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揮刀
很快便有人沖了進來將齊三抱起。
“發生了什麼事！”那人暴喝道。
我躺在地上，無法睜眼,只感覺到淚水正一點點流了下來。
“你……你怎麼了……阿九……你說話……！” 吳雙將我托起，在我耳邊大聲叫道。
我努力睜開眼睛，用手按住胸口，大口大口吸氣。
吳雙極快的拿住我的脈搏，又極快的出手，源源不斷的真氣便灌進我的體內。
我在心裏輕輕的笑。
整個身體都滾燙，氣息進入體內不過是石沈大海，體內的魂魄紊亂不堪，卻被我生生壓制。
矮個子神醫沒有放棄，繼續浪費他的功力。
我咬住牙，死死用力，終於將倒換的魂魄又封了起來。
即使睜開眼睛，也全是一片黑暗。
但還是又成功了一次。
我所做的其實很久以前也做過一次。那次是在華陽宮。我獨自封住了華陽注入我體內的半魂，不過那次因為有附贈的靈力所以容易許多。這次卻不同。
竟還是成功了。
我本已做好最壞的打算,沒想到自己的半魂比想象中的堅強。
一瞬間釋放了華陽的半魂，幾近快速融合，然後借用了華陽的力量。
──華陽掌魂。
再將它重新封住。
竟可以做到，真是有幾分意外。
眼睛裏漸漸可以看到吳雙焦急的臉。身體雖然難受，但是慢慢可以動彈。
“阿九，你到底怎樣？”面前的人還是大叫不停。
我擠出聲音，“很好。”
方才即便睜著眼睛，也仿佛沒有神志，現在顯然是恢複過來，少年松了一口氣。
我被扶著坐起，扭頭看見齊三被放到了床上。
吳雙仔細看我的臉，又給我試了試脈搏，表情一變再變，“你……怎麼會這樣……剛剛脈搏快的驚人，短短時間又恢複過來？阿九，你到底做了什麼？”
我向他看去，冷聲道，“沒做什麼。”
吳雙瞪著我看了很久，再也壓不住怒氣，喝道：“你不用裝傻！我不吃你這一套！還有那小子，突然暈了過去，你敢說不是你做的！”
我又看了齊三一眼，扶著牆壁站了起來，腿有些發軟但沒有大礙。
吳雙咬牙看著我。
“他沒有事，不久就會醒。”
我站直身體，轉身想要出去。
卻被一刀擋去去路。
大刀插在門欄中，拿刀的人全身都是戾氣。
“你不說清楚，別想走出一步！”身前的人沈聲喝道。
好快的身法！
如果我有更多時間，其實也可以學一點武功，至少不用這樣一次又一次被傻瓜攔住去路。
我回頭看了床上的齊三一眼。
“你……”吳雙的表情開始變化。
外面傳來腳步聲。
吳雙終於松了手，狠狠的抽起了刀。
我向外看去。
小秋還是跟在齊二身後，然後是齊原。
齊原一直都在，不過是發現情況不對稟告了自家主人。
我向外走了幾步，吳雙便跟了出來。
轉身輕輕扣上門，那個人便一點一點消失在黑暗裏。
向懷裏摸去，一個暖暖的硬物。
然後轉身，仰頭看向齊家之主。
齊二的眼睛裏一閃而過的痛楚。
“三少爺他……”小秋擔心的道。
“他很好。”我接口直直向她看去，“你不用擔心。”
小秋臉色一變。
我盯著她的眼睛，“三少爺與二少爺一樣，極為心善，他曾說過，對你很是信任，甚至將你看作自己的家人。想必任何時候，都會如此。”
小秋一怔，臉色開始發白。
“他原本就體諒人心，現在既已識字，更懂了許多道理，必能明白你的辛苦。”我一字一句。
小秋極快的看了齊二一眼，然後低下頭，“小秋明白。”
我看了她許久，終於轉過視線，朝齊原看去。
“齊管家一直在齊家，想必知道很多事情，可否告知阿九，究竟為何要突然離開績州？”
