心疼地看著她,用手帕擦乾淨她臉上的淚水:“不會的,爸爸已經去交保釋金了,茗雅一會兒就可以回家了。”

    柳父在填最後一份資料,旁邊座位上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在這個略顯安靜的地方,這聲音顯得尤為刺耳。不知為何,他心裡又莫名地忐忑起來。

    一直陪著他的那個員警拎起了聽筒,原本還微笑著的臉一下子沉了下來,嘴裡不停地答應著:“是!我知道了,是!還沒被帶走!我馬上就處理好!”

    柳父連忙埋下頭,重新開始填資料,手卻無意識地抖了起來,幾乎握不住筆。眼看著自己被一片陰影籠罩,他抬起頭,眼神有些發怔。

    那個員警已經沒有了初時的熱情,看起來像個黑面羅刹一般,他說:“柳先生,麻煩您停一下筆,好嗎?”

    柳景洪覺得背上一陣涼意,額上滲出了汗,他佯裝鎮定,問道:“有什麼事嗎?我、我快填完了……”

    “您不用填了,”員警淡淡地說,“剛剛找到了新的證據,你女兒暫時不能出去。”

    柳父並不是很熟悉法律,但是他知道日本法律對未成年人的保護。就算是真殺了人,只要不是情節惡劣的,也只會判處無期徒刑。而日本沒有真正的無期徒刑,一般在六、七年之後,就會被放出來。茗雅只有12歲,20歲之前,都屬於未成年人。他和妻子著急,除了擔心這兩件事曝光之後對茗雅的聲譽不好之外,主要是怕老爺子在上頭施壓。日本媒體對這些社會案件關注率頗高,茗雅在警察局裡多待一天,都會有風險。誰知道,那邊施壓了警察局,還會不會故意把這件事透露給媒體。

    “這……”柳父雖然已經知道是上頭哪個環節出了錯,還是在據理力爭,“我女兒才12歲,日本法律對未成人是有保護的……”

    “柳先生,”這位員警短短一個小時左右就接到了兩通電話,並且打電話的人一個比一個職位高,這讓他一個普通的小警官壓力很大,“具體怎麼回事,我想你現在心裡也多多少少有數,這件事情,只能說,你女兒害的人……你還是再去想想辦法吧!我們是真的愛莫難住了。拖得越久對你女兒越不好,你說的對,未成年人是有保護的,出了這種事情,除了留案底之外,媒體的報導和外界的傳言也是致命傷……我言盡於此了。”

    柳父的腦子裡亂哄哄的,他完全懵住了。腦子裡就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老爺子和菡瑾都不準備善了。

    如果他們無法趕在媒體知道這件事之前,把女兒從警察局里弄出去,那麼,一旦上了法庭,他女兒的一生就全毀了。一個女孩子,年紀小小,就背上了殺人未遂的罪名,到時候,社會反映可想而知。

    菡瑾醒來的時候,跡部正坐在他旁邊,手裡拿著一本詩集,靠在椅子上看書。她動了動,他就抬起頭,往她這邊看過來。

    “醒了?”

    “嗯,”菡瑾掙扎著想要坐起來,“幾點了?”

    跡部站起身,扶著她的肩膀,幫著她墊好枕頭,讓她靠在上面,嘴上回答道:“3點。”

    菡瑾抬起頭,本來想看看輸液袋裡還剩下多少水,眼睛一瞟,卻看見了床邊那個緊急按鈕,看看還在幫她掖被子的跡部,突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正文 越夜(四)

    印象中,也有一次,跡部也站在她的病床前,跟她這麼說話。只不過,那次她醒來時,第一眼看見的是忍足。那時候,她和忍足的個子都不高,住在成人病房裡,沒辦法按緊急按鈕。當時跡部突然沖進來,可是把他們兩個嚇了一大跳。一晃好幾年過去了,現在他們也算是長大了。誰都想不到,那時候互相看不慣的兩個男孩子,最後還是進了同一個網球社,成了並肩奮鬥的隊友。那些幸福快樂的瞬間,現在回憶起來,也是很懷念的啊!

    跡部被她笑得有些莫名其妙:“笑什麼?”他順著菡瑾的視線看過去,看見了那個緊急按鈕,臉色立刻難看起來。菡瑾敢打賭,他肯定也想起來了。跡部撇過頭,硬裝出嚴肅的樣子,呵斥道:“你這個不華麗的女人,又想到什麼不華麗的東西了?”

    “沒有啊,”菡瑾忍住笑,無辜地否認著,“我沒有想什麼啊,只是覺得好笑就笑了……倒是跡部,你為什麼會認為我是想到了‘不華麗的東西’呢?莫非是你自己……”

    在菡瑾看來很溫馨的回憶,在跡部看來卻不是。那個時候,他突如其來的闖入,對著菡瑾嚎了一大通“男女授受不親”之類的話,現在想起來,就像是小孩子在鬧脾氣一樣,幼稚極了,實在是有損他大爺的光輝形象。

    “柳菡瑾!”果然,跡部臉上有些掛不住了,不過,雖然有些羞惱,他還是很有風度地沒有吼出聲,聲音有些低沉,“你自己在想什麼你自己心裡清楚,本大爺是不是多想了本大爺自己也知道。”

    “跡部你在生氣嗎?”菡瑾眨了眨眼睛,“這有什麼好生氣的!好啦好啦,我承認我是在逗你!又不是什麼大事,誰沒有小的時候啊!我小時候也幹過很多丟人的事啦!”

    跡部聽她這麼一說,臉上神色才微微緩和,只不過,讓他心情緩和的倒不是菡瑾安慰他的話,他有興趣的是:“哦,你這個女人也有小時候?嗯,還丟人的事?”

    跡部這話說得有些諷刺,菡瑾是出了名的小大人性格,在圈子裡也是有名的,現在跡部這麼說,也是在暗示這一點。

    菡瑾就像沒聽見他這話裡的嘲意似的,靠在床上,伸出沒有插針的右手,煞有介事地數了起來:“有啊,很多呢!像不喜歡吃青椒,就把他偷偷扔給侑士哥哥,栽贓嫁禍他;陪早川奶奶去買東西,看東西看花了眼,結果和她走散了,然後拉著旁邊走過的中學生,一個勁地叫‘姐姐’;和侑子姐姐一起在睡著的侑士哥哥臉上畫烏龜……嗚,很多很多呢,數不清楚了!”

    跡部撇過頭,嘟囔著:“真是個不華麗的女人,這種事情還值得你驕傲。”

    菡瑾掛完水,已經是4點多了。

    眼看接近晚飯時間,跡部還要先送她回家,菡瑾乾脆邀請了他去自己家吃飯。早川奶奶的手藝雖然比不上跡部家那些大師級別的,但是幾個小菜卻做得別有風味。跡部也不客氣,一口答應了下來。

    一路上菡瑾嘰嘰喳喳說個不停,比起平時,顯得特別聒噪,不難看出她心情很好。跡部在一旁聽著,等她說到關鍵處了,時不時出聲打擊她一下。菡瑾被他左一個“不華麗”又一個“本大爺”弄得有點憋屈,到後來,實在是被他的冷水潑得難受了,就鼓起了腮幫子,坐在旁邊不理他,一個人看著窗外的風景。

    跡部想到之前她說的那些小時候丟人的事,再和此時此刻的菡瑾聯繫到一起,莞爾一笑之後,心裡竟然莫名地雀躍起來。不知為何,看見她對他耍小孩子脾氣,他總會覺得開心。這種心情,就像是之前看見她對著忍足撒嬌時,會沒來由的有些生氣,同樣讓人捉摸不透。

    車子停下來了,菡瑾看見窗外熟悉的景色,忙不迭地推開了車門,邊往外走邊對跡部說話,好像之前在那裡生悶氣的不是她一樣:“跡部,我告訴你哦,早川奶奶的私房菜很好吃的,你待會兒不要……”

    不要什麼?跡部還沒下車,卻聽見說話聲戛然而止,從菡瑾那邊沒關上的車門看出去,只能看見菡瑾的身子,看不見她的臉,跡部注意到她的手,握成了拳頭,指尖摳進了肉裡。

    他心中一凜,跟著推開門下了車。

    菡瑾可以習慣並且適應在任何場合看見這兩個人,但是無法忍受在自己家裡見到他們。帶著愉快的心情回家,卻在家門口遇到了自己最厭惡的兩個人,特別是這兩個人的女兒,在上午的時候還差點要了自己的命,她不是聖人,對不起,她實在是擠不出什麼好臉色了。

    跡部一出車子,就看見了在門口處徘徊得柳景洪夫婦。據他所知,這位柳叔叔可是一直被柳家老爺子列入拒絕往來戶行列的,許多年不見出現在柳家祖宅了,他跡部景吾難得來一次,卻被他給碰上了。聯繫著早上的那件事,巧合一詞在這種情況下,也就用不上了。

    柳父本來要說什麼的,醞釀了許久的話,卻被跡部的出現給打斷了。見到菡瑾,他以為就她一個人,現在突然看見外人在場,有些話,自然得憋回去了。

    他決定先打招呼:“菡……菡瑾……你回來啦……這、這位是……”

    “您有什麼事嗎?”菡瑾不回答他,也沒有要為他介紹的想法,只是冷下聲音,問道,“有什麼事情要在我家門口轉悠?”

    “這……這個嘛……”柳父聲音又結巴起來,吞吞吐吐半晌,卻沒有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倒是旁邊的柳芸子,有些看不過去了,心裡原先就憋著一股火,聽到菡瑾說話時的語氣,也顧不得什麼外人不外人的了,一下子爆發出來了:“柳菡瑾,你這個死丫頭,你這是什麼態度?對長輩用這種態度說話,誰教你的?還有,這是柳家,難道我們這兩個姓柳的還來不得了?你媽死的早,老爺子看你可憐,才收留了你,你還真把自己當成什麼公主了……”

    菡瑾聽見柳芸子提到自己的母親,臉色又暗了幾分,想到這是在自家門口,吵起來不好看,於是使勁壓下了怒氣,卻抑制不住聲音裡的顫抖:“你是不是柳家人,族譜說了算。至於我的事,那也是爺爺說了算。”

    上不了柳家族譜,是柳芸子這輩子最痛苦的一件事。他們的婚姻,被法律承認,卻無法得到家族的認可,直至今日,和丈夫在族譜上成對的,還是另一個女人。柳芸子臉部表情猙獰起來,正要反駁,卻被站在身邊的丈夫一把按住了肩膀。柳父朝她搖了搖頭,強迫她鎮定下來。在這種時候,小不忍則亂大謀。

    菡瑾覺得和他們再吵下去也沒意思了,半天聽不見柳芸子的聲音,她自然知道這對夫妻肯定又在籌畫什麼事了。她的父親,有時候也是一個能屈能伸的大丈夫啊!菡瑾轉過身,朝跡部點了點頭:“走吧,爺爺他們該等急了。”

    跡部摸了摸眼角的淚痣,別人家的家務事,他是不會插手的。他轉過身,關上車門,應道:“嗯。”

    “菡瑾,等一下,”柳父擋住了他們的路,“我想和你談一下你妹妹的事。”

    菡瑾停住腳步,和跡部並排站在一起,淡淡地問:“有什麼好談的?殺人償命,古來有之。何況,我也沒問她要命,她只不過是受到了法律的約束而已。”

    柳父頓時語塞,想到還在警察局裡的自家女兒,硬著頭皮辯解著:“茗雅還是個孩子,被我們寵壞了,她無心的,你是姐姐,就多擔待著一點,都是一家人,我們何必鬧到這個地步……”

    打溫情牌嗎?菡瑾冷笑一聲,在我最希望你們說“一家人”這句話的時候,你們你們都不要我,現在我不需要了,你們偏偏非要湊上來,把我當成什麼了?“她有把我當姐姐嗎?”菡瑾看著父親,聲音裡滿是諷意,“如果有的話,我真是要謝謝這個妹妹了,怕我活得太辛苦,想讓我早點解脫!”

    “柳菡瑾!你別給臉不要臉!”柳父再也按不住自己的妻子了,她掙開他的手,幾步沖向前,抬起手就要去扇菡瑾耳光,卻被人阻止了。她殺氣騰騰地抬起頭,順著抓住自己的手的方向望去,看見了從剛才開始就站在菡瑾身邊那個一言不發的少年,眼睛裡滿是鄙夷。男孩的個子只比她高了一點點,手勁卻很大,她怔了怔,使勁想要甩開他:“你是誰?”

    “本大爺是跡部景吾。”

    柳父恍然大悟:“是跡部家的……難怪這麼眼熟了!只是,這是我們的家務事,你還是不要插手了。”

    菡瑾推了推跡部,朝他搖了搖頭,跡部會意,鬆開了對柳芸子的鉗制。

    “事到如今,”跡部笑了笑,聲音裡帶著三分慵懶,“已經不只是你們的家務事了。你們和菡瑾一直在爭論的問題,似乎和她並沒有多大關係。”

    “你……是什麼意思?”柳芸子感覺到後背一陣涼意。

    “意思是,今天被你女兒害得受傷的是本大爺,現在要告你們女兒的也是本大爺,”跡部抬高了下巴,口氣裡也是滿滿的張狂,“有什麼事,沖著本大爺來。”

正文 瀲灩(一)

    “跡部……”菡瑾感覺眼睛裡熱熱的,嘴上卻怎麼也說不出話來了,心裡面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在慢慢地發酵著。

    跡部轉過頭,拋給她一個安心的眼神。那張驕傲自信的臉上,此時此刻,帶著讓人難以移開眼的光芒。

    柳景洪夫婦被少年的氣勢驚呆了,半晌沒能說出一句話。

    柳芸子呆呆地看著跡部,根本無法適應這種轉變,她一直覺得是柳菡瑾在搞鬼,現在突然竄出來一個少年,告訴她,他才是那個要告他們女兒的人,她的心一下子慌了,亂了。如果是柳菡瑾,她可以自恃長輩的身份,拼著“茗雅怎麼說也是老爺子親孫女”這層關係,和她硬磨到底。老爺子心腸還沒硬到見死不救的程度,只要他肯鬆口,萬事就好辦了。在警察局來這裡的路上,她已經全部策劃好了,跟柳菡瑾要怎麼說,見到老爺子要用什麼態度,誰曾想到,才一會兒,這些都化作了泡影,讓茗雅蹲監獄的其實另有其人。跡部,這個姓氏在日本不常見,但是作為日本現在經濟支柱之一的跡部財團,她還是聽說過的,那是一個比柳家有過之而無不及的存在。在警察局時,明明說茗雅是推倒了一個女孩,為什麼,現在這個男孩要說茗雅害他受傷了?為什麼……

    事實上,員警在通知柳父時,就已經全部說清楚了,推倒了一個女學生,被站在旁邊的一個男孩子救了,才沒有喪命。只不過,在他們夫妻聽見推倒的是女生的時候,就知道茗雅肯定推了菡瑾,心思早就跑到怎麼對付菡瑾上去了,哪還有功夫去管後面員警說了什麼,自然而然也就忽略了這個細節。

    相比較于柳芸子的手足無措,柳父畢竟是見過大場面的人,雖然比較迂腐懦弱,但到了真正關鍵的時刻還是比柳芸子要扛得住一點。見妻子說不出話來了,他連忙硬著頭皮出來套關係:“景吾……是吧?景吾,我跟你父親也是朋友,這幾年雖然聯繫少了,但是這層情誼還是在的,你這個樣子,會讓他難做的。怎麼說,按年紀來算,茗雅也要叫你一聲哥哥的,你忍心把這樣小一個小妹妹送進監獄嗎?她才12歲啊……”

    菡瑾實在是聽不下去他的高談闊論了,哼了一聲,撇過頭,不去搭理他。事到如今,已經沒什麼丟人的了,既然跡部什麼都知道了,再去粉飾太平,反而顯得她有些矯情了。不過,能對著一個今天才正式認識的後輩說出這種話來,她之前果然是小瞧了自己的父親嗎?原以為這家人的理所應當只對她發作,沒想到……今天還真是長見識了!她倒要看看,這溫情牌他能打多久。

    跡部摸著眼角的淚痣,一言不發地站在那裡,臉上的表情,不是很高興但是也不太像在生氣。柳景洪沒辦法透過他的臉得到什麼有用的訊息,更看不透他在想什麼,說話聲也就越來越小。直到後來,慢慢地,就停了下來。他和柳芸子面面相覷,最後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你現在願意讓他們放過茗雅嗎?”

    跡部挑眉:“本大爺為什麼要放過她?她傷了本大爺,得到懲罰天經地義。”

    “你……”柳父被他的態度激怒了,現在的小輩,一個個排著隊給他難堪,菡瑾至少還沒這麼張狂,這個跡部景吾,真是……“你不怕我告訴你父親嗎?”

    “就算是本大爺的父親,”跡部抬高了下巴,傲慢地說,“也無權干涉本大爺的事。”

    柳父氣結,伸出手指,哆嗦著指著跡部:“你們都安了什麼心,居然這樣去害一個12歲的小女孩,你們真是……”

    “夠了!”柳家大門被打開了,柳爺爺拄著拐杖走出來,打斷了兒子的話。

    柳父聽見老爺子的聲音,一下子把想說的話吞了回去,收斂臉上原本在面對兩個小輩時所散發出的戾氣,他轉過身,規規矩矩地彎腰行禮:“父親大人。”

    柳芸子站在丈夫身邊,看著老爺子一步一步地走近她,心裡慌亂不已。無論過去多少年,她看見自己的公公,都會緊張。這種窒息的感覺,是她一輩子擺脫不了的。不管她平時嘴上怎麼抱怨,甚至罵他,一旦人到了她面前,她就硬氣不起來了。柳父彎著腰,遲遲聽不見父親的聲音,一轉頭,卻看見妻子還呆呆地站在那裡,兩隻眼睛睜得大大的,死死地盯好了老爺子,他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這個時候,也顧不上什麼了。他伸出手,使勁地拽了一下妻子的衣服。

    柳芸子比丈夫這麼一拽,才反應過來自己在幹什麼,她忙不迭地低下頭,也跟著行禮:“父、父親……”

    “免了!”柳老爺子用眼睛斜了她一眼,淡淡道,“還是那句話,我受不起這個禮!柳家的規矩只讓柳家人遵守,你一個外人,就不必如此了。”

    老爺子把“外人”一詞咬得特別重,柳芸子抖了抖,最終還是沒有彎下這個腰,只是攥緊了拳頭,垂著頭,一言不發地站在那裡。

    柳景洪直起身,看了一眼受氣的妻子,此時也顧不得幫她求情了。原本還在愁用什麼辦法能進入祖宅見到父親,想不到現在就被他們給碰上了。他一臉凝重地看著父親,聲音顫抖著,想把茗雅的事情趕快告訴他,尋求幫助:“父親大人,茗雅她……她被警察局抓起來了……這、這件事,我們好像和跡部家有點誤會……請父親看在茗雅好歹是您孫女的份上,幫我家茗雅好好解釋一下……”

    柳老爺子一臉莫測地看著他:“就只有誤會這麼簡單嗎?”

    “是的!”柳景洪一咬牙,應承下來,“從頭到尾,都是誤會,我們茗雅斷然不會幹出那種事來!”

    菡瑾拳頭的拳頭握得更緊了,手心裡被指甲刺得生疼,這種痛感,卻不足以抵消她心頭的怒火。這樣的人居然是她的父親,這是她這輩子最大的恥辱。這種謊話,他也能編得出口!

    菡瑾氣得直打哆嗦,突然感覺手上一熱,一隻長著硬繭的手,正輕輕地握住她的手,試圖分開她的拳頭。她錯愕地抬起頭,卻只看見了跡部的側面。跡部的表情有些嚴肅,他的眼睛直直地望著前方,看著柳家兩位長輩的對峙。菡瑾低下頭,狐疑地看了看他的手,頓時臉上一熱,握得緊緊的拳頭就這麼分開了。

    而柳老爺子,聽完這些話,只是冷冷地笑了幾聲,他用拐杖狠狠地敲了幾下地,沉著臉開口了:“景洪,你真讓我失望!當著孩子的面,你也能說出這種話。”

    “父親大人,您聽我說,這件事真的不是茗雅……”

    “閉嘴!”柳老爺子額上青筋暴起,“我什麼都知道了。包括你們之前在門口的那些話,我都親耳聽到了。本事沒有,你長輩的架子倒是端得挺像的。教出那種女兒,還好意思在這裡斥責兩個孩子,你想說什麼,還有什麼好說的。你女兒差點害死小瑾,一句‘誤會’就沒事了?我沒上門找你們算帳,你們還有臉找上門。這算什麼,賊喊捉賊?”

    柳景洪本來就怕自己的父親,這會子,更是被逼得說不話來了。柳芸子眼瞅著老爺子似乎沒有要搭救茗雅的意思,到嘴的控制不住得脫口而出:“您可以不承認我,但是,茗雅可是您的親孫女啊!您不能見死……”

    “我說過,我的孫女只有菡瑾一個。”柳老爺子看也不看她,逕自說道,“如果這就是你們來找我談判的籌碼,那麼,我告訴你們,死了這條心吧!我沒有這種殺人兇手的孫女!”

    吃罷晚飯,送走跡部,菡瑾打開了電視機,準備看時事新聞。不出所料,鋪天蓋地的新聞,都在報導早上冰帝學校門口發生的那場意外。這本來只是社會版一個不起眼的小角落,卻出人意料地佔據了所有大小新聞。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背後有人在推波助瀾。

    菡瑾連著調換了好幾個台,發現新聞雖然報導了很多,卻都沒有出現她和跡部的名字,即使是柳茗雅,也只是以“某柳姓女學生”一帶而過。菡瑾的心情微妙起來,新聞的標題差不多都是“12歲女生欲害死親姐”,這樣一來,柳家的恩怨以半遮半掩地形式出現在了大眾視野裡。就算到時候真被有心人士挖出點什麼,她也好開脫了。

    當然,柳家百年基業,還不會去怕這些所謂的媒體的折騰。跡部這樣做,估計更多的是為了警告那對夫妻。心理戰術,慢慢磨,磨到最後,讓他們精神崩潰。

    跡部家,不是跡部景吾一個人說了算。這樣的大事,估計跡部爺爺多半也徵求過爺爺的意思了。

    菡瑾惡趣味地拿出了手機,按下了一個號碼。

    “喂,父親大人!你不要緊張,看見新聞了吧?沒什麼,只是想告訴你,這只是個開始而已。茗雅的名字沒有曝光,你們也不要存有僥倖,一切看我們心情。嗯,不要離開電視機哦,說不定什麼時候,茗雅就被拉出來示眾了……這種事,誰也說不準的。你們都要小心哦,就像芸姨說的,我這個人,又無恥又卑鄙。像我這樣的人,怎麼可能發善心呢?所以啊,遊戲才剛剛開始,你們可要精神點呢!”

正文 瀲灩(二)

    柳芸子手裡不停地按著遙控器,幾圈下來,沒看見電視機裡報出女兒的名字,不由得松了一口氣。

    冰帝門口是有攝像頭的,早上茗雅推人這麼大的事,這錄影到底還是流到了員警和記者手上。不過幸好,老天保佑,茗雅臉上還是打了馬賽克,應該沒什麼人能看出來。現在這種情況,要是熟人問起,就一口咬定不知道。他們自家人若是不鬆口,親戚朋友也就不好在那裡碎嘴。人有相似,茗雅的臉都沒露出來,只是身形有些像,誰說的都不能作準。

    她攥緊了拳頭,現在他們都要挺住,一定要撐過這段時間。只要過了這陣子,大眾的視線被其他事情轉移了,也就沒事了。這只是一個小案子,每天都有那麼多社會新聞,比他們茗雅惹人注意的也大有人在,過了幾年,誰會記得這種小事。至於警察局的案底,等老爺子的氣消了,他們另托人,除掉這個記錄。到時候,上頭沒了柳家和跡部家的壓力,也就好辦了。

    她調了幾個台,靠在沙發上,想著明兒個給茗雅做些好吃的送去,茗雅自小嬌慣,局子裡的東西,肯定吃不慣。人不給放出來,去看看總沒人能亂說什麼了。

    柳父出去接了個電話回來,原本才稍微放鬆的心情一下子又揪了起來,他反復回憶著剛剛電話裡菡瑾說的話,越想越覺得心裡沒底。聽菡瑾話裡的意思,這回可不是在開玩笑或者單純地恐嚇他們了。他們都覺得新聞一報導,茗雅露了半個身份,也就得過且過了。看來,是他們這心是放得太早了。茗雅的事情,遠遠沒有完結。

    柳芸子這一天經歷的事情,足以讓她心力交瘁了。此時此刻再看見丈夫的臉色,她已經懶得去問是怎麼回事了。今天接到很多電話,沒有一通是好事。只要電話一來,他們就要跟著急上半天。茗雅的事一有點起色,跟著過來的就是讓他們更頭疼的問題。她現在感覺他們夫妻兩就像是被人設計了,一言一行都在別人的算計中。這種想法讓她覺得毛骨悚然,就像是背後有一雙眼睛,在時時刻刻盯著他們,掐准了時間,在他們燃起希望的時候,給他們更為沉重的打擊,反反復複地折磨他們。

    “芸子,你明天不要離開電視機,”柳父搓著手,一臉緊張,“要關注好那些直播新聞,如果一發現什麼不對勁,馬上打電話給我……不不不,明天我還是不去上班了,我們一起待在家裡……不行,我明天要去跡部家……我要去……”

    “景洪,景洪!”柳芸子推了他一把,看著丈夫的精神狀態有些不對勁,擔心地問道,“你沒事吧?”

    “芸子,我們家茗雅、茗雅可怎麼辦啊……”柳父揉著自己的頭髮,“菡瑾說,他們不會放過茗雅的。今天不公佈茗雅的身份,不代表明天我們也會這麼走運,遲早,這件事會被他們給捅出去的。”

    情況很不樂觀。菡瑾的意思很明確,這次他們不會善了。現在證據都掌握在柳菡瑾那邊,他們這邊很被動。無論幹什麼事,都有可能觸發對方的怒意,進而對茗雅不利。而柳家夫妻擔心的,恰恰也是這點。原來還存著僥倖,想著老爺子不看在親孫女親兒子的份上,也會顧及著柳家的顏面,才不敢公佈茗雅的真實名字。現在看來,一切都是他們想得太美好了。

    這件事情,名義上是跡部家在動手,實質上主導權還是掌握在柳家手上。老爺子的想法是善是惡他們不得而知,但是,柳菡瑾的表態,讓他們不得不警惕。柳芸子之前認為的所謂“可憐她沒娘才好心收養”的理論,顯然是不成立的,柳老爺子今天撂下的話,擺明瞭會把這個孫女護到底。老爺子護短,現在柳菡瑾的話,差不多就代表了整個柳家的態度。無論孫女的決定是什麼,老爺子他都會力挺自己的孫女到底。

    柳芸子至今才認清一件事,那就是,老爺子從來就沒有承認過她,包括她的孩子在內,就算是一絲想法,都沒有。當年她和景洪轟轟烈烈地鬧出了相戀結婚的戲碼,原以為隨著時間的推移,老爺子就算開始不認可,時間久了,也會慢慢接受。誰曾想到,他竟然會如此冥頑不靈,認准的事,就死也不肯改口了。這麼多年過去了,族譜上,柳景洪的妻子一欄上,還是一個死人的名字,孫輩上,依舊只有一個柳菡瑾。老爺子的倔,是他們未曾想到的。時隔這麼多年,自己釀下的苦果,他們還是要自己吞。

    柳蓮二回來的時候,家裡沒有一絲亮光,他以為家裡沒人。自從他加入立海大網球社之後,每天都是起早貪黑的練習。去年,在部長幸村精市的帶領下,他們網球社取得了全國第一的好成績。今年,沒有意外,他們將蟬聯冠軍寶座。

    在黑暗中摸出鑰匙開了門,進到屋子裡,才發現玄關處放著鞋子。父親和母親的都在,卻惟獨不見妹妹茗雅的。

    這讓他皺起了眉頭,想起早上上學時聽到的傳聞,說是一年級的那個被玻璃劃傷臉的女生,並不是意外,而是同級的一個女生故意為之。當時他就有些懷疑,為何同學在討論這件事的時候,看見他突然出現,要閃爍其詞。直到放學,他才從大大咧咧的切原赤也嘴裡得到了答案,原來有父母是老師的學生透露,這件事是一個柳姓的女生幹的。

    一年級一共有7個學生姓柳,4個男生,3個女生,其中一個就是他的妹妹。今天,其他兩名女生正常來上課了,而茗雅是唯一一個缺席的。這種情況讓所有的矛頭都指向了茗雅,真相呼之欲出。

    他並非是糊塗的人,傳聞是否空穴來風,他還能辨得出真假。這麼多年了,妹妹的一些做法他也看在眼裡。小時候,可以用年紀小這個藉口搪塞過去,現在大家都長大了,眼看著妹妹越來越囂張跋扈,在學校裡也是作威作福。他也會時不時提點她,只是都被她拋到了腦後。有時候他也會和父親母親委婉地討論一下茗雅的教育問題,說一些茗雅在學校裡的所作所為,沒想到父親和母親非但不加以制止,反而反過來懷疑這些事情的真實性,一個勁地問他,是不是茗雅在學校被誰欺負了,被誰排擠了,才會傳出這種流言來。無論他怎麼說,父親和母親始終堅持己見。在他們眼裡,自己的孩子永遠都是最好的,錯的永遠都是別人。

    對此,柳蓮二隻感覺到深深地無奈。再怎麼樣,他畢竟不是父親母親的親生兒子,和他們終究不是一家人,若是說得多了,反而會讓他們厭煩。他珍惜這份來之不易的親情,不想破壞現在和睦的家庭關係。平時,他會拜託茗雅的朋友真田透,要她儘量多多照顧茗雅,若是茗雅有做的不對的地方,讓她及時制止。誰曾想到,就算是這樣,這次還是出事了。

    柳蓮二心不在焉地想著事情,打開大燈,客廳一下子亮了起來。他一抬頭,就看見了坐在沙發上的父母。之前應該是坐在黑暗裡的,一聲不響地冒出來,讓他也嚇了一跳。

    他穩住神,恭恭敬敬地行禮,道:“父親,母親!”

    “啊!”柳芸子站起身,勉強地笑了笑,“蓮二回來了!吃過晚飯沒?要不要媽媽再給你做點點心,填填肚子?”

    柳蓮二一板一眼地回答:“母親,已經吃過了,不需要了。”

    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起,兒子就變成了這副樣子,言談舉止之間,像個小大人一樣,對他們也有了一種說不出的疏離。柳芸子眼睛又暗了下去:“這樣啊,那你早點休息吧!”

    柳蓮二向四周望瞭望,卻沒看見妹妹的身影,一般這個時間段,都會播放茗雅最喜歡的偶像劇,她一般都會在客廳看電視,今天卻找不著人了。最後,他還是沒忍住,問出了聲:“茗雅呢?我在玄關處沒有看到她的鞋子,她不在家嗎?”

    “這……”柳父看見兒子擔心的樣子,腦子裡一個念頭閃過,一個新的主意成形了,“蓮二,我有一件事要告訴你,一件很重要的事,關於你妹妹的。”

    客廳裡很安靜,只有秒針走過地滴答聲。

    柳父一口氣講完了所有的事情,然後,用期待的眼神看著兒子:“蓮二,你覺得呢?”

    柳蓮二難得地皺起了眉,他未曾想到,今天妹妹不在家,會是這種結果。他遲疑了一會兒,答道:“如果這件事真的是茗雅幹的,那麼,茗雅受到懲罰無可厚非。”

    “蓮二,”柳芸子沒想到兒子會這麼回答,有些震驚,“那是你妹妹茗雅,你聽清楚你爸爸說的話了嗎?”

    “任何人犯了錯,都應該為自己的錯誤承擔責任,這次是茗雅做得太過分了,”蓮二頓了頓,“將心比心,如果現在是菡瑾推了茗雅,差點害死茗雅,你們會原諒她嗎?”

    夫妻兩被兒子問得說不出話來了。

    過來好一會兒,柳父才開口說話,這是他剛剛想到的主意。

    “蓮二,我希望你明天能去祖宅,跟你爺爺見一面,替茗雅求情。”

正文 瀲灩(三)

    蓮二抬起頭,眼睛微微睜了睜,並沒有正面回答自己的父親,只是淡淡地說:“爺爺連你的話都不聽,他會在乎我說的嗎?爺爺一向只認菡瑾一個孫女,我和茗雅的地位本來就尷尬,我說什麼,他都不會聽的。”

    柳芸子聽完兒子的分析有些洩氣,老頭子連自家兒子都不理了,更別提孫子了。他就像中了柳菡瑾那個死丫頭的蠱一樣,什麼都順著她,寧願不要兒子,不要孫子孫女。

    “這沒關係,蓮二,你和我們不一樣,”柳景洪聽不出兒子話裡的意思,分辨不出他在這件事上的看法,只是勸著他,“你是你爺爺的孫子。如果你出面,事情或許還會有轉機。你妹妹她……”

    柳芸子打斷丈夫的話,她捨不得兒子去受氣:“你這話說的……老頭子已經說得很明白了,他只有柳菡瑾一個孫女,茗雅和蓮二都不作數。就算蓮二是他的孫子,他也不要,他要守著柳菡瑾那個克母的死丫頭到進棺材那天。我們家蓮二去了,指不定死老頭還要給他什麼氣受呢!你自己沒本事,可別把我兒子搭上。我捨不得!茗雅已經這樣了,蓮二可不能再出什麼事了。”

    柳蓮二皺了皺眉,最後還是沒說什麼話。母親的說話方式他不敢苟同。怎麼說,當年菡瑾母親的死和她也有間接的關係,怎麼到她嘴裡就一棍子打死,成了菡瑾在“克母”。還有爺爺,再怎麼樣,他都是長輩,說出那些話來,實在是太不敬了。作為兒子,他沒立場指責自己的母親,心裡也明白她也是為他著想。他知道母親是恨極了菡瑾和爺爺,但是這話說的……小的時候不懂事,老是指責菡瑾,現在想起母親以前打罵菡瑾是說的那些話,連他自己都覺得羞愧。

    柳景洪腦子裡現在滿滿的,都是他自以為是的計畫,哪還能顧得上妻子在說什麼。

    妻子在旁邊喋喋不休說個沒完,他瞪了她一眼,厲聲呵斥道:“你一個女人懂什麼!我在和蓮二說話,別插嘴!”

    “我……”柳芸子沒料到丈夫會發火,幾分鐘前還好好的,這會子已經像吃了火藥似的了,她被他嚇了一跳,回過神來,想想之前在祖宅門口受的委屈,突然覺得自己很不值,眼睛慢慢紅了起來。

    “父親,你這是幹什麼?”柳蓮二覺得父親有些過分了,再怎麼樣,這都是他的妻子。現在大家都急得半死,母親也是為了他考慮,話是難聽了點,但也是句句在理,怎麼父親倒開始不講理了。

    “蓮二……我……”柳父被兒子的聲音嚇到了,緩過神,才反應過來,自己剛剛對妻子說了什麼,一時竟有些局促,“芸子,我、我不是故意的……我這也是著急……”

    “你著急?家裡誰不著急?”柳芸子聲音裡帶了哭腔,“你著急就可以拿我撒氣嗎?”

    “我……”柳父使勁地扒著頭髮,原來就很亂的頭髮現在看起來更亂了,“芸子,你就再相信我這一回吧!這次,只要蓮二出馬,老爺子那裡肯定鬆口!我……我也不知道怎麼解釋……總之,你就再相信我一次吧!”

    柳蓮二一整夜都沒睡著,不知道為什麼,他對父親的篤定感覺很不好,總覺得這背後有一個秘密,一個天大的秘密,呼之欲出了。

    到天朦朦亮的時候,他才有了些睡意。才閉上眼睛沒一會兒,父親就來敲他的門了。

    敲門聲很有節奏,父親的聲音裡帶著他所不熟悉地興奮:“蓮二,快點起來了!吃過早飯,我們就去祖宅。你醒了嗎?”

    “嗯,醒了。”柳蓮二答應一聲,父親的口氣讓他背後發涼,“我馬上就起來。”

    他記得,他從頭到尾都沒答應過父親,他要去祖宅,向爺爺求情。

    早上吃飯的時候,他看見了母親的眼睛下面的黑眼圈,沒來由得有些心酸。

    柳芸子看著兒子吃早飯,憋了許久的話,還是忍不住說了出來:“蓮二,好孩子,我還是那句話,你不想去就別去。不要怕爸爸,他要是不同意,大不了我就跟他離婚。茗雅已經這樣了,你要是再把老頭子惹火了,出點什麼事,媽媽可就真的撐不下去了……”

    蓮二心裡澀澀的,明明不是自己的親生母親,卻為他做到這種地步。

    “你又在胡說什麼了!”柳父聽見了妻子說的話,一把沖過來扯了妻子一把。

    柳芸子踉蹌幾下,幸好扶住了桌角,才沒有摔倒。

    柳父還在罵罵咧咧:“你這個女人,我跟你說了多少遍了,叫你別摻和別摻和,你把我的話當成耳邊風了是吧?昨天晚上跟你講了這麼多道理,你都忘了。茗雅還在局子裡待著,你要是再這樣下去,大不了我們一拍兩散,誰都不要救她了……”

    柳蓮二“啪”地一聲把碗摔到了桌子上,打斷了父親愈來愈難聽的話。

    他冷著臉:“不是要去祖宅嗎?走吧!”

    柳芸子抓住了自己兒子的手臂,囁嚅著:“蓮二……”

    柳蓮二回過身,給了母親一個放心的笑意:“媽媽,不要擔心,我不會有事的!爺爺和菡瑾都不是不講道理的人,你放心吧,我一定好好的回來。”

    “孩子……”

    柳父聽見兒子這麼說,在旁邊很是興奮,他使勁點頭,誇獎著:“對啊對啊,要好好跟你爺爺和妹妹說。蓮二,你果然沒讓為父失望……”

    柳蓮二走出屋子,站在院子裡,向站在門口依舊一臉憂心的母親揮手作別。父親在他耳邊不停地說話。

    看著母親向他點了點頭,他才轉身往門外走,再回過頭時,臉上又沒有了笑意。

    他看著前方,冷著聲音說:“走吧!”

    其實,他並不想去求情,茗雅犯了錯,就應該承擔責任。

    只是,父親就跟魔障了一樣,如果他不答應,他不能肯定,他會不會對母親不利。

    他能感覺到,父親現在的這種執念,已經不僅僅是想要救出茗雅了,似乎有一個更大的陰謀正在醞釀。

    菡瑾播完那個電話之後,愣了好半天。她真的說了,她真的把心裡想的那些話說出來了!那種邪惡、冷漠、自私的話,她事後想起來,覺得當時的自己,就像一條吐著信子的毒蛇,一點一點地用舌頭□著自己的獵物,把他們嚇破膽。她本來就不是多麼善良的人,只不過是善良的面具戴久了,也就形成了假像。

    果然是被逼急了嗎?之前的隱忍、心碎、揪痛,一下子爆發出來,就變成了那個樣子。

    每個人都有兩面,一面是善良的自己,一面是邪惡的自己。就像她之前像爺爺坦承得那樣,她埋藏在內心深處的那個自己,很壞,很邪惡,想要報復。憑什麼這些人幹出了這麼多壞事,卻能幸福快樂地活著,而她,午夜夢回,還能被母親死在自己面前的景象嚇醒。她一遍一遍地問著自己,嫉妒著,憤恨著。最終,讓她心底的結越來越深。

    這種埋積怨,借由著這次茗雅的事情,她看清了父親的本質之後,徹底爆發出來了。這件事,也引出了她心狠手辣的一面。

    早上,菡瑾醒來,洗漱完畢之後,去餐室和爺爺一起吃早飯。

    吃到一半,早川爺爺突然過來打擾:“老爺,景洪少爺帶著孩子過來了。”

    “哦?”老爺子沒有停下筷子,不經意地問道,“他還來幹什麼?孩子……是蓮二那個孩子?”

    只聽早川爺爺答應道:“是的,是蓮二……小少爺……”

    “這樣啊,”老爺子放下筷子,“那我就去見見吧!怎麼說,景洪都把他當成王牌了。”

    菡瑾也跟著停下了筷子,饒有興味地看著自家爺爺。

    爺爺站起身,走到她身邊,看著她的眼神,不由得笑了起來,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腦袋。

    柳家老爺子是在會客室見柳蓮二的,柳景洪本來也想進來的,卻被擋在了門外。老爺子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他還是不願意見他。

    柳景洪在車子裡歎了口氣,大力地捶了下車子之後,又暗暗握緊了手。

    這件事如果成功……那麼,柳家……就還會是他的……

    會客室裡,柳老爺子慢慢地飲著茶,並不去看坐在對面的柳蓮二。

    蓮二自問還是比較穩重的人了,在這樣的氛圍下,還是有些緊張起來。

    他自小並沒有見過幾面爺爺,對爺爺的印象,除了他對他們一家的討厭和對菡瑾的袒護之外,還有剩下的……就是上次菡瑾和茗雅打架住院時,他和柳生爺爺討論他血型的事情了。

    想到血型,他不由得握住了拳頭。

    “這個茶,是小瑾泡的,”柳老爺子扔過來一句話,“你可以嘗嘗,問道不錯。”

    柳蓮二愣了愣,才匆忙拿起面前的茶盞,嘴裡應道:“嗯。”

    杯子一傾,嘴裡嘗到了清新怡人的味道。

    “怎麼樣?”

    “啊?什麼?”柳蓮二放下杯子,看著對面老人嚴肅的臉,一下子清醒過來,“是,味道很好。”

    “那就好。”老爺子笑了起來,“小瑾6歲就開始跟著她早川奶奶學習茶道了,那時候,可泡不出現在的味道。她每天都要花很多時間在這上面,嗚,浪費了我不少好茶葉啊!後來,8歲那年,終於可以泡出能喝的茶了。我到現在還記得,她捧著一杯茶,從茶室一路跑到我面前來給我喝的樣子,眼睛亮亮的,小臉鼓鼓的。我誇獎了她,她臉一下子紅了。還跟我說,‘爺爺,我以後再也不浪費您的茶葉了’。她以為我在乎那些茶葉,其實我是心疼她啊!才那麼點大的孩子,就什麼都懂了。不哭不鬧,碰上了什麼困難,也只會自己埋著頭解決……可惜,這樣好的一個孩子,像她媽媽那樣,命不好……”

    “爺……柳老先生……”蓮二站起身,對他彎下腰,道,“對不起!我知道我現在說什麼都沒用了,但是,真的對不起。”

    老爺子對著他擺擺手:“你先坐下吧!我今天跟你說這些,不是讓你道歉的。”

    蓮二直起身,一聲不吭地再次坐下。

    老爺子看著他,突然問道:“你今天來,是為你妹妹求情的嗎?讓我放過你妹妹?”

