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棉花(五)
夏目看著眼前這個皺著眉看著他的青年人的時候,神情恍惚了一番,然後,一股巨大的喜悅之情溢滿全身,徑直看向了身邊那個一直期待與那人相見的亡靈……
果然不過一眨眼的工夫,跟在他身邊的亡靈已經消失,而在那個男人身後多出了個面帶感激之情看著他的靈魂。
真是太好了。
夏目看著那個對著他微微鞠躬,說著「這段時間真是麻煩夏目大人了」的亡靈忍冬,不禁露出了笑容。
看吧,他就知道他一定能達成她的願望……他也終於,能夠幫到朋友的忙了。
夏目滿懷欣喜地跟在忍冬和那個名字叫「阿飛」的男人身後,等著他們到這個世界的第一頓大餐。
是的,大餐。
忍冬剛才同他說,阿飛打算請他們吃飯。回想起之前在夢境中透過忍冬的記憶看到的豪華料理,還有憑著她動動嘴皮子指揮他們做出的豆腐羹……想到這裡,夏目和貓咪老師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那鍋豆腐羹最後可是一丁點都沒有剩下的,可見這個世界的料理水準有多高超~
嗯~先大吃一頓,吃飽了再考慮找個沒有人的地方畫個陣法回去好了=W=他們相隔一個時空好不容易來到了一個新的世界,就算考慮到會破壞時空的平衡不能把這個時空的東西帶到自己所生活的那個時空去,吃到肚子裡總是沒問題的=W=
然而,夏目之前因為幫自己的朋友找到了她所愛之人的欣喜,卻就在那頓飯中一點一點消失殆盡。
夏目拿起碗,仰頭把碗裡的魚湯一口喝掉,忽略了耳邊來自自家貓咪老師「你倒是給我剩一點啊」的呼喊,用碗遮住了眼前的這傷感的一幕——
夏目一直都知道,眼前的這個男人的生活,都是以「忍冬作為幽靈在陪伴著我」為前提的,而忍冬也一定是知道這個男人會過這樣的生活,才想要快點到他的身邊兌現自己的諾言……也正是因為這兩人這樣彼此互通的心意,才促使他費那麼大的力氣跨越時空來替她找到他……
可是……
夏目看著眼前這個男人在給他和貓咪老師盛完湯後,向右轉身仿佛同身後的空氣自言自語,然後又慢慢轉過身去給自己盛了碗湯的樣子……
他自然是知道,這個男人轉身,是為了和身後的他一直堅信陪伴在他身邊的那個幽靈妻子忍冬說話……可是……
在夏目的眼裡,看到的卻是他的幽靈妻子忍冬正整個靈魂飄在半空中,在那個男人的左手邊,低頭往那個大鍋裡面看,整張臉湊近湯的表面,鼻尖都快要碰到那鍋湯了,試圖看清楚裡面到底放了哪些食材,卻在這時聽到了身邊人對她的呢喃,轉過頭想要答應,然而看到的卻是那人朝著另一邊根本沒有自己存在的一團空氣說著話……
她的眼神黯淡了一下,然後又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飄到了那個男人的右手邊,應了一聲:「……嗯。」
而那個已經開始喝湯的名叫「阿飛」的男人,已經席地而坐,一手拿著碗,低垂著眉,沉默著一口口喝了起來。明明應該是大團圓的結局,卻透露出一股不絕的悲傷。
夏目突然覺得這一幕看著是這麼的傷眼——他們兩人心意相通、志趣相投,卻是一個做了人,一個成了鬼,從此以後,他再也看不到她,不知道她的所思所想,她也再也無法向他表達自己的情感,所有生前想要說卻未說、想要做卻未做的事情,都不能再實現,即使兩人都認為這次的料理修行就和當初的二人料理修行一樣,但事實上也不一樣了。她已經嘗不到他的料理,他也再也感覺不到她的存在。
想到這裡,心就忍不住產生了一絲怨恨,對於這個世界,對於這份命運。
對於有些人來說,一雙能看見鬼怪的眼睛,意味著災難,意味著與人群孤立,既不能算作正常人類、與人類完全融合,又不能混進妖堆,與妖怪為伍。例如曾經的煤油遇到貓咪老師、沒有遇到那群妖怪小夥伴反而一直因為妖怪而被收留的人家排斥、被同學嘲笑的夏目。
而對於有些人來說,一雙能看見鬼怪的眼睛,卻意味著陪伴,意味著可以和自己所思念的那人在一起,意味著天上人間他將不再孤單……例如如今或在自己臆想中的還堅持地過著妻子還在世時的生活的阿飛。
為什麼不讓那個男人擁有他這雙眼睛呢?!
