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姑蘇城外的一座小山上,有一座清林寺,算是遠近比較出名的寺廟,城中人時常在此處燒香,花天珠時常聽宋家嬸子提起此地,真正爬上山來,卻還是第一回。
她心中惦記著玉璧之事,卻沒忘記在寺外的香鼎上,插了幾柱香,接著又往大廳中認真的拜了拜。她身上發生的事本就奇詭,想到宋家嬸子說得心誠則靈,也不由更誠心了幾分。
她確實是有些想家了,出來的時間太久,家人必定會十分擔憂。再者,小姑娘默默的想著,師父將她帶出來弄丟了,也不知現在如何了,她祖母若是知道消息,只怕師父日子不會好過。
想到師父每回見到祖母的表情,她這時雖有些憂心,卻忍不住笑了一聲。
大殿的一處偏廳中,連少主長身立在一處角落,靜靜凝視著上香的姑娘。他當日在逍遙侯的天外妝時,白袍女素素曾以賢伉儷稱呼他二人,那時他心中即使惦記著找到逍遙侯,卻在聽到的第一刻,仍不免有所意動。
他六年前做過那場夢後,便不希望山莊中再次出現連夫人這個稱呼,但他現在,似乎又有一些希望,眼前之人會留在山莊,即使以連夫人的身份。
但如今見到她安靜的跪在佛堂,十分虔誠的模樣,和這一道明媚的笑意,他大約也明白了小姑娘歸家心切的意思。
連少主收回目光,沉思片刻,心道他也不過是一時迷惑,或許某一天她的語氣太過真誠,或許哪一日她的眼睛太過明亮,或許也是因為馬車中空氣太暖,讓他突然心有衝動。但那實際也不過是一個衝動,再多一些便沒有了。他人雖在少年,可心已並非少年,他比誰都清楚,沒有人是不能錯過的。
即使是曾經屬於你的。
連少主又看了一會兒,似乎已經想通了關節,這才轉身離去。這世上唯一不能放開的,便是無垢山莊對江湖的野心,其他的,都不會太過重要。
殿中的小姑娘已插好香,向著寺裡的師父走去,說了幾句話,便被引至一間經方。
清林寺占地不大,經書卻藏有不少,花天珠不打算翻看經書,反而在藏書中尋找些雜記和秘聞,然而令她失望的是,或許玉璧的功用太過神異,古籍中半不曾提到。
這樣也無妨,她去一趟杭州城外,親自嘗試一番,若是回家未果,再繼續查看典籍,小姑娘帶著滿腦子佛家雜記下了山,便瞧見遠處背影神似莊主的人在與朋友攀談。
她站在原地的時候,那朋友已決意轉身離去,只側身時餘光遠遠地看到她一眼,頓時微微一愣,隨後對方溫潤的神色變為若有所思,略帶著幾分笑意的雙眼看向連少主,似乎已明白為何會在此地相遇。
「連兄,不再多言,峨眉山上再會。」他抱了抱拳,微笑著轉身走遠。
「莊主。」
小姑娘臉上帶著笑意,「你一上午便回來啦?」
連少主臉色未變,點了點頭,若非他路上遇到朱兄停下,叫她看到行跡,只怕還要失蹤個三五天,不過這樣也好,他微微一笑:「你平日不上香,這一次到寺廟中來,想必是借古籍查探你那玉璧,可是找到了?」
「那寺廟雜記古籍雖多,靈異見聞也有不少,卻偏沒一篇提起過這玉璧之事。不說我手中這兩塊,就是莊主手中的,也從無記載。」花天珠對莊主的料事如神十分佩服,她歎道:「如今只能去一趟杭州了。」
連少主看她一眼,道:「打算何時出發?」
「這兩日罷。」小姑娘遲疑說。
