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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都市] 真實的告白 by姬子

真實的告白 by姬子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無名 您是第2548個瀏覽者
在Blue Night酒吧看到步生的第一眼,花花大少江夜衣就此淪陷!他立刻展現壞男人的性感魅力,用火熱的肢體語言自我介紹,再下重金利誘步生點頭「出場」,沒想到心上人一拳把他毆飛到月球,從此看到他就跑……哎呀,鐵定是他的純情小冤家太害羞,吃不消火熱的攻勢,那他就投其所好放慢腳步,從愛的告白重新開始吧!

步生想不透,事業做很大的有錢公子哥江夜衣,和他這老被炒魷魚的窮小子,人生該是兩條永不交叉的並行線,偏偏那傢伙不知哪根神經燒壞掉,竟死纏著要跟他發展友誼以上的關係,一頭熱地搬演溫馨接送情,又特聘名醫治療他「識人不清」老症頭,感動歸感動,但要說到心動──絕對不可能!沒想到,江夜衣竟惱羞成怒,想要……來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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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時值盛夏,陽光一大早便顯得刺眼,步生正要開始他一天緊密的工作。

  他習慣性地伸手揉了揉眼睛,然後用力眨著,試圖消除眼前的模糊感。

  來到這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便利商店,老闆招手將步生叫到店門外。他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個子矮小,圍著圍裙的樣子看來總是令人覺得好笑。

  步生歎了口氣,心裡有不太好的預感。

  「你的眼睛有問題吧?」老闆很不高興,「應徵時為什麼要瞞著我?」

  「對不起。」步生低著頭,「可是這並沒有影響到我的工作啊。」

  「還說什麼沒有影響,你剛來上班的時候出了多少錯還記得吧?那個時候我就該懷疑你有問題的。」他一直說個不停,「當初是你自己保證會努力工作我才留下你的,而且你連身份證明也沒有,真是越想越危險。」

  「抱歉。」步生一直在道歉,「請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好嗎?」

  「好了!」老闆硬生生地將他的話打斷,一邊說一邊轉身走向店內,「我沒有辦法再僱用你,當初同意留下你就已經是在冒險,直到現在你也拿不出自己的身份證明,你到底還有多少事瞞著我?」

  「抱歉……」步生追了上去攔住他,「可是我……」

  「你不要再說了!」老闆沒有給他任何說話的機會,拿出一個小紙袋往他的身上塞,「你這個月的薪水我已經全部付給你了,你別再纏著我。」

  步生眼看著他走開,無奈地看了看手中的錢,歎了口氣。

  遇上這樣的事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他是嚴重的弱視,有時候在暗處遇上突現的光線,還會令他的眼睛陷入短暫的失明。

  雖然如此,但其實做事小心些的話,倒也不怎麼影響到工作。只不過每次被店主知道他眼睛有問題的話,總會找機會辭退他。所以步生常常同時找好幾份工作來做,可是都做不長久。

  「太過分了,我看是他自己看不清楚才對!」一個叫小雨的男孩子追出來為他抱不平。

  「我沒事的,你小聲一點。」步生嚇了一跳,因為他平時跟小雨也不算太熟,所以他這時激烈的反應讓他覺得錯愕。

  「這簡直沒有天理!」小雨抓著他猛瞧,「你的眼睛哪裡有問題了?我天天跟你在一起怎麼就看不出來?」

  「視力有問題而且又身份不明,老闆會炒我也是有道理的。」步生溫和地勸著他。

  「你這個人就是這樣才會老是被人欺負。」小雨毫不客氣地數落他。

  步生笑得有些勉強,小雨這個人很熱心,只不過是自己很少與別人接觸罷了。單獨一個人的話,可以讓他忘掉自己與其他人不同的地方。

  「說起來,你不是還得再另外去找工作?」

  「嗯。」步生點頭,那是當然的,他需要錢。

  小雨看著他,想了一會兒然後對他說:「說起來有點難為情。是這樣的……我一個朋友目前在一家酒吧打工,本來前兩天他答應要跟我出去旅行,但是現在店裡比較忙請不到假,呃……如果你不介意的話,能不能代他去上三天班呢?酬勞方面會特別優待你的。」他一邊說一邊伸出手指在他面前比出一個數字,「怎麼樣?每天這麼多,很划算吧?」

  「很抱歉,那個……我不知道自己行不行。」不是他不想幫忙,只不過他在酒吧光線那麼暗的地方根本就看不清楚。而且,想到他是因為要找他幫忙才出來跟自己說話,這種感覺讓他有點不太舒服。

  「怎麼會?」小雨一副不依的樣子,「你不是曾經在別的酒吧當過服務生嗎?」

  「就是因為做過我才說不行,你找其他人去吧,那麼高的酬勞,一定很多人願意去的。」

  「哪有什麼人願意去?」小雨一副難為情的樣子,好半天才把話說完,「因為那家酒吧是一家……呃,同志酒吧。」

  「咦?」步生愣住。

  同志酒吧?這麼說來,小雨跟他的那個朋友也是……他真的不敢想像。突然聽到了別人的私事讓他覺得不是很自在。他努力讓自己的表情不那麼僵硬,生怕小雨會因為他的態度而受到傷害。

  「雖然是那樣,但是工作內容跟普通酒吧沒什麼特別不同。」小雨向他解釋著,「而且他會拜託老闆只讓你在後面洗洗杯盤就行了,不會為難你的。」

  「你……相信我嗎?」步生遲疑著問他,「這應該是比較私密的事吧,如果讓其他人知道了會很麻煩的。」

  聽他這麼說,小雨白了他一眼。「其實我很多朋友都知道的,這根本不算什麼秘密。」

  「咦?」他再度愣住。

  「只是你太遲鈍了都沒有注意而已。」

  步生顯得很為難,「那找其他人也沒有關係吧,為什麼非要找我呢?」

  「因為……你比較心軟,所以我覺得你會答應的機會比較大。」小雨說得理直氣壯,伸手扯著步生的衣服,「好啦!我真的很想跟他一起出去旅行,這件事我早就計畫好了,連車票都買了,如果不能去的話我會失望死的。」

  「可是我真的不行。」

  「怎麼會不行?你在別的酒吧就行,為什麼就這家不行?」小雨低頭研究他的表情,「我知道自己太強人所難,但是拜託你一定要幫這個忙。」

  「可是……」

  「算我拜託你好不好?拜託拜託……」

  步生無奈一歎,「拿你沒辦法,不過,要是出了什麼差錯我可不管。」

  見他答應,小雨高興得就差沒跳起來,他激動地搖著步生的肩膀,「你真是個大好人,我太喜歡你了!」

  步生看著他那麼高興的樣子,想到小雨的情人是個男人,不由得湧起怪異的感覺。他並不覺得同性戀有什麼不對,可是,自己所認識的人也是這種人,他還是不太能接受。算了,那不關他的事。他現在該想的是要怎樣撐過這三天?

  「哦,對了步生。」小雨提醒他,「是從今天晚上開始哦……」

  「咦?」步生一愣,「這麼快?」

  ***

  步生賃居在市區內的一所老舊單身公寓。牆壁斑駁,走廊陰暗,隱隱聞得到霉味。樓梯口的窗戶碎了幾塊,形成一些尖銳的利角。

  提著從樓下便利商店買來的速食麵,掏出鑰匙正想開門,卻發現久致站在門口看著他,甜甜地對他笑著。

  回來了?她用手向他比畫著。

  「嗯。」他點頭,然後看了看時間,「你今天不用上班嗎?」

  久致搖了搖頭,接過他手裡的袋子走進屋內。她是個美麗得教人驚艷的女孩子,只是感覺太過清瘦,眼裡充滿倔強堅韌的神色。

  從出生那天開始,她就不能發出任何聲音。

  我也是剛回來。她繼續用手語告訴他。

  久致在一家酒館做服務生,每天都要等到關店後才能回家,而步生晚上也還要出去打工,所以兩個人在家裡碰上的時間不多。

  「你怎麼不早告訴我,結果我只買了泡麵回來。」他有些不太好意思地打開冰箱翻來找去,「最近比較忙,已經很久沒有跟你一起吃晚飯了。」

  久致只是隨意地笑了笑,看著他在廚房忙來忙去。

  屋子內非常的簡陋,兩張單人床僅僅用一層布簾隔開。角落的地方擺了一張桌子,就這樣已經擠得連站的地方都沒有。

  步生跟久致同住在一起五年了,剛開始時他們還只有十四、五歲,如今長大了,卻還是不怎麼計較避嫌;兩個人在一起生活已經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

  「對了,那家便利商店我已經沒去了。」他將紙袋拿出來給她,「這是薪水。」

  久致接過錢,有些擔憂地看著他的眼睛問他:是因為眼睛的關係嗎?

  「當然不是。」他柔聲說著。「是因為別的原因。」

  現在情況如何?

  「我沒事,你放心好了,不是才檢查過嗎?」

  他嘴上雖然這麼說,但事實並不是那麼樂觀,最近看東西越來越模糊,他的眼睛需要手術治療,要不然說不定真會徹底失明。

  步生跟久致同樣是殘障的孤兒,兩個人在五年前從殘障育幼院偷偷逃跑,來到這個城市。

  他四歲的時候被父母遺棄在醫院的大門口,好像是因為眼睛看不清楚的關係吧。很多年前聽殘障育幼院的人說的,過了太多年,都不太記得了。

  剛逃出來的時候面對這個陌生的地方很是恐慌,那一年他十五歲,久致十四歲,沒有錢、沒有學歷,甚至沒有身份證明,只是兩個什麼都不懂的孩子。

  過了這麼多年也習慣了,以前夢想有一天能夠治好眼睛,可是手術費那麼昂貴,他現在想都不敢想了。

  對他來說,只要能多賺一些錢,讓久致少受點苦,這樣就足夠了。

  飯後久致將碗盤收拾好,端到水籠頭下面清洗。

  「我馬上還要出去打工,可能要比較晚回來,你先睡。」

  本來那家酒吧是要求下午就要去打掃和準備的,但是小雨說他的朋友會先跟老闆交代一下,因此可以稍微晚一點再去。

  久致點點頭。

  「那麼,我先走了。」步生看了看時間,「不快點不行。」

  久致站在門口靜靜地看著他匆匆離開,正走到樓梯拐彎地方時,步生突然回過頭對她比了一個「不要等我」的手勢。

  她再度點了點頭,在昏暗燈光下,她臉上的笑容安靜而甜美,她用手語告訴他:我會想辦法為你湊齊手術費的。

  步生沒有想到她會突然這麼說,那麼多的錢對現在的他們來說太遙遠,所以他沒有當真,只是笑了笑反過來安慰她。

  「我的眼睛沒有什麼問題,你不要擔心。」反正,他也習慣了。

  樓梯間黯淡的燈光,讓他沒有看清楚在久致眼中露出的認真神色。

  ***

  酒吧的名字叫作「Blue Night」。四周的牆面是藍色的,光線黯淡,天花板上纏繞很多綠色植物,店裡這時正放著柔軟但卻慵懶的抒情搖滾,給人一種曖昧誘惑的感覺。

  江夜衣斜靠在沙發上,仔細地看著那個端著托盤小心翼翼走著的男孩。

  他長得並不算特別好看,可是江夜衣覺得他的目光專注而溫和,純真無辜得像是沒有受過這世上任何的污染,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自從兩天前在這裡看到他後,江夜衣已經連續第三天來這裡報到了。

  男孩是他喜歡的那一型。

  江夜衣不是一個容易安定的人,也很少執著去做什麼事情。同志的圈子不算大,有固定伴侶的不多,大家各有各的生活,但偶爾出來找一夜情,只要你情我願,事後一拍兩散是很正常的。當然若是特別迷戀對方身體的話,也可以留個電話找機會再續。

  當然,僅僅是身體上的交往罷了。

  無可否認,江夜衣有一張美麗的臉,他給人的感覺修長並且纖細,體格結實勻稱,柔軟的頭髮擋在額前,狹長的眼睛有些冷漠,透出複雜神色。

  酒吧的燈光不斷地扭轉閃爍,步生拚命揉著眼睛卻還是覺得視線越來越模糊,一陣陣的暈眩令他非常難受。他走向洗手間想乘機休息,狹窄的通道裡他幾乎完全無法分辨方向,只能緩慢地移動腳步。

  早知道應該拒絕小雨的,步生苦笑著,本來還以為只有三天自己或許可以撐過去,沒想到現在視力居然變得越來越差了。

  以前他也曾在別的酒吧裡工作過,但是酒吧裡忽明忽暗的燈光讓他的視力變得更糟,所以才不得不放棄。

  步生走著走著突然覺得自己撞到別人了,那個人就站在他面前,雖然看不清楚,可是隱隱感覺得到他平靜的呼吸聲。

  「那個……對不起。」無論如何,對方是這裡的客人他就應該道歉。

  江夜衣其實是看到他走進通道所以才故意跟進來的,沒有想到剛剛走進來,他就突然往自己身上靠了過來。

  「有事嗎?」江夜衣的唇角浮起一絲笑意。

  「咦?」步生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不過視力勉強恢復了些,他努力想看清楚對方的樣子。

  他的眼睛很清澈,神情小心又茫然地看著江夜衣,令他突然胸口一緊。

  「我是問你,你臉色不好,有什麼事嗎?」

  「啊,謝謝你,我沒事的。」步生有點受寵若驚地說:心想他一定是在酒吧工作的人,所以認得他才會這麼問。於是他問他,「你可以和我一起走出去嗎?」

  「走出去?」江夜衣看了看不到六、七米外的通道出口,有點懷疑地說,「你說的是這外面嗎?」

  「嗯。」他點頭。

  「原來如此。」江夜衣靜靜地看著他。

  他突然將步生按在牆上用力親吻他的嘴唇,突如其來的重量讓步生覺得不知所措,他踉蹌著後退直到背抵上冰冷的牆壁。江夜衣的吻粗重而且不留餘地,淡淡的香煙味道從步生的嘴裡麻痺到他的腦海。

  步生覺得自己如同被拋到水底一樣浮浮沉沉,不知過了多久,直到眼前慢慢地越來越清晰,像是溺水的人漸漸浮上水面,他看到一雙狹長閃爍的眼眸,然後是江夜衣俊美的臉。

  步生第一個反應就是用盡力氣推開他,不敢置信地恨恨瞪著他,然後用手背拚命擦著嘴唇。

  「你在幹什麼?」他喘著氣迫使自己冷靜下來,對方很有可能喝醉了,跟他生氣也沒有用。

  「你不是這個意思嗎?」江夜衣悠然自若地回答。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步生掉頭就走,看樣子他是客人,他不想惹事。

  「等等!」江夜衣長手一伸勾住他的手臂,「不管怎麼樣,留個電話給我。」

  步生深吸了一口氣,回過頭堅決地告訴他,「請你聽清楚,今天的事情我可以當作沒發生過,我也不想再看到你。我對男人沒有興趣,要是你再無禮,我會不客氣的。」

  「你可別告訴我你以為Blue Night只是普通人一起聊天喝茶的地方,才到這裡來工作的。」江夜衣顯然不相信。

  「信不信隨便你。」步生不想再跟他糾纏下去,轉身快步向外面走去。

  「你真的不喜歡男人?」江夜衣在步生身後追問,他從來沒有被人直接拒絕過,從來沒有。

  步生的腳步頓了頓,但沒有停下。「我說過了,信不信隨便你。」

  江夜衣看著他走開的背影,臉上浮現出異樣的神色。

  ***

  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深夜,步生小心地開門,不想吵醒久致。

  沒想到剛剛走進房間,就看到久致若有所思地站在陽台上。月光溫柔地籠罩著她的臉,她穿的白色睡裙在夜風裡微微飄動,很美的畫面。

  儘管他一直知道久致很漂亮,可是從小一起長大共同生活了這麼多年,卻從來沒有這麼深刻的感覺,月光下的久致令他不敢太接近。

  她回過頭時發現他呆呆看著自己,於是笑了笑。

  「我去洗澡了。」他用手指著浴室。

  久致只是點頭。

  不知道為什麼,步生總覺得她似乎跟以前有些不同了。

  熱水從蓮蓬頭內噴出,步生抬起頭讓水當頭淋下來,一整天的疲憊也跟著漸漸遠去。

  他隨便穿了件衣服定出浴室,濕發上不斷掉落著水珠。屋子裡很安靜,看來真的是很晚了。

  久致仍然站在陽台等他。

  「我不是說過不要等我嗎?你明天還要上班。」步生柔聲對她說。

  沒有關係。她的手在空中比著。

  「我已經在加油站找到事做了,明天開始上班。」他也在她身旁坐下來,「只是不知道這次又能做多久?」

  久致突然想到什麼似的,她高興地跑進屋內,一會兒拿了個上鎖的小箱子出來。

  「這是什麼?」步生問她。

  她對他笑著,然後拿出鑰匙打開箱子,裡面竟然全是現金。雖然不是很多,卻足夠讓步生吃驚了。

  「錢……還是存在銀行裡比較安全。」他提醒著。

  這是我為你存的手術費。久致告訴他。

  「我說過我的眼睛沒有問題,你不用特別放在心上,反正我也習慣了。」他關上箱子,「你是什麼時候存這些錢的?」

  從知道動手術可以治好你眼睛之後,我就一直瞞著你存下來的。久致雙手抱著那個箱子,很寶貝的樣子。

  步生突然覺得有些心疼,他竟然完全沒有察覺到,那……應該是從三年前開始的吧。

  「傻瓜,我說過多少次了,治不治好對我而言都無所謂。」

  失明也可以嗎?瞎掉你也無所謂?久致倔強地看著他,有些激動。

  步生抓住她的手不讓她繼續說下去,他太清楚久致的性格,他怕她為了籌錢會做出傻事來。

  「我努力工作的目的就是為了讓你過得好,你明白嗎?如果你勉強自己,我會很難過的。」

  她將手用力抽回來,然後堅定地指著他,又指著自己。

  如果你的眼睛治好了,那我們就結婚吧!

  「久致?」他睜大眼睛,不敢相信地看著她,這已經是同一個晚上他第二次被嚇到了。他從來沒有想到久致會想要與他結婚……事實上,這些年來他除了賺錢好好待她之外,根本沒有想過其他的任何事情。

  對他來說,她是他一起長大的妹妹,一起生存的同伴,是他最重要的人。

  可是,她卻突然說到結婚。

  「你是開玩笑的吧?」他還是不敢相信。

  我是認真的,如果你的眼睛治好了,我們就結婚好不好?她拉著他的手,緊張地咬緊下唇咬得發白。

  「久致……」步生不知道自己可以說些什麼。

  你不願意嗎?她的手有些發抖。我愛你。

  「不要開這種玩笑!」他避開了她的目光,「已經很晚了,你早點睡。」

  我愛你。久致一手抱著箱子,一手還固執地不斷重複比畫,她臉色蒼白開始發抖。

  步生沒有再說話,兩個人就這麼僵持著。終於,他歎了口氣。

  「無論如何,我都會一直陪著你的。」

  你會一直跟我在一起嗎?

  「是的。」他點頭。深夜的風涼涼地吹過來,讓人更覺疲憊。

  久致聽他這麼說之後,好半天沒有反應,過了良久,她蹲在地上抱著箱子抽泣起來。她的肩膀不住顫抖,連哭泣的聲音也無法發出,手中箱子掉在地上的聲響在寂靜的夜裡迴盪不已。

  我會把錢存滿的。她這麼告訴步生,臉上滿是淚水。

  步生只是點頭。

  如果你騙我的話,我會殺了你。她的表情倔強而決絕。我愛你。

  風漸漸大了起來,步生向陽台外面張望,也許明天會下雨也不一定。

  久致的長髮在風中輕輕飄動,她的淚水仍不止歇地流下來。

  他伸手拍著她的肩膀。

  「別哭了,好嗎?」

  她咬著嘴唇點頭,用手抹著眼淚。

  「我會一直跟你在一起的。」

  步生不知道這是今天第幾次歎氣了,躺在床上覺得頭痛。隔著布簾,另一邊的久致已經沒有動靜,大概是睡著了。

  眼前發生的事情讓他混亂不已。

  一想起那個非禮他的男人就有氣,還好以後不會再有機會見面,他就自認倒楣當作被狗咬到好了。

  讓他憂心的是久致。

  要籌到那麼多的錢對他們來說實在太困難了,他根本想都不敢去想,上次她提起的時候他還以為她只是隨口說說而已,根本沒有當真。但是現在他卻突然覺得困惑,她是說真的嗎?如果真的是那樣,他又該如何面對呢?

  我愛你、我愛你。

  步生的腦海裡現在全是久致反覆的動作。

  他一直讓自己忽略她的感情,或她對他超出尋常的依賴。

  這些年來,他還以為他們的生活已經變得跟正常人沒有什麼不同,所以他也試著去糾正他與她之間的關係,可是卻沒有得到絲毫的改變。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他仔細回想著,到底久致對他的依賴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多年前的回憶,突然一幕幕齊湧進他的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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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那還是很小的時候,步生跟久致在鄉下的一個殘障育幼院裡。二、三十個小孩一起擠著睡在一個房間。她知道自己叫久致,他也知道自己叫步生,但他們跟所有的孩子一樣都不知道自己的姓氏。

  久致從小就體弱多病,加上又不會說話,所以常常受到其他小孩的欺負。那時肯出頭幫她的人,就只有小個子的步生了,兩人到最後都是抱在一起挨揍。到了晚上也常被趕下床位,兩個人就躲在屋子內的角落裡相互緊緊靠著,蜷著身子睡到天亮。

  久致沒有去特別學過手語,她只跟步生一個人說話,她用手比畫的他都看得懂,這讓她覺得已經足夠。

  有一天晚上,久致的臉蒼白得嚇人,她一直發著高燒不退,全身滾燙,整夜的咳嗽但卻發不出聲音,步生哭著看她將頭藏進枕頭裡,身子卻不斷震動。

  周圍的孩子們都被她嚇到,他們直覺她一定是快死了,直到最後孤兒院終於將她與其他的小孩隔離,說是害怕傳染。於是她一個人被關在堆放雜物的小屋子內,大人不准任何人靠近她。

  步生每天晚上都偷偷地從那破爛不堪的窗子裡爬進去,帶著他白天留下不吃的食物,一口一口餵進久致的嘴裡,他一直陪著她,總是要到天亮才再度爬窗子溜回去。

  我就快要死了嗎?久致已經無力抬起手來,只是輕輕在他的手心寫字。毫無生氣的眼睛定定地看著他。

  「你會好的。」步生對她說,「我會陪在久致身邊等你好起來的。」

  你不會走吧?

  「我不會,我會一起陪在你身邊的。」

  幾乎所有人都認定久致活不下來了,可到了後來,她竟奇跡般地康復。沒有吃藥也沒有接受過治療,她被關在小屋子內,一天天地好了起來。

  你會一直跟我在一起嗎?如果你騙我,我會殺了你。

  從那以後她更依賴步生了,她總是在他面前一直重複這些同樣的手勢。

  有一天,步生跟其他的幾個男孩子一起偷跑進山上的果園內偷果子。那天他沒有告訴久致,當然也沒有帶上她。

  久致等到下午等不到他,就四處去找他,可是怎麼都不見他的蹤影,直到太陽快要下山時步生還是沒有回來,她突然慌張了,她知道山上的樹林很容易讓人迷路,她怕自己再也看不到他,於是不顧一切地去山林找。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她在山林裡迷了路,她不覺得害怕,仍然往樹林的深處找去。樹枝劃破她的衣服,割破她的皮膚,可她仍然固執地在樹林裡橫衝直撞,失去步生的恐懼一陣陣將她淹沒。

  久致在第二天中午時才筋疲力盡地回來,衣衫破爛、滿身血跡地站在他的面前。他看到她的時候嚇呆了,完全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我還以為你走了,我以為你逃走了,再也見不到你了。

  她的淚水突然湧出來,淚流滿面。

  你會一直跟我在一起的吧?如果你騙我,我會殺了你。

  步生溫柔地安慰她,一遍又一遍地說我會的我會的。他並不瞭解她,所以覺得她擁有自己沒有的世界。對他而言,她就是另一個自己。

  他興致勃勃地跟她講著自己的經歷,他說我爬樹了,爬到樹頂時往下面看到了很遠的地方,雖然不太清楚,可是非常美麗的。

  外面的世界,一定是美麗的吧。

  再長大一些,久致開始有了些美人的輪廓,她突然長高,比起同齡孩子高出近一個頭,身體也開始起變化。

  漸漸地,院長看著她的眼神也跟著改變了。

  十四歲那年,久致驚恐地從院長的房間跑出來,她的頭髮有些凌亂,眼裡佈滿血絲,臉上腫起五條深深的指痕。

  步生一直追問她發生了什麼事,但她什麼都不肯說。

  那天夜裡大家都睡了,她突然拉住他的手,在他手心裡輕輕寫下幾個字,我們逃出去吧!