    蓮二身子一僵,低下頭:“不是。”

    “哦?那你是……”

    “茗雅做錯了事,就應該受到懲罰。”柳蓮二攥緊的手鬆開了,“我不會為她的錯辯解。每個人都應該為自己犯下的錯誤負責,茗雅這次做的事情,已經不能用‘年紀小’、‘任性’地藉口來推脫了。再這樣下去,不只菡瑾,其他人,也會被她傷害到。我今天來,是來代替我的父母,向菡瑾道歉的。明明做錯事的是我們,但是還在無理取鬧……”

    老爺子沒再說話。

    半晌之後,他才開口,聲音裡有些顫抖:“好,好。蓮二……嗯,今天要去上課吧?菡瑾在外面的,你和菡瑾說一聲,待會兒去一趟立海大,把你先送回學校去。你父親,估計今天沒時間送你了……”

    柳蓮二點了點頭。

    拉開門的那一瞬間,柳老爺子的聲音在背後響起,有些沙啞,卻異常得讓人心安。

    “蓮二,你以後可以叫我爺爺……你妹妹的事情,我可以向你保證,她會得到公正的判決。無罪釋放也好,無期徒刑也好,只要是按照法律宣判的,我們都會接受……也讓你母親也不要再費心思了,就像你說的,做錯了事情,不可能什麼代價都不付。我們不插手之後,如果他們再動什麼邪念,到時候,可別怪我老爺子翻臉無情!我看在你的份上,給他們這一次機會,就這一次……會不會把握,也看他們自己……”

正文 瀲灩(四)

   

    柳蓮二走出會客室,果然看見菡瑾正站在廊下,看著花園,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這讓他想起了爺爺剛剛說起的泡茶的那件事。小時候的菡瑾,在他的記憶已經有些模糊了。只記得,是一個很瘦很瘦的小女孩,明明比茗雅大,個子卻比她矮上很多。那麼小小的一個,總喜歡睜著大大的眼睛,躲在暗處看著他們。

    她的衣服,很少有新的。大多是茗雅穿下來不要的,洗得褪了色,茗雅哭著鬧著不肯穿了,才會丟給她。穿在她身上,空空蕩蕩的。茗雅喜歡欺負她,喜歡看她哭,偏偏菡瑾是個倔性子,怎麼罵,怎麼掐,都不肯哭。茗雅覺得不好玩了,就去找母親,母親以為女兒被欺負了,二話不說抓過她就把巴掌往她身上扇。

    而他,那個時侯,看著一個孤苦無依的小女孩在被莫名其妙欺負的時候,他到底在幹什麼?他什麼都沒幹,他就在旁邊冷眼看著,然後,在恰當的時候,跑出來維護自己的妹妹……

    蓮二撇過了頭,不去看菡瑾,他沒臉見她。

    菡瑾感覺到身邊有人,料定是柳蓮二,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對於柳蓮二這個哥哥,而且極有可能是自己同父同母的親哥哥,她實在是想不出要怎麼去面對他。剛剛她在門外,把爺爺和他的對話都聽見了,聽得很清楚。

    柳蓮二是個好人,一個真正地好人,而且,很勇敢。就算是她,身在他那樣的環境裡,都不一定有這樣的勇氣,去忤逆自己的父母。偌大的一個家裡,連他在內,四個人,現在,妹妹被抓進了警察局,父親和母親卻不知道在幹什麼,一味地只知道指責他人,像無頭蒼蠅一樣亂撞。整個家裡,就他一個人是清醒的,認識到了家人的錯誤,努力地彌補著。大義滅親,說起來簡單,真正做起來,又有幾個人能做到?不可否認的是,柳蓮二也會有自私的時候。她曾經恨過他,為他的懦弱感到不齒,但是,即使這樣,在茗雅這件事上,她還是不得不佩服他。

    她柳菡瑾敢愛敢恨,對就是對,錯就是錯。她不會給自己找理由辯解,因為之前討厭他,就一概否定他,一碼歸一碼,柳蓮二這件事做對了,那麼,她也不會去為難他。

    “你剛剛和爺爺說的那些話,”菡瑾深吸一口氣,終於把肚子裡藏了半天的話說了出來,“我在外面都聽見了。”

    柳蓮二一驚,隨即又想到了出來的時候,爺爺說菡瑾就在外面的那句話,想必這也是他老人家的意思。他低下頭,悶聲道:“茗雅的事情,真的很對不起。”

    菡瑾眼睛看著前方,跟著淡淡地說:“你剛剛跟爺爺說,任何人都要為自己做錯的事負責,那是你柳蓮二的處世哲學,即使是親人,也無法動搖你心中的那桿秤。我現在也告訴你,我柳菡瑾也不是什麼不講道理的人,我只要做錯事的人為自己犯的錯誤承擔責任就可以了。”

    柳蓮二沉默了,做錯事的人,這個範圍太廣了。茗雅做錯了,父親做錯了,母親也做錯了。

    “你不需要擔心,”菡瑾裝作看不出他臉上的擔憂,逕自說道,“爺爺剛才答應你的事情,我也不會反悔。我本就無意折騰茗雅,只不過是你父母太過分了,纏得我難受。”

    柳蓮二知道她無意在這方面多做糾纏,現在理虧的是他們,反而是爺爺和菡瑾,倒是做出了不小的讓步,他也不好再死皮賴臉地多提要求。他輕咳幾聲,腦子一轉,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跡部家那邊……我聽說這次跡部景吾受傷了……”

    菡瑾笑了笑,輕聲答道:“這件事,我們也會盡力,跡部爺爺其實人很好。”

    她忘了說,這件事,還有一個最難搞定的跡部景吾。只要他不答應,所有的承諾都是一紙空談。

    茗雅的事,跡部雖然嘴上說是為自己的傷討回公道,其實是在為她出頭,她這個時候卻跑過去跟他說什麼“放過茗雅”之類的話,那她就真有些過分了。說完之後,不管跡部是什麼想法,估計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唾棄死。她柳菡瑾還學不來這麼無恥,做出這種親者痛仇者快的事。

    所以只能說,會盡力。

    蓮二和菡瑾在走廊下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院子裡,早川爺爺領著柳景洪過來了。

    菡瑾冷笑一聲,撇過頭,繼續轉頭看向旁邊的那些花花草草,只當做自己沒見著這個人。

    蓮二有些尷尬,出門前父親瘋狂地行為讓他心有餘悸,想到母親在家門口那哆嗦的身影,他實在是沒辦法再對這個中了邪一般的父親有好臉色,草草地行了個禮:“父親。”

    柳景洪顯得有些激動,說話也有些語無倫次:“蓮二,菡瑾……你們怎麼在一起?我是說……蓮二,你怎麼沒有陪著你爺爺?爺爺跟你說什麼了……告訴爸爸……”說著,便一把抓住了兒子的手。

    柳蓮二被他突然這麼一抓,吃痛得想縮回來,卻被他抓得更緊了。

    柳父嘴裡不停地重複咬著那幾句話:“來,告訴爸爸,爺爺跟你說了什麼?有提到爸爸嗎?有提到柳家的未來問題嗎?”

    “我說父親大人,”菡瑾看不下去了,“你要是想知道什麼,自己去問爺爺就可以了。當然,如果你不怕爺爺等急了再發火,就在這裡和蓮二慢慢絮叨好了,我們都無所謂。”

    柳父抓住蓮二的勁頭這才緩了緩,整個人又畏縮起來。柳蓮二趁機掙脫了他,嘴上還得耐著性子勸道:“父親,您先去見爺爺吧!他等您好一會兒了。”

    “蓮二,你叫他爺爺了?”柳父的眼睛又亮了起來,“老爺子沒說什麼不妥?”

    這下子,柳蓮二是徹底說不出話來了,雖然爺爺不肯認他和茗雅是人盡皆知的事實,但是父親這樣直白地當著主人家的面說出來,他這臉上還真覺得有些掛不住了。他不由得出聲提醒他:“父親,爺爺在裡面休息,您聲音小一點,不要打擾他。”意思是,你說的這些話,可能爺爺在裡面都聽見了。

    眼看著柳父還要再說些什麼,菡瑾連忙跟後頭的早川爺爺使了個眼色,早川管家會意,笑著走上前,打斷了他的話,道:“景洪少爺,您還是先去見老爺吧!再過一會兒,老爺再為什麼事生起氣來,臨時改變主意,不願意見你了,那可就麻煩了。”

    早川管家在柳老爺子身邊多年,老爺子的性情他比誰都清楚。柳景洪對他的話很是忌憚,聽見“不願意見你”幾個字時,臉上表情一僵。轉過身,整理了一□上的西服,揚起頭,抬高下巴,帶著命令的語氣說:“那帶路吧!”

    菡瑾和蓮二同時回頭,看著會客室的門在他們面前拉開,又合上,只聽地柳父一聲略帶興奮又摻雜著諂媚的“父親大人”,兩個人心思各異,連忙回過頭,眼睛對上時,各自在對方眼中看見了驚訝和不解。

    “蓮二,”菡瑾眨了眨眼睛,“時間不早了,我讓田中叔叔先送你去學校。看這情形,爺爺估計要和父親談很長時間了。”

    柳蓮二其實並不是很想走,今天發生的事情讓他覺得很不真實,直到現在,他都是雲裡霧裡的。父親為什麼要執意帶他過來見爺爺,而爺爺,為什麼在聽他說完那一番話之後,就接受了他。這些事情就像一個越滾越大的謎團,時刻困擾著他。

    他本想留下來,趁著和菡瑾在廊下的時候,聽聽父親和爺爺的談話,好找出點什麼資訊。誰想到,菡瑾根本就不給他這個機會。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竟在這個時候向他提出要上學的事情。

    這讓他不由得躊躇起來。道理上,他確實不應該不經同意,偷聽長輩的談話,只是感情上,一種莫名的好奇心驅使他一定要聽下去。

    突然,會客室的門被拉開了。

    早川管家走出來,見兩個孩子還站在那裡,菡瑾朝他無奈地搖了搖頭,伸手不著痕跡指了指蓮二。

    老爺子的聲音從裡面傳出來:“小瑾和蓮二還在嗎?快點去上課吧!我老頭子這裡沒什麼事了,別耽誤了功課。”

    菡瑾低頭應了聲“是”,看著蓮二很不情願地也跟著答應了。

    看來,這件事情,爺爺並不想讓他知道。

    臨上車的時候,柳蓮二才從渾渾噩噩的狀態中清醒過來,發現自己沒有帶書包出門,再想起還在家裡擔心的母親,就轉身對菡瑾說:“能不能送我回家?我暫時沒辦法去學校了……”

    菡瑾對別人的事情也沒多少好奇心,見他吞吞吐吐,她也沒在意,很爽快地答應了:“好,不過,不能送到你家門口。”

    柳蓮二原本準備的諸多藉口都沒派上用場,他自然知道菡瑾對那個家沒什麼好感,再加上母親還在家裡,若是兩個人碰上,指不定又要鬧出什麼事來了。現在菡瑾這麼說,他松了一口氣:“謝謝。”

    車開了好一會兒,菡瑾才開口說話,一開口就問了一個讓他有些為難的問題。

    “蓮二,父親的精神狀態……看起來很不穩定……他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這個樣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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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暮雨(一)

   

    蓮二整個人僵了僵,這個問題,其實他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父親的樣子,確實有些奇怪。要說病吧,又不像是有病,也沒見他出現什麼瘋狂到傷害他人的舉動;要說不是病吧,也不大像,好好一個人,突然就一改平日溫文儒雅的形象,變得無比癲狂。父親和母親的感情他一直看在眼裡,平時母親是潑了點,說話難聽了點,但是最潑辣的時候,也沒見父親對她動手的。想起早上上演的那一出,母親差點就被他給推到地上,他又皺起了眉頭。

    轉頭對上菡瑾探究的眼神,他想了想,說道:“這幾天我在學校一直是吃過晚飯才回來的,具體發生了什麼事我也不是很清楚。昨天回來的時候,父親就變成那個樣子了,非要帶我來見爺爺,母親不同意,他還對母親發火了。”

    “這樣子啊。”菡瑾笑了笑,蓮二的表情告訴她,父親的行為,應該已經不只是“發火”這麼簡單了,不過,她也不想去戳穿他,對方的家務事,她也沒興趣摻和。

    縱使平時再怎麼沉穩,柳蓮二畢竟還是個孩子,眼見著菡瑾問了話,又不了了之了,他最終還是按捺不住了:“菡瑾,父親他……究竟為什麼一定要我來見爺爺,他如何肯定,只要我求情,爺爺就肯放過茗雅了?”

    菡瑾看著窗外,冷哼一聲:“父親的想法,只有他自己知道。你若是實在是好奇,就直接去問他,在我這裡,你得不到答案。即便我告訴了你什麼,我想你也不會真正相信。”

    “我……”柳蓮二被她這麼一噎,想說點什麼出來反駁,卻怎麼也不知道該怎麼回話。

    “蓮二,看在兄妹一場的份上,我要提醒你,”菡瑾轉頭面對他,“每個人心中都會有貪欲。有時候,人一旦利慾薰心,是什麼都做得出來的。越是壓抑得深,這個人就越是恐怖。父親他,已經到極限了。你,好自為之吧!”

    這麼多年了,自從娶了柳芸子之後,父親從雲端跌入了谷底,原先是人人追捧地柳家大少,現如今,什麼都不是了。

    她從來不懷疑芸姨和父親是否相愛,若是不愛,當年就不會頂著家族的壓力,歷盡千難萬險走到一起。只是,再堅貞的愛情,經過了歲月和現實的打磨,還會剩下多少真情呢?

    十年前,男子帥氣儒雅,站在權勢的頂端,一呼百應;十年後,男子被生活折磨得抬不起頭來,當年執意要娶回家的妻子,亦不復年輕時的美貌可愛,被柴米油鹽醬醋茶帶孩子的日子摧殘成了黃臉婆,只要過得一不如意,就會像潑婦駡街一樣,曾經婉轉如黃鸝的嗓音在一次次地怒駡中,變得越來越粗獷,越來越沙啞。

    現實永遠比童話來得觸目驚心,再憂傷的文字,也寫不出現實的殘酷。

    柳蓮二在離家還有一條街的地方下來了。

    看著黑色的車子越開越遠,他想到了菡瑾說的那句話,心裡沒來由得發慌。

    妹妹已經這樣了,他倒是不怕她再出點什麼事,關鍵是母親,父親的很多行動,都是在針對母親,他真怕她有個好歹。

    柳芸子呆坐在沙發上,眼睛無神地盯著電視機。

    柳蓮二瞟了一眼電視機上的內容,竟然是今天重播的關於妹妹的新聞。

    “媽媽,”柳蓮二小心翼翼地叫著,“我回來了。”

    “啊?”柳芸子被嚇了一跳,渾身一凜,看清了是兒子之後,才拍著胸口說,“蓮二,是你啊!嚇死媽媽了……你平安回來,真是太好了!老頭子他們沒為難你吧?在那裡有沒有受氣?你爸爸呢?不是和你一塊去的嗎?他怎麼沒和你一起回來?難道是老頭子……”

    “媽媽,媽媽,你冷靜一下!”柳蓮二按住了她的肩膀,“我沒事,爺爺和菡瑾都沒有為難我。我……自己一個人坐車回來的……爸爸他,好像找爺爺有點事,所以暫時還在那裡。”

    柳芸子這才放下心來:“蓮二,現在媽媽只要你平平安安就好……茗雅她,能救就救,不能救,那也……我不能再把你搭進去了。”

    蓮二歎了口氣,或許,母親要是不那麼偏執,茗雅這件事,也不會鬧那麼大。他想著如何把爺爺的話準確地表達出來,又不讓母親再心存幻想:“媽媽,爺爺說,如果我們不介入這件事,讓法庭公平審判,他們也就不再存心為難茗雅。”

    “什麼意思?”柳芸子臉上一片迷茫。

    “就是雙方各退一步,誰也不濫用權力干涉這件事。”柳蓮二頓了頓,“茗雅該判什麼罪,由法律定奪。”

    “意思是……”柳芸子喃喃著,“讓我們放棄茗雅?”

    “不是放棄,媽媽,你自己心裡也知道。這件事上,柳家和跡部家同時出面,我們的勝算根本就是0。如果我們不答應爺爺這個要求,硬拼起來,到時候,茗雅說不定會獲得更重的懲罰。”

    這是一個對他們很有利的條件。老爺子說的沒錯,他可以既往不咎,放下偏見,不在這個時候來踩他們一腳,已經是最大的讓步了,仁至義盡。如果他們再不識相,指不定後面還會發生什麼事,真到了那時候,估計誰出面說好話都沒用了。

    柳芸子軟倒在沙發裡,嘴裡不停地叫著女兒的名字:“茗雅……媽媽對不起你……茗雅,我的茗雅……”

    柳老爺子讓早川管家支開了兩個孩子。菡瑾和蓮二前腳剛走出這個院子,他就發火了:“你今天把蓮二帶過來是想幹什麼?”

    柳景洪還沉浸在柳蓮二剛剛那一聲“爺爺”裡,自我感覺良好,說話的聲音也不似平時那麼怯懦了,反而有些異樣地自信:“父親,我就是想把你孫子帶過來讓你看看,沒別的意思,你也不要生氣,我剛剛聽見蓮二叫你‘爺爺”了,說明你也很喜歡這個孩子,看來我今天這個舉動還是讓你高興到了。”

    “哦?”老爺子裝作很詫異的樣子,說,“那我還應該謝謝你嘍?要不是你,我還真不知道還有這麼一個好孫子了!”

    “謝謝倒是不必了。”柳景洪沒聽出父親話裡的嘲諷,以為對方是在稱讚他,訕笑道,“怎麼說菡瑾也只是個女孩子,將來總要嫁人的。雖然你沒說,但是我也看出來了,你沒想要給她找上門女婿。偌大一個柳家,近百年的家業,可不能給她當做陪嫁,白白便宜了外人。蓮二可就不一樣了,他是個男孩子,將來可以繼承家業。就算菡瑾嫁人了,他還是能陪在你身邊。你說,對吧?”

    老爺子放下茶碗,感慨道:“景洪啊,我都不知道,你這樣為我老頭子考慮,看來之前罵你不孝還真是冤枉你了。”

    “哪裡哪裡!之前父親也只是一時糊塗而已。怎麼說,我也是柳家的子孫,自然要為柳家考慮。”柳景洪很是諂媚,“那麼,父親,你什麼時候讓蓮二入族譜?如果你不反對,我明天就讓蓮二住到祖宅來。”

    “你妻子同意了?”

    “她一個女人,懂什麼,蓮二是柳家唯一的男丁,住進祖宅是理所應當的,她不同意也得同意……”

    老爺子突然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茶碗被彈開,倒在了地上。柳景洪停下了滔滔不絕地講話,怔怔地看著他。

    “柳景洪,你除了對著女人撒氣、算計孩子,你還有什麼本事?”老爺子用手指好了他,“我告訴你,我是承認了蓮二,但是我也告訴你,蓮二還沒資格記入族譜!”

    柳景洪本來被父親嚇得不輕,聽到他說那句“沒資格”,突然就笑了起來:“哈哈,父親,你不就是嫌棄蓮二是芸子生的,嫌他背景不好。要是蓮二他不是芸子的兒子,你還會這麼堅持己見嗎?”

    “你是說,蓮二不是你和你妻子的兒子,不是我孫子?”

    “不不不,蓮二是我的孩子,但是不是我和芸子生的,他和菡瑾一樣,是和子的孩子。”

    老爺子眯起了眼睛,看著他:“你說出這麼匪夷所思的事情,就是為了讓蓮二入族譜?”

    “父親,你不相信我?”柳景洪急了,“這是真的。當年,和子和芸子同時生產,但是芸子生下來的是個死嬰,是我花錢買通了醫院的醫生和護士,把兩個孩子調了包!這都是真的!”

    “所以說,蓮二真是菡瑾的親哥哥?”老爺子眼中閃過怒火,“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和子生的孩子,難道就不是你的兒子了?”

    此時的柳景洪已經陷入了癲狂,他感覺不到老爺子身上散發出的怒氣,只是使勁地搖著頭:“不是,這倒不是,當時我本想讓芸子母憑子貴,沒想到最後還是……”

    柳老爺子看著坐在自己面前的兒子,突然感覺到了一股濃濃地悲哀,為自己,也為兒子。

   

正文 暮雨(二)

    半晌之後,柳老爺子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的兒子,眼神裡滿是輕蔑和憤怒:“景洪,你知道嗎?我早就知道蓮二可能是和子的孩子了,我為你想過一千個一萬個藉口辯解。沒想到,經你的口說出來,竟然會這樣可惡的結果。”

    “父親……”柳景洪傻眼了,他一直以為,蓮二的身份會是他回歸柳家權力中心的王牌,沒想到,老爺子竟然早就知道這件事了。現在,老爺子的態度讓他一下子懵住了,沒有讚賞,沒有喜悅,只有揮之不去的怒意。

    “你今天告訴我這些,是想讓我同意蓮二記入族譜,將來我老頭子要是有個好歹,”老爺子平靜地敘述著,“到時候,憑著蓮二的身份,你可以擠掉菡瑾,獨吞柳家的財產,是嗎?”

    柳景洪縮了縮腦袋,沒有答話。

    柳老爺子哈哈大笑:“哈哈,你這算盤打得可真好啊!可惜,計謀用得太不入流了。蓮二再好,終究是你和你妻子帶大的,他再怎麼向著我,也不可能一心待我。這孩子和菡瑾一樣,都是有恩必報的人,而且為人太正直。”

    “我……父親……我……”柳景洪漲紅了臉,結結巴巴地想解釋些什麼,彌補剛剛犯下的錯。

    老爺子一臉悲憫地看著他:“景洪,你跟著我這麼多年,連看人臉色都沒學會。當年,我不肯把柳家託付給你,今日,也不會。柳家在你手上,絕不會有好下場。就算沒有菡瑾,我也不會讓蓮二入主柳家。只要你們夫妻在一天,還在影響著他,他就沒辦法帶領柳家再上一個臺階!”

    菡瑾晚上放學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沖過去找爺爺。早川奶奶告訴她,自從上午父親失魂落魄地離開之後,爺爺就再也沒有踏出過會客室一步。不讓人進去,也不肯吃飯。一天下來,除了那頓被打斷的早飯,竟是水米未進。

    菡瑾很擔心,想都不用想,父親肯定是又拿什麼事刺激爺爺了,而且,估計這次爺爺被氣得不輕,要不然,一向豁達的他,不會做出這麼不理智的事情來。

    在門外站定,菡瑾屏住呼吸,輕輕叫了一聲:“爺爺……”

    等了半天,卻不見裡面的人回應。

    她抬高了聲音,喊道:“爺爺,你在裡面嗎?我進來了……”

    還是聽不到回答,菡瑾把心一橫,拉開了門。

    爺爺背對著她,看不清表情,面對牆壁坐著。菡瑾合上門,走近他,垂首站在他背後。

    “小瑾?”老人回過頭,看見她,原本有些發白的臉上勉強露出了一個笑容,“還真是小瑾回來了。這麼早回來,我們家小瑾是不是不乖,蹺課了?”

    菡瑾攙著他站起來,裝模作樣地努起嘴巴,埋怨道:“才不是呢!爺爺,我放學了。您已經在這裡坐了一天了!”

    “都一天了啊!”老人家摸了摸自己的額頭,“難怪我覺得腳盤在那裡,都沒知覺了。”

    “爺爺!”菡瑾叫了一聲,“不僅沒知覺吧?您肚子就不餓?早川奶奶說,您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

    老人在孫女的攙扶下往門口走去,聽見孫女這麼一說,不由得笑了起來:“你不說我還不覺得,胃裡果然空得難受,我都有眼冒金星的感覺了!哈哈!”

    菡瑾翻了個白眼,很多時候,爺爺更像個老小孩,其實,他根本沒有表面上那麼嚴肅。

    菡瑾陪著爺爺在餐室吃飯,直到他吃完最後一口,放下筷子,才問道:“爺爺,父親他……到底跟你說了什麼事……你要這個樣子?”

    “小瑾,如果有一天,你突然多了一個哥哥,親哥哥,不是侑士那樣子的,你會怎麼想?”老爺子望著她,慢慢地問著,確保自家孫女聽清了他說的每一個字。

    菡瑾想到了柳蓮二,小時候的事情,再加上今天父親的舉動,恍然大悟,看來真相就是她想的那樣子的。她笑著說:“爺爺不需要說得這麼隱晦,我都知道了。你說的那個親哥哥,是柳蓮二吧?”

    “你都知道了啊!”老爺子咕噥一聲,“害我還以為瞞得天衣無縫……你什麼時候直到的?”

    菡瑾聳了聳肩:“說起來,這事還是柳蓮二自己來告訴我的。那次我和妹妹打架,住院之後,他突然跑過來問我的血型。當時只是有點懷疑,不敢確定,今天看見父親那個樣子,我就肯定了。”

    老爺子聽她這麼一說,倒是有些擔心起來:“這件事……蓮二也知道了?”

    “沒有,應該不知道。”菡瑾搖了搖頭,“他應該只認為,他是被他父母領養的,不知道中間有這麼多曲折。”

    一時間,祖孫兩個人都沉默下來。

    “菡瑾……”老爺子小心翼翼地看著孫女,“你介意嗎?蓮二的身份,明明是你的親哥哥,之前卻幫著他們來……”

    菡瑾露出一個苦笑,低下頭,看著地板,說:“說一點不介意那才是騙人的。那個時侯,我真的很恨柳蓮二,恨他軟弱沒擔當,真相呼之欲出,卻因為害怕退縮了。可是,後來,我看開了。我心裡難受,他比我更不好受。將來要是有一天他知道了真相,真正難做的是他。養母和親生母親是仇人,他的情況,幾乎可以算是與認賊做母沒區別。當初一味逃避,最後要付出的代價就越大。”

    “那就好……”柳老爺子松了一口氣,他這個孫女,有時候喜歡鑽牛角尖,鑽進去就出不來了,現在她放開了,他才放心。

    “爺爺,父親今天帶蓮二來是為了……”

    “還能為了什麼?”老爺子臉一崩,又要發作起來,“柳家這麼點破產業,讓他日也擔心,夜也擔心,天天寢食難安。非要到我老頭子這邊來,讓我斷了他的念想,才甘心。”

    菡瑾點頭:“哦,還真是這樣。”

    原先這樣的日子可以得過且過,茗雅的事情一出,父親不停地求人,卻屢屢碰壁,他是一個極要面子的人,嘴上不說,心裡其實比誰都計較得厲害。在這種情況下,原先的不滿,加上他心底的陰影越積越深,就開始病急亂投醫,想法也顛三倒四,竟然妄想憑著柳蓮二重新東山再起,重歸昔日的榮華。

    不知該說是茗雅這件事讓他徹底失去了面對挫折的勇氣,還是給了他一個向家人發作的藉口,讓原本對現在的狀況不滿的他,找到了發洩口。

    菡瑾歎了一口氣,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呢!

    老爺子猛地想起了一件事,看著菡瑾,試探地說:“小瑾,關於你父親的問題……他想讓蓮二記入族譜,我沒答應……你現在也知道了,你母親生的第一胎不是死嬰,是蓮二,那個女人的孩子才是死的……不過,恐怕她也不知道,要不然不會心甘情願養蓮二這麼多年,還對他這麼好。你父親承認了,當時是他調的包,你看這事情……”

    “爺爺說的是父親族譜除名的事情吧!”菡瑾有些無奈,癟了癟嘴,“之前我也想跟爺爺說這件事的,只是被茗雅這事給耽擱了。父親還是不要除名了。”

    “為什麼?”

    菡瑾笑了起來:“爺爺,我又不是傻瓜,他要是除名了,媽媽怎麼辦?媽媽的名字也要一併除掉吧?”

    “嗯,菡瑾還是想得很周到的啊!”老爺子也跟著笑了起來。

    就讓父親的名字,記在上面吧!不為別的,就當是給母親做陪襯好了。

    柳父開車走在路上,有好幾次闖紅燈,險些撞到路上的行人。

    他不想回家,又不知道該去哪裡,只能開著車在路上閒逛。

    逛到後來,乾脆買了一箱酒,開著車到了郊外,開始狂飲,到後來,他真的喝醉了,就靠在車子裡睡著了。

    迷迷糊糊之中,手不小心碰到了廣播的開關。女主播的聲音突然冒出來,嚇了他一大跳。

    “根據記者獲得的最新消息,昨天各大新聞媒體爭相報導的12歲女生冰帝校門口行兇一案,今日又有了新的進展。一男子於上午去警察局報案稱,該12歲女生正是一個星期前用玻璃劃傷他侄女的臉,導致他侄女毀容的兇手。相信大家對一個星期前的那起立海大女生擦玻璃摔出窗外的案件並不陌生……”

    柳父突然感覺胃裡一陣翻騰,急急忙忙推開車門,在車外狂嘔起來。

    吐到一半,手機響起,他看著上面顯示的名字,心裡一陣煩躁,考慮了好一會兒,才按下了接聽鍵。

    “喂,又有什麼事了?”

    “景洪……是、是我……芸、芸子……”

    “我知道是你,什麼事?”

    “茗雅之前把同學毀容的事也跟著一塊扯出來了,怎麼辦……現在新聞裡到處都是……”

    “還能怎麼辦?誰讓你平時不好好管教女兒的,現在出事了,你要負全責!”——

    作者有話要說:好吧,我碼了好久,感冒了,又熱又難受……真要崩潰了

   

正文 暮雨(三)

    柳父的聲音很大,透過話筒,回蕩在安靜的屋子裡,帶著厭惡和憎恨,讓人忍不住發抖。

    在旁邊給母親倒水的柳蓮二聽見了,手上的動作一滯,臉上似乎有了發怒的表情,一瞬間又隱去了。他拿起旁邊的紙巾,輕輕地將倒在桌子上的水漬擦拭乾淨。動作很慢,一絲不苟地幹著。

    那邊母親和父親的對話還在繼續著。

    柳芸子被吼了一聲,頓時腦子有些發懵,再加上現在電視機裡不斷閃動著的畫面,耳朵裡不斷傳來那些對茗雅的指責聲。她顫抖著手,按下了丈夫的號碼,本以為能給她支撐的丈夫,卻這樣對她,心裡的委屈在這一瞬間無限膨脹,她的手指,緊緊地扣住話筒,說:“景洪,你這是什麼意思?茗雅是我們的寶貝……你……”

    “什麼寶貝!”柳景洪在電話那頭咆哮著,“現在這麼多事都真相大白了!殺人未遂,還有之前的用玻璃把同學毀容,威脅別人!我柳景洪才沒有這樣的女兒,做出這種傷天害理的事來。慈母多敗兒,要不是你平時總慣著她,她也不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柳芸子喉嚨裡發出一聲嗚咽,眼淚啪嗒啪嗒下來了,她嗚咽著,朝著電話那頭的丈夫叫了起來:“柳景洪,那是我們的女兒!再怎麼壞,做出了什麼事,都是我們的女兒!是,我是慣著她,什麼都依著她,你難道不是嗎?別出了什麼事情,就把責任往別人身上推。茗雅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你也有份。將來她要是怪,也是怪我們兩個人!”

    柳景洪哼了一聲,冷冷道:“怪什麼?我這個做父親的有哪裡對不起她的?我為了她,舔著這張臉到處求人,把人都丟盡了,她還想要我怎麼辦?要不是你生了這麼個東西,我用得著像現在這樣嗎?”

    “柳景洪!”柳芸子哭喊起來,“你還是不是人!”

    “柳芸子,你給我聽好了,”柳景洪譏誚地聲音從電話裡傳出,就像是詛咒一樣,摧殘著家中另外兩人的神經,“我不欠你們的,要欠也是你和你女兒欠我的!我為了你們母女,被老頭子逐出家門,有家歸不得,處處仰人鼻息……”

    柳芸子手一松,話筒掉到了沙發上,她顧不得兒子在場,把臉埋進膝蓋裡,大哭起來。

    柳蓮二端著水杯過來,把手上的杯子牢牢地放在了茶几上,他拿起沙發上的電話,父親還在那頭喋喋不休地罵著,罵得很難聽。柳蓮二聽見不絕地罵聲中,夾雜著打嗝的聲音,聯繫到此時父親說話顛三倒四的,他馬上就得出了結論:“父親,我是蓮二,你喝了很多酒吧?”

    柳景洪對平日裡嚴肅穩重的兒子還是有所顧忌的,特別是想到現如今老爺子知道了他的身份,雖然他對這個孫子還是有些不冷不熱的,但是難保哪天就突發奇想把他接回本家去了,所以即使他現在腦子再不清楚,心裡還是知道這個兒子是怠慢不得的。他軟下聲音:“蓮二……我、我是喝酒了……之前跟你母親說的那些話……”

    “既然這樣,那就不要再多說了。”柳蓮二打斷他。

    柳父被兒子不帶任何感情的話刺得打了個激靈,連忙試圖補救:“蓮二,你聽爸爸說,爸爸不是那個意思……”

    “有什麼話,還是等你回來再說吧!”柳蓮二看了看在旁邊一個人哭泣的母親,說,“妹妹的事情,不是母親一個人的事,是父親你的,也是我的。家裡每一個成員都要想辦法解決。”

    “是……”柳父諾諾地應道,“我知道了……不,我是說,我也是這個意思,大家一起想辦法……”

    “嗯,你明白就好。”

    柳蓮二掛上電話,看著電視機裡那些反反復複跟妹妹有關的新聞,心裡突然覺得有些厭煩。

    對於這些新聞,他一點都不驚訝,畢竟事情出在那裡,都是妹妹幹下的錯事,早晚有一天會被人扯出來。這次茗雅因為在校門口殺人未遂,影響極其惡劣,這個時候那些好事的記者把這些事扯出來不足為奇。而且,爺爺和菡瑾今天早上才答應他,不會讓家族勢力介入這件事,他倒不懷疑他們。而且,新聞裡的內容也很明顯不像是人工介入的結果。

    只是父親的反應,讓他有些擔憂。菡瑾的提醒不無道理,父親果然是越來越可怕了。從小到大,他從來沒聽見過父親和母親吵架,沒想到這次因為茗雅的事情,兩個人就吵得不可開交,父親的某些行為,已經超越了他的理智,漸次向瘋狂方向發展了。

    柳景洪和兒子通完電話,涼風一吹,腦子清醒了一點。他漸漸記起剛剛和妻子說的那些話,越想越覺得不可思議,到後來,乾脆抱著自己的頭,蹲在地上,一陣陣地撞起車子來。邊撞嘴裡還不停埋怨著自己:“我到底在幹什麼?我怎麼可能會對芸子說出那種話來?我居然說了那種話……”

    那些他一直隱藏在心底最深處、以為自己會永遠壓在心裡,永遠都不會說出來的話,今天,借著酒勁,他居然把它們和盤托出了。而且,是直接對著芸子說的。當時兒子肯定也在身邊,他會怎麼想他?罵他這個父親沒擔當?幫母親打抱不平?

    柳景洪越想越沮喪,到後來,乾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痛苦地瞪大了眼睛,看著天空發起呆來。

    此時已是晚上時間了,周圍一片漆黑,天空中星辰滿布,一閃一閃的,迷花了他的眼。

    在兒子的安慰下,柳芸子的心境平復下來了。

    她捧著一杯水,盯著杯子發呆。

    柳蓮二候在她身邊,他本就不是什麼會說話的人,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出什麼安慰的話來。

    “蓮二……”

    柳蓮二抬起頭,卻發現母親的眼睛,空洞地盯著窗戶的方向,根本沒有在看他。他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發現除了漆黑,什麼也沒有。他心裡擔心,小心翼翼地叫著:“媽媽……怎麼了?”

    “媽媽想起了和你爸爸年輕時候的事了……”柳芸子的嘴邊浮起了一絲笑容,眼裡還是沒有什麼焦距,“那個時侯,媽媽在你爸爸公司還是個打雜跑腿的,什麼都不懂,被前輩欺負,送資料的時候,得到錯誤的資訊,亂跑闖進了會議室。當時,你爸爸正在和一大群人開會。他沒有罵我,只是很溫柔地笑著對我說‘小姐,你是不是走錯地方了’。你爸爸那時候可比現在風光多了,柳家大少,周遭圍滿了人,哪像現在,處處看人臉色……”

    柳蓮二在旁邊聽著,卻不知道要接什麼話。他知道,父親剛才的那些話,酒後吐真言,還是傷害到了母親。

    “我生茗雅的時候很順利,生你的時候就不一樣了,因為是頭一胎,很痛苦,”柳芸子拉住了兒子的手,輕輕地搖晃著,“醫生之前就說胎動不是很正常,我嚇得半死,現在才知道,我們的蓮二本身就是一個安靜的孩子,不像其他孩子一樣,喜歡折騰媽媽……”

    柳蓮二手上的動作一僵,柳芸子感覺到了兒子的僵硬,抬起頭問:“怎麼了?”

    “沒、沒什麼……”他連忙撇過頭,掩飾自己心裡的震驚。

    他以為母親只是單純地對他好,沒想到,她居然不知道那件事情。這實在是太匪夷所思了。如果母親不知道,那麼,應該只有父親知道事情的真相了。

    所以說,他的身世之謎,要靠父親來解惑嗎?

    柳父開著車,腦子裡充斥滿了奇怪的畫面。一會兒覺得自己在和妻子吵架,一會兒好像又回到了年輕的時候,那種前呼後擁的生活,正當他因為重獲新生而歡喜不已的時候,畫面一轉,又變成了他在東奔西跑,為茗雅求情的樣子。

    他試把注意力投注到前方的路上,想著看清前面的路,眼睛卻越來越模糊。

    剛開始時他還有些提心吊膽,畢竟他是酒後駕車,要是出點什麼事,後果不堪設想。到後來,眼看這郊外人跡罕至,路上根本看不見車輛行人,也就馬虎起來。

    他慢慢地加快了車速,車子越開越快。

    他年輕的時候就喜歡跟朋友飆車,現在開快車的感覺,就像是當年年輕時候的感覺。

    這種方式讓他找回自信。什麼柳家,什麼殺人未遂,都能拋至腦後。

    正當他暗自得意之時,轉角處,突然一輛白色的車子從另一邊竄了出來,柳父眼前閃過一道白光,心裡一驚,暗叫一聲“不好”,連忙腳下使勁,死命地踩下刹車。

    車子在地上拖出了一道深深地軌跡,發出刺耳地鳴叫聲,“嘭”地一聲,撞到了一起。

    柳父被巨大的衝擊力震得腦子暈眩,一下子暈了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兩件事。()嘻嘻……

    1.57267191同學的評“不知道為什麼,這個文裡我最討厭的不是女主的父親,而是那個一開始就欺騙女主讓女主當幌子的幸村精市,大大把他的反面形象塑造的太成功了,這麼自私自利,算計了女主前世十幾年的男人實在是不能讓人對他有好感啊!”被兩隻不明生物蓋了樓,我怕我在那裡回復了,那些人再來,最後變成掐架樓,就在這裡回復了,希望57267191同學不要介意。

    謝謝你的誇獎,幸村的設定,是有些反面了,之後的文裡,他還會繼續出現,額,會虐的~~

    2.長評的分我都送了,短評的分……因為每個月能贈送的積分是固定的,所以發短評要分的童鞋,請在後面標上“JF”,麻煩大家了~

    ~

正文 暮雨(四)

    柳景洪醒過來的時候,周圍一片漆黑,看不見任何光。他第一反應就是還在家裡,感覺脖子有些僵硬,睡得很不舒服,就伸手去夠床邊的壁燈。

    手一動,牽動了身上的傷口,全身上下的痛意襲來,意識一下子回籠了。

    他記得,他從本家出來,然後不想回家,買了酒開車到了郊外,然後他一直喝酒,不停地喝,後來……後來好像茗雅又出事了,芸子打了電話過來,他說了什麼話,但是現在他完全沒有印象了。

    他是在開車回家的路上,然後,竄出了一道白影,接著……

    應該是出車禍了。

    臉上濕濕的,他伸出手,摸了摸,感覺手上一股粘膩,不是汗,那就是……血了。

    他使勁地推開車門,所幸車子只是有些走形,車門還能開。

    他踉踉蹌蹌地下了車,借著月光,看清了現在的形式。那輛白色的車子損毀得要比他的嚴重很多。柳景洪站在那裡,周圍安靜得可怕,只能聽見蟲子嘶鳴的聲音,沒有一絲人氣,一種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

    他連滾帶爬地撲了過去,兩腿發軟,要不是撐著車門,他早就要倒在地上了。

    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氣,透過碎掉的玻璃看向車裡。

    車子裡是一個年輕男子,臉朝著車窗,眼睛緊緊地閉著,滿臉都是血,趴在那裡一動也不動。

    柳景洪全身的力氣好像被抽光了一樣,這下子再也支撐不住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嘴裡不停地重複著:“我撞死人了,我撞死人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站起來,跌跌撞撞地往自己的車子方向走。

    不行,他還不想坐牢。

    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逃跑。反正也沒人看見是他做的,只要他快點走,離開這裡,就沒事了。

    車子還可以發動,柳景洪再也顧不上什麼了,他看了看白色車子,想到裡面那個滿臉是血的年輕人,一咬牙,驅車離開。

    回去時的路,比來時漫長很多,仿佛怎麼開都開不到終點。

    柳景洪越想越後怕,哆哆嗦嗦地拿起了手機,按下了家裡的電話號碼。這個時候,他急需家人的支持,不然,他會崩潰的。

    柳芸子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突然響起的鈴聲把她嚇了一跳。

    在這寂靜的夜裡,一陣陣停不下來的鈴聲,就像是催命符一樣,讓她胸口發悶。

    她咽了口唾沫星子,拎起了電話,把話筒湊近耳朵,顫抖著聲音說:“喂……我、我是柳芸子……請、請問你找誰?”

    “芸子,是我……景洪……”柳景洪的聲音也抖得厲害,“剛才我、我喝醉了……如、如果說了什麼不好聽的話,你、你不要放在心上……”

    柳芸子心裡其實還是不滿的,只是丈夫都道歉了,她也想不出什麼辦法,總不能老和他冷戰著,那也沒意思。她嘴上安慰著:“景洪,我們都這麼多年夫妻了,說這些幹什麼……既然你喝醉了,我們也不要再提了……你快點回來,茗雅這事我們一起想辦法,無論怎麼樣,只要我們一家人在一起了,那比什麼都重要。等茗雅出來了,我們就搬家,搬得遠了,也就沒人知道茗雅的事了。到時候我也出去找工作,就算不靠柳家,我們也能過得好……”

    柳景洪聽著妻子的話,慢慢地哭出了聲:“芸子……來不及了……晚了……”

    柳芸子被嚇了一跳:“景洪,你在說什麼晚了?你在……哭嗎?”

    “芸子,”柳景洪抹了一把眼淚,淚水混著血水,此時,他的臉顯得特別狼狽,“我、我剛剛……撞死人了……”

    “你說什麼?”柳芸子尖叫起來。

    “芸子,我不是故意的……我喝了酒,意識不清,才……”柳景洪抽泣著,“他從半路突然、突然冒出來……我、我根本就來不及踩刹車……”

    “景洪,你怎麼就這麼糊塗!酒後駕車是要坐牢的,你還撞死了人……”柳芸子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你……現在在哪裡?”

    柳景洪看著周圍不斷倒退的建築物,道:“我不知道,我醒來看見沒人,就、就逃跑了。”

    柳芸子閉了閉眼睛:“總之,你先回來。”

    這幾日冰帝頗不太平,且不說圍在外面的記者,光是學校裡,跡部後援團就掀起了一股討伐兇手的□。冰帝是日本有名的貴族學校,學校裡的學生家裡大多都是有錢有勢的,這次自己的偶像跡部景吾出事,偏偏兇手被帶到警察局之後,還失去了音信,可是讓一竿子支持者們都受不了了。大小姐們紛紛用自己的行動表示對這件事的抗議。

    菡瑾在電視上看見後援團團長藤原夏海學姐的時候,不由得嚇了一跳。

    螢幕上,一向以溫柔著稱的藤原夏海,第一次收起了她的笑容,板著臉說話:“我希望這件事情能儘快平息,這樣的事情發生在我們冰帝的校門口,是對我們冰帝的侮辱。跡部君這次在救人的時候受傷了,如果不對兇手進行制裁,實在是難平眾怒。”

    藤原學姐旁邊是副團長風色紙鳶學姐,風色學姐的臉色也不好看:“就像夏海說的,我們冰帝後援團不是好惹的。”

    菡瑾心裡有些澀澀的,歪過頭,對著一旁的跡部說:“跡部,我真羡慕你,有這麼多人支持你。”說不震撼是假的,也許是她從來就沒有過這樣的激情,面對自己喜歡的人,可以做到這種地步,真是讓她佩服。

    “嗯。”

    菡瑾不理會他的冷淡,繼續自顧自地說著:“其實,我以前很不喜歡後援團的女生,特別是上次餐廳……聽說就是後援團的人。可是今天,我真的覺得她們好了不起,跡部你真幸運……”

    “嗯。”

    菡瑾坐在學生會辦公室裡,手裡拿著遙控器,慢慢地調著台,時不時跟跡部說上一通話,雖然跡部反應冷淡,不過,她還是樂此不疲。

    跡部在旁邊看見她百無聊賴的樣子,挑了挑眉,說:“讓你在這裡等本大爺一起吃飯,就這麼委屈你?你從頭到尾嘴就沒停過。是不是覺得很無聊啊?”

    今天菡瑾約了跡部一起吃飯,無奈跡部這幾日積了很多學生會的工作,一時半會兒走不開,就耽擱在這裡了。聽見跡部聲音裡隱隱的不滿,菡瑾覺得有些好笑,放下手中的遙控器,回過頭:“什麼跟什麼,你想太多了。我這幾天一打開電視機就看見茗雅的新聞,審美疲勞了而已,想跟你好好交流一下。你不理我也就算了,居然說出這種話。還是在你眼裡,我看著就這麼像愛生氣愛搗亂的人?”

    跡部不置可否,扔下手中的筆,雙手環胸,往後靠在椅背上,抬眼瞟了一眼電視機上的畫面,視線馬上又轉回了菡瑾身上:“昨天爺爺跟本大爺說了,你爺爺的意思是,那個女人的事情,先緩一緩?”

    “嗯,”菡瑾已經為這件事心煩了很長時間了,聽見跡部提起,忍不住又焦躁起來,把遙控器丟到了一旁,悶悶不樂地說,“是哥哥來道歉的,我們要是不讓步,倒顯得有些得理不饒人了。那邊家裡已經一團亂了,好不容易還有一個清醒的人……”

    “哼,”聽見菡瑾這麼說,跡部心裡不屑,不覺嘲諷道,“本大爺怎麼不知道,你這個不華麗的女人,也會有這麼好心的時候?”

    菡瑾回過頭,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跡部君,說話不要這麼難聽,我本來就是一個很好心的人,面對滿懷懺悔之心的哥哥大人,當然會原諒他和他的妹妹了。”

    現在,“跡部君”三個字,是菡瑾被對方惹急了,生氣時專用的稱呼。

    跡部被她噎了一下,別過頭,不去接她的話。最近兩人混得熟了,某人像今天這樣“蠻橫無理”的樣子也見多了,剛開始有些驚愕,現在,他也習慣了她偶爾像撒嬌一樣的行為。

    菡瑾自以為現在和跡部很熟了,說起話來也帶上了和親人朋友說話時的口氣,見跡部這個時候不說話,她心裡有些忐忑,直覺是自己說話的方式唐突了他,臉上一紅,連忙開口補救:“跡部君,你不明白,面具戴久了,人也會多多少少染上這種不好的習氣。像我,溫柔怕事久了,有時候思考問題,就連自己也分不清哪個才是自己了。這次的事情我知道有些對不起跡部你,畢竟你也是為了幫我出氣,不過,只需要跡部你忍一下,忍幾天就夠了。以我對我那些家人的理解,這件事,他們絕不可能善罷甘休。”

    “本大爺才不是為了你這個不華麗的女人。”跡部嘀咕了一聲。

    菡瑾沒聽清楚:“你說什麼?”

    跡部白了她一眼,說話的聲音裡帶著彆扭的感覺:“本大爺是在給自己出氣,跟你無關,本大爺已經強調了不止一遍了。”

    “是是是,我知道了。”菡瑾重新拿起了遙控器,嘴角抿了抿。居然忘了這茬,跡部景吾,可是一個彆扭的傢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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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晴深(一)

    這幾日忍足回關西去了,等到回學校的時候,突然聽說出了個什麼跡部救人事件,對象還是個一年級的女生。這讓他不得不浮想聯翩。這件事是同在網球社的向日嶽人告訴他的,這個向日同學沒啥特別的,就是說話不怎麼著調,為人不怎麼靠譜。

    “侑士侑士,你回來啦?”