為什麼只有他一個人看到眼前這一幕,看到那個耗費無數的心思拜託了無數的人與妖才從另一個時空跨越到這個時空與自己的丈夫相遇卻沒有被丈夫所知道所看見甚至所聽見所夢見明明心中有著遺憾卻還是揚著笑容仿佛已經知足了一般的忍冬,看到那個明明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聽不到,活在自己的想像中被旁人當成神經病卻不知道自己的妻子的確就如他的想像一般陪伴在自己身邊永永遠遠沉默著流露出傷感情緒的阿飛……
夏目把視線投向了那個又開始喃喃自語不知道在同身邊抱著膝的幽靈說著些什麼的男人……
如果,如果他能看到多好……如果他能看到他的妻子現在就蹲坐在他的面前,如果他能看到他的妻子在他出現那一刻的欣喜表情……
他也許,就不會像現在這般了吧……在每次開口前都露出溫柔的表情,卻又在看向旁邊的那團空氣時眼神怔愣,然後沉默著回過頭接著說著些什麼。
「阿,阿諾……」
夏目還是忍不住,開了口,可惜……那個在沉默地吃著飯的人卻並不能聽懂他的話,微微皺著眉抿著嘴,一臉「我不懂你在說什麼我很煩躁麻煩你給我閉嘴」的模樣,讓夏目心裡更急,更想要說些什麼了。
「ЗユロИьエをガタズゆペソ。」
忍冬就在你的身邊啊。
「やスギソ妻ソエをガタズゆペソ。」
你的妻子就在你的身邊啊。
「彼女ゾ、時メ超りサビゲシ君メ見コんギプ、彼女ゾやスギソ目ソ前ズゼ。」
她跨越了時空才找到了你,她就在你的眼前啊。
「やスギゾ一団ズ空気ソ話メ聞ゆサ、彼女ゾ空気パ団、ガモスズ苦ウゑサ、彼女ゾ本當ズネペザ彼女ゎ生前約束通ベズゆギやスギソ隣ズゆペプ!」
你並沒有對著一團空氣說話,她也並不是一團空氣,不要那麼難過,她真的如同她生前承諾的那樣呆在了你的身邊啊!
「彼女ゾ……」
她……
「可以了,夏目大人。」
夏目還在很激動地對著那個一點也聽不懂他的話的男人說些什麼,然而那個男人身邊的忍冬,他的好朋友卻微笑著打斷了他。
她的眼裡充滿了溫柔和堅定,連聲音也是那麼的溫柔:
「就這樣就可以了。」
「能重新回到這個時空,能重新見到他,能陪著他繼續我們的料理修行,我就已經很知足了……」
「這樣就很好了,我可以跟著他看遍這個世界的料理,可以陪著他一道喜怒哀樂……也許未來,我還能看到他娶妻生子、繁衍後代,能看著他慢慢走出來,看著他走向自己的幸福就已經很好了……」
「我本來就不應該存在在這個世界,死後更不應該以靈魂身份存在在這裡……能逗留在這裡就已經是幸運,是求來的幸福了……」
「我又怎麼會奢求其他……」
「我相信,他也不會有這樣的奢求,奢求能知道我的存在的。」
「畢竟,他若不知道,他若感覺不到,等他淡忘了我之後,還能獲得幸福……」
「可若是讓他知道了我的存在,他一定會不甘心,一定會希望能和我聯繫……一個活人和一個死人……他哪裡還有幸福可言……」
歪理。謊話。
夏目聽著忍冬的一字一句,心裡下了這麼一個判斷。
知足?
她的眉宇間依舊充滿了抑鬱,又怎麼會是知足和幸福?
她在說到「娶妻生子」四個字的時候雙手握拳,又哪裡來的「就可以了」?
這分明就是不可以啊……
夏目沉默著,看著那個口不對心的幽靈,還是忍不住歪過頭,去問那個已經把整個身體撲騰進大碗裡的貓咪老師:
「呐,貓咪老師……」
「真的沒有辦法嗎?」
「真的沒有辦法讓那個男人看到忍冬麼?」
貓咪老師把自己大大的腦袋從碗裡面冒出來,眯著眼看著他,良久,緩緩道:
「嘛,其實……也不是沒有辦法。」
木棉花(六)
其實也不是沒有辦法?