  那時她臉上的表情堅強而決絕。

  他看著她的眼睛,想也沒想就點了頭。

  兩個人偷偷爬上貨運火車,正值冬天,他們躲在骯髒的車廂內凍得發抖,連續好幾天找不到吃的。

  他們想,一定有某個地方是屬於自己的,可是到底該往哪裡走呢?

  有一次藏在火車上被列車長發現,那時久致已經餓到奄奄一息。

  步生強撐著不讓自己倒下,他一次又一次哀求著列車長不要趕走他們。

  他甚至還趁著車上一名乘客不注意的時候偷走她的麵包。他用雙手抓緊那個麵包飛快地奔跑,只覺得身後有無數個人在追趕著他,他穿過一個又一個車廂,直到沒有一絲力氣為止。

  步生抱起久致要她把麵包吃下去,那已經是他們最後的食物了,久致明白這點,所以她死活也不肯吃。

  步生著急地將麵包撕成小塊往她嘴裡送,她只是咬緊牙關怎麼也不肯開口。兩個人在火車上擁抱著,心裡滿是絕望。

  步生沒有退讓,他扳開她的嘴把那些麵包用力地往裡面塞,哭著說:「我會一直陪著久致的,我會一直跟你在一起,所以你不能死。」

  她的淚水流了出來,終於開口艱難地把食物吞下去,連同自己的淚水一齊全吞下去。她看到步生的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他的眼睛黑白分明,純真到沒有一點塵埃,她只是靜靜地看著,然後跟著他一起笑起來,耳邊是火車從鐵軌上飛馳而過的規律轟響。

  步生覺得自己越來越虛弱,再也沒有一絲力氣,眼前是模糊的,只有她的笑臉是那麼真實地在他的眼前。

  他一直記著那個時刻,直到過了很多很多年。

  步生躺在床上翻來滾去如何也睡不著,那些本來以為已經忘記了的過去,此時源源不斷地在他的腦中重播,他卻無力阻止。

  與久致……結婚嗎?

  當他們決定要逃出來時,她拉著他的手,表情是那麼堅決,大概從那一刻開始,就已經注定了他們以後的人生再也分割不開了。

  這就叫命運吧!

  ***

  盛夏午後的天氣異常酷熱,步生趁著別人不注意的時候摘掉頭上的工作帽擦了把汗。陽光肆意地當空照射,刺得他眼睛發痛。

  在這個加油站工作已經一個多月,上次小雨還來找他道謝,本來擔心被問到那天晚上的事情,結果小雨好像全不知情,讓他徹底放下心來。

  他們當時爭執的時候好像有被酒吧的人看到,還害他提心吊膽了一陣子。

  看來那種事大家是司空見慣了。

  漸漸地,連他自己也將這件事給拋在腦後。

  這時,加油站入口的地方傳來車子駛入的引擎聲,是一輛紅色的法拉利。

  步生趕緊將工作帽戴好走上去,一起工作的楊尚在他旁邊向他抱怨。

  「真是的,這麼熱的天還帶著女人出來兜風,有錢真好。」

  步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是跟著笑了笑,他還不太瞭解這裡的情況,不過凡事謹慎些總是比較好。車子這時已經開進加油站,楊尚馬上又擠出職業笑容必恭必敬地隔著車窗向裡面招呼。

  坐在副駕駛座上的是江夜衣的女伴,穿著粉色的洋裝長裙,臉上精緻的淡妝掩不住她的天生麗質,一頭長髮隨意在腦後綰成髻,更顯美艷逼人。她的目光斜視過車窗外幾個正盯著她看的男人,像是並不在意,高傲地轉過身。

  步生小心翼翼地為車子加油,不知道怎麼的,渾身突然有種不自在的感覺。

  「步生!你快過來一下。」楊尚在遠處叫著。

  「知道了!」步生回過頭應了聲,忙放下油管走過去。可是卻不知道為什麼,只覺得有兩道逼人的目光緊鎖在他的後背,讓他隱隱覺得不安。他回過頭看了看,只見一個男人似乎正遠遠地看著自己,但他看不見他的容貌。

  應該……是自己多心了,他想。

  將車子駛出加油站,江夜衣打開音樂輕輕地哼著,心情突然變好起來。原來陪這位柳大小姐閒逛了整天,早就耗盡他的耐心,不過還好老天有眼,今天這趟還是有些收穫的。

  自從那天晚上,江夜衣連續幾天都有去Blue Night,卻再也沒有看到那個男孩。

  坐在旁邊的柳嬋羽也察覺到他情緒的變化,於是別過頭好奇地問道:「你遇到什麼高興的事了嗎?夜。」

  「嗯,算是吧。」江夜衣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想著在加油站見到的步生。

  ***

  下班後,步生晚上還要繼續去一家西餐廳打工。是小雨朋友介紹他去的,他們那麼熱心讓他非常的感激。

  這天晚上店裡不忙,只是角落的位子有幾個客人。西餐廳內的氣氛很好,柔和的燈光令人感到平靜。

  大概是因為客人不多的關係,今天店裡的燈光特別昏暗。

  步生端了葡萄酒送往靠窗的座位,眼前突然模糊一片。他心裡暗歎著,要是換了以前的話就不會,現在的情況真的是一天比一天更糟了,不承認也不行。

  他小心地將酒杯放在桌上,然後向客人點了點頭,正打算離開,突然,笑容僵在臉上。

  那張精緻俊美的臉,掛著曖昧的笑意。

  他……居然是……Blue Night裡吻他的那個男人!

  一閃神之際,他竟然碰倒桌上的酒杯,隨著一聲尖叫,艷紅的液體向正好坐在旁邊的柳嬋羽的衣服上灑去。

  「啊,對不起,對不起。」他慌忙地一直低下頭道歉,四處找著毛巾想要幫她擦乾淨。

  「你給我住手!」柳嬋羽杏目圓瞪,十分火大地推開他,「你是什麼人?別用你的髒手碰我!」

  「實在抱歉,我不是有意的。」步生傻愣在原地,只知道道歉。

  她從手袋裡拿出手帕擦了擦,生氣的冷著聲音斥道:「你是眼睛瞎了嗎?」

  「對不起……」步生頭都快埋到地下去了。

  「怎麼了?是大小姐,發生什麼事?」經理看到這裡的混亂,於是心驚膽戰地走了過來。

  今天晚上的柳嬋羽精心打扮過,一身黑色的長裙將她雪白的肌膚襯得光艷動人。她與江夜衣的事情現在大家都知道了,兩人不但看起來非常相配,雙方家長也有意聯姻,看來婚期是不遠了。

  從她的眼神看得出來,她是喜歡江夜衣的。

  在喜歡的人面前被潑了滿身的酒,任誰都不會心情太好。

  柳嬋羽傲慢地瞥了經理一眼,看來怒氣一時是消不了的了。

  「這件事情你們就看著辦好了。」她不冷不熱地丟下這一句,然後起身向洗手間走去。

  步生還有些搞不太清楚狀況,但是看經理那麼緊張的樣子也可以猜出個大概。

  不只是他,連一直坐在一旁的江夜衣也感到驚訝,沒想到連這家餐廳也是柳家的。不過,看來她雖然長得漂亮、身材一流,大小姐脾氣還是大了點。

  「你到底是怎麼搞的?」經理頭痛地看著步生。

  「對不起……」除了不停道歉之外,他實在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

  不過……這份工作大概又要告吹了吧!

  「把桌子清理乾淨就可以了。」一直沒有說話的江夜衣突然開口。「剛才的事,就當沒有發生過。」

  咦?步生錯愕地轉過頭看他,不明白他的用意。

  倒是經理已經開始手忙腳亂地收拾桌面,反正有江夜衣來安撫那位盛怒中的大小姐,他也可以免受池魚之殃。

  「謝謝江先生!」

  「還有。」江夜衣繼續交代,「這個服務生我認識,你不要為難他。」

  「好的。」經理不住點頭。

  步生疑惑地看著他們,這個意思是說,他不用被解雇了?

  一回神,才發現經理已走開,只剩下自己還與他面對面站著。

  江夜衣狹長美麗的眼睛深深看著他,然後輕輕微笑著。

  「你到底還做了幾份工作?」

  「跟你無關。」步生不想因此而跟他扯上關係。

  江夜衣對他的冷淡毫不在意。今天已連續兩次遇到他,這在他的意料之外。

  「我幫了你,你就不能稍微友善一點嗎?」

  「你到底有什麼目的?我不喜歡欠別人的人情。」他別過頭,就是不看他。

  這時,柳嬋羽已經從洗手間裡走了出來。

  江夜衣趁這時伸手抓緊步生有些冰涼的手。

  步生一愣,一種陌生的溫度讓他手足無措。他想抽回手,又不好在這個時候跟他拉扯,只得忍住怒氣瞪著他,壓低聲音問,「你在幹什麼?」

  江夜衣塞了張名片在他的手裡,「上面有我的電話,你每天都會來這裡上班吧,明天我來接你。」他一副理所當然的口氣。

  柳嬋羽越走越近,江夜衣故意在她看不到的角度對步生笑了笑,然後鬆開他的手。

  步生一收手馬上轉頭就走,剛好與柳嬋羽擦身而過。

  「讓你久等了。」已經整理好儀容的柳嬋羽再度坐下來。

  「沒有。」江夜衣平淡地搖頭。

  柳家人財大氣粗,處事手段常常過分強硬,因此少有人敢惹。柳家代代男丁興旺,這一代只有柳嬋羽這一個千金,這個天之驕女從小就踩在雲端被捧著,哪裡容得下一點的不順心。

  即使是他江夜衣也得小心對待她,若是以後想在國內發展他的事業,他可不敢得罪他們。

  反正雙方父母也亟欲聯姻,加上她好歹也是個美女,他倒沒什麼意見。

  「我們回去吧,反正現在也沒心情吃了。」她拿起包包打算要走。

  「等等。」他出聲阻止,「我還有話跟你說。」

  聽他這麼說,她的動作停了下來。「什麼事?」

  「關於我們的事。」他笑容平靜地說著準備好的台詞。

  「我們……的事?」她低聲跟著重複。

  江夜衣看著她的眼睛,想起父親要他盡快決定婚事時,他也是這般平淡的微笑回應。在他的觀念裡,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純粹的付出與得到,大家各取所需,又是你情我願,豈不是更好?

  他伸手輕輕抓住她的手,慢慢地湊近,柔聲問她:「嬋羽,我們結婚好嗎?」

  柳嬋羽心跳一滯,沒想到他會這麼突然。

  「夜……你說真的嗎?」

  她承認自己喜歡他,可是他們認識的時間並不長,她不是那種遇上感情便全無思考能力的女人。事實上,她並不認為他對她的感情深刻到可以決定一生廝守的地步。

  「是你家人要你這麼做的吧?」她繼續說著,兩家聯姻的事鬧得沸沸揚揚,她父母也不只一次在她面前提起,她不笨,又怎麼會不知道。

  「也不能完全這麼說。」他緊握著她的手,「我真的覺得我們是適合的一對。」

  「這樣啊……真是不浪漫。」她輕笑起來,「你明明可以說得更動聽一點的,不過要是那樣的話就不像你了,而我就是喜歡你這樣。」

  江夜衣臉上的微笑更加深了些。

  柳嬋羽接著說:「其實我應該覺得慶幸的,因為向我求婚的是你。要是換了其他人,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你知道的,像我們這樣的人,婚姻一事常身不由己,不妥協也不行。」

  「我也是這麼覺得。」江夜衣對她舉起酒杯。「為我們的默契乾杯。」

  江夜衣和柳嬋羽的酒杯碰在一起,發出清脆的響聲。

  步生看著他們親暱的姿態:心裡湧起不太舒服的感覺,總覺得自己被戲弄了。

  他拿著那張名片看了看,目光停留在江夜衣的名字上面,其餘地方也沒有細看,就被他扔進垃圾桶。

  真是,那傢伙還以為自己是誰?

  ***

  回家時已經很晚,步生站在門外看著由門窗上透出來的微弱燈光,知道久致又沒睡在等他。

  無論他說過多少次,她還是這麼固執。

  意外地,打開門時他看到一個陌生的年輕男人坐在桌旁,他穿著淺灰色的T恤,蓄著短髮,挺老實的樣子。

  「咦?」步生從門外偏著頭往裡面看,確定不是自己走錯房間之後問他:「請問你是?」

  「哦,你回來了。」男人看見他後客氣地站起來。

  「嗯,我回來了。」步生傻傻地走了進來,站在他旁邊反而不知如何是好。

  幸好久致這時從廚房出來,她看著那個人做著手勢,你該回去了。

  「好啊。」男子點頭,轉身笑著對步生說:「我跟久致一起打工認識的,我叫姚若海,久致常常說起你的事。」

  「這樣……」步生渾身不自在,因為這個家從最開始到現在從來沒出現過客人,而他不知道原來久致在外面也有交朋友。

  「我現在要回去了。」姚若海跟步生打招呼後,隨著久致一起走到門外。

  門被關上又馬上被打開,久致已經回來。

  「咦,你沒有送他到樓下嗎?」因為房子太陳舊,樓梯間許多地方沒有路燈,如果不習慣的話很不好走。

  他說不用了。久致指了指門外。

  「我本來還以為你比較孤僻的,不過現在看來放心多了。」她會把姚若海帶回家,看起來應該是挺重要的朋友。

  久致並沒有做什麼解釋,只是淡淡地點了個頭。

  「他喜歡你嗎?」步生好奇地繼續問她。

  她還是點頭,接著用怪異的目光看他,你一點也不覺得生氣嗎?

  「生氣?我為什麼要生氣?」步生不解。

  她低下頭像想著什麼,一會兒又把她的箱子拿出來打開,拿著錢一遍又—遍的數著,這些天來她總是有些神經質地重複做著這件事。

  本來步生一直勸她把錢存進銀行,但她固執地不要,她說她喜歡每天數著、看著,才能讓她覺得安心。

  步生見她似乎不太高興,也不敢再問下去。

  我已經幫你找到醫生了。她突然又開心了起來,快樂地在他面前比畫。

  只要籌夠手術費用就可以先治療,住院及藥物的費用可以等之後再想辦法。

  「真的可以嗎?」他原本以為她不過是說說而已,沒想到她居然真的去找醫生。如果那樣,如果那樣……

  步生心裡隱隱地開始感到不安。

  什麼時候你去跟醫生見個面吧。

  久致伸手搖了搖他的肩膀,是姚若海介紹給我認識的。

  「那個……真的非要動手術不可嗎?我已經習慣了。」其實他也希望自己眼睛能夠治好,可是他不願看到她為了他這麼勉強。「我每天拚命工作,也只是為了讓你可以過得好一點……」

  久致突然變了臉色,她不耐地比著手語,你說過要跟我結婚的,你忘了嗎?

  他歎了口氣,決定放棄,不再跟她堅持。

  「我又……怎麼可能會忘記呢?」他永遠無法拒絕她。

  她露出安心的表情,單薄的身影在月色中變得朦朧起來。

  他覺得自己永遠也弄不懂她,她的世界他永遠也無法進入。

  她可以為了一個目的不顧一切,而他卻只懂得現實地為自己生活。

  久致走到他身旁,把頭用力地埋入他的胸口,幸福地笑了起來。

  ***

  西餐廳已經打烊,步生卻還在店裡打掃不願回去,而江夜衣的車子整個晚上都停在外面沒有開走。

  他一直不肯下班,而江夜衣看來也沒有要放棄的意思。

  步生看著時間越來越晚,有些著急起來。久致沒有等到他回去是不會先睡的,他沒太多時間跟江夜衣耗。

  對了!

  他走到側面的窗口,餐廳在二樓,沿著窗外應該能夠爬下去。

  這麼決定之後,步生立即捲起袖子翻身出去,他雙手緊握著遮陽棚的鋼管,整個人懸在半空中,腳下離地面還有二公尺左右的距離,他正思忖著要不要跳下去,卻聽到一個淡淡的聲音。

  「需要我幫忙嗎?」

  「咦?」步生一回頭,結果被嚇得鬆手掉下來,砰的一聲摔在地上。

  「啊……好痛!」他坐在地上使勁揉著被摔痛的地方。

  而江夜衣卻在一旁抱臂大笑。

  「有什麼好笑的?」步生怒瞪著他,這個混蛋,不幫忙就算了,「你還敢笑!」

  「好了、好了,我不笑了。」江夜衣強忍著,伸出手想拉他來,卻被他推開。

  「你怎麼會在這裡?」步生站起來拍掉牛仔褲上的灰塵,他不是一直坐在車裡的嗎?

  「啊,我在車裡睡了一覺,剛醒過來想進來找你,結果就看到你從窗戶爬出來。」

  咦?

  「那麼,你剛才車一直停在外面就是在裡面睡覺?」那他還一直在裡面磨,早知道早點走就沒事了,步生懊惱地說:「你怎麼會在車裡睡著?」

  「為了抽時間來找你,我白天都在拚命處理工作嘛。」江夜衣說得好像真有那麼一回事,故意笑得曖昧,「你也知道約會是需要體力的。」

  「你……無聊。」步生有些臉紅,不再理他。

  「你眼睛有問題是嗎?」江夜衣接下來的話讓步生的腳步頓住。

  「跟你無關。」

  江夜衣緩緩走到步生的面前,輕佻地撥弄他的頭髮,「你需要錢,對吧?」

  「那也與你無關!」步生不留情面的打開他的手,無明火頓時竄起,「你調查我?你怎麼那麼無聊?」

  「這種事只要一眼就看出來了。」江夜衣回想起那天在Blue遇見他時,他那沒有焦距又茫然無措的目光。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只能看清楚近距離的東西。」

  「不關你的事!」步生轉身就走。

  江夜衣擋在他面前,伸手抓住他的肩膀,強迫他近距離看著自己。

  「我可以給你錢。」

  步生神情一僵,長長的睫毛顫動,然後沉默下來。

  江夜衣的臉上又勾起輕浮的微笑,用拇指輕輕掠過步生的嘴唇。

  「你考慮清楚了嗎?」

  「考慮清楚了。」步生抬著頭,下一秒時狠狠地朝他瞼上給了一拳。

  江夜衣吃痛地摀住嘴角,竟然有血絲滲出來,他驚訝地看著步生輕視的神情,那雙眼睛很清澈,像是幽夜中發亮的水晶,剌得他的心口隱隱生疼。

  「別以為有錢就了不起,我最瞧不起你這種人。」

  步生不再跟他糾纏不清,只留給他一個快步走開的背影。

  ***

  江夜衣開車回家,泡了個澡,舒服地躺在床上。

  手機裡至少有九條以上的未接紀錄,都是柳嬋羽打來的。差點忘了她這個未婚妻,她一旦發起脾氣來就不好收拾。

  他並不討厭柳嬋羽,甚至還有些喜歡她,所以他對這門婚事沒什麼意見。

  發現自己喜歡男人,是在大學時一個暑假。那之前他也交過幾個女友,當時還在美國,一個學弟假期間寄住於他家的別墅。

  一天晚上他們在游泳池游泳,累了就一起躺在沙灘椅上休息,學弟跟他說話時從背後回頭看他,那種誘惑的眼神突然地就讓他的身體有了反應。

  學弟引導著他如何與男人做愛,江夜衣在游泳池旁邊大汗淋漓地伏在他的背上喘息,結束之後學弟向他要了一根煙若無其事地跟他聊起天來,看得出來他在這方面的經驗頗為豐富。

  他要自己將這件事就當是這段日子在他家白吃白住的謝禮。

  學弟離開他家的那天還向江夜衣要了些錢,說是向他借的。

  事後江夜衣才瞭解,學弟常常以身體換錢。因為家境不太好的關係,一個人在國外留學挺不容易,才會這樣。

  剛開始江夜衣看到他跟別的男人一起出入,心裡還有些不是滋味。但是沒過多久,他漸漸開始流連同志酒吧,身邊的同伴換來換去,很快就忘記這件事。

  同志圈內有一個習慣,他們常常出入同一個酒吧,也逐漸地相互認識,卻不常常在一起深談,更絕口不提自己的事情。即使以後在外頭碰了面,也假裝互不相識。

  江夜衣在這方面尤其小心,他是江家的繼承人,豪門中出不得醜聞的,這點他比誰都要清楚。

  回國後他安分守己,閒來有空就陪著柳大小姐喝喝茶聊聊天,很少出去找其它男人鬼混。

  那天無意間去Blue Night小坐,卻沒有想到那個人就這麼突然地出現在他的視線裡。

  就這樣猝不及防地闖進他的世界。

  江夜衣照著鏡子看自己的臉,嘴角邊瘀青還未消。

  「還真的很用力的打。」他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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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難得有一天休假,步生在久致的要求下跟她一起去醫院。

  姚若海也跟來了,還特地借了部車。久致對他有些冷淡,倒是步生一直找機會跟他說話。

  「久致就是這樣,你不要介意。」步生坐在副駕駛座,而久致獨自坐在後座。

  「沒事。」姚若海老實地笑笑,「其實她有時候也會跟我講很多的,她總是提到你的事情。」

  「這樣啊……」步生的表情尷尬極了。

  姚若海的母親很早便已去世,父親長年酗酒,所以他不得不早早地退學出來找工作,大概是因為遭遇有些相像的關係,所以他似乎很喜歡久致。

  經過一番的檢查,醫生表情嚴肅地告訴他們步生現在的狀況。

  「老實說,你現在還沒有徹底失明,這本身就是一個奇跡了。」

  久致聽到他這麼說,馬上跟著緊張了起來。

  「你最近有沒有看東西越來越吃力?或者說,常常覺得頭痛之類。」

  「還好吧。」他小心地回答。

  「不快動手術不行。」醫生正色道,「現在還有機會,可是如果一旦失明,就再沒有復明的可能了。」

  步生覺得心口被人重敲了一記,從小他就知道自己的眼睛隨時有可能失明,可是二十年過去了,情況一直時好時壞,卻沒有像現在這樣危險過,失明的可能性也是第一次真實地擺在他的面前。

  如果有一天他什麼都看不見了,也許就會像失去全世界一樣。

  看不到任何東西的世界,是怎樣的世界呢?

  回到家,久致的表情比步生還要沉重。她又拿出箱子把錢拿出來數,最後像是決定了什麼。

  最多兩個月後就讓你動手術。

  「沒有那麼嚴重的。」步生一邊準備晚飯,強笑著說。

  本來他還提議說要跟她一起去外面吃的,可是久致堅決不同意,說是要省錢。

  看不見也無所謂嗎?