「也好,我正要去找徐將軍,可送你一路。」連少主微微一笑,語氣十分平常,仿佛確有其事。
但管家聽說此事後,有些驚異的想了想,最近徐家和山莊似乎並無消息通傳,不過他只是想了一下,隨後這驚疑就被打消了,畢竟是少主所言,自然不會有假。
花天珠這兩日思前想後,還是沒能當面告別,只給山莊的人留了封信,走的那一天回頭看到無垢山莊在視線中越來越小,心裡也不由失落了幾分。
不到一年的時間她就有些捨不得了。
她是該走了,若是再待久一點,恐怕真的走不成了。
再一次見到姑蘇城外的那片密林,林中只遙遙刮來幾道微風,她跳下馬車,向前走了幾步,回頭望瞭望策馬而來的連少主,「我要走啦。」
他點點頭。
「我走後,叫阿九姐先不要生氣,我要說的都寫在信裡了,還有,莊主你也要好好的。」小姑娘大概還想說點什麼,但張了張嘴,沒能開口,只笑了笑,「這次我若是沒能回來,便是真的走啦,然後,謝謝你。」
連少主道:「保重。」
小姑娘揮了揮手,轉身穿進樹叢裡,那一抹白色的身影越發的變小,直到消失在眼睛看不清的地方,連少主的馬在地上尋著嫩葉玩耍,他立在原地,忽然又想到,他是否該在對方走前問一問,若有一良方,數成把握助她寒症根治,卻須嫁給一特定之人為婦……如果那特定之人是他呢?
連少主沉思著。
周十三牽著馬走過來,聲音打斷了連少主的思緒,「少主,怎麼不見花姑娘?」
「她走了。」連少主調轉馬頭,「再等一陣,若她一直未歸,傍晚即走。」他眉目清冷著這樣說,隨後又道:「算了,你同我去林中看一看。」
周十三虎頭虎腦的應下,半天沒弄明白少主的意思,不過他這人也有個優點,就是十分聽少主的話,所以兩個人下了馬在杭州城外走了小半個密林,天亮時,徐青藤才知連莊主近日曾來過杭州,只是那時無垢山莊的人已經離開。
天地一片肅清,花天珠踏在草葉上行走,林子裡霧氣漸生,她又走了幾步,才發現腳下的土地已變作霜凍,遠遠望去,本該在春季的樹木,如今全然落了葉,十分光禿。
她手中緊緊攥著玉璧,雖覺得有些冷意,眼中卻愈發明亮,今日外出前她特意穿了件厚些的衣服,果然派上了用場,這樣想著,她臉上已有了些笑意,加快腳步往有人聲傳來的方向走去。
第二十九章
天宗三十六分堂亂作一團,這個本屬於天公子掌控的組織,在出現過一段群龍無首的時間後,逐漸被另一股龐大的勢力接手。聽說這個勢力數代以來積累了億萬的財富,甚至擁有一個智計謀略比之天公子還要恐怖的首腦。
誰也不知天公子去了哪裡,卻聽說過江湖中一向名聲不錯的逍遙侯死在了劍傷之下,當然,除去天宗中極少數人,外界無人會將天公子與逍遙侯聯繫在一起,只因這本該是不相干的兩個人。
「有趣。」坊間有人這樣說,正如朝堂之變太過高遠,如今的江湖之變大抵只關乎幾個武林世家的興落,並不曾影響到太多人,所以坊間有所傳聞後,酒樓中已有人灑脫一笑:「江湖再變,還是那個江湖,我還是我。」
尤其是,相比于天宗的消息來說,無垢山莊突然送至沈家莊的三壇美酒,才真是重中之重。
無垢山莊的防護出了名的嚴密,雖然風四娘和蕭十一郎夜探莊內被捕一事無人知曉,卻也有不少親身嘗試過的,無一不是空手而歸,未能達成目的。
