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尚香的名字第一次出現在上和城人們的耳中,設有人知道他曾經不過是上和南館裡一個低賤的男妓,人們的眼中,只看見他現在的風光。
所以,當李慕星一臉風塵的再次回到上和城,一進城門,便滿耳都聽到了尚香的名字。他被嚇過一回,只當尚香又出了什么事,竟連細問一句也不敢,當時就臉色蒼白連齊帶跑地到了隱香齋。
隱香齋的生意,紅火得緊,小小一家店舖裡,除了麻姑,竟有三個夥計幫著,比李慕星離開前又多了一個,據說,阮寡婦之所以嫁了一個不得了的大人物,是因為她身上擦了隱香齋賣出的香粉,勾住了那個男人的魂,所以上和城中,只要是想嫁個如意郎君的女子,都要買隱香齋的香粉。
麻姑這女掌櫃也當得威風,指揮著三個夥計忙得不見空閒,一看見有人衝進來,不禁喊道:「沖什么沖,沒見著人多么,要買香粉,排隊,一個個來。」
「明軒呢?明軒在哪裡?」
李慕星也不管她是女人,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就問。
「明老闆?他去跟人談生意了。」麻姑認出李慕星來,倒是枝李慕星過分白的臉色給嚇了一跳。
「談生意?只是談生意?」
「自然是談生意,李老闆,請你自重。」
麻姑的手一直被李慕星抓在手裡,怎么也掙不脫,不禁有了幾分怒色。
李慕星「啊」了一聲,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唐突,連忙鬆開了手,道:「麻姑娘,抱歉,我失態了。」
放下了心,李慕星轉過身慢慢走出隱香齋,這才往寶來商號走去,只是沒見著尚香,一時間還有些失魂落魄,剛才,真的差點嚇死他了,拍了拍胸口,笑自己沉不住氣。
到了寶來商號,見到了錢季禮,把這次出去的一幹事宜全都交代好,已是快半夜了,李慕星送走了錢季禮,便禁不住又跑到了隱香齋,在隱香齋門外轉悠了好幾圈,趴在門縫邊朝裡看,一片漆黑,尚香顯然已經睡下了,明知道不該打擾尚香睡覺,可他還是忍不住想見尚香的心情。
他這一走,又是數月,東奔西走沒個停歇的時候,雖說也擠出時間給尚香寫了幾封信,可尚香卻沒辦法給他回信,也不知尚香想不想他。
真他媽的見鬼,他現在知道想一個人是什么滋味了,那是歸心似箭啊,恨不能一天當做兩天用,盡快把事情都辦完。
又在隱香齋門前轉了兩圈,李慕星靈機一動,繞到了後牆根,找來幾塊大石頭,迭在了一處,然後往石頭上一站,構著了牆緣,使盡了力氣爬了進去。
天上月亮又圓又亮,照得天井裡一片清楚,李慕星一邊小心地看著腳下,努力不發出聲響,一邊摸進了尚香的屋子裡。
窗戶都關著,屋裡比外面暗得多,伸手幾乎見不著五指,李慕星好一會兒才適應了黑暗,依著記憶裡房間的擺飾,摸索著往床的方向走了過去。隱約中,可以看到床上一處隆起,李慕星在床邊坐下,伸出手想摸,指尖方觸及尚香的臉部便停住了。
還是不要吵醒尚香的好,李慕星的臉上情不自禁地露出一抹笑。剛才指尖雖然只碰了一下,卻能感覺到那人體的溫熱。尚香沒事,真的沒事,現在就好好地睡在他面前,李慕星慢慢收回手,想要安撫一下自己狂跳的心,驀地手腕處一緊,接著一股大力傳來,把他扯了下去,一下子撲在尚香的身上。
「笨蛋,怎么這樣晚才來?」尚香的聲音在黑暗裡低低地響起,帶著磁性,將溫熱時氣息噴在了李慕星的耳垂處。
「你、你沒睡?」李慕星吃了一驚,旋即心裡溫溫地一片暖和,熟悉的氣息讓他捨不得從尚香身上爬起來。
「麻姑說你回來了,我想......你會來找我,便一直等著。」
李慕星伸出手,想抱一抱尚香,驀地聞到尚香身上一陣沐浴後的清爽味道,便收回了手,吶吶地從尚香身上爬起來,道:「我......我忘了洗個澡再過來。」
幾天來只顧著趕路,身上不乾淨得很,只怕已有了味道。
尚香一聲輕笑,道:「笨蛋,屏風後備好了熱水,晤......這會兒只怕已經溫了,你點了燈,先洗一下吧。」