  「你別擔心,這麼多年過去不是也沒事嗎?」他打開冰箱找著可以吃的東西,故意轉移話題,「你說晚飯我們吃什麼好?」

  她在桌上找了紙和筆,寫下一句話,我不能讓你有事,有一天你連我寫的字都看不到怎麼辦

  她把那張紙拿到他眼前強迫他看,然後緊緊抱著他,淚水突然掉了下來。

  「對不起。」步生伸手拍著她顫抖的背,「我老是讓你擔心。」

  他跟她緊緊擁抱在一起,像是小時候因為寒冷而不得不一起取暖時一樣。

  儘管他對女性的身體還是有興趣,卻從來沒對久致動過任何的邪念,對他而言,他與久致之間已經完全超越男女性別的界線。她是他最重要的人,他願意永遠陪在她的身邊。

  像他們這樣生來便被社會遺棄的人,除了擁有彼此,別無其它。

  他是無法拒絕她的,就算是她說要跟他結婚。

  ***

  颱風前,天氣陰沉壓抑,夜比平時來得早,樹枝隨著風晃動,暴雨將至。

  加油站提早下班,大家紛紛趕回家,步生做完清掃工作,最後一個才離開。天空已經下起小雨,他沒帶傘又急著趕回家,站在路邊連個躲雨的地方也沒有。

  好在雨還不大,他想到必須要先打個電話去西餐廳確定今天晚上要不要上班,於是伸手擋在頭頂就往最近的電話亭跑。

  打完電話,他正想趁著這時跑回去,就在這時,江夜衣開著車從後面趕上來,他打開車車窗叫住步生。

  「我送你吧。」

  「不用。」步生沒打算理他,只顧著往前跑。

  糟了!步生一邊跑著突然想了起來,剛才從加油站離開的時候走得太急,居然將鑰匙忘在裡面了。久致打工的酒館這時應該還在營業,家裡這時又沒有人,不折回去是不行的。

  這時雨已經越下越大,打在臉上還會痛。步生不得不跑進路口前的一家書店門前簷廊避雨。

  江夜衣也將車停下來,跟了過去。

  「別固執了,我送你,這雨一時是停不了的。」

  他身上幾乎都快濕透了,他一點都不愛惜自己身體的嗎?

  「我說過不用,你煩不煩?」步生沒給他好臉色看,一個人走進店內。

  江夜衣並沒有跟進來,只是在門口看著他,步生想他反正也等不了多久,於是乾脆走進書店亂逛。

  書店裡有出租一些影片的光盤,他假裝挑選光盤,一共在裡面待了近一個小時,外面的雨聲稍微小了些,他很快地朝門外看了看,江夜衣好像也走了,正是出去的好時機,他還得折回加油站拿鑰匙,不趕快不行。

  外面夾風帶雨幾乎快讓人睜不開眼,步生一頭衝進大雨裡奔跑,雨滴用力地打在他的臉上、身體上,漫天而來,無休無止,他覺得自己什麼也看不到了,只能在大雨裡拚命地奔跑著。

  突然,一陣刺耳的煞車聲響起,步生猛地停下腳步,他伸手往臉上抹掉一把雨水,揉著眼睛想看清楚。

  又是他,江夜衣!

  他竟然開著車衝過來攔在他的面前

  江夜衣面無表情地打開車門走出來,跟他一起站在雨中。

  「我送你回去。」

  「誰要你送!」步生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失控地朝著他大叫:「你瘋了嗎?這樣開著車亂撞,想撞死人嗎?」

  「我看你才瘋了!刮颱風的時候還淋著雨在大街上到處跑,你找死是不是?」江夜衣也吼了回去。

  「關你什麼事!你真的那麼閒嗎?」

  「像你這樣的白癡行為誰都看不下去,你有沒有一點常識?街上這麼多車你都看不到嗎?」

  「我就是看不到,不要你多管閒事!」步生說完,轉身就要走。

  「你到底夠了沒有?」江夜衣覺得自己全身都濕透了,風吹過來渾身發冷,他不想繼續這樣在街上大吵大鬧下去,於是拉著步生的手往車子的方向拖。

  「你放開我!」步生大叫著拚命掙扎。

  江夜衣見他居然扳著車門不肯上車,這次他真的生氣了,他沒見過這麼不愛惜自己的人,於是他突然向他揮了一個耳光。

  步生只覺得一聲清脆的響聲在他的耳際炸開,眼前江夜衣滿是雨水的臉逐漸清晰,他靜止下來忘了動作,就這麼被推進車內。砰的一聲,車門被甩上。

  「你家住哪?」江夜衣問他。

  上車後步生就一直頭靠著玻璃窗,既不動,也不說話。

  雖然江夜衣已經將暖氣打開,但渾身濕衣還是覺得冷,更何況他呢?他看來那麼單薄。

  「你沒事吧?」江夜衣終於忍不住開口。

  「開到加油站就好。」步生小聲回答著,然後轉過身看著前面,「剛才我心情不太好,說話太失禮,真是對不起。」

  不管怎麼說,江夜衣是好心想幫他。

  「你冷嗎?」江夜衣又問他。

  不知怎地,步生聽到他這麼溫柔的聲音突然緊張起來,想到他是因為自己才淋得一身濕,有些過意不去。

  「我不冷,呃……等一下到了加油站時,你可以先洗個澡。」一般情況下,加油站晚上都有人通宵值班的,所以床位與淋浴設備都有。

  「對了,手機可以借我用一下嗎?」

  「當然可以。」江夜衣把手機遞給他。

  拿到電話步生又為難起來,他們家沒有電話,因為久致不會說話,也沒有什麼人會來找他。而且現在久致應該還在上班……怎麼找她呢?但若是不告訴她的話,她一定不會放心。

  他突然想起姚若海,上次好像有聽他說過他的手機號碼,他拚命回想著,試著撥了出去。還好,真的是他。聽那邊的聲音,酒館似乎仍未打烊。

  「那個……是我,步生。」

  (啊,原來是你,久致正在擔心你有沒有安全回家呢。)電話對面傳來姚若海的聲音。

  「是這樣的,因為颱風的關係,我們都還在店裡沒有回去,可能會比較晚回去,請你幫我轉告久致。」

  (好的,還有別的事嗎?)

  「還有……下班後我想麻煩你送久致回家,她一個人我不太放心。」

  (這個我一定會。)

  「那謝謝了。」步生很感謝他。「再見。」

  車子駛進加油站,步生先下了車,帶著江夜衣來到角落的圍牆邊,他爬上圍牆站在上面,然後踮起腳打開屋頂的窗戶。

  他從窗外跳了進去,回過頭看到江夜衣還傻傻地站在外面。

  「你從來沒有翻過窗的嗎?要不然等我去把門打開……」

  「不用、不用。」江夜衣出聲阻止,故意笑他,「我只是在想為什麼總是看到你在爬窗。」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步生被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不進來就算了,我走了。」

  他沒走出兩步,江夜衣也跟著跳了下來。

  「洗澡的地方在那邊。」步生用手指了指地方,然後拿出一條毛巾,「這是平常我在用的,不介意的話你就拿去用。」

  「你先去洗。」江夜衣的口氣不容辯駁。

  「我回去洗就可以了,還是你先……」

  江夜衣不待他說完,就拖著他往浴室塞了進去。

  「喂,喂喂!」

  被關在裡面的步生雖然不甘心,但還是迅速洗好澡,讓江夜衣接著進去洗。

  半晌,江夜衣走出沖浴間。

  「衣服還是濕的,穿上沒關係吧?」江夜衣看到步生已經將濕衣服穿上,忍不住為他擔心起來。「要是感冒了可不是好玩的。」

  而步生看到他的時候卻差點摔倒在地,「你怎麼不穿衣服?」

  「我有裹毛巾啊,有什麼不對嗎?」江夜衣低頭看了看自己。

  「你快把衣服穿上。」步生拿著他的衣服朝他扔了過去。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看到江夜衣光著身子走出來就是覺得彆扭。

  江夜衣的身體並沒有看起來那麼纖細,顯得勻稱而結實,儘管沒有穿衣服,他隨便站在那裡就是有一種自然的貴氣。

  「我不要,這麼濕,我看你乾脆也脫掉算了,會感冒的。」江夜衣說著,還真的直接動手想要扯他的衣服。

  「囉唆!都說不會了。」步生趕緊逃開。

  此刻步生覺得他除了那張臉漂亮之外,個性卻像個歐巴桑一樣。

  「你那麼緊張幹什麼?你不是說對男人沒興趣嗎?」

  「你再胡說八道我就走了。」步生板起臉,作勢要離開。

  「開玩笑也不行。」江夜衣提著衣服抱怨,「這裡有電暖爐什麼的嗎?我想等衣服干了再走。」

  「應該有,我去找找。」步生走進堆放雜物的小房間,反正也不想跟他待在一起,彆扭得眼睛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放。

  「這裡面真的會有嗎?」江夜衣跟著他走進來,這是個很窄小的房間,東西亂七八糟堆得到處都是,連個站的地方都沒有。

  「囉唆,我不是在找了嗎?」

  突然,鏘的一聲巨響,待步生回頭時,小房間的鐵門被風吹過來關上。

  「啊!」步生嚇得大叫,「門關上了!」

  「打開就行了。」江夜衣不以為然的說。

  「笨蛋!這個門是要從外面才能打開的!」步生急得快撞牆了,今天他運氣為什麼會這麼背?他用力地拍著鐵門,「怎麼辦、怎麼辦?」

  「你把手拍爛門也不會開的。」江夜衣伸手拉住步生的手不讓他拍。

  「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步生又去開窗戶,結果這裡的窗戶是有鐵欄的,這下終於讓他徹底絕望了。

  「等吧。」江夜衣悠然地找了個地方坐下,「明天就會有人來的。」

  步生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他怎麼可以說得那麼輕鬆?

  「喂,你的手機再借一下?」步生突然想起了重要的事。

  「好啊。」還好衣服是拿在手上的,他拿出手機遞給他,「又要打電話嗎?」

  步生沒有搭理他,只是接過手機,再次撥通姚若海的電話。

  「喂,我是步生,那個……麻煩你轉告久致,我今天晚上可能不回去了……」

  外面雨聲漸漸變小,步生站在窗邊朝外面看著,「你要不要過來坐,這邊空氣比較好。」

  房間內堆放了幾個廢油桶,發出一陣臭氣。

  江夜衣聽他的話走到他旁邊,隨即卻將他拖到屋角處。

  「你幹什麼?」裡面真的很臭,步生覺得自己雖然還可以忍耐,卻不知道他大少爺怎麼受得了?

  而且,屋子角落光線太暗,他的眼睛現在什麼也看不見。

  「衣服那麼濕,就不要站在那裡吹風。」

  江夜衣輕聲責備著,語氣溫柔得讓他無所適從。

  「那個……」步生的臉突然發熱起來,「今天謝謝你。」

  他不愛說話,也不太會與別人打交道,所以根本沒有什麼朋友,早已習慣獨來獨往。

  今天晚上的江夜衣,跟之前的感覺完全不一樣。

  「你不用放在心上。」江夜衣微笑,「其實今天我是來找你道歉的,那天晚上我不應該對你說那種話。」

  「那也無所謂,反正我們以後也不可能再有什麼交集,我只是不喜歡欠別人人情。」如果不是他自己提起,步生幾乎都快忘記他是為了什麼目的接近他,讓他不禁暗自嘲笑起自己。「所以我必須要跟你說清楚,我們是永遠不可能理解對方的世界。」

  「何必把話說得那麼絕,難道交個朋友也不行嗎?」江夜衣仍試著說服他,對單純的人還是找單純的話題比較好。

  「朋友?」步生低聲重複著,有點疑惑的口氣。

  之前看步生發瘋一般地淋著大雨,渾身濕透地在大街上橫衝直撞,他嚇得心跳都快要停止了。

  「我現在還不太能夠確定我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歡你,所以在那之前,我們就做個朋友好嗎?」

  「那麼……在你確定之後呢?」

  「那個就到時候再告訴你吧。」江夜衣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步生心裡有些不服氣,他不明白為什麼一切總是非要如他所願,非要等他確定心意後,他才可以選擇呢?

  他明明可以現在就拒絕他的。

  「真的只是普通朋友嗎?」步生小心翼翼地問。

  「我保證不會再隨便吻你。」江夜衣故意說笑,不讓他這麼緊張。

  「你無聊!」步生大聲地斥責他,覺得自己臉更紅了,還好房間內光線暗看不清楚。「讓我考慮考慮再說。」

  「眼睛現在看不見嗎?」

  居然被江夜衣發現了!步生沒有說話,算是默認,過了一會兒,「你呢?這麼暗的地方,你也看得見嗎?」

  「當然。」江夜衣點點頭,然後然想起這個動作步生根本看不到,心裡竟也跟著不太舒服起來。

  「對了……」步生突然發覺有異。

  「嗯?」

  「幹嘛突然說起別的話題?」居然岔開話題。

  「哈……我剛才說什麼來著?」江夜衣忍不住笑了出聲。

  「不記得就算了。」步生故意把頭扭到一邊,可是江夜衣仍然不停的笑,不禁讓他又動了氣,「你還敢笑!」

  早就知道江夜衣是耍他的,他居然還笨得當真。

  江夜衣突然靠近過來,將他抵在自己與牆之間。

  步生驚訝地本能將自己的身體往後縮,想避開他。

  「以後還允許我繼續照顧你嗎?」江夜衣幾乎是在他的耳邊問。

  「誰要你照顧了?我……才不需要別人照顧。」

  江夜衣調笑,「那你就照顧我好了。」

  步生被他逼得不斷後退,偏偏這時他又什麼都看不見,於是只好擺出一副兇惡的樣子,「江夜衣!你要是再給我靠過來的話……」

  「可是你還沒回答我。」江夜衣暫且決定放過他,保持著居高臨下的姿勢看著他縮作一團的樣子。

  「你……先過去一點。」步生手腳並用地將他推開。老天,他曾經還覺得江夜衣這個人很冷漠,為什麼現在差這麼多?不是才剛剛說不會對他亂來的嗎?他的信用怎麼這麼差?

  「需要考慮那麼久嗎?」江夜衣步步進逼,不給他任何躲避的機會。

  「為什麼我非得要跟你扯上關係?」而且江夜衣還說過喜歡他,這教他怎麼能夠接受

  「因為我們是朋友啊。」他用輕柔的語氣對步生說。

  聽到他再次說出朋友這兩個字,步生在一瞬間有種連呼吸都停頓的感覺。從育幼院逃出來到現在,他與久致在這個城市裡艱難地生活,除了賺錢之外他沒有想過任何事,也沒有關心過任何人。沒有電話,也從不和人聊天,連工作的時候也盡量不與人接觸。

  他一直覺得自己跟別人是不同的,所以從不敢奢望能像正常人一樣的生活。

  在這樣的雨夜裡,他困惑地看著眼前那片無盡的黑暗,竟然找不到拒絕的話。

  步生安靜地坐著,四週一片漆黑。

  「你真的看得到嗎?」他問江夜衣。「在這麼黑暗的情況下,不管看什麼都是那麼清楚嗎?」

  「也不是,只是看得見而已。」江夜衣想了想,「應該跟你在白天的時候差不多吧,光線明顯的地方,或者是近處就能看見。」

  步生聽他這麼說,不由得笑了出來,「這麼說來,我們眼裡的世界有時候也會一樣?」

  以前他一直怕黑,因為眼前什麼也看不到,所以老是在想自己是不是失明了?是不是以後也一直看不到了?那樣的恐懼隨著他的視力惡化後一天比一天加劇。

  可是在這個時候,心裡卻是平靜的。

  一定是因為雨聲聽起來讓人感到平靜的關係吧。

  江夜衣問著:「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咦,你不是知道嗎?」步生才不相信他沒有問過。

  「是知道名字,我是說你的姓氏。」江夜衣覺得奇怪,為什麼好像沒人知道它姓什麼。

  「我沒有姓氏!」步生突然變臉,口氣也不太好,「你問得太多了。」

  看到他的反應那麼劇烈,終於讓江夜衣肯定了自己的推測,其實早在聽說他沒有身份證明的時候他就開始懷疑了。

  「抱歉。」

  步生感到很怪異,印象中的江夜衣是冷淡而高傲的,沒想到他竟然會親口跟自己道歉。

  「沒什麼,是我自己太情緒化了。」這樣一來,倒是步生覺得非常不好意思。

  不知不覺地,跟江夜衣聊了不少。步生很少說這麼多話,大概是因為這時眼睛看不見、剛好有這樣的雨聲、剛好江夜衣今天特別溫柔……才會讓他變得跟平時不一樣。

  睡意突然向步生襲來,頭開始暈沉沉地,眼皮也越來越重。

  「你怎麼了?」江夜衣察覺到他的疲憊。

  「沒事……只是有點睏。」

  「我看你的樣子不太對勁,臉色不是很好。」他朝步生湊近了些,仔細看了看他的臉。

  步生突然覺得有呼吸的溫熱氣息拂到他耳邊,立即感覺到江夜衣的靠近,他本能地伸出手用力推開他。

  「你……在幹什麼?」

  他的動作令江夜衣心中被刺了一下,他有些不悅,那樣嫌惡的態度傷到他向來高傲的自尊心。

  「你又以為我在做什麼?」江夜衣冷冷地回應,「我是說過對你有興趣,但我還不至於會趁你看不見的時候對你硬來。」

  「咦?我沒有那個意思。」步生趕緊向他解釋,「你誤會了。」

  江夜衣看他不知所措的樣子,一語不發。

  「我真的沒有那個意思。」步生重複說著。他不過是不習慣別人的靠近而已,而且他沒什麼和別人相處的經驗。

  「她叫久致嗎?」江夜衣終於還是忍不住問了,他不想讓自己顯得這麼沉不住氣,但終於抵抗不了心裡的好奇。

  看他剛才一直打電話給她,這個人應該很重要。

  「久致?」江夜衣是怎麼知道的?不過……他真的好想睡。步生強打起精神不讓眼皮合上,他突然想到一個可能,馬上像觸電似地失聲說道:「你認識她嗎?」

  「不認識,你那麼緊張幹什麼?」江夜衣覺得好笑,「她跟你住在一起嗎?」

  「嗯。」步生點頭,「我們住在一起快五年了。」

  江夜衣覺得錯愕,五年前步生不過才十五歲而已。「你喜歡她嗎?」他試探著問。

  「才不是你想像的那樣!」步生本能地說,「我們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

  「跟你沒有關係!」步生有些焦躁,因為想起久致說要結婚的事情,讓他本來想說出來的話又硬吞了回去。

  他跟久致到底是什麼關係呢?他發現連自己也不知道。

  步生想著想著,頭腦漸漸一片空白,意識離他越來越遠,「我可能要先睡一下了……」他用頭抵著牆壁呢喃著。今天晚上的事大概是作夢吧,他跟江夜衣怎麼可能心平氣和地坐在這裡說話呢?這一定不是真的。

  江夜衣終於發現步生臉紅得不正常,於是伸手探探他的額頭,果然滾燙。

  「該死,還是感冒了!」而且很嚴重。

  他本想將自己的衣服蓋在他的身上,拿起來時才發現全部都是濕的,於是只好將他抱緊。

  「怎麼身上也這麼燙……你還冷嗎?」

  聽到他這麼問,步生趕緊點著頭,他是真的覺得很冷,但是他的身上很暖和,讓人想要靠近。

  步生坐起來抓著他的肩膀,想找個舒服的姿勢,他偏著頭在江夜衣的懷裡亂動,像小狗一般磨蹭著,最後露出一臉滿足的笑意。

  江夜衣看著他的睡顏天真得像個孩子,一時間許多從未有過的感情將他的心填滿,而且不斷發酵,在他內心滋長,他無法形容此刻的感覺。

  如果可以,他真的想要一直抱著他,直到天亮再到天黑也不願意放開,他終於明白了自己為什麼會那麼關心步生了,早在Blue Night的那天晚上,他就注定要愛他。

  看著步生臉上異常的紅,江夜衣撥出了電話,聽著手機裡發出的嘟嘟聲,歎了口氣。

  他摟著步生的手收得更緊了些。

  終於,電話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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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步生迷迷糊糊地醒了一次,那時天才剛亮,凌晨時分特有的涼意與安靜包圍著他。他想讓自己下床,可是卻一點力氣也沒有。

  他覺得喉嚨像燃燒一樣熱痛難忍,他想開口說話卻發不出來聲音來,心裡一直想著,要是有水喝就好了。

  過一會兒,水就真的從嘴裡灌了進來,乾渴的痛苦感覺減退了不少,於是他努力地張開眼睛,但是他什麼也看不見。只覺得消毒水的藥水味充斥四周,很是刺鼻。

  而他唯一看清楚的只有江夜衣的臉,溫柔擔憂的看著自己。

  身體仍然如失重般飄浮著沒有邊際,意識模糊間,他在那樣的目光下又再度睡了過去。

  步生再次醒過來時,已經回到他所熟悉的床上。

  火熱刺眼的陽光隔著薄薄的綠色窗簾布穿透進來,在雪白的牆上投下淡淡的光影。步生瞇著雙眼覺得有些難受,本想伸手去揉,可是連拾手的力氣也都沒有。

  他扭過頭去想看鬧鐘的時間,可是竟然怎麼也看不清楚指標的位置,他眨了眨眼睛後再看,卻仍然徒勞無功,他忽然心裡一涼,強烈的不安啃蝕著他。

  久致坐在一旁呆呆地看著遠處,像是在想著什麼。整個屋子似乎是靜止的,只有電風扇突兀地瘋狂轉動著。

  他的眼睛,還可以撐到什麼時候呢?

  「久……致。」他艱難地出聲喚她,一開口才發現喉嚨仍然灼痛難受,那聲音聽起來就好像是別人的。

  久致猛地回過神來,看到他努力想要撐著坐起,她立即跑過去壓著他,對他搖頭。

  「真是糟糕……今天來不及去工作了。」步生再度躺了下來,他很少生病,沒有想到只是小感冒就這麼嚴重。

  這是第三天了。久致拿出日曆給他看,她指著現在的日期,又指了指颱風那天的日期。

  「怎麼會?」步生不敢置信地抓過日曆來仔細看了又看,然而一使力又感到一陣虛脫,他把頭埋在枕頭裡無力地呻吟起來。

  無故缺勤三天,看來康復後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找工作了。

  久致一直用異樣的目光看他,想說什麼卻欲言又止。

  「你怎麼了?」步生敏感地發現了不對勁。

  久致只是搖頭,她站起來用手比畫著,你還好嗎?

  「我已經沒事了。」他微笑著安慰道,他的情況自己最清楚,儘管現在身體還很虛弱,但他相信只要再休息一下就能恢復的。

  我去給你煮吃的。

  「嗯。」他輕輕點頭。幾天未進食,可是卻一點食慾也沒有,但他知道要是不吃東西的話,體力就不會恢復。

  久致為了讓他動手術而拚命賺錢節省,他又怎麼能心安理得地躺在床上呢?

  早知道那天晚上就不要亂跑,當時要是在加油站裡待一個晚上,就不會發生後來的事情,也不必躺在這裡擔心會不會又被人解雇。

  想到這裡,他突然地想到江夜衣。

  「對了。」步生抓著頭,「那天是誰送我回來的?」他一直昏睡著,完全都不知道當時的事。

  久致拿著湯匙的手頓了下,擊在盤子上發出一聲脆響。她若有所思地回過身子來生告訴他,是一個陌生的男人。

  果然……步生不用想也知道是誰,這樣麻煩江夜衣,讓他覺得很不好意思。

  「等等!你是說,呃,他送我回家的嗎?」

  她點了點頭。

  那不就是說,江夜衣來過這個房間了?

  步生覺得很不可思議,像他那樣的人,若不是因為這些意外將他與自己莫名其妙的牽扯在一起,大概是一輩子也沒可能來到這種地方的。

  他隱隱約約回想起那天下午在加油站,柳嬋羽的目光朝車窗外掠過時的那種冷淡高傲的神態。然而與她在西餐廳內雙手緊握、親密私語的人,不正是江夜衣嗎?

  他突然懷疑那個下著大雨的颱風夜裡,在街頭開車追趕他的人,向他道歉、對他嘮叨著不要感冒,還用那般溫柔的語氣說著「我喜歡你,我想跟你成為朋友。」的那個人是誰呢?真的是江夜衣嗎

  想來想去還是覺得怪異。

  沒過一會兒,久致端了粥來,步生支撐著想要坐起來,她見了連忙放下碗要幫忙扶他。

  步生覺得沒那個必要,於是伸手朝她輕輕一推,沒想到視線突然一晃,眼前有一瞬間的黑暗,他的手竟然從久致的身旁揮了過去。

  他錯愕地呆住,任由久致將他扶起來坐好。

  他的這雙眼睛真的已經到極限了嗎?