    “你不知道,在你不在的這段時間,跡部他可是又出風頭了!”

    “我是沒看見啦,據說那天早上,他英雄救美,把一個學妹從死神的手里拉了回來。”

    “你那是什麼表情,不相信我說的嗎?你別不相信,等你知道了那個學妹就是你的小女朋友,看你不來求我!”

    忍足本來是目標明確地往更衣室走,聽見“小女朋友”幾個字,立刻停住了腳步。在網球社裡,這些人閑著無事,私下裡一直公認菡瑾是他的女朋友。他扶了扶眼鏡,瞪了眼洋洋得意的向日,問道:“究竟是怎麼回事?菡瑾出什麼事了?”

    旁邊的瀧荻之介和宍戶亮對視一眼,略帶詫異地問道:“侑士,你還不知道?柳學妹沒有告訴你嗎?”

    忍足搖頭。

    “看吧看吧!”向日在一邊笑了起來,“我就說他肯定不知道!老是換女朋友,學妹生氣了,不理你了,呵呵,現在和跡部那傢伙在一起了……”

    瀧荻之介有些擔心了地看了眼忍足,雖然沒說出來,但是不難看出,他心裡這時候的想法,是和向日一樣的。

    忍足懶得跟他們解釋,估計再怎麼說,也沒人會相信他的話。他只好耐著性子,再問了一次:“是很大的事嗎?”

    “具體情況我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要不是跡部,柳學妹就……”瀧欲言又止,“你還是直接去問柳學妹吧,不管怎麼樣,她都是當事人,她的話,比我們聽說的可信度要高很多……”

    忍足撫了撫額,他真是被向日搞糊塗了,

    居然忘了直接去問本人。向瀧道了謝,忍足拿起手機,出了更衣室。

    他不在這段時間,看來是出了很多事啊!而且這些事,菡瑾在電話裡居然連提都沒跟他提,真是太過分了。

    菡瑾緊張地看著手機螢幕,就是沒勇氣按下接聽鍵。

    旁邊跡部聽手機鈴聲聽得有些膩煩了,乾脆放下了手頭的活,直接看好了她:“你準備讓它一直這麼吵下去?”

    “那怎麼辦啊?”菡瑾急得快哭出來了,“侑子姐姐說,侑士哥哥今天回來……我之前沒告訴他這件事,他肯定不會放過我的。現在這個時候突然打電話過來,肯定是來興師問罪的……”

    跡部抬起手錶,看了看時間,說:“還有這些檔,要是你準備讓它吵個不停,本大爺是不介意晚一點吃飯。”

    “跡部景吾!”菡瑾癟了癟嘴巴,“你知道我餓了好久了,還說這種話!”

    跡部不語。

    “那好吧,我接,我接還不行嗎?”

    忍足耐著性子,一遍一遍地打著電話,他倒要看看,某只小烏龜要在龜殼裡待多久。終於,在打到第三遍的時候,小烏龜把頭探出來了。

    “侑士……哥哥……你、你找我有什麼事啊……”

    “嗯,你還知道這是我的號碼,”忍足聽著她可憐兮兮的聲音,一個沒忍住,差點破功,他使勁裝出生氣的樣子,壓著聲音說,“我還以為你準備一直不接我的電話了!”

    “沒有……沒有啦……”菡瑾苦哈哈地笑,“我、我只是……沒、沒看見啦……侑士哥哥,我聽侑子姐姐說,你今天從大阪回來,有沒有給我帶禮物?”

    “有,”忍足聽出了某人想岔開話題,不理會她,“這個現在不重要了。我問你,這幾天學校裡的傳聞是怎麼回事?”

    菡瑾望著天花板裝傻:“什麼傳聞?”

    忍足冷笑:“你說呢?”

    “那個……那個啊……”菡瑾結結巴巴,“其實是意外啦,我不知道茗雅會突然沖出來……你看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事情過去就過去啦……”

    “等一下!”忍足抓住了她話裡的重點,“你剛剛是說……柳茗雅嗎?”

    “是……是的……”

    對於柳茗雅這個人,忍足一點都不陌生。菡瑾傷得最重住院那次,就是拜她所賜。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妹妹,就算是同父異母,那個時侯她才只有6歲,就能這麼心狠手辣。不過,想想也是,菡瑾認識的人也不多,最多就是跟學校裡的幾個女生有些小矛盾,要說深仇大恨,也就只有那家人了。

    眼看著菡瑾是不打算跟他細說,也只有自己去調查了。忍足深吸一口氣,放柔了聲音,問道:“吃飯沒?”

    “還沒的。”菡瑾是巴不得忍足換話題,“我約了跡部一起吃飯,他還有一些學生會的工作沒做完,我在等他的。”

    “跡部?”忍足眼神暗了暗,腦子裡百轉千回,最後還是沒說什麼,只是叮囑道,“早點吃飯,要是等不急,就別理他了。”

    “嗯。”

    菡瑾看著手機,有些不敢置信,她怎麼不知道,侑士哥哥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好說話了,真是太神奇了,還以為會被一頓臭駡,沒想到,就這麼結束了。

    跡部走到她身邊,對著她的腦袋上輕輕地敲了一下,電話打完了,自個兒卻拿著手機,一個勁地傻笑,真是礙眼急了。

    “跡部,你幹什麼?”菡瑾摸了摸腦袋,不滿地抗議。

    “你要是再這麼發呆下去,”跡部眼睛裡閃過一絲不悅,“本大爺就不等你了。”

    “誒?你好了嗎?”菡瑾站起身,“那我們快走吧!”

    立海大和冰帝每學期都有為期一個月的交流活動,雙方各派一名學生,到對方學校學習。今天下午學校專門弄了一個歡迎交流生的儀式,課都取消了。本來還要跡部去發言的,跡部對著來報告這件事的學生會幹部瞟了一眼,陰陽怪氣地說了一句“這種小事還要本大爺親自去,你們都在幹嘛”,一下子把那個幹部給嚇了回去。

    菡瑾約了跡部一起吃午飯,就是瞅准了這個儀式,剛好不用上課,還能由學生會會長大人陪著一起,量學生會查勤的那些人也不敢把她揪出來報告老師。

    也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閑,菡瑾心情不錯,再加上坐上車時,跡部家司機在聽廣播,才一會會功夫,茗雅的新聞就被蓋掉了,取而代之的是某富商的兒子被撞傷肇事司機逃逸,富商出鉅資懸賞的事情,這讓她有一種松了一口氣的感覺,總算過去了。

    這一頓午飯吃了很長時間,等他們兩從餐廳出來,回到學校,已經要兩點多了,歡迎儀式早散場了。

    菡瑾和跡部並排走在學校的林蔭大道上,不時有女生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他們,看向跡部時,眼睛裡滿是熱切,看向她時,裡面就多了幾分耐人尋味的感覺,不是之前的厭惡和不喜,現在倒像是在探究了。

    菡瑾弄不清為什麼會有這種轉變,不過,小女生的心思她向來沒啥興趣,旁邊的跡部也是習慣了目光洗禮的人,菡瑾看他一副從容淡定的樣子,跟他說著話,也就慢慢地忘記這些事了。

    按照規定,交流生的入學資料,要到學生會會長那裡蓋章。跡部一回學校,手機就響個不停。大爺原本心情還算不錯,到後來,被這些人三催四請,直接就發了一通火。菡瑾在站在他旁邊,還能聽見打電話給他的人,在那頭委屈地說話。

    “會長,不是我不給她蓋章,是她非要等您回來,讓您蓋……我們也沒辦法……她說她認識您,一定要跟您見面打聲招呼……”

    跡部掛掉電話時,整張臉都青了。

    菡瑾覺得好笑,又不能笑出聲,在旁邊憋得慌。這個交流生真有趣,不像是過來學習的,倒像是過來見跡部的。這讓她想起跡部在學校裡的受歡迎程度,還別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想笑就笑出來!”跡部被她看得渾身不舒服,“你這個不華麗的女人!”

    菡瑾這下可真是忍不住了:“沒想到跡部你的大名都散播到立海大了……我現在真的很好奇,這位交換生到底是誰了。”

    跡部瞪了她一眼。

    菡瑾根本就沒有想到,立海大的交流生是真田透。等她跟著跡部回到學生會時,她已經在那裡待了很長時間了。要不是她身上穿上了冰帝的校服,菡瑾只會以為她是來冰帝做客的,才短短幾個小時,就已經和學生會的幾位幹部打成了一片,可以直呼名字了。

    看見跡部,一個戴眼鏡的學姐立刻伸出手打招呼:“會長,小透已經等了你很長時間了……”

    真田透跟著看向這個方向,站起身,慢慢地走了過來,在跡部面前站定,笑著和他打招呼:“跡部哥哥,好久不見了。”——

    作者有話要說:那啥……每個月都有固定積分可以送……

    這個月快到月底了,我還沒送完的,你們留言吧~~


正文 晴深(二)

    菡瑾在一旁好奇地看著跡部和真田透,在她眼裡,這是兩個八竿子打不到一塊的人。在她兩世的記憶裡,除了小時候那次差點吵起來的見面,她還真搜不出這兩人之間親密關係的痕跡。

    嘖嘖,是她錯過了什麼嗎?幾年不見,當時被跡部罵得縮著腦袋的小女孩,現在已經可以昂首挺胸一臉甜蜜地叫“跡部哥哥”了,別告訴她是因為長大了,這件事即使用年齡也無法解釋它的詭異。且不說這麼多年跡部這傢伙萬年不變的囂張程度,不可能對真田透伸出橄欖枝。小時候就能拆穿她的偽裝,不問緣由地幫著她去對付真田透,可見跡部對真田透也是完全沒有好感的,那麼,真田透再示好,跡部應該也不大可能會搭理她。

    所以說,今天這個場面還真是考驗她引以為傲的智商,為什麼她完全弄不清楚這兩個人的關係?

    跡部感覺到了旁邊菡瑾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眼神,中間的探究和不解,讓他心裡鬱結起來。好好的一個下午,本來心情很不錯的,被眼前這個交流生弄得一塌糊塗。說認識他,又叫他“跡部哥哥”,他跟這只母貓有這麼熟嗎?要不是上次宴會時,立海大的真田弦一郎介紹說這是他堂妹,他還真記不住這張臉。

    跡部轉頭瞟了眼興致勃勃看戲的菡瑾,幾乎就在兩人視線對上的一瞬間,她立刻換上了一種無辜的表情,好像這事跟她完全沒有關係。

    該死的沒關係!如果現在是忍足,有人用這種噁心不華麗的聲音叫他“侑士哥哥”,看她還能不能這麼淡定無所謂!真是……要叫“哥哥”的人偏偏不肯叫,不知道哪裡跑出來的母貓,卻在那裡叫了套近乎。他跡部景吾,什麼時候廉價到這種程度了。

    氣憤歸氣憤,真田家的面子還是要給的,她該慶倖她是真田弦一郎的堂妹,若非如此,他肯定直接讓她走人。跡部眯起了眼睛,略帶冷淡地說:“真田小姐,你特意留下來等本大爺到現在,就是為了說一句‘好久不見’嗎?”

    真田透臉“騰”地一下紅起來,她沒有料到,跡部會說出這種話,站在那裡,頓覺尷尬萬分。按照常理,就算兩個人不熟,若是一個女生,主動用如此親昵的態度跟某個男生打招呼了,一般這個男生都不會拒絕。而且,她和跡部景吾也算是相識很久了,想不到居然還被他如此對待。她這會兒,是回答“是”也不好,“不是”也不好。

    學生會的其他人聽見了這段奇怪的對話,一時之間,誰都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只能面面相覷。看小透的樣子,應該和會長很熟,聽會長話裡的意思,事實卻並非如此。

    跡部話一說出來,菡瑾就知道了哪裡不對勁。不得不說,自來熟的真田小姐,碰上了天生傲氣的跡部少爺,是註定要失算的了。只不過,跡部的反應……菡瑾摸了摸鼻子,也未免太大了,不過是一個自以為是的嬌小姐,用得著氣勢全開,搞得這麼大陣仗嗎?

    真田透現在急需一個臺階下,她看向跡部,對方依舊是一臉高深莫測的表情,學生會的其他人此時摸不清狀況,斷然不會為了她出言得罪跡部。她尷尬地轉頭,這時柳菡瑾映入她的眼簾。

    原先她沒有注意跡部身邊的女孩。冰帝的學風比立海大開放,很多男生雖然只是初中部,卻已經換了不知道女朋友了。所以她一開始發現跡部和一個女孩子一起進來,她連看都懶得看她一眼,就直接認為她是跡部眾女友中的某一個了。現在,發現這個女生是柳菡瑾,意義就不一樣了。

    “菡瑾……”真田透驚喜地叫了起來,“你是柳菡瑾!”

    菡瑾心裡咯噔了一下,好了,現在算計到她頭上來了。不滿歸不滿,可不能留下什麼把柄,讓真田小姐以後做文章。菡瑾也裝作打量她的樣子,恍然大悟道:“你是……真田同學?天哪,我都認不出來了!”

    真田透緊走幾步,一把握住了她的手,一臉感動萬分的表情,只差熱淚盈眶了:“菡瑾,真是好久不見了……”

    “是啊是啊!”菡瑾點頭,腦子裡想起了剛剛跡部那句等他半天,就是為了說一句“好久不見”,一向引以為傲的忍耐力差點破功,這個真田透,怎麼又是“好久不見”,她就不會什麼新的詞語了嗎?菡瑾深吸一口氣,再怎麼樣,她可不想做那被人隨便踩的臺階,於是,她疑惑不解地歎息著:“剛剛你跟跡部說話的時候,我可是看了你半天了,你不吱聲,也不往我這邊瞧一眼,我還以為自己認錯人了,沒想到真是你!”

    這話暗指真田透重色輕友,說得不是很明顯,但是加上真田透和跡部兩人一熱一冷的態度,就容易讓人浮想聯翩了。

    菡瑾不著痕跡地掃過學生會眾人,果然,大家看真田透的眼神有些冷淡下來。這也怪不得他們,真田透原先表現得像是會長親友,現在形勢鬥轉直下,被跡部和菡瑾聯手這麼一攪和,漸漸有了死纏爛打的花癡女的嫌疑,大家感覺被騙了,臉色自然會不好看。

    真田透被又被噎了一下,這回好用的臺階都用完了,她只得硬著頭皮,裝傻說:“菡瑾,一年不見,你變幽默了不少,看來你在冰帝過得很開心啊!這樣我就放心了!”

    真田透的段數,確實很高。都這樣了,她還能不忘發揚一下她的“同學愛”,轉移大家的注意力,雖然效果不大,但是確實可以挽救一下她現在岌岌可危的人品。

    菡瑾但笑不語,真田透正要接著說話,卻被旁邊一臉不耐煩地跡部打斷了:“啊嗯,你們兩個,有完沒完?本大爺從外面趕回來,不是為了在這裡聽你們閒聊的。”

    這下子,跡部是真的發火了,火氣重得連菡瑾都感覺到了。

    話雖然是對著菡瑾和真田透說的,不過,他發火的對象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誰了。

    真田透連討了好幾個沒趣,這下子總算安靜下來了。

    跡部接過旁邊的人遞過來的印章,在真田透的資料上按了一下,然後把這些雜七雜八的東西隨手又丟給了另外一個人。

    他一隻手插在口袋裡,瀟灑地轉身,摸著淚痣,對菡瑾說:“走吧,還愣在這裡幹嘛?”

    菡瑾向其他人道別,還沒打完招呼,一隻手就被跡部拉住了。跡部什麼話也沒說,不等她說什麼,拽著她就走了。

    眾人看著兩人離開的背影,一陣沉默之後,不知是誰叫了一聲,頓時就像炸開了鍋一般。討論的話題,無非是圍繞著跡部、忍足、柳菡瑾之間的三角戀。

    誰也沒發現,幾分鐘前還笑容滿面的真田透,此時已是滿臉寒霜,拳頭握得死緊。

    菡瑾才走進學生會辦公室,身後跡部就把門“啪”地一聲合上了。可能是跡部在生氣的緣故,關門聲特別用力,把菡瑾嚇了一跳。

    跡部關完門,也不多說什麼,鐵青著臉,直接越過了站在路中央的菡瑾,坐到了椅子上。

    菡瑾知道他在發火,又覺得自己被遷怒得有些莫名其妙,心裡也憋得慌。她什麼都沒做,站在旁邊看了半天戲,也能被人莫名其妙地氣上,這也太沒天理了。從頭到尾,她除了讓真田透下不來台,她可沒幹任何事,你跡部景吾在這裡生氣,除非就是在給真田透打抱不平。

    菡瑾在朝著跡部的方向坐下,和他面對面。

    “我說,跡部,”菡瑾歎了口氣,“給人判刑也要有證據的,吃飯的時候還好好的,我哪裡惹你生氣,你總要告訴我一聲吧?讓我坐牢也能明白自己錯在哪裡了。”

    跡部這才肯抬起頭,正眼看她,他壓低了聲音:“剛才那個女人用那種不華麗的方式叫本大爺的時候,你為什麼在旁邊不說話?”

    “啊?這個……”菡瑾被他問得愣了一下,這算是任她怎麼想都猜不出的原因嗎?她低下頭,把玩著自個兒的手指:“我覺得你能處理好,所以才……”

    後半句話被硬生生地掐斷了,菡瑾倒吸了一口涼氣,光顧著說話,跡部什麼時候到她面前的她都不知道。

    “所以才?”跡部撐著沙發,把她圈在了自己身下,眼睛直直地瞪著她,冷哼一聲,“如果今天那個女人是用這種噁心的聲音叫你的侑士哥哥,你還會在旁邊看戲嗎?”

    菡瑾從沒有見過這樣的跡部,腦子完全當機了,說話也結巴起來:“我……我……”

    “不會吧?本大爺就知道!”跡部冷笑起來,“柳菡瑾,你給本大爺記住了,柳家的聯姻對象是跡部家,不是忍足家。自己的位置,要擺正。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不需要本大爺再提醒你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我總算讓他們進了一步了,撒花~~~

    ~~~~(>_

正文 晴深(三)

    菡瑾覺得耳邊嗡嗡作響,先是錯愕,接著是生氣,到最後,滿腦子只剩下跡部說的那句“柳家的聯姻對象是跡部家”,她的臉蹭地一下紅了起來,一時間竟分不清是生氣多一點還是害羞多一點。

    雖然知道他說的在將來的某一天,可能會成為事實,但是他現在說話時篤定的口氣,真的是讓她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羞惱,聯姻的事說好聽一點是雙方家長默許的,說難聽一點,默許就是連口頭協定都沒達成,他跡部景吾,是用什麼身份在置問她?

    菡瑾深吸一口氣,笑了起來,用一種非常謙和有禮地語氣說:“跡部君,那麼你的位置你擺正了嗎?我記得,跡部家和我們柳家聯姻的事情,可是還沒有的定論的呢!”

    跡部眼睛暗了暗,隨即又擺出了一副自信的樣子,他看著菡瑾,嘴角揚起囂張的笑:“這種事你就不用擔心了,本大爺既然說出來了,它就一定會變成事實。”

    “那麼,我拭目以待了。”菡瑾推開他,把自己從他奇怪的包圍中解救出來,站起身,裝出無所謂的樣子,回以挑釁的眼神,“別到時候,今天的話沒成真,反而成了跡部君你的笑話。”

    跡部被菡瑾推了一下,兩隻手鬆開了,他直起身,看著眼前一臉不服輸地菡瑾,敏銳如他,自然不會忽略她眼中的怒火,比起平時雲淡風輕小大人模樣的她,他更喜歡現在的她,讓他有一種眼前一亮的感覺。

    像是逗貓逗上了癮一般,跡部雙手環胸,依舊傲氣十足,他湊近菡瑾,輕聲說:“會變成你還是本大爺的笑話,你馬上就會知道了。”

    菡瑾氣得直咬牙,正想反駁他,挫挫他的銳氣,卻被一陣尖銳的手機鈴聲給打斷了。

    鈴聲響個不停,菡瑾只得先解決這邊,她悻悻地從口袋裡掏出了手機。

    螢幕上顯示的是家裡的固定電話號碼,菡瑾把手機湊到耳邊,說:“我是柳菡瑾,早川奶奶,有什麼事嗎?”

    她以為,和平時一樣,是早川奶奶打電話給她。沒想到,今天卻不是。

    “小瑾,是我。”電話裡傳來爺爺的聲音,冷冷的,沒有一絲起伏,“我今天要出遠門,早川奶奶回老家去了,你今晚不要回來了……”

    菡瑾嚇了一跳:“爺爺……”

    “別插嘴,聽爺爺說完。”老人的聲音帶上了些許命令的色彩,不等菡瑾答應,他又自顧自地說了起來,“剛剛打電話給你琴子了,她說她暫時還在關西,只有侑士一個人在東京。你們兩個孩子看家,我們都不放心。她已經聯繫了跡部美紗,你今晚住到跡部家去。”

    菡瑾看了眼站在身邊的跡部景吾,心裡越來越沒底。

    好不容易等爺爺交代完,她再也按捺不住了:“爺爺,究竟發

    生什麼事了?你不要嚇我……”

    柳老爺子聽出自家孫女的聲音有些發抖,口氣隨之緩了下來,他輕聲安慰道:“小瑾,什麼事也沒發生,你不要擔心。只是今天爺爺接到消息,公司出了點事,要連夜趕到出事的地方,你早川奶奶老家出了點事,只剩你一個,我們怕你不會照顧自己,所以才讓你先去跡部家住一晚。”

    “真的……真的沒事嗎?”菡瑾覺得爺爺的話裡到處都是破綻,一時之間,她又說不出哪裡不對勁。

    “沒事,”柳老爺子保證道,“小瑾不要怕,只是住一晚,明天你就能回家了。至於跡部家那小子……你也不要怕他……啊,爺爺要出門了,乖,家裡沒人了,不要打電話回家了,我掛了!”

    “爺爺,等一下……”菡瑾連忙大叫,無奈電話還是被切斷了。

    她連忙重新調出家裡的號碼,開始往那頭回撥,卻怎麼打也沒人接了。

    到底是什麼事情,爺爺連家都不讓她回,就算家裡三個老人不在,還有傭人,總有人能照顧她的,再怎麼樣都沒必要住到跡部家去。爺爺突然出門,連早川奶奶都不在,這些事也太湊巧了。

    菡瑾急得不得了,轉身看見跡部,想也沒想,就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既然她要寄住到跡部家,那麼,跡部,跡部景吾肯定能告訴她原因……

    柳老爺子掛上電話,一句話不說,直接拔掉了電話線。

    他轉過身,問身後的早川管家:“秀子她……沒事吧?”

    柳景洪今天像發了瘋一樣沖進了柳家祖宅,早川秀子去開門,沒想到非但沒擋住他,還被他直接推倒在地,頭撞在了青石板上,磕了一頭血。

    “送到醫院去了,”早川管家想起老伴倒在血泊裡的樣子,心裡就發慌,“醫生說,沒什麼問題,休息一段時間就好了。”

    “那就好,沒事就好。”柳老爺子用拐杖使勁地敲了敲地板,冷笑起來:“我們去看看那個逆子。”

    院子裡,柳景洪被人捆了起來,他拼命掙扎,卻掙不開身後一干人的鉗制。

    情況越來越詭異,也讓他越來越擔心,但是他只能咬牙撐住。那件事情,已經不能再拖了,現在能救他的只有柳家。

    老爺子拄著拐杖出現的時候,他大叫出聲:“父親,快讓這些人放開我……我、我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說……”

    來來回回在他面前走了好幾個回合,老爺子才在他面前站定,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說吧!”

    “在這裡?”柳景洪看了看四周,他的周圍,滿是人,而且是他從來沒見過的、不是祖宅的傭人,在他推到早川秀子之後,這些人就出現了,將他打倒在地,任憑他恐嚇威脅,都不動分毫,他對這些人很抵觸,“可是他們……”

    老爺子好笑地看著他:“你不想說,那就算了……”

    “不……父親……”柳景洪腦子一片空白,接著,“噗通”一下跪倒在地上,他哭喊起來,“父親,救救我……我、我……我開車撞傷了人……”

    跡部景吾打電話給自家母親,而跡部美紗什麼都沒說,確認他們下午沒課之後,主動提出到學校來接他們。

    菡瑾想自己打車回家,跡部卻不肯放人。

    兩個人就這麼拉拉扯扯了幾十分鐘,跡部美紗的車子到了。

    菡瑾坐上車,還不等車子發動,就開始詢問跡部美紗:“美紗阿姨……我……”

    “小瑾,”跡部美紗看著她,“這都是你爺爺的安排,中間的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你爺爺的脾氣你知道,他不想讓你瞭解的事情,就肯定不會告訴你。你明天就能回家,有什麼話,你到時候可以自己問他。”

    菡瑾之前被急昏了頭,現在被跡部美紗這麼一點,慢慢地冷靜下來。

    是她太急躁了,忘記了爺爺說的話。明天就可以回家,既然這樣,那麼,爺爺所要隱瞞她的,應該就只有今天。那件事,爺爺不想讓她知道,並且只需要今天一天,他就能把它處理完。如果真是爺爺出事,只隱瞞一天,根本就沒什麼意義。

    所以,她之前一直擔心的那些,確有些沒道理了。

    菡瑾苦笑,果然,她的定力還是遠遠不夠啊,碰上跟家人有關的事,她的腦子就完全不受支配了。

    要成大事,這些都是萬萬要不得的。

    她向跡部美紗點了點頭:“美紗阿姨,謝謝你,我知道了。”

    “小瑾能想通就好。”跡部美紗擺手。

    柳老爺子動了動手裡的拐杖,偏過頭,看著兒子,問道:“所以?”

    柳景洪被自己父親的態度弄得有些混亂,經過上次失敗的談判之後,他這次更加小心翼翼了,不敢妄自揣測父親的想法,只是抖著聲音說:“所以……我想求父親幫幫我……我、我當時喝多了,來不及踩刹車,才、才會……”

    老爺子打斷他:“喝多了?撞車是因為喝多了,那你肇事之後逃逸,也是因為喝多了?”

    “我……”

    “景洪啊,如果你只是撞了人,我很願意為你解決這件事,”老爺子彎下腰,滿臉笑意地看著他,嘴裡說出的話,卻冷得像冰一樣,“但是在別人奄奄一息的時候,你卻逃走了。”

    “父親……”柳景洪努力辯駁著,“我以為他死了……”

    “他死了,你就能逃了?”老爺子的臉一下子陰沉下來,“你還有人性嗎?”

    柳老爺子直起腰,轉身離開:“你們把他送到警察局去吧!希望能算是自首,可以少判幾年。”

    “不,父親,你不能這樣……”柳景洪想逃跑,卻被人壓得死死的,他哭喊不休,“菡瑾……菡瑾在哪裡……我是她爸爸……她不會見死不救的……”

    “你死了這條心吧!”老爺子停住腳步,沒有回頭,只是淡淡地對自己的兒子說,“菡瑾已經被我送走了,她不會知道這件事情。就當我這個做爺爺的幫你這個做父親的贖罪吧,為你保留最後一分做父親的尊嚴。”——

    作者有話要說:柳父終於被送走了~~散花~~

    接下來,就是以美好的校園生活為主了~~



正文 霖宵(一)

    菡瑾對跡部家並不陌生,只不過,在他家留宿還是頭一次。雖然她一年到頭,也有不少時間是住在忍足家的,但是畢竟性質不一樣。

    在她眼裡,侑士是哥哥,侑子是姐姐,而琴子阿姨和鍈士叔叔就像是父親母親一樣照顧她,在忍足家,她真的有一種回家的感覺。但是跡部家……菡瑾想起了之前和跡部景吾在學生會的對話,可能是被跡部的話刺激到了,她今天一走進跡部家大門,就覺得渾身不自在。

    如果跡部景吾的那番話是為了讓她有所警惕,對自己和他的關係有所覺悟,那麼,他真的成功了。她現在只要閑下來,想到忍足或者是接觸到所有和他跡部景吾有關的事或物,就會想起那段讓她又氣又惱的話。晚上住在跡部家這件事,更是讓她坐立不安。

    吃晚飯的時候,菡瑾有好幾次目光不小心和跡部景吾對上了,他一邊微笑著一邊說話,眼睛半天不離她,直把她看得面紅耳赤,抬不起頭只能埋頭吃飯為止。

    好不容易熬過了晚飯時間,本以為可以躲回房間了,美紗阿姨卻起了興致,非要拉著她說話。坐在客廳裡閒聊,跡部景吾也是不離自己的母親左右。菡瑾心下奇怪,嘴上卻沒有表現出來。這個年紀的男孩子,很少會願意陪著自個兒母親聊天的,想不到跡部景吾脾氣雖然囂張乖戾,卻難得的有耐心。

    不知怎麼的,菡瑾和美紗阿姨就聊到了暑假度假的事。對於菡瑾暑假基本都會在忍足家度過這件事頗有微詞的跡部美紗,立刻就提出了這個假期帶菡瑾去英國的要求。菡瑾只是微微猶豫了一下,跡部美紗就開始對她灌輸某些思想了。

    “小瑾,你還沒去過我們在英國的家吧?”跡部美紗一個勁地說著,還偏過頭,很認真地思考著,“嗚,我差點忘記了,以前假期都是景吾從英國飛回來看你。那麼,這次阿姨回英國,就帶你一起走。”

    菡瑾對跡部美紗的熱情有些吃不消:“美紗阿姨,謝謝你,只是暑假……”

    跡部美紗正想到高興處,獨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這會兒聽見菡瑾的聲音,猛地回頭,對著菡瑾上下打量了一會兒。菡瑾一到跡部家,就換下了校服,此時身上穿的,正是跡部美紗自己為她準備的衣服,一身天藍色的蕾絲裙。跡部美紗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又亢奮起來:“我想到了,小瑾,我們可以先去米蘭,好好的玩上幾天之後,再回英國……”

    “阿姨,我……”

    “還是先回英國,再去米蘭,哎呀,真是傷腦筋啊……”

    跡部靠在沙發上,看著菡瑾拼命地想溝通,不管怎麼努力,卻始終被母親忽略,兩個人就像是在雞同鴨講。菡瑾被自家母親折磨得有苦難言。他心中一動,哼了一聲,不緊不慢地說:“母親,無論你是想先回英國再去米蘭,還是先去米蘭再回英國,你可別忘了,你正在同父親吵架這件事。”

    知母莫若子,跡部不講話不要緊,這一講話,就戳中了自家母親的軟肋。

    跡部美紗覺得自己恍如被一桶冷水兜頭淋下,頓時興致全無,整個人都消沉下來。

    她狠狠地瞪了一眼兒子,不滿地說:“你這個臭小子,一天不打擊你老媽,你就難受是吧?”

    跡部撩起一縷紫灰色的頭髮,抬眼看了一眼自家母親,嗤笑一聲:“啊嗯,母親大人,您想太多了,打擊這種不華麗的事,本大爺才不屑為之。”

    跡部美紗氣得別過了頭,不想再去看自家的不孝子,嘴裡罵道:“臭小子,就你能說,天天跟我對著幹,誰家的孩子跟你一樣的?我怎麼就生了你這麼個死孩子,成天就知道氣我,我真是……”

    菡瑾在旁邊瞅著,剛開始還好,罵到後來,跡部美紗居然開始自怨自艾起來。她拼命給跡部使眼色,想讓他出聲安慰,沒想到跡部看著她,就是不回應她。這倒也是,依著跡部的性子,會道歉才怪,她在心裡暗暗歎氣叫苦。

    菡瑾跺了跺腳,之前沒幹過這種勸解的活兒,第一次幹起來難免有些生澀,她抿了抿嘴,一時竟想不出什麼出彩的話來,只好硬著頭皮說:“阿姨你不要這樣,我覺得跡部……哥哥挺好的,你看,他還願意陪我們說話……我聽同學說,她家的哥哥,每次吃完飯都不見人影,從來都不陪她和媽媽。跡部……哥哥……只是不太會說話而已,阿姨你不要難過了……”

    跡部怎麼說也比她大一歲,在學校是學長,現在在長輩面前,她要是像平常一樣“跡部跡部”直接叫,就太不禮貌了。只是,連說了好幾個“跡部哥哥”,她差點咬到舌頭不說,又想起了下午真田透的那一聲“跡部哥哥好久不見了”。想到自己和真田透混在了一起,嘴裡就像是吞了一隻蛤蟆一樣,噁心得慌。

    跡部看見菡瑾急得直冒汗,心裡暗笑她被他母親騙了,歪過頭,準備看母親準備演到什麼時光,不想菡瑾居然說話了,還是幫他說好話。

    面對對方如此高的評價,說心裡不歡喜那是不可能的。跡部摸了摸淚痣,正兀自得意,卻對上了自家母親一臉忿忿不平的表情。

    跡部美紗抬起頭,惡狠狠地瞪著自家兒子,雖說是在演戲,但是心裡還真是有些氣憤的。自家兒子自小就不是可愛的主,囂張跋扈喜歡頂撞人,可沒少讓她恨過。只不過,現在事有輕重緩急,要治他,抓住了他的把柄,以後有的是機會。

    跡部美紗回過頭,馬上換了另一副表情,她輕輕搖了搖菡瑾的胳膊,說話的口氣了帶上了幾分嫉妒:“小瑾不要被他騙了。臭小子今天是看到你在,才在這裡裝孝子的,要是擱在平時,他早就跑到網球場打球去了,哪有空理我。小瑾,你看看,我這個做媽的可不如你啊!”

    “啊……”菡瑾意識到自己和跡部又被湊到了一起,被取笑了,臉上一陣發熱。只是這個時候也不敢過分表現出來,怕自己一顯露出來,惹來美紗阿姨更過分的調笑。

    “阿姨,您想太多了。”她裝出不知的樣子,不著痕跡地轉移話題,“剛剛聽您提到米蘭,上次琴子阿姨也跟我說過,想要抽個時間去逛逛。”

    跡部美紗自然知道她的心思,只是這事也不好逼得太急,只能適時敲打敲打。

    她笑著接過話頭:“琴子之前也跟我說過,到時候,我們可以一起去,不過,線路得重新確定一下……”

    女人和女人湊到一起,重複來重複去,能談的也就這麼幾件事。菡瑾對時尚類的東西不是很瞭解,偶爾插上幾句話,大多數時候,都是跡部美紗在談論自己的時尚經。

    跡部今天一反常態,居然沒有說“不華麗”之類的話,很有定力地坐在旁邊。

    跡部美紗頻頻關注自己的兒子,心裡不知該哭還是該笑。這個死小子,為了媳婦兒,真是啥都拼上了。平時嫌她囉嗦,今天倒是安靜了。

    菡瑾的生活習慣隨家裡幾位老人,一向早睡早起,這會子跟著跡部美紗談了半天,好不容易撐到了八點半,也忍不住哈欠連天了。

    “好了,”跡部美紗笑了起來,“小瑾眼睛都要眯成一條縫了,快點先去睡吧!”

    菡瑾揉了揉眼睛,正想說話,卻發現跡部家的管家領著一個人走過來了。

    睡意一下子跑光了,她再揉了揉眼睛,確定自己沒有認錯人之後,忍不住喊出了聲:“侑士哥哥,你怎麼會來這裡……”

    忍足走到她身邊,摸了摸她的腦袋,勾起手指,輕輕地刮過她的鼻子,寵溺地笑了起來:“你沒在外面住過,侑士哥哥怕你住不慣,所以過來陪你啊!”

    菡瑾被他的手指弄得鼻子上癢癢的,禁不住笑出了聲,一邊笑一邊躲,嗔怪道:“別弄,癢死了……”

    跡部景吾皺了皺眉,不爽地看向打鬧著的兩人,他的心情就像是此時的表情,純粹地、無須掩飾地不爽。

    跡部美紗看見三個孩子之間的互動,在心裡歎了一口氣,琴子老是說,小瑾就像是她的小女兒,侑士一直把她當成妹妹,原先她是深信不疑,現在看來,琴子這話,裡頭的真實性,實在是讓人懷疑。

    兄妹之情這種說法,看來是有些站不住腳啊!

    她笑著站起來,對眾人解釋道:“是這樣的,關西那邊的醫院出了點事,琴子沒辦法趕回來,你們侑子姐姐今天早上也回祖宅去了。琴子不放心侑士一個人在家,加上今晚小瑾住在我們家了,就乾脆讓我把他一塊接了過來。”

    菡瑾點了點頭,又忍不住打了個哈欠,悶著聲音說:“侑士哥哥,早知道你要過來,剛剛就和我們一起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小景漫漫追妻路,混雜著美好的校園生活,接下來,會有很多人陸續登場,可能會有原創人物……望天……

    602童鞋下章登場!



正文 霖宵(二)

    忍足從菡瑾房間出來,一打開門,就看見跡部靠在門邊上,雙手環胸,臉色陰沉,看見他也不打招呼,也不知道在那裡站了多久了。

    忍足心裡好笑,臉上卻還裝出一副驚訝的樣子,上上下下打量了跡部好幾眼,成功得到對方的白眼之後,他才回過身,對著房間裡說:“小瑾,早點睡,明天還要上學的。”

    跡部覺得這聲音溫柔得有些假,經過下午和晚上的那些事之後,本來就不怎麼待見忍足的他,此時更是火氣上湧。但是怕引起屋子裡的菡瑾的反彈,只好站在那裡,等著忍足把這邊的事情處理完。

    過了一會兒,菡瑾軟軟糯糯的聲音傳出來,應該是太困了,連說話都有些慢吞吞的:“侑士哥哥,晚安,我會早點睡的。”

    忍足偏過頭,想了想,又笑著說:“有什麼事可以叫我,我的房間就在你旁邊。”

    “嗯,我知道了。”

    門被闔上了,跡部站直身子,拍了拍身上根本就不存在的灰塵,把手插進口袋裡,朝忍足挑了挑眉,冷冷地吐出一句話:“走吧。”

    忍足臉上的笑意也在闔上門那一刹那消失了,他推了推眼鏡,用和平時完全不符的嚴肅表情,說:“嗯,走吧。”

    院子裡,兩個人面對面地站著,一聲不響地對峙著。

    周圍很安靜,在選地方的時候,他們特意選了這個角落,就是為了不讓人打擾。

    最後,還是跡部先忍不住了。他揚起下巴,抬高了音量,眼睛斜了一眼忍足,聲音裡是掩不住的怒意:“忍足侑士,你給本大爺說清楚,你這是什麼意思?”

    相比較於跡部的咬牙切齒,忍足則是淡定很多,這會子被跡部質問,他也只是莞爾一笑,然後,輕描淡寫地說:“沒什麼特別的意思。”

    “那麼,或者本大爺應該問得再直接一點,”跡部被這麼一激,反而壓制住怒氣,沒有爆發出來,眼睛卻直直地盯好了他,“你今天晚上幹的那些不華麗的事,是為了什麼?”

    聽見跡部說到“不華麗的事”幾個字時,忍足正在扯領口扣子的手一頓,隨即又輕笑起來:“真是不好意思呢,跡部,我還是聽不大懂你的話,我沒覺得我幹了什麼不華麗的事啊!”

    “哼,你不要給本大爺裝傻。”跡部不屑地瞟了他一眼,“你別以為本大爺會被你糊弄過去,本大爺說什麼,你心知肚明。”

    “呐,跡部要是想說我和小瑾的事的話,”忍足摘下了眼鏡,突然正色道,“我只能說不好意思了呢!”

    “你……”

    月光透過跡部家院子裡的樹木花草投射在草地上,形成了一片斑駁交錯的影子。

    忍足從角落裡往外走,幾步之後,猛地站定,重新回過了身。他站的地方,剛好是樹下,整張臉都被陰影遮住了,模模糊糊地,臉上的表情也看不大真切。

    “跡部,如果你是想跟我探討我今天的言行和之前說過的話之間的出入,那麼,我想,已經沒這個必要了,”忍足停頓了一下,“之前我是有過那種心思,或者說,一直是那種心思,希望你能好好照顧菡瑾,但是,我今天突然覺得,這個想法真的糟糕透了。如果放心不下菡瑾,我可以自己照顧她。雖然跡部你是一個值得人相信的人,只是,對於重要的人,還是自己保護來得更放心一點。我的確是反悔了,如果跡部你實在是想指責的話,我無話可說。”

    跡部這下子是真的冷靜下來了,他摸了摸眼角的淚痣,用一種極度危險的眼神看好了忍足,淡淡地陳述著自己所知道的事實:“所以說,忍足你準備和本大爺作對到底了。”

    忍足聳肩,兩手一攤,無奈道:“跡部,話可不能這麼說,我們只是各憑本事,我也不想和跡部你針鋒相對。只是,誰讓我們喜歡上了同一個女孩……”

    “啪”地一聲,跡部伸出手,打了個響指,打斷了他未說完的話,他抬起頭,用一種自信到有些傲慢的口氣說:“既然如此,本大爺接受你的挑戰。”

    忍足轉過身,在跡部視線不及的地方,做了個松了口氣的動作。

    第二天,菡瑾洗漱完,偷偷摸摸地打開了房門,腦袋往外面一探,發現走廊裡沒人。她握緊了拳頭,嘴角的弧度上揚了一點,背過身,小心翼翼地關上門。

    太好了,今天沒被逮到,真是太幸運了。

    “咳咳,”身後傳來熟悉的輕咳聲,“小瑾,你在那裡一個人偷笑什麼呢?說出來,我們一起分享一下。”

    菡瑾整個人一僵,轉過身時,原來還滿是笑容的臉,一下子變成了苦瓜狀,她可憐兮兮地叫道:“侑士哥哥……”

    跡部起床之後,不知道是出於什麼心態,沒有直接下樓,而是拐了個彎,特地跑到了二樓客房的位置。

    他剛到拐角處,就聽見了兩個人的說話聲。聲音不陌生,一個是柳菡瑾,還有一個就是忍足侑士。

    緊走幾步,看清了這兩個人在幹什麼,他經過了一個晚上,好不容易沉澱下來的怒氣又有了發酵的趨勢。

    “你們在幹嘛?”跡部皺了皺眉頭,一臉地不耐,“一大早在這裡拉拉扯扯,真是太不華麗了!”

    菡瑾的手還牢牢地拽著忍足的衣袖,此時此刻,她也顧不上丟臉什麼了,待跡部說完,她連忙撤回了自己的視線,又開始搖晃忍足的手臂,一邊搖,嘴裡還不停地哀求著:“侑士哥哥,求求你啦,我不要去……很難受的……”

    見菡瑾完全不理自己,跡部正想發作,在一邊的忍足倒是破天荒地開口解釋了,聲音裡滿是無奈:“跡部,我讓小瑾一起去跑步,她不願意去。”

    腦子裡裝了很多其他的版本,乍聽見時這個原因,跡部一下子愣在了那裡。

    旁邊的菡瑾癟了癟嘴,滿臉淒苦地表情,完全沒有了平時那種冷靜的樣子,像個討不到糖吃的孩子,跟忍足不依不饒:“我不去,跑步最討厭了……跑完之後,嗓子痛,腿酸,而且滿身都是汗……難受死了……我不要去跑步……”

    柳菡瑾討厭跑步,這是不管她活幾世都改不掉的毛病。每年假期,之所以爺爺會如此慷慨地讓她住到忍足家去,其中一個原因就是忍足家的生活習慣,忍足鍈士在教育幾個孩子上面,從來不手軟。菡瑾每次去忍足家住宿,一大早肯定要起來跟著一塊跑步。無論她怎麼賴,都賴不掉。

    今天她特地起了個早,就是為了不被忍足抓住,在他起床之前潛逃,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還是被逮了個正著。

    所以,就出現了讓跡部眼紅的這一幕,菡瑾拽著忍足的袖子,孩子氣地撒嬌。跟她熟悉的忍足心裡最清楚,其實這丫頭就是在耍賴皮。

    菡瑾為了不跑步,已經豁出去了,反正在大家眼裡,她就是個12歲的小孩子,做什麼都不會有人笑話她。而且,這種耍賴不想跑步的樣子,忍足也不是第一次看見了,了不起就是再被跡部笑話一下,反正她在他眼裡,向來都是“不華麗”的,也無所謂了。

    看著眼前的兩個人,跡部強烈抑住了翻白眼的衝動。居然跟這麼兩個幼稚的傢伙較真,他剛才可真是無聊透頂了。

    “你們兩個,”他轉過身,冷冷地拋下一句,“果然是很不華麗。”然後,就往前面走。

    菡瑾和忍足對視了一眼,讓她覺得不理解的是,一大早的,又是誰惹這位大少爺生氣了。

    最終,菡瑾還是沒有逃脫厄運,被忍足拖到了跡部家的健身房。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跑步機是比繞圈跑步更恐怖的存在,她完全被忍足看死了,連偷懶都沒辦法。

    因為早上跑步的事情,菡瑾整個人都有些蔫蔫的,到了班上,看到那個新同學的時候,她瞬間有了一種崩潰的感覺。

    新同學是立海大的交流生,也就是真田透小姐。

    這個世界果然是充滿奇跡的,一年級這麼多班,偏偏大小姐她就被分到了她所在的班上,這個概率准的讓她都懷疑是不是有人在暗箱操作了。

    最讓菡瑾覺得煩躁的是,交流活動的期限是一個月,也就是在這暑假之前的一個月裡,菡瑾天天要和真田透在一起上課了,這讓她覺得打擊不小。

    更扯的還在後面。

    班主任老師來上課的時候,向大家介紹真田透,說了一些“大家好好相處”之類的話,末了,竟然要給真田透換座位。

    菡瑾眼皮一跳,還來不及做出什麼反應,那頭老師的話就已經響了起來:“柳菡瑾同學,真田同學之前說,你曾經和她是同桌,既然這樣,真田同學在冰帝的這段日子,就拜託你照顧了。”

    菡瑾在心裡歎了一口氣,站起身,應道:“是。”

    “那麼,真田同學,你就坐在柳菡瑾同學旁邊吧!”