齊原一怔。
卻是二少爺皺眉作答，“你問我便是。”
我只有向他看去。
他換了一身青色長袍，很是相稱。
“三年前，大哥離家，家父去世。不過為了一人。”
我不語，靜靜等待。
“瓷博‘第一琴姬’聞名天下，此人容貌無雙，琴技更是世間冠絕。但卻是瓷博國師皇畿無夜貼身之人。”
我一凜。
齊二皺了皺眉，細細盯著我的臉，“我齊家世代效忠烏王，皇畿一舉滅六國，與其相鄰的烏自然自危。兄長精通文武，長於兵法，乃稀世之才。四年前，受烏王之命，與大琴死士一同潛入慶林，失去音信。半年後逃回，身邊卻只帶了一個琴姬。”
齊二看了吳雙一眼，“大哥本是忠義之人，斷不會苟且偷生，卻突然誓言不再‘參與有關那個人的事’，數日後便與那個琴姬一起消失得無影無蹤……其後烏王大怒，琴王和瓷博都下了格殺令。我父親也被軟禁於此。半年後父親鬱鬱而終。”
說到這裏，眼裏閃過憤怒。
我緩緩開口道，“因此，琴便不再相信齊家，一直有人暗中窺視，想必大少爺現在生死未明，有人便一心盼他出現。”心裏冷笑，看了眾人一眼，神色各異。
齊二沒有說話。
“原來如此，一切不過還是因為一個皇畿無夜。”我緩緩道。
吳雙突然大聲道，“不錯！”
他盯著我的眼睛，沈聲道，“無論你是誰，既在亂世，便不能獨善其身！”眼裏閃過凶狠，“你可知道數年前的七國之戰。那完全是單方面的屠殺！明明都是正規軍隊，人數也極為有利，戰局卻是相反的一邊倒。瓷博的兵士哪怕身上插滿了箭，甚至被砍去半個肩也全然不知疼痛，如同妖魔般繼續向你揮刀。到處是哀號和被嚇破膽了的男人的哭泣和慘叫……”
吳雙的眼睛裏面現出殺氣和憤怒，甚至掩藏了極深的恐懼，“阿九，你一定沒有見過，那是比死亡還要可怖的東西……那個男人在戰場上只用了一種無人見過的陣法便毀去了敵人所有的尊嚴。無論是作為戰士還是作為人的尊嚴……他完全不放在心上！”
我看向這個握著拳的十七歲少年，他的十指已經泛白。
齊二的臉色有些發白。
身後的小秋更是花容慘淡。
“你說的那些我沒有見過，恐怕也不能想象。”我冷冷開口。
吳雙死死盯著我。
我靜靜回視，“不說武功，其實就算是一般的基本的常識我也不算了解，至於其他，你也不用期待。”一瞬間我幾乎感受到了殺意，吳雙盯著我緊緊不放。
我看了他一眼，繼續說道，“你和我們一起來到齊家，一方面是本就有事要與齊原或者齊二商議，另一方面……”我認真看向吳雙的眼睛，”吳雙，很可惜，我什麼也做不了。”
矮個子猛地站直，一把抓住我的衣領，怒視著我。
我在心裏歎了口氣，“我只知道兩種陣法，一種用於救人，一種用於殺人。但是第二種陣法對那個人恐怕是沒有效用。”
“你從未試過為什麼說’沒有效用’？！”他厲聲喝道。
“原因很簡單，那個陣作用範圍極其有限，還必須要出聲發動陣法，以他的力量，除非極為特殊的情況，否則根本還沒有發動陣法就已經失敗。”
吳雙看了我許久，捏住衣領的右手終於松了開去。
我看著他，繼續說道，“況且就算你說那皇畿無夜如何的殘暴，對我有什麼用？你莫非還不清楚，我阿九做事從不參考常識。在我看來，你們琴晝也好，北月也好，不過是為了自家利益。這次皇畿吞並了烏，卻沒有找齊家麻煩，你們便更不會信任，此次突然要搬去琴國，難道與你們無關？”
吳雙的臉色變幻莫測，沒有答話。
我頓了一頓，心裏冷笑，“從最初開始，你便一心要知道我的底細，千般試探，終有懷疑。不妨今日便告訴你……”