  頭腦裡一片混亂,步生拿著湯匙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粥,他這才發現自己已經換上平時的睡衣。

  「對了,我晚上必須要去餐廳打工。」

  你不休息嗎?聽他這麼說,她顯得緊張。

  「我兩三天沒有去上班,今天晚上一定要去跟經理道歉才行。」

  你可以請假……步生抓住她的手,不再讓她繼續往下說。

  「我沒事的,一下班我就會回來,你不要等我。」

  步生歎著氣,雖然他總是對她說「不要等我」,可久致仍是每天要等到他下班才肯睡覺,沒事做的時候她就打開她的箱子拿出錢數了一遍又一遍。

  步生甚至覺得她似乎是在用這種方式期待著他們的將來,等他的眼睛治好了,他們就結婚……

  身體殘障而且連身份證明都沒有的他們,既不可能找到正式的工作,也不可能過著正常的生活,以後是否能夠活下去都是問題,所以他從來沒有成家的念頭,只是久致好像很渴望結婚,他也就照著她的想法。

  久致想要的,只不過是一個屬於自己的家。

  家……好陌生的名詞。

  他今天到底是怎麼了?幹嘛一直在這裡想那些有的沒的?

  步生握著久致的手,突然發現她好像比以前更瘦了,不由得一陣心疼。

  「這幾天要照顧我,真是辛苦你了。」他帶著歉意地說,覺得自己沒用,為什麼心裡一直想著要讓她好過一點,卻老是讓她為自己受累。

  久致看著他的神情又變得不太自然起來,其實是在今天早上步生退燒後,那個男人才將他送回來的,可是看他好像一點也不記得了。

  「怎麼了?」步生發現她的樣子很奇怪,「你今天是怎麼了?」

  久致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搖了搖頭。

  我只是好擔心你,你以後不要再生病了。

  「抱歉。」步生柔聲說著。

  久致細瘦的身體慢慢向他靠近,在他臉上輕輕一吻,然後伸出手來抱他,步生沒有抗拒這樣的親暱行為,而是跟小時候一樣,同時用力抱緊她,感受著彼此的溫暖。

  步生發覺久致在他的懷內輕輕顫抖,她用很不安的眼神看他,他回望著,溫柔地安撫著她。「不要擔心,等我的眼睛治好了,我們就結婚吧。」

  她用力地點頭,抱著他的手更縮緊了,臉上恢復她一貫甜美的微笑。

  ***

  步生刻意比以前更早到西餐廳上班,本來以為會受責罵,可是沒想到經理看到他的時候只是簡單地問了問他感冒的事,其餘的事根本沒有提起,這不太像是經理平時的處事風格。

  而且經理怎麼會知道他感冒?難道是久致叫姚若海打電話來請假的?

  但她根本不知道這裡的電話啊!

  那麼……是江夜衣了?

  步生本能地看了看樓下門外江夜衣經常停車的地方,熟悉的紅色法拉利並沒有出現。

  下次……要是碰巧再遇見他的話,還是要向他道謝才行。

  次日一早來到加油站時,果然大家都知道他生病請假的事,他這才放下心來,如常地換了工作服開始上班。

  不過,大家看著他的眼神怎麼好像怪怪的?

  步生覺得大家的目光總是趁他不注意的時候飄過來,當他察覺後,又趕緊移開。他本來想問到底是怎麼回事,但是大概因為他平時很少說話的關係,跟加油站的人都不熟,想問也不知該找誰開口。

  一上午就這麼過去,讓他感覺如芒刺在背。

  中午時步生去買了飯盒,習慣性地找個陰涼的地方,一個人坐在外面的花圃台階上慢慢吃著。突然一個人從他身後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步生有些驚訝地回過頭,看到楊尚正啃著麵包三明治坐在他身旁。

  「呃……是你。」步生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只好小心地打著招呼。

  楊尚這人不管跟誰都能很快地熟起來,也算是個熱心的好人。只是好奇心重,八卦了點。

  所以步生一看到楊尚滿臉堆著笑容就知道他是來問話的,他不太會應付這種事,所以只得謹慎些。

  「感冒好了?」楊尚喝了一口茶問他,「怎麼不多休息幾天。」

  步生笑了笑,「只是感冒而已,我還沒有那麼弱不禁風。」

  「那倒也是。」他也跟著點頭,接著用手肘撞了撞步生,話題馬上跟著一轉,「不過你還挺會裝的嘛,之前還一副陌生人的樣子,你到底是怎麼認識那種有錢人的?」

  「你說的是江夜衣嗎?」

  「是啊!就是那個開法拉利的男人。」楊尚做出一個開車的動作,「江夜衣,江家的獨子,這裡有幾個人不認得?」

  「這樣……」步生勉強扯出一個笑容,江夜衣真的那麼出名嗎?

  「聽說你們還被關在雜物室?」長舌男繼續發揮著他的本性,臉上全是擋也擋不住的好奇。因為他聽說他們好像是在裡面待到很晚,而且連衣服也沒穿。

  「啊,因為一些意外。」大家果然都知道了。

  「聽說半夜時,江夜衣打電話叫他公司裡的保安人員頂著颱風趕到這裡,還特地將雜物室的鐵門給拆了才將你送到醫院去……」

  「咦?」步生驚愣住,他完全不知道有這一回事。

  「你真的不知道嗎?」楊尚哇哇大叫。

  「這怎麼可能?」步生覺得不可置信。

  「怎麼不可能,你不信可以去看,雜物室的門重新換了一扇。」楊尚一邊說一邊指著加油站裡面的方向。

  「你再仔細想想那天晚上的情況,說不定會想起什麼。」

  楊尚盯著步生的臉猛瞧,心裡猜測著各種可能性,本來他還以為是江夜衣趁著風雨交加的無人黑夜對這小子強來,不過看起來又好像不是。

  難道……難道他是下了藥?這個極有可能!楊尚在手心裡一槌,為這個新發現感到欣喜。

  那麼江夜衣跟那天那個美人的關係又是?

  步生看他臉上的表情不斷變化,心驚肉跳地收拾著手裡的飯盒。

  「我……好像還有事情忘了做。」

  「你要走了嗎?」楊尚扯著他的衣袖不放。

  「實在不好意思。」步生低著頭逃也似的跑了。

  「你要是想起什麼一定要告訴我哦!」楊尚還不甘心地對著他的身影大叫。

  真是……步生在心裡歎著氣,他是怎麼惹上這些麻煩的?

  跑進加油站內,步生望著雜物室已被換過的新鐵門,隱隱感到自己以往清靜的日子開始被攪亂了。

  下午上班時步生只敢埋著頭拚命工作,不想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可是大家的目光仍時不時地在他的身後打轉。

  就在這時,江夜衣開著他的車駛進加油站。

  步生本能地想躲,可是又想起自己現在正在工作中,於是只得尷尬的呆在原地不敢動彈。

  幸好江夜衣這時像是不認識他的模樣,連目光從他身上掠過時也沒做任何停留,只是面無表情地關上車窗。

  步生覺得在場所有人的目光此時都聚集在他的身上,他的心跳個不停,緊張到猛冒冷汗。

  過了一會兒,車子加完油,江夜衣再度開車離開,他也跟著鬆了一口氣。

  「那個不是江夜衣嗎?怎麼你沒有去打招呼?」楊尚的叫聲首先響起,他一臉遺憾的表情,本來還以為可以看到什麼。

  「我不是說過我和他不熟嗎?」步生覺得自己笑得越來越勉強了。

  「可是那天……」

  「那天真是只是因為意外,他可能是不想困在裡面才打電話叫人來拆門的,我當時發高燒睡著了什麼也不知道,他只是順便叫人送我到醫院而已。」

  楊尚一聽他這麼說,覺得也很有可能。

  他就說嘛,有了那麼漂亮的女朋友,又怎麼會對一個男人有興趣?

  不只是他,連步生自己也開始這麼相信了,雖然剛才江夜衣那種冷淡的態度讓他可以暫時脫去嫌疑,他卻一點也不覺得高興。

  話說回來,江夜衣好像從不曾在公眾場所跟他說過話。

  從西餐廳下班,步生毫不意外地在路口看到江夜衣的車子。

  「我送你。」他向步生招手。

  步生本想裝作沒有看到,只是想起應該向他道謝,於是只好彆扭地走過去。

  「上車吧。」江夜衣替他打開車門。

  「不用麻煩,我走路回去就可以了。」步生倒退了一步。

  江夜衣好笑地看著他的反應,「你難道又要我拖你上車嗎?」

  步生看他好像真的一副準備下車拖人的樣子,不由得張望四周,確定沒有認識的人出現,他不想再遇到什麼尷尬的局面。

  「我不是說要自己走回去嗎?」步生極不情願地坐了上來,嘴裡不停抱怨,

  「你為什麼老是要別人順著你的意思。」

  而江夜衣卻只是一臉得逞的笑容。

  可惡!「我聽說你找人把加油站的門拆掉了是嗎?」步生瞪了他一眼,早把要道謝的事情拋在腦後。

  「嗯,因為你當時發著高燒。」

  「你知不知道這樣會給別人帶來麻煩?」都是因為他亂來,所以才害他現在被大家當異類看待,步生越想越氣,「那畢竟是公司的門,你怎麼可以那麼胡來?」

  「我有賠他們錢啊!」江夜衣被訓得有些委屈。

  「錢錢錢!有錢就那麼了不起嗎?這個世界不是你有錢就可以為所欲為的!」

  「那個……步生,有那麼嚴重嗎?」看他說得那麼激動,江夜衣試著提醒他,「我是為了救你才那麼做的。」

  「我又沒叫你這麼做。」步生心虛地降低音量。

  「我說,其實你也是火爆的人嘛。」

  「火爆?」他一時沒消化過來,「胡說,我哪裡有?」

  「你就是,平常看起來很內向的樣子,在我面前卻變得這麼凶,真是雙重人格。」

  「這麼說我,你才是吧,下午看到你的時候跟現在就完全不同。」步生想起了下午時他那漠然的表情,覺得眼前這個男人他根本無法瞭解。

  「我聽說你今天就上班了,所以故意去看看的。」江夜衣接著說,「看到你氣色還不錯,我也放心了。」

  特地……來看他的嗎?

  步生全身一震,他轉過頭看著江夜衣完美的側臉,風從車窗外灌進來,將他的頭髮吹亂,心裡頓時湧起許多說不清楚的情緒。

  「我在巷子外面下車就可以了。」

  步生住的地方要穿過幾條窄小的巷子,車子很難開得進去。

  江夜衣還未將車停妥,步生已經打開車門鑽了出去。

  「我送你吧!」他正想打開車門陪他一起走路,步生卻搶先一步跑過去抵住他的車門,硬是不讓他下車。

  「你在幹什麼?」江夜衣覺得他的樣子很好笑。

  「我自己回去就行。」步生乾脆整個人都壓在車門上。

  「好吧,那麼你小心點。」江夜衣選擇放棄與他繼續你推我拉的浪費力氣。

  步生回過頭正打算要走,突然又像想起什麼,「那個……本來剛才就想要說的,那天晚上的事我還是要謝謝你,另外,請假的事也是。」

  江夜衣點了點頭,理所當然地接受了。

  「對了,我也有事剛才就想說,後天你休假吧?」

  「嗯。」步生覺得奇怪,他為什麼知道他何時上班何時休假?

  「有什麼事嗎?」

  「你的衣服都還在我家,後天來拿吧!」

  「咦?」步生覺得很奇怪,「為什麼會在你家?」

  「你那天衣服不是濕了嗎?所以送你去醫院的時候我就把你的衣服脫下來了。」他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你……」步生覺得自己快要瘋了,「你的意思是說……我去醫院的時候……什麼都沒穿嗎?」

  「你放心,有穿短褲。」江夜衣不懂他為什麼那麼激動,「你是病人,沒有人會介意的。」

  步生用手抵著車門勉強站立,他回想起那天晚上江夜衣沒穿衣服只裹著毛巾的樣子,腦袋又一陣暈眩,這個人還真不是普通的脫線。

  「你有沒有想到過我會介意?」

  「為什麼?」

  「算了,我要回去了。」步生對他已經徹底死心,他剛剛走出兩步就突然一頓,回過頭來沉著聲問:「我問你……從醫院回來後,是不是你送我回家的?」

  江夜衣反問:「怎麼了?」看他一臉的嚴肅。

  「你看到久致了?」

  「嗯,看到了。」江夜衣覺得他也太過緊張了,「她不能說話是吧?」

  步生一愣,「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當然有辦法知道。」

  「你……有說什麼嗎?」難怪他總覺得昨天久致的樣子有些奇怪。

  「你覺得我應該說些什麼嗎?」江夜衣打開車門,走到他的身旁,帶著挑釁地看著步生的眼睛。

  步生的表情卻出奇地認真,至少江夜衣從來沒看過他露出這麼認真的表情。

  「如果你傷害久致的話,我是不會原諒你的。」

  江夜衣卻在這時突然微笑起來,夜晚路燈的微光淡淡地投射在他的俊臉上,笑容如沐春風、悠然自得。

  可是步生心裡突感一陣寒意,那一瞬間他覺得自己看到在他眼裡交錯的種種複雜情愫,這個男人在笑著的時候總讓他有危險的感覺。

  「我什麼都沒說。」江夜衣伸出手揉了揉他柔軟的頭髮,很溫柔的說:「快回去吧,後天下午我在這裡等你。」

  步生點了點頭,轉過身離開,慢慢走入巷子內。

  他忍不住回過頭看看路口的方向,路燈下隱約有一個人影還在看著他。

  江夜衣發動車子正要離開,卻接到柳嬋羽的電話。

  (夜!)她的聲音有些興奮,(你現在在家嗎?)

  他看了看時間,「嗯,有事嗎?」

  (明天可不可以抽個時間出來吃飯?)她在電話那一端說道:(我二哥今天從格杉磯回來,我想讓你跟他見一面。你以前也在洛杉磯留學吧,真是巧。)

  江夜衣聽她說過這個叫柳秀曦的二哥,他是柳家的長男,可是卻沒有涉及商界,而是不顧家人反對選擇學醫。不過他跟柳嬋羽的感情卻很好,她曾說過所有的柳家人裡,只有柳秀曦是最疼愛她的。

  「好啊。」

  他也很想見一下這個為了自己的理想而與整個家族對抗的傢伙。

  他不得不承認,自己沒有這樣的勇氣。

  掛掉電話後,江夜衣一邊開車一邊想著,他向來以為自己是自由的,就如同開著名牌跑車在無人的公路上行駛,看起來無人阻攔,其實也只不過是沿著這條早已存在的路向前跑,最後乖乖到達那個設走好的終點。

  他所謂的自由,大概就只是如此。

  即使他以後在事業上如何得意,這一切也要歸功於長輩的栽培。

  記得剛從美國回來接手公司的時候,資深的股東都一副等著看笑話的神態當他是個充門面的公子哥兒。

  直到後來他終於做了點成績出來,股東們私下又不服氣地說,那是因為他出身豪門,如果去大街上拉個乞丐讓他接受菁英教育也照樣能做好。

  江夜衣的成功就是江家的榮耀,失敗了就是江家的恥辱,一切都無關於他個人。

  一切就是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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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見面的地方離他的住處不遠,從公司回來他將車子停好,然後用步行走去。那是在街角的一個露天咖啡屋,門外種著一棵古老的榕樹,已經乾枯的樣子,陽光細碎地從裂縫中穿透,在地面上交織成一片斑駁的光痕。

  江夜衣走進來的時候,就感覺到這份撲面而來的寧靜。

  挑選這種地方的人一定是柳秀曦,因為不像柳嬋羽向來奢華的風格。

  柳嬋羽看到江夜衣,招手叫他過去。

  江夜衣的目光也跟著落在坐在她身旁那個穿白色衣服的男人身上……

  柳秀曦看到他時嚇了一跳,不由得失聲驚呼:「是你……」

  江夜衣也覺得震驚,他認得這個人,他們以前在洛杉磯的時候曾經在某個同志酒吧裡見過數面。

  那時柳秀曦都是跟同一個高大的男人同時出現,即使是一個人時,也從不理會別人搭訕。江夜衣雖然從來沒跟他說過話,但可以肯定他一定就是那個人。

  「你們認識嗎?」柳嬋羽拉著江夜衣問,「不會真的那麼巧吧?」

  「我也很驚訝,不過事情就是這麼巧。」江夜衣無奈地露出個笑容,要是柳秀曦說出他的事,這門婚事大概也要告吹了。他轉過頭看著正在發呆的柳秀曦,「你說是吧,柳先生?」

  他希望柳秀曦能夠保持冷靜,有些事彼此心照不宣就好,一旦說出來對大家都沒有好處,想必他的家人也不知道他的性向。

  「呃……你可以直稱我名字就好,不用太客氣。」正如江夜衣所料,他很快就整理好自己的情緒。

  人就是這樣的動物,為了自己,就算是向來疼愛的妹妹也可以眼睜睜地犧牲。江夜衣一邊擺出微笑一邊冷冷地想。

  柳秀曦的外表並不算特別出色,但是他皮膚白淨、手指修長,戴著眼鏡,給人一種濃濃的書卷氣息,那份儒雅的感覺倒不太像個醫生。

  柳嬋羽似乎完全沒有發現到他們之間僵持的氣氛,反而顯得很高興。

  「二哥,你們是怎麼認識的?」

  「哦,那個……其實我們也不算是真的認識。」柳秀曦有些笨拙地想解釋,「只不過、只不過……」

  「只不過以前在美國的時候曾一起參加過一個聚會。」江夜衣將話截了下來,這個男人老實得出人意料,說個謊都還會臉紅,這樣遲早會穿幫。他接著說:「那時候經朋友介紹見過你二哥,這之後就沒再遇過了。」

  「原來是這樣。」

  「真沒想到會在這裡再看到你,而且你還是嬋羽的哥哥。」這句話他是對著柳秀曦說的,「柳先生的脫俗氣質讓我非常仰慕,現在終於有機會可以更深入的認識,我非常高興。」

  江夜衣這麼說的時候還直視著他,雖然柳嬋羽聽來是客套話,但是聽在柳秀曦的耳朵裡卻多了分挑逗的味道。

  「我也一樣。」相對江夜衣的輕鬆自在,他反而坐立難安。

  「為什麼突然回國呢?」江夜衣又問。

  柳秀曦的神色隨之一黯,「是有一些事情……」

  「二哥放棄當醫生,我們全家都很高興呢!」柳嬋羽也插進話題。

  「原來……」江夜衣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既然這樣的話,我們晚上一起去玩如何?」柳嬋羽提議。

  「榮幸之至。」他的眼睛仍然緊盯著柳秀曦,「秀曦意見如何?」

  突然被江夜衣喚他名字,讓他呆了一呆,不知道該怎麼回應。

  「二哥!你晚上又沒事。」難得有這樣的機會,柳嬋羽當然不會放過。

  「那好吧。」他避開江夜衣的目光,點頭答應。

  ***

  江夜衣沒有想到柳嬋羽也會來這種地方玩樂。

  有些嘈雜的地下舞廳,入口的樓梯地板顯得有些髒亂,各種人混跡於此,音樂震耳,昏暗的燈光令人難以辨別彼此。

  他們坐在角落的位置喝著啤酒,江夜衣乘機找柳秀曦灌酒,柳秀曦明知道自己酒量很差卻又拒絕不了,才喝幾杯臉就漲得通紅。

  「小羽,你經常來這裡嗎?」因為音樂聲太大,所以柳秀曦不得不提高音量說話。

  「也不是啦,只是偶爾會來,你可千萬不能告訴爸爸。」

  柳秀曦昏沉沉的,只知道點頭。

  「夜!」她看著江夜衣,「你會不高興我來這種地方嗎?」

  「怎麼會?」他微笑。

  「偶爾也應該放鬆一下嘛,去自己沒有去過的地方,這樣比較刺激。」她仰頭又灌下一杯啤酒。

  江夜衣聽後不禁失笑,真是個有趣的大小姐。

  「我、我……要去一下洗手間。」柳秀曦撐著桌子站了起來。

  「我陪你好了。」江夜衣站起來扶他,然後又低下頭對柳嬋羽小聲地說,「他好像喝太多了。」

  「嗯,反正我也要找地方補妝,你們去吧。」她清楚柳秀曦的酒量,本來也不太放心,有江夜衣陪著當然最好。

  江夜衣扶著柳秀曦走到無人的樓梯,他這才抬起頭看著四周。

  「這裡是哪?」

  「你保證不會把事情說出去。」江夜衣突然換了副面孔。

  柳秀曦扶著牆用力搖搖頭,大概因為突然安靜下來的關係,他總算恢復清醒。

  「你會給小羽幸福的嗎?」他問江夜衣,「請回答我。」

  「即使我現在給你肯定的答案又怎麼樣?」江夜衣不帶表情地說,「這樣就可以保證她以後會幸福了?你不會這麼天真吧。」

  「你……到底想怎麼樣?」柳秀曦終於被激怒了。

  江夜衣拉過他仔細看著,只是稍用手段柳秀曦就顯得不知所措,說個謊話也會臉紅,這麼沒擔當的人,連承認自己是同性戀的勇氣都沒有,又憑什麼跟家人反抗?

  「以前跟你在一起的男人現在還在美國吧?你們分手了?」江夜衣扳正他的臉,「你連醫生都不當了,是準備乖乖地回家做好兒子吧。」

  聽到他提起那個人,柳秀曦的心裡一痛。

  「請你不要胡說。」他掙扎著想要離開他的箝制。

  江夜衣並沒有打算放過他,他討厭沒用的人,就像他也同樣深深厭惡著自己。

  「其實我並不喜歡你,你也應該一樣吧?」

  江夜衣突然扯掉他的眼鏡,然後低頭吻他,柳秀曦一顫,他想要反抗,可是江夜衣的舌頭卻在這時侵入他的口內,動作接近粗暴,不斷地吮吸他的唇,反覆地挑逗他的舌尖,將他逼到死角。

  柳秀曦頭腦一片混亂,被酒精麻痺的理智也漸漸在他粗暴的吻裡崩潰,他甚至開始慢慢地回應他,就像多年前他跟那個人也是在酒吧的無人角落裡偷偷接吻,那時候他以為只要有愛就可以了,他以為……只要愛他的話就可以什麼都不顧。

  可是現在他才明白原來那是不夠的。

  直到江夜衣離開他的唇時,柳秀曦才發現自己的嘴角竟已滲出血絲。

  他到底在這裡幹什麼,和自己妹妹的未婚夫接吻?

