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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紅石》

《紅石》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無名 您是第2743個瀏覽者
《獎勵訊息》:今天是我的幸運日,獲得了現金5個Dream幣

前言


  暗界,那些異世界的子民如此稱呼這個世界。它存在於和人間界平行的空間,擁有著和人類世界完全一樣的白晝,以及瑩綠色月亮高掛的夜晚。

  那裡存在著無數強大的生物,他們根據自己的意願生活、並且支配著那個世界,他們自稱為魔族——天生擁有魔法力的種族。

  魔族天性自私而驕傲,視力量為一切行事的準則。他們在這個世界上組成了八個國家:東國、南國、西國、北國、黑谷、月宵國、日海森林和冰晶之島。

  他們用他們那自滿的力量,統治著這一切。

  ——摘自《在暗界的2006天》莫卡爾·萊汶(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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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在枕頭上側過臉的時候,視線的盡頭是一片被月光穿過而呈現出冰冷綠色的紗質窗簾。敞開的窗戶瀉進晚風,在織物間揚起美麗的波紋。屋外的樹林發出和諧的聲音,是樹葉之間的摩擦,柔和而綿長。

  「在想什麼?」低沉的男聲從身邊傳來,伴隨一些煙草的味道。

  「我第一次知道你抽煙——東國的公爵,我該不會很榮幸的是第一個知道這些的人吧?」笑著收回了視線,我從床上坐起身來。

  身邊的男人靠在床頭,指尖的捲煙明滅著火光:「只是偶爾也想嘗試一下不同的東西——特別是這些人類的產物。」伸出修長的手指,他在床頭櫃上掐滅了煙蒂。

  「在這樣情況下會提到人類,應該是有一些特殊的意義吧?」絲質襯衫在身上皺得厲害,我彈指點亮蠟燭的同時走下床去拿乾淨的衣服。「人類怎麼了?」

  「卡克伊,和你說話真是輕鬆。」他笑笑,似乎對於我立刻說出他的意圖感到有些無奈。

  「那麼……果然是要向我借『鑰匙』了?」

  「是啊。」走間床邊的時候看到的是已經開始穿衣服的男人:「我要去人間界,接我的孩子回來。」

  若有所思地點頭:「如果我沒猜錯,你說的應該是三十年前在你的舞會上被一個人類帶走的『忍』吧?」

  公爵,這個許多年前出現在東國的魔族,由於他擁有極強的力量,使他幾乎立刻就獲得了東國所有高階魔族的認可。但是使他得到了更強名望和影響力的,卻是因為他能製作「傀儡」。

  在我出生的很久以前開始,他就將即將死亡的魔族、甚至人類帶回自己的府邸、改造他們的身體,最後將他們變成完美的傀儡。而有些傀儡經過了精密的精神制御,使之成為沒有自己的思想、完全聽從主人命令的美麗玩偶;有些則沒有。

  公爵府的傀儡們對於暗界的魔族,特別是那些無聊的貴族階級來說是非常棒的藝術收藏品——或者在一大部分魔族而言,是一種美妙的玩物。

  每半年一次為傀儡舉辦的公爵府舞會成為了許多魔族的夢想,能夠接到邀請函,參加那個舞會,就有可能在舞會中,得到美麗的傀儡。

  而在那些美麗的傀儡中,有一個傀儡成為了口口相傳的神奇。那就是「忍」——一個公爵沒有憑藉任何的外物或軀體,完全憑空製造出來的最完美傀儡。

  三十年前,這個連東國國王都無法將他納為已有的傀儡卻在一場舞會中挑中了一個不知為何會出現在那裡的人類,而被帶離了暗界。

  「三十年,是當初和這個人類的契約書上所協定的內容。」公爵把煙夾在手指間:「因為人類得到我的傀儡是前所未有的事情,所以我們約定了三十年後我會過去。如果到時候那孩子還願意留在他的身邊,那他就永遠屬於他了……否則……」

  「就把他帶回來?」燭光下,我笑了。拿起乾淨的衣服走向浴室的方向:「看來很值得期待呢……忍重新回到暗界的日子!」

  三十年可是很久的一段時間,特別是對於生命短暫的人類來說——足夠讓他們體會到,和擁有著永恆的傀儡比起來,他們是多麼的軟弱……

  「等我洗完澡吧。」對著浴室外的男人,我揚聲:「我會幫你打開空間之門,讓你去人間界。」

  ***

  「公爵大人回去了?」端著熱茶進來房間裡,可愛的傀儡、我的納貝藍在房間裡四顧。

  「嗯,他有些事情要回去準備。納貝藍應該也知道『忍』吧?」

  「當然。」他在床頭的櫃子上放下了托盤:「那個完美的傀儡。」

  「公爵要去人間界把他帶回來,所以向我借鑰匙的力量。」簡單的告訴他公爵的目的,我的手指下意識的觸摸著掛在胸前的那柄金色小物件。

  暗界和人間界處於不同的空間,想要穿越的話必須突破空間的界限。對於魔力越是強大的魔族來說,那空間的阻隔力也同樣加大。

  儘管會對人間界產生好奇的魔族非常之少,但是萬一有必須要前往異世界的時候,空間的阻隔就會是個很大的問題。

  就好像公爵所遇到的狀況。

  「能夠毫無阻隔和損失地打開空間禁制的『鑰匙』啊……」納貝藍將視線停留在那小小的金屬上。「感覺是很了不得的東西呢。」

  輕笑,我搖搖頭:「可不是我希望得到的東西。」鑰匙是布拉德家族自古相傳的物品,它到底是什麼時候、在什麼情況下落到我們家族手裡已經無證可考。唯一確信的就是,放眼暗界,目前僅僅只有布拉德家的繼承人才有能力和資格擁有這個「鑰匙」。

  讓人無奈的能力和資格呢。

  「這麼說,卡可伊少爺要和公爵大人一起去人間界?」

  「很快就會回來的。」我笑著撫摸納貝藍柔軟的短髮:「相比之下,我更期待幾天之後公爵府的舞會呢。所有還在公爵府的傀儡都會參加的場合,想必那個剛回來的傳說也會參加吧。」

  「少爺也對那個傳說中的傀儡感興趣嗎?」

  「嗯……」我不否認,其實很大的因素只是因為好奇。「不過確實讓我開始期待起半年—次的舞會了。」參與的次數早就多到讓我感到有些厭倦,可見偶爾的新鮮感還是不錯的。

  ***

  夜晚的風有些寒冷,還好在我開始後悔穿的太少之前,公爵府的大門就已經近在咫尺。

  本來暗界的人就沒有所謂的團體意識,對各種聚會也不是很有興趣,但公爵的舞會就不一樣了。因為有傀儡這個莫大的誘惑在,所以想來這裡的人比每年出席國宴的人還多——誰都想賭一下,說不定就會有一個公爵的傀儡會因為那種可以說是莫名其妙的擇主方法而被他們得到。

  不過當然,公爵府的舞會並不是只要想參加就能進來的!如果沒有邀請函,就算是東國的國王,也一樣會被公爵府的門衛拒之門外。

  「所以我都說了!我有邀請函,只是帶邀請函的僕人還沒有到啊!」

  尖銳的女性聲音被風吹到我的耳邊,抬頭就可以看到一個紅衣的女性正站在大門口振振有辭地和公爵府的門衛爭論著。火紅的裙擺像是象徵她火爆的脾氣一般在氣流的作用下翻飛,但是她一點也不在意,纖長的指甲指著年紀不小的門衛:「或者說你連眼睛都瞎了,根本就看不見我肩膀上的階級章?哼,我告訴你,我的父親大人可是南國的伯爵大人!如果惹我不高興,隨時都可以要了你這種下人的性命!」

  唉……又一個被寵壞的千金小姐?公爵府舞會招待的人也越來越雜了。

  當然,門衛一點都不在乎她那幼稚的威脅:「抱歉,公爵府的舞會只招待能出示邀請函的人。如果您是忘記帶邀請函了,那麻煩您去取了函帖再來……」不緊不慢的語調應該足以氣死那個被人捧在手上慣了的伯爵千金。

  不過,他們隨便發生什麼爭執,應該都是和我沒有關係的!

  踩著輕巧的步伐走上台階,對門衛點頭示意以後,我正要走進溫暖的門內的時候,手臂卻突然被一雙冰冷的手拽住了:「喂,你算什麼人啊?公爵府的地方可不是隨隨便便的人都能來的哦!」她像是刻意選擇了角度,可以讓她肩膀上的階級章在燈光下反射出金色的光澤。

  當然,我的肩膀上才不可能別著這種沒有品味的裝飾品。被打壓了氣焰的貴族小姐想要遷怒嗎?可惜……她找錯了對象。

  我勾起了一邊唇角,輕巧地掙開她的手:「哦……我知道了,是要邀請函吧?」從手腕上的空間匣子裡,我拿出納貝藍早就為我準備好了的金屬請柬,遞到她的面前。

  「你……」紅衣的女性頓時語塞。

  門衛在她後面一點的位置上向我低頭:「晚上好,布拉德少爺。」向邊上讓了讓,他還是加了一句:「公爵已經等你很久了。」

  「嗯,我知道。」停了一下,我又壞心地加上一句:「邀請函的檢查工作,加油吧。」

  「可惡……你這傢伙……」南國的伯爵千金似乎也能聽得出我的弦外之音麼。「我都說了只是拿邀請函的僕人還沒有到啊!」

  聳肩,我在轉身走進大門的同時丟下最後一句話:「這個就不是我關心的事情了!」

  被我丟在身後的,是貴族小姐的怒氣和詛咒。

  ***

  忍的確是一個很吸引人的傀儡。

  作為今天的焦點,這個看似十來歲的孩子有著清秀的面容和藍黑色的眸子,從那清澈的眼眸中,幾乎可以直接看見流轉的純粹靈氣——無怪乎會被稱為是「最佳的傑作」呢。

  只不過,他身上那種冰冷的感覺卻讓他比起所謂的傀儡,更像是一個真正的人偶——只有美麗的外表,卻沒有靈魂的人形。

  「我們的卡克伊少爺怎麼一臉無聊的樣子?」

  站在會場大廳的角落,身邊某人說出調侃的句子,讓我從那個正在和別人說話的傀儡身上收回了視線。

  穿著華麗的長衣,公爵府的另一個傀儡在他的面具後面對我微笑。

  「如果我會在舞會上表現得興致勃勃那就是奇怪的事了吧?」轉身面對他,我揚眉:「還有……樓蘭你什麼時候也開始學著納貝藍那樣叫我了?」

  「是啊,你參加的次數的確已經多到足夠讓你開始覺得無聊了。」明確忽視掉我後半的問句,他話題一轉:「對於這次剛從人間界歸來的忍,也同樣沒有興趣麼?」

  「怎麼會,我給了他徽章啊。」我掂著手中剩下的兩枚徽章。

  所謂的「徽章」,是公爵府的舞會中必備的道具。

  所有參加舞會的人都擁有邀請函,而邀請函上則附有三枚特別的金屬徽章,徽章的表面描繪有公爵家家徽的圖騰,而它的真實形態,卻是契約書。

  想要得到傀儡的人,只需要在徽章的表面滴上一滴自己的血液,然後再以念力將自己願意用來得到傀儡的代價附著到徽章上;並且把徽章交給自己看中的傀儡,契約就開始發生效用。直到舞會最後的階段,傀儡們使用特殊的法術來選擇那些徽章的使用者。當他們在選擇出來的徽章上滴上自己的鮮血,契約就正式生效了。

  「樓蘭你呢?還是老樣子?」原本曾是冰晶之島的龍王之一,樓蘭即使成為了傀儡還依舊保留著他神秘和高貴的氣質——也使得每次舞會都會在他手上堆出徽章的小山。

  「總有不少無聊的人和事物。」無法透過面具看到表情,不過可以猜到他正在冷笑:「我很高興這次舞會的名單上也沒有來自冰晶之島的客人。」

  「和曾經的族人交談是很麻煩的事?」這次換我調侃他。

  「麻煩的身份和責任。幸好成為傀儡以後就可以和這些告別——卡克伊,就這點上來說,我很感謝你讓我有機會能夠成為傀儡。」

  「樓蘭……」這位前龍王的脾氣在某些時候還真是讓人苦笑。但是,還沒等我說下去,就有人開口打擾。

  「可以請你跳舞嗎?」帶著還算斯文的笑容向我彎腰,藍色短髮的男人一臉別有所圖的笑容,對象是我?

  身邊的樓蘭向我點頭之後走開,我只能露出苦笑。

  真麻煩啊……今天已經是第四次了呢!這次是哪個國家的貴族或者有錢人?剛才那個是北國的某暴發戶、再上次那個是月宵國的武技長、再上個傢伙聽說靠西國的戰爭賺了不少的錢……

  我從來都不知道自己那麼容易被誤認成傀儡啊!還是說,今天公爵邀請的客人多少都有那麼一點奇怪?果然最近異國的出席者開始多起來也是一個原因吧?起碼東國本國的人絕對不應該搞錯……真是意外的插曲!

  剛才已經為排遣無聊而戲弄了三個人,現在的我是一點都不打算玩了。嘴角微揚,我展示自己手上兩枚一模一樣的徽章給面前的男子:「抱歉,我可不是傀儡喲!」

  「啊……抱歉。」一臉錯愕,但男人起碼還是維持了自己的風度,他向我再次行禮,然後就轉身離開了。

  終於回復獨處的我並不打算浪費掉接下來的兩枚,把兩枚徽章在手上一丟一接地把玩,我四下觀察著大廳中其他的傀儡。

  落地窗邊上的少年一臉彷徨的表情很惹人憐愛啊,我是不是也該再找個孩子了呢?畢竟那麼大的府邸只有納貝藍一個人照顧我的起居並不方便。

  但是,背後卻突然出現了奇怪的氣流波動!身體在腦子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就已經動了,往旁邊跳開,遭殃的是我身邊放酒杯的一張桌子,以及我微揚的發稍。

  破空聲之後是一長串酒杯碎裂的聲音,酒杯的哀嚎還沒有結束,不知哪裡的貴族小姐的聲音就接下去尖叫——未免太熱鬧了吧?被攻擊的人好像是我哦?等等……為什麼會有人在公爵府的舞會上攻擊我?

  迅速找到了攻擊的來源,那是一張剛才才近距離看到過的臉——銀髮和淡金色的眼睛——哦,不正是那個月宵國的武技長?男人的眼睛裡閃耀著怒火發出質問:「剛才為什麼不明說你不是傀儡?」

  他聽到我剛才和那個男人的對話了?真是麻煩啊……聽說月宵國的人不但腦子僵化,自尊心更是比天還高。眼前這位自我中心的武技長大人一定以為我是故意作弄他吧?雖然和正確答案的確有點接近。

  「我一開始就沒說過自己是傀儡吧?」我好整以暇,撫平了衣角:「不過很抱歉,你的徽章已經不在我的手上了。」相信那徽章會很高興地躺在庭院的花圃裡的。起碼它邊上還有另外兩個不同主人的徽章陪伴它。

  「臭小子,不要太囂張!」他手上的白刃再度撕裂空氣,所形成的尖銳氣流這次是直接朝我正面襲來。

  「住手!」一聲男人的大喝後,突然打橫在我面前的手杖直接擋住了那來勢洶洶的白刃!

  熟悉的男中音帶著不熟悉的嚴肅口吻:「月宵國的武技長閣下,你應該知道,公爵府的舞會雖然不禁止佩戴武器,但是絕對不允許動武吧?」

  「但是是這個小子先……」

  「不必解釋了。」神情和他的語氣一樣嚴肅的男人一身黑色和銀色的裝束,收回了自己的手杖:「剛才到底是誰先動手的,相信很多人都已經親眼看到了。公爵府不歡迎在這裡鬧事的客人。請問閣下是打算用傳送術回去呢,還是要我們為你備車?」

  「哼,小小的侍衛居然如此放肆……東國果然是野蠻的國家。這種地方以後就是請,我也不會再來了!」用力將兵刃收回鞘裡,他憤憤地拂袖而去。

  月宵國的人終於消失在門扉後面,大廳裡的侍從們開始努力安撫那些收到驚嚇的女客。也有一部分侍從開始收拾地上桌子和杯子的碎片。身邊的男人向我彎腰:「請問你沒有受傷吧,布拉德少爺?」

  好正經的語調啊。

  既然他還打算繼續玩下去,那我一樣奉陪:「沒有受傷,只是嚇了一跳而已。」

  我的回答顯然出乎他的意料:「哦?布拉德少爺也會感到害怕?」

  笑笑,我搖頭:「不是害怕,只是嚇了一跳罷了。不過讓我意外的,是堂堂日海森林的領主——巴爾卡司閣下,居然會跑到公爵府的舞會上來做侍衛呢!」頓了頓又加上一句:「或者說,日海森林的財政已經出現了赤字,所以你才必須出來打工?」

  「哈哈哈哈哈哈……」我的話讓他大笑了起來,走上來就搭住我的肩:「一樣說不過你啊,卡克伊?」

  學院時代的好友一如既往的開朗而豪爽。不過他的出現也有好處——用眼角瞄到,剛才另外兩個把我當成傀儡的傢伙就因為「日海森林的領主」這個稱呼而摸摸鼻子走人了。

  「怎麼樣,今天有找到中意的傀儡?」我笑著問他。

  搖頭,他讓我看他手裡依舊是三個的徽章:「還在開我玩笑啊,卡克伊……我以為你應該知道我不找傀儡的原則。」

  是啊,參加舞會的次數幾乎和我一樣多,卻從來沒有送出過一枚徽章的「客人」。我想放眼整個暗界也只有他一個了。

  「你的古怪習慣。」我聳肩,攤開了手掌:「我就送了徽章給忍……」話說到一半停住了。—直拿在手上的徽章,居然只剩下了一個!「啊……糟糕,掉了?」剛才在把玩徽章的時候大幅度跳動過一次,難道就是那時候掉落的?

  「我叫人幫你找吧?」巴爾卡司揮手叫來了侍從。

  搖頭,我示意不用了:「反正別人撿到那東西也沒用,不必麻煩了。這個徽章契約如果不成立,到了明天就會自動消失了,不礙事。」

  「那就好。」又用力拍我的肩膀。他以為我是沙袋嗎?

