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
午後,蟬蟲在柳樹上不厭其煩的叫著,空氣乾燥的讓人覺得心悶,灰塵在陽光裡被折射成五彩的顏色,整個小鎮在太陽的猛烈照射下,顯得異常的安靜。只有偶爾一陣微風吹過,讓枝頭的樹葉輕輕的擺盪。
沙沙的寫字聲,在靜悄悄的房間裡彷彿就是運轉著時間流逝的沙漏。
沙沙……
在抖動的手指間,時間慢慢的流逝……
耳膜中漸漸的飄來一陣喧鬧的聲音,顏夏南放下手中的筆,連忙站起來兩步跨到到窗戶前,窗下,黑白相間格子外套的少女騎著自行車,身後跟著一群人呼嘯而過,爽朗的笑聲和車鈴聲……
好似這年輕而熱情洋溢的喧鬧聲將風也帶了來,一陣清風掃過柳枝,吹拂進房間輕輕的翻動著書本,鋼筆啪的一聲掉到了地板上。
顏夏南瞇眼凝視著前方,一直維持著同一種姿態。
久久的,陽光下的公路上只能看到自行車上少男少女們的背影,只有那個黑白格子外套的衣角在顏夏南的眼裡自由翩翻……
世界又恢復了安靜。
顏夏南慢慢的重新坐到書桌前,拾起筆,漫不經心看了眼牆上的掛鐘,埋頭又沙沙的寫起來。
剛才的那一陣喧鬧,也許只是黃粱一夢。
世界的聲音盡在顏夏南沙沙作響的筆尖。
偶爾的風,只不過吹去幾許悶熱。
河堤的大樹下,一大群少男少女圍坐著在打牌,凌霄散漫的躺在草地上瞇眼看著河面上的波光,嘴裡還咬著狗尾巴草的青莖。
「在想什麼?想的這麼出神。」謝小安從背後拍打了一下凌霄的肩膀。
「不要從我背後出來,不然我把你扔到河裡去……還有把你的爪子從我肩膀上拿下來。」凌霄懶洋洋而惡狠狠的威脅道。
謝小安立刻放了手。
誰都知道凌霄是個瘋子,她真的會把從她背後出現的人扔出去的。弄的好像有嚴重的被迫害症,不過這種病好像只有在國外的一些心理學書籍上才會有吧。怎麼想也覺得遙遠,所以這個傢伙其實只是單純的討厭被人碰到,只是單純的不相信人而已。
「老大,我都跟在你後面這麼多年了,你這樣對待我,我好傷心啊。」謝小安作痛心狀,一臉扭曲的表情。
「你香港片看多了吧。」凌霄打了個哈欠,還是一副慵懶的樣子。
「真失敗。」謝小安靠進凌霄躺下來,「唉……聽說到了新片子,一起去看吧。」
「好啊。」
「你今天還真不是普通的懶。」
「嗯。」
謝小安也不再出聲了,兩個人都閉了眼睛。似乎快要睡著的時候,謝小安隱約聽到凌霄在問她。「顏夏南是你表妹吧。」
「什麼?」怎麼想也覺得奇怪的問題。
「顏夏南是你表妹?」
這一次謝小安聽的很清楚,她坐起來,轉頭看凌霄。「你問她幹什麼?最討人厭了。」皺眉,一臉厭惡不屑的表情。
「沒什麼?她學習很好。」
「哼……書獃子,樣子說多傻就多傻。」謝小安討厭這個表妹,從小就開始討厭了,討厭她那樣一聲不響,有些逆來順受的樣子,討厭她那黑框的近視眼鏡,怎麼想也覺得是很可怕的人。
「你嫉妒她學習比你好。」凌霄撐起身體笑吟吟的吐掉狗尾巴草。
聽到這句話,謝小安差點跳起來。
「去你的,我才不會妒忌這個呢?這也太傻了。那你呢,我要是妒忌……也應該妒忌你才是,一天到晚也沒見你看書,為什麼學習比我還好。」說完謝小安還咕嚕了句。「讀書也需要天賦的嘛?」
「不需要,看你表妹那黑框眼鏡就知道了,刻苦學習的模範代表。」凌霄調侃道。
「她是笨鳥先飛,請別把我跟她比較,謝謝合作。」
謝小安不滿的癟嘴,一臉的不高興。
「你真這麼討厭她?」
彷彿有點試探的感覺,凌霄坐起來望著遠處依舊活力四射的陽光,有一種讓人眩暈的感覺,河床被曬的發白。仔細看,躁熱的空氣裡隱藏著彩虹。
「當然討厭,她看起來很呆,你不覺得嗎?就跟美國大片裡的機器人一樣。而且,她從小學到現在連一個朋友也沒有,不是很像怪物嗎?大概是火星人……親戚的孩子也都不喜歡她。」謝小安又加了一句。