  「這樣的話,你會有罪惡感吧?」江夜衣滿意地看著他的反應,「現在你也是共犯了,秀曦。」

  柳秀曦惱怒地想推開他,卻被輕易地擋開。

  他的掙扎反而讓江夜衣萌生起慾念。「我還沒有說停,明白嗎?」

  柳秀曦無力地看著他,「你到底想怎麼樣?」

  江夜衣美麗的眼睛因為慾望而變得濕潤,他伸出手在柳秀曦紅腫的嘴唇上來司回輕撫,「你說呢?是你挑起的火苗,你要怎麼熄滅呢?」

  他竟在這個時候想起步生,會狠狠朝他臉上打來一拳的人,只有他吧

  柳秀曦嚇了一跳,用帶著懇求的語氣說:「再不回去小羽會擔心的!」

  「你說,如果讓她看到我們現在這樣子,她會怎麼想呢?」江夜衣故意這麼說。

  柳秀曦的動作僵住,然後用力搖頭,「千萬不要!」

  江夜衣將他逼到牆角,身體覆上他的,手滑進他的衣服在他的乳尖輕輕搓揉起來。

  柳秀曦倒吸了一口涼氣,卻無法控制那陣陣快感,「你快住手……」

  「只不過是做愛而已,你不會拒絕的吧?」江夜衣輕輕咬著他的耳朵,慢慢將他的衣扣解開。

  「你……唔,住手……」柳秀曦含糊不清地說。僅存的一絲理智不斷提醒著他不可以,他們不可以這樣對待小羽,可是他找不到力氣拒絕。

  江夜衣的手往下探去,熟悉地解開他的皮帶,他突然握住柳秀曦的硬挺,用手指在頂部來回搓揉。

  柳秀曦微微顫抖,身體向前弓起,渾身竄起令人戰慄的快感,他不自覺地伸出手抓緊江夜衣的肩膀呻吟出聲。

  「唔……」他低下頭,感到一陣羞恥。

  就在這時,一聲清脆的碎響在身後傳來,柳秀曦如被電殛般地拉攏衣服推開他,江夜衣回過頭,一個女孩一臉慘白地站在他們身後,她穿著這裡服務生制服。腳下已經成為碎片的,大概是杯子一類的東西。

  她竟然是久致。

  江夜衣不由得愣了愣,柳秀曦在他身後慌亂地扣著扣子,看到不是柳嬋羽時鬆了一口氣。

  「又見面了。」江夜衣微笑著對她說。

  久致只是冷冷地看著他,蹲下去撿起地上的碎片,看也不看他就走開。

  江夜衣對她這樣的態度已經不稀奇,上次他送步生回家時,她也是用這種充滿敵意的眼神看他。

  柳秀曦終於徹底清醒了過來,他將衣服扣好後,抓起自己的眼鏡戴上,低著頭就往回走。

  突然被打斷,江夜衣也失去興致,於是跟柳秀曦一起回去座位。

  「怎麼去這麼久?」看到他們回來,柳嬋羽立即問道。

  「也沒什麼,不過秀曦好像喝醉了。」江夜衣輕描淡寫的說。

  而被他說喝醉了的柳秀曦,也只得尷尬地做出一副快要坐不穩的模樣。

  「你沒事吧?」她趕緊扶著他,「早知道就不要叫你喝那麼多。」

  柳秀曦埋著頭沒看他們,也沒有說話,面對柳嬋羽的關心讓他感到羞恥。

  「時間不早了,你先送他回去。」江夜用手指敲擊桌面,對於眼前的一切,突然湧出一種難以形容的厭倦。

  江夜衣今天沒有開車,柳嬋羽本來說要先送他回去,被他堅決地拒絕。

  他將已經「醉酒」的柳秀曦扶進車內,跟柳嬋羽告別後,站在原地看著她開車離去,再一個人點燃根煙慢慢在街上行走。

  看了看時間,步生現在應該還在西餐廳打工,每天都工作到這麼晚怪不得那麼瘦。江夜衣有些焦躁地暗自嘲笑自己竟然心疼起來,突然地很想見他,他想現在就去餐廳找他,可終於還是硬將這股衝動忍住。

  為什麼面對步生時就無法像對柳秀曦那樣為所欲為呢?他一邊走著一邊無奈地想。

  那個時候步生因為發高燒而昏迷,他幫他脫掉了衣服,步生就這麼靠在他的胸口上睡著,他竟然也只是擔心他的病情,連一點邪念都不曾升起。現在想起來,還真的是錯失良機。

  想著想著,江夜衣突然發現自己不知不覺走到步生住處前的路口,也就是說好明天要等他的地方。

  想見他的心意一點也沒改變,等到回過神來時,他的腳已經將他帶來了。

  江夜衣抽著煙站在路口等他,不住地看著時間。

  不知道抽到第幾根煙時,他終於在不遠處看到那個熟悉的瘦削身影。

  「江夜衣?你怎麼在這裡?」本來步生還不太能夠確定,一直等走近了,才驚訝地叫他。

  「呃,我只是……」連江夜衣自己都覺得怪異,「突然想看看你,就是這樣。」

  「有事嗎?」步生莫名其妙地問他。

  「沒事。」江夜衣搖了搖頭,他在想為什麼步生的眼睛可以這麼純真呢?「你快回去吧,我明天在這裡等你。」

  「那我先走了。」步生沒走兩步又回過頭,「你怎麼還站在那裡?」

  「我先看你走。」他淡淡地朝他笑著。

  「哦。」步生皺著眉點了點頭,「那我真的走了。」

  江夜衣看著他的背影突然笑了出來,夏夜的輕風溫柔地吹在他的臉上,帶來一陣不知何處傳來的奇異花香,原本燥熱的天氣也吹著一片涼意。看著步生越走越遠,他心裡覺得平靜極了。

  空蕩蕩的街上只剩下他一個人呆立著。

  ***

  後天下午我在這裡等你。

  步生一個人無所事事地在屋子裡賴著,回想起江夜衣說要在路口等他的事。可是……他怎麼知道他說的下午到底是什麼時候?

  久致中午去上班,只剩下他在家裡。猶豫了許久,他終於出了門。

  雖然他今天休假,不過一般的上班族還得正常工作,江夜衣有那麼閒嗎?說不定他只是說說而已根本不會來,畢竟他的那些衣服對江夜衣來說和破布沒兩樣,用得著刻意去拿嗎?開玩笑的吧……

  步生這麼想著,結果還未走到路口時,就遠遠看到一抹惹眼的紅色。

  步生走到他的車旁往裡面瞧,江夜衣竟然趴在方向盤上睡著了,他不由得翻個白眼,為什麼他有這種隨處停車,而且還老是在裡面睡著的習慣?還好這地方夠偏僻,要不然早被拖吊了。

  他打開車門就直接坐進去,突然想嚇嚇他,於是又跑到後座,找個像鐵片之類的東西,拿在手裡抵著江夜衣喉嚨,另一隻手遮住他的眼睛。

  「不要動!」步生突然叫道。

  怎知江夜衣大概是睡得太沉,竟然一點反應也沒有,他只好又用手指戳了幾下他的頭,手裡的鐵片也抵得更緊了些。

  「喂!」

  哪有人睡得這麼死的?說不走將他綁了扔進河裡也沒知覺。

  江夜衣的頭被他戳得有些痛,於是皺了皺眉睜開眼睛,還打了個呵欠,這才發現有冷硬的東西緊貼在他的喉嚨上。

  「是你啊……」他繼續呵欠連連。

  「咦?」步生不滿地將手裡的鐵片朝坐椅上隨手一扔,「普通人是你這樣的反應嗎?」

  「普通人有拿廢鐵去搶劫的嗎?」江夜衣不由失笑。

  當江夜衣發動車子打算開走時,才發現步生正準備從後座爬過來往前面鑽,轉過頭來提醒他,「你這樣很危險。」

  「喂,看前面!」步生終於在副駕駛座上坐好,又連忙指著前方,「你這樣左看右看的開車才危險……」

  「叫我夜。」江夜衣打斷他,「喂太難聽了。」

  夜?步生馬上露出個吃不消的表情,「不要,太噁心了。」

  「那叫名字也行。」他折衷退讓一步。

  「哦,江夜衣。」步生一副不情願的樣子連名帶姓的喊他,「現在是去你家嗎?」

  「嗯。」江夜衣點頭,「不過我還要先去買個東西。」

  車子停在一家首飾店前,江夜衣打開車門,回過頭對他說:「你先等一下,我馬上就回來。」

  「喂……江夜衣,這裡不能停車的!」步生覺得頭痛,為什麼這個人老是這麼亂來?

  「你放心,才一下下而已,我運氣向來很好的。」他笑得很得意,關上車門就跑進店裡去。

  果然沒過多久,江夜衣就從裡面出來了。回到車內時,他將一個小小的首飾盒扔在前座,對著步生說:「我說沒事吧,果然Lucky!」

  「這種事又沒什麼好得意的。」步生很受不了,然後有些好奇地拿起那個紅色的心形絨布錦盒打開一看,裡面是一枚戒指,算得上精美,卻無特別動人之處。

  步生有些疑惑地看著江夜衣,他剛剛急匆匆地跑進去就要買這個?

  「送人的嗎?」他忍不住問。

  「嗯。」

  「那應該是早就已經訂好的吧,因為你剛才很快就出來。」他盡量做出自然的樣子,本來事不關己,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突然變得這麼好奇。

  「也不是,隨便挑的,怎麼了?覺得不好看嗎?我覺得還不錯啊,就是不知道戴起來適不適合。」

  「你真是個怪人,送這種東西哪能這麼隨便。」步生將戒指放回去,大概可以猜得到是要送給柳小姐的,看來他們是真的要結婚了。

  想到這裡,步生又想起久致說等他眼睛治好就要跟他結婚的事。

  老實說,他對結婚這回事根本一無所知,而且他們連個身份證明也沒有,怎麼結?

  久致要的只是家的感覺而已吧,這也是他唯一能夠給她的。

  「你對兩個人決定結婚的事是怎麼想的?」步生突然問,「就只是繼續生活下去而已?」

  「結婚?」

  「嗯,你跟柳小姐。」

  「我們不同。」江夜衣只能這麼說。

  「那個東西一定很貴吧?」步生歎了一口氣。

  「還好。」

  「我也想要一枚……」步生無力地靠向坐椅,不過以他的經濟情況他根本不可能買得起。

  江夜衣聽後一愣,隨即笑起來,「你想要的話我也可以送你啊。」

  「無聊!」步生白了他一眼,「我是想買一枚送人,誰要你送的?」

  江夜衣握著方向盤的手震了震,為他所聽到的話感到吃驚,正色道:「你知道送人戒指意味著什麼嗎?這可是很慎重的事情。」

  「你難道以為自己就很慎重嗎?」步生不服氣地說。

  「有很多事沒有你想像的那麼單純,希望你能相信我。」

  步生聽後愣了一愣,許久才說話:「我……不想聽你的事,我只是來拿衣服的。」

  車子在幾乎無人的公路上行駛著,速度慢慢加快,步生想轉過頭去看外面,可是景物多只在眼前閃過,然後消逝無蹤,只留下一片模糊的影像。

  江夜衣住的地方並沒有步生想像中的豪華,那是市區內的一幢二層老式洋房,有一個很大的庭院,房子有些陳舊,能夠看得出來時間沉澱的痕跡,很是幽靜。

  步生沒有想到在市區內也有這樣的地方。

  「這是我祖父以前住的地方,反正現在空著,所以我就搬來了。」江夜衣走在前面向他解釋著。

  步生站在庭院內看著,雖然現在正是夏天,眼前卻一片殘枝敗葉,甚至連靠牆的幾棵樹木也枯死了。

  到底有多少年沒人管了啊?他覺得有些可惜。

  「進來啊,幹嘛站在外面?」江夜衣停在門口的台階上喚他,門外的牆大概是改裝過的,有幾面極寬大的玻璃窗。

  天氣晴朗的話,陽光一走會全都落進來的吧,步生想。

  「不錯的地方嘛。」

  「是嗎?還好吧,地方挺大的。」江夜衣的目光也隨著他四處張望,搞不懂他看了半天到底在研究什麼。

  步生在庭院的中央抬頭往上看,「要是有葡萄架就好了。」

  「葡萄架?」

  「嗯。」步生微笑著點點頭,「如果庭院裡搭著長長的葡萄架,種一些爬籐植物不是很好嗎?就可以在下面睡覺了。」

  江夜衣聽後也想像起自己睡在葡萄架下面的樣子,最後皺著眉,「會有蟲子的。」

  他這一句話立即將步生的幻想當頭澆滅,「你就不會說點好聽的嗎?」他白了他一眼。

  「除了葡萄架之外還喜歡什麼呢?」江夜衣又一本正經的問他。

  「除了葡萄架嗎?」步生想了想,「樹吧……」

  「什麼樹?」

  步生像是被他的問題問倒,想了一會兒才說:「什麼樹都好,只要可以爬上去就行,我小的時候很喜歡爬樹。」

  「爬樹?爬上去做什麼?」

  「偷果子吃。」看江夜衣一臉新奇的表情,步生耐著性子向他解釋:「運氣好的話可以偷到很多,但大部分都是些沒有成熟的果子,太苦澀吃不下去又都扔掉。」

  「不過那個時候我特別喜歡爬樹的原因並不是為了這個。小時候覺得只要爬到樹頂就可以看到更遠的地方,雖然還是很模糊,可是能夠看到一些平時看不到的東西。」

  「所以才希望庭院裡也種著樹嗎?」江夜衣覺得他越來越有意思。

  「你笑什麼?是你先問我的!」步生總覺得江夜衣在取笑他,讓他心裡不太舒服。

  步生越是不滿,江夜衣就笑得越開心,「你往樹上爬的樣子我倒真的很想看一看。」他一邊說一邊大笑不止。

  「我說過那都是小時候的事情了!」步生為之氣結,有那麼好笑嗎?

  早知道就什麼都不要講,他竟然還一直笑,可惡!

  「我雖然很討厭蟲子,不過呢……」江夜衣突然停頓下來,直視著怒氣沖沖的步生,溫柔地說:「那樣的畫面一定很適合你。」

  步生呆了呆,不太習慣他突然變得這麼溫柔。

  「你在說些什麼?房子又不是我的。」步生突然惱怒起來,「把我的衣服還給我,我要走了!」其實根本沒道理非要他來一趟不可的。

  「先上來再說吧。」江夜衣帶著他往樓上走。

  步生還是第一次來到別人的住處,走進房間,他的房裡擺設很簡單,色彩搭配得相當清雅。但那張床卻出奇的豪華,看起來怪怪的。

  注意到他異樣的目光,江夜衣解釋:「床是我母親特地從歐洲買來給我的,沒辦法,又不能扔掉。」

  「我的衣服呢?」步生催促著,不想留在這裡跟他扯太多。

  「好像是放在衣櫥裡,讓我找找。」江夜衣打開衣櫥翻來翻去地做樣子,其實那天晚上幫他把衣服脫掉後,他就沒留意衣服到底放在哪裡,他只不過是隨口說說誆他到這裡來罷了。

  步生好像真的很喜歡那個庭院,江夜衣在找的時候,他就站在窗前往外面看。

  「想什麼?」見他發呆,江夜衣也走過來往外瞧,「外面有什麼?」

  「你不是在找衣服嗎?」步生生氣地看著他,這傢伙都聽不懂別人說的話嗎?

  「江夜衣!我的衣服呢?」

  「啊……那個,我再去找找看。」嘴上雖然這麼說,他卻一點要動手的意思也沒有,還點了根煙斜靠在玻璃窗旁。

  「江夜衣!」他就覺得他很可疑,「你耍我是不是?」

  「當然不是。」江夜衣伸手搭著他的肩膀,安慰的輕輕拍了一下,「我只是一時想不起來到底放在哪裡了。」

  這明明是很正常的接觸,步生卻馬上反射性地向後躲,讓他的手僵在半空中。

  「算了。」江夜衣訕訕收回手,「不過你其實不必那麼緊張。」

  「你明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因為這些接觸你該不陌生才是,你生病的兩天都住在這裡。」江夜衣突然這麼說,還用手指著那張大床,「我們可是睡在一起。」

  「咦?在這裡?」步生覺得很驚訝,為什麼他一點記憶都沒有,他真的在他房裡睡了兩天?

  「你是開玩笑的吧,不是說……送我回去了嗎?」步生覺得眼前一片發黑。

  「是有送你回去,不過那已經是第三天早上你退燒以後的事情了。」江夜衣看他一副天快要塌下來的表情,毫不留情地打擊他。「另外告訴你,澡也是我幫你洗的……」

  「江夜衣!」步生咬牙切齒地瞪著他大叫,恨不得當場將他砍了,「是誰要你這麼做的?」

  「當然是醫生。」他回答得簡明扼要。

  「你最好告訴我什麼都沒有看到!」步生好不容易才從牙關裡擠出幾個字來,已經瀕臨崩潰的邊緣。老天……他真的想要殺人了,誰快來阻止他?這個白癡,誰給他這個權利亂來的?

  「看到了。」江夜衣還是不識趣地繼續打擊他。

  「你……」步生氣到說不出來話。

  「你一直昏睡我也沒有辦法啊!」江夜衣說得好不無辜,「你那麼介意幹什麼,不是說對男人沒興趣嗎?」

  「拜託!是你看我不是我看你,這跟我喜不喜歡男人有什麼關係?」步生扯著嗓門大吼大叫。

  「那麼換了別的男人你就不介意了嗎?」江夜衣的態度仍舊平靜自若,「還是說你只在意我而已?」

  「少……開玩笑了,你以為你是誰?」步生別過頭不看他,「我只是不習慣罷了。」

  江夜衣朝他靠近了一步,美麗的眼眸看著他,「其實你是在意我的對吧?」

  步生趕緊向旁邊躲開,跟他保持著安全距離,「你再胡說八道我就要走了!」

  江夜衣突然變得認真起來,他不顧他的反抗握緊他的手,「我比自己想像中還要喜歡你,步生。」

  步生的身體一震,別過頭看著窗外樓下那個空蕩蕩的庭院,許多異樣的陌生情愫將他的心填滿。

  「我愛你,我是說真的。」江夜衣的手指輕輕摩挲著他的手指,喃喃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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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天已經黑了,在江夜衣的堅持下,步生坐上他的車回去。

  「去吃個飯吧。」江夜衣提議,「前幾天我去過一家餐廳還挺不錯的。」

  「算了吧。」步生斷然拒絕,「有什麼好不錯的。」

  江夜衣輕笑,看來心情很好的樣子。「要不要去?就當是我在你生病時悉心照顧你的回報好了。」

  「不要,我可請不起你。」步生大驚失色,開什麼開玩笑?他哪裡有錢,為了籌措手術費他跟久致已經快窮死了。

  「誰說要你請?」江夜衣忍不住轉過頭來看他,「當然是我付帳啊。」

  「你看前面好不好!」步生伸手將他的頭往前推了一下,「真是壞習慣。」

  「你太緊張了。」他只覺得好笑。

  江夜衣心情正大好,步生卻沒回話,逕自看著車窗外沒有出聲,讓他突然接不上話來。

  「你在想什麼?」兩個人就這麼沉默了一段路,最後江夜衣還是開口問。

  步生還是背對他一直看著外面,好久才悶聲說:「我的錢我自己會付,我也是有男性自尊的。」

  沒料到他會這麼說,江夜衣有些錯愕地點了點頭,想了一會兒後竟然大聲地笑出聲來。

  「有什麼好笑的?」看他笑得那麼誇張,步生回過頭惱怒地對他說。

  江夜衣好不容易止住了聲音,卻還是控制不了笑意,「沒什麼。」

  「你還在笑!」步生快被他給氣死了。

  「雖然不太能理解你的想法,但是我好像越來越喜歡你了。」江夜衣隨口說,聲音變得異常輕柔。

  「你有病嗎?」步生不熱不冷地說,像是一點也不在意。

  步生再度扭過頭去看著外面,街道快速地在他眼前後退,他卻什麼也看不清楚,只有一排昏黃的路燈搖擺閃爍,遠處是一片霓虹。

  對他而言,江夜衣所說的話就跟眼前的光芒一樣,縹緲得無法觸及。

  無論是不是真的,他都不願再想。

  ***

  回到家裡,出乎他意料的是久致已經在家等他,讓他覺得奇怪。

  「咦,今天怎麼這麼早下班?」

  才七點,酒館內應該才開店不久。

  聽到他這麼說,她一臉蒼白地抬起頭,神情沉重。因為我請假。

  「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步生緊張地問。

  她搖著頭,對他勉強一笑。今天去了哪裡?

  「咦?哦,我……出去隨便走走。」他不太想提起江夜衣的事情,「你真的沒事嗎?」

  她還是堅決地搖頭。

  「那就好,你最近太辛苦了,應該休息一下的。」

  吃過飯了嗎?久致問他。

  「還沒有。」她一提,步生也覺得餓了起來,真是,今天耗費那麼多的時間跟江夜衣糾纏個不清。

  他走進廚房在冰箱內找著可以吃的東西。

  久致也跟著走了過來,卻一直低著頭。

  「久致。」步生突然喚著她的名字,「為什麼會想要跟我結婚呢?」

  她的身體一僵,手語的動作突然急切起來。你後悔了嗎?

  「當然不是!我只是以為……你會想要忘記過去的。」他趕緊解釋,「因為以前有太多痛苦的事情,我本來還以為你想忘掉。」

  她需要他、依賴他,她的一生都要跟他有關。在一起生活的時候兩個人幾乎與外界隔離,他也向來都順著她的希望直到現在。

  他們代表彼此的過去,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對方那未癒的傷痕。

  久致聽著他的話,臉上露出絕望的神色。

  你已經不想跟我結婚了對不對?

  「我不是那個意思……」步生急急否認。

  你以前說的話都是騙我的嗎?

  久致的雙手顫抖得太厲害,幾乎無法繼續再說下去。

  你已經後悔了是不是?

  「久致……」他無奈地歎氣,「我不是那個意思。」

  她咬緊下唇直視著他,因為太過用力而使嘴唇隱隱泛白。

  她與他僵持了很久,最後才找出了紙和筆來寫給他看。

  中午的時候看到那個人的車子,所以提早回來。

  步生突然明白是怎麼一回事,謊話被當場拆穿,令他覺得有些難堪。

  你剛才為什麼要騙我呢?你怎麼會認識他?

  「我今天是去他那裡拿回東西,因為覺得沒有必要才沒告訴你。」

  他想要搶走你。

  寫完這句的時候久致認真地看著他。

  「你在胡猜什麼?」步生強擠出笑容,「他是男的。」

  我知道,可你會被他搶走的!

  久致寫得太過用力,筆尖劃破紙張,割出一道長長的口子。

  「我不會。」見她突然那麼激動,步生一時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

  你會的!你會!

  她用手指著他重複做著同樣的動作,她突然爆發起來,將筆和桌上的東西全部抓起向地上狠狠摔去。

  「久致!」步生拉住她的手阻止她,「你到底怎麼了?」

  她慘白著臉抬頭看他,淚水也接著奔流而下,自從那天早上江夜衣送他回來,看著他將沉睡中的步生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她便感到不安。

  因為江夜衣也是男人,所以她還覺得是自己多心,可是自從在酒館內撞見他與另一個男人親熱的畫面後,她就再也無法自欺欺人了。

  我很害怕。

  久致低下頭無聲哭泣,細瘦的身體不住抖動,淚水大顆大顆地滴落在步生的胸口,浸濕衣服內,灼燙他的皮膚。

  她慢慢地伸手解開自己的襯衣鈕扣,在步生驚訝的目光下脫掉衣服,連同內衣也一齊解了下來。

  她靠著他的肩膀,柔軟的身體向他慢慢挨近。

  她的背上和腰側縱橫著幾道明顯的傷疤,那是曾經被人毆打過的痕跡。步生伸出手輕輕抱著她顫抖的身體,心裡一陣泛疼。

  「我說過會在你身邊的。」步生溫柔地替久致擦掉眼淚,「所以不要再哭了。」

  你還會再跟他見面嗎

  她抬起頭滿臉淚痕地向他逼問。

  「我跟他根本沒有……」

  你還會再跟他見面嗎?

  不等他說完,她只是做著同樣的動作,雙手抓緊他的手臂,用偏執得可怕的眼神看他。

  會嗎?

  步生輕歎一聲,「你為什麼……從來都不肯聽我把話說完呢?」

  她逼視著他,冰涼的手在他的頸項間纏緊,久致不想聽他的解釋,她只要他答應她就好。

  步生終於還是點頭,柔聲對她說,「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沒有選擇了,他明白,事情早已注定無可反抗。

  他的存在,久致的存在,然後他們相遇。

  久致將屋內的燈關掉,由她引導著,兩個人躺在床上緊緊相擁。

  步生有些笨拙地撫摸她背後的傷疤,在黑暗裡輕輕吻她,最後碰觸到她柔軟的嘴唇。

  他看不到她的樣子,只是任由那無盡的黑暗終將他淹沒。

  步生第二天醒來時已經接近中午,陽光很是刺眼。

  他看了看自己身旁,久致不在,應該出去工作了,讓他暗自鬆了口氣。

  到現在仍然很不自在,他跟久致竟會發生這樣的關係。

  不願再繼續多想,他隨便找了件衣服套上就要出門。

  雖然比起之前的氣候已經降溫了不少,但正午的太陽依然毒辣,裸露在空氣裡的皮膚有被炙燙過的熱痛感,還沒走幾步就不住流汗。

  步生覺得頭有點昏沉,四周白晃晃的陽光幾乎令人無法睜開眼。他買了罐冰涼的汽水,拉開拉環就往嘴裡猛灌,涼爽了不少,這時才感到餓,卻又好像沒什麼食慾。

  當他走到路口盡頭時,剛好一輛車子擠在巷子口,把小小的通道佔了大半,陽光下那惹眼的火紅色刺得他的眼睛發痛。

  大熱天把車堵在路中央睡覺的人,除了江夜衣大少爺還有誰?