  突然巴爾卡司神秘兮兮地勾住我的脖子:「卡克伊,你看到那個人嗎?」他用下巴比了比舞池內正翩翩起舞的一對男女。

  順方向看過去,我首先注意到的是一抹紅色的身影:「哦?那個南國的伯爵千金進來了啊?我還以為她會被擋在門口直到最後呢!」帶點嘲諷的口氣說著。不過想也知道,肯定是有人給她送來了邀請函吧?

  「不對啦,我要你看的是和她跳舞的那個男人!」巴爾卡司一臉挫敗的表情。

  糾正自己的視線,我看向那個人——長相還不錯的男人。身材強壯而高大,搭配身上那套類似劍士裝的服飾,看起來分外合適。「你最近開始改變興趣愛好,把目標換成這種男人了?」

  我的話差點讓巴爾卡司被杯子裡的酒嗆死:「你……」他翻了翻白眼,歎氣:「拜託,就算有誰改變了興趣愛好,那個人也是指公爵吧?」

  「嗯?」我怎麼聽不懂他的話?

  「那個男人是公爵這次最新的傀儡之一哦!」

  「什麼?」這個消息夠新鮮!公爵不是一貫只製作美麗的少年和少女的傀儡嗎?怎麼會做這種類型的男人?

  日海森林的領主顯然比我想像得更八卦:「哪,我告訴你,我剛才在外面聽幾個侍衛說了……那個男人叫狄瑞,曾經是南國伯爵府的一個武將。」

  「南國的伯爵府?這麼說,他和那個紅衣眼的女人果然是……」

  「沒錯。」煞有其事的點頭:「他和伯爵千金相戀了很長時間,但是伯爵一直不同意,最後甚至處死了他。伯爵千金不知道用什麼方法讓公爵答應,把那還剩一口氣的男人做成了傀儡。」

  「看樣子,她很自信呢。」回應著巴爾卡司的話,我的視線卻沒有離開那兩個人的身上。那個男人應該完全沒有受到精神控制吧?看他一臉溫柔的笑容和那個貴族小姐跳舞的樣子就知道了。「她一點也不擔心最後被挑選出來的並不是自己的徽章?」

  看她的樣子也是一點都不擔心,不過凡事都有例外嘛!

  算了,反正自信過剩也是走遍暗界通用的魔族特色之一。

  時間一到,大廳裡迴盪著的樂音突然停止了,我知道那意味著最後的選擇儀式就要開始。

  剛才一直沒看到他人影的公爵走到了大廳中央的平台。當他宣佈開始最後的選擇儀式時,本來有些微吵雜的大廳裡頓時靜的可以,幾乎連元素精靈飛行的聲音都能聽見。

  因為知道輪到忍還有一點時間,所以我並不是那麼注意平台上的事。用極低的聲音和巴爾卡司有一句沒一句地聊了一會以後,終於等到了自己期待的美麗人偶。

  像眾人期待的那樣,他踩著輕盈的步伐走到公爵的身邊,雙手上滿滿捧著的徽章幾乎要掉下來。半人高的地方懸浮著一塊平放的石板,他手掌微傾,將那小山般的徽章放在上面。

  在公爵的指導下,他慢慢地把手放置在那堆徽章的上方。咒語聲迴盪在大廳的每一個角落。漸漸的,那些徽章被一種藍色的光芒所籠罩。

  光芒越變越亮,像是一股藍色的火焰燃燒。這個景象雖然看過很多遍了,但還是覺得美麗而妖異——那是傀儡的靈魂在對徽章上附著的血液和代價進行選擇的緣故。

  靈魂的幻炎持續燃燒著,那光芒在到達了一定的亮度以後開始慢慢地減弱;當它完全消失的時候,大廳裡頓時響起夾雜失望和驚訝的吸氣聲——平整的石板上,居然連一枚徽章都沒剩下!所有的徽章都被幻炎燒掉了嗎?也就是說……

  「抱歉,今天送上契約的客人中,沒有一位能成為忍的主人。」公爵的聲音不是最響,卻能叫所有在場的人都能聽見。失望的竊竊私語頓時此起彼落。

  雖然不能說是不在乎,但我卻發現自己果然沒有想像中那麼希望得到這個漂亮的人偶——是的,他是有魅力沒錯;但那種冰冷的平靜,卻像一層琉璃的真空結界,將他完整地包藏在裡面,讓人無法觸摸到真實的他。

  然而,這個結界卻在下一秒被輕易撕開了,撕開它的利器還非常簡單——那是一個男人的聲音!

  「忍!」響亮的男聲在整個大廳內迴響,讓所有人的視線都看向靠近庭院的窗邊,一個衣著與這裡格格不入的男性身影。他的衣服有些破損,顯然經過了一番歷練。

  伸出左手,他的掌心躺著一枚閃亮的徽章:「我已經錯了一次……但是我不想錯第二次!」

  想必很多人都不明白他的話吧?更多人甚至聽不明白這個說著人間界語言的男人到底說了什麼。但我卻輕易猜到了他的身份——那個三十年前得到過忍的人類。

  大廳裡響起音量厲害的竊竊私語。

  「人類?」

  「是人類!」

  「人類怎麼會到暗界來?」

  「他是怎麼進入公爵的舞會的?」

  「這種低等生物居然可以混進來……」

  「殺了他!」

  真是糟糕啊……看來這個三十年前曾經得到過公爵最高傑作的男人面臨了不小的危機呢。雖然這麼想著,我還是維持著看好戲的姿態。

  然而,那個漂亮的人偶動容了,水色的光芒在藍黑色的眼眸中晃動,像是第一次出現了感情的波紋。

  「可是,我還是不明白……該怎樣去愛一個人才是正確的……」

  他的聲音很輕,但我卻聽得萬分清晰,這是我所聽到的他說的最長的一段話,而且那言語中的哀傷彷彿要流瀉出來。原來他也有感情嗎?這個美麗的人偶……

  「你不必明白。」像是根本就沒注意到四周懷著殺氣靠近自己的那些魔族,人類男性的眼中只有自己心愛的傀儡。「只要我懂得……我最重要的是你,那就可以了!人類的愛情和人類的生活,我會再慢慢地、一點一滴地告訴你!」

  清秀的臉上彷彿有一層琉璃的面具碎裂了。完美的傀儡看向自己的製造者:「公爵……」

  男人的聲音再次越過大廳中的眾人:「公爵,像三十年前一樣,我對忍送上我的契約。代價是我的愛!唯一不同的是,我想得到他,而不是得到一個傀儡!」

  大膽的人類啊,還真是非常敢說呢!不作為傀儡的話,又能作為什麼呢?我輕輕的笑了——當然,周圍某些沒氣質的傢伙笑得更大聲。

  最後,公爵沉穩的聲音讓所有的其他聲音都消失了:「好吧,人類……這是忍第二次的選擇,所以他是你的了!」

  片刻的靜寂後是全場嘩然。我可以清楚地看到忍從上飛奔而下的身影。

  公爵最完美的傀儡、美麗得像是玩偶的傀儡,現在充滿活著的氣息!因為這個人類男子嗎?

  「真想不到公爵還會把忍給那個男人!」巴爾卡司咋舌,搖了搖頭:「生命那麼短暫的人類到底有什麼好的?」

  「不知道……」不再注意離開的人,我把視線轉回公爵身上:「反正,今天這個插曲可是夠精彩了。總覺得再發生什麼事情也不會叫我吃驚了呢。」

  公爵府的侍從很快就穩定了場面——只要是公爵的決定,沒有任何人可以反駁的。更何況那是公爵自己製作的傀儡?

  接下去走到公爵身邊的,正是剛才那個叫狄瑞的男人。我注意到,離他不遠的地方,紅衣的伯爵千金正帶著傲氣的微笑看著他——一臉胸有成竹的表情。

  紅色的光芒從男人的手掌上散發開來,很快地籠罩住他放在石板上的那幾枚徽章。徽章的數量並不多,以至於儀式很快就結束了。光芒斂去,石板上只剩下了一枚徽章。

  「你說,會不會真的是那個女人?」巴爾卡司在公爵宣佈結果前問我,純粹問了好玩。

  「如果不是的話就精彩了。」反正我是做好了站遠點看好戲的心裡準備。

  從石板上拿起那枚徽章,公爵突然挑起一邊的唇角。他用平穩的聲音宣佈最後的結果:「得到狄瑞的人是——卡克伊·布拉德閣下。」

  「我?」太過驚訝,導致我的聲音正正好響徹整個大廳。也讓那些本來在我前面的人紛紛讓開—條道路來。

  公爵對我笑了笑:「沒錯,卡克伊,狄瑞是你的傀儡了!」

  周圍可以聽到某些人的歎氣聲,應該是在嫉妒我能夠得到公爵的傀儡?但我只覺得荒謬——不要說將自己的徽章交給他了……我根本就沒靠近過他啊!他怎麼會擁有我的徽章?等等……難道是剛才丟失的那枚?

  剛想解釋,前方卻偏偏傳來那個貴族小姐歇斯底里的尖叫聲:「怎麼會這樣?不可能!狄瑞是我的,他怎麼可能選擇別人!而且……還是這個小子?」

  嗯?她還記得我?剛才門口的事給她留下那麼深刻的印象嗎?

  將視線從她身上轉移到平台上的男人——他顯然猶豫了。接下來的步驟本該是他將自己的血液滴落住徽章上的,但他只是用複雜的目光凝視著平台範圍外的那個伯爵千金,手上的小刀怎麼也割不下去……看吧,剛成為傀儡不久,又沒有受到精神控制,到底還是有自己的意志不是嗎?

  他還在猶豫,我也沒有開口。說話的人是那個伯爵千金身邊的年長者:「公爵閣下,請原諒小女的情緒激動。」

  原來這個長者就是那個南國伯爵?外表上和那個趾高氣昂的小姑娘頗有幾分神似,不過他起碼還記得「東國公爵」所擁有的決定性力量和權威吧?

  在壓倒性強勢的貴族面前能夠保持風度的低頭——我該讚揚這個南國貴族的表態吧。

  起碼比他空有驕傲的女兒高明不少。

  露出平和的微笑,公爵微笑開口:「不要緊,我能體諒令千金的心情。」

  老練如他,根本就沒有再和南國父女說什麼的必要。他只對身邊的傀儡說:「動手吧。」

  很溫和的語調,也許只有他親手做出的傀儡才能明白他言語中的力量吧?

  因為,男人的手動了。

  我可以清楚看到他臉上不甘的表情。然後,鋒利的小刀割破他的指腹,藍色的血液被迫從體內擠出,塗抹在徽章上。伴隨著公爵的咒語,淡淡的契約光芒浮現在他的手上。

  契約……成立了。

  「可惡……」眼角可以看到,南國的伯爵千金正恨恨地咬住自己的嘴唇,同時對我投射來怨毒的目光……

  ***

  「真是傷腦筋啊……」坐在公爵府的馬車裡,林間的道路在晚上幾乎是漆黑一片。我對面那個剛得到不久的傀儡——雖然我根本就無心得到他。

  看外表就知道他並不是我喜歡的類型,我喜歡的可是像納貝藍和忍那樣的美少年呢!

  「我想你應該知道,我並不承認你是我的主人。」伙瑞的聲音很低沉,很穩健,也有一種隱晦的感覺——我不喜歡那種感覺。

  「哦?可我現在已經是你的主人了。」有趣……簽下契約的傀儡,要如何個不承認法?「你有辦法反抗公爵的魔力和法術嗎?」

  這種魔力和法術讓他獲得了重生,身為傀儡的他,根本就無法反抗契約。

  像是被我的嘲弄惹怒了,他低吼了—聲:「該死的你……我當初為什麼要……」

  「為什麼要撿起我掉下的徽章——對嗎?」我笑吟吟地接下他說的話:「要責怪的話,也只能怪你自己吧?」

  「或者,不如你自己直接忘掉他的事情吧?」突如其來的女聲在馬車外的樹林裡響起,不僅打斷了我們的交談,也攔下了緩慢行進的馬車。南國的伯爵千金從樹林間的陰影下走出來。「當他根本沒有拿到你的徽章如何呢?他本來就是我的人!」

  「黛葸!」叫著她的名字,男人推開馬車的門衝下去。

  女性伸長手臂,勾住了他的脖子——親暱而肉麻的動作。

  「呵……難道你以為世界是圍繞你轉的嗎?南國的伯爵千金?」示意車伕不用緊張,我也從馬車上下來。

  「你不同意嗎?」她挑動眉毛:「不過,我覺得這個主意不錯啊!」

  笨女孩,她以為公爵的契約力量是那麼容易被銷毀的嗎?不過我有疑問。

  「奇怪了,你的父親不是不讓你和他在一起嗎?為什麼卻同意陪你來東國,還讓你通過公爵府的舞會把他帶回去?」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刺耳的笑聲在林間迴盪:「你是真的不明白,還是故意裝糊塗呢?」鮮紅的指甲摩擦著狄瑞的臉龐:「他還是伯爵府侍衛隊長的時候,當然不能和我在一起。但現在不—樣了啊!他是傀儡——公爵府的傀儡呢!」

  不快——突然的、非常不快的感覺就這麼吞噬掉我本來還不錯的心情。「如果……我還是拒絕呢?」

  「哦?拒絕?就憑你這個小小的、連階級章都沒行的小鬼,也敢反抗我?」她停了幾秒:「雖然我不明白你到底和公爵是什麼朋友,以至於能夠那樣出入他的府邸……」

  我揚起眉:「朋友?當然是床上的朋友啦∼∼」故意對她現出微笑,我知道自己的笑容會讓她抓狂——

  果不其然,她伸手就揮出魔法力的攻擊:「混帳東西!男娼一樣的角色,也敢反抗本小姐?」

  金色的光芒從我胸口的鑰匙散發出來,淡金色的遮罩輕易抵擋了她的攻擊——這種情況下和我動手嗎?真是個不自量力的小女孩啊……

  「狄瑞!為了我,殺掉這個傢伙!」不再自己動手,她後退一步,命令著身邊的男人。

  像是領命的殺手,高大的男性身影在樹林間快速移動了。飛突到我的面前、伸手,直接就將目標定在我的心口!

  但我,只需要—個字就能阻止他的攻擊。

  「停。」

  聲音在他耳邊出現的同時,服從女性命令的手停下了。男人—臉不可置信的表情僵立在我的身邊。

  「怎麼會……怎麼會這樣?」瑩綠色的月光下,我清楚地看到女性的額頭滲出汗水,面容扭曲。

  「你好像還搞不清楚狀況啊……南國的小姐。」我笑了,沒有一點愉悅感和正面情緒的笑容:「也許對你的護衛狄瑞來說,你的命令是至高無上的……但是,他現在已經是一個傀儡了!」

  「難道……」

  「呵呵……你開始明白了,對現在的他來說,能命令他的人除了公爵之外,只有他的主人——我。」滿意地看到自己造成的恐怖氛圍飄散在空氣裡,我用輕柔的聲音說下去。

  「狄瑞,現在,服從我做為你主人的第一個命令吧……」眼見紅色的身影踉蹌後退,我笑著吐出後面的句子:「殺死這個南國的貴族小姐……直到你自己也認為她死了為止!」

  尖銳的喘息、雜亂的腳步聲、攻擊的聲音……最後響徹在林間的,是屬於女性的尖叫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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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卡克伊少爺,你回來了?」推開門,顯然等了很久的納貝藍從大廳的椅子上站起來。意圖向我走過來的他因為我身後跟著的人而愣住了:「他是……」

  「狄瑞。」簡單地介紹他的名字,我才想起來自己還不知道這個男人的全名。「你的姓?」

  偏過頭,我看到男人冷硬的臉孔。有著強硬線條的唇緊緊抿著,顯然不打算回答我的問題。

  他的態度稍稍提起我的興趣:「怎麼,連這個都不打算告訴我?」

  我給他的第一個「命令」辦妥以後他就一直沉默到現在,讓我一點都不明白他在想些什麼。不過自然——是對我恨的要死吧?

  「如果這也是你的命令的話。」他的回答沒頭沒尾,不過我當然知道他指的是什麼。

  無所謂地聳肩,我走到大廳燈光的照射下:「就叫他狄瑞好了,納貝藍,他和你一樣是公爵的傀儡。從今天開始住在我們這裡。」

  「好……」燈光讓納貝藍皺起了眉,那是因為他看到了我們的衣裝。「卡克伊少爺,你們的衣服……」

  「只是一點血跡而已。」以不在意的口吻回答他,我在想了想以後又補上一句:「反正不是我們自己的。」

  我聽見自己身後傳來男人的一聲低吼——當然,那只能讓我勾勾唇角而已。

  但納貝藍注意的方面—向和我不一樣。他纖細的眉依舊皺得緊緊的:「我當然知道那不是你的血,卡克伊少爺。你應該知道我的意思吧?絲綢衣服是很難洗乾淨的,特別是這種血漬……」

  納貝藍的話還沒有說完,我亦沒來得及反應,固體化的風突然間就穿越了我的身邊——那個還穿著劍士裝的男人已經一手拽住了納貝藍的衣領,微微向上提起。

  「住口!」他的聲音在我聽來像是受傷野獸的嚎叫,那一身暗紅色的血液更是加強了這個感觀:「不許你再這樣說她……不許你用這種談論髒東西的語氣談論她的血!」

  驚訝讓納貝藍瞬間無法說出話來,結果開口的人還是我自己:「放開他,你嚇到我的納貝藍了。」簡單地下達命令,我很滿意語言造成的效果。

  重新獲得自由,納貝藍整理著自己皺起來的衣領,用一種不滿的眼神看著這個新來的男人。

  臉上帶著幾乎可以說是愉悅的笑容,我繼續說下去:「納貝藍沒有說錯什麼,那的確是髒東西而已。」說完,如我所料地在他的臉上看到幾欲噴火的憤怒神情來。

  意外的,噴怒的男人並沒有再度不知深淺地衝上來。他只是面對著我,垂下的手臂緊緊地握著拳——連關節都泛白。

  半晌,他緩緩地開口了,聲音像是從無底深淵中拖拽出來的一般:「你會在意這種外在的髒東西嗎?在我看來,你的內心比她的血液要骯髒許多!」

  「說得好。」不由得微笑著讚賞,看來這個男人也並非我一開始想的那種只有肌肉而沒有大腦的笨蛋?「不過……難道你覺得穿著滿是她的血液的衣服,會給你一種還和她在起的錯覺麼?」

  他幾乎再度瘋狂的眼神讓我感覺很好。我開始動手脫下和他比起來只沾上少量血液的外衣:「納貝藍,帶他去沭浴更衣。再給他找個房間、找幾套衣服。」不再打算和他饒舌,我簡單地吩咐著我可愛的傀儡。

  「卡克伊少爺,那你呢?不再吃點什麼嗎?我在廚房準備了些點心……」

  「不必了,我只想休息而已。明天早晨不必叫我起床,我醒了自己會起來。」隨便將髒了的外衣丟在地上,我轉身去自己房間前還記得回頭囑咐新得到的傀儡:「對了,狄瑞……乖乖的,別給我的納貝藍添麻煩哦!」

  我知道自己的語氣和台詞讓男人再度發出負傷野獸的低吼——不過那只能讓我發出愉快的笑聲。

  ***

  如我所料的,當我在自己的床上醒來的時候已經是隔天的中午了。燦爛的陽光從我沒有關上的窗口照射進來,讓我感到些許的不快。

  但是無夢的睡眠讓我的心情不錯——看來昨晚的運動果然對睡眠行好處。

  梳洗完畢、穿上乾淨的衣服以後開門,納貝藍一如既往地站在門口的位置:「早安,卡克伊少爺。」他的笑容比陽光美麗許多。

  「應該是午安了吧?」笑著調侃他:「我果然睡了不少時間。」

  「卡克伊少爺要用餐嗎?」

  「不了,還不是很餓。等到下午茶時間再品嚐納貝藍的點心好了。」我拍拍他的頭:「對了,昨天那個傢伙如何?有沒有給你添麻煩?」

  「怎麼會,卡克伊少爺有下命令不是嗎?」納貝藍輕鬆地笑了笑:「他起的很早,我讓他幫忙做點家務。」

  「哦?家務?」我有點好奇。

  「嗯,今年冬天的木柴不太夠的樣子,我讓他去劈柴。」納貝藍的笑容壞壞的,該不會是被我帶壞了吧?