李慕星連忙去點燈,昏昏的火光照亮了屋子,他回頭望了尚香一眼,瞪時眼便直了。
只見尚香這時已從床上坐了起來,拿著枕頭當靠背,被子半掀開來,露出半身幾乎透明的輕紗內袍,胸前的兩顆紅蕾在輕紗下若隱若現,堅堅地挺立著,倒像是對他發出無言的邀請,烏黑的長髮披散在腦後,有幾縷髮絲不聽話地落在了胸前,因為尚香的輕微動作而在兩顆紅蕾邊摩擦著,被角處是一隻裸露在外面的腳足,如玉一般白,腳趾有節奏地收縮著,彷彿對著他招手一般。
李慕星一口氣沒轉過來,就覺著鼻間濕濕地,下意識地伸手一摸,他竟流鼻血了。
「明、明、明......軒......」
「你不過來么?」
尚香捂著嘴輕笑,那雙美麗的丹鳳眼裡,波光流轉如星辰燦爛,此時此刻的尚香,面容上雖沒有半分妝點,卻是美艷不可方物,一顰一笑都洩出了萬種風情。
李慕星擦了擦鼻血,一邊往尚香走去一邊便開始解衣服。該死的,他現在哪裡還能等到洗完澡,狠狠地扔出一句「都是你自找的」,便作惡虎撲羊狀。
只是尚香又哪裡是普通的羊,緊緊地抓住李慕星,一口咬在李慕星肩上,直到舌尖上嘗到了血腥昧,才鬆了口,喃喃道:「我想你。」
旋即,便堵住了李慕星的嘴。這個時候,沒有說話的工夫,他們的嘴,另有用處。
一隻浴桶靜靜地等在屏風後,水溫猶存,只是還沒到用它的時候。
李慕星這一次回來,除了辦齊了織造府的貨物,還帶回了各地商界的很多商貨資訊,他把手中的事情處理得差不多之後,便在寒水樓又一次宴請了全城大大小小的商人們,尚香這位商界新秀自然也來了,只是處在一堆商人中間,他盡力保持著低調,雖然對自己化妝的手法極有信心,可是還是不免要碰見一些曾經的恩客,不是擔心被認出來,而是看見這些人便不由自主地想起過去的生活,看來要他適應好現在的生活,還需要一段時間。慢慢來吧,總不能一步登天。
總有一天,總有這么一天,他會把那些不開心的事都忘掉,以後的生活,只屬於他自己和李慕星。找了個角落偷偷喝著酒,看著李慕星坐在主位上跟這些商人們侃侃而談,他帶回來的商訊足以讓一些敏感的商人們賺上一筆,望著那些商人敬服的眼神,尚香抿著嘴直笑,歪著腦袋想起初見李慕星的時候,怎么看都是個老實得過分的商人,卻原來也是懂得聚人緣買人心這一套。
宋陵在前面跟相熟的商人們打完招呼,不著痕跡地向尚香這邊走來,對著尚香露齒一笑,還沒開口,李慕星的眼光已跟著他過來了。
宋陵望了李慕星一眼,伏在尚香的耳邊低聲道:「你不覺得,他表現得太明顯了,這樣,你們之間的事,可瞞不過那些老奸巨猾、眼光犀利的商人。」雖是提醒,可聲音裡卻透著濃濃的笑意。
「大不了一走了之,雲遊天下也不錯。」尚香離開了點,給了李慕星一個安心的眼神,這才讓那個略帶不悅的眼光收了回去。
宋陵望著尚香,語帶深意道:「這世上,哪裡沒有人,只要有人,便免不了受世俗禮教的約束......除非你們兩人中有一個人放棄自己的名譽事業,甘心以見不得人的男寵身份留下,否則......光是唾沫就能把你們淹死。」
尚香沉默著,酒杯在手中轉了幾個來回,才一笑道:「走一步算一步,事情還未發生,便先打退堂鼓,不是我們這樣的人會最的事,即便上和城真容不下我們,又怎樣?最壞的也不過如此,只要能在一起......有手有腳,一切都能重新開始。」
宋陵的眼光變得深邃起來,盯著尚香好久才道,「你總是......讓我驚訝......」話音未落,劈手奪過尚香手中的酒杯,竟是一飲而盡。
尚香怔住,立時反應過來,轉頭就往李慕星所在的方向望去,果然,李慕星已是一臉驚怒地中斷了與幾個商人的談話,往這邊走來。糟糕,尚香擰起了眉頭,雖然早有了最壞的打算,可還是沒有做好在滿城商人的面前被捅破的準備。
宋陵也看到了滿面怒氣而來的李慕星,仗著宴廳上人多,此處又是角落,一時半會兒李慕裡還走不過來,抓住尚香的手道:「有件事......我一直想知道,如果當初是我先遇見了你......又或者,把你從那地方救出來後我不曾把你送給他......你會否......會否......」