  步生走到車門旁邊,隔著玻璃看著他安靜的睡顏,完美不失清秀的輪廓,堅挺的鼻樑,嘴唇豐潤且柔軟,是一張很漂亮的臉,只是眼眶下卻浮出了明顯的黑眼圈。

  為了抽時間來找你,我白天都在拚命處理工作嘛。

  步生冷不防回想起江夜衣對他說過的這句話,然後心裡一驚,明知道這不可能是真的,但他剛才居然真以為是這麼回事。

  這時候江夜衣的睫毛輕微眨了眨,雖然是很細微的動作,步生卻馬上轉身就走。

  剛剛走出路口,身後就傳來引擎發動的聲音,不出所料,是江夜衣追了上來,坐在車裡叫他:「我送你。」

  步生本想拒絕,但想想之後又答應了。

  「你很無聊是不是?」他不客氣地白了他一眼,車內的冷氣讓人精神一振。

  「被你發現了啊……」江夜衣聽後也不在意,反倒是一臉得逞的表情,「你剛才不也偷看我很久嗎?」

  「你怎麼知道我什麼時候出來的?」步生接著又問。

  「這個嘛……是湊巧。」江夜衣似乎心情很好,「上午看你沒去上班,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所以忙完了就先過來看看,結果剛好看到你走出來。」

  步生沉默了一下,然後說,「為什麼來看我?」

  「嗯?」江夜衣沒想到他會突然這麼問,愣了一下。

  「我就算怎麼樣了也跟你沒有關係。」不待江夜衣有反應,步生自顧自地往下說:「有件事我必須要跟你說清楚,我就快要結婚了,以後不想再跟你有任何關係,我不希望她誤會。」

  車子在加油站入口處的一段距離前緊急煞車,令步生身形不穩地向前一晃。

  「你要結婚?是那個女孩子嗎?」江夜衣不以為然地微笑,「那又如何?」

  「我跟你不一樣,我是真心愛著久致的。」步生打開車門,「而且有些事情你也不願讓別人知道吧,特別是柳小姐。」

  江夜衣拉住步生的手臂不准他離開,另一隻手重重地關上了車門

  步生回復到第一次見面時那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順便告訴你,我今天就是來辭職的,餐廳那邊我以後也不會再去了。」

  「為什麼?」江夜衣盯著他,用力抓緊他的手臂,勒出一條條的紅痕。

  「我不是已經說過了嗎?」步生忍住痛,平淡地回望著他。

  「你以為這樣就能夠打發掉我?」江夜衣冷笑。

  「江夜衣!不要以為這個世上的每件事都可以隨你為所欲為!」步生抽回自己的手。

  「你休想我會放棄。」江夜衣的聲音聽來冰冷而堅定。

  「隨你吧。」步生在他的注視下走下車,不再多說。

  他的胸口有些窒悶,卻也稱不上難過。那是什麼樣的感覺呢?步生說不出來,可無論眼前視線如何模糊,他的腳步仍平穩如常。

  他慢慢地回想起久致不停重複的動作,她的手在空中揮動——

  我愛你。

  如果你騙我,我會殺了你的。

  原來一切結局早已注走,比如說他遇到久致,比如說他又遇到江夜衣。他從沒有資格選擇,只能夠接受。

  ***

  西餐廳的燈光非常昏暗,桌上燃著的燭光映照著柳嬋羽嬌艷動人的美貌。

  而江夜衣卻不斷用手指輕輕敲擊桌面,斜靠在軟椅上想事情,緊鎖的眉頭看得出他的心情並不是很好。

  步生果然辭掉加油站和這裡的工作,這幾天他還刻意去他家附近等也不見人影,擺明了在躲他,江夜衣感到十分不悅。

  「想什麼?」見他出神太久,柳嬋羽終於忍不住打斷他。

  「我只是在看……你戴上這顆戒指果然很適合。」他說起謊來連眼睛也沒眨一下。

  那枚戒指她已經戴在無名指上。

  「真的嗎?你是哄我開心的吧,我看你剛才一直皺著眉頭,好像很不高興的樣子。」以往跟江夜衣在一起的時候,他的臉上隨時都掛著微笑,剛才那個冷淡的樣子她從未見過。

  「我沒有騙你,我只是突然想起了別的事。」江夜衣拿出一疊設計圖給她看,把話題扯得遠遠的,「我已經選好地方,準備蓋棟婚後的新居。」

  柳嬋羽掩不住的驚訝,接過設計圖後失聲道:「夜?你怎麼都沒有告訴我?」

  「對了。」江夜衣突然想起了什麼,然後問她:「如果有一個大庭院的話,你希望有些什麼呢?」

  「庭院?」柳嬋羽想了想,一臉困惑的樣子。

  「比如葡萄架呢?」

  「葡萄架?」她低聲重複了一遍,然後皺著眉說:「會有蟲子的。」

  江夜衣先是愣了愣,然後第一次在她面前大笑出聲。

  「嗯,再也找不到比這更有趣的事情了,所以一定不能放棄。」他看著燃燒的燭光,別有深意地對她說。

  不管他躲到什麼地方,他絕對可以找得出來的。

  ***

  依照預訂的時間,步生跟久致在姚若海的堅持陪同下來到醫院,順便辦理住院。意外的是接待他們的並不是先前的那個醫生,聽醫院裡的人說,這是一位在國內外都很權威的眼科醫生。

  步生三人聽後完全不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也只能帶著滿腹的困惑走進間診室。

  「我姓許。」許醫生簡短地自我介紹,「從現在開始,步生由我來主治。」

  他看上去像只有四十出頭,但是臉上的皺紋卻已經很深,臉上的輪廓如雕刻出來一般地深刻堅毅,整個人顯得嚴肅而且一絲不苟。

  步生有些緊張地向他提起醫療費用的問題,他想不到竟會突然換醫生,想確定費用有無增加。

  許醫生抬頭對他們一笑,眉間的皺紋也舒展不少。

  「這個你們不用擔心,因為一切費用已經有人提前預付過了,你只管安心地接受治療就可以了。」

  久致表情一怔,步生看了看她,向醫生問道:「許醫生知道是誰付的嗎?」

  其實不用問,他也可以確定是誰,為什麼江夜衣還是不肯放棄,老是這麼亂來?

  「難道你不知道嗎?」許醫生的表情有些怪異。

  「我們並不需要用到這些錢。」步生立即認真地說道,「可不可以將錢退給他?」

  「退回?」許醫生面有難色地說:「除非他本人這麼要求,要不然醫院不太可能這麼做。」

  「那麼可以告訴我他的電話號碼吧,我會去說服他把錢收回去。」

  看到許醫生還是一副為難的樣子,步生低頭想了想,終於說:「那我可以把錢拿去退給他嗎?」

  「如果你真的想要那麼做的話,這倒是可以的,畢竟那是你的錢,而且醫院也不用出面。」

  「那就好。」他趕緊道謝,一邊留心觀察久致的神色。

  「我看過你的檢查報告,你需要馬上動手術,你的情況每過一天就更危險一分,一旦失明,想要再復明是相當困難的,你得先考慮一下事情輕重比較好。」

  「這個我也知道,但是我真的並不需要這錢錢。」步生仍是回絕。

  久致這時突然從包裡拿出筆和便條祗,寫下一行字給許醫生看。

  你也是他找來的對吧?

  步生看後也隨之一愣,但事實已擺在眼前。

  「這沒有什麼好隱瞞的。」許醫生平靜地回答:「我有一個同是醫學界的朋友跟江先生認識,前些天他打電話到洛杉機找我,要我接手治療你的眼睛。」他頓了一頓,然後說:「不管怎麼樣,我是一個醫生,只關心你的病情,其他的事情對我來說都不重要,你明白嗎?」

  步生只是點頭,要了江夜衣的電話號碼,然後就跟久致他們一起從門診室出來。

  向姚若海借了手機,他一個人走到樓梯的角落接通電話。

  電話是打到江夜衣的公司,應該是秘書接的,在電話那端傳來一道很好聽的女聲。

  「我要找江夜衣。」

  「你說的是總裁嗎?」她的聲音有些遲疑。

  「嗯……應該是吧。」他也不知道該怎麼稱呼,「總之你就說我要找他。」

  「好吧……請問您貴姓?」

  步生突然被她一問,沉默了下來,正不知該怎麼開口時,電話裡突然傳來江夜衣的聲音。

  「你果然打來了。」

  「我明天會把錢交到你公司的警衛室。」

  「我們見個面吧!」他在那頭逕自決定,「時間由你選。」

  「你要我說多少遍才聽得懂,我說過我不想再跟你扯上任何關係!」步生一下子被他逼得惱怒起東,「而且我就要結婚了!」

  「那又如何?」江夜衣仍是那樣的語氣,「我是不會放棄的。」

  聽著他的話,步生突然有種無力感。

  「我今天晚上在巷口等你。」

  「那你就在車子裡睡到天亮好了!」步生焦躁地衝著電話大吼。

  「我不會開車來。」江夜衣的聲音平淡而肯定,「你聽好了,我會在那裡等你。」

  步生把電話掛掉,不想再說下去。

  你要去?她問。

  一抬起頭,久致就站在樓梯口看著他。

  他搖頭,「你放心,明天我把錢送到他公司就沒事了。」

  ***

  傍晚的時候天色突變,天早早地黑了下來。悶熱了一整天後開始颳風,而且風越刮越大,空中隱隱滾動著雷聲,眼看一場大雨就要來了。

  從醫院裡拿了錢出來,與久致一起回家。

  快到住處路口時步生有些緊張,他和久致走近些,莫名地加快了腳步想快些通過這裡。

  江夜衣果然站在那個地方,天色太暗讓步生有些看不清楚,只知道他穿著件長長的白色襯衣,風吹過來將衣服緊貼在他纖長的身體,他的背後是一道殘牆,真是不適合他的畫面。

  久致忽然把手伸過來握緊他的手。

  步生覺得她的手很冰冷,她在害怕,他感覺得到。

  江夜衣回頭看著他們的時候,步生沒有看見他的表情,只是堅定地緊握久致的手向前走。

  直到他們越走越遠,江夜衣都沒有開口說話,只是安靜地站著。

  回到家後,步生的心情變得有些沉重。他看著久致拿出箱子將錢數了一遍又一遍,然後衝著他笑。

  一天天看著錢存滿了,她覺得很幸福。

  他站在陽台往外看,外面一片漆黑什麼也沒有。只是雷聲越來越近,似乎從遠處滾到頭頂般,然後是一道閃電,閃電過後四周又是黑暗,大雨就這麼啦啦啦啦的落下。

  江夜衣一定還在外面吧?想到這裡,步生的腳就不受控制地往外走,他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樣的感覺,焦躁地想要出去找江夜衣的念頭強烈地左右了他。

  怎麼能讓他淋雨呢?他是……江夜衣啊!

  見他走到了門口,久致捏緊放下錢跑過來,你要出去嗎?

  步生拿了兩把雨傘在手裡,「我很快就回來。」

  倏地,她的臉色蒼白起來,擋在門前。

  「你不要緊張,就當是去趕走他。」

  她還是拚命搖頭,不要。

  「我知道該怎麼做。」想說服她,於是溫柔地將手放在她的肩膀,「我很快就回來」

  久致露出絕望的神色,嘴唇輕輕顫抖,看著他急切地打開門往外跑,消失在長長的走廊。

  她無力地蹲坐在門口,風從門外無情地灌了進來。

  ***

  雨不是很大,但是下得很急。步生撐著雨傘剛跑到路口又忽然停頓下來,他為自己的衝動感到可笑,在他手裡的是一把破舊的米黃色折疊傘,握柄的地方還缺了一塊,江夜衣會要這種不值一文的東西嗎?他到底在幹什麼啊?

  正打算要放棄回去,渾身濕淋淋的江夜衣卻不知從哪裡走出來,從背後抱住他。

  「你來了啊!」他微笑。

  步生想將手中的雨傘藏起來,卻被他搶先一步奪了去。

  「這是給我的?」

  「你少無聊了,我只是出來買東西的。」

  步生掙扎著想推開他,可是他如此用力,手裡撐的傘也掉在地上,他被逼得步步後退,最後抵到牆上。

  「我愛你。」江夜衣雙手撐在牆上,低下身子與步生平視,試探般地在他的眉上親吻。

  「就算你要結婚,你還是喜歡我的吧,我們可以……不讓久致知道。」

  步生茫然地看著他,露出受到傷害的表情。「我要回去了,久致還在等我。」他平靜地說著。

  江夜衣霸道地雙手抱緊他,不讓他走。

  步生不再反抗,只是說:「我要走的話,你是留不住我的。」

  「我不會放棄。」江夜衣被激怒了,不受控制地更用力抱緊他。

  那樣的力道讓步生覺得被勒得發痛,使盡全力堆開他。

  「如果真是那樣,我就只好搬家了。」步生說完,頭也不回的轉身走開。

  在那個同樣下著大雨的晚上,江夜衣橫衝直撞地闖入了他的生活。現在就讓雨水把這一切都沖走吧!

  「不管你逃到哪裡,我都找得到你的。」江夜衣看著他的背影大聲說道。

  走到家門口時,步生覺得不太對勁,門是開著的,可是屋裡卻沒有開燈。

  他摸索著打開燈,眼睛一下子不適應由暗變亮。

  突然,他被眼前的景象駭住,渾身的血液在瞬間凝固。

  久致以極不自然的姿勢倒在地上,衣服前的扣子被人扯開,腹部上有一個傷口還在汩汩的流血,她的身上、衣服上、地上,全是一片血紅。她張大眼睛,表情充滿扭曲的驚恐。

  那是他一生中看到最淒慘的表情。

  「久致!」他用盡力氣叫著她,想要撲過去抱起她,可是才剛踏出一步就不支地摔倒在地上。

  他的眼前就在這一刻陷入黑暗。

  久致的屍體該不會就是他在失明前最後看到的影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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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江夜衣是在深夜的時候接到許醫生打來的電話,他匆忙起到醫院,醫生正在辦公室內等他。

  「步生現在人在哪裡?」江夜衣一進門就問。

  「打了鎮定劑,現在已經在病房休息了。」許醫生的表情有些嚴肅,「情況不太好,他現在已經完全失去視力,精神狀態也非常糟糕。」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江夜衣在辦公桌對面的皮椅上坐下,事發突然,他根本弄不清楚是怎麼了。

  「這個問題……我想還是待會兒讓警察來告訴你比較好。」

  「警察?」他一臉的驚訝。

  「我只是希望你盡快做出決定,如果要讓他繼續治療下去的話,我覺得最好還是轉到設備更完善的醫院。」

  許醫生沒有正面回答他的疑問,而是談起了步生的病情。

  「這個由你安排吧,如果要去國外治療的話也行。」江夜衣淡淡地回答,然後皺起眉頭問:「不過他的眼睛還有希望治好嗎?」

  「這個問題我很難給你答覆。」許醫生直截了當的對他說,「我會盡我的全力為他治療的。」

  江夜衣聽後低頭沉默好久沒有說話,像在想些什麼。

  許醫生首先打破沉默,「雖然很冒昧,不過關於你跟步生的關係,我還是很好奇。」他一邊收拾著桌上的資料,像是隨意般對他這麼說。

  「這不是一個聰明人該問的話。」江夜衣美麗的眼睛極為冷漠地與他對視。

  「我不是那個意思。」許醫生首次露出笑容,臉上的皺紋也隨之舒展了些,「你不要忘了是柳秀曦幫你聯繫到我的,我門是多年的朋友,又怎麼可能完全不知情呢?」

  「這些事與你無關。」江夜衣寒著臉,「你只需要把注意力全部放在如何為他治療眼睛就可以了。」

  許醫生完全沒將他的不悅臉色放在心上,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我想我要告訴你一件事情,警察將步生送到醫院後,在問他有誰可以聯繫的時候,他說的是你。所以今天晚上並不是我打電話找你來的,而是步生。」

  江夜衣一震,還來不及做出回應,幾個穿著制服的警察推門而入。

  「對不起,可以跟你談談嗎?」為首的警察向他出示證件,然後自我介紹,「我姓胡,你可以叫我胡警官。」

  直至此時,江夜衣才真正的感覺到事情的嚴重性。

  換了個房間之後,他們開始說起久致遇害的事件,跟隨在後面的幾個警察也坐在旁邊做著筆錄。

  「可以確定是蓄意謀殺。」胡警官面無表情地向江夜衣陳述著,「死者的衣服被人撕開,腹部被硬器捅傷,大量出血而死。現埸沒有發現凶器,也沒有打鬥糾纏的痕跡,連地板上的腳印也被擦去。報警的是鄰居據他所說,當時在場的還有步生,想必他應該是第一個發現死者的……」

  「你懷疑他?」江夜衣表面上問得鎮定,心裡卻非常震驚!傍晚的時候他還曾看到久致好好地跟步生走在一起。

  突然之間,一個活生生的人就變成一樁兇殺案的主角。

  「這倒不是,但是他應該知道一些重要線索。據我們所知,他跟死者同居,我側面瞭解到,案發當天下午,死者與步生一起從醫院取走一筆為數不少的錢,但是在現場搜索的時候這些錢已經不冀而非。」胡警官說話的時候一直注意觀察著江夜衣衣的反應,目光銳利。「如果你知道什麼,請配合我們的調查。」

  「不好意思,我也是剛剛才知道這件事的,而且我想問你們為什麼會找上我?」

  「因為在我門向他詢問還可以聯繫什麼人的時候,他當時的精神狀態非常混亂,但唯一說出的人就只有你。」

  「那麼你們既然知道現在他的狀況,我希望這件事暫時不要再在他面前提起。」江夜衣聽後平靜地說。

  胡警官聽後臉色險沉不少,卻還是壓抑著。

  「非常抱歉,我們還是必須要將他帶回去瞭解案件的內情。而在我們調查的時候完全找不到他與死者的身份資料,所以對此感到懷疑。」

  江夜衣沒有料到步生的身份在這個時候會對他這麼著不利,因而大感頭痛,但也只是瞬間便冷靜了下來。

  「等他的治療結束之後自然會配合你們的調查,不過不要怪我沒提醒你,他是江家的人。」江夜衣滿意地看著胡警官露出顧忌的表情,心裡冷笑江家這個招牌確實好用。「既然他沒有嫌疑的話,就應該有保持緘默的權利。」

  「難道江先生可以代替他做決定嗎?」胡警官顯然很不滿意他這種強硬的態度。

  「要不然你認為誰可以呢?」他微笑著,慣性地用手指輕輕敲擊桌面,「請問還有問題嗎?」

  胡警官終於站了起來,遞給他一張名片,「如果你想到什麼就立即通知我們,便於能夠盡快找到兇手。」

  「我會的。」江夜衣用手指接通名片看了看。

  他還是無法接受久致已經死亡的事實,更何況是步生?

  我跟你不一樣,我是真心愛久致的。

  如果你傷害到久致的話,我是不會原諒你的。

  說出這話話的時候,步生露出江夜衣從未看過的認真表情。

  ***

  步生的意識一直毫無邊際地浮浮沉沉,身體像是被硬壓入水底一般不能自己。他看到久致遠遠地站在水面上對他微笑,大聲地喊著她的名字,可是她聽不到。他覺得沒有人可以救他了,於是絕望一次又一次地襲來。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從前的回憶像是被定格為一個個的幻像般不斷在他的眼前重播。

  他與久致在那些顛沛流離的歲月裡,除了彼此什麼都沒有。

  來到這個城市之後,久致突然決定不再繼續偷爬火車四處流浪,於是他們在這裡停了下來。

  剛開始他們在地鐵站裡睡過一段日子,臉上的髒污沒有遮住久致的美貌,很快地,他們就發現有幾個流浪漢不懷好意地打量她,步生終於明白當初院長看著久致的目光代表什麼。於是他們立即離開那裡,開始流離於街巷。

  他們曾為了躲雨,夜晚在別人的店舖前坐到睡著,結果被老闆發現後追出來毆打,步生拉著她的手逃跑,最後躲到死角里驚恐地哭泣。

  後來久致突然有了一點錢,她沒有告訴他錢的來由,只說是別人給的。他沒有追問下去,甚至為此而覺得高興。從那時開始,她就沒讓他挨過餓,有的時候還會帶他去住旅館。

  步生從來沒有睡過那麼軟的床、潔白的床罩與棉被,浴室的淋浴與柔軟的毛巾都是那麼的溫暖,他天真的開始覺得自己是不是已經度過災難了。從未有過的新鮮感,讓他沒有發現這一切美好的背後那醜陋的真相。

  久致將所有的錢都交給他,他收著錢盤算著,或許不久後就可以找個地方住下來,可以買自己的床睡覺,可以換件衣服出去找工作,可以讓久致以後日子過得好一點。

  晚上在旅館裡他跟久致睡在一起,他嗅著棉被上那種消毒水的味道,跟她講他的想法,他說什麼她都點頭,然後縮緊身子靠近他。

  夜裡步生醒來時發現久致不在:心裡突然感到一陣強烈的不安。

  他下床去找她,浴室沒人,房間內沒人,他打開門往外面看,對面的房門沒有關,從裡面傳來了男人怪異的聲音,像是從喉嚨裡悶哼出來的呻吟。

  他不再記得當時是什麼驅使著自己走到門邊往裡面偷看的,因為在他看到房間內發生的情景時,他就什麼都不想知道了。

  久致赤裸著身體跪在地上為一個肥胖的中年男人口交。

  他就那麼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血液停頓了,呼吸也停頓了。眼前的一切將他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強行撕裂,眼淚不停地從眼眶裡掉出來,強烈的痛苦撞擊著胸口,心碎了一地。

  男人發現了他,被人偷窺的憤怒讓他失去理智,他將步生拖進房間狠狠地朝他的臉上揮了一拳,血腥的味道在步生的口腔內漫開,可是他覺得自己已經沒有知覺了。

  久致驚慌地扯過衣服掩蓋自己的身體,她想要拉住那個男人,可是卻被粗暴地推到一邊。

  步生突然看到久致最後的樣子,她滿身是血地倒在地上,臉部因為痛苦而扭曲地睜大了眼睛。

  然後一切都模糊了,在那最後的影像要消失之前,步生開始拚命叫著她的名字,他求她不要離開,他伸手想抓住些什麼,終於他抓住一隻手,於是突然地,就這麼醒了過來。

  「你醒了嗎?」

  耳邊一道淡淡的聲音傳來,步生只覺得眼前一片漆黑,他什麼也看不到。

  江夜衣的手輕撫著他的額頭,「你流了很多汗。」

  步生呆呆地任由他擺佈,過了很久才問:「這是哪裡?」

  「我家,你來過的。」江夜衣柔聲說:「在做手術之前,你就住在這裡。」

  步生循著他的聲音轉過頭,黑白分明的眼睛失焦地轉向那個方向,沒有再說一個字。

  「你在想什麼?」江夜衣坐在他身旁問他。

  「你的錢不見了,久致的錢也不見了,她是被人殺害的。」他的臉上並未露出脆弱的神情,語氣堅定地說著。

  正是因為他強自壓抑著自己的情緒,才讓江夜衣擔心。

  「我知道,但是現在最重要的就是為你作治療,這件事我會幫你調查清楚。」

  「你床的左邊是窗戶吧。」步生突然面無表情地說。

  「嗯。」江夜衣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問,卻還是溫柔地點頭。

  「窗戶的前面是矮櫃,對吧?」

  「嗯。」

  「那矮櫃的前面又是什麼呢?」步生空茫的問。

  「是我。」江夜衣回答。

  「你的錢我還不起。」步生毫無生氣的說。

  那種心如死灰的模樣令江夜衣心口一緊。

  「沒關係。」江夜衣輕握著他的手說,「用你的一輩子慢慢還我吧!」

  「一輩子……」步生低聲重複著,然後突然大笑起來,笑得身體顫抖不已。

  江夜衣錯愕地抱緊他不讓他動彈,「你怎麼了?」

  步生抓緊江夜衣的衣領對他說:「我答應久致要永遠陪著她,我到底有多少個一輩子呢?」

  ***

  步生住在江夜衣家裡的時候,江夜衣幾乎都沒有去工作。整天陪著他說話,直等到他睡的時候才將工作拿出來做。

  「現在天黑了吧?」步生躺在床上不帶情緒地問他。

  「還沒睡著嗎?」江夜衣放下手中的文件。

  「睡了,可是又醒過來了。」

  江夜衣坐在床邊仔細地看著他的臉,「明天許醫生會來接你,下午就要動手術。」

  步生只是平靜地應了一聲。

  江夜衣接著又說:「我已經好幾天沒去公司了,剛好明天有個重要的會議不得不去,所以可能沒辦法陪你。」

  「我說過你的錢我還不起的。」步生將頭扭到一邊。

  江夜衣將他的臉扳正過來面對自己,聲音突然變得低啞,「可以的,你現在就可以還我。」江夜衣有些冰涼的手指埋入步生的柔軟發間,一隻手抱緊他低頭吻住他的唇,輕輕吸吮著,舌頭穿過他的齒間深入。

  步生沒有反抗,他睜大眼睛看著面前的黑暗,他不知道這片黑暗是不是有盡頭,迷糊之間他跟江夜衣交纏在一起,突然地,下體傳來被侵入的異樣感,然後是一陣猛烈的疼痛,那種痛苦直入心底,四肢都開始為此而僵硬起來。

  步生咬緊嘴唇不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響,身後江夜衣俯在他的背上開始不住地喘息,由慢到快而至瘋狂地在他的身體裡抽動撞擊。

  步生的嘴唇被自己咬破,血絲滲入嘴裡,鹹腥的味道麻痺了他的感覺。他只覺得身體在漫無止境的漆黑之中被輾得粉碎,每個碎片都被拋到了深深的遠處。

  他的臉壓在枕頭上隨著江夜衣的抽動不斷來回地搖晃,受辱羞恥的感覺撕毀他的防備,他用拳頭擋在嘴邊拚命壓抑自己的嗚咽。

  江夜衣的動作突然停了下來,他扳過他的臉跟他接吻,步生渾身都在發抖,他的淚水不受控制地掉下來,江夜衣幫他擦掉,但很快的又掉了下來。

  他覺得自己崩潰了,只是抓著江夜衣的肩膀失聲痛哭起來。

  我愛你,我愛你,如果你騙了我,我會殺了你的。

  久致的手勢在他的眼前揮之不去。他曾經覺得這個世上一定有個地方是屬於自己的,可是究竟在哪裡呢?