    “是,謝謝老師。”

    柳蓮二放學回家的時候,母親正坐在沙發上,和平時一樣,呆呆地看著電視機。眼睛哭腫了,頭髮散亂,嘴裡不停地說著什麼,他仔細聽,卻聽不懂。

    電視上茗雅的新聞已經被撤下來了,取而代之的是鋪天蓋地的宮本財團長子車禍入院的事。

    這條新聞從昨天開始就有了,他今天中午吃飯的時候也看見過,據說兇手是昨晚去自首的。

    他看了看母親,有些想不通,明明是這條新聞把妹妹的新聞壓下去了,為什麼母親看起來更加失魂落魄了。

    家裡一片狼藉,他已經連續好幾天沒見到父親的影子了,最後一次聽見他的聲音,是他那天在電話裡跟母親吵架那次。

    對於這種父親,他完全不知道要說什麼了。

    柳蓮二放下手中的書包和網球袋,動手開始收拾客廳和廚房,準備做飯。

    他在屋子裡進進出出,突然聽見了母親微弱的聲音:“蓮二……”

    “母親,”他放下手裡的東西,走過去,問道,“你剛才叫我了嗎?”

    “蓮二……”柳芸子從沙發上站起來,撲過去一把握住了他的手,勁道很大,讓柳蓮二不自覺地想縮回手,卻被死死地拽住了,怎麼都掙不開。

    柳芸子沒有看見兒子痛苦的表情,她現在已經完全失去了理智,與其說是狼狽,不如說是猙獰更多一點。

    “蓮二,你爸爸被抓起來了……是你爺爺,是那個老頭子……他、他把你的父親,送進了警察局……他怎麼可以這麼狠心……那是他的親生兒子啊,他居然親手把他送進了警察局……”

    柳蓮二看著電視機裡不斷變化的畫面,再看看母親的樣子,突然間,腦子清明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這是昨天的份,補回來了……

    TT我繼續碼今天的份。

正文 霖宵(三)

    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父親就是那個肇事逃逸的人。

    吃午飯時,在餐廳看見這條新聞的時候,所有同學都出聲指責這個人,他嘴上雖然沒有說什麼,心裡卻也很不以為然。大家都覺得,只要是一個有點人性的人,都不會在那種情況下逃跑。

    只是,諷刺的是,晚上回到家裡,他的母親卻告訴他,那個沒有任性的肇事司機,其實就是自己的父親。

    柳蓮二的手臂已經被母親掐得沒知覺了,母親還是在絮絮叨叨地說著什麼,語無倫次。他整個腦袋都脹得生疼,但是理不出一絲頭緒。就這樣了嗎?所有的事情就這麼結束了嗎?父親坐牢了,妹妹坐牢了,一家四口,現在只剩下他和母親兩個人。這算什麼?所謂的家破人亡,也就是他們這樣了吧。

    父親的事,怪誰呢?誰也不能怪,爺爺沒有做錯。如果是他,他也會勸他去自首。宮本財團是全日本排行前十的企業,這次鋪天蓋地的懸賞新聞就是最好的證明,就算不去自首,最後還是會被找到。與其被抓住,還不如自己承認。

    想到這裡,柳蓮二扶住母親,將她攙到了沙發旁,讓她可以坐下來。

    “母親,請您冷靜一下。”柳蓮二把手覆在母親掐著他的手上,試圖安慰她。

    柳芸子的眼前有些迷茫,腦子裡一片混沌,一會兒仿佛看見女兒回來了,一會兒又感覺丈夫就在自己身邊。直到聽見兒子的聲音,她才緩過勁來。她已經什麼都沒有了,兒子現在是她唯一的支撐,她囁嚅著:“蓮二……你父親他……新聞裡那個人就是……”

    柳蓮二點了點頭,幫她把散亂的頭髮別到耳後,說:“我知道了,我已經知道了。”

    柳芸子嗚咽著:“孩子,我們要怎麼辦啊……”

    “母親,都會過去的,一切都會過去的。”柳蓮二摟住了她。

    “可是……”

    柳蓮二歎了口氣:“這樣也好,父親也算是去自首了,法官判刑的時候,看在自首的份上,應該可以少判幾年。而且,這次也算是爺爺出面了,是爺爺把他送進去的,那麼,宮本家至少還會顧及柳家的顏面,不敢太為難父親的。”

    至於以後該怎麼辦,沒人知道。這個家的支柱已經沒有了,家裡失去了經濟來源。自他有記憶起,母親就是一名普通的家庭主婦了,多年未參加工作,現在再去接觸社會,能不能融入社會,都是一個未知數。

    父親和妹妹被抓進去了,等待他們的,只有漫漫的牢獄生活。但是他和母親,還要相互扶持著走下去。未來還長,真正考驗他們的,是生活,而非其他。

    對於有真田透的生活,菡瑾突然有了一種厭倦的感覺。她的上輩子,幾乎一半時間都和真田透待在一起,最後直到死之前,才知道自己被她耍得團團轉。如果說,之前在南湘南的生活,是為了考驗她,她可以忍受,可以不去計較。她現在來冰帝了,好不容易擺脫了他們,為什麼真田透還要強行闖入她的生活。

    她不明白,她一點都不明白。前世真田透針對她,是因為幸村,那麼,這一世,她又是為了什麼?她柳菡瑾,在過去的幾年裡,除了剛開始時,對幸村產生過某些過激的反應,在這之後,從未和幸村有過什麼大的接觸。為什麼真田透還要纏著她不放?

    她已經厭倦了那種每天對著自己討厭的人微笑的日子,厭倦了在開心的時候被人潑冷水的日子。真田透說的每一句話,她都要認真揣摩,說話的之前,要先在腦子裡過濾一遍,不能給她任何抓住自己把柄的機會。每時每刻都要擔心,自己會不會被算計。雖然現在的真田透,在她眼裡只是一個孩子,程度還未到能傷害她的地步,但是,每天活在這樣壓抑無奈的生活裡,誰都會受不了。

    她早就說過,她不是聖人。她脾氣暴躁,惡毒,只是帶了一張比常人更偽善的面具,讓所有人都以為她是一個好人而已。即使她是一個真正的好人,好人和聖人之間還是有區別的。這些人憑什麼認為她會一直包容他們的惡劣行為,一直跪在那裡挨打,而不反抗呢?父親一家是如此,現在,就連跟她做了幾年同桌、連點頭之交都算不上的真田透也來摻上一腳了。還真當她是軟柿子,隨便什麼人都能捏了!

    中午吃飯的時候,純子照舊過來找她一起去餐廳。她站在門口,一邊揮手一邊大叫菡瑾的名字。菡瑾笑著應了一聲,正要出去,卻和迎面走來的真田透碰了個正著。

    因為是午飯時間了,菡瑾懶得跟她煩,象徵性地點了點頭,就要從她身邊走過去。

    沒想到,真田透卻開口了:“菡瑾,你和純子是去吃飯嗎?”

    這不是很明顯的事嗎?現在是午飯時間,不去吃飯,還能幹什麼?

    菡瑾在心裡吐槽了幾句,臉上表情不變,嘴上還是客客氣氣的:“嗯,到吃午飯時間了。”

    “那……”真田透欲言又止,一副小心翼翼的樣子,“我能和你們一塊去嗎?”

    “嗯?”菡瑾看著她,不語。

    真田透咬著嘴唇,就像有什麼難言之隱似的,慢悠悠地說:“我不知道餐廳怎麼走,所以……只能麻煩你們一下了……”

    菡瑾根本不知道她想幹什麼。不認識餐廳?她記得,早上班長剛剛帶著她參觀過冰帝。就在幾分鐘之前,她還聽見班上其他幾個女生約這位元“不認識路”的真田小姐一起去餐廳,而真田大小姐用自己認識路為由,婉言拒絕。怎麼才過了幾分鐘,這“認識路”的真田小姐一下子就變成路癡了?

    班上的人還未全走光,真田透可憐兮兮的樣子,引來了不少人的關注。

    之前因為跡部和忍足的事情,菡瑾本來就不怎麼受待見,現在好不容易和同學之間的關係有了些許起色,她可不想為了真田小姐這樣無聊的人而破壞了這種平衡。

    菡瑾笑了起來,語氣也十分親昵,放大聲音說:“小透,不就是一起去餐廳嗎?說什麼麻煩不麻煩的,你不認識路應該早點說的,我們班上大家可都是很好的人。”

    菡瑾這話意有所指,不單單只是為了說給真田透聽的,主要是為了說給剛才約她的那幾個女生聽的。果然,那幾個女生一聽見,臉上表情立刻有些不大好了。

    “菡瑾……”真田透的樣子更加可憐了,“我只是、只是不想麻煩其他人,畢竟都是剛認識,不太好意思……我和你同桌這麼多年,比較熟了……”

    如果現在不是午飯時間,菡瑾很願意陪著她演下去。只可惜,今天真田透同學鴻運當頭,剛好挑中了午飯前這個時間來找她茬,她也不大想跟她計較了,折騰來折騰去,反而耽誤了吃飯。

    “我們還是快點走吧!”菡瑾看了看教室門口的方向,“純子已經等久了,餐廳晚去了,人會很多的。”

    小島純子看見菡瑾和真田透一起出來,愣了愣,嘴巴張開又合上,最後還是把想說的話吞了回去。

    一路上,三個人心思各異,都沒有說話。

    最鬱悶的還是小島純子,因為真田透,她一個話癆,硬生生被逼成啞巴,難受程度可想而知。

    到了餐廳,買好了飯菜,菡瑾和純子默默地開始吃飯。

    這個時候,真田小姐卻不知著了什麼魔,天外飛來一句:“菡瑾,怎麼跡部不和你一起吃飯嗎?”

    菡瑾拿著筷子的手僵了僵,抬起頭,問道:“跡部?為什麼跡部要和我一起吃飯?”

    “啊?”真田透用手掩住嘴,驚呼一聲,“跡部不是你男朋友嗎?我昨天看見你們……對不起,我搞錯了,真是對不起……”

    菡瑾看了看四周,在人聲鼎沸的餐廳裡,真田透不停地鞠躬道歉的樣子顯得尤其突兀。

    還真是……這位真田小姐,走到哪裡,都會想方設法成為焦點。她這樣的做法,真是讓人傷腦筋啊!

    小島純子本來就心情不好,這個時候,真田透突然搞了這麼一出,原本累積的火氣,這會子一下子爆發出來了。

    她放下筷子,大聲說:“難怪呢,剛剛我看你一直想跟我們一起吃飯,原來是抱了這種心思。”

    所有人都看好了她。

    小島抿了抿嘴,有些氣憤地說:“你是不是一開始就抱了接近菡瑾就能和跡部學長親密接觸的想法,才會一直纏著菡瑾的?我就知道,菡瑾又不是名人,黏著她有什麼好處!原來你是這個想法!你真是太可惡了,菡瑾跟你雖然是同桌,但是之前根本就不熟,現在倒好,看見她有利用價值了,就裝出和她很要好的樣子,你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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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霖宵(四)

    中午的餐廳,是除全校大會之外,人聚集最多的地方。黑壓壓的一大群人,全部被小島純子的大嗓門吸引了過來。

    今兒個的話題很是有趣,涉及到了冰帝最受歡迎的人,跡部景吾。

    雙方當事人也很有趣。

    一個是昨天才來的立海大交流生,真田透同學在昨天的學生大會上一露臉,就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長得漂亮還親切有禮,能做上交流生,成績肯定也是數一數二的,有才有貌的女孩,在男生堆裡自然比較吃香。

    至於另一個嘛,就更讓人覺得有意思了,是從入學開始就大事小事不斷的柳菡瑾。一進學校就因為和忍足、跡部曖昧不清,傳出了緋聞。直到現在,還有不少人對她和這兩個人的關係議論紛紛。柳菡瑾在學校裡一向比較低調,除了成績好、長得算是漂亮之外,確實沒見她有什麼特別的。不過,脾氣好倒是出了名的。要不是上次餐廳的那起意外,根本沒人會知道她是柳家的人,而且據說還是柳家現任當家默認的繼承人。雖然那件事最後也有些不了了之,當時餐廳裡懲罰那兩個冒犯的人的時候,這位柳家大小姐可是氣勢驚人。至於有人後來評判手段不過狠,也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

    後援團的兩位團長,此時也剛好在餐廳吃飯。冰帝後援團的管理比較嚴格,碰上這種很明顯是因為王子而起得衝突,一般她們都是會直接干涉的。

    風色紙鳶放下筷子,就要站起來,卻被旁邊的藤原夏海按住了肩膀,被按回了座位上。

    “她們……夏海,這事要是不管,鬧成上次那樣可就不好了……”風色有些著急,“上次跡部和忍足可是發了好大的火……再說,這事餐廳,她們老這樣,以後形成了風氣,可就……”

    藤原不緊不慢地拿起筷子,夾著菜,鎮定地說:“不急,我們先看著!一時半會兒出不了事。”

    “可是……”風色還是有些猶豫。

    藤原用沒抓著筷子的左手指了指騷亂的源頭:“你也要看看的,這次這兩個人,能像上次那樣鬧起來嗎?”

    “你是說……”風色有些了然了,“真田透看起來是不像那種會撒潑的人。”

    藤原微笑著點頭:“這位真田小姐可不像表面上看起來那麼無害。我可是聽說,她昨天在學生會等了半天,就是為了等跡部。她這麼明目張膽地向跡部示好,你看見今天有誰去為難她了嗎?”

    風色搖頭。

    “真田家的勢力擺在那裡,這位真田小姐……該說她是聰明呢還是什麼呢?”藤原夏海用手支起下巴,“我們冰帝可不是立海大。”雖然很多人家世是比不上真田家,可也不見得會對這些大家族的秘辛一無所知。

    真田透的臉上有些尷尬,一會會功夫,又恢復了常態。小島純子也就是嗓門比一般人大,心裡想什麼就說什麼。對付起來其實不是難事。現在的關鍵是柳菡瑾。

    她抬起頭,看向對面菡瑾坐的地方,發現她只是一臉玩味地看著自己。兩個人的目光對上時,真田透連忙調開了視線。

    她摸不清柳菡瑾的想法,現在的境況也不允許她在那裡細細思考柳菡瑾的立場,眼前可是有一個小麻煩讓她不得不處理呢!

    真田透淚眼婆娑地看向小島純子,樣子愈發可憐,自責地說:“小島同學,你怎麼能這麼說呢?我……我只是……我只是昨天看見跡部君拉著菡瑾的手,今天才會這麼問的……我以為只有男女朋友才會手拉手的……剛剛菡瑾說不是,我知道是誤會了,所以才道歉的……想不到你會這麼說我……”

    “你……真田透……”小島純子咬牙。

    這個女人真是會裝,道歉?道歉用得著搞得所有人都知道這件事嗎?當她是傻子不知道嗎?她說那種話,擺明瞭是想讓大家因為跡部的關係,對菡瑾產生敵意。真不知道她們是哪裡惹到她了,動不動就出現壞人心情,還非要纏著她們。

    她就想不通了,如果不喜歡她們,討厭他們,不是只要當做沒看見或者疏遠就好了嗎,為什麼還要堅持和她們待在一塊,時不時弄點事情出來,讓大家看笑話,還搞得雙方心裡都不好受。

    誰能告訴她,這個真田透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啊?為什麼她完全沒辦法弄清楚她想要幹什麼,她的行為方式也太異于常人了吧?

    菡瑾討厭周圍的人那種看戲的表情,真田家和柳家同是神奈川的大家族,現在兩家的小姐起了衝突,在形勢不明的情況下,雖然觀望是無可厚非,可是那種赤|裸裸不加掩飾的眼神,還是讓身為當事人的她很不舒服。把人家的不幸當成是自己的樂趣嗎?還真有上流社會裡人情冷漠的特質。

    菡瑾收回視線,拉了拉旁邊被真田透氣得說不出話來的純子,待純子低下頭看她時,她朝她笑了笑,說:“純子,你先坐下來。”

    “菡瑾,你看她……”小島純子還是很激動,連看都懶得看真田透一眼。

    菡瑾點了點頭:“我知道,你不要擔心,我心裡有數。”

    看著菡瑾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臉上表情淡淡地,怎麼看都不像是在生氣。

    真田透向前一步,有些緊張地說:“菡瑾,你不要誤會我,我真的不知道跡部不是你男朋友……你之前沒跟我說過,剛剛你突然說他不是你男朋友,我才會這麼大反應的……”

    菡瑾撫平校服裙子上坐下來時起得褶皺,抬起頭,朝著真田透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容,聲音似水一般的柔:“真田同學,誰告訴你跡部不是我男朋友的?我可不記得我這麼說過啊。”

    周圍的人群嘈雜起來。

    真田透愣住了,千想萬想,沒想到

    柳菡瑾會如此坦白地承認。

    心裡嗤笑她的衝動,真田透重新又恢復了笑容:“菡瑾,我剛剛問你的時候,你不是否認了嗎?害得我以為我搞錯了……”

    “我有否認過嗎?”菡瑾依然一派淡然地看著她,滿臉笑意,“我剛剛只是問你,你為什麼會認為跡部會和我一起吃飯而已吧?”

    “這個嘛,”真田透弄不清楚她在想什麼,只是照著原本的想法,慢慢地說了下去,“你們不是男女朋友嗎?在一起吃飯是很正常的吧!”

    菡瑾加大了臉上的笑容:“誰又告訴你,跡部他是我男朋友了?”

    “菡瑾,你是什麼意思?”真田透有些怒了,一會兒是,一會兒又不是,這不是擺明瞭在耍她嗎?

    “沒什麼意思,”菡瑾把臉上的笑容撤了下來,懶懶地說,“只是想提醒你,我從頭到尾似乎從來沒有跟你說過跡部是不是我男朋友的事情。”

    “那你就不能一下子說清楚嗎?”真田透對自己被繞進了菡瑾的文字遊戲裡這件事頗有微詞,眾目睽睽之下,出這種糗,實在是太難看了。

    “真田同學!”菡瑾拔高了聲音,冷漠的口氣和剛才笑盈盈地樣子天差地別,真田透沒注意,突然聽見時,被嚇了一跳。

    菡瑾挑眉:“真田同學,你是不是搞錯了什麼事情?無論跡部是不是我男朋友,都與你無關。你似乎沒有什麼立場,來質問我和跡部的關係。這是我和跡部的私事,說或不說,都是我們的自由。你從立海大遠道而來,我作為冰帝的學生,也算是東道主,于情於理,都應該好好招呼你,不過,你也不要忘記了,這些,都是建立在作為客人的你,能夠尊重我這個主人的基礎上。”

    “菡瑾,我……”真田透張了張嘴,想要反駁。

    菡瑾斜了她一眼,待淩厲的眼神成功讓她閉嘴之後,才又說道:“真田同學也不需要這麼親熱的叫我的名字,如果你是說一些‘我們是好朋友,我只是關心朋友’之類的話,那麼,我只能說,真是不好意思了。請原諒我的健忘。因為在我的記憶中,似乎真田同學您跟我的交集,還沒有到可以稱之為‘朋友’的地步。”

    真田透的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她握緊了拳頭,死死地瞪著自己的鞋尖,不說話,站在那裡。

    菡瑾看著她的樣子,覺得很沒有意思,回過頭,對純子說:“純子,我們走吧!出去吃。”

    純子被這麼一攪和,早沒有了食欲,被這麼多人盯著,她也咽不下東西。她站起身,點了點頭:“嗯。”

    風色看著柳菡瑾和小島純子並排走出了餐廳,調回視線,對旁邊的藤原說:“夏海,看來我們知道的也全是事實啊,柳菡瑾,看起來可不是什麼好脾氣的人。”

    “那看要對誰了,”藤原跟著收回視線,“我就說這個真田同學不簡單了,居然可以把柳菡瑾這樣的人逼到這個份上。還真應了那句話,看起來脾氣越好的人,發起脾氣來越恐怖啊!”

    “無論怎麼說,”風色往站在那裡依然一動不動地真田透看了一眼,只是短短幾分鐘時間,原本還在圍觀的人已經在各幹各的事了,冰帝的學生,可不是一般的烏合之眾,只要看清最自己最有利的情勢即可,捧高踩低之類的事,他們可不會隨意幹,“今天這場角逐,勝的還是柳菡瑾。”

    “是啊,勝的真是漂亮,”藤原抬起頭,笑得頗有深意,“柳菡瑾,真是一個有意思的人呢!”

    週三下午是冰帝統一的社團活動時間,這就意味著,又沒有課了。

    菡瑾中午剛和真田透撕破了臉,現在看見她就膩味,加上昨天晚上一夜未歸,今天就想早點回去。

    打了個電話給田中叔叔之後,菡瑾跟老師請了假。

    請假的時候,老師的表情很奇怪,欲言又止,想來是聽說了中午她和真田透的衝突。不過,既然老師不說出口,那麼,她就當不知道這件事。大家都持觀望態度,是拿捏不准這件事的性質,到底是單純地兩個女孩子之間不和,還是柳家和真田家出了什麼問題。

    菡瑾最好這些人一直觀望下去,假心假意的關心,有時候可是比看戲更讓人心寒。

    回家時,等在門口的卻不是早川奶奶,換成了早川爺爺。

    “小瑾回來啦!”

    “啊,是的,早川爺爺。”

    雖然心裡有疑問,還是沒有馬上問出來,等到了屋子裡,放下書包,幾圈兜下來,還是沒看見早川奶奶的影子,菡瑾才覺得有些不對勁了。

    照理說,回老家的話,不是差不多應該要回來了嗎?之前早川奶奶回老家,最多就是留宿一晚,第二天天一亮,就會趕回來。

    菡瑾在後院見到了爺爺,那個時侯,他正對著“怦怦”作響的竹筧發呆。

    “爺爺……”菡瑾躬身行禮。

    老爺子回過神,問道:“小瑾是在找你早川奶奶吧!”

    “嗯……”菡瑾迅速地抬起頭,“不是說回老家嗎?以往這個時候,可是早就回來的了。”

    “小瑾,”老人摸了摸孫女的腦袋,眼睛裡閃過有些說不清的光芒,“你早川奶奶她……沒有回老家,爺爺昨天騙了你!”

    菡瑾眨了眨眼睛:“那她……現在在哪裡……”

    “醫院,”老人神色凝重,握著拐杖的手,又緊了緊,“昨天,你父親跟瘋了一樣沖了進來,秀子去開門,被他推倒了,磕在地上,頭破了。”

    菡瑾默然,半晌,才問道:“什麼時候可以出院?”

    “已經沒什麼大礙了,再留院觀察幾天,就能出院。”

    “哦,”菡瑾點頭,“那就好。”

    祖孫兩個站在一起很久,誰也沒說話。

    有些事情,說不說破,都是一樣的。

    菡瑾想起自己今天的醫學功課沒有完成時,忙向爺爺道別:“爺爺,如果沒有什麼事的話,我先回書房了。”

    “嗯,去吧。”

    菡瑾轉身離開,剛走幾步,又聽見爺爺在叫她名字,聲音很輕,如果不是仔細聽,根本就聽不見。

    “嗯?”菡瑾奇怪地回頭。

    “你父親他……”陽光下,老人的一頭銀髮顯得尤為刺眼,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爺爺的白髮,已經越來越多了。

    菡瑾眯起來眼睛:“父親他怎麼了?”

    “肇事逃逸,他到警察局去了。”老人乾巴巴地回答道。

    肇事逃逸嗎?菡瑾想到了這幾天不斷播放的新聞,把他們聯繫到一起,心裡突然湧上一種無力感。取代了茗雅的,想不到竟然還是那家人。這個世上的巧合,真的是太多了。

    菡瑾伸出手,擋住了刺眼的陽光,她訥訥地問道:“這樣……現在這個時候去……還算是自首嗎?”

    “算是吧!”老人頓了頓,“對方是宮本財團,當時你父親他的車子損毀很嚴重,逃跑的時候,一路被監控攝像頭照到了,嗯,也算是給我留了這張老臉了,宮本那個老頭,找到證據的第一時間,先把它送了過來,我才能有時間把你父親送進去。”

    菡瑾覺得心口處涼涼的,說不出的感覺。不難過,也不傷心,就像是跟看到或是聽到陌生人被抓一樣,感覺稀疏平常。聽見這個消息的時候,她反而有一種松了口氣的感覺。

    她放下手,轉過身,準備離開。

    嘴巴裡澀澀的,她又覺得,似乎,自己應該再說點什麼。

    “但願,”菡瑾仰起頭,讓微風吹亂自己額前的碎發,“十幾年之後,他出來的時候,能重新做人吧!這樣的結果,也很好呢!他做了這麼多錯事,也該付出代價了。”

    老人沒吱聲。

    菡瑾低下頭,問了爺爺最後一個問題:“爺爺,是……他自己主動要求去的嗎?”

    老人點了點頭,輕聲說道:“是的。他昨天沖進來,告訴我,他想去自首。來見我最後一面,只是希望我能幫他照顧蓮二。昨天那個電話,也是他讓我打的,他不想讓你看見他那狼狽的樣子……”

    “是嗎?”菡瑾笑了起來,笑得很開心,“終於……”

    “嗯,小瑾,所以不要去恨他了,”老人歎息著,“到最後,他還算是個父親。”

    菡瑾使勁地點頭:“嗯,不恨了……爺爺,我不恨了……”

    不恨了,因為,爺爺你是那麼努力地在為我編織謊言。

    爺爺,我瞭解他,那可是我的父親啊,那樣一個自私又無情的人,怎麼可能會做出那麼好的事情呢?

    如果,忘記這一切,是爺爺你希望的,那麼,我會忘記的。

    所以,爺爺,請放心吧!

    這個謊言太美好,我會一直把它維持下去。

    謝謝你,爺爺。

正文 番外•浮生(一)

    一大早,趁著幸村沒起床,真田透專門跑了一趟超市,去買了很多新鮮的魚回來。

    難得精市今天在家,不需要出去打比賽,她打算趁機做點他喜歡吃的東西,讓他開心一下。

    回到家裡時,在客廳沒看見幸村的人影。

    她覺得很奇怪,平常這個時候,幸村要是在家,肯定已經起來了,坐在客廳看報紙。今天都快9點多了,樓下居然找不到他的人。

    她放下手裡的菜,洗乾淨手,決定去敲幸村的房門。

    幸村從一年前開始,就不和她睡在一間房裡了。

    他打比賽,從國外飛回來,一般都是深夜了,出入都不方便。

    而她自己,也實在是不想住在擺設成那樣的屋子裡。平時幸村在家還好,若是家裡沒了人,一到晚上,她就覺得陰森森的。

    “叩叩——”她敲響了房門,輕聲詢問道:“精市,精市,你在裡面嗎?”

    屋子裡先是一陣“乒乒乓乓”地雜聲,過了大概5分鐘左右,門才被打開。

    若不是之前的那陣詭異的聲響,她都要以為裡面沒人,然後走開了。

    幸村的手握著門把手,身上的襯衫和西服褲子都亂糟糟的,蹙著眉,斜倚在門上,臉上表情看起來有一種說不出的難受。在門打開的一瞬間,房間裡湧出一股嗆鼻的酒味。

    真田透視線直直地定在幸村的臉上,堅決不讓自己分心瞟到他身後的房間,她一臉溫柔地看著幸村:“精市,我沒在客廳看見你,就想過來看看,你有沒有起床了。”

    “啊……”幸村的手撫上額頭,一邊痛苦地搖頭,一邊問道,“幾點了?”

    “差不多要9點了。”真田透被一陣陣的酒味熏得胃裡有些翻騰,“你要起來了嗎?”

    幸村揉著自己泛疼地太陽穴,含糊地應著:“嗯,9點了,就起來了。”

    真田透原本還打算說些什麼的,幸村冷不丁地離開了房門口,逕自往裡面去,不知道要找什麼東西。

    原本把注意力集中在他臉上的真田透,眼睛一下子失去了焦點,房間裡的擺設映入她的眼簾。

    她先是被房門正對面的那飄飄蕩蕩的白色蕾絲窗簾嚇了一大跳。她不喜歡白色,家裡所有的窗簾都是淡藍色或者淺綠色的,當然,這間精市自己佈置的房間除外。乍見白色,還是輕飄飄的蕾絲窗簾,她不由得頭皮一陣發麻。

    這間房間,是幸村自己佈置的,他特意選了這間和以前那棟房子主臥室一樣大的房間,把它弄成了那個家的樣子。

    理智告訴她,眼睛不能再亂瞟了,得趕快離開這個地方。眼珠子卻不受控制地往房間裡看,準確地說,是往房間的牆上看。

    牆上,是柳菡瑾的照片,她的婚紗照,是幸村在她死後,專門放大了掛上去的。

    照片上的柳菡瑾,是她見過的最漂亮的她,身上披著潔白的婚紗,溫婉地笑著,眼睛深情地看著一個方向,眸光流轉之間,盡是風情無限。

    這是一張有魔法的照片,不管看幾次,她都會被深深地吸引住。或者說,被完全地迷住。

    實在是太漂亮了,真的好漂亮,尤其是照片中人的眼睛,就像真人的一樣,輕輕一轉,嘴角綻開了一抹弧度,看向她的方向,好像有什麼話要對她說一樣。

    輕輕一轉?看著她?她記得,柳菡瑾這張照片,一直是看向窗戶方向的!怎麼會……

    “啊——”

    她抱著自己的頭,蹲□子,尖叫起來。

    幸村被嚇了一大跳,正在翻找手機的手一頓,直起身子,看向真田透。

    她渾身上下都在顫抖,眼睛卻直直地瞪著菡瑾照片的方向,一動不動,裡面充滿了恐懼。

    幸村幾步沖了出去,一把拉住她,把她扶了起來,擔心地問道:“你怎麼了?”

    真田透感覺到了手上的力量,反抓住幸村的手,結結巴巴地說:“照片、照片……我、我剛剛看見……她、她的眼睛動了……”

    幸村猛地轉過頭,看向照片方向。菡瑾依舊笑吟吟地凝視著同一個地方,整張照片,絲毫沒有變化。

    他的心裡一陣失落,又覺得好笑,這怎麼可能呢?如果真的動了,才是有鬼吧!菡瑾都死了要三年多了,若是世上真有鬼,她的鬼魂也應該早就不知道飄到哪裡去了。怎麼會在時隔三年之後,才想到要回來呢?

    “小透,”幸村極力安撫她,“照片還是那樣。你看錯了吧?這種事情……怎麼可能發生?”

    被幸村這麼一說,她才回過神來。

    在這個科學的社會發生這種不可思議的事,怎麼想都不太可能。

    她點了點頭,不好意思地笑著道歉:“額……可能真是我看錯了吧!照片怎麼可能……”

    她一邊說著,一邊尷尬地看過去,然後,她說到一半的話,戛然而止。

    她看見了,她又看見了,真的,是真的,菡瑾真的在往他們這邊看。

    “精市……”

    “嗯?”

    “真的在動……”

    幸村有些無奈地看著真田透,他弄不明白,她到底想幹什麼。

    真田透見幸村半天沒說話,忙抓住了他的手,語無倫次地說起話來:“你看啊,你快看啊,真的在動……她在對著我們笑……她一直盯著我們……一邊看還一邊笑……好可怕,真的好可怕……”

    幸村回過頭又看了一眼,再看向真田透時,眼神有些奇怪,他試圖說服她:“小透,照片真的沒問題,你太在意它了。是光線問題,反光什麼的,你看錯……”

    “不!”真田透喊出了聲,打斷他,說,“柳菡瑾的眼珠子明明在轉,她朝著我們很陰險地在笑,你為什麼看不見?這不是我的錯覺,這是真的!我認識柳菡瑾這麼多年,她笑起來一直都是這個樣子的……”

    “夠了!”幸村眼睛裡閃過一絲不悅,他深吸一口氣,淡淡地說,“菡瑾已經死了,你還詆毀她的照片。小透,你有些過分了。”

    真田透使勁地搖晃著幸村的胳膊,哀嚎起來:“沒有,我沒有詆毀她!我真的看見了……精市,你一定要相信我……你難道還沒發覺嗎?這張照片本身就很詭異,上面的菡瑾,就像真人一樣,而且越看越覺得漂亮……精市,相信我,它真的有問題……這樣,我們把它拿掉好嗎?拿掉就不要緊了……”

    幸村的眉頭逐漸舒展開來,他看著真田透的目光,越來越犀利,到最後,等到真田透說完話,他滿臉嘲諷,問道:“說完了嗎?”

    真田透第一次看見這樣的幸村,被他身上散發出的氣勢給震懾住了,只能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幸村掰開她握著自己的手,推開她,有些冷然地說:“說完了就我說了。如果說,把菡瑾的照片扔掉,就是你今天在這裡演這齣戲的目的,那麼,我很抱歉地告訴你,你失敗了。我是絕對不會把照片移走的。還有,小透,你真的很讓我失望!”

    門在她面前,“啪”地一聲關上了。

    幸村滿是怒氣的臉,就這麼消失在了她的視線中。

    她撐住牆,兩條腿完全使不上勁,險些癱倒在地上。

    真田透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下的樓,等她回過神時,已經不知道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了多長時間了。

    應該快要到中午了吧?

    她歎了一口氣,站起來,慢吞吞地往廚房走。

    不管怎麼樣,還是先做飯吧。

    在菡瑾死之前,或者說,在搬進這棟房子之前,她並不會做菜。

    正因為和幸村住到了一起,為了努力做到一個妻子該做的,為了做一個不輸給柳菡瑾的妻子,她去學了做菜。

    雖然她很用心地學了,但是,手藝還是比不上柳菡瑾。

    她不明白,明明她努力得更多,為什麼結果會相差這麼多。

    炒完了幾個素菜,她從冰箱裡拿出剛剛買回來的魚,準備開始做烤魚。

    拆開包裝,一股魚腥味撲鼻而來,胃裡又不舒服起來,比剛剛在幸村房間門口聞到的那股酒味,更讓她難受。

    她捂住了嘴巴,強忍住喉嚨口的酸意,好一會兒,才把這種噁心的感覺壓制住。

    她放下手,重新拿起拆到一半的魚,將它從裡面一條條取出來。

    這回,腥味更甚。

    她捂住了嘴巴,一把拉開了廚房的門,跑了出去。沖到了洗手間,對著洗漱池嘔吐起來。

    把早上吃的麵包牛奶吐了個精光,她扶著洗手台,抬起頭,看著鏡子裡狼狽不堪地自己。

    最近,她的胃裡常常不舒服,精神也不是太好。

    該不會是……

    她驚喜地叫出了聲。

    推算一下自己上一次那個來的時間,好像確實間隔了要兩個多月了……

    那她,肯定是懷孕了!

    她高興地摸著自己扁平的肚子,腦子裡冒出的第一個想法,就是要把這件事告訴幸村。

    她興沖沖地沖出了洗手間,樓梯走到一半時,想起了剛才她和幸村的那段對話。

    熱情一下子沒有了,她猶如被人兜頭淋下了一桶冷水一般,整個人都蔫掉了。

    是啊,他們剛剛,起了衝突。

    精市的樣子,很生氣,她說出了要把柳菡瑾的照片拿走的話,他現在一定很討厭她呢!

    她現在告訴他這個消息,他會高興嗎?他會有什麼樣的想法?

    腦子裡很混亂,她把做菜這件事拋到了腦後。

    從樓梯下來之後,她就又重新坐到了沙發上,開始發呆。

    心裡的感覺很奇怪,照理說,盼了好久的孩子,好不容易有了,她應該高興的,可是,她現在卻一點都笑不出來。

    她不知道,就她和幸村現在的狀況,要孩子是否正確。

    可能是一開始期待的生活太美好了,等真正擁有的時候,才發現,其實和想像中的一點都不一樣。

    因為幸村在家的時間很不固定,如果雙方不配合,兩個人一年到頭能夠見面的機會,就真的是屈指可數了。之前,柳菡瑾活著的時候,在他們還在熱戀的時候,都是幸村配合她,只是現在,卻要她做出犧牲了。他和她在一起的時間越來越少,為了拖住他,留住他的心,她只有辭去工作,配合他的一切作息。

    每天重複又枯燥的生活,讓她活得很壓抑。

    起床做早餐,然後去買菜,接著做午飯,吃飯,下午看電視,到傍晚時,再做飯,吃飯。

    她不知道柳菡瑾是怎麼樣習慣這種日子的,她真的覺得,自己快崩潰了。尤其是,在幸村現在根本就不怎麼搭理她的情況下。

    她,完全找不到生活的激情,也找不到生活的意義。

    真田透聽見下樓的腳步聲,連忙抬起頭,正好看見幸村下樓。

    她站起身,整個人幾乎是不受控制地迎了上去,討好道:“精市,你餓不餓?午飯已經做得差不多了,我這就去……”

    “不用了,”幸村一邊打領帶,一邊往門口走去,“今天下午我有應酬,午飯來不及吃了。”

    真田透跟在他後面,亦步亦趨地走著:“不吃不好吧?你身體怎麼受得了?”

    “我待會兒會隨便吃點東西的,”幸村開始換鞋,“你不用擔心了。”

    “精市……我……”她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肚子,猶豫著,“我、我有一件事想告訴你……”

    “什麼事?”幸村抬起頭,看著她。

    “就是……就是……”她不知道要怎麼說出口,“我……我今天問道魚腥味,吐了很久……我想,我應該是……”

    幸村沉默了一會兒:“身體不好嗎?可能是吃壞肚子了。我最近都比較忙,沒辦法陪你去了,你下午自己去醫院看一下吧!”

    真田透愣了愣,連忙說:“我不是……精市,我覺得我不是吃壞肚子……”

    “好了,”幸村拿起車鑰匙,打開門,“是不是吃壞肚子,讓醫生看過就知道了。我真的來不及了,先走了。”

    真田透對著關上的門,只來得及說一聲:“哦!”

    接到柳茗雅的電話,知道她在醫院之後,真田透連忙趕往那裡。

    為了節約時間,她沒坐地鐵。茗雅的電話像催命符一樣,一個接著一個的打過來。真田透越來越著急,無奈計程車行進的速度卻越來越慢。

    茗雅又不肯在電話裡說她出了什麼事,不管她怎麼問,都問不出結果來。這樣的情況讓她心裡更加忐忑。

    算算時間,上次和茗雅通電話已經是一個多月前的事了,約莫有大半年時間沒有真正見上一面,突然收到她的消息,什麼都沒說,劈頭蓋臉就扔下來一句話,讓她直接帶著錢去醫院。任誰都會緊張。

    握在手裡的手機又震了震,真田透拿起來一看,又是茗雅打來的。按下接聽鍵,茗雅的聲音從那邊傳了過來:“喂,你到沒?”

    可能是等的時間有點長了,茗雅的口氣不是很好,真田透耐著性子,回答她:“我碰上堵車了……你再等等,可能要再過一會兒……”

    “你怎麼坐計程車了?”柳茗雅在電話裡吼了出來,“你不會坐地鐵啊,沒事坐什麼計程車!”

    “……”真田透沉默了。

    “小透……”可能是意識到自己態度不是很好,柳茗雅的聲音又軟了下來,“我、我……對不起……我真的有很急的事情……求求你,快點過來吧!”

    真田透抬起手看了看自己的手錶,再看看旁邊已經完全不動的車子,排成一長列,心裡也是火急火燎的。離自己出門已經有半個多小時了,估計還要再堵上一個小時。她皺起眉頭,跟電話那頭的茗雅解釋說:“茗雅,你要是真有急事……要不,先打電話給你柳叔叔或者芸子阿姨……我這邊,還要一段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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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事要是能告訴我爸媽,我就不會打電話給你了。”柳茗雅哀求道,“你儘量加快速度,我等你,半小時……半小時夠嗎?”

    “茗雅……這邊真的堵死了……”真田透看向窗外,小心翼翼地提議,“實在是不行,你就通知一下柳蓮二學長?他也在神奈川,到醫院會快一點。”

    “我的好小透,你就別開玩笑了,”柳茗雅連哭的心都有了,“哥哥已經有一年多沒在家裡住過了,上次回家我都忘記是什麼時候了!再說這件事,我連我爸媽都不敢告訴,更不用說是我哥哥了。他那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發起火來,就連爸媽都要讓他三分。我現在這個樣子,要是……”

    不知道是哪輛車領頭先開始按的喇叭,沒過幾分鐘,刺耳的聲音就連成了一片。

    真田透使勁地貼著手機,努力想聽清柳茗雅的話,無奈電話裡那小小的聲音,都被喇叭聲蓋掉了。

    “喂?喂?茗雅……我這邊聽不清楚……你有什麼事情,等我到了再告訴我吧!喂?我先掛了!”——

    作者有話要說:好吧,這只是(一),看完的童鞋不要抽我。

    因為有些事情,得在(二)裡才能說清楚。

    實在是憋得慌的童鞋,建議重新去翻《番外之流年卷》。

    TT絕對不搞顛覆,該有的伏筆那裡應該都有……

正文 番外•浮生(二)

    真田透從計程車下來,一抬頭,就看見柳茗雅在醫院門口走來走去。

    待她走近了,才發現茗雅正在抽煙,而她的四周,都是抽剩下的煙蒂,散成了一圈,在一片澄亮的醫院門口,顯得特別突兀。

    半年不見,茗雅的指甲染成了大紅色,頭髮也燙成了大波浪卷,臉上化了濃濃一層的妝,在日光下,整張臉更是慘白一片。

    要不是茗雅一看見她就伸出手打招呼,她還真沒把握在第一時間認出她來。

    柳茗雅轉身時剛好看見真田透從車上下來,立刻扔掉了手上快抽完的煙,酒紅色的高跟鞋,重重地壓在上面,煙頭被踩熄了,她緊走幾步,沖到了真田透面前。

    “茗雅,你……”

    柳茗雅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臂,幾乎是用搶的,劈手奪過了她手上的包,埋頭翻找起來。

    真田透臉色一僵,心裡有些埋怨茗雅的不禮貌行徑,某些不怎麼好聽的話在肚子裡轉上了幾圈,到底還是沒有說出口。

    友情和愛情在很大程度上都有共同點,到最後,當一切都成為過去時,人與人的相交,到底是為了真正純粹的友誼,守護曾經最純真的自己,還是單純地為了維持而維持著。

    就像她和茗雅,因為相同的身世和同樣討厭的人,成為最好的朋友。在那段最困難的時光裡,她們相互扶持著,一點一點地熬了過來。她心中的黑暗,那個角落,連幸村精市都無法理解,無法觸及,但是她卻願意把最真實的自己呈現給茗雅,她知道,只有茗雅不會嫌棄真正的那個她是如何得醜陋。

    然後,柳菡瑾死了,一直維繫著她們之間關係的紐帶,突然被扯斷了。

    時至今日,與其說是為了今日的友情,不如說是為了守住當初那份相交的情誼。她一遍一遍地告訴自己,這是柳茗雅,這是她最好的朋友,因為是朋友,所以她必須幫助她。

    人是一種害怕回憶的動物,當我們陷入回憶,開始拼命地回想著自己的戀人或者朋友的好時,通常都標誌著這段情,不管是戀情還是友情,都已經不復初時的美好了。

    她扯了扯茗雅的袖子,緊張地看向路人指指點點的動作。茗雅已經差不多把她的包翻了個底朝天了,化妝品什麼的,很多都掉到了地上。她透臉皮薄,可經不住這麼瞧,連忙阻止道:“茗雅,你不要這個樣子,你要什麼東西,我直接拿給你……”

    柳茗雅忙裡抽空抬起頭,手裡捏著一遝錢,有些不耐煩地問道:“我不是讓你多帶點錢嗎?怎麼就只有這麼點?”

    “茗雅,我身邊就只有這麼點現金,你打電話過來……”真田透握著她的手緊了一下,“我帶了信用卡……不過,茗雅,你跟我約在醫院……到底出了什麼事?你身體不舒服嗎?”

    “我……”柳茗雅拂開真田透的手,“我沒有生病,只是……”

    真田透看她吞吞吐吐的樣子,抬起手遮住日頭,抿了抿嘴,說:“茗雅,既然你沒有生病,我們先找個地方,坐下來,你再慢慢說,好嗎?”

    柳茗雅顯然也注意到了自己的動作幅度有些大了,她點了點頭,表示同意真田透的想法。

    “茗雅,你慢點吃,沒人跟你搶……”真田透在勸著,眉頭微微皺起,“你怎麼餓成這個樣子?這幾天你有好好吃飯嗎?”

    柳茗雅拼命地夾著菜,往自己嘴巴裡塞,使勁吞咽下嘴裡的食物,她拿起旁邊的湯灌了好幾口,才氣喘吁吁地回答真田透:“我忘記我有幾天沒吃飯了……身上已經沒錢了,這幾天餓的時候,我就喝水……前幾天我媽打電話給我,發現我的手機停機了,才給我重新開通的……要不是這樣,我根本就沒辦法聯繫你了……”

    真田透被嚇了一跳,她也就隨口一說,想不到事實居然真是這個樣子,幾天沒吃飯了……

    “天哪!”真田透不禁喊出了聲,“我記得你爸媽每個月都會給你生活費,宮本浩志也會給你錢吧?你這是……這錢也不少,你至於到這種程度嗎?”