  「劈柴?」這倒還好,反正用法術的話一會兒就好了。等等……法術?

  果然,納貝藍點著頭:「他不會此類的法術哦!因為他本來的職業好像是劍士,所以是用蠻力在工作呢!反正他看起來很有體力的樣子。」

  看他那種笑容,果然還在對昨晚被狄瑞拽住領子的事情耿耿於懷?

  「納貝藍啊,太記仇就不可愛了哦!」說話間已經來到了我平日消磨時間的書房,我在窗口的軟榻上坐下,拿起上次看到一半的書:「我就很容易忘記仇恨。」

  像平日裡一樣開著玩笑──如果忽略掉府裡那裡多出來的人不說的話,還真是和平時差不多日子。

  納貝藍笑了,他從書房外的小間泡了紅茶回來,在我邊上坐下:「卡克伊少爺很容易就忘記了仇恨,可是別人卻很難忘記哦!畢竟他們才是受害者。」他手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張捲起來的紙張:「剛才接到三宮的信件,說是有南國貴族的投書。」

  我揮手示意不想看:「信上大致說了什麼?」我才不想耗費精力去看那無聊的官方言辭。

  「南國的一個伯爵要求為自己的女兒討回公道,說是從來沒有看過如此目無法紀、如此殘忍的傷害事件……」看都不必再看,納貝藍覆述著信上的內容。

  目無法紀和殘忍?那個南國的伯爵還真是擅長用詞啊……難道他不覺得這種詞語在魔族們看來實在是一種讚揚嗎?

  「傷害事件?這麼說來,那個小妮子果然沒死?」這並不能讓我感到意外──畢竟她當初的那種休克狀態,一般的武者是不會發現的。反正那個身為傀儡的男人是真的認為她已經死了就好了──這只是我給他,或者說他們兩個的一點教訓而已。

  「卡克伊少爺還真是適合做壞人呢!」納貝藍歎服著:「信還要繼續說下去嗎?」

  「跳過那個老頭的不滿,直接說王宮那邊的處理方式好了。」其實不用聽也知道,當政的亞斯萊家族根本不可能達成那個老頭的任何願望。

  果然,納貝藍一點緊張的神情都沒有:「亞斯萊王的親筆信中提到,他已經想辦法壓下了這個事件,請少爺不必擔心什麼。」

  「擔心?我才不會擔心什麼。」不由得嗤之以鼻──亞斯萊那個老頭,諒他也只是想靠這個事件賣點人情給我……他才不會為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南國貴族動到我這把珍貴的「鑰匙」。

  平靜了片刻後,納貝藍再度開口:「卡克伊少爺,你為什麼會帶這樣一個傀儡回來呢?」十足的疑感,相信他也清楚那並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我失笑,他的問題讓我興起了玩笑的念頭:「只是一個巧合。而且……納貝藍前陣子不是還在抱怨我太會結仇麼?帶個武者回來,好保護你啊!」

  「卡克伊少爺又在開玩笑了。」到底是納貝藍、輕易看穿我的把戲:「上個月少爺不是才回絕了巴爾卡司大人分派護衛的提護麼?」

  我露出「還是瞞不過你」的笑容:「真的只是一個巧合而已,結果讓我和他定下了契約。」

  「那麼少爺打算怎麼安置他?」納貝藍睜大紫色的美麗眼睛:「留下?還是送返?」

  如果我主動解除契約並且將他送回公爵那裡,應該會造成很好玩的局面吧?那個為此差點送掉性命的南國千金會不會氣瘋?或者……感激涕零?

  合上書,我饒有興味地站起來:「今天天氣不錯啊,納貝藍……」

  「嗯?」

  這次,連我可愛的小傀儡也不能明白我的意思了。

  「在花園的涼棚那裡準備下午茶吧……叫上那個砍柴的大個子。」

  ***

  夏天的陽光並不能用和熙來形容,但當那絲絲縷縷淡金色的光芒通過攀附在涼棚上的籐葉縫隙照射下來的時候,給人的感覺還是相當不錯的。

  獨自坐在金屬結構的小巧圓桌邊上,我玩味地看著一縷光芒照射進我的茶杯裡,隨著清澈的茶液波動──感覺上很漂亮,讓我幾乎捨不得喝掉那紅色的液體。

  最後打擾我的是納貝藍的聲音,帶著我昨晚得到的傀儡,他出現在正對著我的門口:「卡克伊少爺,我把他帶來了。」

  我微笑,示意他過來坐下。

  那個冷硬的男人依舊在他原來的位置上站著,涼棚造成的陰影讓我看不分明他臉上的表情。他當然沒有一直穿著昨晚那身沾血的劍士裝,但納貝藍也不可能讓這個他不喜歡的男人穿上和我們一樣質地的衣物,更何況他還要去劈柴。

  他現在身上所穿的,是一套疑似過去府中僕人的裝束,外套被繫在腰間,上身只有一件無領無袖、疑似背心的薄衫;下身的長褲看起來有些短,包住他結實的長腿,看來我們府裡過去僕人的衣物一點都不適合這個壯碩的南國男子啊!

  因為在夏末的陽光下運動,汗水附著在他清爽的短髮上。他在南國的職務好像是侍衛隊長?顯然經過特殊鍛ˍ的身材實在是讓我有些嫉妒。昨晚還沒有發現,他還真的是一個英俊的男人呢!不難理解為什麼那個南國的貴族千金會對他這樣著迷。

  「坐下吧,狄瑞。或者你連這個都要我用命令的?」含笑看著這個顯得有點驚訝的男人,我用手勢比了比靠近他的那張椅子。

  訝異的神情很快從男人的臉上消退下去,幾步走近桌子邊上,他在我對面的椅子上坐下來,不快的表情看著我。

  「今天倒是很乖。」我嘲諷地挑起唇角笑了:「納貝藍,明天把上次巴爾卡司留下的那幾套衣服給他好了。他現在這身實在不像樣子。」那位領主閣下的身材應該和他差不多才對。

  「是。」微微低下頭,納貝藍帶著不太高興的表情為狄瑞面前的茶杯倒入清澈的液體。

  「你到底想要做什麼?」男人低沉的聲音終於再度響起,他將視線從水晶茶杯上轉移,盯著我的眼睛。

  繼續保持著微笑,我拿起碟子裡的小點心:「只是下午茶而已,難道南國的伯爵府裡連下午茶時間都沒有嗎?你可以嘗嘗納貝藍的點心,和他泡的茶一樣棒。」刻意顧左右而言他,我好笑地看著他的臉上浮現微怒的表情。

  但是,我又猜錯了他的下一個舉動,他沒有被我的神情激怒,而只是拿起桌上的杯子,將紅茶送入口中──不發一語的。

  我想,我明白了他的打算:「哦……原來是這樣。」微微點頭,我用手尖輕輕敲擊著水晶茶杯:「這就是你一個晚上所決定的麼?狄瑞?」

  帶著疑惑表情看我的人並不是我對面的男人,而是剛放下茶壺的納貝藍。我輕笑著舔掉指尖沾上的藍色果醬:「假裝服從,然後找機為你心愛的人報仇。我說的對不對?」

  「你不是個笨蛋。」他開口了,表情陰晴不定。

  「讓你失望了,我一向不是個笨蛋。」他的話讓我十分的愉快。「不,你不必緊張。我不是那種杞人憂天的傢伙,更不會對你下什麼永遠不許傷害我這種無聊命令,那很無趣不是嗎?」

  「留一個只想將你千刀萬剮的人在身邊很有趣嗎?」他的眼睛裡是不容錯認的殺意。

  「一清二楚。」

  「起碼你不斷嘗試的過程一定很有趣,可以幫我打發無聊的日子。」端起茶杯,我享受紅茶的香氣。

  他的眼裡透出陰冷:「你在拿自己的性命消遣,卡克伊·布拉德。或者你認為你的力量壓倒性的超過我?這種認識讓你覺得不必依靠契約力的束縛而制約我?」

  「這不是靠力量來決定的,狄瑞。」我放下茶杯:「就好像我昨晚並非是因為自己力量不夠,才讓你動手殺掉你的貴族小姐。」意料中,我看到他的雙手抖了一下。因為憤怒?

  坐在我對面的男人突然動了──我產生這個念頭是在一切都發生了以後,只能說這個男人攻擊的動作實在是快速無比,讓人根本猝不及防吧?

  當我發現的時備詣,他已經閃電般地從腰際拍出一把匕首、毫不猶豫地刺入我放在桌子上的左手──我清楚地聽到自己手骨斷裂的聲音、以及刀刃插入桌子的聲響!

  驚呼──是納貝藍的聲音。隨後疼痛才開始在我的神經流中竄動,跟著血液一起湧出傷口。

  疼痛讓我歎息,我沒有改變姿勢,我暫時讓匕首繼續將我的手釘在桌子上:「為什麼?」

  他咬著牙:「為什麼?我以為你知道──如果你以後繼續用那種輕佻的口吻談起她,刀子就會插進你的喉嚨!即使這樣,你還認為這是個有趣的遊戲嗎?」

  「不、我是問你,為什麼不直接將刀子……嗯……插進我的喉嚨?」疼的感覺很不好,不過我還是用右手握住匕首的刀柄,用了些力氣將它拔出來。

  血流得更快了,在桌子上聚集,然後匯成金色的溪流,流下桌面……

  「卡克伊少爺!」我聽得出納貝藍的語音中的責備,我也能看到狄瑞因為我血的顏色而表現在臉上那種明顯的驚訝。

  「你……」狄瑞的話卡在喉嚨裡,想必他也知道沒有任何一個魔族種族的血液是金色的這個常識。

  我對他微笑:「別介意,很多人都對我血液的顏色表示過驚訝……或者說,只要不是東國的要人,都會對它驚諒。」

  手上流竄過一種刺骨的疼痛,那不是刀傷造成的疼痛,而是我體內屬於鑰匙的力量在自動為我治療傷口所引起的,我已經很久都沒有嘗試到這種痛楚了,感覺還有點懷念呢!

  然後,我手上的傷口停止了流血,在我的習慣和狄瑞的驚訝下,傷口沒有經過任何的物理治療或魔法治療,自動的癒合了。

  拿起一邊的布巾擦乾淨手,然後再將刀刃上的金色液體擦拭乾淨,我把匕首遞還給那驚訝還未消退的男人:「不過,我會考慮你剛才的提議,狄瑞……畢竟,我不能老是讓你嚇到我可愛的納貝藍。」

  留意到納貝藍那帶點傷心、帶點責備的眼神,我有點心虛地不去看他。

  對面的男人從震驚中恢復過來,他首先想到的果然是主要的問題:「如果剛才那一刀刺在你的喉嚨上,結果會如何?」他沉著臉。

  「嗯……」我故意頓了頓:「如果在喉嚨的位置的話,恐怕納貝藍又要因為衣服被弄髒而抱怨了吧?」我對納貝藍笑笑,示意他不要介意剛才的事。

  狄瑞的喉嚨發出一種無法描述的聲音:「你……果然是個怪物……」

  「我會很待待的看你準備用什麼辦法來殺掉我這個怪物。」從椅子上站起來,我示意午茶時間可以結束了:「納貝藍,我還是決定把他留在這裡了,畢竟,他的憎恨很有趣!」

  ***

  夜晚時分,光水晶的白色光芒籠罩著書房裡的所有物體,當然也包括我,因為感到視線而抬頭,我看到的是納貝藍漂亮的眸子:「怎麼了?」他顯然想要說些什麼。

  「卡克伊少爺,你答應過我,也答應過公爵大人不再傷害你自己的。」顯然,他指的是白天的事。

  我笑了:「我不是故意的,納貝藍。而且你看,那麼小的傷口很快就癒合的。」

  猶豫了半晌,納貝藍還是說下去:「卡克伊少爺,你昨晚命令那個狄瑞殺掉了的那個人……是他的情人?」

  「曾經是吧?」我帶著嘲弄的微笑:「我只是受不了那種所謂的愛。又不是軟弱的人類……身為魔族還是老將那種感情放在嘴邊,不覺得太無聊了麼?」拉了拉少年短短的發尾:「納貝藍,你也相信所謂的愛嗎?」

  「我……」可愛的少年沉默了,半晌後的開口卻是改變了話題:「卡克伊少爺,你有的時候真的比我更像傀儡呢!不是外表,而是內心……」

  「哦?我可愛的納貝藍也學會公爵的口頭禪了麼?」輕笑出聲,我搖著頭將視線重新回到書本。

  「愛」麼?真是一個讓人不愉快的名詞……

  ***

  躺在床上反覆著,我想我一整個晚上都沒有睡好。

  我以為狄瑞和納貝藍的話對我不存在絲毫影響,可是獨自躺在房間裡的時候,他所說的話卻在腦子裡絞成一團,無法入睡,讓我只能看著天花板的瑩綠色月光發呆。

  我不喜歡「愛」這個話題,更沒有想到過會和我的傀儡談論這個話題──古怪的感覺,我簡直要懷疑那時候站在我面前的是一個人類,而不是魔族。

  而且……我希望他殺死我?怎麼可能!我才不會去期待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這一切只是一個遊戲而已……沒錯,是遊戲!

  反覆在心底強調這個詞語,總算是睡著的我卻在天濛濛亮的時候被一種古怪的聲音吵醒──有人敲打我門外的結界?

  從床縟上坐起來,我伸手撫了撫亂掉的頭髮──只是效果好像並不明顯。穿著單來走過去拉開門,整個府邸裡面會沒常識到這樣敲打「結界」的人想來想去也只有一個而已。

  「狄瑞,你知道現在是幾點?」用不悅的眼神瞪著房門外的男人,他看起來有點目瞪口呆的樣子。

  張著口,他不知為何一言不發,只是瞪大眼睛看著我而已。換掉那天太過緊身的衣服,現在的他身上是一套巴爾卡司放在我這裡的衣服──黑色和銀色,看來那個日海森林的領主品味還不錯的樣子。風格上看起來好像是我們東國的式樣嘛,不過我也不希望狄瑞穿得好像日海森林裡那些侍衛一樣。

  對他的打量讓我感覺清醒了不少。我繼續執著地伸手撫平自己的長髮:「納貝藍把衣服給你了?穿起來的感覺不錯。」

  我覺得自己的評論還挺中肯的,可是男人卻突然對我伸出手來!很大的力氣握住我的肩膀:「告訴我,是不是真的?」激動的語調。

  「什麼東西是不是真的?」即使不是因為剛起床,我想自己也一定同樣摸不著頭緒。他不會是問我「自己穿這衣服的感覺是不是真的不錯……」吧?