這一次,無垢山莊將美酒送至沈家莊,卻又給了大家幾分希望。習武之人好酒,已非什麼奇事,有許多高手嗜酒如命,更是喜歡那難得一見的好酒,越是難得,便越是想嘗一嘗。
只可惜無垢山莊的三壇藏酒從來不買,名聲雖大,卻沒人真的嘗過。
「前一次沈家宴會後,本以為無垢山莊和沈家算是鬧了點小摩擦,不會太快和好,沒想到沈太君被削了臉面,卻並不在意。」有人古怪的說。
「這是自然,無垢山莊畢竟是江湖第一世家,況且感情之事不能強求,連莊主已有心儀之人,沈太君總不能硬把孫女塞給人家吧?毀人姻緣可不是什麼好名聲!實際上,到了連莊主這個地位,已經不需要和其他世家聯姻了,有了心愛之人,娶了便是,用不著看誰的臉色。」說話之人心中也在歎息,他的感情十分複雜,即使羡慕又是感慨。
連莊主出身世家,自小天才,習得一身高強武藝,他手中的劍究竟有多厲害,沒人說的出來,如今只知道前去刺殺的人都死了,而特意去無垢山莊挑戰之人,也都敗了。
當然,這些人雖敗猶榮,因為誰也不敢說,這些人不是高手。就算敗在連莊主手下,看上去十分淒慘,但在江湖上隨便來幾下子,也比一般人厲害得多。
「可惜沈太君一時犯了糊塗,大壽時歡喜的將無垢山莊送的禮放在正堂,叫前來祝壽的各路人士看了個全……」此時濟南城中,也偶不少人議論紛紛。
一位出身南方門派的弟子知道不少內情,聽了便道:「也不怪她這般,只因沈家最近也大亂了一番,實力越發不如前,手中管理的一部分產業都急劇縮水,她這是向天下人昭示,沈家和無垢山莊,還有老一輩的交情!讓作亂的人,睜大眼看看清楚,若沈家有事,興許這些人會面臨無垢山莊的怒火。」
「此言有理!」
「我猜她先前定然不知那壽禮為何,這會兒一定十分痛恨將之展示出來,想來就這一兩日,怕有不少大盜偷潛進了莊子,打算出手,只我知道消息的,就有不下於三個。」
有人篤定道:「沈家莊高手不多,不至於像無垢山莊那樣難闖,這酒多半保不住。」
「沈太君也不一定在意那酒,只是明明被當做壽禮送給自己,沒幾日便叫人偷了,實在掛不住臉。」
「聽說那酒,名為百花釀,頗為娘氣,也不知適合味道,若非我自小愚笨,實在愧對恩師,以至於武功不濟,我也定要去飽飲一番!」
此刻二樓的一間木窗突然關閉,那關窗的是雙女人的手,十分秀氣肌膚柔和,幾乎從這雙手上看不出主人的年紀,那主人謹慎的又開啟客房的門看了一圈,才施施然關閉,長呼出一口氣,「聽到了嗎?那酒名為百花釀,莫非是以白花來釀制的酒水?不知釀制過程是否和梅子酒一般?或者工序更為複雜,也更加香醇,不論如何,在哪裡失敗便在哪裡爬起來,這酒我是要定了!」
「你不是只喝最烈的酒?」端坐在桌邊的人苦笑一聲,按了按額頭,實在有些頭痛。
「你沒有嘗過,怎知它不是烈酒?」女子轉過身,她一張臉十分美豔,唇色飽滿而紅潤,皮膚柔軟滑嫩,好像水做的姑娘,如果此地有無垢山莊當日夜間值守的人在,只怕會認出她的容貌,正是偷盜不成、被關在偏方中一整晚的風四娘,她眼中格外明亮,「我喜歡烈酒,可我也喜歡最好的、最珍貴的東西。」
那百花釀千金也買不到一壇,讓多少酒蟲望之興歎,卻毫無辦法,如果她能盡數偷走,就算不是烈酒,也不虛此行了!