那就是有辦法咯?!
夏目眨了眨眼睛反應過來,然後就用期待的眼神看著鬍鬚上還粘著幾粒米飯的貓咪老師,等待著它的下文,關於怎麼讓他的好朋友忍冬重新復活過來的辦法。
貓咪老師伸出自己的爪子在自己的臉上胡亂抹了幾下,然後就和普通的貓咪一般用舌頭舔著那只爪子,舔到乾乾淨淨才放下了爪子,露出與它招財貓的臉不符合的嚴肅表情道:
「笨蛋,不是復活!」
不是復活?那又怎麼做到讓他們能相互看見?難道像他一樣,給那個男人一雙看得見妖怪的眼睛麼?
他愣了愣,看著眯起眼睛一臉猥瑣樣的偽招財貓·真猥瑣貓·斑老師。
「把死人復活是違背天道的,如果每個死人都這麼復活了,那人間還有秩序麼?!生與死的規律,即使是我這樣的大妖怪也不可以破壞的,不然就會受到的懲罰,不止是我,就連那個被復活的人也同樣會受到責罰。」
「唯一能讓普通人類看到鬼怪的方法就兩種,一種是暫時的,一種是長時間的。」
夏目耐心地等著那只貓話說到一半又埋頭到碗裡又大口大口喝著湯吃著魚,把魚尾巴吞進肚子裡,接著道:
「一種就是像多軌那樣,畫個可以顯現妖怪的陣法,只要忍冬妹子站在那個陣法裡面,那個廚藝比我們妖界大廚差那麼一丟丟的男人就可以看到她啦~」
多軌是夏目在學校時的朋友之一,她的爺爺一直希望能看到妖怪,一生都在研究能顯現妖怪的陣法,而多軌也繼承了爺爺的意志,在學校附近的河灘旁畫著陣法,那些陣法也果然讓她見到了真正的妖怪……
可是……
「要是走進陣法的不是忍冬,是其他的妖怪可怎麼辦?要是,要是是一隻不好的妖怪,對那個男人下詛咒又該怎麼辦?」
夏目忍不住就想到了當初多軌畫這個能顯現妖怪的陣法的後果——
一心一意想繼承爺爺的意志想要見到妖怪的多軌在陣法的輔助下果然見到了妖怪,可惜,不是所有見到的妖怪都是好妖怪,她遇到了一只有惡趣味的不喜歡人類見到他的壞妖怪,提出了一個「只要你口中說出誰的名字,我就吃掉誰」的詛咒。
當時中了這個詛咒的,就是他和貓咪老師。他們費了好大的功夫才解決了這件事……要是在這個世界的未來發生這樣的情況,難道要他們未卜先知穿越時空來救他們麼?!
夏目想到這裡,就連連搖頭。雖然到目前他們一路上還沒有見到一個妖怪,但難保這個世界會有妖怪出現,到時候這一對有情人可就真的要出事了……
「第二種方法是什麼?」
思來想去,夏目還是拒絕了這個提議。
「第二種麼……」
貓咪老師的的眼睛眯了眯,然後又仿佛想到了什麼露出了猙獰的表情,直到最後慢慢平靜下來,恢復到原先的淡定猥瑣樣道:
「第二種,就是將她的靈魂封印到陶瓷器木器之中……就像我這樣,被別人施法封印進了招財貓裡,這樣,雖然無法看到本體,但若是要表達自己的意思,讓那個男人察覺到忍冬妹子的存在什麼的,還是沒有問題的。」
把靈魂……封印?