  「黛葸……黛葸還活著?」他的力氣很大,大到讓我覺得自己的骨頭好像要碎掉了──這種感覺並不好玩。

  他的問題讓我完全醒過來。哦……沒錯,他應該還是恨我的。剛才一瞬間我幾乎要忘記這件事情了。

  「放手,你弄痛我了。」

  開口,並且很滿意地看著男人帶著不甘的表情放開了我的肩膀。

  我揉著肩頭,轉身進屋去拿今天打算換穿的衣服。身上穿著睡覺的衣服因為汗水而粘在身上,這種感覺很不舒服:「她還活著?你聽誰說的?」

  問出口才發現自己問了個笨問題,除了我可愛的納貝藍,不可能再有其它人了。

  「不要反問我!」男人跟進了房間來,音調提得很高:「我只要你告訴我,黛葸是不是還活著?」

  他似乎不打算離去?我的手停在貼身單一的寶石扣子上:「狄瑞……你一大早來敲我的結界,把我吵起來……就是為了這種無聊的事情?」我故意加重了無聊二字,滿意地看到他眼睛裡的憤怒,那種情緒讓我無端地感覺不錯。

  所以,我笑了:「以後來找我記得先告訴納貝藍,我結界上的防護力會弄傷你的手!」眼睛瞄到他發紅的手掌:「我記得公爵的傀儡受傷很難癒合……」

  「卡克伊·布拉德!」憤怒的叫聲,男人的氣息瞬間在房間裡炸開──我能感覺到他的力場吹亂我本來就不整齊的長髮。窗簾也在人為的風中大肆飄蕩。

  還有殺意。

  但是,我維持著自己一貫的微笑:「現在,好好的出門去吧,狄瑞。我會回答你的問題──不過,不是現在!」解開幾個扣子,我就著敞開衣襟的姿勢正視他那對包含憤怒和驚訝雙重感情的眼睛:「首先,讓我換好衣服?」

  我不知道他看我的眼神到底定在哪裡,反正我們的視線沒有相交。他在沉默了半晌之後,房間裡的風消失了。他用重重的動作摔門出去。

  真是有趣的反應啊……我忍住自己想要大笑的衝動:「在側廳等我吧,狄瑞。你還有時間拜託納貝藍準備早餐!」

  聲音穿過再度彈開的門,在走廊的牆壁上撞擊。我能確信男人聽到了我的話。

  ***

  在這個時間段,側廳是府邸裡陽光最好的房間。透過向東的落地窗,初升的太陽將自己的光芒毫無保留地照射進來,讓靠在墊子上的我愜意地瞇起眼睛。

  有點昏昏欲睡的感覺啊……

  顯然,坐在我斜對面的男人並沒有像我一樣好的心情,用一種僵硬的動作坐在側對窗口的軟墊上,他的不悅看起來是攙雜著對這種姿勢的不滿以及對他的問題的焦急。

  「看你的動作那麼不自然……以前從來沒有使用過這種墊子?」我自覺笑得有點奸詐:「放鬆就會很舒服哦!這種墊子裡的羽毛是只有在日海森林才能收集到的。」

  他的側臉被陽光映照,顯得更有壓迫感一點……我聳肩,不打算繼續逗弄他:「你想要答案,對嗎?」

  狄瑞用沉默來回答我,但是那表情明顯的是不耐。他的眼睛裡有對我的憤怒,卻還有另一種也許叫做希望的東西──那種勾起我的破壞慾望的東西。

  我側過頭,懶懶地看著他被陽光投射出來的影子:「可是……那個時候是你動的手……」本來要放鬆的身子突然僵住了,我能察覺到他細微的震動。我接下去陳述:「想知道她到底有沒有死,應該是問你,而不是來問我吧?」

  「你……」耳朵捕捉到細微的聲響,像是他用力咬牙發出的咯咯聲。

  我發現自己很喜歡他的憤怒。

  那是一種直觀的感情、自然地爆發出來,強烈、熾熱:「記得我給你的命令嗎?我是讓你做到連你自己都認為她死了為止,最確定她生死的應該是你自己吧?還是說,你需要我幫你回憶?回憶那時候你為了殺死她,到底攻擊了她幾次?你自己的手,是如何直接插進她的體內,你的身上,濺了多少的血跡……」

  「住口!」

  這次是預料中的行動。也對,被我說到這種程度還不為所動的話,我就要開始懷疑他是不是冒充的了。他的動作比閃電更快,連眼睛都沒有眨下的時間,他已經從原本的位置躍到我的身前。一隻手撐在我身側,另一隻手握住我的脖子。他充滿憤怒及殺氣的眸子狠狠地俯視著我:

  「卡克伊·布拉德……你是一個卑鄙的騙子──讓我憤怒對你有好處嗎?我只要你偶爾誠實──告訴我,她是不是真的還活著!」為了逼迫?他的呼吸離我很近,近到能夠感受那種熱量。

  我沒有掙脫他,而是放鬆自己的身體仰躺在大大的靠墊中間,任他掐住我的脖子……「如果我告訴你,她真的還活著……我說的是如果。那樣,你會如何呢?」

  他又能如何?手鬆了一下,注意著他表情的我當然沒有錯過那片刻的茫然。

  身為我的傀儡,他還能如何?痛苦像一閃而過的電流,劃破他眼睛中的茫然:「我要回到她的身邊。」

  似乎是猶豫的最後,他還是說出口了:「我答應過她,會一直在她身邊、保護她……」

  「你以為我是這種成人之美的魔族?該不會你還認為我存在好心這種東西吧?」帶調侃的語氣,我對他這種信念不屑一顧:「你真是個讓我意外的魔族呢!狄瑞……像你這樣天真的傢伙真是少見。」

  咬皮,他幾乎是一字一頓:「我會讓你答應的,一定!」

  「威脅我?」這個認識讓我有點愉悅:「你知道我不怕死亡……」

  「我會讓你生不如死!相信靠我的力量絕對能做這點──在你連命令都來不及發出的時候!」

  他眼睛裡的恨意很直接──直接地針對我。感覺是那樣的清晰……對了,在他的認識中,我能夠壓制他的只有契約束縛力的命令吧?

  直觀的憤怒和憎恨透過皮膚滲透進我的身體,讓我起了一陣顫慄──卻不是因為恐懼,我開口了,緩緩的,聲帶的震動傳達到他的手掌上、再返回來讓我自己感受到:

  「我的納貝藍是個好心的孩子,狄瑞……他總是希望我少惹一點麻煩,少生一點事端……少一點敵人。」我盡量緩慢地說著,給男人思考的時間。

  「你說他騙了我?」壓制我脖子的力道變大了,我能感覺到他的手在顫撜。

  在手掌的控制下,我最大限度地搖頭:「不,狄瑞。納貝藍什麼都不知道,那只是亞斯萊王賣給我的人情而已。把南國送來的投書從殺死改成傷害,這對他來說實在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了!更何況……死去的只是一個小小的伯爵千金而已。」

  意料中,壓在我脖子上的手掌讓我幾乎無法呼吸!但還只是幾乎而已。男人的呼吸變得急促,手掌上的魔法力讓我的皮膚生疼。

  我甚至有點期待起來──期待什麼呢?少有的,我茫然了……

  但那只有短短的一瞬,納貝藍的驚呼我收斂自己的心緒。我知道玩到這裡也差不多了:「狄瑞,回到你原來的位置去。看來早餐準備好了。」

  帶著不甘,男人離開了我的上空,陽光的溫暖回到我的身上。

  回頭看見納貝藍驚訝的表情:「卡克伊少爺……」他像是想說什麼的樣子,但最後還是只說出一個名詞:「早餐。」

  「謝謝。」我微笑著揮手,簡單的法術,矮桌出現在我和男人中間的地垿上。高度正好夠我們坐在地上用餐。

  對面的男人再度變得沒有表情,但是我能從那已經產生裂縫的平靜中看到重拾希望,又被打破的絕望感。

  靜靜地進餐,空氣沉澱,直到我放手中的水杯,抬頭看向身邊可愛的傀儡:「納貝藍,以後不要再說多餘的事情了。」

  「卡克伊少爺?」拿著銀製叉子的手頓了頓。

  我知道,我的命令傷害到了他。可是有些話不得不說:「南國的貴族千金已經死了──不管那些官方文件說什麼,只要我知道她死了,那就夠了。」我強調那兩個字,相信身邊聰明的孩子能聽懂,「我們的狄瑞先生情緒不夠穩定,還是不要用這種安慰來讓他更激動了。」

  「是……」納貝藍低下頭去,實在是我見猶憐的樣子。

  銀刀碰觸盤子,發出清脆的響聲,我再度聽到狄瑞的聲音:「布拉德,對你來說,別人的生命到底算什麼?傀儡又算什麼?你以為你能控制我的情緒,控制一切嗎?」

  我勾起唇角笑笑,算是讚許他蘊藏風暴的平靜語調。平靜再度降臨,這次的中止卻是在納貝藍放下餐具,用布巾擦拭唇角以後的事。

  撤下早餐,他從身上拿出一個精緻的信封來:「卡克伊少爺,這是王城的來信。」

  「信?」重新靠回軟墊上,我懷疑地皺眉:「我不是說過,我的信都讓你拆了以後轉告我的嗎?」

  他在我身邊跪坐下來,把信封遞給我。「封蠟上有法術,我沒辦法打開它……」

  接過輕薄的信封,那封蠟上面的紋章讓我的手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那不是王家的紋章……那種特殊的印記只屬於特定的一個人。

  壓抑依舊波動的心緒,我克制住自己想要顫抖的手。拆開了信封……潔白的信紙上只有短短的幾句話。簡短、明確,還真是符合他一般風格的話語啊……我早該想到的不是嗎?這些日子來,我一直都知道會有這麼一天的出現。

  「卡克伊少爺……卡克伊少爺!」我想我的異樣嚇到納貝藍了,他焦急地搖晃我的手。「卡克伊少爺,你怎麼了?信裡說了什麼很重要的事?」

  好不容易才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緒,我伸直手指將手裡的信箋化為灰燼。

  看著手心裡金色的火焰燃燒,我淡淡地開口:「沒什麼,現任的亞斯萊王死了。他的獨生子請我去王城……幫忙。」有點嘲諷,燃燒信箋給我一種快意的感覺。

  那個男人還是一樣自我中心啊……又想用一句話來改變我的生活嗎?

  「你到底是什麼身份?」我不知道是什麼想法讓狄瑞開口詢問:「你獨自住在偏僻的莊園,家裡只有自己和一個傀儡,可是東國的王權交接卻需要你的出現?」

  對我的身份產生懷疑了?真是意外的晚。

  「用階級來辨別能力和等級,這是南國傳統的壞習慣。」我輕笑,火焰從手中消失:「你只要知道,我是一個小人物──小到別國的人都不能知道的小人物,那就夠了!」

  站起來,剛才那一瞬的動搖已經完全消失了:「納貝藍,恐怕你和狄瑞要到公爵府去寄宿一陣子了。」

  「什麼?」驚訝的疑問,是兩個傀儡的合奏。

  納貝藍看了一眼狄瑞,隨後開口:「卡克伊少爺要去哪裡?王城?我不能去嗎?」他跟著我站起來。

  我習慣性地撫摸他的頭髮:「公爵府不好嗎?應該還不錯吧?起碼不用你自己做飯……還有狄瑞,你也可以暫時休息,用不著再整理庭院和劈柴了。」故意瞄了他一眼,看到的當然還是一臉嚴肅和陰沉。

  「卡克伊少爺……」納貝藍一臉的擔心:「你要一個人去王城的話……我……」

  「我不明白!」狄瑞開口,走近我一步:「寄宿在公爵府是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我要離開一陣子,沒功夫照顧兩個屬於我的傀儡了。」自覺說得有點大言不慚,起碼在照顧這個詞語上是。「所以你們兩個在我不在的時候就住在公爵府好了,比較安全。」想了想,又開口:「把自己僅有的家產交給強大的貴族來保管,應該是一種明智的決定吧?」

  我的話讓狄瑞又露出怒意來了……為什麼?該不會是為了那玩笑的家產之詞吧?死板的男人。

  「卡克伊少爺,你要離開多久?」納貝藍仰頭看著我:「就算我不想知道,公爵大人也會問的……」

  公爵會問嗎?恐怕……他是早就知道的吧?

  這次去王城敬客,時間恐怕不會太短。

  用手掌安撫納貝藍,我笑了:「別一臉要被拋棄的樣子呢,納貝藍……我還不想放棄你們兩個重要的傀儡啊!」視線掃到僵立一旁的男人。

  「兩個月……狄瑞。這是我給你的命令。我不管你用什麼方法……兩個月以後,來東國王城接我。」

  男人的拳頭握起,我想他從我的話語裡聽出了什麼吧?然後──他開口。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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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房間裡的燈光十分明亮,讓夜晚的空氣中多出一份白晝的感覺來。獨自坐在茶几邊沙發中,我看著茶几上精美的琉璃杯子,把玩垂在肩膀上的髮帶一端。

  寶石的表面很是光澤,手感很好……

  是不是大人物都喜歡遲到?

  眼光瞟向牆上,時鐘顯示出我已經等了超過一個小時了──記得他以前是個很守時的人啊,還是說,成為所謂的國王以後,需要拿拿架子,讓別人多等一會?

  就在我快要失去耐心的時候,通往走廊的門終於被人推開了,一個侍衛拉著門,恭恭敬敬地對走進來的男人彎腰。

  是他。

  我以為自己在事隔這麼多年以後再看到他會感覺到激動……或者別的什麼感情。可是現在的腦海卻異常清醒、心情很平靜。就像看到一個隨隨便便的路人甲一般。

  他的外表一點都沒有變,想來短短的幾十年也不會讓一個魔族產生什麼很大的變化。深棕色的發、棕紅色的眼睛……唯一的不同大概是當年神態中的張揚消失了,取代的是一種沉穩和內斂。

  我打量他的同時,那對熟悉的眼睛也在注視著我。片刻,他終於開口了:「你來了,卡克伊……」

  「殿下發出的邀請,我能不來嗎?」已經習慣了的嘲諷語調,我想自己是永遠都改不掉了……「哦……對了,現在應該要叫陛下了吧?」

  揮手,他遣退侍衛和侍女。

  門再度關上之後,他踏著看似沉重的步子走到茶几對面的單人沙發坐下:「得了,卡克伊。我就不相信你看不出來我繼承王位得有多辛苦。」他嘲弄著自己。

  看出來?想來我不必看,也能從進入王城以後聽到的傳言中找出端倪來了。

  前任的東王在任的時候未免也太短了點,而且又死得不明不白……有些貴族難免會對這個新上任的新王產生不滿。

  即使我們是和平的東西,只要有魔族存在的地地,爭端就永遠都不會停止的吧?

  停止擺弄髮帶的動作,我的雙手在翹起的膝蓋上交疊:「然後?你叫我來的目的?」打開天窗說亮話──我根本就不打算聽他訴苦或者敘舊。相信他也不是為了這種無聊的理由而叫我來這裡的。

  「你沒有仔細看我的信?」他的話有點明知故問的成分在裡頭。

  我笑了,那麼簡單的信,想要不看仔細也很難吧?「怎麼可能,你我都不是單純的小孩子了,亞斯萊陛下。我可不會相信你會想起學院的過去生活而把我叫來這裡。」

  驚訝的表情浮現在男人英俊的臉上,然後他開口:「那好,卡克伊。我就直接說吧……我繼承王位有些阻礙,所以需要你的幫助。」

  「我的幫助?」像是聽到很有趣的笑話,我笑了出來:「哈哈哈……我的幫助?什麼時候東國的王位交接也輪到我這個算不上貴族階級的小人物來說話了?亞斯萊陛下……恐怕你想要的是鑰匙的幫助吧?」

  「沒錯。」他根本就不想否認:「卡克伊,鑰匙的力量在東國是被所有貴族信服的、絕對的力量。只要有你的幫助,我絕對能夠順利的把王位繼承下來!」

  男人的眼睛裡面閃爍著一種熱切的光芒,一瞬間似乎恢復成了過去我所認識的他:「你會幫助我的,卡克伊。對不對?」

  從臉上收斂起了笑容,我沉默了。有這麼片刻,我的眼睛像是被固定一般地和他對視著,無法移開眼神。

  然後,我開口了。一字一頓的:「我、拒、絕。」

  這是不是就是人類所說的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他的臉上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拒絕?為什麼?」

  依舊自我中心的男人……難道他就沒有想過會被我拒絕嗎?難道他覺得我會來這裡,就一定會同意幫他?

  「鑰匙是我的,不是其它任何人的東西,而我……是我自己的。」單手把玩胸口上掛的小小鑰匙,我看到男人用一種渴望的眼光看著鑰匙表面的金屬流光。

  也許他是透過這種光芒,看著和他極為接近的權利與地位吧?

  「我不打算用鑰匙去幫助或者支持任何人。」我想,我表達得夠清楚的了。

  男人的眼神除了不解以外攙雜進惱怒──一種上位者都會有的,在意願不能達成時候的惱怒:「為什麼,卡克伊。我要你準確地告訴我──既然你願意幫助公爵打開大門,為什麼不肯幫助我?」

  我搖著頭:「那不一樣,亞斯萊陛下。公爵和我只是交易而已,永無後患的交易。而如果幫助你的話卻是弊大於利……抱歉,我實在想像不出自己同意幫助你的任何理由。」

  「理由?」我的話讓他挑起了眉:「卡克伊……我還記得在離開學院的時候你對我說過的話,我還記得你對我的感情。」

  有利用價值的時候,他連曾經放棄的東西都要撿回來重新利用嗎?我有種想要大笑的衝動,雖然克制了,卻還是不由得讓諷刺的微笑浮上唇角:「感情?我是不是聽錯了?怎麼連堂堂東國的新王都開始用這個詞彙了?該不會連亞斯萊王都被人類毒害了吧?」

  真是的,饒了我吧。不光是那個奇怪的傀儡,現在連東國新王都說起這個詞語來了……難道這算是暗界的新流行不成?