「那她一定很寂寞。」
一陣微風拂過,熱氣撲面而來。
謝小安怎麼也不明白,為什麼凌霄會提起自己的表妹。雖然一直都是同校,也都很有名,但是她們根本就是生活在兩個世界裡的人嘛。
顏夏南是模範生代表,全鎮的驕傲,將來人家要上清華北大的。
凌霄啊,她初中一年級的時候轉學過來,不到一個星期,全鎮上的人都認識了她。她太自由了,根本就抓不住的感覺。所以在這個保守的小鎮上,她是年輕的少男少女們的偶像,家長的惡夢。
嗯,香港電影裡的大姐大,而且學習又好,人長的時尚又漂亮,跟顏夏南那個土人完全不一樣。
謝小安的心思轉了又轉,想了一會就忘記了這件事情,因為怎麼想也覺得凌霄和自己的表妹是不同世界的人。
大概只是凌霄一時的好奇吧。
——昨天看星座上說,白羊座的人對什麼都很容易感興趣,也很快的會失去興趣。
凌霄,白羊座的典型。
櫻木花道?謝小安自己想著笑起來,凌霄的話,怎麼也應該是流川啊。抬頭看天空萬里無雲,剛剛的對話,不過是生活中微不足道的一小段插曲。
晚霞剛剛落下的時候,呼啦啦的一群人,又從顏夏南的窗下呼嘯而過。她停了筆,沒有再走到窗戶前,只是靜靜的聽著嘻笑聲越來越遠。
她的側臉被夕陽染成了橘紅,樓下的廚房傳來母親洗菜的聲音,熱氣一點也沒有消失。
有一點煩躁的感覺,想出逃。
她放下筆,走到樓下,對著廚房喊了句。「我出去買英語筆記本。」
「早點回來吃飯。」母親回了一句。
走到門口換鞋。
悶熱的黃昏,晚霞瀰漫了整個天際,顏夏南將手插在褲子口袋裡,漫無目的的行走著。
有時候連心裡到底要去想什麼也不知道吧。
天空中,蝙蝠開始到處飛翔。風裡也帶著幾許路邊野花的香氣。踢著路邊的石子,腳步稍微有些不經心輕巧。
就這麼一直低頭走著,算是散步吧。
——雖然只是一個人獨自短暫的旅行。
漸漸的耳朵中傳來「Every-Sha-La-La-La-」旋律,在橘色晚霞的小鎮上,那聲音悠長悠長的,彷彿會隨著風一直傳到很遠的地方。
不由自主的走向音響店,那個乾淨的聲音一直在歌唱著。
風吹著音響店門口的香樟樹葉嘩啦啦作響的時候,顏夏南踏進了店門,除了滿滿的磁帶和CD,牆上貼滿了電影海報……
陳浩南半裸的上身,古銅色的肌肉和那熾熱的眼神尤其的醒目。
古惑仔。
停頓了一下,顏夏南直接走到國外歌曲的地方,拿起卡朋特的磁帶,封面上的這個外國女人,尖尖的臉,顯得很嬌小,笑的很燦爛,白色的牙齒,顯得皮膚有些黝黑,她的眼睛是那麼深邃。
「老闆,卡住了……。」
爽朗的聲音,音響店的後門處,凌霄正站在那裡對著坐在店口的老闆喊道。
顏夏南還來不及收回自己轉過去的目光,就已經被凌霄發現了,她咧嘴沖顏夏南笑了。笑的自由不羈的飛揚,彷彿笑容裡有一種灑脫的張力。
「你幫我照看下前面,我去看看……。」老闆匆匆的從凌霄身邊走過。
只剩下兩個人靜靜的張望著,歌聲還是不停的唱著。
黃昏音響店裡,夕陽射近來橘紅色光線已有些昏暗,風吹進門外樟樹氣味,暗香浮動。
「你好。」
凌霄還是那樣的笑臉,漸漸的走向顏夏南。
「你好。」顏夏南又低頭看手上的磁帶,上面的女人,她的聲音就在音響裡迴響。
「你喜歡這首歌嗎?」
「嗯,Yesterday once more……。」有些輕的聲音,顏夏南的聲音有些漫不經心的感覺。同樣都是漫不經心的樣子,在顏夏南和凌霄做起來卻是兩種不一樣的感覺。
但是本質上,在內心裡卻是一樣的人。
「你不帶眼鏡的時候好看些。」
「啊。」顏夏南抬頭有些不明白的看著凌霄。
凌宵彷彿有點縱容意味的笑了,「我說你不帶眼鏡的時候好看些,眼睛很漂亮,現在這樣不是很好嗎?近視……看起來不是很深。」
「啊……。」顏夏南停頓了一下,又說了句,「謝謝!」
在那樣昏暗的光線中,凌霄的臉成了發燒的紅色,她微微別過頭,想遮掩一下。