    柳叔叔和芸子阿姨一直很疼自己的女兒,要不茗雅都近30歲的人了,也不會還能拿到父母給的生活費,整日遊手好閒,只知道吃喝玩樂。

    大學畢業那會兒,茗雅也找過工作,只不過做得都不是很順心,半年時間換了好幾個地方,到後來,柳叔叔乾脆走後門,把她弄進了自己的會計師事務所。可惜的是,茗雅也沒在那裡待長久。三天兩頭遲到早退,還跟事務所的同事吵架,柳叔叔只好把自己女兒給炒了。

    後來嫁了人,夫家有錢有勢,自然又不用為錢仇了。

    “別提了,”柳茗雅一口氣喝完了湯,嘴巴一撇,不屑道,“還不是我那個不孝的哥哥,現在扒上老頭子了,就一腳踹開了爸爸媽媽和我,自己日子過得舒服了。前段時間爸爸事務所資金周轉困難,想讓他幫個忙,他說除非簽好合同,不然就不給錢,死腦筋,把爸爸氣得半死……家裡現在日子也不好過,我這個月已經問家裡要了5次錢了,每次數目都不小,媽媽偷偷塞錢給我的不算……一個星期前,我打電話回家要錢,剛好是我哥接的,錢沒要到,被他罵得半死……至於宮本浩志那傢伙,倒是很守信地給我送了支票過來……不過,不夠啊……”

    真田透不知道該說什麼,幸村對茗雅沒什麼好感,她現在這個身份,也不能隨便去摻和柳家的家務事,萬一說了什麼話,傳到了精市或者幸村爺爺的耳朵裡,又不知道要折騰出什麼事情來了。

    她想了想,最後還是避重就輕地問道:“給了你這麼多錢,你都把它花在哪裡了?一個月給你5次錢,還有芸子阿姨的私房錢,宮本每個月給你的支票也不是小數位……你怎麼能全部花光的?”

    仔細一算,差不多是每個星期都能拿到錢,再怎麼樣,到今天也不至於會餓好幾天吧?

    柳茗雅揮舞的筷子一下子頓住了,她抬起頭,飛快地看了真田透一眼,立刻又垂下眼瞼,壓低了聲音,裝作漫不經心地說:“就是那樣用唄,還能怎麼用……反正,用到後來就是不夠了……”

    認識柳茗雅這麼多年,她是什麼性格,真田透自然清楚。碰上這麼乖順的時候,還一副做賊心虛的樣子,那麼她肯定是有什麼事瞞著她了。

    消失了半年多,這幾個月裡總共就聯繫了幾次,見面就是要錢,真田透覺得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她嚴肅起來了,看著茗雅,說:“茗雅,你告訴我,到底出什麼事了?你不說,我怎麼放心把錢借給你……”

    柳茗雅拿著筷子的手抖了抖,她看了看四周,確定周圍沒人了,才小心翼翼地說:“我懷孕了……”

    真田透面前的盤子差點被她被打掉,她拉住了柳茗雅的手,幾乎是用吼出來的:“你懷孕了你還敢抽煙!你瘋了!”

    “你聲音小一點,”柳茗雅提醒她,然後無所謂地聳肩:“反正我也沒想要留下這個孩子,這種事沒關係了。”

    真田透歎了一口氣,這還真是想要的得不到,不要的卻偏偏有了。她盼了多少年的孩子啊,從柳菡瑾活著開始就想要了,直到現在,才有了音信。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略帶著些無奈地笑了起來。

    “茗雅,”真田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勸說著,“你要考慮清楚,你和宮本浩志年紀都不小了,雖然現在鬧到了分居……要是有這個孩子,宮本夫人她肯定不會再為難你了……怎麼說這也是她的孫子,你不要使小性子了……”

    菡瑾死後沒多久,茗雅就嫁給了宮本家的次子宮本浩志。剛開始時,宮本家對她的態度還好,到了後來,不知道為什麼,越鬧越僵,尤其是婆媳關係。宮本夫人幾乎是茗雅一見面,就吵個不停。宮本浩志的態度很奇怪,兩不相幫,由著她們鬧。

    去年的時候,兩個人莫名其妙就分居了。

    柳茗雅用筷子撥著碗裡的米飯,半晌之後,突然抬起頭,一臉嚴肅地看著她:“小透,我接下來跟你說的那些話,希望你能保密。”

    “什、什麼……事情……”

    “小透,你聽我說,”茗雅深吸了一口氣,輕聲說,“這個孩子不是宮本浩志的……”

    “你……說什麼?”真田透眼皮眼皮跳了跳,“這件事要是被宮本家知道……你和宮本浩志還沒有正式離婚……茗雅,你到底在想什麼啊?這件事要是被宮本家知道,你會坐牢的……”

    “這件事沒人知道,”柳茗雅別有深意地看著她,“除了我,知道的就是你了。”只要你不說,就沒人知道了。

    真田透被她的眼神看得打了個哆嗦,含糊地應了一聲,急急忙忙轉移話題:“茗雅,孩子的爸爸……是誰?他……也不知道這件事嗎?”

    “這個……我還是不告訴你了……你知道的太多,對你沒好處。”柳茗雅又開始動筷子了,“他也不知道。所以小透,我跟你說了,只有我們兩個人知道。”

    “那你打算……怎麼辦?”真田透猶豫了一下,還是問出了口,“墮胎……是犯法的……”

    柳茗雅從口袋裡掏出了煙,正想點,旁邊的服務生立刻走了過來,有禮貌地說:“對不起,小姐,我們這裡不能抽煙。”

    所有人的視線都轉向了這邊。

    真田透按住了正欲發作的柳茗雅,忙陪笑道:“對不起,我們知道了,謝謝你提醒。”

    等服務生走開了,柳茗雅掙開她,罵道:“你這是幹什麼?用得著在一個服務生面前掃我面子嗎?”

    聲音不大不小,剛好可以讓周圍幾桌上的人聽見。

    “茗雅,算了!”真田透歎了一口氣:“你剛剛不是說,這些現金不夠嗎?等你吃完了,我們去取錢……”

    柳茗雅扔掉手裡的筷子,站起身,說:“你早點不說,我們走吧!”

    原本真田透是想把卡上的錢轉帳到茗雅的卡上的,沒想到中途茗雅接了一個電話,突然改了主意,一定要她把錢直接取出來,她只要現金。

    真田透心裡的疑惑越來越大,偏偏茗雅還是死咬著不肯開口。

    一次性取太多現金,時間就這麼被耽擱下來了。

    茗雅拿著手機,不停地走來走去,真田透問她原因,她只說是煙癮犯了,但是真田透知道,事情絕對不是那麼簡單。

    等茗雅的手機再叫起來的時候,真田透低著頭,裝作是在認真填資料的樣子,注意力卻集中到了茗雅身上。

    茗雅臉色變得相當奇怪,聲音很低,帶著哀求:“小智……你不要急……馬上就有錢了……我已經在讓小透取錢了……對對,馬上就好了……我已經在加快速度了……”

    茗雅掛完電話,朝著她這邊看了一眼,見真田透神色如常,才松了一口氣。

    真田透在心裡有了底,她有八成的把握,肯定這個叫小智的男人,就是茗雅肚子裡孩子的父親。

    她有很多話想跟茗雅說,卻不知道該從哪裡說起。

    一個讓勾引有夫之婦,還靠著那個女人吃飯的男人,不用想就知道有多不可靠了。茗雅的這些錢,多半是被這個男人給花掉的。

    她知道現在又很多人,喜歡逛夜店、包養牛郎什麼的,最後被人騙財騙色,還執迷不悟,想不到,茗雅居然也成了這樣。

    把錢交給茗雅的時候,真田透還是沒忍住,語重心長地對茗雅說:“茗雅,這些錢你不要再亂花了。不管怎麼樣,你現在還是宮本家的媳婦,不要鬧得太厲害了,到時候,宮本家要是知道了,可沒人能出來幫你。”

    雖然她沒有證據,茗雅也從來沒有跟她明說過,但是大家心裡都清楚,柳菡瑾死後茗雅才嫁入宮本家,多多少少是看在柳老爺子的面子上,說得更明白一些,其實是看在茗雅的繼承權的面子上。算算時間,後來茗雅和宮本家關係惡化,也剛好是在柳老爺子明確表示柳家的繼承權不會直接交給自己的兒子之後。

    茗雅隨便地答應了一聲,也不知道聽進去多少,拿著錢,敷衍了她幾句之後,就神色匆匆地走了。

    真田透只得無奈地搖頭,想起茗雅肚子裡的孩子,心裡不由得慌了起來。

    孩子……她要不要也去醫院看一下……至少先證實一下,自己懷孕的事……

    在醫院折騰了半天,一會兒檢查這個,一會兒檢查那個。

    別人都有丈夫或男朋友陪著,就她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醫院的長椅上。

    好不容易等到了護士叫她的名字,她重新振作起來,前腳才踏進門,還沒在凳子上坐穩,醫生就給她判了死刑。

    “真田小姐,你只是普通的腸胃炎,並沒有懷孕。”

    真田透愣了半天,才消化了這句話。

    她努力在嘴角扯出一個微笑,向醫生點頭致謝。

    這是一個上了年紀的女醫生,看見自己的病患那滿臉苦澀的樣子,不由得看向資料上的年齡一欄。

    已經29歲了麼?

    她歎了一口氣,29歲了,難怪會著急了。

    只不過……

    女醫生看著手上的片子,遲疑了很久,最後在真田透出去之前,才把話說了出來。

    “你之前出過車禍嗎?”

    真田透詫異地點頭。

    “果然……”醫生頓了頓,“作為一個醫生,我不鼓勵你生孩子。”

    “為什麼?”

    “你的身體……不適合懷孕,應該是在車禍的時候,子宮受過傷,懷孕的幾率很低……”

    真田透倒吸了一口涼氣,她急忙問道:“低到多少?”

    “反正不是很大,你要做好心理準備,就算將來能懷孕,孩子也不一定能生下來。如果生下來……總之,對母體和胎兒都不是很好……”

    真田透腳步虛浮地走在路上。

    她不知道,她是怎麼從醫院出來的。

    這是報應嗎?

    她間接害死了柳菡瑾和她的孩子,所以,這是報應……

    真田透突然想起了牆上的那張照片,打了個寒顫。

    抬起頭,露天大螢幕上,正在播放新聞。

    耳朵裡不時地聽見一些諸如“山本智”、“販毒”、“吸毒”之類的話。

    螢幕上一個穿著打扮極似茗雅的身影閃過,一晃就過去了。

    她揉了揉眼睛,再睜開眼睛時,已經再播放下一條新聞了。

    她苦笑,是錯覺吧,茗雅怎麼可能出現在這種新聞裡呢?

    與其關心茗雅,她還不如想想自己,要怎麼跟精市說,她的事情……——

    作者有話要說:前兩天中暑,昨天才好一點,居然停電了……因為打雷的時候,電線被劈到了,工作人員搶修了很久。

    夏天停電是世界上最悲催的一件事,居然被我給碰上了。

    好在,今天,有電了,還開始降溫了。

    謝謝大家,我已經好多了~~

    希望從今天起,不要再高溫了TT

正文 混沌(一)

    父親的事情很快就過去了。爺爺不提,菡瑾也樂得輕鬆,只當做對這件事完全不瞭解。

    早川奶奶在兩個星期之後從醫院回來了。額頭上撞破的地方結痂了,貼著白色的膠布,經常會看著院子裡發呆,哀聲歎氣。雖然有人在場時還是經常笑眯眯的,菡瑾還是感覺到了她不一樣的地方。算起來,父親也是她一手帶大的,弄到今天這個地步,傷心的除了爺爺,可能就是她和早川爺爺了。

    當一切都過去之後,重新回頭去看這些發生的事時,除了歎息,他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無論是爺爺對於這個兒子,還是菡瑾對於這個父親,亦或者是早川奶奶對於自己帶大的孩子,所有人都只剩下了無奈。這樣的結果,對他,是最好不過的了。

    日子還是如常過著。

    學校裡,關於菡瑾、跡部、忍足三個人的關係,大家當面不說,私下裡卻都在討論。幸好,冰帝的學生都不是什麼沒腦子的人,這些事背地裡嚼嚼舌根也就算了,還沒有哪個人膽子大到沖過來當面置問當事的三個人。

    讓她比較順心的倒是真田透,在兩個星期前那次餐廳事件之後,突然間消停下來了,乖了不少。當然,這肯定不會是因為她上次教訓了她,讓她下不了臺。真田透的性格她瞭解,看起來溫柔無害,其實骨子裡比誰都會算計。怎麼說呢,也是她家庭的原因吧,某種程度上來說,她生活的環境比茗雅更加壓抑,更加被動。只是,這不能成為她隨意傷害別人的藉口。她理解她,但她永遠不會原諒她。

    不過,不管出於什麼原因,真田透要是肯放過她,她自然不會沒事找事去找她麻煩。

    早上,菡瑾剛走進教室,就看見班上幾個活躍的女生又湊到了一起,嘰嘰喳喳地議論著,耳邊還能聽見“宮本財團”、“轉學”、“次子”之類的話。

    她腳步一頓,但是沒有停住,徑直往自己座位走。

    從宮本財團的長子被父親撞傷之後上電視開始,這個家族的名字就開始以一種讓人難以置信的速度在他們這個圈子流傳開來。就像是有魔力一樣,才短短半個月,宮本財團已經佔據了各類財經報紙的頭版頭條。

    跟柳家跡部家這些百年大家不同,宮本家是新貴家族,一直在國外發跡,之後雖然也曾經把部分事業轉移回日本,不過,總體規模還是不能和日本的幾大家族相比。

    父親撞傷了人家的兒子,自己倒是進了局子,一了百了了,後續麻煩卻留下了不少。

    光是應付宮本家,爺爺就忙得暈頭轉向的。怎麼說,父親都是姓柳的。之前查到真凶之後,宮本家沒有馬上報警,反而是先把這件事通知了爺爺。這份人情,他們柳家算是欠下了。這兩個星期裡爺爺出門的次數,加起來比以往三個月的還多。

    這個宮本家,果然不是省油的燈。這次,柳家算是栽在他們手上了。

    菡瑾坐到座位上,也不和旁邊的真田透打招呼,只當是沒看見。放下書包,拿出了書,在桌上鋪開攤平,拿著筆,一邊做筆記,一邊看了起來。

    事到如今,既然全校都知道她們兩不和了,再假惺惺地打招呼問好,反倒是矯情了。

    這也是她和真田透撕破臉之後的福利之一。再也沒有人在她身上亂貼標籤了,什麼“真田同學的好友”、“真田同學的同桌”,這些古怪又令人心生厭惡的稱呼,總算和她說再見了。也沒人會覺得,她幫助真田透是理所當然的了。

    真田透在學校裡依然混得如魚得水,至少表面上看起來是這樣。至於有沒有被跡部的瘋狂愛慕者修理過,就沒人知道了。不過,敢公開跟真田家叫板的,冰帝應該還沒幾個吧?大家都明白利益至上的道理,這種時候,為了一些小事得罪人,那就不太好了。真田透在真田家再不受寵,那也是他們家自己的事情,冰帝的大家也不是沒腦子的人,是絕對不會心存僥倖的。

    菡瑾那次是意外。她在學校裡低調慣了,加之那兩個也是沒眼力的,才搞出了這麼一樁案子。

    “柳同學……”旁邊真田透的聲音傳了過來。

    自從上次菡瑾在餐廳和她吵起來,說了那句“真田同學不要那麼親密地叫我名字”之後,她還真的改過來了。在同學面前表現得不卑不亢,一副飽受委屈受盡冤枉但仍然頑強求生的可憐樣兒,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受了誰的欺負了。

    菡瑾翻過一頁紙,頭也不抬地問道:“真田同學,請問你有什麼事?”

    菡瑾很頭疼,她不知道是哪裡出了錯,以前的真田透雖然也會演戲,但絕對不會這麼誇張。莫名其妙地出現在冰帝,莫名其妙地針對她,這些都已經是不能用詭異來形容的了。

    如果說是因為小學二年級時,她曾經和她吵過架,在幸村的事情上表現得不夠淡定,那麼,這也過去好幾年了,真田透同學,她至於斤斤計較到今天嗎?或者說,一個7歲的孩子,能把小時候得罪自己的人,一直記恨到12歲,這絕對是不符合常理的。

    但是菡瑾思前想後,除了小學時那短短一年不到的交集,和在宴會上偶然碰到之外,她這一世和真田透毫無瓜葛。如果說,真田透這一世地改變是因為重生的她,這未免也太牽強了。

    關鍵問題還是在真田透自己啊,究竟是什麼,讓她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真田透不把她的冷漠當做一回事,事實上,這兩個多星期,基本上都是她一個人在使勁找話題跟菡瑾說話,內容也一改之前的“我們是好朋友”,變成了一些頗有深意地試探和打擊。

    “柳同學,聽說茗雅的案子,就要開庭了。”她一臉惆悵,“哎……怎麼說她也是你的妹妹,你還真狠心啊!”

    “啊,”菡瑾在筆記本上添上了一個注意事項,不緊不慢地說,“作為茗雅好朋友的真田同學,她被關起來之後,不是也沒去看過她嗎?”

    所以,大家彼此彼此啦。

    “我是因為……”菡瑾一下戳中了真田透的軟肋,她說話的聲音一頓,狡辯道,“這可不能混為一談,我雖然是茗雅的朋友,但畢竟只是朋友,是外人,比起把自家妹妹送進警察局的家人,還是差遠了。”

    菡瑾晃動了一下手裡的筆,口氣依舊是淡淡的,絲毫不見生氣的跡象:“原來真田同學知道你是外人。這是柳家的家務事,抱歉,我沒有到處宣傳自家家事的嗜好。”

    真田透正要說什麼,被抱著一遝書踏進教室的老師給打斷了。

    老師笑盈盈地跟大家問好,開始了今天的晨會。

    她和真田透早上的互動,已經成為了如晨會一般地存在,雷打不動。

    菡瑾依然想不清楚,她到底在執著什麼。現在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這樣的真田透,讓她完全沒有了與之對戰的。

    菡瑾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老師說話,慢慢地,思緒又飄遠了。

    等她回過神來時,班上已經鬧哄哄的了。

    她眨了眨眼睛,下意識地往前面看。

    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老師旁邊多了一個很漂亮的男孩子。

    金色的頭髮,天使般的笑容,就像是從畫中走出來的一樣。

    那一瞬間,菡瑾突然想到了童話裡的王子。

    是轉學生嗎?這學期都快結束了,居然還有轉學生。

    班上同學的說話聲越來越大,老師不得不提高了聲音說話:“大家安靜一下,這是我們班今天轉過來的新同學。”

    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到了那個漂亮的男孩子身上。

    老師見教室裡安靜下來了,才轉過頭,朝身邊的人說:“宮本同學,請把你的名字寫到黑板上,再自我介紹一下!”

    菡瑾心裡“咯噔”了一下,臉上表情卻沒有變。

    她的眼角瞥見真田透正在看她,臉上似笑非笑,一副看好戲的表情。

    黑板前的男生笑著點了點頭,拿起粉筆,在黑板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寫完之後,又轉過身,面朝著大家,說:“大家好,我是宮本浩志,很榮幸能夠和大家成為同學。”

    菡瑾瞪著黑板上那幾個字,在心裡歎了一口氣。

    看來,還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這是巧合嗎?最近的巧合可真多啊。

    先是真田透同學在一年級這麼多班中,轉到了她的班上,成了她的同桌。

    再來就是這位宮本浩志同學……沒錯,就是宮本家的人,似乎是宮本家的次子吧,算是她家的債主呢,居然也到了他們班上。

    班上的同學,不知道是誰起了頭,開始鼓掌,漸漸地,掌聲越來越大。

    菡瑾為了不引起人注意,也作勢拍了幾下手,順便瞪了一眼旁邊的“關心”他人的真田同學。

    真田同學此時十分高興,不忘提醒她:“呐,菡瑾,這個宮本浩志……該不會是你爸爸……那個宮本家的吧?”

    “宮本同學,你就坐在……”老師的視線在教室裡搜尋了一圈,給他安排座位。

    “對不起,老師,我能自己選座位嗎?”宮本浩志彬彬有禮地打斷了她。笑眯眯的樣子,讓人根本無法拒絕他的要求。

    明明是一個很突兀地要求,從宮本浩志的嘴裡說出來,給人的感覺卻好像再自然不過。老師愣了愣,又笑著應允:“好的,那宮本同學你想坐哪裡呢?”

    宮本浩志嘴角彎了起來,朝著老師鞠了個躬,說:“謝謝。”

    他拿著書包,往前面走,慢慢地穿過一張張桌子。

    菡瑾看著他離自己和真田透的桌子越來越近,一種不祥的感覺襲上心頭。

    果然,在班上幾十個人的注視下,他在她們桌旁停了下來。

    “請問,”宮本浩志笑得很溫柔,“我可以和這位同學坐一起嗎?”

    菡瑾閉了閉眼睛,從桌子裡拿出書包,收拾桌上的東西,朝著宮本浩志點頭道:“可以,你等一下,我收拾一下,你就可以坐這裡了。”

    宮本浩志笑容僵了一僵,馬上又恢復過來,用一種很是失望的口氣說:“這位同學,我覺得你是誤會了,其實,我是想跟你坐一起。你這是……不願意做我的同桌嗎?”

    很多時候,美少年的影響力都令人不得不折服,像跡部,像忍足,在冰帝都擁有自己的後援團。

    當然,今天這個宮本浩志也不差。才短短十幾分鐘,就收服了班上所有的女生。

    最近一段時間,菡瑾自問和班上的同學還處得不錯。沒想到這個宮本浩志一來,說了幾句話,就又把她變成了全民公敵。

    “怎麼會呢?”菡瑾扯了扯嘴角,略顯僵硬地說道,“如果能幫助新同學,我自然是願意的。剛才,我只是以為你想坐我這個座位而已。”

    看著宮本浩志找到了理想的座位,老師不由得松了一口氣。

    “那麼,真田同學,你就先坐到那邊那個空位去吧。”

    柳菡瑾和真田透這兩個人的搭配,她已經後悔很久了。真田透是立海大過來的交換生,當時要求和柳菡瑾坐一起,她聽說她們以前是同桌,也就沒多想,沒徵求柳菡瑾的意思,就把她們安排在了一起。誰想到,兩個人在第一天就鬧翻了。她這個做老師的,神奈川兩大家族哪家都得罪不起,也不能平白無故換座位,也就只能對她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所以今天宮本浩志的要求,反而是解決了她心頭的一件事。

    真田透站起來,瞪了菡瑾一眼,很不情願地把座位讓給了宮本浩志。

    菡瑾被她瞪得莫名其妙,又不是她要趕她走的,比起宮本浩志,她還真的更願意和她做一塊兒。

    這個宮本家的二少爺,可不是什麼好人啊,至少不會像表面看起來這麼無害。

    經過一番折騰之後,宮本浩志在她旁邊坐了下來,晨會也結束了。

    接下來是數學課。

    菡瑾從書桌裡抽出課本,還沒來得及翻開書本,旁邊的宮本浩志就湊了過來,笑著跟她說:“你好,我是宮本浩志,我可以知道同學你的名字嗎?”

    “宮本同學太客氣了,”菡瑾偏過頭,儘量和他拉開距離,忽略掉旁邊那些殺人的眼神,跟著打太極,“我是柳菡瑾,很高興認識你。”

    菡瑾知道宮本家,宮本家也不可能不清楚柳家的情況。

    接二連三的事情,要不是宮本家的大少爺還躺在醫院裡,菡瑾都要以為這是一個設計好的圈套了。

    從頭到尾,宮本浩志都在和菡瑾聊一些不著邊的事,完全沒有提到宮本家和柳家的恩怨。

    菡瑾自然不會傻到送上門,揣著明白裝糊塗,她還是會一點的。

    整整一個上午,菡瑾的耳朵都充斥著各種各樣關於宮本浩志的話題,時不時還收到一些嫉妒的眼神。

    好不容易熬到了午休時間,今天,她不等純子來找她,就沖出了教室。

    在純子的教室門口轉悠了好幾圈,沒等到純子,倒是等來了跡部景吾的電話。

    手機在手裡不停地振動著,基於這位大少爺打電話次次都是教訓人的前科,菡瑾這次做好了充分的心理準備,才敢按下通話鍵。

    “喂,跡部,你找我有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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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混沌(二)

    “沒事本大爺就不能打電話給你嗎?”

    跡部的口氣不是很和善,菡瑾在這頭拿著手機,都能聽出隱隱的火氣。

    她站在原地自我反省起來,可是怎麼想都理不出頭緒。昨天晚上兩個人坐在一起吃飯,還有說有笑的,今天中午他怎麼就又發火了。才過了一個晚上和一個上午而已,他們這段時間沒見過面也沒說過話,照道理她不可能得罪他啊!

    “當然不是,”菡瑾連忙否認,這個時候,再被大少爺扣上什麼亂七八糟的帽子,指不定下次有求於他的時候,他又要給她什麼臉色看了,“跡部你想太多了,我只是以為你有什麼重要的事而已。”

    “啊嗯,你現在在哪裡?”跡部避開了剛才的問題,單刀直入,問道。

    菡瑾抬起頭,剛好看見了教室裡朝著她使勁揮手的純子,用口型跟她說“再等一會兒”。

    “我在純子教室門口,等她一塊吃飯,”菡瑾伸出沒有拿手機的手,朝著純子揮了揮手,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可能還要一會兒才能走。”

    跡部在電話那頭“嗯”了一聲,才慢條斯理地問道:“你今天有什麼事要告訴本大爺?”

    菡瑾愣了愣,歪過頭想了想:“沒什麼事啊……嗯,今天最大的事就是我換了同桌……真田同學被換走了,換了個新轉學過來的男生……感覺很奇怪……啊,跡部,不好意思,我怎麼跟你說起這事來了……不過,我真的沒什麼事要跟你說……”

    跡部拿著手機,靠在門邊上,聽見菡瑾說完這些話,嘴角不由得勾了起來。

    他一隻手插在口袋裡,轉頭看向網球場上正疲憊地應付著向日嶽人的忍足,輕笑一聲,對著電話那頭還在咋咋呼呼地某人,難得溫柔地說:“啊,既然你沒事要跟本大爺說,那本大爺就去訓練了。”

    “啊,那待會兒見……”菡瑾還沒來得及說完,手機裡就傳來了“嘟嘟”地提示音,告訴她,對方已經切斷電話了。

    菡瑾有些鬱悶地放下手機。

    這個跡部景吾,最近越來越奇怪了,像這樣說話說到一半,莫名其妙掛斷的,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她都搞不明白,他打電話的目的是什麼。就是為了問一句“你有沒有事要說”,然後就沒音了,這不是存心在逗她玩嗎?

    而且,菡瑾瞪著手機,突然間有了一種想要衝著跡部吼上一兩聲的衝動。

    現在是中午休息時間,居然告訴她,他現在要去訓練,這種藉口也太差勁了。他不用吃飯了嗎?還是說,他們網球社的作息時間有異於一般人,專挑烈日當頭的午休時間訓練。

    不管是哪一種,跡部景吾,你都很無聊啊。專程打電話,跟她說話,是為了讓她心裡不舒服嗎?那你還真是成功了。

    跡部在更衣室換完衣服,準備出去時,剛好在門口碰到了向日和忍足。

    向日沒看出兩人之間的暗湧,見到自家部長,連忙收斂了對著忍足時那副耍賴的樣子,很禮貌地打招呼:“跡部,你好。”

    忍足挑了挑眉,沒說話。

    前一段時間,也就是兩星期前菡瑾和他一起寄住在跡部家那次,可能真是那天被他的話氣到了,跡部在網球社發了好大一通火,把網球社裡這幾個愛鬧事的傢伙修理得半死。後果就是過去了十幾天了,向日看見跡部,還是小心翼翼的,唯恐說錯話再受罰。

    雖然這些事他忍足侑士要負很大一部分責任,但是要說愧疚感什麼的,他還真的沒有。

    嘛,在很大程度上來說,跡部是一個很情緒化的人。

    “嗯,”跡部看著忍足,眼睛眨也沒眨,也沒往向日這邊看一眼,只是敷衍道,“你去換衣服吧!”

    向日瞅瞅忍足,看看跡部,總覺得這兩個人最近一靠近,氣場就很詭異,但是他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於是,他就站在那裡,想說什麼又不敢說,直接走又不情願,猶豫不決。

    跡部半天沒看見向日走開,這才把視線從忍足身上移走。

    他皺起眉,問道:“啊嗯,你有事?”

    向日被他瞪得整個人一凜,立刻立正站直,搖手擺頭:“沒有沒有……我沒事……沒事了……”

    他後退幾步,又發現方向錯了,連忙又往前跑了幾步,和跡部擦肩而過,沖出了好幾步之後,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立馬又停下腳步,轉身說道:“我……我去換衣服了……侑、侑士,你也快一點……啊,不是,我的意思是……我等你一起吃午飯……我、我先走了……”

    忍足忍住笑,看著向日沖進了更衣室,一晃人就不見了。

    跡部冷哼一聲:“向日這傢伙,真是越來越不華麗了。”

    “與其說向日不華麗,”忍足推了推眼鏡,“應該說是跡部你把他逼得太緊了吧?”

    跡部看向他,冷著聲音說:“你有意見?”

    “意見什麼是談不上啦,”忍足看著他,似笑非笑地說,“只不過,覺得跡部你的脾氣真的很差呢!菡瑾要是知道了,肯定又要……”

    “又要什麼?”跡部問得有些急,話出了口,才發現有些不對勁。本來倒沒什麼,這話一說,就像是矮了忍足一茬了。他放鬆了語調,眼角瞥向忍足,故作高傲地說:“菡瑾才不會像你這麼不華麗。”

    “呐,跡部,我可是說真的呢,”忍足笑得惡劣起來,裡頭帶著看好戲的成分,“你知道菡瑾之前為什麼討厭你嗎?就是因為你老是對她發脾氣。”

    跡部瞪著他。

    忍足拍了拍他的肩膀:“啊嘞啊嘞,不要用這種眼神看我,我說的可都是實話啊!所以說,跡部你要努力啊,本來就比我差了一大截,要是再減幾次分,你可就要輸掉了哦!”

    跡部打掉他的手,閉上的眼睛重新睜開,斜了他一眼,轉身就走。

    離得有些距離了,忍足聳了聳肩,搖著頭,笑著朝更衣室裡走。

    跡部的聲音從後頭傳來:“忍足,你真是太不華麗了。哼,今天菡瑾換了一個新同桌,她告訴你了嗎?”

    忍足這下子是徹底錯愕了,他忙不迭地轉頭,只看見跡部的一個背影。

    向日換好了衣服從裡面出來,看見忍足一動不動地看著外面,以為他是被跡部罵了,走過去正想安慰他:“侑士……”

    忍足回過頭,盯著向日半晌,突然大笑起來:“哈哈……”

    “侑士……”忍足笑得直不起身了,向日被嚇了一跳,嘴裡咕噥著,“跡部可真厲害,居然可以把人都弄得精神失常……”

    菡瑾在學校裡跟宮本過招,兩個人你來我往,互不相讓。

    宮本總是有意無意地試探著她,單單為了應付這位王子殿下,她就累得夠嗆。

    整個下午她在心裡不知道歎了多少氣,頭一次感覺到真田透的好來,至少真田透做她同桌的時候,她從來沒有這種被折磨得半死的感覺。

    這個宮本浩志真不是什麼好相與的,拖著她講話還不算,連看書的時間都不肯給她。

    偏偏人家又是新同學,還是剛剛從國外學校轉學過來的新同學,加上柳家欠的人情,她如果不笑臉相迎,就真的說不過去了。

    總之,這一天真是過得痛苦異常啊。

    晚上回到家裡,正想好好休息,卻被告知,今天宮本家請客,單獨宴請她和爺爺。

    菡瑾腳下一軟,差點就當場暈過去了。

    她揉了揉一天下來笑得發酸的臉,不情不願地跟爺爺抱怨:“爺爺,怎麼會想到單獨請我們的?說起來,就算是請客,也是我們家請他們吧,畢竟他家太子爺還在醫院躺著的。都要兩個星期了,這有事沒事就請客,也太……”

    老爺子看著臉鼓得跟包子一樣的孫女,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腦袋,笑著說:“傻孩子,宮本家就是料准了我們柳家有錯在先,知道他們只要不是提什麼過分的要求,我們都不會拒絕,才三番兩次找上我們啊!他們想在日本站穩腳,和我們柳家搞好關係,這種想法也無可厚非吧?”

    “真是的,之前都是爺爺一個人去的。好好的,怎麼就換花樣了,變成了什麼‘單獨邀請’,這下好了,我不去都不行了……”菡瑾嘴巴癟了癟,孩子氣地埋怨宮本家的不是,“竟然還指名道姓要我去,真讓人不舒服。”

    “小瑾說這話就有點過分了,”爺爺聽出這話的前半句有些不對頭,“就像你說的,爺爺之前去過很多次了,你就去這麼一次,哪裡有這麼多的牢騷,陪爺爺一次,這也不要緊吧?”

    菡瑾吐了吐舌頭:“今天一天都對著宮本家的那位二少爺,正難受呢,晚上又要見到他了,心裡真不是滋味。”

    “宮本家二少爺?宮本浩志?”爺爺詫異地問道,“今天發生什麼事了?”

    “還不就是那個宮本浩志轉學到了我們班上,”菡瑾攤手,“一來就要求和我坐同桌……神神秘秘的,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他是故意找上我的。”

    “這樣啊!”爺爺重新陷入了思考當中。

    宮本家的房子和柳家不一樣,是標準的歐式建築,占地很廣,倒是和跡部家有的一拼了。

    之前去過跡部家,對這種奢華唯美的建築早就有了抵制力,菡瑾隨意地瞄了一眼宮本大宅,也沒放在心上,繼續低著頭,坐在車子裡繼續看著窗外的其他景色發呆。

    宮本家的大門離住宅有些距離,進了大門,車子只是減慢了速度,並沒有停下來,慢悠悠地往裡面開。

    柳家祖宅是日式建築,住慣了小院,看到這一大棟別墅,有些不習慣了。

    歐式建築好看歸好看,像宮本家這樣出個門都要走上好長一段路,要是沒有車代步,很不方便出行。

    比起這樣的設計構造,她果然還是比較喜歡自家清淨又自在的日式老宅。

    車子停下來了,菡瑾的手剛觸上沒把手,就被身後的爺爺叫住了:“小瑾……”

    菡瑾回頭,看向他。

    “待會兒不管碰上什麼事,都不要亂說話,知道嗎?”爺爺一臉嚴肅,卻嗤笑著說,“宮本那個老頭子,還真會利用機會,算盤打得不錯。”

    菡瑾本來也沒注意這些,爺爺說啥,她就應啥,雖然知道宮本家最近一段時間連著做的幾件事肯定都大有文章,但是她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也就聽之任之了。

    至少到現在為止,宮本家的要求都還在他們能解決的範圍內,短時間裡應該還發展不出什麼來。

    菡瑾和爺爺一起下車,腳剛踩到地上,就看見一個頭髮花白的老人迎了出來。

    菡瑾在心裡思索著,應該是在門口等久了,不然不會有這麼快的速度。老人的五官和宮本浩志頗為相似,花白的頭髮,笑盈盈的樣子,看起來很是慈善。照這個打扮和年紀推算,應該就是宮本家的那位老爺爺了。

    順著老人來時的方嚮往前看去,果不其然,菡瑾看見了宮本浩志。

    而對方注意到她的視線,跟著點頭微笑致意。

    兩位老人打完招呼,才有空介紹自己的孫子孫女。

    柳爺爺笑著說:“這是我孫女,叫柳菡瑾。菡瑾,快叫宮本爺爺。”

    菡瑾脆生生地叫了一聲:“宮本爺爺。”

    對面的老人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不住地叫“好”,轉過頭,對身後的孫子說:“浩志,過來跟你柳爺爺打聲招呼。”

    宮本浩志走上前一步,朝著柳老爺子鞠躬問好:“柳爺爺好。”

    柳老爺子應了聲“好”,不著痕跡地打量了宮本浩志幾遍,不得不說,這個孩子長得還是相當出色的。

    他問道:“浩志和我們菡瑾是同年的吧?”

    “嗯,好像是同齡啊!”宮本爺爺恍然大悟地說,“不知道菡瑾在哪所學校上學?”

    菡瑾眨了眨眼睛,看向宮本浩志,回答說:“冰帝,我在冰帝學院。”

    宮本浩志也在旁邊提醒自家爺爺:“爺爺,我今天去了新學校,柳同學是我的同桌。”——

    作者有話要說:額,好像大家對新坑意見很大TT

    不過,我坑品確實不太好,這是事實

    開新坑是在不影響這兩篇V文更新的情況下,選在這個時間,主要也是因為小唐要大三了,大三課程很多,可能沒什麼機會寫文了~~

    O(∩_∩)O哈哈~那啥,冒泡吧~~

正文 混沌(三)

    宮本爺爺愣了愣,接著哈哈大笑,道:“那真是巧啊!”

    菡瑾裝作不經意地笑著,抬起頭,和自家爺爺交換了一個原來如此的眼神。

    如果說之前還不太敢確定的話,那麼,現在宮本家這這爺孫兩的互動,已經把這件事挑明到了檯面上了。

    比起太隱晦的要求,確實是這種明目張膽地做法讓人更加招架不住,也更加傷腦筋啊。

    柳老爺子只能笑著點頭附和:“是啊,兩個孩子還真是挺有緣的。多多相處,說不定能成為朋友。”

    這種情況,不能算是陷阱,只是變相示好的一種,倘若被示好的人翻臉,就太不識趣了,到時候,雙方都不好看了。

    “確實如此,”宮本爺爺對身邊的孫子說,“浩志,以後要多跟菡瑾說說話,在學校有什麼不懂的地方,也可以直接去問她,知道嗎?”

    “知道了,爺爺。”宮本浩志在微笑著應聲。

    宮本爺爺顯然對這個現狀很滿意,笑著把柳家的兩個人迎了進去。

    說是單獨宴請的私人宴會,人卻不少,都是宮本家的人,直系旁系什麼的,加起來,倒像是一個小型宴會了。

    菡瑾跟在爺爺身邊,和往常一樣,和這些長輩打招呼。

    宮本浩志的母親是一個金髮碧眼的美人,是美國人,很明顯,宮本浩志的發色是遺傳了她的。

    菡瑾和宮本夫人接觸下來,雙方印象都不錯,至少菡瑾自己是這麼認為的。在她看來,也不是什麼特別熟的人,將來她也不打算跟她有過多的交集,這種程度她覺得很滿意,不鹹不淡,距離也正好。

    至於宮本家算計的那些東西,還有宮本夫人本人是否也如她表現得這般和藹可親,這都不在她柳菡瑾的考慮範圍內。

    從頭到尾,宮本浩志都是一副很有禮貌的樣子,柳爺爺被人纏住了,他就在一旁陪著她。

    幾圈轉下來,和以往一樣,“朋友”認識了一堆,心裡的疑問也越來越大。

    怎麼說,父親撞傷的也是宮本家的太子爺,而且肇事逃逸之後,差點害死對方。沒道理今天宮本家的這些人,看見他們一點過激的反應也沒有,反而說話和動作中表現出的示好意味十足。

    就算是為了宮本家未來在日本的發展,不能得罪柳家,這樣的表現也有點過了。躺在醫院裡的是自己的親人,也是宮本家未來的繼承人,沒有一點怨氣,怎麼想都不大現實。要麼就是這一家人都太會演戲了,演到這種惟妙惟肖的程度,讓她完全探不出一點訊息。不過,後者的可能性不高。

    菡瑾手裡拿著一杯果汁,看著杯子裡橘黃色的液體,不知不覺就走神了。

    宮本浩志說了半天話,不見身邊的人有回應,轉頭看過去,才發現菡瑾手裡拿著杯子,沒動靜了。

    他嘴角彎了彎,輕聲道:“柳同學,你在聽嗎?”

    “啊?”菡瑾手一抖,杯子裡的液體差點倒出來,她拍了拍胸口,驚魂未定地看向宮本浩志。不知道為什麼,這個宮本浩志,總給她一種很危險的感覺,從白天在學校認識到現在,這種感覺隨著接觸的深入,越來越強。迄今為止,能給她造成這種恐慌的,只有宮本浩志。

    “抱歉,嚇到你了。”宮本浩志連忙道歉,他沒想到這個女孩子會這麼不經嚇,輕輕提醒了她一聲,卻讓她反應這麼大,“你沒事吧?”

    菡瑾尷尬地搖頭:“沒……沒事……宮本同學……不好意思,我剛剛走神了,你說了什麼,能再說一遍嗎?”

    “叫我浩志吧,老是宮本同學宮本同學的,聽著挺彆扭的。”宮本浩志沒有直接回答她,只是微笑著建議道。

    “啊……宮……浩志……”菡瑾叫得很不習慣,平時大家都是互相稱呼姓的,對一個才認識了不到一天的人直接稱呼名字,這讓她很不舒服,雖然對方的這個要求有點唐突,但是她卻沒辦法拒絕。

    “那麼……我可以叫你菡瑾嗎?”

    “當然可以。”原來是打的這個主意,菡瑾笑了笑,應允了他的要求。

    “宮……浩志,你剛剛是想跟我說什麼呢?”菡瑾眨了眨眼睛,問道。經過一系列事情之後,她已經基本上摸清了宮本家的目的,與其再和宮本浩志打太極,互相刺探,在原地打轉,還不如自己掌握主動權。

    宮本浩志聳了聳肩,兩手一攤,道:“其實也沒什麼,只是看菡瑾你似乎有些不怎麼喜歡這裡的氛圍,所以想說,要不要陪你出去轉轉。”

    “這樣啊……”菡瑾放下手中的杯子,“謝謝,麻煩你了。”

    從開始到現在,菡瑾清楚地知道,自己從未露出過任何不滿的神情,事實上,她雖然不喜歡這種宴會,卻很少在這樣的公共場合顯露自己的心情。

    作為柳家的繼承人,她的一言一行都受人關注著,稍有不慎,就會被人抓住把柄。

    她自認為,自始至終,她的禮儀完美無缺,這一點她自信著。

    所以,說出那些話的宮本浩志,十分值得懷疑。

    菡瑾低下頭,掩住眼裡閃過的精光。

    從轉學到成為她的同桌,再到現在知道她的喜好,看來,這宮本家可是下了不少功夫啊!

    這麼多的巧合,安排得十分突兀,對方的意思也是毫不隱晦,就是為了柳家。

    不過,這樣的感覺,被人全部掌握在手裡的感覺,很差勁啊!

    宮本家麼?

    父親的債,可不是我和爺爺應該還的。

    就算是欠了你們人情,也要有點節制吧?再怎麼說,柳家也不是能讓你們隨意捏的軟柿子。人情什麼的,總有還完的一天。

    希望不要太過分才好啊!

    菡瑾和宮本浩志走在花園裡,夜很靜。

    從大廳裡照出的光,投射在院子裡,加之是滿月,倒不顯得暗了。

    “菡瑾平時有什麼愛好嗎?”宮本浩志轉過頭,看著身邊女孩的側臉問道。

    “愛好算不上,”菡瑾感覺到了投注在自己臉上的視線,“我很喜歡看書,宮本君呢?”

    “我也沒什麼愛好,”宮本浩志偏過視線,“以前在美國上學的時候,打過一段時間網球。”

    菡瑾有些意外:“網球嗎?嗯,是一種有趣的運動啊,我們學校……”

    還不等菡瑾說完話,身後突然竄出了一個稚氣的聲音。

    “喂,你離我哥哥遠一點!”

    菡瑾錯愕地回頭,發現她和宮本浩志後面,不知何時多出了一個5、6歲的小不點,一頭的金髮,結合她剛剛說話的內容,菡瑾不難想到她的身份。

    不過,她現在好奇的是,為什麼這個之前沒有出現在宴會廳,此時卻莫名其妙冒出來的小女孩,會用一種很氣憤和厭惡的眼神看著她。她似乎,什麼都沒做吧?

    宮本浩志蹙起了眉,雖然只是幾秒鐘,之後馬上就恢復了一臉笑容的樣子,但是還是被眼尖的菡瑾看見了。

    他上前幾步,蹲□,視線和這個穿著公主裝的小女孩齊平,摸了摸她的腦袋,笑著罵道:“小惠在亂說什麼呢?這是菡瑾姐姐,是我們家的客人,小惠不能這麼不禮貌。”

    被叫做小惠的小女孩撇了撇嘴,不屑地說:“我知道,就是那個害大哥住院的柳家的人……”

    “別亂說!”宮本浩志呵斥住了她,回過頭,對菡瑾歉意地說,“不要介意,小孩子不懂事……”

    菡瑾正想說話,又被小惠給搶白了。

    “二哥,我沒亂說!”小惠鼓起了腮幫子,“柳家的人都是壞蛋!”

    “小惠!”

    “而且,二哥是要聽爺爺的話,喜歡這個壞女人吧?不可以,二哥不能和她在一塊,要是這樣了,千葉姐姐怎麼辦?”

    “宮本惠!”宮本浩志發怒了,抬高了聲音,朝著小女孩吼出了聲。

    小惠愣住了,過了一會兒,突然拍掉了他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一邊叫著“二哥是壞人”一邊往另一個方向逃走了。

    菡瑾知道了不少事情,心裡反倒是鎮定下來。

    她對沉著臉的宮本浩志說:“不要緊嗎?你妹妹她好像……往河邊跑了……”

    宮本浩志想過菡瑾會不屑,會生氣,卻沒想到她會是這副表情,淡淡的,置身事外,就好像剛才,只不過是看了一場和自己無關的戲。

    他猶豫了好長一段時間,跟菡瑾說了一聲:“抱歉,你在這裡等我,我馬上就回來。”說完,就追著小惠的方向跑掉了。

    菡瑾等他走得沒影了,才轉身離開。

    剛才,她注意到了宮本浩志握緊的拳頭,如果她不在場,這個小女孩……

    回去的路上,菡瑾一句話也沒說,柳爺爺在旁邊看著奇怪。

    隔了好一會兒,他愈發覺得孫女臉上的表情很奇怪,忍不住問道:“小瑾,怎麼了?”