「你莫非已忘記,數月前因何被人綁了一夜?」那桌前的男人有些無奈,觀其面貌,正是下關中消失已久的蕭十一郎,原來這幾個月,他同風四娘在一處。
「沈家可不是無垢山莊,我打聽清楚了,沈家除了沈太君和幾個老人,護院基本沒有高手,和無垢山莊可不同……」更何況沈家絕不會有那連莊主,和連莊主的未婚妻,這兩人,給風四娘留下的印象都十分深刻!
「我總覺得,這一次不同尋常。」無垢山莊的三壇美酒雖遭人惦記,至今卻無一人能偷走,足可見無垢山莊的強大之處,顯然並不在意這些覬覦。
而連莊主隨意將這三壇美酒送給沈太君祝壽,聽起來也並無不妥。可蕭十一郎總覺得,不會這樣簡單。或許是曾被無垢山莊綁了一夜,又或許是逃脫後回頭往的那一眼,叫他覺得這位連莊主,有些深不可測的恐怖。
他心中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好像已落入什麼算計之中,但他又想不出這算計從何而來,莫非連莊主將酒送給沈太君,就為了引他出現嗎?
只是他一個四海漂泊的浪子,他有的別人都有,他沒有的別人也有,實在沒什麼可被連莊主算計的,他雖武功不錯,卻還不曾自大到這種程度。
連莊主若想殺了他,那一日在無垢山莊中,早該將他殺了,可對方沒有。
「只要不曾遇上連莊主,和他那未婚妻,別的人,打不過還跑不掉嗎?一句話,去不去!」風四娘已換好裝備,又是那件將臉也捂上半塊的夜行衣。
這夜剛過一半,客棧二樓的燈火忽的一下熄滅,窗邊傳來悉索響動,緊接著兩道黑影趁夜色潛入對面沈家莊中,不遠處的一間客房中,那窗戶正大開著,有人站在視窗看向這兩道身影,眼中依然是熟悉的淡漠之色,仿佛黑夜空巨獸,冷靜的在天空注視。
小公子依靠在床對面的樹上,雙手置於腦後,十分閒適,她今日不曾易容,用的是本身那張看起來天真可愛的女子的臉,「我有些不懂,你以三壇酒做引,將他算計進沈家,為何又將酒暗中取出?在我看來,這酒雖然名聲大,但都是逍遙侯一手製造,實際上價值並不大。」
連少主緩緩道:「這酒,確實有些誇大,卻也不能留給別人。」
「莫非對你有何意義?」小公子掃了一眼他身後的三壇酒,總有些不真實,連莊主這樣的大抵算梟雄,自古有之,極少看重感情,他也能有何種東西,對他頗有意義?
連少主笑了笑,「故人所留,自該珍重。」
「原是如此。」小公子不再多問,那窗戶已合上,客房外十分靜謐,其內也格外安靜。
連少主拍開一道酒封,那酒香十分溫和,他靜靜將其灌入酒壺,自酌自飲。忽然想到,也不知哪個劍客所說,一劍方休,孤獨有酒,人已自醉。
但他不會醉。
他很少喝酒,並沒有劍客那樣濃烈的情懷,唯一讓他心中好像有把火在燃燒的,好像自己在活著的時候,是他終於實現的野心。
他也會想要算計和報復,但當他看到蕭十一郎在他的設計下,順利進入沈家莊時,心中只覺得十分平靜,好像並沒有太過快意。
因為此時,連少主突然想到,今日之後,或許還要再過幾日,蕭十一郎將會有一個死心塌地對他的人,即使這兩人最終或許受到沈家阻礙,或許會大鬧一番會加速沈家衰亡,大概十分可笑。
但自己剩下的,能夠珍重的東西,也不過只是三壇酒而已。
他默默看著酒杯出神。
「這世上就有那般好酒之人,你若給他市面上沒有的,千金也難換的酒,他必會念你一個好,倒時也會幫你一把。」
「此事一日不過,我便陪你一日,你叫我走,我也不肯走的。」
連少主皺起眉。
第三十章