  複雜的目光在我身上徘徊:「你變了,卡克伊。」

  「當然。」放開胸前的鑰匙,我的手回到膝蓋上:「已經好幾十年了,不變才是奇怪的事情吧?再說……你也變了不是嗎?」

  笑容還在唇角,身前的男人突然動了,他的身體只是前傾。越過小小的茶几,手帶落茶几上的琉璃杯子,在赤色地板上碎成無數片。

  那隻手抓住了我的下巴,然後我感到他的呼吸,他的唇。

  他吻了我──如果那算一個吻的話。

  帶著粗暴的輾轉啃咬,像是要證明什麼。唇舌分開我的牙齒,侵入口腔,我能感覺到他的佔領意味。

  知道自己是比不過他的蠻力的,我乾脆放棄抵抗──直到他自動離開。

  「雖然過了幾十年,不過你的吻技好像一點都沒有進步啊?」他好像很喜歡倚在茶几上的姿勢,我也不在乎。

  「因人而異。」我只回答給他四個字,視線停留在地面上。琉璃杯子的碎片折射出美麗的光暈──可惜了一個精美的杯子。

  「哦?」我抬頭的時候正好看到他挑眉:「你真的不打算幫我?卡克伊?」

  「是的。」重複的話我不想再說。

  他站直了身子,居高臨下:「可是,你在我身邊這件事的本身就能給我很多益處了……你以為我還會讓你回去?就算是鑰匙給你力量……你也無法從這裡離開吧?」

  男人的氣息在房間裡散開,發出一種肉眼可見的光芒……這當然是他的威脅。

  無所謂地聳肩,我笑了:「早就猜到你會這麼做了,亞斯萊王。」從沙發上站起身,我撫弄衣襟上的紋理。

  「或許你不介意帶我去看看你為我準備的房間?」

  ***

  撇開偏見不說,城裡的主人給我準備的房間實在是不錯的。

  這個房間比我的臥室還要大上很多,西面是兩扇門。除了走進來的門以外,東南面的牆壁上都有著狹長的窗戶。窗上裝飾著金屬紋路,也讓房間裡的人沒辦法從窗戶出去。

  這座塔是城裡的最東端,為防發生意外就在窗上做了這樣的裝飾。

  他的解說實在是有點多此一舉。

  我走向朝東的窗戶,扶著窗台看出去。外面是夜幕下的森林,甚至可以看到遠方的海面──在瑩綠色的月光下面正閃耀著詭異的光芒。

  「視野還不錯。」

  「你就住在這裡好了,除了侍女以外,我不會讓別人來打擾你。那邊是浴室和書房,你應該能找到自己需要的休閒吧?櫃子裡面有你喜歡的熏香……卡克伊,這個房間是專門為你準備的。」

  「就軟禁的性質來說,這個房間還算滿舒適的。」我笑著看了他一眼,笑容中是無法消失去的諷刺。走離窗口,我在房間正中帶著華蓋的床沿坐下。

  帶著玩味的口吻,我再度開口:「你還沒有說清楚需要多少時間,亞斯萊陛下,我可不能讓我的傀儡們在公爵府待太久。」

  「卡克伊,你一向很聰明。」他站在我身前,把玩我紮成一束的長髮:「既然你聰明到把你的傀儡送走,而且是送到我鞭長莫及的公爵府……現在為什麼又要用這種明知故問的問題來諷刺我?」

  「諷刺你?」我睜大了眼睛看著他:「我表現得那麼明顯?那真是對不起了,習慣問題。」故意說得很輕巧,我還是依舊的笑容:「對了,說到侍女的問題……我實在是不喜歡女性,如果陛下你不介意的話,我希望能夠換成男人。」

  「男人?你是不是在暗示我什麼呢?卡克伊……」他更靠近了一些:「你需要男性的侍從?還是說你更希望我親自來?」

  「哈……你?你有這個時間嗎?」他的話實在是很可笑。他不是已經為了繼位的事情焦頭爛額了?「如果說你真的希望能夠服侍我,我倒是不介意以後讓納貝藍教你幾招……」

  話還沒有說完,肩膀突然受到了衝擊──男人的手壓住我的肩,用力將我按倒在床榻上:「諷刺夠了,卡克伊,你讓我很想封住你的嘴!」說完的同時立刻身體力行,他的唇壓了下來。

  這次的吻比剛才的更強烈,讓人窒息。我幾乎可以感覺到唇瓣的疼痛。用咬的?看來真的是惹毛了他啊……還好,他在嘗到血腥味之前放開了我的唇。

  套用一句通俗的話──這只是一個開始。

  男人在我的注視下,一把將我拉起,手一伸就扯開我的髮帶,我剛因為扯到頭皮的些微痛楚而皺眉的時候,下一個動作就是撕開我的衣襟。

  真的是用撕的,我能清晰地聽見金屬鈕扣敲擊地面的聲音,簡單的動作,我身上就只剩下長褲而已。

  裸露的皮膚能夠感受到絲質床巾的冰冷,血壓在我身上的男人的唇舌及撫觸的感覺卻是熾熱而明顯的。

  那種感覺沿著脖子一直向下延伸,在我的胸口逗留、轉悠。

  沒有絲毫響應他的興趣,我只是皺眉看著頭頂的華蓋,感歎那種俗氣的紋路。如果是納貝藍,絕對不會挑選這種莫名其妙的花紋──起碼顏色要更淡、更素雅一些……

  「痛……」胸口突然的疼痛叫我收回了游移的神志,低下頭來,我看到的男人抬起那惡劣的笑臉。皺眉──他又咬我……真是不好的習慣。

  「卡克伊,我不喜歡別人在和我做這種事情的時候分神。」帶著熱度的手掌順著我的腰線滑下去,在長褲的邊緣兜著圈子。

  「如果不分神的話,我怕自己會睡著。」笑了笑,我滿意地看著他皺起的眉頭。

  「也許你已經很習慣這些了……」手終於鑽進我的長褲裡面,找到了他想要找的,捏握、揉搓:「但是……你的反應真的叫我很難不懷疑,你是不是冷感?」

  喉嚨裡發出無奈的歎息,我沒有阻止他動作的意圖。他的聲音繼續:「還好,你的身體比你的嘴要來得誠實。」

  「恐怕那也是你唯一能夠得到成就感的地方。」熱流隨著他的動作從我鼠蹊部竄升,卻只能停留在下半身而已,我早已習慣,不會讓這種感覺佔據我的腦海和意識。

  「是嗎?」左手依舊保持著原先的動作,右手卻也向下爬去,輕易褪下我的長褲,這下是真是袒誠相見了……雖然是單方面的。

  「那就讓我看看吧,你還能撐多久?」帶著不懷好意的微笑,他開始加快了手的速度、加重了力道,在我的下半身施壓的同時,那對深邃的眼睛卻直直地看著我的臉,像是想在我臉上找到一絲什麼痕跡。

  但是顯然的,他將會失敗。從一開始我就不打算讓他看到自己的任何動容、也很確信自己能夠做到這一點。

  身體很快被完全喚醒了,顫抖的感覺只是傳達到皮膚表層最原始和直接的反應而已。只要稍微克制,我就能把輕微的喘息和呻吟嚥回喉中……

  嗅覺能夠探知到自己的氣味在空氣中散了開來,男人的臉上浮現懊惱和憤怒的神色:「為什麼,卡克伊,為什麼?」他的左手捏住的我的肩膀,感覺有點疼痛。

  「你問的底是什麼?」我瞇起眼睛看著他:「我剛說過的,我不會做一件違反自己意願的事情。就算有了你所看到的反應,那也是單純的肉體反應,那大概也能滿足你吧?」

  「你……」憤怒的氣息從男人的身上散開來,他鬆開我的肩膀,卻用力抓住我的雙腿,分開、抬起──

  疼痛……真的很痛。那種被強行進入的感覺還真是不舒服。擠壓、摩擦內壁產生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我皺起了眉,手掌抓住身下的被褥以保持身體的平衡。

  男人的呼吸粗重,響在我的身上。在我的腦中交織成奇妙的音調──我為什麼能夠如此冷然地看著他對我做這些?

  這個男人……曾經是我憧憬的對象,我曾經朝思暮想過這些。可是現在身體所感覺到的卻只有摩擦的疼痛和肉體自然表現出來的反應而已──彷彿那不是我身體的一部分。

  壓制我的身體是熾熱的,抓住我的雙手也是,在我體內衝刺、搖晃我的部分更是火燙。相對,我依舊冷然的身體卻顯得有點可笑。

  或許說,可笑的是他那無法抑止的熱情?我想笑,可是才牽動了唇角就被男人單手掐住了脖子──不是很緊的程度,當然更不可能要掉我的性命。

  「卡克伊……你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他的聲音因為情慾而沙啞,聽起來很是性感。只可惜我現在根本就不想品嚐那份性感。

  「變得如何?」還好,他的手的鬆緊度讓我依舊能夠說話。下體的異物感和疼痛叫我沒辦法用平時的音調說話。

  那種疼痛裡面攙雜特殊的劇痛,看來是見血了。

  「如果你還和學院的時候一樣,如果你……」他緊緊地咬牙,並不正面回答我的問題。身體的動作沒有停下,讓我厭煩的頻率。

  他到底還要多久?

  仰起頭,視線隨著身體而晃動。頭頂的華蓋上方似乎有什麼特殊的光芒,透過布幔和燈光照射下來,在空氣中迴旋。

  身體的某些部分是無法通過意識來控制的,即使不想,已經習慣了的身體還是在亢奮的末端徘徊、弓起,我能感覺到男人加重了他那本來就已經十分粗暴的動作、加快了速度。

  他的聲音震動著空氣:「發出聲音來,卡克伊──叫啊!我要聽見你的聲音──」

  掐在脖子上的手越收越緊,幾乎讓我無法呼吸,當頸骨都發出哀嚎聲音的時候,燙熱的液體濺射進我身體深處,詭異的感覺叫我咬緊了牙根,我知道此刻的自己無法保持冷靜的音調,所以還是選擇了沉默。

  瞇起眼睛,那種怪異的光芒似乎更亮,充斥在視線中。更緊地抓住床單,我釋放出身體僅有的那些慾望。

  那些白色的液體也許可以讓他挽回一些自尊吧──在心底嘲諷地笑笑。

  汗濕的手終於從我的脖子上鬆開,還給我正常的呼吸。男人的一部分從我體內扯離,帶著他自己釋放的液體。

  單手揉著有些微痛的脖子,我半撐起身子:「滿意了?亞斯萊王陛下……單方面的快感和激情讓你感受如何?」

  似乎不打算響應我的嘲笑,男人只是整理著自己凌亂的衣裳──從頭到尾都沒有脫掉的衣服。然後,他緩緩開口:「單方面的快感嗎?卡克伊……我很瞭解你。」

  「哦?」我挑起眉。下身依舊刺痛,但我知道那是鑰匙在為我治癒體內的傷口而已。「你瞭解的是幾十年前、過去的我吧?」

  像是沒有聽到我的話,他繼續著自己的話題:「瞭解你,並且瞭解整個布拉德家族!你明白嗎?」回過頭來,我看到的是他嘴角詭異的笑容。

  初次看到的這種笑容讓我的心突然收緊──布拉德家族?我忽略了什麼嗎?還是……這個男人真的計劃了什麼,是我沒有想到的……

  也許是我的皺眉讓他感到快意?男人重新靠近我一些:「果然只有雙月月半的時候才有效啊……月光。」他的手指向天頂方位的華蓋。

  雙月、月光……這些詞語在我的腦中撞擊,讓我的身體像是遭受雷電攻擊般震顫──剛才的光芒難道是……

  不顧身體的疼痛跳起來,我伸手揚起一片魔法力的旋風。華蓋飛揚、布幔吹開,散開,整個都被旋風捲到遠處的牆角!

  一種比燈光更亮的瑩綠色光芒從頭頂的圓形窗戶照射進來──月光,叫我渾身發冷。

  怔楞中,我聽到男人的聲音。帶著滿滿的笑意:「我說了,你的全部,卡克伊,包括你們所謂的發情期。」

  沒有心思嘲笑他粗俗的說法,我只為自己的失算而扼腕,我料到了他會利用那一天,卻想不到居然利用得如此徹底……

  將我拉到身邊,他強迫我看著他的雙眼:「你喜歡嗎?卡克伊……我一開始就說過,這個房間是特別為了你而準備的……最東邊、最高的塔頂。」

  「不管月亮在哪個位置,天頂的圓形琉璃窗能將它的光芒折射到這個房間裡來。」他的呼吸吐在我臉頰、手觸摸著我裸露的肩膀,引發顫慄。

  「對你來說,雙月的月光應該是最好的催情劑吧?卡克伊……你會讓我等待嗎?真的等到這個月的月圓?還是……在那之前就乖乖放棄你所謂的自尊?」

  突然發現,也許我從一開始就錯了──錯在自己還在潛意識中對這個男人抱有幻想。

  我已經不是當年的卡克伊,他也不是當年的霍林了。為了自己的目的和野心,他──一個魔族,自然會學會使用任何手段,來對付區區渺小的我。

  頭頂上的月光流瀉下來,讓我覺得自己像一隻被露珠的光彩迷惑、鑽進蛛網裡的蠢蝶。

  兩個月,也許還是太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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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再怎麼希望、祈求,該來的總會來的。

  兩月一次的正月圓——月光揣帶著最多魔法微粒的時刻……我曾經想過逃走,可是腳步也被自己的意識牽絆。

  不能走,這是界限……兩個月——我自己定下的界限呵。

  也曾經天真地祈求,那天到來時至少能夠有滿天的雲彩。可當太陽落下,當圓月初升的時候,那種攙雜銀絲的綠色月光還是灑進了我所在的空間。

  窗口可以看到外面無雲的夜空,瑩綠色的圓月懸掛在天幕的一角,兀自放出冷冷的光芒……

  知道自己不能繼續看下去,我一個回身用力拉起了窗簾。

  厚重的窗簾將窗口的光芒阻隔在了外面,卻無法抵擋天頂上投下的綠色光幕。

  頭頂的特殊天窗盡職地將月光全數折射進房間裡,我縮著腳靠在牆邊。

  明知道,生理上的需索不會因為黑暗而消失。明知道這一切都是不可避免的,但我依舊不想屈服於身體的自然反應。

  發情期……其實這個名詞是非常貼切的。布拉德家族的每個成員都有這種時期——每個正月的月圓。在這個晚上,月光中的因數會和血液中的某種特殊物質起反應。讓我們在肉體上變得飢渴,幾乎無法克制自己的性慾望。

  也許就是因為這個原因,鑰匙才會選上布拉德家的血脈?

  特殊的生理時期保證了孕育下一代最基本的機率,即使真有所謂的禁慾主義者也無法抵抗月光——鑰匙保證了自己對於新的寄宿體最基本的需要。所以,它本身也在一定程度上加強了月光的催情能力。

  後退到了極限,我的背部抵上了冰冷的牆壁。月光隨著時間推移,很快就要佔領房間裡的所有角落。就連我現在所在的這一小片黑暗,也將消失殆盡。

  不,我不會輸的……在自己府邸的時候能夠撐過去的夜晚,沒理由在這裡就不能撐過去!

  不自主地咬牙,我命令自己忽視那過去的正月圓一定會被我擋在屋外,現在卻灑滿房間的瑩綠色光芒。對,我不會輸……

  跨出一步,我走進了月光中,在床沿坐下來。

  「不會輸給你的……一定!」這麼希望也這麼命令著自己,我用力握緊手中小小的鑰匙,感覺上面那塊小小的,兀自發出光芒的紅色石頭。

  我只能用專心來抵抗身體自主的慾念,魔法在這種時候已經完全消失——想當然,鑰匙不可能讓我用它的力量來抵抗它的意志吧?

  靜靜的坐在月光中央,周圍只是一片寂靜。我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呼吸……努力壓制的平穩。

  但是,有一個聲音打破了我的寧靜。

  那是門被打開的聲音。無暇他顧,我只能抬起頭來看過去。

  這些天來已經熟悉的男性身影、聲音。

  「卡克伊,我聽說你從下午開始就什麼都沒吃?」像是要證明他的關心,食物的香味同時在房間裡瀰漫開來。

  我當然聽出了他話語裡隱藏的笑意。

  故意,我忽視了那隱藏的東西:「食物?我不能……」

  那個送餐點的侍女在還沒完全走進來的時候就被我趕出去了。她身上特殊的雌性氣味和熏香讓我不由自主地身體發熱——這個夜晚,我不想看到任何一個女性。

  那麼,男性呢?

  抬眼,我看著面前的男人。他正端著托盤,一步步走過來。

  看著,我的大腦卻無法理解他的意圖。

  男人也是危險的,特別是他……他等待這個日子已經很久了吧?

  在我身前停下,男人把托盤放在床頭邊,用手抬起我的下巴:「怎麼不說話?像平時一樣諷刺我……卡克伊……諷刺我為了得到王位而顯露、絞盡腦汁的醜態……」

  「我沒有必要諷刺一個把我的諷刺當成消遣的人。」不做無用的事情,這是我起碼的觀點。

  粗糙的指腹磨擦我的下顎,男人發出笑的鼻音。「知道嗎?卡克伊……你就像是條被拔掉了毒牙的蛇……」

  很可笑的比喻,只可惜我現在沒有嘲笑他的興致。

  他的聲音在停頓了片刻後再度響起:「你不吃晚餐嗎?還是……打算要我餵你?」

  游刃有餘的語調,他真的從餐盤上拿起瓷製的盤子:「說真的,我倒是不介意的。」

  在他舀起一勺食物送到我嘴邊的時候,我別過了臉去。他的歎氣聲和勺子碰觸瓷盤的聲音一起響起,在我以為他放棄的時候,一隻強硬的手卻再次抓住了我的下巴。

  用力掰過我的臉,他直接用嘴吻住了我。

  不,這不算是吻。我能在他的唇上嘗到香料和食鹽的味道。舌頭強硬地竄入,將他嘴裡的食物送入我口中;翻攪我的舌,讓食物直接從我喉頭滑下去。

  直到確定我把那些全部吞下去了,他才鬆開我的唇和下巴:「味道怎麼樣?」似笑非笑的眸子直視我:「我記得以前在學院的時候你很喜歡吃這個……」

  呼吸突然急促了。不是因為他的話,也不是因為吃下去的東西。而是跟食物一起留在我口中,男人的味道……

  「夠了……出去,我什麼都不想吃。」聲音並不是那麼有力。反而像是從牙縫中擠出。他必須出去……在一切還沒有更糟的時候。

  「你不想吃飯?」放下再度端起的盤子,他突然抓住了我的雙肩:「還是說,你想吃的是其他的東西?」

  他是故意的?

  湊近了我的耳朵說話,那種溫熱的氣息拂過我耳尖,輕易帶來身體的顫悚。

  「不行!」這次的叫聲終於比較響了,我同時用力推開幾乎已經壓在我身上的男人。我向床上後退,單手抓住自己剛才已經被解開的衣領。

  「起碼今天……不行。亞斯萊王……算我拜託你……出去……」呼吸不暢的感覺伴隨很久都沒有使用過的語調,我一定要讓他出去。至少一個晚上……

  「不可能。」他總是這樣,輕易的、用一句話打破我的希望。被我推開的男人輕易縮短了我們本來就不遠的距離,將一條腿壓在我的身側:「卡克伊,你很聰明……可是我不會被你這種程序的話就趕走——你也知道的,我就是在等待這一天,不是嗎?」

  「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被我擁抱了。」

  「只有今天不行!」我加大了聲音,但是卻因為身體自動的顫悚與熱度而減低了效果。「只有今天……」

  「為什麼?對你來說有什麼區別嗎?」嘲諷地,他的手按壓上我的肩,向下拉扯著我的上衣:「反正包括我在內,你已經被太多的男人抱過。你會在意這一天,一次?」

  「那不一樣!」無法再掩飾了,我本以為可以克制的慾望無法控制地竄升。我只求自己的坦白能夠讓他離開:「平時在自己的意志下做愛,和現在在本能和鑰匙的雙重催動下做愛——這根本就不一樣!」

  他沉默了……時間久得讓我幾乎以為他在思考我的話。可是最後,他的動作卻是將我的上衣扯到手肘下:「所以說,你只有在今天才會老實的表現你自己的感情?」

  他不可能放過我!