夏目回想了一下,發現這個方法還真的不是不行。
靈魂封印和附身差不多,之前他也有被妖怪附身的經歷,自然他不能找個人來讓忍冬附身在她的身上,這樣是對無辜人的傷害,但是把靈魂封印到一個沒有生命的物件當中,他就沒有什麼愧疚心了。
而且,這類情況他也的確遇到過很多。
例如被封印在招財貓裡面的貓咪老師,還有封印在黑色陶瓷貓身上的妖怪……封印之後,只要讓他弄斷繩子,即使靈魂被封印在小小的容器裡也依舊能自由的活動……仿佛除了不能讓別人看到她真實的樣子,需要他在把裝著她靈魂的容器交給那個男人告訴他裡面是他妻子之外,也就沒有別的什麼不好的影響了……這樣看來,這方法比起之前那個要好上不少,他們兩人還能長長久久相互陪伴……
夏目越想,越覺得這個方法可行,然而貓咪老師接下來的話卻又給他潑了一盆冷水。
「你以為這種方法就很好麼?」
「本妖怪之所以能在被封印之後依舊可以行動自如,那是本妖怪是一隻大妖怪!是一隻法力高超的大妖怪!」
夏目面無表情地看著大妖怪·猥瑣貓·斑的鬍鬚上還滴著湯汁對他叫喚著,等著下文。
「可是忍冬小姑娘可不是我這樣的大妖怪,別說妖力了,她一個鬼魂哪天就會在世界上消失都說不定。」
「普通的小妖怪被封印之後都是只能乖乖被封住的,更別提她這個連丁點妖力都沒有的鬼魂了。」
「若是把她的靈魂封印到招財貓身上,光是要讓這只招財貓動起來怕是都要花掉她所有靈魂的力量,到時候別說要讓她和那個小子見面了,魂飛魄散都是有可能的。」
「萬事萬物要得到都是要付出代價的。」
對生離死別沒有太大想法的妖怪舔了舔自己的爪子,撲騰到了夏目的碗裡,換了個碗繼續吃著這個世界難得的美味。
而原本心裡還在為了自己能為這對有情人找到一條出路而感到竊喜的夏目卻瞬間沉默了下來。
如果……兩個人的見面是建立在要以其中一個人隨時會消失的基礎上的話……那……
「算了吧,如果代價這麼大的話。」
為了完成朋友的心願,卻要把朋友的性命都搭上……這太過殘酷,他做不到。
想要讓那個男人看到忍冬的想法就這麼被隱去,而讓那個男人知道忍冬就在他身邊陪著他的願望卻開始強烈起來。
雖然,讓那個人知道她的存在卻又看不到她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夏目看向那個正蹲在小河邊沉默地洗著廚具像一尊冰冷的雕像一般的男人,和在他身後想要伸手觸碰他的肩膀卻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手穿過男人身體的亡靈,心裡默默下定了決心。
可是如今看來,不知道他的妻子就在他身邊的這個男人,和明明在自己丈夫身邊卻無法讓自己丈夫知道的亡靈,本來也因為彼此的難過而沉浸在痛苦之中了……說不定讓那個男人知道她的存在,還能減少點痛苦呢……
那麼現在的問題是……他們語言不通啊,怎麼辦?
他也想讓忍冬教他說這個世界的話來著……問題是忍冬本來也不想讓那個男人知道她的存在,那就更不會配合他教他說那些「你的妻子就在你的身邊」這樣的話了。
所以……
他到底該怎麼辦?要怎麼做才能讓那個男人聽得懂他的話,明白他的意思?
……
……
已經是第十二天了。
阿飛不著痕跡地皺著眉看了看身後的那一人一貓,心裡默默數著那一人一貓跟在他身後的天數。
也不知道是不是身後這個少年發現跟在他身邊一定會有飯吃,還是已經無路可去了,自從他請他吃的那頓飯之後這個少年和那只胖乎乎的貓就一直跟在他身後,那個少年還時不時用他聽不懂的語言指著他說這些什麼,那個少年的表情嚴肅,仿佛要告訴他什麼很重要的事情一般。
也因為又負擔了一個人和一隻貓的伙食,原本定下來的行程變得很慢。那個少年和那只貓大概不經常出門趕路,每天能走的路程並不長,而他又不能狠下心就這麼把這兩個看起來就是沒有肚子生活能力的傢伙拋棄在這荒山野嶺之中。
原先想要去參加的節日已經過了,他想品嘗的那道最有名的菜所用到的食材也過了最新鮮口味最好的時候。那麼再去那裡也沒什麼意思了……
他的下一站打算去福建,那裡是離這個地方最近的一座城市,他需要把身後的這兩隻安置到那裡,拜託那裡的衙門去聯繫那個少年的家人,畢竟他總不能一直帶著這個看著嬌生慣養沒吃過什麼苦頭的少年風餐露宿,而且,這麼長的時間,這個少年的家人也一定會心焦的。
算了算時間,差不多又到了一年一度的特級廚師考試了,每個省份都會舉辦這樣的考試,福建應該也會,根據往年慣例,新選出來的特級廚師會在他所在的酒樓一整天把自己的參賽料理做給每個顧客品嘗,運氣不錯的話,他應該也能在那裡嘗到不錯的料理才是。
