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丽君周岁之期,孟士元一改以往淡薄之性,遍请同僚,大宴宾客。府外是张灯结彩,施财赠粮,府内是热闹喧嚣,杯酒交盏。稍时,众人酒酣耳热之际,笑脸盈盈的苏大娘抱出小丽君,一时更是满室沸腾。只见一袭锦绣红绵紧裹婴孩,衬得粉脸那是雪白娇俏,美玉无暇,而屋内虽喧嚣四起,却毫不令她惊吓,只将小身子微微挣动,待红锦松软,有了缝隙,忙抬起小脸四下张望,一双黑白眼珠忽溜溜转动,那股子机灵聪敏的神态,博得众人连声大赞,直道:“尚书大人厚福,有女若此,大人大喜啊!”
转年,小丽君两岁,见哥哥每日手执纸卷,摇头晃脑,口中念念有词,只觉怪异,问父亲:“爹爹,哥哥在干嘛啊?学跳大神吗?”那日灯会,也见一人手执长条左摆右晃,问乳娘,说是跳大神。孟士元大笑:“你哥哥是在读书,饱读诗书才能知书达礼,功成名就啊。”小丽君茫然,孟士元再笑:“你还太小,再大点爹爹也教你读书好不好?”“哥哥在画什么啊?”注意力尽放在孟嘉龄手中的狼毫上,小丽君没听到父亲的问话,只顾自己问道。随着望过去,孟士元耐心教道:“那不是画,那是在练字,你哥哥已经会写自己的名字了。”“那我也要!”小丽君忽然一声大叫。“我也要写自己的名字,我也要!”小丽君涨红的小脸让孟士元愣住:“你还小啊,等长大点……”“不,我要写,我要写,要读书才能写字吗?那我也读书,我也读书……”小丽君激动连跳,孟士元无语无奈,点头答应。
一日后,只一日,“孟丽君”三字赫然纸上。捏紧手中纸张,惊见歪歪曲曲却一笔不漏的三个字,孟士元目瞪口呆,无话可说。次日便将书房空出一角,桌椅改装,笔墨齐备,为小丽君所用。再一日,孟士元亲自育教小丽君读书识字。
“映雪,映雪,我会写字了。”
“什么是写字啊?”
“你等等啊……”
“你拿树枝干什么啊?”
“你看!这是我的名字喔,孟丽君。”
“你的名字?怪怪的。真不好看,不要这个名字吧?丽君多可爱,原来画下来这么丑的。”
“……”
“你的脸怎么好像变黑了?”
“我下次要写你的名字!”
“啊?不要不要了,我不要这么丑的,我不要画。”
“不会啦!我保证,我会把映雪画得很美很美的!”
一周不到,小丽君笔下,已是平正、匀落、轻灵的“孟丽君”三个字。
“映雪,映雪,你看!”
“哇,好漂亮!”
“你看着,苏……映……雪……”
“这,这是我的名字吗?!”
“当然了!是不是很美啊?”
“哇,哇,真的真的好美喔。”
“嘻嘻……”
“能写自己的名字,真好啊。”
“……”
又过三日,书房再挪一角,再改桌椅,再备笔墨,孟士元再教一女,苏映雪。
次年,小丽君三岁,《三字经》倒背如流。惜识写多字,偏三字写得最为错落有致,漂尘脱俗,非是自己名字,而是——苏映雪。
再一年,小丽君越显才华,其兄孟嘉龄虽终日随父攻读,也难及妹妹一半,令孟士元每每叹息家门不幸,子不如女,奈何奈何,如生为男儿身,又是何等奇才?唉,奈何奈何。而小映雪亦聪明绝顶,即便始终不及丽君出色,也难掩其俊秀。
再两年,小丽君六岁,四书五经俱可背诵,且能呤诗作对,母亲韩氏喜不拢口,逢人便夸。此时却见丽君逐渐懒惰,不再奋发勤学,父母不解,但丽君天姿聪颖,不勤也有所成,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不闻不问。至于内里源由,自然只有丽君明白,自己学得勤,父亲教得就快,每见映雪深夜苦读,以备父亲次日抽问,哪里忍得下心,也就懂得说不懂,让父亲教了又教,待映雪懂了,她才会点头。此举帮了映雪,也算义助兄长吧?孟嘉龄暗叹,唉,还是不懂。
此时也该是裹脚穿耳之龄,学识不忘,女工亦不能不教,三从四德首以女儿自身修养开始。这日,小丽君蹦跳着到后院幽香阁,当然找映雪。丽君曰:饭可以不吃,觉可以不睡,书可一不念,映雪不可一日不见。
刚到门口,一声凄厉叫喊吓得她浑身打颤,小心翼翼竖耳再听,是映雪!慌忙抬眼细看,但见映雪被乳母死死按住,只把一支透亮长簪贯向耳垂,簪尖血珠凝结,映雪嚎啕大哭。小丽君二话不说飞进去,差点推了乳母一个踉跄,再一把抱住映雪,也管不了究竟啥事,陪着哭了个惊天动地,连孟士元夫妻都被哭了来。最后,韩氏以为是女儿惧痛,再不提为她穿耳裹足之事,只苦了映雪,我是淑女,从小做起。
转眼几年,丽君十二岁,对父亲奉上诗文待批,孟士元只摇头惊叹,实在难改一字半句,夜半搥胸顿足,只对夫人诉苦:“生女如此,孟门大幸,聪慧如此,无处可为,可惜可惜啊。若女子能进科场,还能不是个女状元!可惜可惜!”
此时诗文何止精通,诸子百家,国条律例,丽君一样不漏,连医理命相,也学有所成,做起女工来也是毫不逊色,也难怪孟士元有此一言了。
也只一样颇令韩氏无奈,丽君生性清淡,虽年华渐长,姿色绝顶,却偏不爱梳妆打扮,偶尔给她戴朵花插根簪什么的,也被随手弃之,韩氏眼见映雪出落花朵一般,光彩夺目,温柔可人,心中实在喜欢,于是求了苏大娘好生教化,只盼女儿也有个千金小姐的样。这一来反倒便宜丽君,有时懒了,就不愿前院后院地跑,累了就窝在映雪房中歇了。
次月,韩氏亲自为丽君挑了一婢女,与丽君同年,取名荣兰。这荣兰是个实心,一见丽君即惊为天人,暗自发誓侍候终身,任劳任怨。此后倒真是寸步不离,尽心尽职。
又是四年过去,孟丽君,苏映雪同年,十六岁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