  後悔和絕望暫時將我壓倒,我只能顫著唇,任由他將我按倒在床上。

  腦中轟轟地響,無法思考……撫觸我皮膚的手引志了一陣雞皮疙瘩,卻帶來更多的快感。只是被輕輕揉搓乳尖,酥麻感就瞬間遊走全身、化為電流直竄下腹——

  「唔……」感覺他的手在我胸前做著重複的舉動,我推開他的手卻是酸軟無力的。「真的……不行……」

  我想守住的……守住我能夠作為我自己,而不是鑰匙的宿主唯一的自尊——如果我連最後這點理性和本能都被鑰匙操縱著,那我還是自己嗎?

  我不要……不要和父親一樣!

  但是我再度失敗了——

  男人的手指揉捏我胸口的敏感點。用指甲搔刮著:「你的身體根本就不是不要的意思!卡克伊……你是個不夠坦率的孩子。還好……你的身體很坦白。」

  手指突然用力夾住,驚喘無法克制地竄出口中:「啊!——」

  「只是輕碰了幾下而已,你的這裡就這樣硬了啊……」感歎的語調,他甚至用溫熱的舌頭舔弄我胸口的皮膚,進而含進口中,用牙齒輕輕磨著。

  「嗯……哈啊……」肉體上的衝擊其實沒有心理上的來得嚴重。我能感覺他的手向下滑去,順著我的小腹下滑、扯開長褲的束帶,將手伸進去——

  「好明顯的瓜呢……」分身被捏握的感覺讓我用力咬住下唇,即使能夠忍住聲音,那強烈的感覺卻還是叫我的腰自動抽搐。「果然是好日子……你連皮膚都比前幾次敏感吧?」

  在我的胸口發出嘲笑的聲音,他放開我胸前的尖挺,順著我的鎖骨、頸項,一路滑上我的下顎,雙唇……密不透風的吻,他的舌頭更加狂暴地絞動,像是要吸乾我的吃得唾液,吞吃我的舌頭,再將他的津液留在我的口中、喉中。

  窒息、痛苦……唇舌發疼。我破碎的聲音從喉頭擠出,卻落進他的嘴裡。

  像是不讓我忽略下半身的觸感,他的手加強了力道、上下揉搓著,還用拇指按壓著頂端——我的身體無法克制地弓起,感覺自己分身泌出黏稠沾濕他的手,變得濕滑……

  不能呼吸、肺部像要爆炸了……我用力抓上他的臂膀,推拒——總算,他在我要完全窒息之前放開了我的唇。

  「哈啊……哈啊……」再也不能忍住聲音,我大口地喘氣,讓久違的空氣充滿我疼痛的肺。嘴無法合上,男人伸舌舔去我無法吞嚥的津液。

  靈活的舌頭逗弄我的耳垂,將耳尖含在嘴裡咬弄。

  「啊——唔……」叫聲再次發出,被男人捏住的分身強烈痙攣。熱流雲集在下半身,然後帶著一波波比以往更強烈的快感直衝我的腦門。

  思考全部都被衝散了——我只想要追逐他的手,追逐他的強硬。灼熱的呼吸燙傷我的皮膚,順著耳邊的側線滑下,不是頻繁地舔弄,而是間或的輕啄我胸前的凸起。光是這種行為就足以讓我頻繁吸氣——

  分身在他的手掌中抽動,他的手指像是能夠自動知道我敏感的部位,揉搓,擠壓著分身,不停用拇指去摩擦我格外敏感的頂端。

  「夠了!啊……」腰不由自主地顫抖,我的手攀上了他的背部。熱流貫穿了全身,直衝分身!

  帶來快感的手掌卻在這個時刻改變了動作,手指突然禁收,拇指也用力壓住了鈴口的部位——「唔……不!亞斯萊王,讓我……嗯……」快感直衝卻宣洩,那種感覺在他的手指和我的體內撞擊、反饋回來,像是拍擊懸崖便會更加強烈的海浪!

  無法宣洩的快感讓熾熱的液體浮上我的眼睛,我的手指抓著他背部的皮膚。「讓我、讓……啊……」

  「讓你什麼?」唇角的笑容此刻格外可恨,他空閒的手指大幅度揉捏我的乳尖,讓快感之火更為旺盛:「說清楚,卡克伊,你要我讓你什麼?」

  「讓我——讓我射出來——」自己的話語化為另一波的快感衝擊身體,無法克制的淚水滑落發間。

  手指突然鬆開了,卻在依舊能夠收緊的程度上揉搓、套弄:「對,乖孩子……卡克伊……叫我、叫我的名字!」

  「亞斯萊王……」焦急讓我順他的話說著,卻又換來另一個緊握……「啊!不……」

  「你知道我要的不是這個!」

  「霍……霍林——哈啊!嗯……」讓他滿意的瞬間自己終於也得嘗所願。快感化為熾熱的體液飛濺、射落在男人的手掌。

  不,不夠……我的身體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難耐地扭動腰部,快感還在繼續蔓延的時候聽見男人衣扣扯脫的聲音——

  帶著我自己的體液,手指胡亂地在我後庭塗抹了幾把,一個更加熾熱而熟悉的硬物就這樣抵上來——直接戳入我的體內!

  「哈……啊!」高亢的叫聲,再也沒有一絲的隱瞞,彷彿連同自己的記憶和思維都被控制?不……或許不是……隨著自己剛才的話語,也許連頭腦中都回到了過去吧?

  睜大瞇著的眼睛,我看著壓在我上方的男人——綠色的月光中,俊挺、神采飛揚的男人,我憧憬過的對象啊……如果能夠回到什麼都不知道的學院時代……如果能夠真正回到過去的那個我、那麼現在胸口那隱隱的疼痛是否會消失?自己……是否能夠真正享受現在的這種行為?

  但是他的動作不容我繼續思考,驟然開始的抽插迅速將我拋向了另一個快感的浪峰——

  「唔……卡克伊,你的內部從來都沒有這麼熱過……好緊……你知道你的甬道在吞噬我嗎?」

  「霍林……啊嗯!」斷續叫著他的名字,身體最直白地體現出自己的需要,月光從天而降,融入我的體內,讓我無法再進行一絲一毫的抵抗……我想要這個男人,就是現在!想把他緊緊抓住,不再放開……

  堅硬的部分更加用力地戳刺我的內部,無法顧及自己身上甚至沒有完全脫掉的衣衫、我全力地分開雙腿、更深地引進男人的分身——讓他更深、更猛烈地撞擊我柔軟的內壁。

  他一手抬高我的下半身、一手再度纏上我身體的芯子——揉捏、搓動的速度配合在我體內衝刺的節奏!

  高熱模糊了意識……我努力抬起身體迎合他,肩膀後仰、手指緊緊扯住身下的被單。仰起頭,讓自己的視野被瑩綠色的月光佔滿……

  不管了、不管了……給我你的一切,即使只有現在……

  「啊!——霍林……再來、嗯……啊!哈……那裡……」

  囈語,我不知道自己說的是什麼。恍忽間,我聽見了男人低沉沙啞的聲音:

  「對,卡克伊……好孩子……讓我再進去一些……」男人發狂的撞擊,我無法感覺到任何痛楚。只有快感蔓延……「好緊啊……就是這樣,乖孩子……我的小鑰匙……」

  沸騰的意識在瞬間降到了冰點,體溫卻還失控地高漲——是因為慾望的宣洩?我能清楚地思考這片斷的東西。

  『我的小鑰匙……』

  記憶中,也有一個人這麼叫著,稱呼著我,但眼睛看的卻不是我……

  不、不!卡克伊……你不能再去想起那些!

  瘋狂地在心底叫喊,我努力想要抬起上半身、仰起頭……我要看到他的臉……「霍林、霍林……」咒符般念頌他的名字,我的眼中卻只有瑩綠色的月光……

  月光、月光、月光……

  瑩綠色,看著我的彷彿不再是月光!頭頂反射月光的圓形天窗在我的視線中模糊……那是眼睛……瑩綠色……然後是金色的眼睛……看著我、捏著我胸前的鑰匙、喃喃對我低語著……

  「我的小鑰匙……」

  意識被快感推擠、體內的撞擊和摩擦讓我終於再度迎來了高潮,男人更用力地擠壓我的分身,同時讓我體內的堅硬顫抖著:「一起。小鑰匙……我們一起——」

  爆發的瞬間,一股燙熱的液體衝出,在我體內燒炙、迴旋、撞擊……

  高潮——眼界的綠色被一片白光籠罩、蓋過……被快感麻痺的大腦,讓我在虛無的空中勾勒出一個男人的影像——一個我早該忘記、早想忘記的影像。

  「你依舊是我的……卡克伊,我的小鑰匙……」

  張開嘴,我卻發不出絲毫的聲音,身上男人的重壓變得不再明顯,身體也消失了所有感觸。不能發聲的喉嚨裡發出只有我自己才能聽見的叫聲——

  「父親……」

  ***

  瑩綠色的光芒消失在晨曦的白色中,狂亂的夜晚褪下,還我一片殘破的精神,用力張開自己酸痛的手臂,我推開了身上的男人。

  「夠了,亞斯萊王……夜晚已經結束,你期待和享受的時間也已經過去了。」

  「卡克伊?」不解我的行為和語言,男人迷惑的表情顯得可笑。

  我拉過床單罩住自己,一夜沒睡,瘋狂的做愛讓我身體疼痛的彷彿碎裂,更疼的卻是體內鑰匙為我自己療傷的刺痛……

  「我說……昨夜已經結束,你我都太過操勞——你該回你自己的房間去休息了。」

  「可是……」

  「沒有可是。」我的聲音是煩躁的:「我想休息了。亞期萊王……昨晚你已經得到了滿足,而我也已經太累。」

  「我不能再留這裡?」迷惑的表情消失,男人的臉上是一種我不懂的神色。

  「是的——」抬頭,我看著空氣中陽光的微粒深深吸氣:「你得走。我無法和任何人一起睡覺!」

  他拉了下自己的頭髮,卻最終什麼都沒說。

  點頭,男人粗略地披好衣物下床去,到門口的時候,他回過頭來:「好好休息吧,卡克伊。在你醒來之前,我不會讓任何人進來。」

  門,關上了。房間終於只留下了我一人。空氣中滿是慾望的味道,可這再也無法影響到我絲毫。

  找了一片乾淨的床單躺下,我把臉埋進鬆軟的枕頭中。

  沒想到過,兩個月真是漫長啊……長到讓我開始懷念自己的傀儡了呢……

  他……那個冷硬而固執的傀儡,到底會如何出現在這裡呢?只為了完成我的命令……

  「狄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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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東邊的窗戶也許沒關。

  帶著大海氣味的風從那個方向吹送過來。撫上我裸在被單外面的肩。隨後而來的,是屬於別人的體溫。

  修長有力的手指沿著我的肩膀線條遊走,隨後是那個熟悉的體重壓上來。

  男人把他的氣息吐在我耳邊:「卡克伊……留下來吧。」

  沒有回頭看他,我同樣也沒有回答。從渾身的氣息,就散發出拒絕的味道來。

  沉默的後果,是他用力掰過我的肩,讓我面對他:「為什麼不回答……為什麼執意要離開?我已經穩穩地坐上東國的王位——為什麼就不能擁有你?」

  是因為期限的到來嗎?我心情好到可以心平氣和地和他說話。耳朵聽到了自己的歎息:「你想要的並不是我……亞斯萊王,你想要的是一個不願被你征服的人,是一把有用的鑰匙——不是我。」

  他沒有同意我的話,當然也沒有反對:「我沒有猜到你的改變,卡克伊……你為什麼不是過去的你了呢?不是學院時代的你……」

  無奈、困惑……這些都不足以形容他的情緒,男人向上攏去的髮絲垂落下來,遮掩掉他的表情。

  我笑了——不是那種習以為常的嘲諷笑容:「我們都改變了,霍林·亞斯萊陛下……我已經不是過去的我,而你當然也不是學院時代的你了。我們都已經是一個成年的魔族,早就過了那種會為了幼稚的感情而衝動的年紀。」

  「所以……當你成功坐穩了王位的現在——該讓我回去了吧?」頓了頓,我嘗試從過長的瀏海中凝視他的眼睛:「起碼現在來說,我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吧?」

  「我不讓你走、不讓你回去!」用力抓緊我的肩膀,他的強調幾近無理取鬧的程度:「只要我不同意……我不認為你有能力能夠自己離開!我比你強……記得嗎?」

  苦笑爬上了我的唇間:「也許是,也許不是……」

  「為什麼你不能回到過去的你?我還能清楚記得那天你來向我表白內心時所說的話……」

  「那些都過去了。」我打斷了他的話:「那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亞斯萊王……那時候你還不是王者,而我……也沒有受到鑰匙的詛咒。」

  「所以……」

  「所以事情在那個時候就結束了!」像是預知到他接下來會說什麼。我再次打斷他:「真的夠了……鑰匙已經幫你坐穩了王位,而現在……也應該是我的傀儡來接我的時間了。」

  「傀儡?我不認為公爵的傀儡能做什麼。」他的自信是有理由的,區區一個傀儡、一個南國侍衛隊長,當然沒有任何理由能夠勝過那麼多的東國王室衛兵。

  但是,他是我的傀儡!我內心不自主地這麼相信著。那是我給他的命令啊,即使流乾身上的每一滴血、折斷了雙腿!我的傀儡也會在緩慢的復原中,掙扎著用雙手爬到我的面前吧?

  只因為他是我的傀儡,而我是他的主人……簡單的公式和常理,也是唯一可以相信的東西。

  沒有說一個字,但是男人卻從我的表情中讀懂了什麼。

  「是我造成的嗎?」他的手微微鬆開:「是我當初的拒絕,造成了現在的你嗎?」

  本來沒有的怒火就這樣簡單地被挑起了,我用力地一把推開了身上的男人:「您也許太看得起您自己了,尊敬的亞斯萊陛下——我並不認為單憑你的幾句話、幾個決定,就能左右我的生活!」

  「不要否認,卡克伊……」我的態度並沒有讓他遠離,男人再度靠近,強勢的手撫上我的下顎:「我要聽你的實話!不相信感情——這是我造成的嗎?」

  「這只是一個正常魔族該有的行為準則。」知道怒火是沒用的,我改為冷冷地看著他。

  但是,一向自我中心的男人顯然並沒有接受我的辯駁。他再度欺上身來,用他的手腳把我壓在下面:「我知道那時候在學院中拒絕你是我的失策……」

  當然是他的失策了……如果他知道當初那個普通的孩子能夠繼承布拉德家族,想必他也不會那樣決絕地拒絕我了吧?

  不過,正是因為他的拒絕,才讓我明白了自己的價值……鑰匙的價值呢!

  話到最後語不成聲,男人的唇熱切地追逐我的唇舌,我的皮膚。

  在經過了這兩個月的生活後,我當然知道所謂掙扎只白費力氣而已,所以我只是躺在他的下面,視線越過他的肩膀,從頭頂的天窗穿越出去——

  月亮已經升得很高了呢……時間已經過了吧?這什麼他還沒有來呢?我的傀儡……

  已經厭倦的男人體溫和體重,在大門被以粗暴方式打開之後從我身上彈離。

  本來隔絕在門外的聲音一下子湧進來——人聲、兵刃交響聲、法術力凝聚的聲音……當然還有物質破裂的聲音,牆壁上的碎石掉下來的聲音!

  「什麼人?」質問的同時已經拉過床單圍在腰間,男人瞬間就在掌中凝聚起來強大的法術力。眼帶威脅地直視大門口的入侵者!

  狄瑞……

  除了他還有誰呢?

  身上的服飾已經非常的殘破,沾染著許多各樣的血液,有他,也有別人的,真是狼狽的景象呢!

  兩個男人,或者說是一個魔族和一個傀儡的對峙?

  一種不知名的情愫在那個身影進入以後迅速在我的內心蔓延了開來,滲入到每一個細胞當中。

  不介意自己的渾身赤裸,我離開床鋪,感受冰冷的地板,挑眉,一貫的嘲諷和不經意的笑容感覺如此真實:「狄瑞,你遲到了。」

  冷硬的男人什麼都沒有說。血液從他額頭流下、流過他的眼睛,叫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他手中緊緊握著一柄長劍——前面三分之一處已經折斷,並且滿是缺口和血液的長劍。

  「這是你的命令,卡克伊·布拉德——不然我才不來這個鬼地方!」粗喘當中,男人的語調還是一如既往。這種熟悉的感覺讓我不由得笑出來。

  「沒錯,這是我的命令。我只是對你的遲到表示不滿而已。」

  一隻手伸出,用力將我拉進男人的懷中:「你想走?你的傀儡雖然能夠打敗我外面的衛兵……不過我可不認為他連我都能打敗!」

  只是單手凝聚力量,那種強大的法術力就在房間裡迴旋、撞擊,彷彿刮起了大風!

  我看到我的傀儡更加繃緊了臉孔,握住劍柄的手指關節發白——我知道那是他緊張時候的動作。

  傀儡是不會死去的……所以我才這樣氣定神閒地旁觀嗎?

  手掌釋放法術力的同時,男人的嗓音吟唱出繁複的咒文,強烈的光芒瞬間籠罩整個房間……

  「我會讓你身體破碎到再也不能來打擾我的程度!」

  緊隨在男人聲音後面的,是一種更加強烈的爆音!其間甚至夾雜著玻璃,磚石炸裂和掉落的聲音!

  沒有因為強光而閉眼,這個動作叫我看到了讓我都感到吃驚的人物!

  剛才的爆炸並非身邊的王者引起的,而是從外牆發出!

  破裂的牆壁外面,兩個身影一前一後懸浮在夜風中,長袍在微微擺動。稍微靠近牆邊那堆殘骸的人有著纖細的身形,長髮拂動的樣子證明了圍繞他的並非只有自然的風而已。瑩綠色的月光灑落在那精緻的面具上面。

  「樓蘭?」

  實在是意外——我根本沒有想到連他都會來!