  ***

  江夜衣坐在辦公室內接過秘書整理好的文件,一整天他都心神不寧,完全無法集中注意力,只是焦躁地不住看著時間,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這麼沉不住氣。

  眼看著就要開會了,可是他到現在連一頁文件也看不下去。

  終於,他叫來秘書對她說:「去通知他們,就說會議取消了。」

  「總裁?」秘書驚訝地看著他,雖然完全無法理解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可是因為江夜衣一向嚴厲,讓她半句質疑也不敢問。

  「呃……我知道了。」

  江夜衣扔下手中的筆起身就走。

  開著車一路趕到醫院,他覺得自己不能一刻看不到他,彷彿錯過了此刻,他就會永遠失去他。

  他想起幫步生擦掉淚水時,手指上的溫度是那麼滾燙,讓他的心一陣發痛。

  步生坐在他專屬的病房裡,面對窗外的方向靜靜坐著。

  他忽然聽到門被打開的聲音,然後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門口來到他的身旁,還來及詢問,突如其來的重量就向他壓來,步生被壓躺回床上,他皺起了眉。

  「你怎麼了?」雖然很微弱,不過步生還是聽出江夜衣的喘氣聲。

  「跑來的。」江夜衣說,然後伸出手把他抱得緊緊的。「我怕趕不上時間。」

  「傻瓜,時間是你決定的,手術要到下午才開始。」步生的語氣不太好,「喂,你好重!」

  江夜衣當作沒聽到他的抗議聲,手腳並用的將他壓得緊緊的,然後用手撐著床勉強拉開些距離跟他說話,「傷口現在還疼嗎?」

  步生聽後愣了愣,待明白過來他指的是什麼事之後,又立即惱怒地用力將他推到一旁,連踢帶推的不准他再接近。

  「你變態啊!一來就問這種問題。」

  「開玩笑的。」他輕輕一笑,「不遇現在看到你,覺得放心多了。」

  「無聊。」步生故意把頭別到一邊去。

  兩個人就這麼沉默了一陣子,步生又突然問他:「你的眼睛看得到,窗外是什麼呢?」

  「嗯……樹吧!」江夜衣站在旁邊往外面看了又看,才這麼說出來。

  「除了樹之外呢?」

  「沒有了。」這次倒是回答得乾脆。

  「那麼窗裡面呢?」

  「是我。」江夜衣說。

  「原來是你站在前面把窗口擋住了,怪不得一片黑。」步生故意板著臉。

  「你不用害怕,很快就可以看到了。」他柔聲說道。

  「其實看不看得到都已經無所謂了。」步生小心翼翼地從床上坐了起來,露出個笑容,他靜如死水的聲音在江夜衣的耳邊震盪著,「我相信命運,我能夠看到的世界已經被久致帶走了。」

  「難道就沒有你想再看到的東西嗎?」步生的神情讓他覺得不安。

  「你覺得我應該有嗎?」

  「步生……我們就來等著命運的安排。」江夜衣握緊他的手,他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樣緊張過,「如果你的眼睛治好了,我要你從今以後都只看著我。」

  「你不擔心柳小姐嗎?」步生的聲音依然平靜得聽不出起伏。

  「你放心,我給你安排一個身份,她不會知道你的。」

  步生突然像聽到什麼好笑的事一般大笑起來,這樣的反應讓江夜衣感到有些不悅,他將步生的雙手按住固定在身體兩側。

  「我不是在開玩笑,我是說認真的。」

  「我知道了。」步生挑釁地對他說:「我不是欠了你許多嗎?又怎麼可能忘記呢?」

  江夜衣沒有因為他的冷嘲熱諷而退縮,反而不顧步生的反抗用手撫過他的眼睛,認真的對他保證。

  「你最好記得你現在所說的話,你不可以離開我,不管你躲到哪裡,我都會找得到你。」

  即使相互傷害也好,即使步生永遠不可能愛上自己也好。

  ***

  手術結束了。步生右眼的恢復情況比較理想,不久後就可以重新看見東西。但糟糕的是左眼卻從此徹底失去視力。

  「這是怎樣的一個答案呢?」江夜衣一陣苦笑。

  「你的意思也就是說,從此以後他就只有一隻眼睛能看見嗎?」坐在許醫生的辦公室內,江夜衣皺著眉頭問他。

  「我已盡最大的力量了。」許醫生說,「其實有這樣的結果已經非常難得了,畢竟手術的成功率本來就很低,只是姑且一試而已。」

  「如果繼續治療下去呢?」江夜衣又問,他不相信真的連一點希望都沒有。

  許醫生不置可否地一笑,然後對他說:「現在應該要盡快讓他適應只有一隻眼睛能夠看東西的生活。雖然殘酷了點,但事實就是如此。」

  江夜衣一陣沉默,心裡忍不住難受起來,在這一刻,他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步生住院的時候江夜衣幾乎一次也沒來看過他,偶爾會打電話,手機是江夜衣買來的,被步生扔在一邊。

  其實步生自己心裡也明白,要是江夜衣經常在醫院裡來去被人看到的話,總是有些不太好解釋。

  他不來倒也好,自己可以落個清靜。

  剛開始還很不能適應單眼看東西,時間久了倒也習慣了。

  他終於看到江夜衣說的窗外那棵樹。

  那是一棵非常高大的梧桐樹,最近葉子掉得厲害,風一吹葉子就直往下落,很是蕭索。

  住院這一個多月,唯一來看過他的只有姚若海。

  他看上去比印象之中要瘦了許多,顯得一副憔悴的模樣。將手中的水果籃放置在床頭的櫃子上後,他有些不太好意思地向步生解釋。

  「我本來早就想來看你,但是去找你的時候,才得知你突然從上次的醫院轉到別的醫院。後來我又去你家,也一個人都沒有,我還是花了不少的時間才打聽到這裡。」

  「謝謝。」步生由衷地感激他,聽說為久致買墓碑的事也是他處理的。

  「我想要回鄉下住一段日子。」姚若海對著步生露出苦澀的笑容,「今天我是特地來告訴你這件事的。」

  步生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唯有選擇沉默。久致死後,姚若海好像也受到了相當大的打擊。

  「我是愛久致的。」他繼續說著,「說出來也許你不會相信,就算知道她的生命中只能容納你,我的心意卻仍然沒有改變。自從認識她之後,我一直在做著她想要做的事,幫著你治療眼睛,讓你們結婚……我只是很後悔,為什麼那天我不在場呢?我竟然連她的最後一面也沒有見到。」

  「抱歉……」步生咬緊自己的嘴唇,終究控制不住地紅了眼眶,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這跟你沒有關係。」姚若海反倒安慰著他,「現在你終於治好眼睛,我想久致要是知道也會很高興的,因為這是她一直夢想的事,現在總算實現了。」

  姚若海站起來,「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等等!」步生叫住他,但當姚若海真的回過頭來時,他又不知道該說什呢才好。

  「怎麼了?」

  「沒事……你要保重。」

  「謝謝。」他走到門口的時候又停了下來,「對了,你跟江先生是什麼關係呢?他好像幫過你不少的事。」

  步生自己也被他的問題給問倒了。他跟江夜衣是什麼關係呢?他究竟算是他的什麼人呢?

  想到這裡,他不由得苦笑起來。

  「老實說,我也不知道。」其實可以隨便找個理由的,但是他不想對真心愛過久致的人說謊。

  幸好姚若海沒有再追問下去,「以後也許我不會再回來了,就算是為了久致,請你一定要好好的生活下去。」

  「謝謝。」步生忍不住感動,眼眶又紅了起來。

  就算再說多少次謝謝也是不夠的。

  他看著姚若還離開的落寞背影,心裡劇痛起來。

  外面那棵梧桐仍然偶有落葉墜下,很多生命也在隨風而逝。被久致帶走的那一半左邊的世界,此刻是一片無盡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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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還沒有到正式出院的日子,江夜衣就把步生從醫院裡硬帶回去。

  「你別又亂來!」步生從在車上就開始數落個不停,「不管怎麼說,也應該先跟醫院打個招呼,哪有人一聲不吭的就走了?就好像欠錢逃跑一樣。」

  而江夜衣倒是笑得一臉璀璨,心情好得不得了,絲毫沒將他的話聽進去。現在步生的性格變得很偏激,他也習慣了。

  一兩個月不見,江夜衣的頭髮好像剪短了些,他隨意地穿了件深紫色的外套,自然地流露出獨特的氣質。

  跟他對比,步生這才發現自己還是穿著住院穿的短袖棉T恤。這段日子成天關在病房裡都快忘記季節了,一出院才發現天涼了。

  停好車後,江夜衣拉著他走到大門口,「終於可以回家了。」

  步生聽到他說「回家」這兩個字的時候呆了一呆,白了他一眼,「無聊啊你。」

  不再理他,步生自己打開門就往裡面走,剛踏進去就頓住,腳步停在原地無法動彈。

  廣大的庭院裡搭著座長長的葡萄架,初秋特有的和煦陽光從青籐的縫隙落在地面,交織出一片淡淡的光影。

  葡萄架的下面放著樣式老舊的木籐條躺椅,江夜衣高興得將步生拉到躺椅旁邊,將他按在上面坐著,「這是為你準備的。」

  「為我?」步生還沒有完全回過神來,口氣帶著些疑惑。

  「嗯,這樣你就可以在這裡睡午覺了。」

  步生的視線回到庭院內,又發現在庭院的中央種著棵小樹苗,看不出來是什麼樹,因為太小了,樹幹比步生的手臂還要細。

  「這又是幹什麼的?」他問江夜衣。

  「你不是說除了葡萄架就喜歡樹嗎?」江夜指著樹苗說:「這樣就可以爬樹了。」

  步生看了看那棵小樹,風再大些恐怕就會把它吹倒,再說,沒有人會種棵樹在庭院正中央的。「你腦子有問題吧?」

  江夜衣只是笑著看他,「現在雖然小,以後總會長大的嘛!」

  「等它長大時我都老得走不動了……」他發現江夜衣一臉促狹的笑意,語氣也跟著惱怒了起來,「江夜衣,你又耍我是不是?」

  步生不再理他就往屋內走,手臂忽然一下被他勾住,」你就是老了我還是在你身邊的。」

  江夜衣的聲音異常溫柔,他和他就這麼站在葡萄架下的光影之中,時間似乎在此停止,「那個時候我就扶著你爬樹吧。」

  「說大話,你到時也早就牙齒掉光了。」明明是不可能的事情,他竟然相信了。

  江夜衣把步生拉向自己,手從他的衣擺裡伸進去。

  「這些天真的很想你。」他的吻不住在步生的唇邊和頸間落下。「我愛你。」

  步生的長睫毛劇烈地顫抖著,一點一點地沉淪。

  那天之後江夜衣又回到公司開始忙碌起來,幾乎每天都很晚才下班,有時候還會將工作帶回家做。

  所以沒多久後,他就把書房的桌子搬進臥室裡,跟步生擠在一塊。

  「步生,我想要一杯茶。」江夜衣停下手上的工作,打了個呵欠,可憐兮兮地對著步生的背影說。

  「自己去倒。」步生連頭也沒回,只是坐著看電視沒去理他,他又不是他的傭人。

  江夜衣發現自己被他徹底忽視,於是不甘心地走到他後面把他的眼睛蒙上,就是不讓他看電視。

  「幹什麼啊你?」

  「醫生不是說過,你的眼睛不能太疲勞的嗎?」江夜衣理直氣壯地說,然後拉著他的手像個要糖吃的小孩一般要求,「我想要喝茶。」

  「你自己沒有長腳嗎?」他才不吃這一套,「再說晚上喝茶會睡不著覺的。」

  「那不是更好,可以乘機做一些興奮的事。」

  「放開我,你這個變態!」步生毫不客氣地用手肘撞開江夜衣,然後冷眼看著他撫著被撞到的地方叫疼,「我要去睡覺了。」

  「暴力……」

  步生倒在床上用棉被將自己的頭臉都蓋住。然後動了動,找個舒服的姿勢睡著,不再理他。

  也不知睡了多久,步生迷迷糊糊之間覺得棉被被掀開,接著江夜衣躺到他的身側開始脫他的衣服。

  他迷茫的睜開眼,房裡的燈已經關掉,只有清冷的月光從落地窗外直瀉進來。讓步生想起曾經的某個晚上,也是這樣的月光,久致美得虛幻的臉在月光下發亮。從那時他就有了預感,他永遠也無法抓得住她。

  江夜衣的手在他光裸的身體上肆意地愛撫,隔著內褲熟練地挑逗搓揉他,並用舌尖一個個找出他身上的敏感點,強烈的快感將他的思緒統統淹沒,他弓著身子發出壓抑的呻吟,無法抑制自己被挑起的情慾,所以覺得羞恥不堪。

  在江夜衣衝撞進自己身體的那一瞬間,步生什麼也不想,肉體的快感漸漸麻痺了其他。

  事後江夜衣躺在步生的身旁,很快沉沉睡去,倒是他被這麼一鬧,全無睡意。況且他一個人待在家裡白天也睡、晚上也睡,哪裡還睡得著。

  「喂……」他伸出手搖了搖江夜衣光裸的肩膀。

  「怎麼了?」江夜衣好像已經睡著了,被步生搖醒後,口中呢喃著問他。

  「明天我想要出去找工作。」

  「別開玩笑了。」江夜衣完全不以為然,只是裹著被子翻身背對著他,又睡了過去。

  白天的時候江夜衣很少在家,就算沒有工作,他也得陪著柳嬋羽,步生一個人待在偌大的房子裡無事可做。

  天氣一天天涼了起來,步生睡在庭院裡的躺椅時已經會覺得冷,於是又找了些毛毯放在躺椅上。

  前幾天江夜衣一時心血來潮硬拖他出去買東西。也不管有沒有用就買了一大堆的衣服、毛毯,甚至水杯。搬家似的搜刮了一大車回來,接著又全堆在客廳,放得亂七八糟。

  後來他又突然說要將臥室的床換個位置,本來房間裡擺了一張他的辦公桌就夠亂了,加上他那張床又特別大,他硬要步生幫他把其他的東西都挪開,然後將床東拖西擺,滿意後他就躺下去睡,叫也叫不醒。

  所以現在屋子就成了一副颱風掃過般的混亂陣仗。

  本來江夜衣有定時找人來打掃屋子,現在步生閒得發慌,也就接手過來自己慢慢清理。

  今天是個晴朗的日子,陽光在那片大大的落地窗上反射出一片柔軟的金色。步生用毛毯把自己裹得緊緊的,背靠著籐木躺椅坐著休息,雖然是秋天,頭頂的葡萄上卻長得很茂盛。就在這時傳來車庫門打開的聲音,步生趕緊閉上眼睛假裝睡著。

  沒過一會兒,江夜衣打開大門走進庭院,趴在躺椅的扶手旁看他。

  「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很喜歡你躺在這裡睡覺的樣子?」

  就在打開門的時候,迎面就看到步生在綠意盎然的葡萄架下安靜地睡著,他的睡顏純真得像個孩子。

  「每次……都是被你這句話吵醒的!」步生忍無可忍地瞪著他,「你能不能不要每天這個時候跑回來說一樣的話?」

  而江夜衣只是看著他笑。

  「你傻了是不是?」步生還是沒給他好臉色看,「不是說很忙嗎?幹嘛每天下午都跑回來囉嗦?」

  「最近是比較忙。」江夜衣被吼了一陣卻一點也不在意,想了想後對他說:「之後我就帶你去度假。」

  「你用這種語氣說話,好像是我很在意似的。」步生將躺椅轉了個方向把頭撇到一邊悶悶地說。

  而江夜衣也跟著換了個方向站,步生還是不想看他,於是又轉過椅子,他還是跟了過來。

  就在這個時候,步生的心跳突然停頓心口一陣緊縮。他緩緩地抬起頭看著江夜衣,覺得無論他怎麼轉開,江夜衣還是站在他的右邊,他將床換到左邊的牆角,而當步生睜開眼睛的時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右邊的落地窗。

  「以後我會多抽時間出來陪你的。」江夜衣一副保證的樣子。

  「白癡啊你。」覺得眼睛濕潤了,步生已經不願再想下去。

  江夜衣的眼睛是茶色的,以前他的眼睛看不清楚,所以直到這個時候才發現,原來他連頭髮也是茶色的。

  「在看什麼?」

  「沒什麼。」步生想趁這個時候跟他說清楚,「我已經決定明天就要去找工作。」

  「這樣啊……」江夜衣對他一笑,「屋子裡的東西已經整理好了嗎?」

  「那是你搞亂的,自己去找人打掃,我才懶得管。」步生一臉不滿,他到底當他是傭人還是管家

  「那就太可惜了,虧我還故意費力找了那麼多事給你做。」

  「你果然是故意的!」他快被他江夜衣氣死了,「你真的那麼無聊嗎?」

  「我是怕你無聊,而且你不是成天都說沒事可做嗎?」江夜衣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我又不能經常陪你,所以……」

  「你變態!」

  「其實你根本沒有必要去工作。」他突然正色道:「你的視力又不像普通人,我怎麼能放心讓你出去工作?你大可以做一些自己喜歡做的事情。」

  「不用你提醒我也知道自己是殘障。」步生冷冷地說。

  「別太任性,我什麼事都可以答應你,唯獨這件事不行。」江夜衣絲毫不讓步,「去唸書也好,想做別的事也行,你才二十歲,還有很長的人生要過。只要是你喜歡的事情,我可以盡一切可能幫你。」

  「如果我就是喜歡靠體力工作呢?」

  步生與他對視著,氣氛立即緊張起來。

  江夜衣歎了口氣,「我今天特地回來是有事要告訴你,而不是來跟你吵架。」

  步生一個人沉默了一會兒,才終於開口問他:「什麼事?」

  「是關於你父母的事。」

  步生猛地一震,從椅子上坐起,驚訝得像是聽到最不可思議的事情一般。

  「你……說什麼?」他艱澀地開口問。

  「在知道你的身世不久後,我就找人調查你親生父母的事,就在剛剛終於得到結果,所以急著趕回來告訴你。」

  「費了不少氣力才查到的吧?」步生好不容易才擠出個苦笑。

  「應該是吧,不過反正又不是我親自去查的。」江夜衣倒是說地坦白,「畢竟事情已經過去了十多年了。」

  他拿出一個牛皮紙袋給他,「打開吧,還沒拆封,你的身世就在裡面。」

  「為什麼要去查這個?」步生將紙袋拿在手裡攥得緊緊的,連聲音也跟著發起抖來。他曾經無數次想像自己的真正父母到底是什麼樣的人,而現在事實就在他的手裡,正等著他去打開。

  「這個嘛……就像你說的,我無聊吧。」江夜衣彎下身子與步生平視,茶色的眼睛定定地看他發顫的長睫毛,握起他的手像是要給他勇氣一般,「到底要不要打開它決定權在你,慢慢考慮一下。」

  步生久久無語,內心裡一直激烈地天人交戰,而江夜衣只是靜靜的看他,等待他的決定。

  「算了吧。」遇過好久,步生才終於說,聲音仍然不由自主地顫抖。

  江夜衣感覺得到他的緊張。

  「你真的決定了嗎?打開它的話至少可以知道你自己的姓氏是什麼,自己究竟叫作什麼名字,你不是一直都很在意這個的嗎?」

  「那都不再重要了。」步生將牛皮紙袋還給江夜衣,「拿去燒掉吧,或者扔掉也好。」

  「這是你的決定嗎?」江夜衣故意說,「以後要是後悔就來不及了。」

  步生躺回木籐椅上把自己的四肢舒展開來,葡萄架上纏繞著密密的常春籐,他透過葉子間的縫隙看著頭頂那片湛藍的天空。「自從當初他們將我一個人丟在醫院的門口,我跟他們就已經不再有任何關係了。或許他們早就忘了我,而我也有自己的生活要過。現在知道這一切又有什麼用?我早就習慣現在的名字,我就是我,就算知道他們是誰也不會變得不同,對我來說他們只不過是很多前年就已經不再有關係的陌生人而已。」

  「那麼我的努力不是都白費了?」江夜衣手拿著那個牛皮紙袋瞧來瞧去,雖然他是沒有親自去費力氣,但是白做一件無意義的事,挺沒趣的。

  「謝謝你。」步生露出溫暖純和的微笑,讓人目眩。

  江夜衣覺得自己已經太久沒有見到他這樣的表情了,那正是他一直愛著,想要掬在手心的寶貝,「從此以後你就姓江吧。」

  「咦?」步生一時沒反應過來。

  「我說,以後你就叫江步生。」江夜衣看著他淡淡地笑起來。

  步生聽後立即皺起臉,「不要,難聽死了。」

  「怎麼會?我覺得很好聽。」他又繼續「江步生江步生」地念了好多遍。

  「絕對不要!」步生惱怒起來,「都說了難聽死了,你還叫個不停……」

  「那你說要姓什麼才好聽?」江夜衣故意做出一副要拆開紙袋的樣子,「要不然我打開看看你到底姓什麼,說不定是朱啊牛什麼的。」

  「江夜衣,你無聊!」步生一急,站起來就要搶。

  江夜衣將他按住,整個人壓在他的身上。

  步生倒在籐椅上不服氣地掙扎著,最後連手腳也被箝制,動彈不得。

  「喂!你重死了,知不知道?」對步生來說,這時唯一能夠稍作反抗的大概就只剩下他這張嘴,「壓得我好痛!你聽到沒有?」

  江夜衣用自己的下巴頂在他的臉上,一會兒又擱在額頭上。

  步生覺得又癢又痛,想發火也發不出來。

  「叫我夜。」江夜衣已經無數次地這樣要求他。

  肉麻死了!步生白了他一眼,「江夜衣!你再不放開,我真的要生氣了!」

  這個傢伙明明瘦得皮包骨,是從哪裡來的那麼大蠻力?步生實在想不通。

  「不放……以後也都不放開了。」江夜衣將頭埋在他的頸間,嗅著他身上的氣味,呢喃著說。

  「白癡啊你。」

  怎麼眼睛又開始濕了呢?步生想,大概是眼睛還未完全痊癒才有的現象吧,一定是這樣!