定下了接下來的行程,阿飛很自然地就帶著身後的兩隻往福建走去,也運氣很好地在特級廚師的比賽日當天到了福建福州。
然後,就在福州這座正在為了特級廚師大賽二忙碌的城市裡,在大街上遇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咦?阿飛師父?你怎麼在這裡啊?」
阿飛定神看著站在不遠處沖著他打招呼的小個子年輕人,看著他頭上綁著一條帶子,肩上挑著扁擔,扁擔的兩頭掛著雞鴨魚肉水果蔬菜等各種食材,皺了皺眉,半響才道出那個小少年的名字——
「四郎。」
木棉花(七)
四郎,姓氏不可考,小個子,臉上有一道「十」字疤痕,為特級廚師小當家的唯一弟子,愛耍嘴皮子、吹牛,欺軟怕硬有正義感又沒有為弱小勢力出頭的實力,堪稱小當家一行人尋找「傳說中的廚具」時的惹禍精、麻煩小雷達,用一句現代俗語形容此人,就可以稱作為——豬隊友。
當然,這些都不是重點,傳聞中的廚具都已經找到了,黑暗料理界也已經被消滅了,所謂的豬隊友也已經成長到可以獨當一面去各地尋找自己心愛的女孩的地步了。真正的重點在於四郎的身世。
不在於他當廚師英年早逝的父親,而在於他來自東瀛的母親。
是的,東瀛,那個中國古代對於日本的稱呼。
總而言之,四郎是一個有著東瀛血統,就連名字都帶著濃濃的和風的少年。
這也就意味著——他會說東瀛語,古代日本語言,是純天然的中日交流翻譯官。
阿飛看著那個叫「四郎」的少年湊到那個疑似從東瀛漂洋過海而來的少年身邊,嘰裡呱啦講了一大通他聽不懂的話,然後又看見那個一直面帶焦急和憂慮的少年一掃之前那種「我好餓我還沒吃飽」的神情,也跟著嘰裡呱啦的講了一通,當然,中間伴隨的那幾聲貓叫他就忽略不計了。他看著四郎先是一臉的詫異,然後在那個少年講了幾句話之後又慌忙往後退了幾步,一副「天啦嚕我見到鬼了腫麼破」的神態,再然後又好奇般往他這個方向看了好幾眼,回過頭去對著那個少年仿佛是在確認什麼似的,最終才下定決心,朝他這個方向走來。
……
「……那個男孩名字叫‘夏目志貴’,我就叫他‘夏目’了。」
「……他說他和那只肥貓是從另一個時空穿過來的……聽上去很神奇吧?啊哈哈,哈,哈哈……」四郎說到這裡,尷尬地笑了笑,覺得眼前不苟言笑的阿飛師父一定在心底裡不相信這件事,覺得他不靠譜。
阿飛眼睛盯著四郎,並沒有露出什麼驚訝的表情,事實上他的確覺得那個少年不像是這個世界的人,不論從穿衣打扮,還是言談舉止。然而,直覺告訴他,四郎之前露出的那種表情,絕不是因為這件離奇的事情。一定還有更重要的,與他有關的事情才對。
果然,四郎接下來的話的確證明瞭這一點——
「夏目跟我說,他是有陰陽眼的,之所以穿越時空到這裡來,是因為之前在他的那個世界,有一隻名字叫做‘忍冬’的鬼拜託他,希望他能幫他找到自己的夫君,一個名字叫做‘阿飛’的男人……」
聽到那個名字,阿飛的神情恍惚了一番,忍住內心想要立刻跑過去問那個少年那現在他的妻子又在哪裡的衝動,繼續緊緊地盯著面前這個用小心翼翼的眼神瞟了他一眼,然後又仿佛豁出去一般接著往下說的四郎。
「……所以,他就想辦法到了這個世界……和忍冬一起。」
「夏目說,他一直跟在你身後,跟你說話,其實是想告訴你,忍冬的確就在你的身邊,你不是一個人孤獨地在履行和她身前的承諾……」
「她一直有在你身邊陪伴著你,你的每個問題,她都有認真的回答的……她一直在看著你,在擔心著你……她希望你好好的。」
阿飛的神情,因為面前這個豬隊友的幾句話變了幾變。
先是歡喜,後來又轉化到了憂傷,又變得失望,最後……仿佛釋然。
過了半響,他終是緩緩地開口:
「真的……沒有辦法……讓我在見到她麼?」
心底的思念像是因為聽到了她的名字再一次被別人提起,仿佛一壇酒被人掀起了蓋子,那股酒香熏滿了整顆心,讓他的理智沉醉,道出了心底裡最希望實現的那個願望。
「既然……可以穿越時空,那也一定有辦法讓我見到她的吧……只要見一面就好,一面就夠了,讓我看看她過得好不好……還有什麼是希望我替她達成的……」
讓我再看看她……太久太久沒有看到她的容顏,他幾乎要忘了她的樣子,只記得她與他一道生活時心裡湧動著的那股平靜與柔和。若是不知道她在他身邊也就算了,可她的確如生前所承諾的一直陪伴在他的身邊……他又怎麼捨得因為時間的流逝而忘記她的樣貌呢?