  「真是薄情,你只看到樓蘭嗎?」帶著苦笑,公爵向前一些踏上塔中的地面。

  即使面對東國的王者,他還是一派的自若:「霍林,該放手了——我們已經給出了兩個月的界限,不是嗎?」

  說話的同時,一件外套披上了我的肩頭,帶著某人的體溫。

  緊緊的咬牙,此地的主人直視著依舊在塔外沒有進來的長髮麗人——即使不知道對方的身份,他也能夠感覺到來者身上的強大力量和怒意……

  「公爵?你們……」狄瑞驚訝地看著我面前的男人:「我不知道你們……」

  公爵只是一徑微笑:「不管我們是否要來,你都會來的,對嗎?」

  他的問題沒有得到答案。

  「公爵!你——」幾乎一樣的句子,不過亞斯萊王的語調和我的傀儡差了很多。

  公爵平伸一隻手,阻止了他接下來的話:「霍林·亞斯萊陛下,我、包括東國的所有貴族都承認你的確是新的王者。只不過……我們希望你能夠英名而明智——和前任的先王一樣明智。」

  不用他舉例明說「明智」的具體事件,相信這位王者也能聽懂吧?

  霍林緊緊抿著唇,沒有吐出一個字。

  公爵歎了口氣,繼續開口:「不過,有些事情還是必定會發生的——」

  「畢竟,樓蘭的心情很少會像今天這樣不悅。」

  風在瞬間變大,揚起那個曾是龍王的傀儡的一頭長髮。

  ***

  「我想那個消息應該快要傳遍暗界了吧?」

  能夠坐在自己的庭院裡喝茶對我來說實在是很懷念的事情,端著茶杯,我笑著看坐在我對面的男人。他依舊沉默不語,只是身上傷口繃帶造成的特殊裝飾實在是和這個場景顯得不怎麼搭調。

  「東國的王城東側一夜之間神秘消失……這個新聞應該夠聳動吧?呵呵……」手晃動了一下,手裡的液體漾出漂亮的紋路:「樓蘭的動作還真是乾淨,你說呢,納貝藍?」

  兩個月沒見的小傀儡似乎比前陣子瘦了不少,難道公爵府都沒有什麼東西好吃嗎?

  「做出這種事情來,樓蘭真應該讓那座討厭的城永遠消失才對!」忿忿不平地放下手中的托盤,納貝藍的眼睛還有些紅紅的。

  「好了……」我微笑著伸出撫弄他的頭髮。昨晚見到我的時候還撲到我懷裡哭了好久的,要是再弄哭他,我可是會心疼的。「其實他真的沒有做什麼嘛!你看,我不是好好地回來了?」

  漂亮的唇線緊緊地抿著,我知道他還是不能釋懷。不急,離開那裡的我有的是時間慢慢安撫我的小傀儡。

  面前的男人一直不語,但我能感覺到他視線直直地盯著我。

  他在看什麼呢?兩個月前似乎從來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情呢!

  「我們的狄瑞先生好像有什麼疑問?」心情很好,我放下茶杯看向他。

  「那個男人是冰晶之島的龍王?」

  「曾經是。」我強調那兩個字,他對於樓蘭表現出的興趣的確讓我有些意外:「怎麼?」

  「你也許的確是個了不起的人物。」聲調低得簡直像是自言自語,但我還是聽到了男人的話:「連冰晶之島的龍王都可以為你而憤怒……」

  「不用想太多,我只是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和他一起住在公爵府而已。」這不是什麼秘密,所以我只是聳肩。「你既然相信魔族之間的愛情,那麼所謂的友情應該也不是那麼難以理解吧?」

  奇怪的,男人沉默了。他並沒有表現出任何我的預測,只是緊緊抿著唇。

  「怎麼了?」從剛才開始,他就顯得太過古怪。

  遲疑了幾秒,他最後還是張開了口:「那個傷痕是怎麼來的。」

  「傷痕?」我一時間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動作很硬地點頭:「我昨晚看到的,你胸口心臟部位的那個傷痕——」

  我感覺自己的動作僵住了,手指微微地感到一絲麻。東國,能夠看到我身體的人從來都沒有一個會詢問我那個傷痕的來由,因為他們全都知道。所以當狄瑞突然問起的時候,那種衝擊比我想像中更大。

  一直注視著我,我不相信他沒有看出我的動搖——我討厭被別人看出來的動搖。

  他還在繼續說著:「你的體質不是有任何傷痕馬上就癒合的嗎?為什麼胸口舒服這麼明顯的傷痕?而且從那傷痕的形狀看起來……應該是致命傷——」

  「狄瑞!」大聲喝止的人當然是納貝藍,他的眉宇間儘是責怪。

  我笑得有點乾澀:「沒事的,納貝藍……」我把手肘支在桌面上,看著對面那雙凝視我的眸子:「你說呢?狄瑞……你覺得我這個傷痕是怎麼回事?」

  其實我早該想到他會這麼問,昨晚的我被他看到了身體的全部,他當然不會忽略我胸口如此明顯的傷痕!

  我的傀儡居然不介意我將問題丟還給他,逕自說著他自己的推測:「你和公爵的關係很密切,而我前些時候留在公爵府的時候,還聽說你曾經在那裡住過一段時間,還有那彷彿致命的傷口……這一切都指向一個很荒謬的結論……」

  他沉吟了很久才繼續說下去,只有一個短語:「你是傀儡?」

  傀儡?我?這就是他得出的結論?的確很荒謬。

  我想大笑,泛到嘴邊卻是滿滿的苦澀。我發現自己居然還是那樣平靜,平靜地對他吐出我的問題——「如果我是傀儡呢?我親愛的傀儡……如果我是傀儡,你會怎麼做?」

  如何選擇措詞是我的權利,而如何回應就是他的自由了。

  秋日的陽光下,我兩個月沒見的傀儡沉默著,久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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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傀儡所受的傷理當回復得很慢,但是公爵府送來的藥物和偶爾的治療,使得我的大個子傀儡還是以不錯的速度恢復了原本的健康狀態。

  府邸的生活平靜得和過去沒有什麼不同,所以當納貝藍說出那個名詞來的時候,我並沒有太多的驚訝。

  「冬之門?」納貝藍的話讓我從書本中抬起頭來。

  他點頭:「是的,元素使已經把祭典的日子定下來了,明天開始就是冬之門的祭曲。」

  「這樣……」合起書,我向後靠去,這麼說的話,的確已經是十二月了……

  窗外庭院的大部分樹葉已經掉完,連那些四季常青的喬木都換上了深厚的色澤。平靜的日子已經過了一個多月了麼?

  再往後,就是需要點燃壁爐的季節了。

  「如果這樣的話……納貝藍,你必須從今晚就準備起來哦。」我笑看著他睜大了眼睛:「不然就趕不及明天一早的開市了吧?」

  「我們要去參加冬之門祭典嗎?」音調上揚,我當然聽得出他的激動和高興。

  有點壞心眼的,我單手托著自己的下顎:「怎麼?我的納貝藍不喜歡祭典?也對,今年的秋獲祭、甚至夏日節我們都沒有去……」

  「怎麼會不喜歡!」急忙大聲申辯,我臉上調侃的笑容瞬間讓我的小傀儡明白了過來:「卡克伊少爺,你又戲弄我!」

  「呵呵……」寵溺地拍拍他的頭:「好了,去準備吧?我明早想吃納貝藍特製的點心哦!」

  「嗯!」踩著快活的步子跑出門去,我深刻感到我的小傀儡已經很久沒那麼高興了。

  偶爾去參加一下祭典也許是個不錯的決定。

  ***

  秋末的寒風在山谷間遊蕩、盤旋,慢慢變得冰冷。皮膚感覺得到一種冰冷的觸感由上而下,似乎是乘著冬風而下的凰元素在逐漸降低大地殘留的溫度。

  不遠處的廣場飄來悠揚的笛音,伴隨清脆的鈴響。異國風格的樂曲順著街道蔓延,流淌——是異鄉來的樂者吧?

  祭典的重頭戲一向從第一天的下午開始,所以上午的陽光下並沒有多少的行人。經過修茸的街道兩邊只有一些遠道而來的商人在張羅他們的小攤和貨物。

  漫步在陽光中,我有點好笑地看著納貝藍激動的神情,還有大個子傀儡的若有所思。

  「怎麼?你們南國沒有祭典嗎?」斜瞄他,我勾起唇角。即使有,沒有冬天的南國也不會存在冬之門這樣的節日吧?

  他緩緩地搖頭:「只是沒有想到會在這裡聽到這種樂曲……」他也聽得出異國的感覺?

  「想不到我的護衛還有不少音樂細胞。」公眾場合,我當然不適合把傀儡二字掛在嘴上。他驚訝的眼光看向我,我忽略,輕笑:「如果可能,你應該期待來年春天的春露祀。那時候暗界各地的詠者和樂師都會前來。那才叫音樂的盛會。」

  因為自己的話而產生懷念感,我不由得想到自己上一次參加春露祀的年份,已經……記不清了呢。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爺……少爺!」突如其來的聲音讓我一下子清醒過來。定睛,正前方是納貝藍擰起的眉頭。

  「怎麼了?」我不解他的表情——他不是去尋找飲料的麼?

  那對紫色的眼睛在很近的距離凝視了我很久,最後發出像是洩氣一般的歎息:「算了……給您。」伸手遞給我他所找到的水果飲料。

  接過他遞來的杯子,我笑著弄亂他的短髮。思緒中依稀能夠明白他想要說的是什麼:「好了,既然來到這裡,總要先找一個地方住下吧?」

  「住下?」因為我的話而回神,高大的傀儡一臉的不明所以。

  我只是淡淡勾起唇角,略微比了比周圍忙碌的商人們:「難道你以為……這種陣勢只是為了一天的祭典而已嗎?」

  他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要找旅店?」視線直接瞟向街邊的那一排建築物。

  搖頭,我知道他沒有看見:「不,我們有更好的地方可以住。」我對他微笑,相信讓他不明所以。

  ***

  從坡地可以俯瞰下方山谷中的燈火,相比之下,我現在所在的地方應該算得上黑暗了吧?

  坐在一塊突出的岩石上,百般無聊讓我看著下方的街道被漸漸的裝點起來。夜幕緩緩降下,無數金屬支架被架起,拋開光水晶的慣例而用了燃燒的火盆,給初冬的夜晚增添幾絲溫暖。

  雖然只是第一天的晚上,街上已經滿是行人。喧鬧、叫賣以及異國風的音樂交響,隨著上升氣流來到我們所處的山腰,在火堆周圍盤旋。

  身後是硬底靴子踩踏碎石的聲響,讓我知道那個人走到了我的背後。

  「整理好了?」不用回頭,我淡淡的詢問剛才開始就一直在整理營地,支架帳蓬的男人——不可否認,他對這個很在行。

  回頭的瞬間,上升氣流弄亂我的頭髮。撥開髮絲,我看著他似乎有點驚訝的眼睛,站了起來:「那你休息一下吧,納貝藍下山去弄吃的,應該要過一會才會回來。」

  「你去哪裡?」注意到了我的動作,男人的手快一步拉住我的手腕。

  畢竟曾經是武人,他的反應的確很快。

  挑眉,我抽回了自己的手:「你在這裡等著就好,對於這裡的路,我更熟。」

  「這是命令嗎?」

  「不……」他的問題讓我覺得有點可笑:「如果你願意的話,我不介意你去街上找樂子。」

  他又失神了——而在這空隙,我輕巧地從山石上躍下,循著月光下幾不可見的小路,靠著自己的記憶走去……

  獸足踏出的小徑幾乎完全被半人高的草叢所吞沒,稍微移動,就有小動物倉惶逃走的聲響——顯然已經很久沒人來過這個地方。

  趴在池邊的大石上,我很滿意周圍的靜寂,蒸騰的水氣一直從微燙的水面飄散出來,周圍的樹木都披上了一層白色的細小顆粒。

  位置在山谷東南的一處懸崖,若非偶爾發現了那條被植物吞沒的小路,相信沒有人會知道這裡居然存在著一處不小凹糟。

  小片的樹林,堅固的巖盤,還有溫泉——很多年以後的再次享受,感覺的確很特殊。

  對自己心底的懷念嗤笑,我的視線越過面前突出的岩石,投向不遠的黑暗。學院的一座高塔就靜靜聳立在黑暗之中,時值祭典的五天,想必學院中沒幾個人在吧?高塔沉默在那裡,只有一兩扇窗還透露出燈光來。

  是努力用功的學生麼?還是……亮著燈跑出去的夜遊者?

  記得,我們以前常常做這種事情吧?就連非假期的日子也常常三人一起這麼做,乘著巨大的飛行獸去最近的城鎮通宵玩鬧。

  和巴爾卡司,以及霍林……

  ——夠了!心底有一個聲音大聲提醒,我猛然在水中翻身,水在我的周圍不斷攪動。身下的石頭太滑,讓我整個人都浸入水裡。

  微燙,卻能讓人清醒。

  不應該回想的,就全部忘記吧……如今會來這個地方的人也只有我自己不是嗎?

  出於對新鮮空氣的需要,我重新探出水面,仰躺在傾斜的池沿。熱水一波波掃至我鎖骨的感覺很好。抬起頭能看到上方巖盤上縱橫交錯的樹根,即使在這種地方,生命依然堅強的存在著。瑩綠色的月亮化為鉤,掛在高空。

  視線被湧動的濕氣所覆蓋,靜寂很容易讓人沉入自己的思維當中——連我也不例外。

  縱然幾十年過去,空中的那輪月也是不變的吧?遠方的天空,還有近處不動的巖盤……一直在改變的,只有我自己而已。

  舒展開身體的關節,我在滑膩的岩石上移動自己的位置,讓自己沉入泉水之中。屏息,能夠感覺到水流帶動我的髮絲輕撫自己的皮膚,水流的聲音在攪動、環繞著我。

  聲音太響,迴盪在耳中的時候讓我產生了一種錯覺——彷彿在水聲之外,還有別人說話的聲音……

  『冬之門的時候要回家?為什麼?』熟悉的置疑……是誰?啊……是學院時代熟悉的男中音。

  而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格外虛幻而遙遠:『父親派人送來了書信,說是希望我回去一起慶祝冬之門。』

  期待和喜悅……那時候的聲音裡面原來有著這樣的因素?現在遍尋不著的感覺,還是為了他吧……

  「……」

  我張開嘴巴,沒有發出聲音。只有些許小小的氣泡從我口中逸出,掠過臉部的皮膚在水中上升——放鬆身體的感覺真的很好,背部離開了岩石表面,微微懸浮在水中。

  「通——」

  巨大的物體入水聲音?還來不及反應,一股強大的力道就猛然拉住了我的手臂,將我拽出水面去!

  只是一瞬間的慌張已經足以給全身都在水裡的我造成麻煩……慌忙睜開眼睛的結果是感到一種由泉水帶來的刺痛,閉眼的瞬間氣息混亂了,帶著古怪味道的泉水頓時湧入口鼻、嗆進氣管中……

  「咳咳……咳咳咳咳咳……」掙扎著從水裡探出頭,我抓緊那個始作俑者的手臂以穩住自己的身形。猛烈的咳嗽,只想把那些帶著討厭味道的水從身體裡驅趕出去。

  「喂,你沒事吧?」

  很響的聲音,但是熟悉。男人一隻手用強大的力道抓著我的手臂,另一隻手則在我背後拍著,好像是要幫我驅逐呼吸道裡的液體,但是……

  「咳……你再拍下去……咳咳……骨頭都要被你打散了。」總算能夠發出聲音,我實在受不了這個不知道節制力道的傢伙。

  拍擊停下了,極有存在感的大手依舊接觸著我背後的皮膚,慢慢輕撫,像是在幫我順氣,待到喉嚨裡的味道和液體感覺稍微淡去了一些,我終於能夠基本恢復平常的語調。

  抬起頭,我看著那張繃緊的男性面孔:「說吧……是什麼理由讓你這麼激動,狄瑞?」雖然很驚訝他會這樣出現在這個隱秘的地方,但我更感興趣的是他如此舉動的理由。

  我背後的那隻手停住了,男人的瞳孔在離我很近的地方俯視著我:「我以為你……該死的——」話沒有說完,卻帶著語焉不詳的詞語。

  但是,我明白了。

  「哈哈哈哈哈……」太過荒謬,讓我實在壓抑不了大笑的衝動,溫泉的水也跟著我的動作波動:「你、你難道以為我……哈哈哈……以為我溺水了?」聯繫自己剛才的動作,其實這個答案是呼之欲出的。

  很久沒這麼大笑了,我不覺笑到無力。雙手自然而然地隔著衣服環住了身前的男人,我筆直地看進那雙墨藍的眸子。距離很近,近到我可以在那雙眸子裡看到自己依稀的倒影——帶著一死邪氣的笑容。

  「我第一次發現……我的傀儡還有逗笑的天賦。」

  聲音並不響,卻足夠讓我們彼此偶聽見。周圍恢復了原有的安寧,只有水流的聲音以及我們彼此的呼吸。夜風很冷,讓露出水面的皮膚迅速降低了溫度。可是那雙手在批皮膚上傳達的溫度卻幾乎和身下的泉水不相上下。還有拂過我皮膚表面的呼吸……

  「狄瑞,你是不是變了呢?」

  去掉了語氣裡的調侃,我卻沒有想到對身邊的男人造成這樣大的影響——碰觸我的雙手瞬間像是被燙傷一樣的縮了回去,他在水中倒退一步,用一種又像震驚又像憤怒的神情看著我。半晌,他微微低下頭去,我聽見了他的聲音。

  「納貝藍回來了,所以我循著你的氣息找到這裡……」

  水再度發出了響聲,上半身露出水面的皮膚全部被夜風弄涼。我筆直地看著離我一公尺多遠的男人——他顯然衣服都沒脫就跳進水裡,這陣子略微長長的頭髮全都濕透了,貼在他的後頸滴水,比剛來時候長了不少的前發擋掉他臉上的表情。

  也許……我也變了吧?