最近幾晚,沈家莊值夜的護衛和家丁多了不少,但偌大的府邸,巡夜之人再多也該有疏漏,風四娘壓低身子耐心等待,待聽到腳步聲漸遠,便膽子一起,熟門熟路越過高牆。
她並非特意要打沈太君的臉面,她只是要酒,當然即使目的不一致,但後者的結果,與前者是差不多的,所以她需萬般小心。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現在的沈家看著除去老太君外,其他都不太起眼,但在幾十年前,沈家也是個十分龐大的家族。
那時候整個濟南城中只知有沈家,不只有其他,甚至江湖上也多是讚頌。
風四娘集中精神,將手中的銀針「暗青子」刺入後院中一家丁的穴道,身法靈活的在假山中穿行,她身後也跟著一道人影,腳步比她還要輕巧,二人落在後院中一處小樓旁,風四娘認真看了一眼小樓外的擺設,心知就在此地了。
她膽子雖大,要做什麼事之前也肯認真準備,前來沈家之前便已用了兩日收集消息,那三壇美酒不曾被送入老太君的院子,而是藏在這沈家孫女的小樓裡,只因沈太君十分寵愛這孫女,小樓的防備力量是沈家最強的,所以那酒水也自然也被藏在此處。
「我先走一步,你在後望風。」風四娘小聲說道,十分機智的分配任務,便要起身往小樓的方向移動。
蕭十一郎猛地扯過她一把,「等等。」
「那小樓對面就是大明湖,錯不了。」風四娘黑斤捂上了臉,看著又一隊巡夜家丁走過,生怕錯失了機會,可夜行衣在對方手裡捏著,竟一時拉扯不開,不由怒瞪回一眼,「你做甚麼!」
蕭十一郎臉上鬍子太濃,幾乎看不清表情,但那眼神卻十分古怪,仿佛看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他歎口氣:「你看對面。」
兩人一同望著對面的小樓,風四娘來時大致踩過一次點,不覺得有何變化,但她再一眼看去,那小樓的頂部,仿佛正有個紅色旗幟迎風飄揚,因夜色太濃,具體是何物看不清晰,那紅色卻在這注視下越發顯眼。
「是個人。」蕭十一郎倒吸一口涼氣,風四娘也哆嗦了下,她這時突然想起,若非蕭十一郎提醒,她連那一抹十分顯眼的紅色都無法發現。
紅色旗幟在樓頂來回走了兩趟,動作就是一頓,似乎在沉思著,隨後這人在巡夜家丁走過後,如羽毛般飄然落地,分明是從極高的地方落下,卻發不出半分聲響。
高手!
「可是沈家的人?」風四娘越發覺得運氣太差,在無垢山莊受阻也便罷了,怎麼連沈家也有這樣的高手,半夜不睡跑到大姑娘樓頂走來走去?
「不像。」蕭十一郎雙眼一直是明亮的,這一刻卻因對方的身手越發的亮了起來,像發了光一樣,或許倘若風四娘也能有足夠的內力看透樓頂之人的行跡,只怕這時候也震驚到說不出話。蕭十一郎沉默片刻後,見那人的動作,又一時覺得太過啼笑皆非,忍了忍,說道:「他應是來偷酒的。」
「我就說一定是好酒,想不到連這種人都引來了。」風四娘喃喃道,越發覺得自己的決定是正確的,只是來的太晚了些,恰巧遇上個身手更強的同道中人。
只是那紅色旗幟繞著小樓前後轉了一圈,又在旁邊一顆樹下停頓片刻,才猶豫著在此躍上樓頂,似乎是坐下了,整個人縮成遠遠一個小包。
風四娘看了半天,也沒看出這人要做什麼,便不再管他,心癢之下開始徐徐往小樓逼近,沈家亭臺樓閣花木叢生,樣樣都美,可偏這小樓才最是精緻,風四娘雖無心欣賞,走來卻不禁感歎幾番,她耐心的等過家丁護衛,潛入小樓的院中後,已出了一頭的汗。