吳雙張大眼睛似乎不敢相信。
二少爺也抬起頭來直直看向我。
我微微側身，說道，“不過，你要先告訴我皇畿無夜滅那六國的理由是什麼？”
吳雙的眼睛瞬間閃過亮光，回道，“這個容易。我雖知道不多，但恰好知道最初的事情。”
“那時瓷博還是個小國，與鄰國的關系也算和睦。可是在一次兩國大宴時，突然出現一個所謂的國師。不過是為了一句話……”
吳雙的神情突然變的極為複雜。
他不自然的握起了拳，低頭詭異的笑了一下，那笑容幾乎扭曲。
我靜靜看著他。
終於，吳雙抬起了頭，神色已經接近平常，我卻看見了他一身的血紅殺氣。
“只是一句話。那個皇畿無夜從頭到尾都隔著個簾子，沒有說過一句話。直到那個國家的王說了一句話──‘天不佑我，我不畏天。’”
我一怔。
這句話就在現在聽來也非常狂傲。雖說各國風俗民情各有不同，但是大部分人都會對天有著敬畏之意，不少國家甚至仍舊沿襲上古的祁神儀祀。一國之君在大殿之上說出這等對天不敬的話來怎麼也有失禮數。
吳雙沈聲道，“其實這句話確實是不該說。但就那時情況不過是自勉之辭。當時天降大旱，很多小國百姓都苦不堪言，瓷博與那個國家為幾代的友邦，正著手修建一條大的溝渠，希望從積水較為豐富的別國境內引水過來瓷博，那個筵席也是為了慶祝引水成功。……卻沒有想到簾子後面的國師突然發問，‘陛下莫不是不相信世間有神靈？’”
我看向遠處不自覺繃緊了身體。
吳雙沒有看出我的異常，只是接著說道，“那個國家的王發現自己的失言，也有了悔意，便解釋道，‘寡人也不敢妄言，只不過是一時感慨，既有神靈，為何天下眾生受苦卻不來解救？’……說到這裏，那國師突然掀簾而出，一語不發，冷然離席。……接著不過數日，便拜上戰帖，隨後便是為了搶奪水源而滅了那國。之後引起眾國激憤，其余鄰國相繼參戰，卻連連戰敗。”
吳雙說到這裏，皺眉向我看來。
我直直立著，遠近景物都開始模糊，卻清清楚楚的可以聽到自己血液流動的聲音。
很久很久，直到二少爺慘白的臉進入我的視線，我才勉強開口，“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吳雙看了齊二一眼，猶豫了一下，答道：“約十年前。”
我看向他，輕聲問，“那個最先被滅掉的國家叫什麼名字？”
吳雙臉色一變，沒有說話。
我歎息道：“你說的不過是十年前的事，為何處處避諱那個國家的名字和國王的名諱？”
一瞬間吳雙的臉變得僵硬。
我不再追問，輕聲道：“我既答應你，便不會失言。雖然我算不得妖魔，也相去不遠，只是與那個人並沒有關系，論起能力絕對比不上普通的妖魔，更何況我的那一點點力量根本不能使用，莫說那位國師，恐怕就是普通習武之人也要比我強上許多。”
說到這裏，極快的看了齊二一眼，那個人的眼睛極為複雜。
“可是你明明擁有異能！”吳雙白著臉大聲道。
我心裏微微一笑，“除了那個陣法哪裏看出有異能？莫不是瓷博的三皇子對你說了什麼吧？”
吳雙沈下臉沒有反駁，卻是向木門看了一眼。
我緩緩說道，“那他難道沒有告訴你，除非我快死了，否則絕對無法使用？”所有人俱是一驚，我微微向後，靠在門欄上，輕輕續道，“而且，除非我願意，否則就算我死了，你也看不到什麼異能。這一點，你不是也已經證明過了嗎？”
“阿九……你……！”齊二向前邁了一步，滿臉的震驚和痛苦。
小秋站在原處，也抬起頭驚訝的看著我。
吳雙凝著臉握住刀柄，手肘下沈。