    菡瑾靠著椅背,閉著眼睛,聽見爺爺的聲音,這才睜開了眼睛。

    “沒什麼,只是覺得有點累了。”

    “那小瑾先休息一會兒吧,”柳爺爺看著窗外飛快倒退的景物,說,“還有一段路。”

    “哦。”

    “爺爺……”

    “嗯?”

    “爺爺,柳家和宮本家的事情,要到什麼時候,才能結束呢?”

    原以為父親進了監獄,一切就結束了,沒想到,居然會冒出一個宮本家來。

    她不想幫父親還債。不是她自私,只是覺得,為了一個這樣的父親,把自己賠進去,不值得。

    柳爺爺沉默半晌,問道:“小瑾……不喜歡他們嗎?”

    “嗯,”菡瑾坐直了身子,面對著爺爺,點了點頭,“我不喜歡那個宮本浩志……還有,他們一家人,給我的感覺都很奇怪,明明自己的親人還躺在醫院裡,為什麼態度……”

    菡瑾停頓住了,張了張嘴,沒把接下來的話說出來。

    “小瑾感覺到了啊……”柳爺爺歎了口氣,“宮本家……確實……躺在醫院那個雖然是他們家的長子,卻只是宮本浩志同父異母的哥哥……”

    菡瑾垂下眼瞼,悶聲說:“爺爺,這件事……要到什麼時候……不管怎麼樣,我都不覺得,我有義務在這裡給父親收拾爛攤子……無論是作為兒子還是作為父親,他從來都是不合格的。如果是普通的小事還好,太過分的要求,我不能接受。我做得已經夠多了,我想過自己的生活,不想再為他勞神了……爺爺也是,考慮一下我說的話吧,我們從來沒有虧欠過父親,人情什麼的,沒必要還到這個份上……”

    “好,我知道了。”柳爺爺的眉頭舒展開來,“小瑾放心,爺爺有分寸,和宮本家接觸,也不單單是為了你父親的事情……”

    菡瑾瞪大了眼睛。

    柳爺爺微笑著:“他們想打入日本市場,我們柳家為什麼不能利用他們在國外開拓市場呢?”

    相互利用嗎?

    果然,薑還是老的辣啊——

    作者有話要說:咩,今天被我爸爸抓住了……所以章節有點短

    太恐怖了,居然說要禁我網,嗚嗚~~

    咳咳,留言我明天回了,禁網太恐怖了,我必須得去睡覺了~~這次我長100只耳朵也不頂用了,他不揪,是直接威脅……

    咳咳,下一章,是602出場,還是……嗯,總之,該出來的都要出來了

    PS:強烈呼籲冒泡泡~~長期潛水不利於健康,水面空氣更清新~~

正文 忘川(一)

    在立海大冰帝交流活動的第三周,冰帝又迎來了新的客人,立海大網球社。

    根據學校雙方的商議,立海大和冰帝會有一次社團互訪,網球社作為兩校最強的社團,無疑是最具代表性的。

    互訪的時間定在了週三下午,全校沒課的時間。

    小島純子拉著菡瑾的手,擠在網球社鐵絲網門外,看穿著土黃色運動服的立海大男生們慢慢進入視線。

    那一張張記憶裡存在過的面孔,重新又變得真實起來。

    有很多不好的回憶,伴隨著這些稚氣的臉,也重新回來了。

    隔著很多很多的人,菡瑾看見了柳蓮二。

    這是父親被抓之後,她第一次看見他。

    柳蓮二發現菡瑾在看他,朝著她微微點了點頭。

    菡瑾回以微笑。

    他看起來很忙的樣子,才剛跟她打完招呼,就被旁邊那個黑色卷髮的男生給纏上了。如果她沒記錯,那個男生好像姓切原,是和她同級的。

    柳蓮二手裡還拿著筆記本,飛快得記錄著什麼。

    菡瑾細心地觀察著他的變化,硬要說和之前見面時有什麼不同,那就是,他變得更加成熟更加穩重了,臉上的表情,看起來更加堅毅了。

    她知道,他現在和芸姨的日子並不好過。

    父親的會計師事務所一直在虧損,本來就沒什麼盈利,現在他坐牢了,就更加指望不上了。

    茗雅弄傷同學的賠償,宮本家的賠償,在花掉那些僅剩的錢之後,爺爺這邊,還幫著貼了一些錢。

    為了維持生計,芸姨找了好幾份工作,柳蓮二除了上學,還要回家幹一些家務。

    幻滅,是成長的開始。

    現在的柳蓮二,正在一點一點地長大。

    菡瑾對他沒什麼特別的想法,只是希望,在他知道真相的時候,他能夠有足夠的勇氣去承擔。畏首畏尾的人,是她最討厭的了。

    柳生比呂士正和旁邊那個白頭發刺蝟頭男生在講話,看見菡瑾時,也不忘微笑致意。

    總的來說,立海大裡,菡瑾對柳生的印象是最好的。柳生跟她打招呼,她自然會比對柳蓮二熱情上很多,也笑得真心幾分。

    可能是她笑得真的有些扎眼了,柳蓮二頻頻朝她這邊看,末了,終於確定了她打招呼的對象是柳生。

    他轉過身,頗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不過,沒說話。

    小島純子把手放在眼睛上方,看了半天之後,對身邊的菡瑾說:“看來看去總覺得少了一個人,原來是幸村學長!不是說他現在是立海大的部長嗎?怎麼沒來啊!”

    幸村精市這個名字讓菡瑾沉默了一會兒,才說:“不,是少了兩個人。”

    “兩個人?”純子是南湘南畢業的,對立海大網球社的人並不熟悉,認識幸村,也只是因為他名聲夠響,是她的學長的緣故。

    “嗯,還有一個真田弦一郎,”菡瑾慢吞吞地說著,“真田透的堂兄,立海大的副部長。”

    “耶?”純子摸了摸鼻子,嘴裡嘀咕道,“這立海大真好玩,部長副部長一個是真田透的青梅竹馬,另一個是她的兄長,也難怪她到了我們學校還學不會收斂了……原來她比在南湘南時更加舒服了,除了幸村學長,還有一個真田學長保駕了……”

    菡瑾看向了路口方向,淡淡地說:“來了。”

    “什麼來了?”純子被菡瑾嘴裡冷不丁冒出的這句話弄糊塗了,順著菡瑾的視線看過去,“那是……真田透和……幸村學長?旁邊那個戴帽子的就是真田透的堂兄?”

    “是的。”

    純子不屑地撇嘴:“看她那憋屈的樣子,終於找到人訴苦了。嘖嘖,唯恐沒人知道她和立海大網球社關係親密。”

    不知道是因為人太多了,還是日頭太大了,菡瑾站在人堆裡看了一會兒熱鬧,就覺得腦袋昏昏沉沉的。

    她拽了拽身邊的純子,說:“我頭暈了,先回教室吧!”

    忽然感覺周圍安靜下來。

    菡瑾看到純子一臉呆滯地看著前面,下意識得跟著轉過了頭。

    幸村精市的笑臉和真田弦一郎的黑臉出現在自己眼前。

    菡瑾不去看他們,而是直接轉向了他身邊的真田透。

    真田透往幸村身後縮了縮。

    菡瑾了然了,但笑不語。

    幸村用一種很是怪異地調調跟她說:“柳學妹,真是感謝你對小透的照顧。”

    他把照顧兩個字咬得很重,尾音上揚。

    菡瑾自然知道這話是褒是貶,她也跟著笑了起來,裝作聽不懂的樣子,謙虛道:“哪裡,幫助同學,是我應該做的。”

    幸村眼底閃過一絲驚訝,馬上又恢復了原樣,接著說:“小透在冰帝過得這麼開心,還多虧柳學妹的指點。”

    菡瑾歪過頭,嘴巴上揚45°:“幸村學長太客氣了,指點倒是算不上,只是冰帝和立海大在很多地方都不一樣,我也只是教她,要不一樣的待人處事而已。”

    幸村正想再說什麼,身後的柳蓮二合上了筆記本,提醒道:“幸村,時間不早了,我們該進去了。”

    不等幸村回答,菡瑾就眯起了眼睛:“既然幸村學長有急事,我就不耽誤你了,跡部可是很討厭別人遲到的。敘舊什麼的,你可以隨時找我。要是幸村學長不盡興,我樂意專門抽時間跟你慢慢聊。”

    幸村精市,之前百般忍讓,並不是怕了你。

    有些話,說不出口,只因,你不是你,真田透也不是真田透了。

    菡瑾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站在一棟很奇怪的房子裡。

    說奇怪,只是因為這棟房子給她的感覺很熟悉,但是,這種熟悉感,又讓她覺得很莫名其妙。

    不是擺設,而是屋子裡的氣息。

    她記得,她從學校回來,感覺頭有些暈,晚飯沒吃,就直接回房間休息了。

    可是,為什麼現在會站在這裡呢?

    這裡,好像是誰的家吧……

    她究竟是怎麼進來的,為什麼她一點都想不起來。

    “請問,有人在嗎?”

    回答她的是屋子裡傳來的回聲。

    她眨了眨眼睛,掃了一眼客廳,被掛在牆上的掛曆吸引住了。

    一種莫名地恐懼瞬間襲上她的心頭,她屏住呼吸,慢慢地慢慢地,走了過去。

    這是一本很久以後的日曆,上面的年份,至少比她的現在生活的年份,晚了整整要十幾年。

    她盯著那幾個阿拉伯數字發呆,想起當年重生時,在父親家客廳裡看見的那本掛曆。時間過去了這麼久,那個數字,還是牢牢地刻在她的腦子裡。

    她摸了摸胸口,曾經那種空蕩蕩的感覺,又回來了。

    時間,不是重新開始了嗎?為什麼,她會看見這個十幾年之後的日期。

    是夢嗎?為什麼會做這麼奇怪的夢?

    這感覺,好真實……

    “啊——”

    樓上傳出一聲淒厲地尖叫。是女人的聲音,在這空房子裡,更加讓人毛骨悚然。

    她被嚇了一跳,整個人一凜,眼睛控制不住地朝樓梯方向望去。

    樓上傳來“咚咚咚”地走路聲,一會兒,一個披頭散髮的女人,出現在樓梯口。

    慌亂的樣子,恐懼的眼神,她看了好久,才發現是真田透。

    正確地說,是長大之後的真田透。而且,和她前世記憶中的真田透很像。除了人更加成熟,看起來年紀更加大之外,沒有一絲區別。

    她站在旁邊,好奇地盯了她半天。

    真田透從樓上沖下來之後,就坐在地板上,不停地發抖,嘴裡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菡瑾不能確定這裡是哪裡,但是看真田透一身的居家服,心裡想著可能是真田透的家什麼的。

    她走了幾步,湊近她,伸出手,輕輕地推了她一下。

    之前有過一次,她曾經在做夢時回到了自己的前世,聽見了真田透和柳茗雅的對話。她就待在她們身邊,她們卻看不見她,她也碰不到她們。整個人,都虛空著。

    她以為,這一次,也會像上次一樣,手直接穿過真田透的身體。沒想到,這次卻碰到了。

    真田透的身體,很溫暖,比她的手的溫度,高出了很多。

    她不可思議地看著自己的手,又錯愕地看向真田透,沒想到,視線剛好和真田透對上了。

    真田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瞳孔越來越大,整個人都僵在那裡。

    菡瑾弄不清楚這是怎麼回事,她看見真田透驚愕的樣子,扯了扯嘴角,習慣性得露出了一個笑容,輕聲叫道:“呐,小透……”

    是的,是小透,不是真田同學,這樣子的真田透,才是她認識的那個真田透。

    真田透突然又大叫起來,聲音更加刺耳。

    菡瑾被她這突如其來的反應嚇著了,連著倒退了好幾步。

    真田透拼命地往後退著,嘴裡不停地叫著:“不要過來不要過來,不管你是誰,柳菡瑾已經死了,你別想嚇唬我……”

    菡瑾正想說話,卻被一個聲音打斷了。

    “小透,你在跟誰說話?”

    菡瑾怔在了原地,她的耳邊,只能聽見真田透跌跌撞撞走路和哭喊的聲音。

    她慢慢抬起頭,看見幸村正站在二樓樓梯口。

    腦子裡亂亂的,完全理不出一絲頭緒,她根本不知道,她應該用什麼樣的表情去面對他,是笑著說“好久不見了”,還是冷冷地說“幸村精市,你還記得我嗎”。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了,她都以為她忘記他長什麼樣了,直至今天,重新見到他,她才知道,原來這都是她一廂情願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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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酸澀地難受,腦子裡不停地閃過剛剛那一瞥時,見到的他的樣子。

    鳶藍色的頭髮,溫柔的眉眼,曾經鮮活地停留在她十六歲生命裡的那個風華絕代的男孩子,臉上,也出現了歲月的痕跡。

    幸村精市,已經30歲了啊。

    “精市,精市,她是怎麼進來的……我們家裡為什麼會有這種人……你快報警,快報警……”

    “小透,冷靜點!”

    “你要我怎麼冷靜?柳菡瑾……柳菡瑾已經死了幾年了,為什麼這個人會長得和她一摸一樣……不,長得和她小時候一樣……”

    “小透,你在說什麼?她?這裡只有我們兩個人……”

    菡瑾吃驚地抬起頭,看向幸村。

    就在兩個人眼神對上的那一瞬間,幸村很平靜地移開了視線。他焦灼地打量著整個屋子,眼睛卻始終不看向她。

    她不死心地朝前走了幾步,看見真田透依然一臉恐懼地看著自己,但是,幸村卻毫無知覺。

    她想叫出聲,聲音卻像是被卡住了一樣。

    眼前越來越亮,幸村精市迷茫的臉,真田透歇斯底里的叫聲,慢慢淡去,到最後,變成了一片刺眼的光。

    好亮啊!

    菡瑾抬起了手臂,擋住刺眼的白光。

    當眼睛適應了這種高強度的光線之後,她才把手臂放下來。

    入眼的是大片大片的白色。

    這裡是,醫院?

    菡瑾坐起身,眼睛看向紮在自己手上的針,閃過一絲困惑。

    她剛剛……看見幸村精市了……

    她怎麼會到醫院來的?回來了嗎?還是仍然留在那個世界?

    她拔下了手上的針頭,赤著腳,開始在房間裡找可以告訴她現在的日期的東西。

    日曆,手機,什麼都可以,只要告訴她,她到底在哪裡。

    走得太急了,腳下一滑,她一下子跪倒在床邊。

    一點一點地抬起頭,床尾的病歷卡上,赫然寫著“柳菡瑾”這個名字,入院日期也映入了她的視線。

    菡瑾看著它們,突然大笑起來,後來,越笑越大聲,到最後,乾脆趴倒在了地上。

    眼淚“啪啪”地往下落著,她不知道,這是笑出來的,還是哭出來的。

    他看不見她啊,他居然看不見她。

    為什麼連真田透都能看見她,他就是看不見她呢?他怎麼能看不見她呢?

    她有好多話想跟他說,她想告訴他,她不愛他了,一點都不愛了。她還想告訴他,她現在活得很好,很幸福,比他和真田透還要幸福。

    然後,會一直快樂地活下去,沒有他,她還是過得很好,她沒有活不下去。

    還有,她不恨他了,真的不恨他了。越愛一個人,就會越恨一個人。當愛隨著時間淡去,原來,恨也會離開。

    她柳菡瑾努力了這麼多年,終於在這一天,在重新看見幸村精市的這一天,可以肯定地告訴自己,她真的已經放下了那段感情。

    她柳菡瑾,不再是幸村精市的柳菡瑾了。

    心裡,更多的是,悵然。

    她突然覺得以前的自己好傻,她追求的那些東西,曾經執著的那些東西,原來,也不過爾爾。

    在這場名為愛情的比賽中,他們誰也沒有贏。幸村精市的不耐和疲憊,真田透的瘋狂和恐懼,柳菡瑾失去的生命和孩子,到最後,所有人,都輸了。

    菡瑾蜷縮在病床邊上,雙手抱膝,透過玻璃窗,看著外面灰濛濛的天空發呆。

    門外傳來說話的聲音,越來越近,“啪”地一聲,門被打開了。

    菡瑾目光呆滯地看過去,跡部和忍足,正站在那裡。

    忍足看見菡瑾赤著腳蓬著頭的樣子,忍不住叫了出來:“小瑾,你還在發燒,怎麼下來……”

    菡瑾重新看向窗外,指著天空的方向,說:“侑士哥哥,跡部,你們看,外面要下雨了呢。”——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暫時還是安全的,擦一把汗~~

    大家早點睡~~晚安~~

正文 忘川(二)

    外面快下雨了,天黑壓壓的,雖然是白天,也已經和傍晚無異了。

    房間裡沒開燈,菡瑾赤著腳坐在地上,一臉木然地望著窗外。他們看得最清楚的就是她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亮亮的,一眨不眨地看著窗外。

    跡部臉一下子板了下來,他越過忍足,幾步走到了菡瑾身邊。

    菡瑾沒感覺到身邊有人,手指了半天,慢慢地放了下來。

    她把臉埋進膝蓋裡,一點一點地,整個人越蜷越小,把自己縮成了小小的一團。

    “小瑾……”忍足也跟著沖了過來,正想說什麼,卻被跡部阻止了。

    跡部朝他搖了搖頭,忍足把後半句話吞了回去。

    他蹲□,手輕輕地放在菡瑾的肩膀上。

    她整個人都在發抖,忍足手搭上去的時候,感覺到她整個人顫了顫。

    菡瑾抬起頭,眼睛紅紅的,張開嘴,哆嗦著叫道:“侑士……哥哥……”

    忍足呼吸一滯,抬起手,摸了摸她的頭:“小瑾,告訴侑士哥哥,發生什麼事了?你怎麼了?”

    菡瑾咬住下唇,使勁地搖頭。

    “好好,不說,小瑾要是不想說就不要說,”忍足連忙穩住她,“先站起來,好嗎?地上涼,你還在發燒。”

    菡瑾不動了,看著忍足,不答應也不拒絕。

    這時,跡部突然彎□,一把抱起了菡瑾,把她打橫抱在了懷裡。

    他瞪了一眼忍足:“忍足侑士,本大爺可以說你實在是太體貼了嗎?你看她現在這個樣子,你還指望跟她說什麼。啊嗯,真是太不華麗了。”

    忍足正欲反駁,卻發現被跡部抱著的菡瑾呆滯地看著前方,兩眼無神,根本就沒有了焦距。

    跡部把她放在床上,掀起被子,蓋在她身上。

    等他直起身時,才發現菡瑾眼睛早就閉上了,不像是睡著了。

    “小瑾……”

    忍足一看不對勁,連忙去按緊急按鈕。

    沒過多久,醫生護士趕了過來。

    一時間,場面混亂起來。

    跡部臉色鐵青,站在病房外,透過門上的玻璃,看著醫生在裡面幫菡瑾檢查。

    “忍足侑士,怎麼房間裡就剩下她一個人?”跡部瞟了他一眼,“你別告訴本大爺你不知道!柳家不可能留她一個人在房間裡,身邊沒人照顧!這是在你們醫院,醫生和護士去哪裡了?她那樣子,坐在地上都沒人管嗎?”

    忍足此時心情也不好,被跡部這麼責備,心裡更加堵得慌。

    他拿出手機,按下了一個號碼,冷著聲音說:“馬上給我過來,VIP病房的事,我需要解釋。”

    跡部沒有再和忍足說話,只是靠在門上,看著裡面醫生護士忙碌的身影。

    菡瑾臉上沒有一絲血色,慘白慘白的,嘴巴上罩著氧氣罩,整個人躺在那裡,看不出一絲生氣,只有慢慢起伏的胸口,和旁邊滴答作響地機器,證明她還活著。

    這樣的她,跟他記憶裡,那個會雲淡風輕地笑著,故意叫“跡部君”氣他,跟他吵架的人,一點都不一樣。

    或許,這才是真正地她,小小的,弱弱的,需要別人去保護。

    那一刻,他總算能夠明白,並且體會到,忍足小心翼翼保護她的那種感覺了。

    早川奶奶回家一趟,本來是想趁著菡瑾還睡著的時候,給她做一些清淡的食物,讓她醒來之後就能吃的。臨走之前,特別拜託了醫院的護士,千叮嚀萬囑咐,要她一定要照顧好菡瑾。忍足家這間醫院設置的VIP病房,每一間都安排了一個專門的護士,照顧病人。

    早川奶奶走得時候很放心,沒想到回到醫院,卻被告知菡瑾發高燒,暈過去了。

    她又是生氣又是著急,急急忙忙給家裡打電話。

    送過來時,孫女只是有點發燒,才住了一晚上,病非但沒好,居然還更加嚴重了。

    柳老爺子趕到醫院,簡直就想掐死忍足那個死老頭。

    忍足爺爺自知理虧,偏偏那個擅離職守的護士也被自家孫子處理掉了,他連將功補過地機會都沒了,只好待在辦公室,被柳爺爺一頓臭駡。

    菡瑾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好幾天以後的事了。

    她高燒不退,昏迷了好幾天,中間偶爾醒來幾次,神智一直不清楚。

    她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裡有幸村精市,有真田透。

    她出現在他們家裡,真田透看見了她,幸村精市卻看不見她。

    她很痛苦。

    那似乎是她死後好幾年的事情了。

    真田透歇斯底里的樣子,幸村精市疲憊憂傷的神態,每一個人,感覺都是那麼清晰。

    她甚至能感覺到,真田透身上的溫度。

    這個夢太真實了,以至於她醒過來的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都不知道自己身處何處。

    隱隱約約記得,她似乎做了很多奇怪的事,然後,還看到了忍足和跡部。

    頭很疼,她伸出手,撫上了自己的額頭。

    抬起重重的眼皮,睜開眼睛看見的第一個人就是跡部景吾,接著,是晚了一步湊過來的忍足侑士。

    “小瑾,”忍足一臉興奮,“你終於醒了。”

    跡部看著她,嘴角微微勾起,明明是很高興的樣子,嘴上說出的話卻像在埋怨一樣:“你這個不華麗的女人,以後再做那種蠢事,別怪本大爺對你不客氣。”

    菡瑾張開嘴,覺得自己說話都有困難了:“我……我這是怎麼了……”

    她的聲音變得很奇怪,異常沙啞,明明她很用力地在說話了,傳到自己耳朵裡,跟剛出生的小貓叫沒兩樣。

    “我的聲音……”她的手摸著脖子,非常不適應現在的情況。

    忍足看出了她的不安,安慰道:“你發燒了,昏迷好幾天了!這麼長時間沒進食沒說話,感覺不習慣是很正常的。”

    菡瑾點了點頭。大病初愈,沒什麼力氣,這個樣子確實不奇怪。

    她掙扎著從床上爬起來。

    忍足看她這樣,伸過手,就要來幫忙。

    跡部站在他前面,又向前走了一步,硬生生擋住了忍足的手,把他擠到了一邊。

    忍足看著他動作生澀地扶起菡瑾,給她在背後墊上枕頭,忍不住在心裡翻了個白眼。

    這位大少爺,最近的危機意識倒是越來越強了,警惕性高了不少。

    忍足又按了一下床的按鈕,把床頭的位置升高了一些。

    菡瑾躺在那裡,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她沒看清兩個人的詭異互動,純粹感激地道謝:“謝謝你們了。”

    忍足搬了把凳子,坐到了菡瑾床的左邊的位置,專門和對面坐在病床另一邊的跡部形成了對立的局面,完全不理會跡部發出的敵視的眼神。

    他伸出手,握住菡瑾的手,柔聲問道:“感覺怎麼樣了?身體還有哪裡不舒服嗎?”

    菡瑾笑著搖頭:“還好,就是覺得腦袋有點沉沉的,不知道是不是發燒睡了太久的緣故,感覺很奇怪。”

    “沒事就好。”忍足握著她的手緊了緊,臉上的表情嚴肅起來,“以後不准再做這種事了。發燒還坐在地上,你真是不要命了!”

    “我知道了,以後不會再幹這種事了。”菡瑾苦笑,其實她記得不多,只知道似乎當時很激動,做了很多蠢事,坐在地上發呆就是其中的一件,難怪忍足會這麼大反應了。她忍不住撒嬌,說:“我這不是沒事嗎?你就不要擔心了。”

    跡部坐在另一邊,不知道是不滿意菡瑾的注意力都被忍足吸引還是怎麼的,突然就冷哼了一聲。

    這聲冷哼,硬生生就把忍足想要說的話給打斷了。

    菡瑾別過頭,看向他。

    跡部瞟了她一眼:“沒事?你知不知道自己差點燒壞腦子,變成白癡?還好意思在這裡說自己沒事!”

    菡瑾驚訝地看向忍足。

    忍足很鄭重地點了點頭,表示跡部說得都是真的,毫不誇張。

    菡瑾垂下頭,悶聲道歉:“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了。”

    “這不是讓誰擔心的問題,”跡部有些怒了,“你這個不華麗的女人,你根本沒認識到自己的錯誤!”

    忍足在旁邊贊同地點頭:“身體是你自己的,你錯就錯在沒有好好照顧自己,不是讓我們擔心了。”

    “我……對不起……我以後不會了……”

    想通了,這一切,不管怎麼樣,都過去了。

    那些事,還有那些人,折磨了她這麼多年,她是該自己放過自己了。

    這個世界上,不會有第二個柳菡瑾,再用整整十六年,去陪伴幸村精市了。

    她要鼓起勇氣,真正重新開始。

    這一世,她只為自己而活。

    菡瑾沒過幾天身體就好了。

    爺爺不放心,堅持要讓她在醫院多住幾天。美其名曰,忍足家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以柳家跟忍足家的關係,這住院費用什麼的,自然都是全免的了。說這句話的時候,忍足爺爺就在他們旁邊,菡瑾覺得很不好意思。忍足爺爺卻不知道中了什麼邪,聽到她爺爺這麼說,居然還跟著附和。

    總之,最後的結果,就是菡瑾被強留在了醫院,繼續觀察。

    忍足和跡部要上課,自然不能經常過來陪她說話什麼的。早川奶奶天天神奈川東京兩頭跑,菡瑾看著怪心疼的。現在她痊癒了,只是閑著無事浪費醫院資源了,就更不好意思讓她經常過來了。

    菡瑾實在是無聊,整個醫院裡她就只認識一個人,以前的同學花園美彌子,於是就經常跟她串起了門子。

    花園臉上的紗布已經被拆掉了,之前被茗雅劃傷的地方開始結痂了,縱橫交錯的傷疤,讓人看著就覺得不舒服。有時候,醫院裡兒童病房的孩子在走廊裡、電梯裡遇上她,都會被嚇哭。

    整容肯定是免不了的了。

    花園家並不富裕,她母親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父親是建築工地的工人,每月收入有限。

    茗雅被抓之後,雖然芸子阿姨那邊也賠了一些錢,畢竟數目太小,做一個好的整容手術肯定是不夠的。

    菡瑾之前說過會幫助她,自然不會食言。

    跟茗雅無關,只是單純地不想讓一個女孩子,一輩子活在毀容的陰影下。

    自從發覺周圍的人喜歡用異樣的眼神看著自己之後,花園就很少出病房了。菡瑾理解她的想法,經常都是主動去找她。

    花園是那種很靦腆的女孩子,跟小島純子不同,平時不太說話,動不動就會臉紅。

    菡瑾自認為自己也不太說話,跟她一比,她才發現自己有多麼話癆。

    住院期間,她經常會捧著日曆在那裡算時間,每過一天,她就用紅筆在日期上畫個紅圈。

    當她住院滿一個半星期,日曆上出現10個紅圈時,她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來。

    因為,這第十個圈,代表了交換生的一個月時間滿了。真田透,終於離開冰帝,回到了她的立海大。

    這天,菡瑾在花園的病房吃完早飯,就接到了跡部的電話。

    心情不錯,連帶的聽到這位大少爺那囂張跋扈的聲音,也沒生氣。

    大少爺在電話里拉拉雜雜說了一大堆沒內容的話,末了,突然蹦出一句:“不准亂跑,待會兒要是本大爺過來,見不到你人,別怪本大爺不客氣。”

    “哦哦,”菡瑾的眼睛直直地釘在手裡那本雜誌上,壓根就沒注意他在說什麼,嘴裡敷衍著,“我絕對不亂跑,等你過來。”

    等跡部掛完電話,她順手就把手機放進了口袋裡。

    過了一會兒,負責照顧菡瑾的那個護士探了進來。

    “柳小姐,有人找你,現在正在你病房裡等你”

    菡瑾這才想起跡部的那通電話,連忙站起來,撒開腳丫子開始往回跑。

    要是跡部知道她把他的話當成耳邊風,那張臉,肯定會非常好看。

    她站在自己的房門口,努力平復自己的呼吸,整理了一下頭髮,才敢推開門。

    誰知道,屋子裡面坐的卻不是跡部。

    菡瑾驚愕地叫出了聲:“怎麼會是你!”——

    作者有話要說:我杯具地再次被抓包了TT

    現在我爸就在我旁邊……

    我英勇就義了。所以,大家燒紙給我吧!

正文 忘川(三)

    宮本浩志手裡拿著一本書,坐在跡部經常坐的那張靠椅上,陽光灑在他那頭金髮上,形成了一個淡淡的光暈,看起來就像是天使。

    他聽見聲音,抬起頭,就看見菡瑾瞪大了眼睛,一臉驚訝地站在門口。

    菡瑾的口氣聽起來絕對算不上熱情,更算不上歡迎,她一說出口,就意識到了自己的失禮,臉上表情尷尬起來,連忙想辦法補救:“我是說,沒想到宮本君你會來看我,真是嚇了一跳,剛才真是不好意思了。”

    宮本浩志倒是沒有顧及太多,他臉色自然地合上書,把它放到一邊,站起身,一派優雅地笑著,以實際行動表示自己的不在意:“菡瑾你太客氣了,我們怎麼說也是同學,你病了這麼久,我才來看你,說起來是我不好意思才對。”

    菡瑾沒再接話,也跟著笑了起來。剛剛她喊他“宮本君”,是有意為之,故意裝作忘記了那天和宮本浩志的對話,順便撇清關係。想不到宮本浩志卻毫不含糊,也不提醒她,也不反對,一聲淡淡地“菡瑾”,把菡瑾刻意拉開的距離立刻又拉近了。

    菡瑾把視線投注在宮本浩志看的那本書上,是一本詩集,封面看起來很熟悉。

    “啊,我進來看見你不在,這本書就放在這裡,我拿起來看了看。”宮本浩志拿起剛放下的詩集,翻了幾頁,“你喜歡歌德?”

    “還好吧!”菡瑾扯了扯嘴角,說喜歡絕對是談不上的,跟跡部比起來,她還是差很多的,不過,也不討厭就對了,“宮本君先坐下吧,我們這樣站著說話挺奇怪的。”

    宮本浩志點了點頭,重新坐了下來。

    菡瑾拿出了一個杯子,有些為難地說:“我這裡只有白開水,希望宮本君不要介意。”

    “我沒關係,”宮本浩志眼睛沒有離開那本詩集,“隨便什麼都可以。”

    菡瑾拿起水壺倒水,突然聽見宮本浩志說了一句很奇怪的話,他聲音不是很大,反倒被水聲給遮住了。她以為他在跟她說話,放下了水壺,問道:“你剛剛說什麼了?我沒聽見。”

    宮本浩志看著她的眼神深邃起來,完全沒有了之前的和氣,菡瑾隱隱感覺到了一股很凜冽的氣息。宮本浩志坐在陽光下,從菡瑾這個角度看過去,只要盯得時間一長,她就覺得特別刺眼。

    菡瑾用手臂擋住了陽光,閉著眼睛,聽見宮本浩志悠悠地說:“AdelsitztGemüt,nichtimGeblüt。”

    菡瑾知道這是德語,但是她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她英語挺好,但是德語沒學過。

    她放下抬起的手臂,拿起倒好水的杯子,往宮本那裡走,她淡淡地笑:“原來宮本君會說德語啊,可惜我對這門語言一竅不通。”

    “高貴不存在於血脈,而在於心中。”宮本浩志曲起手指,輕輕地敲擊著那本厚厚的詩集的硬皮封面,笑得別有深意,“菡瑾太謙虛了,能寫出這句話,至少不能說是一點都不會吧?”

    菡瑾把手裡的杯子放到旁邊,在宮本浩志對面坐下,看了一眼那本詩集,不答反問道:“這是扉頁上那句話的意思嗎?”

    終於看見了宮本浩志怔愣的樣子,菡瑾覺得好笑,側過頭,娓娓道來:“這本書不是我的,是我朋友留給我打發時間的。扉頁上那句話我拿到這本書的時候就在了,應該也是他寫的。嘛,我之前一直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真是謝謝宮本君了。”

    這本詩集是前幾天跡部來醫院陪她時,落在這裡的。她無聊的時候也會隨手翻翻,好幾次跡部過來,看見她在翻,以為她喜歡,就乾脆留給了她。

    或許她該感到慶倖,更多的是不解,以跡部對德語的熱衷,帶來的歌德詩集居然是日文版的,如果他要是帶一本全德語的精裝本,她就只能摸著書本精緻的封皮在那裡歎氣了。

    宮本浩志低下了頭,輕輕地說了一聲:“這樣啊。”

    不知道是在自言自語,還是在回應菡瑾。

    跡部帶著樺地剛踏上VIP病房的樓層,負責照顧菡瑾的護士小姐就迎了上來,告訴他,菡瑾有客人。

    菡瑾住院的消息,被柳爺爺封鎖起來了。外人只知道柳家小姐生病了,卻不知道住哪家醫院。老爺子有他自己的考量,畢竟,這消息要是放出去,這家醫院的門就算不被擠爆,菡瑾也別想安生了。

    柳老爺子兒子進了監獄,眾人眼瞅著柳家的產業,心裡也饞上了。這柳家大少的繼承權算是被正式給削了,柳家人丁單薄,等柳老爺子百年終老之後,這份產業肯定是柳家現在的小小姐的了。別管是把人娶回家還是入贅,都不會虧。

    聽到菡瑾有客人,跡部也不作他想,橫豎也就和柳家關係好的幾家人知道了這件事情,幾個同齡的人當中,跟菡瑾關係好的不多,護士小姐又強調是客人,和菡瑾聊得也不錯,想來想去,不是忍足侑士,那就只能是柳生比呂士了。

    他和柳生比呂士打過幾次照面,大家都是網球社的,平時碰上也能聊上幾句。據說菡瑾跟他關係算好的了,提起他的時候也是一口一個“柳生哥哥”。他平時裝著不在意的樣子,要說心裡不堵那還真是騙人的。尋根究底,他還是對菡瑾以前汗“跡部君”現在喊“跡部”這件事很不舒服。

    雖然跟之前比,是進步了不少,菡瑾對他也沒有那麼排斥了,但是,他還是很不滿意。照著這種速度,慢慢吞吞,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才會有成果了。

    跡部跟護士小姐說了聲“知道了”,心裡憋了一口氣,大步流星地往菡瑾的房間走。

    走到門口,雖然氣憤,該有的禮節他還是沒忘。

    輕輕叩門,聽見裡面菡瑾的聲音說完“進來”之後,他才推門而入。

    可惜,他想錯了,裡面的人並不是柳生比呂士。

    菡瑾和宮本浩志同時看向門的方向,門被推開,跡部的臉出現在他們眼前。

    因為宮本浩志的到來,兩個人關於詩集的事繞了半天,菡瑾把跡部要來這件事拋到了腦後,這會兒見到跡部,她才想起自己匆匆趕回來的原因,覺得有些對不起跡部。

    她站起身,迎上去,訕笑道:“跡部,你來了啊……樺地也過來了!謝謝你過來看我,快進來坐吧!”

    跡部沒吱聲,樺地倒是很認真地回答了一聲:“WUSHI!”

    跡部和樺地踏進了房間,門被“啪”地一聲被關上了。

    注意到跡部的眼神一直放在宮本浩志的身上,菡瑾伸出手,比了比宮本浩志的方向,介紹說:“跡部,這是我的同桌,宮本浩志。”

    “本大爺知道。”跡部沒有移開視線,不冷不熱地說了一句話,算是回答了菡瑾。

    雖然跡部臉上表情什麼的,跟平時沒什麼出入,變化不大,菡瑾還是感覺到了他細微的變化。和跡部相處久了,也摸清楚了他的脾性。現在他的種種表現,外人可能還看不出來,她卻明顯地感覺到了,他在生氣。

    菡瑾心裡想著,莫不是他還有什麼本事,能窺清她的想法不成,把他要來這件事忘記了,她可是沒說出來也沒承認的,好好的,他怎麼又生起氣來了呢?

    菡瑾轉頭面對宮本浩志,說:“宮本君,這是跡部景吾和樺地崇弘。”

    “我知道。”宮本浩志笑著點頭,在菡瑾詫異地眼神下,意識到自己跟跡部說了一樣的話,又解釋說,“跡部學長和樺地同學都是學校裡的名人,我雖然轉學不久,但是也聽說了不少他們的事了。”

    菡瑾摸了摸鼻子,本來是出於禮貌介紹他們認識的,奈何這兩人似乎早就知道了對方,她這個中間人,算是白做了。

    如今的事態,已經完全脫離了她的掌控。

    氣氛靜謐得有些詭異。

    宮本浩志伸出手,打破了這片沉默,對跡部說:“跡部學長,很高興認識您。”

    跡部將視線從宮本浩志的臉上調轉到了他的手上,垂下眼瞼,不知道在想什麼,片刻之後,伸出手,和宮本握在了一起。他抬起頭,好看的下巴微微上揚,應聲說:“嗯。”

    眼看著這兩人打完招呼之後就沒動靜了,為了使現在的氣氛不再陷入尷尬,菡瑾連忙招呼他們坐下。

    沒想到幾個人才坐下,又出了新的問題。

    跡部直勾勾地盯著宮本浩志手上的那本詩集,菡瑾愈發感覺頭皮發麻。跡部有沒有潔癖她是不知道,不過,看見自己的東西被一個自己不怎麼熟悉的人拿在手上,心裡肯定會不舒服。

    她意識到了自己的失誤,連連給宮本使眼色,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宮本卻不理會她,手依舊放在詩集上,慢條斯理地摩挲著封皮的棱角。

    菡瑾對宮本的喜好並不是很清楚,不知道他是否喜歡歌德的詩集,只是他現在的行為,倒讓她有一種他是在挑釁跡部的感覺。

    接下來,跡部雖然沒有當場發火,神色卻嚴肅了很多,比剛剛進來的時候,更加嚴肅,說話的語氣也帶上了平時少見的傲氣和疏離。

    跡部和宮本兩個人說話都是硬邦邦的,沒有唇槍舌劍,卻凸顯出不一般地緊張感。

    菡瑾剛開始時,還努力緩和氣氛,在嘗試了好幾次,皆以失敗告終之後,她也懶得去管他們了,乾脆破罐子破摔,由著他們去了。

    話題從歐美經濟發展情況縮小到了日美網球的比較,宮本浩志笑著說自己認為日網不如美網,跡部卻堅持日本網球存在非常大的發展空間,並且說如果真正打起來,日網絕對不會輸給美網。

    關於網球的專業術語、網球的明星,她聽得一愣一愣的,從頭到尾,跡部和宮本報了一堆人名,她卻只記住了一個日本人的名字,叫什麼“越前南次郎”的,把其他一長串地外國名字,忘得精光。

    聽到後來,她不由得走起神來。

    宮本浩志提出要告辭的時候,她才猛地醒轉過來,站起身,頗為殷勤地送他出門,也算是為她之前招呼不周做補償了。

    門外,宮本停住了腳步,冷不丁地湊到了菡瑾面前。

    菡瑾嚇得手一抖,沒注意力道,門被她“啪”地一聲關上了。

    宮本看著她,臉上的笑容有一種說不出的詭譎,菡瑾被他盯著,感覺背後發涼,好像被什麼危險的動物盯上了一樣。

    “菡瑾,”宮本浩志輕聲說著,似乎完全沒注意到菡瑾被嚇得慘白的臉,“那本詩集,是跡部學長的吧?”

    菡瑾把手放到胸口,努力平復周身的涼意,這個動作讓她稍微安心了一點:“是的,宮本君覺得有什麼問題嗎?”

    “這樣啊,”宮本浩志笑意更深,“沒什麼,只是好奇,問一下而已,想不到還真被我猜中了。”

    全身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囂著,菡瑾明白這是她對宮本浩志的恐懼感在作祟。她甩開這種說不出的感覺,心裡安慰著自己,雖然這幾年自己只是以一個孩子的身份活著,好歹她也比宮本多活了這麼多年的,沒道理會怕一個小男孩。

    雖然這樣,她說話和舉止還是有些僵硬了,為了掩飾,她努力扯動臉部神經,也跟著強笑道:“宮本君真是厲害,這也能猜中。”

    等宮本浩志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盡頭的時候,菡瑾才不由得松了一口氣,她靠著牆,微微喘氣。

    這時,腦子才清明起來。

    想到剛才宮本浩志的笑容,某種危險的動物頓時出現在她的腦海裡,怎麼都揮之不去。

    宮本浩志,就像是她曾經看過的電視裡出現的毒蛇一般,周身帶著恐怖得優雅,吐著蛇信子,一點一點地靠近獵物。

    菡瑾有一種感覺,她和宮本浩志之間,不會那麼簡單就了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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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天明(一)

    跡部果然還是生氣了。結果還是挺嚴重的,直到菡瑾出院,他都沒再出現過。

    連忍足都感覺到了不對勁,平時只要聽見任何有關菡瑾的事情,跡部肯定會摻上一腳,現在就算他在網球社裡大聲談論自己放學後要去看望菡瑾,跡部也不會有太大反應了,最多就是瞪他一眼,然後就是拖著網球社裡的誰,大戰一場,發洩怒氣。

    菡瑾出院之後,還要再修養一段時間。一拖再拖,居然到了快考試的時候。

    天氣漸漸熱起來,菡瑾看了看排程,想著反正自己也沒參加什麼學校社團,這幾日學校裡上課也是一些複習的內容,去不去一樣,索性決定直接請假請到了考試。

    這天,忍足從大阪回來,受琴子阿姨所托,給菡瑾帶了不少特產,順道來看看她。

    和以往夏天一樣,天一熱,菡瑾就懶得出門,連帶的,和朋友見面的機會也少了很多。忍足來訪,倒是讓她吃驚不小,粗略算了算,也有半個月左右沒見面了。

    冰帝網球社今年的成績不錯,已經打入全國大賽。網球社的人,現在除了複習,就是打球。以忍足的成績,自然不用擔心掛科。只是由跡部坐鎮的網球社訓練表排得實在是太緊了,忍足性格懶散,也被跡部揪得死死的。用他自己在電話裡跟菡瑾抱怨的原話說,他現在每天的節目就是吃飯睡覺,還有練球,過得苦不堪言。

    忍足到的時候,菡瑾正在翻看一份資料。忍足本來有些忌諱,只是看菡瑾神色坦然,還不避諱,他也就放心下來。

    在菡瑾旁邊坐下,兩本厚厚的資料夾,一本她正拿在手上,另一份第一頁也翻開了,因為字體的緣故,忍足隔得也不遠,眼角一不小心就瞥到了“宮本浩志”這個名字。

    這個名字他聽過,是菡瑾的新同桌,雖然這個宮本只是剛來冰帝的轉學生,在同學中卻很受歡迎。短短幾天時間,學校女生就給他成立了後援團。據說宮本這個人待人友好,態度溫和,風度翩翩,再加上他的形象,支持者還送了他一個“宮本王子”的稱號。

    因為和菡瑾有關,忍足也稍稍關注了他一下,後來從跡部的態度上和菡瑾說話的口氣裡,他隱隱可以感覺到,身邊這兩個人鬧不和,多半是因為這個宮本浩志。

    現在看菡瑾這個架勢,多半是跑過去調查他了。

    忍足撐著下巴看著菡瑾,眼見她眉頭越皺越緊,忍不住問出了聲:“小瑾,怎麼了?有什麼問題嗎?”

    菡瑾放下手裡的資料夾,遞給忍足,示意他自己看:“我有一些在意的事情,就讓人去查了一下這個宮本浩志。”

    忍足猶豫了一下,伸手接過菡瑾手裡的東西,慢慢地翻了起來。

    菡瑾在旁邊揉了揉太陽穴,一臉疲憊,敘述著自己的無奈:“我本來只是不喜歡宮本浩志這個人,他總給我一種很奇怪的感覺,跟同齡的人不一樣。前幾天讓人去調查他,沒想到扯出了一堆宮本家的秘辛。這都是今天早上送過來的資料,我看到現在才看完。”

    “這個宮本浩志……”忍足粗略地瞟了一下上面的內容,“宮本家二少爺,他的母親不是現在的宮本夫人?”

    菡瑾把另一份資料推到他面前:“細節部分在這裡。”

    “我見過現在的宮本夫人,”菡瑾喝了一口茶,看著忍足,指尖輕輕地點著桌子,“具體也說不上來,只是那頭金髮,倒是讓人很容易誤會他和宮本浩志的關係。如果不是特意調查,估計沒人會懷疑。”

    “現在的夫人是安娜•史密斯嗎?”忍足念出了上面的名字,“那麼,宮本浩志,是宮本家上一位夫人的孩子……”

    “不可能!”菡瑾打斷他,“宮本緒子嫁入宮本家之前,是一個三流小明星,日美混血,和宮本浩志的父親是奉子成婚。他們的第一個孩子也是唯一一個孩子,就是被我父親撞傷現在還躺在醫院的宮本浩一。宮本緒子生完宮本浩一之後沒多久,就做了子宮摘除手術。”

    忍足愣了愣,抬起頭,放下手裡的資料,盯著菡瑾,說:“小瑾,這些你都是怎麼查到的?”