再次陷進一片寂靜的時候,凌霄突然像是發現了什麼的大聲叫道。「啊……那個,你知道我是誰吧。我,凌霄,和你同一所高中,一年三班。」這樣突然的作著自我介紹的時候,也有些微微的異樣在空氣中流淌。
「我知道你。」從我窗下而過,那爽朗的笑聲,總是打斷我正在思考的某個化學公式……但是光聽聲音就讓人覺得飛揚灑脫的人。
在這個小鎮上的年輕人中,這兩個人各自代表了不同的兩類人的典型。
「知道啊!」凌霄的表情看上去很開心,整張臉都那麼明朗,樣子稍稍有些傻的感覺,不知道到底在樂什麼。
在不知道唱到第幾次重複著「Every-Sha-La-La-La-」的時候,顏夏南下意識的抿了抿唇。「我該回去了。」
隨手將磁帶放回原來的架子上。
「你不買嗎?」
「嗯,出來沒帶夠錢。走了,再見。」
轉身,準備走人的時候,凌霄的身後拽住了她的胳膊,有些急切的樣子。從架子上拿出磁帶,「我送你。」
「不行。」顏夏南搖頭。
「為什麼不行。」
對方一幅不罷休的樣子,顏夏南心想。「總不能說,我跟你不熟之類的話吧。」沉默了一會,伸手接過磁帶的時候,從對方抓住自己胳膊的手那裡感覺到了對方身體的放鬆,雖然只是細微的改變,還是注意到了,身體的接觸直接的反應了對方的心思。
「星期一到學校把錢還給你。」
「不用了。」
「星期一中午,我去你們班找你。」
「那好吧。」
直到顏夏南走了好遠,回頭似乎都還能看到凌宵笑的有些靦腆傻傻的樣子。天真的黑了,從黃昏到夜晚。
星期一的早晨,太陽早早的就出現了,那明亮的黃色從雲層裡透出,從新鮮空氣的樹稍間傾瀉而下,讓人感覺,這又是一個熱辣的天氣。
顏夏南上了汽車,找了位子坐下,扭頭看窗外。
靜靜的凝視,浮光掠影的景象從腦海中後退。很快的到了鎮郊,一片綠油油的田野,青翠的綠色,一望無際沒有盡頭。
遠方在樹木間露出的白色房屋,垂柳還有池塘,像是電視劇中的童話一樣美麗。
可遠觀卻不可褻瀆。
車子又停下來了,上來了一幫學生,都穿著校服。
顏夏南依舊凝神的看著窗外,是在看什麼?或者是在想些什麼呢?沉重的黑框眼鏡下,她的眼睛是平靜的,沒有一絲波紋的專注。或許是沒有在看什麼、沒有在思考什麼,只是靜靜的凝視而已。
就算是這樣,還是很敏感的從一群人的聲音中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無意識轉頭去尋找,一片喧鬧中,凌霄正站在車廂間的一群人之中朝她笑,高挑的身形,格外的醒目。今天穿著藍白相間的校服,顯得很陽光。
歸根結底,這個人長的很有氣質吧。
顏夏南回了一個笑容,笑完後覺得自己笑的有些麻木,獨自一個人時間久了,有時候似乎真的不知道怎麼回應別人。
驀然想起要給對方錢的事情,伸手到書包裡拿錢。再抬起頭的時候,凌霄已經跟身邊的同學很起勁的聊著些什麼,顯得很自信神采飛揚。
距離似乎有些遙遠。
將錢放回錢包,還是等中午的時候再送到對方所在的班級去吧。
很多次轉頭的時候,彼此目光短暫的交接。
打開的窗戶間,夏風吹近來,吹拂著眼簾前的髮絲,開始了靜悄悄的時光流轉。
一切都看似安靜,只是在凌霄熱情的眼神中化為美麗的焰火。
分不清楚時間究竟是因為這些微妙的變化變得短暫還是漫長的時候,車子已經到了學校門口。
凌霄身後跟著一群人下了車,顏夏南這才從座位上站起來。
車子因為下了一批學生,變得很空敞。
顏夏南下車前,不經意的回頭,凌霄剛才站的地方,陽光流洩,太燦爛了。
抬頭,天空中的太陽似乎太熱辣了。
一群群的學生步伐匆忙的湧入進那個大鐵門裡,顏夏南亦投入進人流中。
中午午睡的時間,所有的人都強制性的趴在桌子上睡覺,全校都在一片白熱的寂靜中,只有校園的樹林中,幾隻鳥兒的叫聲在迴盪。
這個時間唯一被允許能夠活動的人只有紀律檢察組的成員,而顏夏南亦是紀律檢查組的成員之一。