尚香微微一愕,沒說話,只是抽出了自己的手,望著越走越快向他而來的李慕星,露出了最溫柔的微笑,道,「宋爺,您對明軒的厚愛,明軒明白了,可是這世上能讓明軒為之心動的......只有一個李慕星......無關相遇的早晚......」
這世上,本分厚道、純良信義的人多的是,可是會不帶半點歧視地對待地位低賤的畀妓的人,卻難得,會費心思要將一個墮落惡俗的男妓引入正途,更是難得中的難得。在這一點上,李慕星與宋陵,便是天與地的差別,能讓他動心的,只有一個李慕星。
「那就讓我看看,他究竟能為你做到哪一步?」宋陵突然逼前兩步,仗著此時大多數的眼光都集中在李慕星的身上,無人注意這處角落,他伸出手一把將尚香拉入了懷中。
「放......」
李慕星才喊出一個字,驀地從外面進來一隊官差,打斷他即將出口的怒吼。宴廳裡一時靜悄無聲,瞪著這些官差,不知發生了什么,膽子小一點的,立見有些發抖。
「誰是李慕星、明軒?」為首的官人一聲高喝,在靜悄悄的宴廳裡不停地迴響。
尚香認得這位官人,他的眼力一向好,記性也好,見過一次的人永遠不會忘記,這位官人,在黃九爺的喜宴上,坐得離他相當遠。看來,這便是黃九爺口中所說的對杜家的一點補償了,來得......真是時候。
笑著,走過去,推一推呆站在中央的李慕星,一起走向那官人。不管是什么,他都收下了。當年的冤案,是先皇親定,即便是當今皇帝,也無力平反昭雪,尚香也無意要為杜家平反昭雪,陷害杜家的人,他已報復,父母兄姊雖死得冤,可有豫州百姓為他們建碑立廟,百年之後,仍受世人香火禮拜,而那不辨是非忠奸的皇帝,能有幾人記得,誰會稀罕那無用的一紙平反詔書,不如來點實際的。
思慮翩飛,漸漸遠了,官人的聲音隱約傳入耳中,也沒注意聽,只模模糊糊地聽到了「皇商」二字,然後是一片嗡嗡的道賀聲。
皇商,御筆親封的商人,如同十年寒窗苦一朝登入天子堂的讀書人,一步便登了天,黃九爺好思量,一個皇商的封號,便保了他與李慕星一生的幸福。世俗怎樣,禮教怎樣,人心如此,誰能抵擋得了利益的誘惑?自從宋家老太爺過世,幾十年來,上和城終於又出皇商,只這一個封號,就是吸引天下商人的活招牌,上和城,別說是對他們唾棄,只怕是保護還來不及。
皇商,多么閃亮的一塊金字招牌,可以掩蓋和抵擋一切流言,可以逼得他人不得不接受這種有違禮教的事實。
一隻手伸過來,緊緊地握住了他,尚香回眸,望入了李慕星一雙透著狂喜的眼中,他回以一笑,在一堆商人中,乾淨透明得像晨曦裡的明露。
他們,終於可以不用理會他人的眼光,不必放棄自己的事業,不必離開上和城,在一起,永遠......
全文完
番外
“阿旺,晉江城還有多遠?”
“李爺,快了,過了七裡埔,就到了晉江境內。”
隨著話語,兩匹快馬在官道上飛快馳過。七裡埔,果然只有七裡路,一過七裡埔,晉江城已是遙遙在望,酒旗如幟,花蓋滿城,香飄十裡。
李慕星一入城,便有一個夥計迎上前來,打老遠就是一揖,大聲呼道:“李爺,這裡,在這裡……”
“阿喜?”李慕星跳下馬來,“你怎麼在這裡?明軒呢?”
“回李爺,今兒是晉江花節,聽說有不少平日裡難得一見的奇花異草,杜爺說他要去尋一尋能制香粉的,怕誤了時間,等不及李爺您來,就先去了。杜爺還說,李爺一路急趕,必然疲累,就不要去尋他了,客棧裡備好了飯菜熱水,李爺用過之後不妨好好休息一晚,杜爺明日天亮之前,定然回來。”
李慕星聞言,心下稍安,跟著阿喜向客棧走去,神情卻未免有些失望。他和明軒分頭處理幾樁生意,已是幾日未曾相見,心中掛念,原以為快馬加鞭便能快些相見,誰料竟殺出個晉江花節,便把明軒的人給勾走了。
“阿喜,明軒去了多久?”
“未料得李爺趕來這麼早,杜爺剛走一柱香時間。”
李慕星一怔,驀地拉住馬韁,翻身上馬,又問道,“明軒往哪個方向去了?”
“往東,曲江邊上的百香園……啊,李爺,您不先回客棧嗎?”