    如果說,查出宮本浩志並非安娜夫人所生,並非難事,那麼,查出緒子夫人不孕,就絕對不簡單了。宮本浩志的身世,絕對可以算得上是醜聞了,而宮本家的這些行為,很明顯是在掩蓋這個醜聞。忍足看著資料上宮本緒子的照片,那一頭金燦燦地頭髮,讓他倒吸一口涼氣。宮本家兩任夫人都是金髮,菡瑾究竟是如何從裡面看出不對勁的呢?

    “我自然有我的辦法。”菡瑾端起杯子,看著水面暈開的紋路,淡淡地說。

    忍足看著她,第一次感覺到,自己一直維護的小妹妹,其實並不如外表那麼軟弱。

    儘管如此,他還是忍不住“小瑾,宮本家可是有黑道背景,你這樣……”

    “侑士哥哥……”菡瑾拉著他的手臂,笑了起來,“你就不用擔心了。我既然敢做,就肯定不會給他們留下把柄!這件事,爺爺應該也知道,宮本家最近逼得實在是太急了,不然我絕對不會去管他們的。”

    忍足推了推眼鏡,菡瑾的樣子,已經算是在撒嬌求饒了,聽完她的解釋,他也放心不少:“既然宮本浩志的事情查清了,你就消停一段時間吧!你和跡部這次也鬧了很長時間了,打算什麼時候和好?”

    “查清倒不見得,反正我覺得宮本老爺子很奇怪,他對母親出生低微的宮本浩一都不在意,要是宮本浩志真的是私生子,他怎麼可能會對他這麼好……”菡瑾嘴裡嘀咕著,碰上忍足不贊同地眼神,連忙吐了吐舌頭,轉換話題,“跡部那個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倒是像跟他和好,他不理我,我也沒辦法啊!”

    忍足伸出手,彈了彈菡瑾的額頭,聽見她一聲驚呼之後,才說:“你要是有誠意,好好跟他解釋,道個歉,跡部會不原諒你?”

    還有後半句話他沒說出來,他可是等了快半個月了,就等著你去討好他了。

    菡瑾揉著腦袋,嘴裡嘀嘀咕咕說個不停,聲音很小,旁人根本就聽不清楚。

    忍足作勢又要去彈她的額頭,作出一副兇狠的樣子,恐嚇她:“唧唧歪歪在說什麼?對我有意見。”

    菡瑾縮了縮腦袋,連連討饒:“沒、沒……我什麼都沒說……我今天就和跡部道歉去……”

    跟跡部道歉說容易也容易,說難也難。

    菡瑾托人專門從德國買了一本全德文版的歌德詩集,拿出跡部留給她那本,對照著上面,一筆一劃地抄上了那句德文。

    抄完之後,她想了想,又在右下角寫了一排字,注明“柳菡瑾贈”的字樣。

    今天是週末,忍足跟跡部只請了半天的假,吃過午飯,就一臉苦悶地回學校去訓練了。

    菡瑾本來想和他一起走的,只是想到目的地是網球社,最後還是沒願意挪動腳步。

    在她眼裡,網球社的形容詞,就是熱和吵。

    看著那些社員跑步打球,揮汗如雨,她就算是坐在旁邊喝果汁,也會渾身不舒服。

    網球場週邊的那些後援團成員,即使是打著傘,都不願意放棄窺視網球社諸位王子的機會,這麼多女生聚在一起喊“加油”,時不時尖叫,吵得人做什麼都沒心思。

    與其去網球社,惹來一堆人觀看,還不如等跡部晚上回家之後,親自帶著書上門向他道歉,來得更有誠意。

    打定主意之後,菡瑾乾脆睡起了午覺。

    夏日午後,一睡就容易入夢。

    正當她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早川奶奶把她給搖醒了。

    她費力地抬起眼皮,伸手揉了揉眼睛:“怎麼……回事……”

    “好了,不要睡了,”早川奶奶把一塊冷毛巾敷到了她的眼睛上,“擦把臉,整理一下,外面有你的客人哦。”

    客人?

    菡瑾拿下眼睛上的毛巾,翻身坐起。

    因為上次宮本浩志這個“不速之客”,害她對客人這個詞彙也敏感起來。今天聽見這個詞語,她又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到了會客室,她看見那三個人的時候,心裡頓時有了一種“果然如此”的想法。

    來人是柳生比呂士,柳蓮二,還有真田透。

    她不知道這三個人是怎麼湊到一塊去的,準確地說,是不知道在場這兩位男士,是怎麼和真田透女士湊到一塊去的。

    等她招呼這三人坐下時,她腦子裡突然又冒出了一個奇怪的想法:要是幸村精市來了,估計今天就圓滿了。

    不過,她很快就否定了這個念頭。這一世幸村跟她本來就不熟,而且,要是他真的來了,場面才叫混亂了。現在還好,柳生和蓮二,至少還有兩個明事理的,跟他們說話不會太費力,至於真田透嗎,她也就不擔心了。

    菡瑾給幾個人倒完茶,柳生就說話了:“菡瑾,聽說你病了,正好蓮二也要過來,我們向部長請了今天下午的假,來看看你,真田學妹正好有空,就一塊過來了。”

    不只是有意還是無意,總之,柳生提及真田透時的表情,很耐人尋味。

    “你們有心了,”菡瑾道謝,“真是謝謝了。”

    她看向柳蓮二,總覺得,他有話要說。

    半晌之後,被菡瑾盯得渾身不舒服的柳蓮二抬起低著的頭,語氣生硬地說:“你是什麼病?”

    這個問題……旁邊的柳生鏡片上光一閃,露出了不贊同的表情。

    菡瑾注意到了這個細節,她也不以為意:“其實也沒什麼,就是發燒了,連著好長一段時間,燒都沒退,大家就小題大做了。”

    “嗯,”柳蓮二坐得直直的,聽見菡瑾說話,眉頭越皺越緊,不贊同地說,“不管怎麼樣,還是要注意身體。發燒雖然只是小事,拖得時間長了,也會變成大病。”

    菡瑾眨了眨眼睛,點頭說:“好的,我會注意的。”

    這兩兄妹的對話結束,房間裡又安靜下來。

    柳生比呂士苦惱著如何炒熱氣氛,沒想到,一直坐下旁邊很淑女的真田透卻說起話來。

    “柳同學,住了這麼久,真高興,你出院了。”

    這話說得陰陽怪氣,聽起來不像是在祝賀菡瑾出院,倒像是有了相反的意思。

    柳生和蓮二不禁皺眉。他們跟真田透其實並不是有多熟悉,只不過是礙著真田弦一郎的面子,才跟她說說話而已。今天她突然提出要來,他們也沒什麼立場拒絕,只好把她一起帶了過來。

    “還好吧,”菡瑾無意與她計較,“住的時間是有點長,不過,也就頭三天燒得厲害了。”

    “是嗎?”真田透笑得一臉純真,“我們聽到消息,還以為你得了什麼絕症的,在醫院這麼久。”

    “我們可沒這麼以為,還有,”旁邊柳蓮二直接截住了真田透的話頭,不悅地說,“真田學妹在一個大病初愈的人面前說這種話,太不禮貌了吧?這裡是柳家,不是真田家。”

    柳蓮二鮮少說重話,今天被自己的學長一指責,真田透的臉騰地紅了起來。

    她轉過頭面對菡瑾,頗有些惡意地說:“柳同學,我聽爺爺說,柳叔叔之前的那家會計師事務所,被你們本家接手了。這樣不太好吧,畢竟,以現在柳學長家裡的情況,可是很需要這間事務所的。作為一家人,柳爺爺這邊這麼有錢,把事務所重新還給學長家,不是難事吧?你可以跟柳爺爺求情……”

    菡瑾拿起桌上的茶盞,輕輕地啜飲了一口,慢條斯理,悠然地說:“真田小姐這話,是想挑撥我們家人之間的關係嗎?我還是那句話,柳家的家務事,輪不到真田家來插手。”

    “你……你們實在是太過分了。”真田透一臉正氣,“這麼過分,難道還不能讓人說嗎?”

    “呵呵,真田小姐真是有趣!”菡瑾笑了起來,“我可沒說,別人不能說,但是,一般人談論不是應該只限於私底下嗎?像真田小姐這樣敢於跟我們這種惡勢力鬥爭的,還真不多見了。既然你這麼富有正義感,我就把話挑明瞭吧!那家事務所,父親之前就跟我簽過合同,這次也是我親自去接手的,跟我爺爺無關,所以不需要求情。嗯,也就是說,我就是你口中的那個‘過分’的人了……”

    菡瑾支著下巴,很惡意地笑了起來:“嘛,最後一句話,我是來奉勸真田小姐的。事務所易主的真相,只有少數幾個人知道,真田爺爺既然把這麼重要的事情透露給你了,肯定不是為了讓你把它抖到我們柳家人面前來……啊嘞啊嘞,你今天告訴了我,不怕他怪罪嗎?”——

    作者有話要說:二更完畢!

    大家的留言我都看過了,因為現在很晚了,為了不讓我爸媽發現,進而導致從此禁網之類的血案發生,所以我要明天才能回復了,希望大家不要介意~~

    宮本童鞋很不簡單啊,他是一個重要人物~~

    希望大家踴躍冒泡,我才能一直有動力!就是這樣~~

    沒睡的早點睡~~

正文 天明(二)

    菡瑾的話剛說完,真田透的臉上就青一塊紫一塊的了。

    她馬上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其實這些話,不是爺爺告訴她的,是她路過父親書房時,偷聽到的爺爺和父親的對話。爺爺從來不會拿正眼看她,平時說話都是不冷不熱的,怎麼可能跟她聊天、告訴她什麼家裡的大事。

    她不清楚柳菡瑾接管柳叔叔會計師事務所這件事有多大,這個消息對爺爺來說有多重要,但是聽柳菡瑾這麼一說,她真的是急了。如果出了什麼事,她不敢想像,原來就對她和她媽媽沒有好感的爺爺,會怎麼對她們母女。

    她的手緊緊地攥住了自己的裙擺,她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每次看見柳菡瑾都會丟臉。她只要一和柳菡瑾說話,她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明明她可以很冷靜地面對其他人,對上柳菡瑾,卻只能束手無策。

    無論她用什麼方法,惡意陷害也好,冷嘲熱諷也好,柳菡瑾永遠都是那副淡然的表情。在柳菡瑾面前,她就像是一個小丑,不管她費盡心思說什麼做什麼,都會成為笑柄。柳菡瑾就像是她的剋星一樣,她的存在,就是為了讓她丟人,打擊她。

    越是看見柳菡瑾這樣,她就越是不服。憑什麼她什麼都不用做,就能得到她爺爺的喜歡,成為柳家的繼承人。大家說到柳家,都會提起他們家的柳菡瑾小姐,誇她漂亮,誇她溫柔,她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得到所有人的讚美。從6歲開始,她身邊的人,特別是爺爺,總會提起柳菡瑾,一遍又一遍,她的童年,她無時無刻不活在這個名字的陰影下。

    她不明白,為什麼自己付出了這麼多,努力地做了這麼多事,卻得不到周圍人的認同。

    聽完真田透的話,柳蓮二雖然有些震驚,還是很快冷靜下來了。就像菡瑾說的,這是柳家的私事,輪不到旁人插手。父親的事務所是被人按照法律程式接手的,並不是什麼惡意侵佔,無論這個人是誰,是外人還是家人,他都沒有立場去討還它,怪只怪父親太不爭氣。退一萬步講,就算菡瑾現在把事務所還給他和母親,他們也沒辦法經營它。

    “謝謝真田學妹關心,”柳蓮二朝真田透點了點頭,淡淡地說,“以我和母親現在的情況,誰也沒能力經營事務所。與其讓父親的事業在我手上敗落,還不如讓更有能力的人去把它發揚光大。”

    之前她聽茗雅說過一些事情,一直以為柳蓮二也很討厭柳菡瑾,卻沒有想到,柳蓮二非但不感謝她,說出的一番話,還隱隱透著一種嫌她多管閒事的意思。

    真田透臉上的表情更難看了,從菡瑾的角度,甚至可以看見她眼裡湧出的怒火。

    菡瑾覺得很有意思,她坐在真田透對面,看著她一點一點地變臉,從氣憤重新回歸到平和。

    短短的幾分鐘之後,她已經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在跟柳蓮二道歉了,當然,只是跟柳蓮二一個人道歉:“真是不好意思,柳學長,我不知道是這個情況。”

    “沒關係。”柳蓮二也沒有多做為難,若無其事地說道,“只是以後再有這種事情,還是希望學妹能弄清楚始末再說話。”

    真田透臉上飛快地閃過一絲尷尬,最後乖巧地點頭:“我知道了,謝謝學長提醒。”

    菡瑾把這三個人送出了家門。站在門口,看著柳生家的車子越開越遠,最後只剩下一個模糊的影子。她臉上的笑容立刻垮了下來。

    真田透的那些話,讓她不得不在意。

    剛才她說的那些話,並不是在恐嚇真田透,本家接手父親會計師事務所這件事,柳家並沒有放出消息,相反,這其實是一個秘密。

    在什麼樣的情況下,真田家能探知柳家的秘密?

    答案已經很明顯了。

    菡瑾靠在椅背上休息,腦子裡反復想著真田家的一些事情。

    過了好長時間,她睜開眼睛,看向旁邊正在整理打掃的早川奶奶,問道:“爺爺有什麼說,他什麼時候回來?”

    “沒說具體時間,”早川奶奶停下手裡的活,費力地想著中午接到的那通電話,“好像說……估計要到後天了……這次專程去美國,怎麼說也得把事情都安排妥當了,才能安心回來。”

    柳家在美國的分公司出現了一些財務問題,爺爺借著這個由頭,趁機跑到了美國,實際上確是去考察的。

    跟宮本家的合作計畫被提上了日程,為了在真正談妥之前不出差錯,對外都是保密的。

    菡瑾看了看手錶上的時間,下午兩點整,美國應該還是晚上,不是接電話的時候。

    或許是被前一段時間宮本家那件事給惹火了,她極度不喜歡這種生活在透明世界裡、一點都沒有的生活,所以,她幹了一件在旁人看來極不禮貌,而她卻一直想幹的事情——打電話到真田家。

    沒道理別人都欺負到門上了,她還要揣著明白裝糊塗。

    電話接通的後一秒鐘,她聽到了一個女人的聲音,柔柔的,讓她想起前世的真田透,那種膩到骨子裡的女人味,就好像輕輕一聲,吐出幾個字,就能牢牢抓住人心,不管是女人還是男人的。

    “喂,這裡是真田家,我是真田奈美,請問找誰?”

    菡瑾沉默了一會兒,甜甜地叫了起來:“奈美阿姨,我是柳菡瑾,您還記得我嗎?我找真田爺爺,有很重要的事情哦。”

    那天真田透幾個來看過她之後,柳家就又重新恢復了平靜,沒什麼客人上門了。

    考試之前的三天,她總算想起了那本被她遺忘在某個角落裡的精裝德文詩集,一陣忐忑之後,還是捧著書去了跡部家。

    到了跡部家,管家熱情地把她迎進了屋,告知她,少爺還要一會兒才能回來。

    菡瑾一個人坐在亮堂堂的客廳裡,身邊也沒個說話的人,捧著一杯茶,一邊喝,一邊發呆。

    美紗阿姨在她生病的前一個禮拜,就被跡部叔叔抓回了英國,跡部爺爺一直住在祖宅,也不太過來,也就是說,現在,這間屋子的主人就只有跡部景吾一個還住著了。

    菡瑾極不喜歡這種氛圍,滿屋子的人,卻找不到一個可以聊天的,那些女傭,就像是雕像一樣站在邊上,看見她杯子裡的茶沒了,就機械式的續上一杯。重複的動作,一成不變的表情。以前美紗阿姨在的時候不覺得,現在才發現,這裡其實很冷清。

    菡瑾也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杯茶,吃了多少糕點,到後來,肚子有些飽脹感了,她抬起頭看向跡部家那只大鐘,才發現自己已經在這裡坐了快一個小時了。

    跡部還是沒有回來。

    聽忍足說,這幾天全國大賽的時間已經下來了。網球社的人每天起得最早,睡得最晚,每個人都在為比賽而努力,跡部也不例外,甚至,他比一般人更加努力。

    管家站在旁邊,看見菡瑾看向鐘的方向,臉上露出愧疚之意來:“柳小姐,不好意思,讓你等了這麼長時間。”

    “沒關係。”菡瑾笑笑,不是很在意,“反正我也沒什麼事。倒是跡部……他每天都要到這個時候才回來嗎?”

    “嗯,少爺他自從知道冰帝打入全國大賽之後,訓練就一天比一天晚了,”管家的臉皺了起來,苦惱不已地說,“偏偏誰勸也不聽,老太爺這陣子身體也不好,我不敢告訴他,夫人又會英國去了,哎……”

    跡部家的這位老管家和早川爺爺一樣,本來是跟在跡部爺爺身邊的。前兩年跡部從英國回來之後,跡部爺爺怕他身邊沒人照顧,就把他派了過來,照顧自家孫子的飲食起居,這也是他老人家最放心的一個人了。

    一打開話匣子,管家就停不住嘴了,一個勁地叨念著跡部景吾這幾日來不規律的生活方式,菡瑾在旁邊聽著,時不時插上幾句話,這讓老管家興致越來越高,到跡部回來時,菡瑾幾乎把這幾日以來,他幾點起床幾點吃飯幾點睡覺,還有平日裡發生的一些重要事情,知道了七七八八。

    跡部回來的時候,看見客廳坐著的菡瑾時,不由得愣了神,隨即又馬上恢復到了平時見面時的樣子,囂張不可一世,帶著說不出的自信和驕傲。

    菡瑾尷尬地從座位上站起來,跡部進門那會兒,管家正和她談到這位大少爺最近越來越沉默寡言的事情,不算是壞話,只是在她心裡,總覺得像在背後道人是非一樣,被當事人抓了個正著,渾身不自在。

    “跡部,你回來了啊……”菡瑾笑得有些拘謹。

    “嗯。”跡部把手裡的書包遞給旁邊的女傭,往她這邊走過來。

    管家一改方才的愁眉苦臉,曖昧地笑了笑,轉身吩咐其他人一起去廚房備菜,才一分多鐘,原本還滿滿的客廳,就剩下了跡部和菡瑾兩個人。

    跡部在她旁邊坐下,下巴微微揚起,輕哼出聲:“到本大爺家裡來有事?”

    菡瑾鎮定下來,也跟著坐了下來,她從包裡拿出了那本藏了許久的詩集,伸手遞過去:“跡部,上次詩集的那件事,真是對不起了!這是我的一點心意,希望能夠彌補上次的過失。”

    跡部看著她,不說話。

    菡瑾手裡拿著書,不能縮回來,又不能強塞給他。

    就在菡瑾以為跡部不會接的時候,他的手卻突然伸了出來,從她手裡接過了詩集。

    跡部旁人無人地翻著那本詩集,菡瑾眼珠子轉了好一會兒,最後還是回到了他身上。

    在那一瞬間,她捕捉到了他眼中一閃而過的笑意,快得讓她以為那只是幻覺。

    “啊嗯,”跡部放下手裡的書,伸出手撩了撩自己的頭髮,鄙視地看著她“你這個女人,字寫得越來越不華麗了。”

    “啊?”菡瑾沒想到他突然冒出的會是這句話,“跡部你……”

    “沒學過德語就不要亂寫。”

    “你怎麼知道我沒學過……”菡瑾張了張嘴,馬上又想到了另一件事,她壓下心裡的那些異樣,伸手去抽跡部面前的那本詩集,臉上表情不喜不悲,“跡部景吾,既然你覺得我的賠禮讓你不滿意,那麼,我先收回了。”

    回應她的是跡部迅速地拿起那本詩集,在她之前拿到了手裡,他瞪了她一眼:“既然是賠給本大爺的,就是本大爺的了。”

    菡瑾收回手,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跡部輕咳一聲,剛好這個時候,管家領著人開始上菜了。

    “吃過晚飯沒?”跡部從剛才的尷尬中恢復過來。

    “吃……過了,”菡瑾胃裡的茶水糕點開始翻湧,她吃得不多,來之前在家裡也吃了一些點心了,本來想把書給了跡部之後就離開的,沒想到,在這裡待了這麼長時間,甜食吃多了,本來就容易有飽足感,現在,她已經完全沒有了吃晚飯的,“你先吃飯吧,不早了。”

    “嗯。”

    菡瑾起身告辭,跡部把她送出門。

    “聽說網球社打進全國大賽了,”菡瑾和跡部並排走著,“還沒來得及恭喜你的。”

    “你的恭喜,還是等到本大爺拿到全國大賽獎盃,再送吧。”跡部瞟了她一眼。

    菡瑾聳肩:“跡部你很自信呢。”

    “那是當然。”

    頭上的月亮被飄來的雲擋住了,跡部臉上的表情也難辨起來,晦暗地燈光下,菡瑾聽見了他的聲音,帶著一種淡然又平和的感覺:“全國大賽,你會過來看吧?”

    在那一瞬間,菡瑾突然不想開口拒絕,她使勁地點了點頭:“嗯,會過來。”

    “冰帝,會取得最後的勝利。”

    “我相信你。”

    菡瑾如是說著。

    其實,她比誰都清楚。

    冰帝,不會贏。

    但是,她還是為這個少年,祈禱著,奇跡的發生——

    作者有話要說:這兩天天氣不好,動不動就電閃雷鳴的TT

    我的本本一度被耗到沒電,但是沒辦法充電……

    咳咳,這章過渡~~

正文 天明(三)

    考試很快就過去了。菡瑾的基本功比一般人扎實,唯一不怎麼擅長的體育課,也在她申請了保健課之後,不再是她頭痛的問題了。

    她不討厭考試,但也無法喜歡上考試,對於能夠整天待在家裡悠閒度日,她還是不排斥的。

    沒過幾天,考完試的興奮感逐漸被夏日裡不斷攀高的溫度所取代。

    每天早晨起來,整個人都沒什麼勁,蔫蔫的,像霜打的茄子似的,胃口也不太好,午飯根本就吃不下東西,晚飯倒是能吃得多一點,只不過,吃多了夜裡又胃脹,比吃得少還難受。知道多待在空調裡不好,可是還是捨不得那一時半會兒的涼快,一進房間裡就不想出來。

    這樣過了幾天沒什麼規律的日子,倒是讓早川奶奶急得不得了。一個勁地念叨著要注意身體,不要老窩在空調裡,多出去走走,夏天就是要出汗。前幾日家庭醫生過來,囑咐了很多注意事項,這些都是他重點關照的。

    幸好,這種頹廢的日子菡瑾也沒過上幾天,很快,全國大賽那邊就有了消息。

    那天,她是被跡部的電話吵醒的,拿起手機,看看牆上的鐘,才知道已經8點多了。

    跡部那邊挺吵的,他也沒跟她說什麼廢話,直接就切入了主題,告訴她,明天早上冰帝幾點幾分有一場比賽,讓她提前到,不要遲到。

    菡瑾應了幾聲,再三保證自己一定會去之後,他就急匆匆地掛上了電話。

    和無數個早晨一樣,菡瑾掛上電話,就起床了。

    爺爺並沒有按照原定計劃,兩天就從美國趕回來,那裡似乎又出了什麼棘手的事情,這一耽擱也快兩個星期了。

    菡瑾起床的時候就發現天氣不太好,陰得可怕,誰想到早飯吃到一半,就開始打雷了。

    雷聲挺響的,一道閃電劈下來,嚇得她手裡的碗差點滑下去。

    胃裡的東西又開始翻騰了,她放下了才吃到一半的早飯,下意識地摸了摸胃那個地方。

    也有很多年過去了,現在碰上雷雨天氣,胃倒是不會疼得死去活來了,不過,還是會不舒服。這一聲聲的雷響,撕裂天空一般的閃電,讓她完全沒有吃東西的胃口。

    空氣裡傳來泥土的想起,很腥,她不由得皺起了眉。

    早川奶奶看著屋外的瓢潑大雨,勸道:“要不……明天再去吧?這雨也不知道要下到什麼時候……”

    按照原定計劃,今天是要去真田家拜訪的。

    “明天要去看網球比賽,”菡瑾放下手裡的筷子,眼睛飛快地瞟了外面的雨,“再等等吧,應該只是普通的雷陣雨,馬上就會過去了。晚點就晚點,實在不行,就下午過去。”

    那天在電話裡講了大概,她和真田家老爺子打了半天太極,談了半小時,誰也沒討到對方便宜。

    菡瑾是無所謂啦,本來就沒想幹什麼,就是為了討對方的不自在才打了這個電話。對方可就不好受了,老爺子跟她胡攪蠻纏了許久,最後沒談出個結果來,他是想套菡瑾的話,急需知道柳家那個老頭對這件事的看法,沒想到什麼有用的資訊沒得到,最後還被個小娃娃耍得團團轉,浪費了半個小時時間。

    幾天之後,她就莫名其妙接到了邀請,也就是今天被雨打斷的這次拜訪了。

    雨大概下了二十多分鐘,就慢慢停下來了。

    菡瑾看見外面不在打雷了,就穿上外出的衣服,出了門。

    早川叔叔的車開得很慢,所幸路不是很長,沒多長時間就到了。

    菡瑾從車上下來,看了看時間,沒遲到。

    在真田家的會客室外看見了真田透母女,菡瑾朝著真田奈美行禮,隨意地扯了幾句。真田奈美對於她的出現表現得很驚訝,也不知是真是假。

    站在母親旁邊的真田透今天特別乖,看見她,很有禮貌地打完招呼之後,就縮到了自家母親身後,一聲不吭了。

    這副小心翼翼的樣子讓菡瑾有些疑惑,更多的是不解,距離上次見面也就兩個星期,再怎麼著,這個真田小姐的變化也有些太快了吧?之前見面時還對她咬牙切齒的,今天見面就乖成這樣了,照理說,她還跟她爺爺告狀來著,真田小姐現在見到她非但沒生氣,反而還在瑟瑟發抖。

    菡瑾和真田奈美客氣著,眼角的餘光不時瞟向真田透。

    雖然今天下雨了,但是天氣也沒涼快到哪裡去,真田大小姐居然在這種大熱天穿上了一件長袖襯衫,把領子上的第一顆紐扣也扣了起來,緊緊地勒住了脖子。

    菡瑾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卻引來了身邊奈美夫人的關注:“菡瑾這是……”

    “啊,”菡瑾眼睛掃過真田奈美長長的指甲,複又笑著回答,“沒什麼,奈美阿姨,不好意思,真田爺爺該等急了,我要先進去了。”

    “沒事,菡瑾,有空要來找我們小透玩啊。”

    菡瑾的笑容在轉身之後立刻換成了一臉深思的表情,剛才,真田透手臂上的那是……抓痕吧?

    包成這個樣子,身上到底被抓成什麼樣了?

    嘛,人家家務事,她還是不要管了。

    整個下午的交談在一派祥和的氣氛中度過了。

    本來真田家就不是以經商為主,以真田爺爺的人格,菡瑾也不擔心他會像宮本家那樣在柳家背後搞鬼。

    兩個人聊了很多,互相給對方留下了不錯的印象。菡瑾這趟拜訪也就功德圓滿了。

    出門的時候,菡瑾碰上了真田透,不同的是,這次她身邊的人換成了真田弦一郎和幸村精市。

    真田透始終垂著腦袋,一聲不吭,兩隻臂上的衣袖被挽得老高,露出了青青紫紫的抓痕,密密麻麻的,讓人看著都覺得頭皮發麻。

    而真田弦一郎和幸村精市兩個人,正在大聲地爭論著什麼,不是吵架,只是在討論。

    天又暗下來了。

    菡瑾穿著紅色的和服,站在樹後看他們。

    真田透抬起頭時,看見樹後紅紅的一團,跟火一樣,也沒看清人的臉,當場嚇得叫出了聲:“誰……誰在那裡……”

    真田弦一郎和幸村精市停下了正在進行的對話,同時看了過來。

    菡瑾從樹後走出來:“是我。”

    真田透認出了菡瑾,手忙腳亂地把袖子放下來。

    在真田弦一郎和幸村精市頗為惱火的眼神下,菡瑾抬頭看了看黑壓壓的天空,淡淡地說:“我只是路過,馬上就要走了,你們繼續。”

    就在菡瑾轉身的那一刹那,真田透終於鼓起了勇氣,喊住了她:“柳……同學,我可以知道,你今天跟爺爺說了什麼嗎?”

    “不可以,因為跟你沒關係。”菡瑾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而且,真田爺爺可沒那麼長的指甲。有這個時間擔心他,還是想想別的吧!”

    “柳學妹。”身後傳來幸村精市的喊聲,菡瑾腳步一頓,頭也沒回,徑直出了這個院子。

    真田奈美,真是個厲害的女人啊!

    夠心狠手辣,連自己的女兒都不肯放過。

    那種傷……直接可以定罪家暴了。

    不過,也正是這樣的手段,才能培養出前世那般的真田透吧!

    這回,菡瑾可是把跡部的事情放在了心上。

    一本詩集就能讓他氣成那樣,今天是他們全國大賽的第一場比賽,如果她要是缺席或者遲到,估計就不是買本精裝詩集道歉那麼簡單的事了。

    怕趕上塞車,菡瑾早了一個小時出門,避過了上班的高峰期。

    到了比賽場地,菡瑾對著地圖和比賽表,一路摸到了冰帝今天比賽的區域。

    可能是她來早了,鐵絲網週邊滿了人,就是沒看見穿著制服的網球社正選,連穿著運動服的男生都沒見到幾個,大多都是女生。

    菡瑾好不容易穿過了人群,進了球場,才知道從剛才開始就存在的突兀感從何而來。

    不知是出於什麼心態,這些啦啦隊成員似乎全擠在入口處了,看臺上就坐了小貓兩三隻。

    菡瑾撿了一個不前不後的座位坐下了。

    左右看看,閑著無事,乾脆看起了剛剛在報刊亭買的一份網球報紙。

    她會買這份報紙,主要還是因為上面有冰帝網球社的一些介紹,報導寫得挺好的,用字遣詞,也沒有誇大成分,讓人看了有一種眼前一亮的感覺。

    今天淩晨的時候,又下了一場大雨,氣溫暫時還沒有回升,有些雲遮著,太陽也不見影子。

    在這樣的夏日裡,能夠碰上這樣的陰天,也是一種很奢侈的享受了。

    當手裡的報紙被直接抽走的時候,菡瑾嚇了一大跳,抬起頭,才發現忍足正瞪著她。

    菡瑾揉了揉泛酸的眼睛,餘光瞟到了不遠處披著運動服外套的跡部。

    收回眼神時,才發現周圍已經坐滿了人了。

    忍足拽起她,撇了撇嘴:“越來越厲害啦,居然在這種光線下看報紙,眼睛不要了,是吧?”

    雖然是陰天,天還是很亮的,在這種環境下盯著報紙上的字,沒一會兒,眼睛就開始發酸想掉眼淚了。

    菡瑾抿了抿嘴巴,不敢說話了,任憑忍足拉著走,頂著周圍那些詭異的視線,一路被拉到了觀眾席的前排。

    她旁邊的兩個座位,都被一個男生占了,此時,他正躺在那裡睡覺。

    這樣的環境都能睡著!真厲害!

    菡瑾壓下心裡那種奇怪的感覺,轉過頭,發現跡部正在看著自己,她連忙伸出手跟他打招呼:“跡部,我來了。”

    跡部瞟了她一眼,“嗯”了一聲之後,調開了視線,開始看向對手的方向。

    菡瑾摸了摸鼻子,說實話,她有些受不了現在的氛圍。

    對於一個已經知道結果的人來說,她對冰帝的信心比一般人要高上很多。

    只要不出意外,冰帝會是今年的亞軍。

    托前世的福,她可是記得最後,立海大和冰帝在全國大賽總決賽碰面了——

    作者有話要說:百度百科說,動畫裡跡部二年級時,冰帝是全國大賽第二名。漫畫裡,四天寶寺是第二名。

    毫無疑問,這是跟的動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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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天明(四)

    正如她料想的那樣,冰帝一路旗開得勝,中間雖然也有波折,有幾場比賽打得特別艱難,最後還是取勝了。

    越到後來,比賽被拖得越長,一場雙打能打掉好幾場雙打的時間。在這樣熱的天氣裡,無論是觀眾還是選手,都是很不容易的。

    菡瑾剛開始幾天,還覺得撐把傘坐在觀眾席,看著跡部忍足他們在下面打球很不好意思,到後來,她也撐不住了。

    這種溫度,考驗的已經不是人的體力了。

    所有的人都在為冠軍而努力,但是,冠軍只有一個。

    即使優秀如跡部,最後也只能止步第二名的位置。

    她看著冰帝贏得一場一場的勝利,取得一次又一次輝煌的戰果,看著冰帝每一個人臉上洋溢著的笑臉,那是一種離自己的夢想越來越近時的興奮和激動。

    那一刻,她也終於將自己心裡的那些想法放下。

    做任何事,都不能看重結果,因為不管結果如何,所有人,都不會忘記這種為了自己的夢想而奮鬥的感覺。

    十年,二十年之後,他們的記憶裡,也必然會有這些美好的瞬間停駐。不像她,記起自己的曾經時,那些校園生活,只能反復糾纏在立海大網球社曾經獲得過幾次冠軍這樣膚淺的事情上,蒼白得讓現在的自己感覺到可笑。

    在不知道又下了幾場雨持續高溫了幾天之後,冰帝迎來了總決賽之前最後一場比賽的勝利,也是他們在這次全國大賽裡,最後的一次勝利。

    因為打入了總決賽,冰帝的正選們都很高興,包括跡部在內。

    菡瑾被忍足拉著進了這家飯店的時候,她以為只是他們兩個人隨便吃頓飯。

    到了裡面,才發現冰帝的正選們,坐了滿滿一包廂。

    菡瑾站在門口,面對著滿室突如其來的安靜,尷尬地打招呼:“大家好……”

    不等其他人反應過來,她就被忍足推進了裡面:“傻站在這裡幹什麼?不用去管他們,想吃什麼自己點,今天是跡部請客。”

    跡部請客,會到這種小飯店,還真是讓人驚訝。

    菡瑾在忍足的安排下,在他隔壁的座位上坐了下來。

    幾乎在同一時間,屋子裡的人又開始活絡起來,說話的說話,搶東西吃的搶東西吃。

    菡瑾拿起筷子,還沒來得及夾菜,視線冷不丁就和對面的跡部對上了。

    她突然想起,自己進門到現在,還沒跟這個請客的主人打過招呼,倒是準備先吃上了。

    或許是跡部的眼神太奇怪了,一時間,她拿著筷子的手就僵在了那裡。她眨著眼睛,看著他。

    跡部嘴角勾了起來,打了個響指,對身邊的樺地說:“把菜單給她。”

    “WUSHI!”樺地站起來,頗為鄭重地把手裡的菜單遞給了菡瑾。

    菡瑾放下手裡的筷子,伸手去接,觸到菜單的時候頭皮一麻。她剛剛拿著筷子不夾菜的動作,似乎讓跡部誤會了什麼了。

    這家飯店和奇怪,菡瑾看著上面形形□的菜,中式的西式的,跟中西合璧的大雜燴一樣。

    她隨便勾了幾樣名字看起來還算不錯的菜,一直坐在旁邊那個頭髮偏黃的男孩突然湊了過來,嘿嘿一笑之後,對她說:“能不能幫我叫個霜淇淋?”

    菡瑾沒想到他會跟自己說話,愣了愣之後,馬上點頭同意了:“。”

    這間看似中餐館,其實包羅萬象的飯店裡,菡瑾居然在最後一頁找到了霜淇淋的痕跡。

    在這之前,她一度以為,這個跟她要霜淇淋的男孩,是在跟她開玩笑。

    “你要什麼味道的?”菡瑾抬起頭,看向他。她想,她大致可以明白,為什麼跡部會出現在這間和他的審美完全不搭的飯店裡了。

    “呃……”男孩埋下頭,伸出手指,一個個對著菜單上的霜淇淋看下去。

    菡瑾想起了第一次來看比賽時,那個在她旁邊睡覺的男孩子,好像,也有一頭這樣顏色、看起來軟軟的頭髮。

    男孩笑著看向她,眼睛眯成了一條線:“我要藍莓味的。”

    這時,坐在忍足旁邊的一個紅頭髮的男孩大叫起來,身子整個越過了忍足,湊了過來:“什麼什麼?是霜淇淋嗎?我也要我也要,我要……草莓味和桃子味的……來兩個……嗯,還要一個香蕉船……”

    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菡瑾看見忍足輕輕地在那個紅發男孩的手臂上掐了一把,男孩驚叫了一聲:“侑士,你幹……”

    他轉頭看向忍足,卻發現忍足的眼睛正一眨不眨的看著跡部,似乎是意識到了什麼,立刻蔫了下去,乖乖地坐回了座位上。

    “岳人,明天就要比賽了,你這個不華麗的傢伙,吃這麼多霜淇淋,你明天還想上場比賽嗎?”跡部的聲音不是很大,說出來卻很有威懾力。

    忍足動了動筷子,慢條斯理地夾菜吃,沒有要幫那個男孩求情的意思。

    菡瑾眼皮一跳,怎麼她點個菜都能點出事情來?

    她合上菜單:“我點好了……那個,我給你留了一個香蕉船,稍微吃一點應該沒關係的……”

    前半句是跟那個紅頭髮的男孩子說的,後半句是跟跡部說的。

    直到把功能表遞給服務員,跡部都沒再提出異議。

    菡瑾這才松了一口氣。

    接下來的時間裡,大家都挺開心的,開始時那種良好的氛圍,一直延續到了這頓飯結束。

    晚飯結束之後,冰帝一幫人,連著菡瑾在內,在飯店過道裡,往大門方向走。

    人挺多的,剛開始時,菡瑾是和忍足並肩走在一起的,到了後來,她也不知道,自己身邊什麼時候換成了那個紅頭髮的叫向日岳人的男孩。要不是他開口說話,她估計是不會發現了。

    “呐,學妹……我問你,你男朋友到底是侑士還是跡部啊?”

    “啊?”菡瑾被問住了,她知道學校裡有人在傳這件事,只是至今為止,還沒人敢光明正大地過來問她的。

    向日左看看,右看看,最後,壓低了聲音說:“如果是侑士的話,那就最好了,如果是跡部……我跟你說,一定要快點跟他分手……跡部那傢伙,脾氣什麼的,都比侑士差遠了。”

    菡瑾看見了忍足,他就走在他們前面,不知不覺中,她和向日已經成了這個隊伍裡走得最慢的兩個。她不知道忍足有沒有聽見向日說的那些話,不過,向日後面一句話出來,倒是讓她原本尷尬的心情,緩解了不少。

    她看著前方,回答他:“都不是。”

    “怎麼可能?”向日大叫起來,成功引來前面的人駐足之後,他連忙又垂下了頭,一副做錯事心虛的樣子,小聲跟她說:“就算是跡部,我也不會嘲笑你的啦,雖然不是侑士有點可惜……你就告訴我真話吧,我肯定不會說出去的。”

    “真話就是兩個都不是,”菡瑾彎了彎嘴角,她從來沒有碰到過這樣的男孩子,明明比她大一屆,思維模式卻和小孩子沒兩樣,她的耐性也被調了出來,難得心情很好的跟一個陌生人開玩笑,“如果是的話,我肯定告訴你。”

    向日正要說什麼,前面的人卻停了下來。

    菡瑾堪堪止步,差點撞到忍足身上去,向日往後跳了一大步。

    他們兩是所有人當中身高最最矮的,走在前面的每個人都比他們高,現在他們也看不清前面的情形,只能面面相覷。

    前頭傳來說話聲,菡瑾仔細聽,知道是跡部和幸村在說話。

    “真是巧啊!想不到會在這裡碰到冰帝。”

    “嗯,本大爺也沒想到,會在這裡碰到立海大。”

    此時,這兩個人心裡在想什麼,菡瑾是不知道的,氣氛比較凝重,畢竟,再過幾天,這兩個隊伍就要在賽場上一決勝負了,如果這個時候,兩隊人還嘻嘻哈哈的,才會很奇怪吧。而且,在她看來,跡部和幸村都不是那種會在緊要關頭,還能開玩笑的人。

    時間並沒有很久,菡瑾只是走了走神,前面的人就重新開始動了。

    向日又開始跟她說一些有的沒的,菡瑾一邊留神聽著,一邊轉頭看了看左邊的那條過道。

    立海大好像也是過來吃飯的,包廂不一樣,方向也不一樣,他們只是剛好碰到了一起。

    菡瑾的眼神和即將進屋的真田透碰到了一起。

    她看見,真田透的瞳孔縮了縮,很緊張的樣子,卻沒有了前幾次見面時,那種赤|裸裸的敵意,或者說,被掩蓋起來了。

    她像菡瑾很僵硬地笑了笑,然後一頭紮進去,不見了。

    回到家裡是7點鐘,菡瑾洗漱之後,早早地睡下了。

    不過,她睡得極不安穩,總有一種半夢半醒的感覺,她似乎翻了好幾個身。

    也不知道幾點鐘的時候,她房裡的電話響了起來。

    突如其來的聲音,把她直接從亂七八糟的夢境里拉了回來。

    她深呼吸幾次,才拎起了床頭的電話。

    “喂,這裡是柳家,請問你找誰?”

    電話那頭是一個女人的聲音,很急促,帶著哭腔:“老爺子在嗎?我找老爺子……”

    菡瑾聽出了說話的人是誰,她看了看牆上的時間,晚上9點,原來她只睡了兩個小時。

    菡瑾吐出一口氣,“爺爺去美國了,不在家。”

    “不在家嗎?”女人的聲音頓了頓,接著,又喊了起來,“柳菡瑾,那柳菡瑾呢?她在嗎?找她也一樣。”

    “我就是。”

    “柳菡瑾……你、你一定要救救蓮二……他、他現在在醫院……”女人哭喊出來了,“求求你……現在只有你能救他了……”

正文 真相(一)

    柳蓮二住院了,因何住院,不知。

    電話那頭是芸姨,她現在說話已經說不清楚了,語無倫次的。反復來反復去,就這麼幾句話,不停地哀求她,救救她兒子。

    房間的門被拉開了,菡瑾轉頭看過去,早川奶奶披著外套,站在門口。

    “小瑾,發生什麼事……”

    菡瑾朝她擺了擺手,擰眉繼續問電話那頭的人:“芸姨,你說清楚點,蓮二到底怎麼了?你不說清楚,我怎麼幫你?”

    “蓮二他住院了……車禍,是車禍……”柳芸子的哭聲愈發淒厲起來,“怎麼辦啊……還在搶救……你和老爺子認識的人多,有沒有什麼特別好的醫生……”

    “搶救?”菡瑾挑眉,“既然已經在搶救了,你就先不要急了,就算我們有認識的醫生,這麼晚了,突然打電話過去……總之,先看看情況。這樣,你先告訴我在哪家醫……”

    “說到底,你就是不肯救,對吧?”柳芸子聲音一變,打斷她,突然發起怒來,“你怎麼這麼沒人性啊……”

    “喂?喂?”菡瑾連叫了好幾聲,沒聽見對方回應,幾秒鐘之後,電話那頭傳來“嘟嘟”的聲音。

    柳芸子掛電話了。

    菡瑾放下話筒,看著電話發呆。

    早川奶奶轉身拉上門,忍不住問道:“什麼事啊?我好像聽見……她的聲音了……大半夜的……”

    菡瑾回過神,掛上電話,掀開被子下床:“蓮二出事了,車禍,現在正在急救。”

    “車禍?”早川奶奶驚呼起來,“好好的怎麼出車禍了?”

    “不知道,”菡瑾一臉焦躁,“那個女人說了一堆廢話,到底怎麼出的事,她也沒說清楚,一個勁地求我救蓮二,也不告訴我是在哪家醫院,要我現在找醫生過去幫忙搶救蓮二……怎麼說都不聽……”

    菡瑾拿起了手機,調出號碼,按下了呼叫鍵。

    電話沒多久就被接通了,那頭傳來柳生比呂士沒什麼元氣的聲音:“喂,菡瑾?什麼事?”

    “關於蓮二,”菡瑾也沒時間跟他客套了,直接切入主題,“剛剛我接到了芸姨的電話,沒頭沒尾的,也沒明白是怎麼回事,你們現在在哪家醫院?”

    “我們現在日本綜合醫院,”柳生歎了一口氣,“蓮二是兩個多小時前送過來的,我們也是剛聯繫到芸子阿姨,她現在急得團團轉,工作了一天,手機沒電了,回到家裡聽見電話留言才知道兒子出事了……你也別怪她了……”

    菡瑾打開櫃子,隨手拿了一條裙子,扔到了床上,嘴上答應著:“我沒怪她,只不過,她突然打電話過來,一個勁地讓我給蓮二……算了,不說了……兩個多小時前?怎麼回事?那個時間,你們不是應該剛好吃完飯嗎?”

    他們冰帝從那家飯店出來是5點半左右,立海大剛好進去吃飯,現在是晚上9點,車禍是在兩個多小時之前,也就是7點不到,算算時間,差不多是立海大吃完晚飯出來的時候。

    下午還看見好好的在球場上跑的人,幾個小時前還和同學一起去吃飯的人,這會兒居然躺在醫院急救了,說實話,她還是有點接受不了。

    柳生在電話那頭歎了一口氣,聲音裡有些疲憊:“就是我們吃完晚飯從飯店裡出來。有個小男孩追氣球追到了馬路上,沒看見車,蓮二跑出去救人……哎……那個男孩沒事了……”

    “救人?”菡瑾嘴角勾起一抹笑,連她自己也不知道,這到底是不是在自嘲了,爺爺說得對,這個柳蓮二,早晚會被自己一板一眼的性格害死的。救人也要看看自己有幾斤幾兩重,現在人是救回來了,他把自己給整得躺在醫院了。這種事情,弄不好就是兩條命一塊搭上了。菡瑾停下手裡的動作,看了看牆上的鐘:“我大概在半小時之後到那裡,你還在醫院吧?”