  ***

  天氣慢慢的越來越冷,若再睡在庭院裡,就算裹再厚的棉被還是會冷。

  秋天總是讓人覺得特別短暫,還沒有發現過來,就已經到了寒氣逼人的冬季。

  這是這個城市裡,農曆春節前的最後一場雪。

  一夜之間庭院裡已經堆滿了雪,純白的一片接著一片。

  步生全都將它們掃到一邊,這時才發現江夜衣種的那棵小樹,此刻連最後一小片葉子也掉光了,只剩下幾根細小得可憐的禿枝。步生本來就不懂園藝,更不要奢望江夜衣,由於平時疏於照料,這棵樹能不能活過這個冬天都是問題。

  「這麼說來不就長不大了?」江夜衣一副惋惜的樣子,「那就看不到你爬樹的樣子了。」

  「我跟你說認真的,你把話題扯到哪裡去了?」

  「那要不要多澆點水什麼的?」江夜衣也只能想到這種地步。

  從一大早他們兩個就站在庭院裡研究到現在。

  「真是快……都過年了。」步生穿著厚厚的外套,還用圍巾帽子將自己包得密不透風。

  而江夜衣卻只穿著件咖啡色的毛衣,步生連看了都覺得冷,真不知道他是怎麼受得了的。

  「對了……」江夜衣對他說,「嬋羽邀我今天晚上去她家過年。」

  「啊,知道了。」步生應著。

  「本來我是想要陪你的。」雖然步生一臉無所謂的樣子,江夜衣卻覺得愧疚。

  他跟他在一起的時間實在太少了,平時工作已經很忙,假期也幾乎全部被柳嬋羽佔了去。雖然他每天晚上都會回家,可是多數忙到很晚才回來,步生也已經睡著了。

  偶爾江夜衣會弄醒他,總是在步生還迷迷糊糊之際就開始做愛。有一段時間他們除了做愛幾乎沒有說上什麼話,而他也只是沉默地接受。

  江夜衣本來還想在除夕的時候好好跟他相處的。

  「晚上要回來嗎?」步生突然問他。

  「當然會。」他覺得他問得有些奇怪。

  「那麼你最好自己帶鑰匙,不要到了半夜三更還要把我吵醒要我開門。」他不滿地數落,「你自己算一下已經有多少次了?」

  「我會早點回來的。」他怎麼覺得步生抱怨個不停的樣子也這麼可愛呢?真是沒救了。

  「隨便你,反正與我無關。」這麼說著,步生哈了口熱氣在手心裡,然後用力地搓著凍得發紅的手,往屋子內走進去。

  ***

  儘管柳嬋羽說這只不過是一場家宴而已,江夜衣走進柳家大廳的時候,還是被這異常豪華的佈置嚇了一跳。

  江夜衣沒有想到會是這種陣仗,所以出門時也只是隨便穿了件風衣,比起在場其他人的衣著整齊光鮮,倒是讓他顯得有點格格不入。

  柳嬋羽穿著精心細設計的一套紅色的中式套裝,在看到江夜衣來到之後,便歡喜地帶著他四處與她家族內的人認識。

  遇到柳秀曦的時候,柳秀曦一臉的尷尬。

  「好久不見。」柳秀曦手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放。

  江夜衣看著柳嬋羽快樂得像只小鳥似的在人群裡來去,確定沒人聽到後才對柳秀曦說:「你幫我聯絡到許醫生的事,我還沒有向你道謝。」

  「啊,好像已經有一隻眼睛的視力恢復了吧,我聽許醫生說過他的情況,有這樣的結果已經是非常難得了。」說到這個,柳秀曦顯得一臉欣慰的樣子,「不過你突然打電話要我幫忙找醫生,還真是嚇了我一跳。」

  「謝謝。」江夜衣覺得有些搞不懂他。

  「道謝倒是不用。」柳秀曦笑著,「大概是因為我這個人比較多事的關係吧,只要看到別人的病痛治癒了,自己也會跟著高興起來。」

  「所以因此才去當了醫生?」江夜衣問。

  「你覺得我很奇怪嗎?」

  「不是。」只是今天晚上的柳秀曦,看來跟上次的感覺完全不同了。

  「我現在終於明白,當一個人找到對自己真正重要的事情時,是不可能一直偽裝得下去的。」他終於正視著江夜衣,「比如說,儘管已經失去所愛的人,可我還是一個醫生,我的病患仍然需要我。」

  柳秀曦隔著人群看著現在正掛著一臉笑容的柳嬋羽,「告訴我,你會讓她幸福嗎?」

  江夜衣震了震,臉上的微笑也隨之消失。

  「如果非要你做一個選擇,你會怎麼做呢?」柳秀曦問他,「是那個人吧,你拚命想為他治好眼睛的男孩。」

  「你要是我的話,你會怎麼做?」江夜衣平靜地說著。

  柳秀曦聽後,看著柳嬋羽沉默了一會兒。

  「我想我已經知道答案了。」

  江夜衣覺得他好像做了什麼決定,有話要跟自己說一般。正想問下去,柳嬋羽卻插了進來。

  「你們在聊什麼?」

  「沒什麼。」柳秀曦笑著對她搖頭。

  「你們兩個好奇怪。」她說著拉住江夜衣的手就往一旁走,「二哥,等一下再來找你。」

  柳秀曦用寵溺的目光看著她,「不用顧慮我,你們慢慢聊。」

  江夜衣被她拉著,回頭看到柳秀曦臉上平靜而堅決的表情,心裡似乎明白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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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柳嬋羽拉著江夜衣來到她父親的面前,在許多長輩的面前毫不避諱地勾著他的手臂。江夜衣不是第一次看見他,這個幾乎是一人支撐整個家族企業的男人。

  他看著江夜衣的目光倒是特別溫和,與平時刻板嚴厲的樣子完全不同。

  江夜衣謙遜謹慎地與他客套地說著話,然後逐個跟柳家的其他長輩問候,明明是從小就已習慣的事,偏偏這時心裡卻湧起一陣焦躁的感覺,突然感到說不出來的厭倦。

  「我爸好像很喜歡你。」柳嬋羽送他出來的時候看來特別興奮。

  「那也是因為我喜歡你。」

  「真的嗎?」她幽幽地看了他一眼,水色柔亮的唇彩在她的紅唇上閃耀著誘人的光澤,「既然這樣為什麼急著要走呢?」

  「我必須要回去。」江夜衣說,要是換了其他時候,或許他還有一親芳澤的興致,可是現在他只想要早點回去。

  「你不是一個人住嗎?」她覺得不解。「夜……我們的房子已經快要蓋好了,我們馬上就快要結婚了不是嗎?」

  她有時候覺得他禮貌得過頭了。

  江夜衣微笑著拉起她的手,在她無名指戴著戒指的地方輕輕一吻。

  「相信我是珍惜你的。」

  「夜……」柳嬋羽不甘心地又再向前追了一步。

  江夜衣將她的手放下,向她道了聲晚安。

  夜風那麼的冷,凍得他的指頭髮痛。

  江夜衣坐進車裡用力踩下油門,一路加速向回去的路開去……

  ***

  回到家裡的時候,步生已經將屋子裡的燈關掉睡了,一看時間,還好,還差一點才到十二點。

  「步生,你睡了嗎?」江夜衣走到旁邊輕聲問,他卻沒有反應。

  江夜衣把外套脫掉,掀開被子鑽進去把他摟得緊緊的,就在這時步生突然醒過來大叫一聲,然後朝著他又踢又打,就是不准他靠近。

  「好痛……」江夜衣撫著被踢到的胸口對他控訴,「你好暴力!」

  「誰教你身上那麼冷也靠過來。」步生抓住被子往自己身上拖。

  「至少也要留一點給我吧!」他也拖住棉被的另一頭跟他搶起來,「我可是很辛苦才一路趕回來的,當然冷了。」

  「我又沒有叫你趕回來,你最好可以留在柳小姐那邊過夜,不要半夜三更地老是吵醒我!」

  江夜衣趁他說話之際突然撲過去把他壓在身下,然後得逞地笑起來,「真是暖和。」他露出滿足的笑容,像抱玩具一樣摟著他的頭。

  「你變態啊!冷死了!」步生覺得自己的口鼻緊貼在他的胸口上,連氣也喘不過來,「你存心想壓死我是不是?」

  「不高興嗎?」江夜衣終於算是妥協,抬著身子讓他可以透氣。

  「什麼?」步生瞪著他的表情還是凶巴巴的。

  「關於嬋羽的事。」

  步生轉過身去,不熱不冷地說:「你們的事跟我又沒有關係,我要睡了。」

  「大過年的你成天睡都不覺得膩啊……」

  「是你不要我去工作的!」步生扯過棉被把臉蓋住,就是不看他。

  「以俊我們相處的機會可沒有這麼多了。」江夜衣突然說,「房子快要蓋好,到時候我就要跟嬋羽搬過去了。」

  步生的身體一僵,然後他悶悶的聲音從棉被裡面傳出來,「那樣最好!」

  「你不會捨不得我嗎?」

  步生慢慢地坐了起來,認真地看著江夜衣。

  「如果你跟柳小姐結婚了,那麼我是不是可以回到以前的生活?」

  「你還能回得去嗎?」江夜衣問他,「我們這樣又有什麼不好?」

  步生仔細地看著他的臉,以前若是在黑暗之中他從來不可能看得這麼清楚的,所以這種清晰的視覺反而令他覺得不真實。

  他甚至覺得,從頭到尾他都沒有把眼前這個人看清楚過。

  「我剛才夢到久致了。」他說。

  「是怎樣的夢呢?」江夜衣坐到他的身旁,伸手輕揉他的頭髮。

  「夢到我們小的時候。」他看著一片黑暗的房間,「我們正沿著小河的旁邊賽跑,她很快就跑到終點,可是我因為看不清楚而摔倒了。於是她爬到石頭上對我喊著,她說你快點啊,我在這裡等你,我會在這裡等你的。可是我突然覺得累了不想再跑,我跟她說對不起,她突然就哭了,問我為什麼要騙她?她說如果你騙了我,我就會殺了你。」他的聲音漸漸開始發抖。

  江夜衣覺得不忍,於是問他:「後來呢?」

  「後來就被你吵醒了。」他沒好氣的樣子。

  「對不起。」江夜衣把他拉過來在他額頭上輕輕吻了一下,「我本來想在除夕這天陪你的,結果還是把你一個人扔在家裡。」

  他那麼溫柔的神情讓步生覺得他很矛盾。

  「等你結婚後不也遲早一樣嗎?」

  「到時候會有辦法的。」江夜衣好像不太想說到這個話題,「你只要在我的身邊就夠了。」

  步生沉默了一會兒,然後看著窗外說:「聽說十二點的時候廣場會放煙火,這裡應該可以看得到吧!」

  床就靠在窗邊,是大大的落地窗,從這裡看下去就可以看到他所喜歡的那個庭院,那個葡萄架和那棵小樹。

  「嗯,可以的。」那個廣場離這裡不遠,而且附近都沒有什麼太高的建築。

  雖然江夜衣覺得煙火沒什麼好看的,可是他喜歡看到步生充滿期待的專注表情。

  「要開燈嗎?」步生總覺得這樣坐在漆黑一片的房間裡有些奇怪。

  「這樣就好。」

  話剛落下,一陣爆破聲響起,半空之中可以看見有一點閃亮的光芒升起,拖著長長的白煙。就在這時,那團光芒突然在空中爆炸開來,濺起無數的紫色火花,綻放開來,絢爛無比,美麗的火光在一瞬燦爛後又消失無蹤。

  步生拉緊棉被,縮起自己冰涼的四肢看著窗外。

  江夜衣想著,隔在他們之間的到底是什麼?距離越近心卻越遙遠?

  「久致以前很喜歡看煙火的。有一年的除夕她說要去看,可是廣場上人太多,我們不小心走散了,然後她只顧著拚命找我,什麼也沒有看到……」步生幽幽地說,「最近我一直在想,她是怎麼突然離開我的呢?」

  「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江夜衣將手掌按在步生變得冰冷的手上,心裡覺得有些害怕。

  自從久致死後,這麼久以來他們都小心翼翼不提起她,可是今天晚上步生卻一直提起久致的事情。

  「你不懂的。」

  步生將手輕輕抽了出來,江夜衣只覺得手心一涼,空了起來。

  「到現在我才明白,就好像久致不能沒有我,我也不能沒有她。我們是彼此依賴才能夠活到現在。」步生說著說著就哽咽了,「這麼多年,她把我當作是生命的全部,而我為了不再讓她受苦所以才有力量去面對世界。我不是曾經說過是久致把我能看到的世界帶走的嗎?那一半的黑暗直到現在還在,這就是我的天譴。」

  他回過頭看著江夜衣,露出慘笑,「就算現在她離開了,可是我總在夢裡見到她,她不會原諒我,因為我答應過要永遠陪著她,可是到最後還是騙了她。」

  「這些日子你一直在想著這些嗎?」現在才聽他說出來,江夜衣覺得心疼。

  而步生只是用懇求的目光看著他,「你跟柳小姐結婚之後,可不可以讓我回去呢?」

  「我說過,那是不可能的。」江夜衣神色一沉,「我知道這些日子忽略了你,但是從現在開始不會了。你只要在我身邊就行了,你的天譴就是我的天譴。」

  「可我只想回到以前的那種生活,自己去找工作,用自己的錢,不曾認識你。」

  「可是就算那樣的話,久致也不會回來了!」江夜衣截斷他的話,忽然激動起來,他抱緊步生。「我不會再讓你一個人獨自承受了。」

  步生覺得被他勒得發痛,他開始明白再說下去也是沒有用,「可是你又能為我放棄什麼呢?」他靜靜閉上眼,用只有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喃喃自語。

  外面已經停止放煙火,夜空回到最初的黑暗,那麼美麗的煙火,此時連一點存在過的痕跡也找不到了。

  ***

  一大早,江夜衣的手機就響個不停,步生迷迷糊糊地幫他找到手機後就扔了給他。

  江夜衣接通後臉色一變,大概是不想讓步生聽到,他顧不得穿上衣服就拿著電話走出去接,顯得有些緊張。

  回到臥室裡他找出衣服穿上,然後一臉歉意地看著步生,「我父親從美國過來了,好像會在這裡停留個三四天,所以這幾天我必須到外面住……」

  步生裹著被子翻了個身,回話的聲音帶著鼻音,一副沒睡醒的樣子。

  「哦,知道了。」

  「我會打電話給你的。」江夜衣一邊說一邊收拾幾件衣服。

  「哦。」步生仍閉著眼睛沒動。

  「抱歉……」江夜衣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我也不知道他會突然回國。」

  「吵死了你。」步生不想再聽,乾脆用棉被把頭全蓋上。

  江夜衣歎口氣,又看了看時間,不便再繼續猶豫下去,穿上鞋子走出去。

  庭院裡的小樹仍然顯得毫無生氣,細小的枝幹光禿禿地朝天伸著。江夜衣從旁邊走過的時候不由得停下腳步看著它,一種無能為力的感覺油然而生。

  ***

  找到柳嬋羽的時候,江夜衣才得知這個現在已讓柳家亂作一團的消息。

  原本已經準備繼承柳家事業的柳秀曦,在新年的第一天早上飛回洛杉磯,繼續當他的醫生。

  江夜衣並不覺得驚訝,早在之前聽到他說的那席話之後,就隱隱有了這樣的預感,只不過想不到他會走得這麼突然。

  柳嬋羽連眼睛都快哭腫了,精緻的眼線也糊成一片。

  此次柳秀曦打定主意要跟家裡反抗,恐怕短時間內是不會再跟他見面了。

  柳家雖然家族龐大,可是柳嬋羽的父親只有柳秀曦一個兒子,自然希望能將產業全都交給他。

  如今柳秀曦再度離家,終於是讓他不得不放棄這個想法,於是又將希望放在柳嬋羽的頭上。但因為柳嬋羽從未參與公司的營運,所以江夜衣這個未來女婿自然順理成章成為他下一個培養目標。

  而江夜衣的父親在這個時候急匆匆地回國為他們決定婚事,不可能只是碰巧而已。

  江夜衣也就因此成為眾人眼裡人財兩得的幸運兒。

  步生並沒有想到會遇到這樣的場面。

  江夜衣走後的第三天,他一個在家裡悶著無聊,新年他連一次都沒有離開這幢屋子,於是決定出去透透氣。

  自從久致死後,他根本不願意去面對這個世界,剛好這時江夜衣收容了他,讓他有一個地方可以藏躲在自己的世界裡。

  他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著,可能是因為天氣太冷的關係,而且已經快要天黑了,街上沒有太多行人。

  站在十字路口等紅燈的時候,步生竟然看到江夜衣的車,坐在他旁邊的是柳嬋羽。她還是跟記憶中差不多的美艷和高不可攀,不過可能是心情好,他覺得她今天臉上的笑容特別明媚動人。

  不用想也知道,江夜衣正準備帶她去見他的父親。

  紅燈熄滅的那一刻,江夜衣也意外地朝他望了過來,距離太遠步生沒看清楚他的表情,兩個人就隔了條道路僵硬地對望著。

  足足有十餘秒,江夜衣終於還是將車子開走,從他面前開過的時候,帶起一陣涼涼的冷風。

  步生在人行道中央呆呆地站了許久之後才緩慢地移動著腳步,心頭一片陰冷。就在那一刻,他甚至還以為江夜衣會為了他而停下來,現在想想實在可笑至極。

  不久之後他們就要舉行婚禮,有兩家財勢為背景,又是郎才女貌,所有人無不驚歎艷羨。江夜衣可以接著繼續開著名車、帶著嬌妻在金字塔頂端生活。

  而他,沒多久前才上過床,今天就被扔在路邊一文不值。甚至還必須得要乖乖守在屋子裡等他有空再來光顧,他覺得自己連最低等的娼妓也不如。

  想到這裡步生發現自己真的很可笑,他到底在這裡幹什麼?跟一個女人爭風吃醋嗎?他又憑什麼?他到底變成什麼樣子了?

  長久壓抑在心頭的隱憤在這個時候突然爆發,步生完全無法控制自己的怒氣。

  一路跑回到家,把江夜衣每個月給他的錢全拿出來,這麼多錢他幾乎從沒動過。

  口袋裡的手機此時響了起來,不用看也知道是江夜衣打來的,步生拿出電話用力扔到庭院牆角。

  ***

  步生跑進酒吧裡喝酒,是那家曾經打工過的同性戀酒吧Blue Night。他只想要報復江夜衣,用什麼樣的方法都好。

  因為酒量不好,步生沒喝幾杯臉已經漲得通紅,他趁著酒意拿出錢就往吧台上甩,大聲地對酒保說:「這些錢夠買多少酒?」

  酒保被他的行為嚇得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步生又拿出錢扔在吧台上,「今天晚上在這裡喝酒的人全部我請客。」

  「客人……」酒保好久才怯怯的問:「你喝醉了嗎?」

  「不關你的事!你聽不懂我說的話嗎?」他把怒氣全往那個倒霉的酒保身上發。

  步生絲毫不理會別人的目光,抓起杯子把酒往嘴裡灌,一不小心被嗆到咳得蹲在地上,臉上漲紅得像要滴出血來,一直拚命咳嗽。

  為什麼直到這個時候才發現?他居然是愛他的,一直愛著江夜衣。

  沒過一會兒有好幾個人來找他搭訕,步生覺得眼前一直搖晃個不停,看到的東西都似乎在旋轉,可是他管不了那麼多,他隨便抓住一個男人的肩膀,然後把所有的錢都拿出來往他的身上塞。

  「我……請你們喝酒如何?」

  那幾個男人說了些什麼步生根本沒有聽清楚,他們笑作一團,然後一杯又一杯地向他灌酒,步生把酒全部接過來一口氣喝光,

  步生迷糊之間只知道自己被人扶到洗手間內,陣陣噁心感全部往胸口上湧,他爛醉如泥地趴在馬桶上不停嘔吐,最後連胃裡面的苦水也全部吐了出來,渾身無力地坐在地上。

  男人又將他扶起讓他漱口,步生倒在他的身上,然後主動抱著他的脖子,虛弱地對他一笑。

  步生湊近他的嘴主動跟他接吻,男人的呼吸粗重起來,他粗野地咬著步生的嘴唇,步生忍住疼痛反而更加貼近他的身體,濕潤的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看著他。

  男人抱著他走出洗手間,酒吧的樓上是包廂,剛才跟他一起找步生搭訕的幾個男人也一起湧進去,步生冷冷地看著他們,覺得什麼都無所謂了。

  記憶只到他們脫去他的衣服為止,然後這時候門被人撞開,接著是東西被摔破的響聲和許多人爭執的聲音在他的耳邊來去不絕。

  步生只覺得頭越來越重,最後終於完全醉倒睡去。

  ***

  宿醉後清醒過來的步生感到頭痛欲裂,他扶著床撐著坐起來,就再也找不到一絲力氣了。他已經是回到江夜衣的家裡,而江夜衣現在就坐在他面前,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醒了?」江夜衣的聲音裡滿是怒氣。

  步生沒有理他,他用手抵著頭費力地下床。當他看到江夜衣朝他走近時,步生急著往外面走,他卻一滑摔在地板上。

  「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些什麼?」江夜衣走過來將他按在地板上,用力抓著他的肩膀,他的頭髮凌亂,眼裡也佈滿血絲,優雅自若的樣子蕩然無存。「要是我沒有及時趕到的話,昨天晚上會發生什麼你知道嗎?」

  步生冷笑著看著他,「我當然知道,是我主動勾引他們的。」

  「你是不是瘋了?」

  江夜衣覺得自己僅存的那一點點理智也快要崩潰了,當他看到步生與幾個男人糾纏在一起的畫面,他腦子裡唯一的一個念頭就是殺了那些男人,他完全無法控制心裡瘋狂的憤怒。如果當時沒有人擋著他,他一定會殺了他們!

  步生卻還是那樣冷冷的說:「我就是這種人,我就是天生喜歡被男人上,對我來說你跟他們根本沒有差別!」

  「你給我住口!」江夜衣吼著,鬆開他的肩膀,步生也因此失去支撐而跌坐回地上。「你到底想要怎麼樣?」

  「想要怎麼樣?」步生輕聲低喃著,像聽到什麼好笑的事情一樣,突然大笑不止,笑到連眼淚都快要流出來了,他嘶聲問他:「我想要怎麼樣,你給過我選擇的權利嗎?我欠你那麼多,不是每天都在床上還你嗎?」

  江夜衣毫不留情地用力甩了他一個耳光。

  步生覺得耳裡轟然炸響,痛得令他幾乎連視線也隨著搖晃起來。

  江夜衣驚訝地看著自己的手,他後悔了。步生的臉上腫了一大片,一條條的指印也浮現出來。

  「對不起……」他急切地道歉,他想看步生的臉,卻被他推開。

  「別碰我!」

  「你知不知道……當我知道你可能出事的時候,我連心跳都快要停止了!」江夜衣扳開他的手,輕輕撫著他紅腫的臉頰,一陣心疼。

  「不關你的事。」步生仍然倔強地別過頭。

  「你就那麼在意嬋羽嗎?」

  步生的呼吸一窒,他慌亂地否認:「少自以為是,你以為你是誰?」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呢?」江夜衣強迫他看著自己,他不知道他會在意,他甚至從來不指望他會愛上自己,他只要能將步生留在身邊就滿足了。

  直到這個時候他才為自己的自以為是感到可笑,沒想到他竟然傷害到步生,他竟然傷害了那個自己最最不捨的人。

  「你又肯為我放棄什麼呢?」步生冷冷地問他,撐起冷硬的外表。

  「為你,我什麼也肯放棄。」江夜衣堅定的語氣讓步生覺得困惑。

  他不置信地抬頭看著江夜衣那雙美麗的茶色眼睛。

  「我跑去酒吧救你的事好像已經被我父親知道了,嬋羽雖然現在還不知道,不過事情也會馬上傳到柳家的。」被他那麼一鬧,整個酒吧都差點被拆了,事情不被傳得沸沸揚揚才是怪事。

  「你害怕的話可以馬上離我遠一點。」

  「要你承認愛我就那麼困難嗎?」江夜衣伸手抱緊步生。「我知道該怎麼做了,你不用再擔心任何事,只要在我的身邊就好了。」

  步生被他抱著,然後一陣劇烈顫抖,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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