他總是希望……自己對她的愛,能比她對自己的多上那麼一點。
然而所有的希望,卻在看到那個叫做「夏目」的少年為難的神色時,成了奢望。
可不就是奢望麼?!
人死不能複生,肉體凡胎不能奢求看到神明與鬼魂,這是世間的規則。死了妻子的丈夫在這個世界有那麼多,對死去的妻子懷念不已的男人也有千千萬,他憑什麼就敢要求讓自己見到死去的妻子?!憑什麼他就應該被優待?!
阿飛抿了抿嘴唇,恢復到最初的平淡的臉色,叫回了那個明顯還在對著夏目軟磨硬泡希望他能幫自己一把的四郎,雙手緊了緊背著廚具的背包,往前走去:
「算了,四郎,是我過分了,不用再求他了……」
「能把她送回到我的身邊,已經是萬分感激了,我不應該要求更多的。」
「替我謝謝他吧。」
只要知道他不是一個人在演獨角戲就夠了……只要知道她的確在他身邊,他一直以來並不是在對一團空氣說話,他就該知足了……看不看得到又有什麼關係……總有一天他能看到她的,不是嗎?
想到這裡,阿飛的表情一瞬間柔和了。
「我們走吧,忍冬。」
「外省的特級廚師大賽雖然沒有廣州的精彩,但也有許多獨特的創意和不錯的廚師,趁著他們都在,我們去見識一番也是好的。」
就這樣就夠了……
只要她陪在他的身邊就夠了……
……
……
「呐,之前你們說的那個把靈魂封印進陶塑裡,讓凡人能感知到亡靈存在的方法……」
夏目聽到忍冬突然對他說話,嚇了一跳,然後又被忍冬話裡的那些內容給愣住了。
難道……之前他和貓咪老師的對話被她聽到了麼?那個關於要付出代價才能讓她被凡人所看見的辦法……
「那個方法,讓我試試吧。」
忍冬站在他的身邊,神色堅定地看向前方,他順著她的視線,看到了走在前面背著包一步一個腳印散發著失落氣息的男人,那個叫「阿飛」的男人。
「可是……那個辦法,很有可能會讓你消失的……」
夏目猶豫著,搜腸刮肚想著該怎麼才能打消自己的朋友這個危險的想法。
「要是你消失了,阿飛就要再經歷一次擁有你又失去你的痛苦……你真的捨得麼?」
他知道,早在之前就聽到了他和貓咪老師的對話卻一直沒有說出來想要用這種辦法的她,這次之所以突然提出這樣的要求,是因為那個男人想要見到她,於是她就想要冒著會魂飛魄散的風險,讓他見她一面。那麼,他只要讓她明白,這樣做的結果是會讓那個男人更傷心痛苦,她就會放棄的……
卻沒想到,面前的亡靈只是嫣然一笑,仿佛對他所說的這些話毫不在意。
「你不明白的,我們兩個的想法。」
她的表情在這一瞬間與那個男人的神情重合,一致的柔和。
「我們,從來就不在意離別,不在意失去。如果真的在意的話,當初他也不會在我命不久矣的時候讓我嫁給他,我也不會同意和他的婚事了……」
「我們向來,只在意曾經擁有的那段時光,自已當我倆一起時候的快樂與否……」
「至於未來的生死與否,消失與否……在我們結婚的時候,就已經不在意了,更何況,我們都知道,再一次的相逢已是上天的施捨,離別是註定的……我們只在意過程,卻不會在意結局是否美好如初。」
她的笑容溫暖,仿佛想到的是什麼值得讓人高興的事情一般,談及消失,談及離別,輕描淡寫、渾不在意。
就連承受後果的那人都已經不在意這聽起來可怕的風險了,作為一直以來以説明她達成心願為目的的他又怎麼可能還有心思去勸她呢……
「好吧。」
「我來幫你。」
「我幫你,讓他能夠看見你。」
「至於未來……」
「就隨它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