    “嗯,我們立海大網球社都在這裡。”

    “那就好,”菡瑾松了一口氣,“有什麼事情你們先擔待著點,芸姨這個人,一碰上什麼事就六神無主了。”

    “好的。”

    菡瑾好不容易安撫住了早川奶奶,勸她回房睡覺。她換好衣服,急急匆匆趕往醫院。

    爺爺前些日子回來過一個星期,昨天又走了,回美國去了,還有一個收尾工作沒做。

    蓮二這車禍,還真是巧了。

    一到路上,她就開始給忍足爺爺打電話。

    日本綜合醫院是忍足家的,當時應該是就近送醫的,所以才沒送到柳生家的醫院。

    現在人都送過去了,少不了得打好招呼,等急救完了,好醫生好藥儘管用。

    火急火燎跑到醫院,還沒進電梯,路上就被芸姨的哭喊聲給攔住了腳步。

    伴隨著吵架的聲音,鬧騰得特別大。她不得不掉頭往那個人多的地方走。

    腦子裡唯一的想法就是,可不能再讓她惹出什麼事情來了。

    和芸姨爭吵的是一個30多歲的男子,旁邊跟了個身高和她差不多的女人,牢牢地抱著個頭上纏了白布的孩子,應該是一家人。

    與其說是爭吵,不如說是芸姨一個人在那裡哀求這一家人。

    “你們不能走……我兒子還在搶救……你們走了我兒子怎麼辦啊?”

    那個男人使勁揮開芸姨伸過去的手,嘴裡罵罵咧咧:“你兒子在急救關我們什麼事?我又不是醫生,你給我讓開……”

    芸姨哭得聲音嘶啞:“是我兒子救了你們的孩子……你們不能這樣……”

    男人的臉更加猙獰了,他一把推開了芸姨,恨恨地罵到:“那又怎麼樣?又不是我讓他救的?日本又沒有法律規定,我兒子被你兒子救了,我就一定要付醫藥費……滾開!”

    聽到這裡,菡瑾大致可以明白這兩個人爭執的原因了。

    蓮二的醫藥費,扣掉政府補助部分,還有自付的,這筆錢不是小數目。以芸姨現在的經濟能力,根本負擔不起。

    蓮二住院,雖說是車禍,但是從柳生的話裡就可以聽出來,撞傷蓮二的車主根本就沒錯,是那個被久的男孩自己跑到馬路中間的。

    菡瑾很不待見芸姨,但是這件事情上,她只能說,她更討厭眼前這家人。

    芸姨死拉著那個男人的衣服不肯放開,那個男人突然抬起腳,一腳踹到了她的肚子上,芸姨“哇”地一聲,就要往後仰。

    田中叔叔眼疾手快,沖過去一把扯住了她。

    菡瑾眼神一暗,伸手攔住了這家人:“等一下。”

    男子惡狠狠地抬起頭,卻發現攔住自己的只是一個小女孩,不免輕視起來:“讓開,不要多管閒事。”

    菡瑾看也不看他,轉頭對田中說:“田中叔叔,報警,他剛剛傷人了。”

    田中點了點頭,拿出了手機,開始報警。

    男子臉上閃過狼狽,他氣急敗壞地叫了起來:“臭丫頭,我警告你,不要多管閒事!要不然,我讓你好看!”

    說著,朝菡瑾揚起了拳頭。

    保安、護士、醫生,往這邊沖了過來,一時間,亂成一團。

    菡瑾倒是很鎮定,一派悠然地指揮著兩個護士把芸姨扶走,去檢查。

    然後,拿出了手機,開始打電話:“喂,我現在在日本綜合醫院,對,明天柳家旗下的報社雜誌社頭條通通換掉,至於換的內容,就在醫院裡,派人過來吧!”

    菡瑾慢慢地放下手機,轉過頭,朝那個還在和保安抗爭的男子笑了起來。

    她慢慢地走近他的妻子和兒子,在對方驚慌失措的眼神中,慢條斯理地說:“你說我多管閒事?你知道現在在急救的是誰嗎?”

    男子掙扎著,眼睜睜地看著她慢慢地把手伸向自己的兒子。

    菡瑾的手被抱著孩子的母親躲過了,她並不覺得尷尬,只是很優雅地收回了手。

    “在急救的是我哥哥,我的親哥哥。”菡瑾笑得眯起了眼睛:“你一定也不知道我是誰吧?”

    周圍很安靜,連本來還在對著那個男子指指點點的人都止住了聲音。

    “其實你不知道我也是正常的,畢竟,我也沒幹過什麼多了不起的事情,”菡瑾依舊是那副笑盈盈的樣子,“不過,你對我爺爺和我家應該會有所瞭解,我姓柳,我爺爺是柳氏企業的總裁。”

    男子僵住了。

    菡瑾看著他,臉上的笑意消失了,只剩下平靜,她淡淡地說:“所以,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訴你,你剛剛那些話和表現,讓我心情很不好。我哥哥救你兒子,現在活該躺在這裡。”

    她湊近男人的妻子,那個抱著孩子在瑟瑟發抖地女人,用兩個人可以聽見的聲音說:“你們現在也不要太高興,我哥哥要是醒不過來,你們兒子也別想好過。”

    不管她跟柳蓮二關係是好是壞,她都不會原諒這種人侮辱他們柳家的人。

    等她處理完這些事情,趕到急診室門口的時候,芸姨已經在那裡了。

    眼睛哭得腫腫的,呆呆地看著急救室的門,一動不動。

    菡瑾到的時候,立海大的人或站或坐,一臉焦急。

    柳生比呂士看見她,苦笑著:“過來啦,芸子阿姨都告訴我們了。”

    “嗯。”菡瑾應聲,忍不住問道:“現在怎麼樣了?”

    “不知道……”

    就在這時,急救室的門被推開了。

    從裡頭走出一個護士模樣的人,芸姨一下子撲了過去。

    “我……我兒子怎麼樣了?”她的手死死地揪住了護士的胳膊。

    “對不起,我不清楚,”護士一臉為難,“血不夠了,我要去血庫取血,麻煩你讓一讓。”

    幸村和真田沖了過去,把她拉開。

    因為怕傷著她,不敢使力。

    芸姨的手還放在護士的胳膊上:“血……血不夠了嗎?抽我的,抽我的……我的是O型血……”

    “對不起,病人的血型是A型。”

正文 真相(二)

    “A型?”柳芸子愣住了,“我記得……我和景洪都是O型血……”

    她拽著護士的手,慢慢地鬆開了。

    護士不明就裡,看她鬆開了自己,急急忙忙朝她鞠了個躬,解釋道:“因為病人需要大量A型血,所以沒辦法直接輸O型血,請家屬不要耽誤我們的工作。”

    柳芸子眼前一黑,踉蹌一下,險些跌倒,要不是身邊有真田和幸村扶著,她就摔過去了。

    護士走了,急著去血庫取血。

    周遭一片沉寂,現在這個時候,誰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幸村和真田對視一眼,扶著柳芸子在椅子上坐下。柳芸子像是丟了魂一樣,嘴裡念叨來念叨去,反反復複就只剩下這麼幾句話:“我和景洪都是O型血,為什麼蓮二是A型血……這不可能,這不可能……”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其他人也大概知道是什麼情況了。

    父母都是O型血,孩子怎麼也不可能會是A型血,這中間肯定是出了什麼狀況了。但是,現在誰也不敢說,柳蓮二不是他父母的親生兒子。

    菡瑾還是那副淡淡的樣子,看不出一絲驚訝,很認真很專注地看著手術室的門,好像剛才發生的那些事,都跟她無關,那些話,她也沒聽見一樣。

    柳生看著她欲言又止,這種事又不好問出口。

    立海大的部分球員面面相覷,說到柳蓮二的妹妹,所有人腦子裡反應出來的,就是那個叫“柳茗雅”的女孩,在前段時間一些不好的傳聞之後,據說,現在轉學到國外去了。一個小時前,柳生接到一通電話,說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話之後,就掛掉了,然後,跟他們說,柳的妹妹會過來。他們吃了一驚,柳生和那個柳茗雅什麼時候這麼熟了。等人到了,他們才知道是前些日子那個在冰帝和幸村講話的那個女孩子,好像和冰帝的跡部忍足的關係還很不一般。

    因為不熟,也不知道蓮二這個妹妹是哪裡冒出來的,在場的除了真田兄妹、幸村和柳生之外,對柳家的情況不瞭解,心裡只覺得奇怪。

    真田透就坐在旁邊,也一直都沒有說話。

    這會兒,在眾人都沉默的時候,她突然走到了柳芸子跟前,蹲下身,拿出手帕,幫她擦著汗,輕聲勸道:“芸子阿姨,現在關鍵是柳學長,而且,血型這種事情,一般人都不會注意,說不定是你記錯了。”

    柳芸子的身子顫了顫,呆呆地看向真田透。

    真田透接著說:“像我媽媽就記不清爸爸的血型,因為平時也用不著,所以我們都不太在意。芸子阿姨,你還是不要想太多了。”

    “是嗎……是我記錯了啊……”柳芸子的眼睛漸漸有了神,她一把握緊了真田透的手,使勁點頭,“對對對,肯定是我記錯了……蓮二可是我生下來的……怎麼可能……”

    可能是柳芸子手勁太大了,真田透皺起了眉頭,嘴上卻還是安慰著:“芸子阿姨,你不要急,我們現在是要等柳學長平安……”

    在這種時候,真田透說出的這些話,無疑是最讓人寬心的。

    菡瑾收回目光,看向她們,芸姨的反應完全在她的意料之中,反倒是真田透……看來奈美婦人的指甲教育,還是相當成功的,至少今天大小姐的表現,讓人完全抓不到錯處。話說得挺漂亮,既討好了芸姨,還給立海大的其他人留下了好印象。

    不過,比起這些表面功夫,還是真相比較重要啊!

    但願,今天之後,一切大白于天下時,真田小姐的話還能說得這麼冠冕堂皇。

    人呐,對於和自己無關的事,說起來永遠都是這麼輕鬆,這就是所謂的“站著說話不腰疼”。

    柳生一直在暗中觀察菡瑾,從剛剛護士說出蓮二是A型血開始,他就有一種感覺,就是這件事情,菡瑾肯定知道內情。

    真田透的那番話,說的恰到好處,他卻完全沒有感覺。大概一個月前柳家祖宅的那次探視,讓他記憶猶新。因為是真田的妹妹,他和真田透本身只是點頭之交,雖然惱怒那天她的某些言行,他卻沒有立場去指責她。現在,之前處處針對柳家的人,突然說出這一番得體的話,這讓他感覺很奇妙,卻總是無法用在場其他人的那種眼光去看待她。

    他注意到,菡瑾把頭轉向真田透那個方向之後,嘴角勾了勾,眼裡閃過一絲興味,好像是看到了什麼有趣的事情,隨即又抬起頭,重新專注地看著急救室的門,沒動靜了。

    或許,她真的知道……

    護士來來去去,大概又過了一個多小時,急救室的門被推開了。

    幾個醫生推著人出來了,蓮二身上插滿了管子,眼睛緊緊地閉著,只有微微起伏的胸口證明他還活著。

    立海大的正選們圍了上去,柳芸子顫抖著詢問自己兒子的病情。

    醫生摘下口罩,滿臉的疲憊,卻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神采:“病人已經脫離危險期了,不過,我們會安排他在加護病房觀察幾天,等一切都穩定之後,再把他移到普通病房。”

    立海大眾人松了一口氣。

    菡瑾站在週邊,蓮二被推出來的時候她動了動,接著就再也沒有靠近一步了。

    透過人群,她看著蓮二那張蒼白的臉,問道:“會有什麼後遺症嗎?譬如說,不能跑步、不能打球之類的?”

    醫生抬起頭,有些驚訝這麼冷靜地問他話的人,居然是一個年紀不大的小女孩,不過,他還是很耐心地回答說:“如果好好休養調理,應該不會留下什麼後遺症。”

    其實只是一會會時間,醫生被他們擋著回答了幾個問題,就匆忙把人推走了。

    芸姨完全是一副癡呆狀,見到自己兒子出來,又哭又笑的,加上先前在醫院大廳時和那個男子的爭執,頭髮散開了,枯黃的頭髮像冬天的草一樣貼在她的臉上,乾巴巴的,看起來特別狼狽。她跟在醫生後面,搖搖晃晃地往前走。

    真田透連忙跑過去扶著她,說:“芸子阿姨,我陪你一起去。”

    菡瑾留意到,從頭至尾,芸姨的手一直放在自己的肚子上,那個剛剛被踢到的地方。

    她收回視線,輕哼一聲,轉身對身邊走過的護士說:“護士小姐,麻煩你把她送回病房裡去,順便讓醫生再給她檢查檢查。”

    護士小姐答應了一聲,走過去攙扶柳芸子,沒想到她一把揮開了她的手,叫了起來:“我沒事,我不要去檢查,我要去看我的兒子。”

    菡瑾轉了個身,面對她,冷笑道:“不要去檢查?你也知道躺在裡面的是你兒子,你要是倒了,別人誰有那個閒工夫伺候他?行了,不要再給我添亂了,現在他住的是加護病房,你就是想照顧他,也沒機會。”

    說完,她又給護士小姐使了個眼色,護士小姐再伸手去扶芸姨時,她沒再掙扎。

    快走的時候,她突然回過頭,看著菡瑾,眼神犀利,聲音有些沙啞:“你為什麼這麼好心……”

    “不是我好心,”菡瑾別有深意地看著她,“有些事情,你應該已經清楚了。該還的,一個也別想逃。”

    護士和芸姨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盡頭,菡瑾看了看時間,轉身對立海大的人說:“你們先回去吧!過幾天就要決賽了,我哥哥這個樣子……到時候肯定是沒辦法上場了。你們也有很多事要處理……”

    大家都不說話了。身為立海大網球社的一份子,他們自然知道菡瑾說的“很多事”是指什麼事。柳住院了,他的位置需要人代替,原本制定好的決賽方案,得全部推倒重來,還有正選隊員的心態,碰上這種事,現在大家心裡都堵得慌,這種心態,對比賽實在是不利。

    真田透一臉擔心,怯怯地說:“可是……柳學長這裡沒人照顧……”

    菡瑾瞟了她一眼:“哥哥現在在加護病房,除了護士和醫生,誰都進不去。將來他換到普通病房之後,我會請專門的人照顧他的。”

    幸村站出來,朝菡瑾鞠了個躬,說:“那麼,我們先走了。如果蓮二醒了,請通知我們一聲。”

    菡瑾點了點頭。

    菡瑾去找了柳蓮二的主治醫師,是由主任親自接待的。這些醫生都很客氣,菡瑾知道是之前給忍足家打的那通電話起作用了,她也沒說什麼廢話,開口問了很多問題,都是跟蓮二的傷勢有關的。

    她這哥哥果然是傻人有傻福,被車子直接撞上了,流了很多血,原本以為能活命就算不錯了,沒想到動完手術出來,還沒留啥後遺症。處理完一些比較嚴重的,剩下的手臂骨折了,腿上蹭破了一點皮。連醫生都大歎這是個奇跡。

    菡瑾把柳蓮二的傷勢瞭解透了,才起身告辭,走之前,不忘提醒這些醫生:“有什麼好藥,儘管給我用,我哥哥打網球,不能留下後遺症。”

    現在發生這種事,估計柳蓮二醒來之後,心情不好是肯定的了。眼看著立海大就要問鼎第二次全國大賽冠軍了,沒想到他卻在這個關鍵時刻出了岔子。立海大贏了可能還好點,如果輸了……

    這就是前世今生的區別吧!

    果然,很多事情都不一樣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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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真相(三)

    處理完一堆事情,已經要接近午夜12點了。

    菡瑾覺得很累,站在電梯裡,看著不斷變換的數字,猛地記起來,還沒打電話給爺爺,告訴他蓮二住院的事。

    幸好,美國和日本的時間不一樣。

    剛好這個時候,電梯門開了,她拿起手機,開始給還在美國的爺爺打電話。至少要讓他知道出了什麼事,如果爺爺在這件事上有什麼特別的指示,她也好早做準備。

    菡瑾說得很有條理,先是告訴老人家蓮二為了救人,被車撞了,但是現在已經沒事了,接著又跟他說了一下芸姨可能已經知道蓮二的身世,暫時還沒什麼過激的反應。

    爺爺的反應也很無奈,沉默了半天,最後歎氣說:“這件事情,我原本打算再過幾年再告訴他們的,現在……哎,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別出事就好。”

    菡瑾應了一聲:“我知道,這件事我會處理的。”

    回到家裡,早川奶奶還沒睡,屋子裡的燈開著,亮堂堂的。

    菡瑾之前跟她打電話說過“沒事了”,想不到老太太還是等到了淩晨。

    忙活了一個晚上,困意都跑光了。再加上來來回回這麼折騰,大熱的天,她已經滿臉是汗了。

    菡瑾長話短說,把醫院的事情長話短說,跟她又重新說了一遍。

    老太太聽完直歎氣:“哎,老爺老是說,你和死去的夫人像,其實啊,蓮二這孩子也像她啊!”

    等菡瑾洗完澡,躺回床上,還是睡不著,

    腦子裡反反復複出現今天發生的事,就像是在做夢一樣,回家,又出去。聽見蓮二出車禍的時候,她心裡就知道,這件事可能瞞不住了。

    接下來,事情應該會簡單很多,關鍵是蓮二醒來之後,這對母子的反應。

    蓮二是在動完手術後的第二天醒過來的。

    醫生做了周密的檢查之後,就將他轉移到了普通病房,單人貴賓房。

    菡瑾接到電話,就從家裡趕到了醫院。

    不知道醫院是怎麼通知的,她到的時候,病房裡除了護士,一個陪護的人也沒有,芸姨也不在。

    菡瑾放下包,在一邊的椅子上坐下。

    柳蓮二的樣子看起來不是很好,臉上木木的,不說話也不笑。

    菡瑾歪著頭觀察了他半天,轉身對正在倒水的護士說:“剛剛醫生怎麼說的?我哥哥看起來不大好……”

    護士小姐放下水瓶,笑著回答:“醫生說,一切都很正常,傷口正在恢復。”

    “但是……”

    “我沒事。”柳蓮二突然開口了,他打斷了菡瑾的話,手動了動,說,“我只是想問你……關於我昏迷後的事……”

    護士看出了這兩兄妹有私人事情要談,行禮之後出了房間。

    菡瑾扭頭,看著房門被輕輕掩上了,才問道:“你想知道什麼事?”

    柳蓮二雖然傷得不重,現在卻還不能大幅度地動,他使勁地轉過頭,看向菡瑾方向:“聽護士說……我昏迷的時候,輸血了……”

    “嗯,”菡瑾點了點頭,“是的。”

    柳蓮二覺得自己的嗓子有些幹,說話的聲音也沙沙的,他不確定這是不是車禍之後的後遺症:“我母親她……知道我是A型血了……嗎?”

    “知道了。”

    知道了嗎?

    柳蓮二看了看坐在一邊,面無表情的菡瑾,苦笑起來:“我一直以為,自己是父親和母親收養的,直到前一段時間,茗雅和父親出事,我才知道,母親對這件事並不知情……”

    菡瑾看著一滴滴規律地往下滴的營養液,慢吞吞地說:“嗯,這個我也知道。”

    “你知道?”柳蓮二驚訝了,“你怎麼會……”

    “我怎麼知道嗎?”菡瑾大笑起來,笑完之後,眼神漸漸冷了下來,“這多虧了我們的好父親。要不是他自己說出來,我都不知道原來世界上真有人可以做出這種事來。不只是我,連爺爺都知道了。”

    “爺爺?”柳蓮二覺得自己快被繞暈過去了,“爺爺真的知道……我的事了?”

    菡瑾低下頭,嘲弄地看著他:“不然你以為,他為什麼會對你這麼好?柳家不是慈善堂,如果你不是他的孫子,他根本沒必要承認你。”

    “等一下!”柳蓮二的聲音蓋過了菡瑾的,他喘著粗氣,平復自己因為大叫而牽動的傷口,“我不是父親和母親的兒子,但是還是爺爺的孫子……”

    “準確地說,”菡瑾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你不是你母親的兒子,但是父親還是你的父親……呵呵,我的解釋很混亂,不過,我不信,你在此之前,就一點不知情!”

    柳蓮二的臉色比剛才更蒼白了。

    菡瑾嗤笑著:“我可是記得,在醫院裡,你還特意跑過來問過我,我和我母親是什麼血型。你告訴我,你很慶倖我告訴你的結果!”

    “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騙我……”柳蓮二回過神,訥訥地問道,“那時候,你根本就是……”

    “我沒有騙你,”菡瑾一臉憐憫地看著他,“我只是給了一個你想要的答案。就算當時我告訴你真相,你也不會相信。而且,這麼多年了,我就不信,你從來都沒有懷疑過……那次父親帶你來找爺爺,爺爺的態度,你難道就看不出來嗎?”

    柳蓮二不說話了。

    他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了,菡瑾說得對,他就是在自欺欺人。

    他無法接受這樣的自己,接受自己的親生母親曾經死在自己面前的事實,那時候,他曾經,在最年幼無知的時候,恨過那個可憐的女人,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親生妹妹,被人毒打。

    他清楚得記得那些事情,那些瞬間,這是他的報應啊!無法抹去,也無法回頭。無論他做什麼贖罪,都不能抵消這些罪孽。

    年齡,只是別人可以原諒他的藉口,卻永遠無法成為他的救贖。

    菡瑾看著窗外的天空發呆。

    都過去了啊。

    媽媽,你看見了嗎?哥哥,知道了。

    我經歷了死亡,重生,最後,終於還是真相大白了。守了這麼多年的秘密,今天,總算到了揭開的時候了。

    “我去找醫生,跟他商量一下你以後的恢復問題。”

    菡瑾幫他掖了掖被角,湊近他,小聲說著。她臉上的表情,已經恢復了來時那般地淡然。

    接下來的那些事,都跟她沒有關係了。

    她瞥了一眼原本被護士掩上的門,此時已經被打開了一條縫,從縫裡可以看見一個人影,迅速地閃過,然後,不見了。

    菡瑾出病房沒多久,門又被推開了。

    柳蓮二聽見聲音,以為是照顧自己的護士,於是出聲說:“我想休息一會兒,你先出去吧!有事我會按緊急按鈕。”

    房間裡沒有動靜了。

    柳蓮二正暗自奇怪,卻聽見有一個聲音,顫抖著說:“蓮二,是我。”

    他心裡一驚,知道了房間裡的不是護士,而是自己的母親,準確地說,是他的養母,或者說,繼母。

    柳芸子走到他的病床前,湊近他,強顏歡笑著:“蓮二,傷口還痛嗎?”

    柳蓮二看著她,想說的話全部卡在了喉嚨口,一種蒼涼感油然而生,嘴裡只能訥訥地說了一句:“不疼。”

    “不疼就好,”柳芸子伸出手,摸著他的額頭,“不疼媽媽就放心了。”

    柳芸子的手很粗糙,刺得他發癢,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原本保養得宜的手,變成了這個樣子。在父親和茗雅出事的那幾天裡,她拉著他的手的時候,還不是這個樣子的。

    才短短幾個月,就改變了這麼多。

    她臉上的皺紋增多了,因為長時間的工作,臉色變得蠟黃,整個人瘦得厲害,像竹竿一樣。剛開始幾天,她找不到工作,只能到處打零工,最多的時候,曾經一天之內跑了4個工作點。除了吃喝,家裡開銷最大的就是他打網球了。球拍需要保養,這不是一筆小數目。不管多累,她都沒有讓他放棄網球,連一個責備的表情都沒有露出來過。

    不管她是出於對誤會他是她親生兒子,才對他這麼好,還是其他什麼,這份情,他都還不起了。

    柳芸子在旁邊坐下來,一臉溫柔地看著床上的人,她伸出手,輕輕拉住了蓮二的手:“剛剛你和柳菡瑾的對話,我都聽見了……不要激動,孩子,聽我說完。我會跟老爺子說清楚,出院之後,讓他把你接回本家。”

    柳蓮二掙開了她的手,看著她,嘴裡吐出了幾個字:“為什麼?”

    “傻孩子,”柳芸子笑了起來,“你跟著我,就只能受苦。回本家的話,可以得到最好的照顧。”

    “媽媽……”

    柳芸子還在說著,眼神慢慢迷離起來:“知道你是A型血之後,我一個晚上沒合眼……不管是柳菡瑾還是你爺爺對你的態度,我都覺得很蹊蹺……所以,第二天一早,我就回家,翻出了你父親的日記……看到那段內容的時候,我很生氣,我氣你父親,氣很多人……後來,我冷靜下來了。我想到了你的母親,我突然覺得,自己其實要比她幸運很多……我的孩子不在了,但是我有了你……可是她,到死都沒有抱過自己的親生兒子,不知道自己的孩子還活著……媽媽這一生,沒做過什麼好事,過得很糊塗,丈夫是從別人手裡搶來的,親生女兒被抓進了監獄,唯一成功的,就是有了你這個好兒子……其實你是誰的孩子又有什麼區別呢?是她或者是外人的,都沒有關係啊……”

    柳蓮二看著天花板,心裡一片沉寂。

    他不知道,這一切該去怪誰。

    這場悲劇,其實是能夠避免的。

    只是,所有人都在那條錯誤的路上,走得太遠了。

正文 真相(四)

    全國大賽總決賽,冰帝贏了,立海大輸了。

    在裁判宣佈結果的時候,所有冰帝的學生,都沸騰了。

    菡瑾坐在觀眾席,看著跡部接過獎盃,再將它高高舉起,她跟著周圍的人一起,使勁地鼓著掌。

    不管立海大是因為什麼原因輸掉了這場比賽,總之,冰帝贏了。

    或許很多人會把這次冰帝的勝利歸功於柳蓮二的住院,但是,沒有人可以否定這個結果,也沒有人能否認冰帝的努力。

    這個暑假,因為冰帝網球社的奪冠,變得不一樣了。

    對立海大來說,錯失了二連冠,對冰帝來說,第一次實現了自己的夢想,對菡瑾來說,這個世界,是個真正的新世界。

    似乎,又沒什麼改變。

    因為日子還是那樣過著。

    全國大賽結束沒幾天,快開學的時候,爺爺從美國回來了。

    他帶回來一個消息:美國的舅舅家,破產了。

    菡瑾對這個舅舅家一點都不熟悉。不管是前世,還是現在,兩家人都不太聯繫。

    母親娘家姓櫻井,她和舅舅是同父異母的兄妹,關係不太好。母親出嫁之前,外公就死了,臨死的時候,小外婆和舅舅把原本外公留給母親的遺產,侵吞了大半,全部轉移到了美國。母親死後,兩家就徹底斷了關係。

    原以為這次爺爺在美國逗留了近一個月,是因為宮本家的事情,沒想到把她早就遺忘掉的舅舅一家扯出來了。

    說實話,她對“舅舅”這個名詞唯一的印象,就是母親葬禮時,推脫生意忙,指派了自己的秘書過來。到現在,那個秘書的臉她已經完全想不起來了。她對這個舅舅,卻是一如既往的不喜歡。

    爺爺告訴她舅舅家的事,主要是因為她有一個表姐,叫櫻井千葉,過一個月,要轉學回日本了。

    櫻井家美國那邊的事情還沒處理完,暫時還不能走開。女兒一個人在日本,吃住都是問題。於是,他們柳家就被盯上了。這種時候,早八百年就斷掉的親家關係,重新又被他們找了出來。

    用爺爺的話說,就是被纏得沒辦法了,只好同意了千葉表姐來借助的要求。

    菡瑾對此種說法嗤之以鼻。

    在她看來,爺爺肯定是又在算計什麼了,不然絕對不會接下這筆“生意”。

    學校是菡瑾幫著聯繫的,她毫不猶豫地給這位沒見面的表姐找了一所全日制寄宿學校。

    茗雅的事情之後,她對這些姐妹之情什麼的,已經不抱期待了。本來就是已經沒關係的人,突然在那裡演起姐妹情深的戲碼,她自己都覺得矯情。不歡迎就是不歡迎,沒必要委屈自己,裝出一副開心的樣子。

    不過,千葉這個名字,她總覺得在哪裡聽過,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了。

    暑假快要結束了,菡瑾往醫院跑的次數多了。蓮二至少還要再住上好幾個月,上學的話,時間就沒那麼自由了。

    比賽結果剛出來那幾天,蓮二的心情一直不太好。菡瑾也不在意,挑著一些跟網球無關的事情,跟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哥哥,舅舅在美國破產了,他把表姐送回來了,會在本家暫住一段時間。”菡瑾一邊削蘋果,一邊說。現在,她基本上已經習慣了“哥哥”這個詞語,叫出來也不覺得彆扭了。

    “舅舅?”柳蓮二轉過頭,皺著眉頭,看著菡瑾,“我怎麼不知道有這個人?”

    菡瑾削完了蘋果,用刀切成一小塊一小塊,放進旁邊透明的盤子裡。她聳了聳肩:“其實我對他也沒什麼印象了,已經很久沒聯繫了。要不是破產,也不會想起我們。”

    “你和爺爺都小心點,”柳蓮二提醒著,“也不知道是什麼樣的人,住在一起……”

    “嗯,我知道。”

    快中午的時候,芸姨過來了。

    菡瑾跟她點了點頭,站起身,對柳蓮二說:“我下午還有事,先回去了。護士一會兒就要送飯過來了,我會讓她多準備一份。”

    柳蓮二含糊地應了一聲:“嗯。”

    做人其實不能太貪心的,現在這個樣子,她已經很滿意了。

    可以和蓮二心平氣和地說話,不冷不熱地說幾句關心對方的話。這一切,都比她原先預計的要好上許多。

    只是,她跟柳蓮二的關係,可能也就這樣了,永遠無法像真正的兄妹一樣,那麼親密。

    沒一會兒,護士就把飯菜送了過來。

    柳芸子打發了護士,端著飯盒,自己喂柳蓮二。只要是她在醫院,蓮二吃飯喝水,都是她自己來。

    靠在床上,喝了幾口粥之後,蓮二看著在旁邊吹粥的柳芸子,說出了自己一直想說的話:“媽媽,出院之後,我還是和你一起住。”

    “蓮二……”柳芸子抬起頭,錯愕地看著兒子。

    “你聽我說,”柳蓮二打斷她,“我已經想過了,我們兩住那麼大一座房子,也是浪費,不如賣了。我們去買便宜一點的房子,不用太大,兩室一廳就可以了。茗雅還要幾年才出來,我們可以先攢些錢……房子賣掉的話,你就不用兼這麼多職了,我們手頭會寬裕很多……”

    “房子我會賣掉,”柳芸子點了點頭,“但是你還是要回去和你爺爺住。”

    “媽媽,這麼多年了,我和爺爺,還有菡瑾……”柳蓮二歎了一口氣,“我們不可能像普通的家人那樣了,現在這個樣子,已經很好了……而且,我覺得我還是和媽媽住一起,會比較習慣。媽媽,把房子賣掉,我們就重新開始。”

    柳芸子把碗放到旁邊,思考了很久,最後,對柳蓮二說:“好,等你出院之後,我們還住在一起,重新開始。”

    我們都知道,已經回不去了。

    因為無法從頭再來,所以,我們只能努力地向前看。

    半個月之後的某個早晨,柳蓮二接到了自家母親的電話。

    打電話的時候,柳芸子很興奮,她等不到晚上下班了,她要把好消息告訴兒子。

    “蓮二,房子已經找到買主了。今天早上,他們過來看了,很滿意。還有,媽媽剛剛和老闆辭職了,因為只是臨時工,所以幹完今天,明天就可以不用過來了。新房子,你想買哪裡的?媽媽問過同事了,他們住的那個社區,剛好有舊房子要賣,三室一廳,因為是舊的,所以跟兩室一廳的價錢差不多……我覺得挺好的,等過幾年茗雅出來了,你們每人一間房間,就不用怕擠了。我們選個時間一起去看看,你喜歡,我們就買下來……好了,不能再說了,媽媽要去工作了,晚上過來看你的時候再聊。”

    電話那頭傳來“嘟嘟”聲,蓮二放下手機,對站在他床前的護士小姐說:“今天天氣不錯,我想出去走走。”

    護士小姐很高興地點頭,連聲答應著,沖出了病房,去找輪椅了。

    自從她照顧這個病人到現在,這是他第一次提出這樣的要求,以前不管她怎麼勸,他都不肯離開病房。

    輪椅很快被拿過來了,柳蓮二在護工的幫助下,坐了上去。

    護士推著他,穿過走廊,進了電梯。

    電梯裡人很多,有和他穿著一樣衣服的病人,也有拎著水果的家屬。

    護士小心地護著他,不讓他被人擠到。

    他們的目的地是花園。

    他住進醫院的時候,是八月初,天很熱。現在,已經是九月初了,被人推著,慢慢地在花園裡移動,他甚至可以感覺到空氣濕濕的、涼涼的。

    秋天已經到了啊。

    已經一個月沒有曬到太陽了。

    他仰起頭,眯著眼睛,看著天空方向。

    蔚藍色的天,刺眼的陽光,真的很舒服。

    護士小姐在後面推著他,眼裡也滿是笑意:“柳今天很開心啊!看起來心情很好呢!”

    “嗯。”柳蓮二接了一聲。

    “是因為花園嗎?”護士看著四周圍鬱鬱蔥蔥的樹木,墨綠色的草坪,忍不住說,“如果你喜歡,我可以天天推你出來。”

    “謝謝。”

    護士推著輪椅,陪柳蓮二在花園裡逛了很長時間,到後來,太陽有些烈了,才轉身回去。

    醫院的大廳,一如既往地忙碌著。

    門口一陣騷亂,幾個醫生護士推著病人,飛快地閃進旁邊的走廊,不見了。

    不遠處兩個護工模樣的人,在那裡竊竊私語著:“聽說……超市……火災……很多人被困住……”

    柳蓮二轉過頭,不再往那邊看了,他使勁把注意力集中到電梯跳躍的數字上,不知道為什麼,心裡一陣煩躁。

    身後時不時傳來輪子滾動地“咕嚕”聲,“很多人被困住”這句話,讓他很不舒服。

    推開房門的時候,手機還在不停地響著。

    熟悉的音樂聲,讓柳蓮二怔了怔。摸摸口袋,發現裡面是空的,他才意識到自己出去了這麼久,手機都不在身上。

    護士把他推到了床邊,從枕邊的櫃子上拿起了手機,遞給他。

    手機上的號碼是柳芸子的,在他進來的時候,鈴聲停頓了一下,接著,又開始嘶吼起來。

    柳蓮二拿起手機,按下了接聽鍵。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陌生女人的聲音,她很急,說話已經語無倫次了。

    “喂,你是芸子……的兒子嗎……芸子她……她現在在急救……超市、超市發生火災……”

    柳蓮二手裡的手機掉到了地上。

    柳芸子的葬禮安排在了一個下著大雨的早上。

    來的人不多,有父親入獄之前的幾個朋友,有母親後來工作之後的一些同事,還有就是他的一些同學。

    葬禮是菡瑾安排的,從頭至尾,爺爺都沒有出現。

    一切都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蓮二呆呆地看著母親的照片,機械的在有人來時,鞠躬。

    “請問……”他的旁邊,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多了一個穿著黑色衣服的中年女人,她遲疑著開口,“你還記得我嗎?我是那天給你打電話的……你母親的同事……”

    柳蓮二回過神,朝她點了點頭。他認得這個聲音。

    女人松了一口氣,她看向柳芸子的照片方向:“那天芸子從火裡被救出來的時候,還有意識,她讓我一定要把話帶給你……她說,她沒辦法和你一起開始新的生活了,對不起……她讓你,好好活著……她說她糊塗了一輩子,好不容易知道自己錯了,能重新開始了,但是老天卻不給她這個機會了……這都是報應,是對她之前做的那些事的報應……”

    柳蓮二沉默了,他的手,死死地摳住了輪椅的扶手。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啞著嗓子,輕輕地說了一聲:“我知道了。”

    下午的時候,客人就走得差不多了。

    母親是獨生女,外婆一個人把她帶大的,幾年前,外婆就去世了,那邊的親戚大多斷了聯繫。除了父親的零星幾個朋友,還顧及著以前的情意,其他人,也早在父親入獄的時候,就跟他們撇清了關係。

    柳蓮二看著空空蕩蕩的靈堂,對陪在他身邊的菡瑾說:“謝謝你。”

    “不用謝,”菡瑾可有可無地聳肩,“你現在這個樣子,根本就沒辦法做什麼,我也沒幹什麼,幫了個小忙而已。”

    “無論如何,還是謝謝你放下了……肯為她做這些事……”

    菡瑾打斷他:“不,我從來都沒有放下過。我今天來,只是因為你現在沒辦法動彈而已。我和爺爺一樣,其實根本不想來。她做的那些事情,並不是簡單一句‘對不起’就能了事的……你今天看見我,只因為你是我媽媽的兒子。”

    她今天站在這個靈堂裡,並不是因為對這個女人的同情,只是一種遺憾。

    正像柳芸子所說的那樣,並不是每一個人都有從頭再來的機會。這個女人的一生,在短暫地如同迴光返照一樣地清醒之後,畫上了句點,報應也好,天意也罷,這一切,都結束了。

正文 秋沐(一)

    新學期開學後第一個星期天,櫻井千葉從美國回來了。

    接機那天,菡瑾另外安排了司機去接她。其實不想這麼怠慢她的,只是蓮二最近的狀況,她根本就走不開。柳芸子的葬禮之後,柳蓮二開始生病,高燒不退。爺爺雖然嘴上答應了對方來家裡寄住,卻沒啥熱情,更何況比起一個外人接機之類的小事,孫子生病才是真正的大事。

    所以,不得不說,千葉表姐選了一個相當不合適的時間回來。

    早上,菡瑾吃過早飯,就去了醫院。

    推開柳蓮二的病房,沒看見照顧他的護士,倒是見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柳生哥哥,你怎麼會在這裡?”

    柳生比呂士正在看書,聽見這個熟悉的聲音,抬起頭,果然看見了菡瑾。

    他推了推眼鏡,笑著說:“今天網球社沒有訓練,我過來看看蓮二,醫生怎麼說?”

    菡瑾放下手裡的包,看向躺在床上的蓮二,無奈地敘述道:“芸姨死了之後,就開始發燒了,不停地說胡話,這幾天稍微好一點了。”

    柳生合上手裡的書,把它放到一邊,再看向蓮二,不由得歎氣:“前幾天忙著開學的事,我們也不知道具體情況。打電話給蓮二,都打不通。今天過來看他,護士才說,他這幾天身體一直不好。”

    菡瑾順著他的手看過去,發現他旁邊放了不少書,仔細看,封面挺像教科書的。

    她怔了怔,指著那一大摞的書,問道:“這是蓮二的課本嗎?謝謝你幫他帶過來。”

    “嗯,是新課本,”柳生看過去,“本來是放在老師那裡的,我昨天的時候去問她要了過來,想著蓮二反正在醫院也沒什麼事,讓他先自習,沒想到他會這樣……”

    “無論如何,你能想到,還是很感謝你。”菡瑾朝四周望瞭望,“護士呢?怎麼不在?”

    “護士小姐出去買蘋果了,”柳生回答,“她說,早上蓮二醒來的時候,告訴她嘴裡有些澀。她看見我過來了,就抽空出去了。”

    就在這個時候,菡瑾口袋裡的手機響了起來。

    她拿出手機,看了看還在熟睡中的柳蓮二,朝柳生點了點頭,站起身去接電話。

    電話是去接櫻井千葉的那個司機打過來的,新來的,姓澤井。自爺爺從美國回來之後,事情越來越多,田中叔叔一個人忙不過來,於是爺爺就從公司又調了這個澤井過來。

    “柳小姐,對不起,我沒有接到櫻井小姐,”澤井的聲音有些急。

    菡瑾挑眉:“沒接到?怎麼會沒接到?”

    “我也不知道,我一直等在機場,飛機一到,我就把寫有櫻井小姐名字的牌子豎了起來。現在這班飛機的人都走空了,我打她電話也打不通……”

    菡瑾抬起手,看了看手錶上的時間,忍不住怒從中來,櫻井千葉的飛機是7點的,現在已經10點了,澤井是提前一個小時去的,足足等了4個小時。如果她沒記錯,前幾天跟她這位表姐大人通電話時,可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把澤井的手機號碼告訴她的,並且叮囑她,到了之後一定要打電話給他,除開被綁架之類不得已的原因,這位大小姐無論幹了什麼,都不能讓人原諒!

    “好了,既然走空了,你也不要守在那裡了。”菡瑾長舒一口氣,“已經4個小時了,你先回去休息吧!我和爺爺都不會怪你的。”

    “可是……”

    “沒事,她不可能在機場轉4個小時的,你現在守在那裡也沒用的,而且,”菡瑾勾起一抹嘲諷的笑,“就算她被綁架,現在我們除了等綁匪的電話,也不能幹什麼。”

    菡瑾結束了和澤井的通話,想了想,直接調出了手機裡的號碼,開始給櫻井千葉打電話。雖然櫻井一下飛機就被綁架的可能性為零,她還是有些不放心。

    撥了好幾次,手機裡都傳來“無人接聽”的機械式女聲,就像澤井說的,根本打不通。

    她不死心地又撥了幾遍,直到照顧柳蓮二護士拎著蘋果回來,發現了靠在門口的她,她才放棄。

    進去的時候,蓮二已經醒了,坐起來,在跟柳生說話。

    聽見開門聲,兩個人同時往門口看去。

    “哥哥,你醒了啊!”菡瑾把手機重新放到口袋裡,邊說邊湊了過去,“感覺怎麼樣了?頭還痛不痛?”

    柳蓮二搖了搖頭:“感覺比昨天好多了,頭不痛了。”

    “那就好。”菡瑾笑著在旁邊坐了下來。

    “嗯,”不知道是不是看見了同學,柳蓮二今天的心情顯然不錯,說話聲也多了幾分元氣,“沒想到今天比呂士也會過來,真是巧了。”

    “這幾天我們打電話給你都打不通,大家都挺急的。剛開學,事情有些多,過幾天,大家就可以一起過來看你了。”

    護士拿出體溫計,給他測體溫。

    三個人湊在一起聊天,後來柳生和蓮二聊到了網球社的事情,菡瑾聽了一會兒覺得無聊,就站起身,幫他們倒水。

    手機急促地叫了幾聲,這回不是電話了,是短信。

    菡瑾放下水壺,拿出了手機。

    短信是一個陌生發過來的,她按了按手機,查看了內容,才知道是櫻井千葉。

    短信的內容是這樣的:小瑾,不好意思啊!我朋友來接我了,剛剛忘了通知你和司機。現在我和我的朋友在東京玩,用新買的手機和新號碼給你發短信。你不用派人來接我了,待會兒我朋友會送我回來的。

    菡瑾把手機放進口袋裡,心裡冷笑幾聲。

    她這位表姐,還真當自己是來度假的了,擺了別人一道,口氣還這麼理所當然。

    吃過午飯之後,她就和柳生告辭離開了。

    再過幾天就是美紗阿姨的生日了,她和跡部約好了,一起去給她選禮物。

    約的地方離醫院不是很遠,她和柳生在醫院門口分開,沒走多少路,就碰上了跡部家的車子。

    車窗降下,跡部的臉露出來,對她說了一句話:“上車!”

    和以往不同,這次,菡瑾沒有多說什麼,很聽話地上了車。

    逛街選生日禮物這種事,怎麼看都不像是跡部會做的。事實上,這只是跡部美紗的要求。利用自己生日的機會,強行要兒子和菡瑾一起給她選禮物。

    菡瑾在車上坐定,看著跡部板起的臉,微微上揚的下巴,突然有了一種想要逗逗他的感覺。

    她清了清嗓子,裝作難過萬分的樣子,說:“跡部,你是不是因為今天要和我一起去給美紗阿姨買禮物,所以心情不好啊?如果你為難,我可以跟美紗阿姨解釋……”

    “不是!”跡部迅速地轉過頭,看見菡瑾一臉要笑不笑的表情,意識到自己又被菡瑾設計了,他輕哼一聲,忍不住說,“你最近真是越來越不華麗了。”

    菡瑾笑了起來:“跡部才是,永遠都這麼彆扭……啊,應該是越來越彆扭了!”

    跡部睜大了眼睛,瞪她。

    “跡部你馬上就是三年級的學生了,”菡瑾繼續說著,不知道為什麼最近她一看見跡部,就有一種想這樣逗他的衝動,“你這樣可不行。永遠這麼彆扭,可交不到女朋友。”

    跡部正想說話,車子突然急刹車了。

    菡瑾沒注意,因為慣性,整個人往前面栽了過去。

    跡部伸出手,一把摟住了她,把她抱了回來。

    司機的聲音,透過車上的擴音器傳了過來:“少爺,前面有一對情侶吵架,那個女孩突然沖出了馬路。”

    “嗯,”跡部應了一聲,慢條斯理地說,“沒撞到人,就不要去管了。”

    菡瑾的臉貼著跡部的外衣,靠在他的胸前,可以聽見他心臟跳動的聲音。

    聽完司機和跡部的對話,她眨了眨眼睛,抬起頭,一把推開他。

    幾乎在同一時間,她看見了窗外迅速後退的人,兩個人,一男一女。

    是宮本浩志和一個穿著紅衣服、帶著棕色貝雷帽的女孩,她不認識她,但是總覺得女孩的臉,好像在哪裡見過。

    她直起身子,想從後車窗看這兩個人,她對這個女孩,很在意。

    “嗚,好痛……”頭皮上傳來一陣刺痛,她不禁叫出了聲。

    她伸出手,摸向頭部,輕輕地揉著剛剛痛得要死的地方,有一縷頭髮,被什麼勾住了。

    她轉過頭,想看個究竟,又被拽了個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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