阿喜話音未落,李慕星已是遠遠去了。
兩個夥計早已習慣,對視一笑,逕自回客棧了。
李慕星追上杜明軒的時候,杜明軒一腳剛踏入百香園的大門,驀然聽得耳邊一聲熟悉的呼喚,清俊的面龐上浮現出一抹淺笑。
“你怎不在客棧休息?”
礙著人多,李慕星只能貪戀地望著眼前這張百看不厭的面容,低聲道:“生意上有些事,想著要對你說說,所以我來了。”
“一點也不老實,想我就直說好了。”杜明軒抿唇輕笑,語氣並不帶半點埋怨。
李慕星面色微紅,傻傻一笑。
“可是我不想你來。”
“明、明軒……”笑容僵住,李慕星張了張嘴,卻發覺喉嚨乾澀。
“剛才在路上,我聽說每年晉江花節舉辦的時候,都會有花妖出現,專門勾引像你這樣老實憨厚又長得好看的男人。”
“啊?”李慕星摸了摸後腦,似乎沒聽明白杜明軒這話是在誇他還是在貶他,只是莫名地問道,“那花妖有你一半好看嗎?”
“越來越奸滑了。”杜明軒斜瞪,鳳目微睜,笑意難掩,波光流轉間,風情無限。他話語中雖然是責意,卻拉起了李慕星的手,並肩走入百香園。
入得園來,花香撲鼻,只是此時已是黃昏,天色將暗未暗,遠處的花枝被密葉遮掩,曲徑彎斜,隱隱約約,頗有猶抱琵琶半遮面之姿態,似有意引人前去探尋。各處的石燈籠,已陸續燃起燭火,燭光掩映下,更添朦朧之意。
“明軒,這花節,怎地在晚上舉辦?”李慕星四下張望,園內遊人依舊不少,夜景雖不錯,只是昏暗之中,哪裡還能得賞花之意趣。
“白天賞的是花,這晚上嘛……”瞥見周圍無人注意,杜明軒湊近李慕星的耳邊,輕輕呵氣道,“晚上賞的就是人了……”
“明、明、明軒……有、有好多人在……”耳垂一陣發熱,雖然在一起已有數年,李慕星在某些方面,似乎遲鈍一如當年。
“你不信?看那邊……”
杜明軒刻意選擇黃昏後來到百香園,只因為此時人比白日少,更容易讓他分辨空氣裡的花香,卻不料李慕星此時追來,他自是無心聞香,倒真的有意要賞一賞人了。古人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他與李慕星,已是數日未見,小別之後,自然情濃,忍不住便要撩撥情人。
前面是一座紫藤花架,一串串的紫藤花雖然看不清楚,但飄散在空氣中的淡雅花香,卻十分適合用來製作香粉。
此時那座紫藤花架下,站著兩個人,看不清容貌,只能從服飾上隱約看出是兩個男子,姿態親密的倚在一起。
“那、那、那個……花香很特別,應該能做成香粉……”李慕星似乎聯手腳都不知往哪裡放了,只能結結巴巴,顧左而言他。
杜明軒側目而笑,透著磁性的嗓音婉轉而低沉:“紫藤花的香味過淡,難以持久,只怕不能單獨成香,若是與其他香料混合……咦?你再看那邊……”
雖然知道不該再亂看,可是眼睛卻不由自主地順著杜明軒所指的方向望過去,這一望,李慕星頓時面紅耳赤,“啊”的一聲拉著杜明軒轉頭就走。
“身材真不錯,而且……頂上去的時候力道十足……你看到被壓在樹幹上的那個人了嗎,一定是快活極了……嗯啊……”
耳邊傳來的,是杜明軒忍著笑意的聲音,低沉的嗓音此時聽在李慕星的耳中充滿引誘,尤其是最後一聲故意裝出的呻吟,只聽得他心中一蕩,腦海中浮現的卻是床幔低垂,錦被半掀,玉體橫陳,婉轉相就的畫面。
“嗯啊……啊……你流鼻血了……”
“明軒,你看那邊……”
“嗯?”
“那邊……好像沒人……我們過去吧……”
杜明軒吃吃一笑,木頭終於開竅了。雙手勾上了情人的脖子,自動獻上香唇熱吻,以訴相思。
遠處的花臺上,隱約傳來陣陣琴聲,低吟婉轉,如泣如訴,襯著淡淡的月色,濃濃的花香,昏昏的燭光,此情此景,只宜動情。
恨春宵苦短,懶把羅裳解,雲消雨散後,情濃意更切。
“明軒,明年我們還來賞花吧……”
“……不是賞人嗎?”
木頭始終是木頭,李慕星臉又紅了,懶懶地躺在情人懷裡,杜明軒卻笑得無比幸福。
“嗯,明年還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