她喜歡走在空蕩蕩安靜的校園裡,彷彿那些人聲耳語都只是海市蜃樓。走在那些無人的長廊上,有時候錯覺,好像剛剛之前還有許多人和自己擦肩而過,而現在只剩下一片空白。
走到三班的門口,看到空了兩三個座位,沒有看到凌霄。
皺眉想了想,繼續檢察著各個班級的情況。
等檢察完自己所在的東樓後,她穿過學校的小樹林,往後山的舊操場走去。
遠遠的巨大的榕樹聳立在長滿青草和小小野花的舊泥土操場一端,司令台的鐵槓上的國旗長期的風吹雨打已經褪色。整個操場都在綠色樹木的環繞下,加上那些野草野草,一片綠茵如繡。
顏夏南瞇眼看過去,榕樹蔭下三三兩兩的坐著一些人。
遠遠的,坐在榕樹下的謝小安便看見了顏夏南,努嘴大聲道。「唉……凌霄,『紅袖章』來抓我們了。」
「在哪?」坐在榕樹幹的凌霄四處張望,果然看到操場一端站在烈日下戴著黑框眼鏡,顯得格外醒目,傻氣直冒的顏夏南。「大概是找我的。」說完從樹下一躍而下,沒等謝小安反應過來,人已經往顏夏南的那個方向奔過去了。
「速度還真快。」謝小安自語。
顏夏南看著凌霄跑過來的時候,覺得陽光有些眩暈,照著凌霄奔跑的姿勢也帶著幟熱的火球般逼近著自己,那些氣流彷彿就這麼撲面而來,讓自己覺得快被陽光曬暈了。
「是來找我吧。」
連聲音也是這麼火熱的眩暈。
顏夏南看著這麼近的臉遲鈍了一下,從褲子口袋裡掏出五塊錢,「給你,謝謝。」
「你喜歡看電影嗎?」
凌霄的笑容,在陽光下讓顏夏南覺得有些不適應,她掏出手帕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嗯,喜歡。」的
注意道顏夏南的動作,凌霄拉著顏夏南的手就往一邊的樹蔭下走。「要曬化了,到這邊來。」
顏夏南只有被她拉著走。
眼角處,水槽的水龍頭上,滴答……滴答……的滴水……
怎麼想也覺得像是日本動漫的場景,然後不知道為什麼就想到櫻木花道,可是這個人好像不是打籃球的。
終於停下來的時候,凌霄把一張電影票塞到她手裡。
「晚上去看電影吧。」
顏夏南覺得有些頭痛,她跟不上眼前這個人的節奏了。疑惑的抬起頭,「為什麼?」這樣的話就脫口而出。
「因為你學習比我好。」很狗血的理由,凌霄理所當然的口氣卻讓人不知所措。
「對不起,我不能去。」顏夏南一口拒絕掉。
「為什麼?」凌霄頗為受傷不解的神情。
「太晚了就沒有車回家了。」的
然後顏夏南就看到凌霄比向日葵還燦爛的笑容,大大的從唇角咧開。「這是鎮上電影院的票,八點就散場的。想了想她又補了句。「晚上我騎自行車送你回家。」
顏夏南低頭看手中的票,果然是鎮上那家老電影院的門票。
「我……。」顏夏南吞了吞口水,低著頭,皺眉苦臉。
「好了,就這樣了。」說完輕輕的拍了拍顏夏南的肩膀,「還有什麼事嗎?」
顏夏南抬起頭,指著那邊榕樹下的兩三個人。「你去告訴他們,違反紀律,明天下課他們值日打掃東樓的走廊。」
「好。」凌霄笑道。
「嗯……那個,你也要打掃,我走了。」
「好。」
將門票塞進校服褲子口袋,顏夏南轉身走了。
凌霄走回榕樹下的時候,幾雙眼睛向她投來好奇的目光。謝小安帶頭問了,「跟你說什麼呢?」
「哦……叫我們明天放學值日打掃東樓的走廊。」
說完一片哀嚎,「有沒有搞錯啊!……老大,她不是來找你的嗎……。」
只有謝小安湊進了腦袋。「你什麼時候跟紅袖章同學這麼熟了。」
凌霄將手插進口袋,拽拽的挑眉。「因為我學習好。」
謝小安真覺的想扁她,但是不敢,打不過凌霄,這女人亂強的一把,而且還有嚴重的暴力傾向,生人勿惹。
但是還是搞不懂,她怎麼會主動去接近顏夏南。
想繼續問下去,但是看到凌霄有點不想說的樣子,還是決定閉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