四周的空氣開始急劇升溫。
我心裏輕輕一笑。
“吳雙，你不用在我身上浪費心機，我其實什麼也不懂。你不過長我幾歲，心思卻如此深沈，恐怕我也很難再去信你。如果你要做什麼，只要不觸犯我的底線，我決不會阻擾。但是我說過，任何人如果再要傷我都必須付出代價。”
我微微側首看了站得最遠的齊原一眼，“還有齊管家也是。”
齊原這才走了過來。
他責備的看了吳雙一眼，低聲道，“阿九，也只有你能一次次從這小子嘴裏輕易的套出話來。”
我冷冷說：“不過是因為這個人多少還有些真性情。”
矮個子少年一震。
齊原站到吳雙身邊，“我知道你並不信我，但那次確實不是有意讓三少爺涉險，其實就算你沒有發動奇陣，第二發暗器也必能取其性命，三少爺也不會受到傷害。”
我冷冷道：“你現在當然怎麼說都可以。”
扭頭向一直沒有說話的齊二看去。
二少爺似乎是定在了原處，明亮的眼眸直直凝視著我。
直到所有人都開始覺得怪異，齊二才收回視線向齊原看去。
齊總管見二少爺沒有說話，沈沈跪下，低頭道，“齊原知道那次的事情定讓少爺耿耿於懷。但是我自進齊家一直盡心竭力服侍二位少爺，齊原本就欠齊家一條命，如果不是因為大少爺早已入了黃泉！多年前便誓言這一生誓死保護二位少爺，若有違誓言，願受萬箭穿心之苦！”
“你……”齊二臉上終於顯出一絲表情。
“二少爺莫要懷疑他，齊原雖是到齊家不過數年，最初進齊家確是受齊一所托。” 安靜了片刻的吳雙疲憊的出聲，見我們都看向他，歎了一口氣，“當初齊府遭變，二少爺和三少爺均是年幼，也著實需要一位有能者相助，眾人之中也只有他可以勝任管家一職。齊一後來雖是鑄下大錯，但之前一直很得人心，實際就連我也一直寧可相信他確有苦衷，那樣一個人……” 他頓了一頓，沒有再說下去，直接轉過話題向齊二道，“那日齊原不是認識也不會安心將三少爺交給我們，畢竟他一心衛護齊府安全，對阿九多少有點不信任，所以才答應幫我們試探一次。”
齊原仍舊跪在地上，低頭不語。
齊二盯著齊原的臉極為嚴厲。
我突然接口道，“三少爺曾說過，這齊府人都很善良，不用多久，便會接納我。我一直都記得很清楚。不知二少爺如何做想？”
齊二慢慢抬頭，神情複雜的看向我，“阿九，你不必執意卷入其中。”
齊原抬起頭，看了齊二一眼。
我注意看齊二的表情，他的臉很是蒼白，眼睛裏滿是痛苦。
“或者連二少爺也不能完全信他？”
齊二又看了跪在地上的齊原一眼，沈聲道，“最初是不信的，但也有了三年。這三年多裏，齊原一直盡心盡力，我已經將他看作齊家人……”
齊原沒有動，肩卻微微顫抖。
我心裏輕輕一笑，冷冷發話。
“就算那樣，他那日冷眼旁觀，害我中了四劍，無論如何我也咽不下這口氣。就算是遷怒好了，我一直想還他四劍。可惜現在沒有劍……”我看向一邊的吳雙，提步走了過去，扶住刀柄，“就借無雙刀一用。”
吳雙沈著臉任由我胡鬧，倒是沒有阻止。
我於是直接拔刀用拖的走了過去。
站到齊原面前，“四刀就免了，我不會用刀，你舉起右臂讓我砍一刀就是了。”我微微彎下腰對齊管家道。
齊原盯著我的眼睛看了很久，苦澀一笑，當真抬起右臂。
這刀果然沈。以我現在的體力已經十分吃力。
我側舉起刀，深深吸氣，調動全身力氣向那條手臂劈下。
“阿九！”二少爺突然大聲道。
小秋發出一聲驚叫。
霎時血濺長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