恰在此刻,那小樓的大門,已被人從內打開了,沈璧君只著一身單衣,眉心帶著一股憂愁緩步而出,與風四娘四目相對。
後者還順著大樹滑坐在地上微微喘氣,前者震驚之下已在下一刻眼中已恢復了清明,似要採取下一步行動。那對面的一叢陰暗處忽然射出一道身影,極快闖入小院中,一把摸住沈璧君脖頸的脈門,這是一隻男人的手,並不如女子一般纖細滑嫩反而十分寬大粗糙,身後如鐵一般剛硬,更是充滿著一股陌生又濃烈的味道。
三個人靜止在這一刻,誰也不曾動過,誰也不曾說話,只若有所覺的妄想半空中,那小樓的頂部,原本裹成一團的紅色旗幟,悠悠的飄了下來。
原來是一件大紅披風。
裹在一個男人身上的大紅披風。
這人大約歲在中年,長得劍眉星目,眉很濃,睫毛也很長。他臉上留著兩撇小鬍子,但這並不有損於他的魅力,因為他身上的氣質十分獨特,眼神也十分引人注意。
他的目光停在沈璧君臉上片刻,又落在蕭十一郎摸在她脈門的手上。
蕭十一郎心中突然有種感覺,即使他真有傷人之意,即使他此刻已經掌控了先機,這個男人若真要從他手中救人,並不難。
更何況,他並不打算害這位姑娘性命,只是以此為挾罷了。他沉默良久,卻還是鬆開了手,退至一旁,這時候他和風四娘二人若有危機,也不在於小樓中這位姑娘了。
「像你這般美人,實在少見,莫非你便是沈姑娘?」紅披風又看向沈璧君,畢竟除去容貌十分靚麗的特點,從那小樓中走出的,也只有她一人了,再說聽說沈璧君是個難得的美人,那麼也該是眼前這個樣子。
「是我。」沈璧君道:「多謝相助,不知前輩如何稱呼?沈府必有答謝。」
「我的名字,你該是不曾聽過,說來無用。當然答謝也不必了,我見這位小兄弟雖制住你,卻並無傷你之意。」紅披風略微沉吟一番,「我來隻想問你一事,那先前送你祖母百花釀的連莊主,此時在何處?」
沈璧君微微怔住,不由看向原本站在身後以性命相脅之人,只是這人的臉實在看不清,唯獨對他一雙明亮的眼睛,和那濃密的鬍子,令沈璧君頗有印象。
接著她聽到前輩後一句的問話,神色又複雜了幾分,收回思緒答道:「連莊主一日前便已離開。」
紅披風點了點頭,心中道了聲怪,他從姑蘇來,路上卻未見那無垢山莊的車隊走過,來到濟南城,這沈家姑娘又說那人走了。仿佛每一次都恰好找到,卻又恰好人已不在。
紅披風聲音多了幾分無奈,伸手摸了摸他面上的兩撇鬍子,沉吟說:「我再問你,你可是曾與那連莊主有過婚約?」
沈璧君這次猶豫的時間久了些,歎道:「祖母曾提過幾次,不過連莊主也說過,都是口頭玩笑之言,當不得真的。何況連莊主已有未婚妻,此話便不可再傳了。」
「莫非傳言都是真的?」紅披風深吸一口氣,有點發懵,他皺起眉又問:「你同我說說,那連莊主的未婚妻……叫甚麼名字?」
「據說是姓花。」沈璧君已察覺出這位紅披風前輩,若非是和連莊主有關係,便是和其未婚妻花姑娘有關,且提到連莊主時,這人語氣並不算熟稔,想來只該是認得花姑娘。
「多謝。」紅披風看了沈璧君一眼,深深歎口氣,一時間似乎知道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又好像十分苦惱,總之那一眼格外複雜,隨即轉身便走,那紅披風如火焰一般被他一撩,人已倏忽間消失。
「百花釀已被人挖走,不必找了。」
空氣中傳來此人淡淡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