  這個認識人我猛然打了一個寒戰,彷彿身下的泉水不再溫熱。在池邊的石塊上借力,我離開溫泉走向一邊的矮樹叢拿取布巾和我的衣服。

  「既然這樣,那就回去吧,別讓我的納貝藍等急了。狄瑞,你也該弄乾你自己才是。」頭也不回的把所有話都說完,我逕自走向山崖邊的小路:「出來的時候別忘記把光水晶帶回來,明白嗎?」

  身後,是泉水被攪動的聲音……

  ***

  冬風被身後的牆角擋住,我彎著腰翻看手上的書本。祭典的第三天正是冬之門的高潮,風漸漸變得更大,天氣也更冷,弄不好都有下雪的可能。

  我合上手中《異石選》的手抄本:「請問,還有其他類似的書嗎?」

  攤主帶著遺憾的表情搖頭。

  「謝謝。」把書裝進他遞來的紙袋,我放下一疊銅幣。

  直起腰,我看向身後的二人。

  納貝藍還好,另一個則又皺起了眉頭。

  「怎麼,覺得很無聊?」

  不覺失笑。也對,書市這種地方對於這個武人來說是的確無聊了些吧?

  「還好。」他並沒有看向我,而是拉長了視線看著眼前幾乎擠滿了道路兩邊的攤販和店舖。

  「說起來,這條街道也只有祭典的時候才會這麼熱鬧呢。」把裝著書的紙袋交給伸出手的納貝藍,我在街上緩慢的踱步。遺跡山谷平時根本可以說是杳無人煙,只有在祭典的時候才會有那麼多的人聚集在這裡。

  畢竟是東國四個最重要的節日之一吧。

  走在離我略後方的男子發出困惑的聲音:「你們的祭典都是這麼……嗯……」狄瑞的話說到一半,像是找不到適合的形容詞。

  我略側過頭微笑:「這麼什麼?荒涼?冷清?」說真的,這兩個詞語都不是那麼的貼切,不過這種學術氣氛過濃的地方的確不像別國傳統意義上的祭典那麼歡樂。

  「冬之門是慶祝冬天來臨的祭典,而冬元素的象徵就是知識的精靈。她以法師的形象出現,騎著龍、拿著卷軸。估計是因為以前人們覺得寒冷的冬天不適合外出,最好在家裡看書和研究知識吧?」我笑了笑。

  「狄瑞,你們南國應該沒有這種祭典吧?」我倒不是說南國都是不會研究知識的笨蛋,只不過是因為那個熱帶國家沒有所謂的冬天而已。

  「的確是沒有。」

  「當然,除了各國的書商和法師,還是有其他商人來的。」我的視線掃過街角一家掛了許多琉璃飾品的店舖,幾個一臉驚喜的女孩子擠在狹窄的門口嘰嘰喳喳說著什麼。邊上的一張地毯上面則坐著一個年輕的女子,她面前一排瓶子裡面都是各式香料和乾燥的花束和藥草。

  我想起了什麼:「納貝藍,你不是說需要補充一些用來做點心的藥草?」

  停下腳步,我回頭看他。

  「哦,對啊……少爺請稍等一下吧。」被我提醒,少年迅速把手裡的東西塞進身邊之人的手中,跑向路邊的攤販。

  我注意到另一個傢伙的神情——他拿著被塞過來的紙袋,像是有點莫明。

  我注意到他剛才遙望的方向:「狄瑞?」那個街邊的小巷有什麼奇怪的東西麼?

  「啊……」

  因為我的聲音而抬眼看我,我的傀儡似乎是頭一次顯得如此恍惚?

  「不,沒什麼。」

  嘴上雖然是這麼說著,但視線卻又不自覺的瞟向那個方向。

  不擅長的掩飾的男人。我不覺失笑,隨著他視線的方向看去——一家帶有濃厚南國風情的店舖?

  思鄉?傀儡也會有這樣的心思?

  「少爺,我都採辦好了。」思考的當頭,納貝藍已然回到身側:「接下來去哪裡?」

  「我們去前面塔樓廣場上休息一下吧,那裡應該有不少食物的攤位才對。狄瑞……狄瑞?」我的聲音總算把他的注意力再次喚回:「離晚餐還有一點時間,我和納貝藍先去廣場上,你可以借這段時間自己四處看看。」

  「我?」他一臉非常驚訝的表情。

  「是啊。」他的表情讓我覺得有點好笑,自己伸手接過他手上的東西,我把一個小小的袋子丟入他手中。

  手中的重量改變叫他挑起眉:「這是……」

  「零用錢,呵呵呵∼∼」幾乎是帶著調侃,我笑著轉身,把我的傀儡一個人留在人潮之中。

  陽光把我的影子拉得老長,看起來充滿怪誕的感覺,菱形的廣場上人並不是很多,這種時候大家都應該聚集在街道的那頭,等待著祭典的夜宴吧?

  空氣冷得像是要凍結,即使隔著棉料的長衣,我也能感覺到身下青石長椅傳達來的寒意。

  「卡克伊少爺。」沒有人在周圍,使得納貝藍猶豫著叫出我的名字:「我總覺得……你有點改變了。」

  側過頭,看到的是他一臉的欲言又止。我沒有詫異,而是伸手抹去他唇角沾上的茶色醬汁:「沾到了哦!」取笑他小孩子一樣的舉止。

  「少爺!」這次帶著埋怨,像是不爽我的顧左右而言他。

  「好了好了。」用乾淨的手揉亂他的頭髮,我笑著安撫他:「我沒有什麼改變吧?」

  「可是……你對他的態度和以前不一樣。」

  偏過頭,我沉吟:「你是說我從來都沒有給你零用錢麼?」我不想深究他話裡的意思,那會讓我感到驚心。

  少年沒有立刻回答我的話。手上的袋子被放在椅子上,他突然傾身向前抱住了我:「卡克伊少爺不會不要納貝藍的,對不對?」

  驚異的瞬間之後,我笑了。伸手回抱他,我輕撫他的背脊:「當然不會,納貝藍是我可愛的傀儡啊!」

  「可是……」他撐起手臂,在距離我很近的地方凝視著我。紫色的瞳孔中有我所不解的神色。

  他察覺了什麼嗎?用一種我所沒有的……傀儡的敏銳——他是否察覺到了什麼我所忽略的東西?

  眼角掃過廣場的一邊,兩個看起來像是錯過了夜宴的少女正用驚訝的眼光看著我們這邊。

  不自覺的揚起唇角,我拍了拍他的肩頭:「好了,我可愛的納貝藍去找些吃的東西吧?我們準備一下,等狄瑞回來以後我帶你去塔樓上面哦!可以看到冬之門的高潮。」

  凝視了我半晌,他笑了。伸手揉了揉發紅的眼睛:「嗯!」站起來後整理了一下衣角,他跑向廣場邊上的小吃攤位。

  寒冷的空氣中只剩下我自己。後方不遠處正在搭建的臨時高台上傳來敲打聲,極不真實的感覺。陽光更黯淡了,長椅邊上的路燈開始放射出光芒來顯示自己的存在。我的影子在地上化成好多個。

  微微閉起眼睛,我能感覺到冬風拂動我頭髮的溫柔觸感。冬之門的祭典中,當自己獨自在人群,似乎連我都變成了渺小的、微不足道的存在。可以融入人群、融入靜寂、融入冬日的風中……

  但是,胸前衣襟內那比冬風更冷的存在卻提醒著我,是的,它還存在。即使不用看見,我的皮膚也能感覺到它所昭示的一切。

  閉起的眼前勾勒出那鑲嵌在金屬鑰匙上閃光的紅色石頭,像是嘲笑我這些微的奢望。

  沒辦法忽視它呢!更何況日子也快到了。冬風凍結大地後,那第一個月圓,我接受鑰匙的日子,也是我——

  「死去」的日子……

  「當心!」

  突如其來的大叫及時將我從思緒中拉出,卻來不及讓我瞭解事態的發展。

  隨著聲音的方向看過去,我只來得及看見一個站在竹梯上,一臉驚惶的男人,以及……幾乎是以極慢速度向我邊上倒下來的臨時高台!

  速度慢得詭異,讓我怔怔地站在當場,看著那一段顯然會砸到我頭上的木片和金屬慢慢落下。

  身後很遠的地方似乎有什麼聲音響起,那是誰的聲音?一個名字……熟悉的音色讓我瞬間無法想起他的名字。隨後,讓我移動了身體的卻是另一個聲音的主人。

  焦躁中沒有生硬,我的名字被那個意想不到的聲音叫出,讓我回過了頭去——

  我感覺到的是固化的風,我看到的是迅速接近的身軀。我承受的是某人用力的緊抱,身體的衝擊,我聽到的是……我的名字。

  「卡克伊!」

  在那個叫聲之後,充斥我耳中的是巨大的倒塌聲、物體落地聲,木片破碎,金屬扭曲,刺耳的聲響中還有別人的尖叫和警告,一切聲音都在我的耳邊縈繞著。

  但是,身體能感覺到的是背後路面的堅硬和冰冷,與我上方壯碩軀體傳達來的溫度形成了強烈反差。那雙手臂緊緊的抱緊我,讓我除了被壓在地上的束縛感外沒有其他不適。

  「卡克伊少爺!」

  驚慌失措的叫聲,是納貝藍。我被壓在男人的胸口,完全看不到外面的事物。只有他激烈的心跳。

  「要命,你們都讓開啊!一群蠢蛋!」

  然後是重量稍微減輕的感覺,彷彿上方什麼東西被移走物體被丟棄的聲音,然後我上方的人稍稍放鬆我,撐起了自己的身子。

  外界的光芒又回到我的視界中,當他慢慢撐著地面坐起來的時候,我感覺到一種溫熱的液體滴落到我的臉上。

  黃昏的光照下,我可以看到從他額頭滑下,顯得觸目驚心的血痕!

  「卡克伊?」他似乎根本就沒有意識到自己二度叫出了我的名字,只是伸手把我從地上拉起來。一隻手掌碰觸我的臉頰:「你沒事吧?怎麼……」

  「你笨蛋啊?」

  聲帶恢復了正常,我把其中含有的些微顫音解釋為剛才被壓制時候缺氧的後遺症。

  墨藍色的瞳孔中瞬間閃過什麼,但是很快就消失了。他的手掌離開我臉頰的皮膚,抹去自己眼睛邊上的血跡。

  一個穿著制服式樣衣服的男人忙不疊的把他扶了起來,然後有人手伸向我:「卡克伊。」

  現在不必想也知道說話之人的身份,我回過頭,把手遞給對方:「巴爾卡司,你怎麼也在?」

  把我拉起來,他用一種我不習慣的表情皺眉看著我……然後再看向我稍遠的傀儡。

  我想我知道他的意思:「納貝藍?」揚聲叫過我的小傀儡,我當然留意到他的驚惶:「好了,我沒事,你去處理一下狄瑞的傷。」

  「好……」稍稍平復了激動,他幾步跨到男人的身前。

  我命令自己的視線從那不停擴大的血痕上離開,抬頭看著身邊來自日海森林的男子:「好了,該回答我的問題了吧?」

  「我看先離開這裡比較好吧?」突然插話進來的人是一個陌生的女性,金色的長髮在燈光下閃動:「你們是打算站在一片廢墟和別人的注視中聊天?」

  不管她是誰,說的的確沒錯。巴爾卡司顯然也贊同。

  「我們到塔樓上去好了。」

  ***

  所謂塔樓是一棟遠古遺留下來的建築。木質欄杆幾乎完全腐朽了,連某些台階都已經變成了碎片。但我們還是小心的移動步子,來到了能上來的最高處。

  對外的平台欄杆還很結實,越過它能看到遠處熱鬧的燈火。寬廣的舞台上正上演著冬之門的節氣劇目,化學和魔法的各色光芒流竄,挑動它周圍觀眾的情緒。

  「我本來只是在去你家的途中路過這裡,沒想到居然在冬之門祭典上遇到你。」巴爾卡司說出他的驚訝。

  「這樣啊?」有些心神不寧,我急切的想要讓自己平靜下來。視角看到那個正趴在欄杆一角興味盎然地看著遠方演出的女性:「她是你的女伴?」

  「姑且……可以這麼說吧。」他的表情有點曖昧:「你不介意我帶她去你家吧?」

  「當然不介意。」我笑笑,收回視線的時候掠過在牆邊接受納貝藍治療包紮的男人,不由皺起了眉頭,「那正好等明天一起回去好了……」

  「說起來我真是沒想到你還會來冬之門的祭典……」巴爾卡司的聲音很輕,但還是被我聽到了。

  輕笑,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接著,他略微提高了聲音:「說起來……剛才的情形還真是危險。你的傀儡……」

  「我說過,是他自己太笨了。」我打斷了他沒說完的話,聲音的響度足以讓在場的所有人都聽到。突然覺得塔樓內的空氣有點憋悶,我放巴爾卡司一個人站在那裡,走到窗外的平台上。

  很冷的夜風吹拂著我的長髮,擦過皮膚……手指接觸到的欄杆表面冷得像冰。

  沒錯——是他太笨了!

  為什麼?冰冷的欄杆表面居然去不掉我手上殘留的溫暖,剛才被撲倒時,從男人身上傳達過來的溫暖。

  耳中,彷彿依舊能聽到那個含著頑固的聲音叫出我的名字,流暢的……

  啟口,我不讓聲音逃出我的喉嚨:「居然為了救我這個不會死的傢伙而受傷……笨蛋……」

  拉長了視線,遠方的舞台上正迎來祭典的高潮。法術和自然的力量結合在一起,風元素現出了點點銀芒,在風中上升著,伴隨著術士幻化出來的冰雪之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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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有什麼東西在輕輕敲打窗戶。

  細小的聲音,零碎的、紛亂的,彷彿可以在想像中看見那些小顆粒撞碎在玻璃上,劃下斷續的線條。

  啊……下雨了。

  閉著眼睛似乎也能看見什麼,那本是誰都不能看到的地方。府邸的東翼走廊看起來不像是閒置了一百多年的樣子,地毯因為年代久遠而呈現一種近似乾涸血漬的暗紅,彷彿還能隱約透露出一種腥味。

  一雙赤裸的腳踩在柔軟的地毯上,躊躇的步子沒有向前,只是在原地移動著。

  不安讓獨自站在寬闊走廊裡的男孩直直瞪著眼前的黑暗。

  黑暗回望著他。他好半晌才發現自己注視的是一幅掛在牆上的畫像。畫像裡的老人在威嚴中卻有說不出的悲傷,注視著每個在走廊裡停留的人。

  收回視線,男孩繼續看向自己的面前三十六步的距離,那扇巨大的門。

  黑色的門板上用紅色與金色勾勒出線條和圖騰,像是某種古怪的咒符。

  力量……從門和牆壁的縫隙裡流瀉出來,一種讓他感到渾身發顫的寒冷。

  交錯絞著自己的手指,他很想現在就轉身跑開。大門在背後六十四步的地方靜靜敞開,他不用回頭也能感覺到吹進來的寒風。

  另一邊牆上是高大的窗戶。太高的窗台讓他沒辦法看到窗外的景物,只能由輕微的敲擊聲中知道下雨的事實。

  微光透過窗戶照射進來,把玻璃上的雨水痕跡化為曖昧的陰影投射在地板上,看起來像是某種不祥的刮痕。

  他在這裡站了多久了?腳開始酸了,他交替用兩隻腳為重心站立,讓自己能夠省力一些。

  當他第十三次交換雙腳重心的時候,面前的大門打開了。

  古老的門軸發出艱澀的聲響抗議,一個頎長的身影從門後的陰影中走出,站在牆壁的影子裡,小男孩能從打開的門縫中看到那個帶他進來的女性用一種古怪的姿式坐在一張椅子上。

  但那重要,因為男人開口了。

  「瘦弱的孩子。」不滿的口吻,像是在自語。

  「對不起……」小男孩低下了頭,看著自己的指尖。

  然後,走路聲通過地毯的傳播被他感知。一隻大手碰上他的臉頰,讓他抬起頭來。「你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孩子……我記得這雙眼睛。」手的力量加大了,讓他有點疼:「是她教你的?用道歉來躲避可能的麻煩和危險?」

  「我……」

  「你的眼睛和她一樣。」沒讓他繼續說下去,男人似乎根本就不需要他的回答:「沒錯,它就是喜歡這種。」

  「它?」細小的疑問在心中,沒有出口。

  「它很喜歡的類型……瘦弱的、有著這種眼神的孩子。我也很想看,這雙漂亮的綠色眼睛被染成金色的感覺……」手鬆開了,男人在窗外透入的影子裡微笑:「你叫什麼名字?」

  「卡克伊……」猶豫的說出自己的名字。

  男人笑了。「卡克伊啊?她給孩子起了個真不錯的名字。」一串輕笑,似乎那個名字是什麼很可笑的東西一樣:「那麼,知道我是誰嗎?卡克伊?」

  點頭表示知道,男孩直直地看著那雙凝視他的金色眼睛:「知道……父親。」

  那兩個字說得很艱難,但還是平穩的。

  黑暗的走廊裡,只有那雙金色的眸子注視著他,牢牢的、注視著他。

  因為光亮而睜開眼睛,看到的是晃動的燈火。油燈……嗎?

  在矮几邊上直起腰,納貝藍露出抱歉的表情:「抱歉,卡克伊少爺……吵醒你了嗎?」

  原來,我在書房睡著了?

  「不……還好你吵醒了我。」微笑裡面有一種苦味,我伸手撫過額頭,毫不意外地摸到了汗水。

  又夢到了那個……很久以前的夢,我還以為那些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消失,但事實卻證明了那只是我的奢望。

  把合在膝蓋上的書本放到一邊,伸手示意我的小傀儡過來。

  遲疑只有一瞬,少年走到我的面前,像他以前常做的那樣在我腿上坐下。伸長手臂摟住我:「你又做夢了?卡克伊少爺……」帶著傷感的音調。

  「是啊……很久不做,我還以為自己早就忘記了。」將頭埋在他的頸肩,熟悉的香味讓我漸漸平息下來,我的小傀儡總是不會忘記在身上使用寧神的熏香。

  「畢竟……快要月圓了……」

  「少爺……」

  「而且,我剛來到這座府邸的時候也正下著這種冰冷的冬雨……討厭的天氣。」

  就算不刻意的注意它,那種細緻的敲擊聲還是穿透空氣的阻隔——讓人不快的震動。

  「我去把壁爐生起來?」雖然嘴裡這麼說著,身上的少年卻沒有離開的動作。

  「不用。」我只是抱著他,那種熟悉的熏香讓我漸漸平靜下來。「只要一下……」

  環住我的手臂緊了緊:「少爺已經很久沒有這樣了呢……」像是有感而發的語調。

  「是嗎?」我沒有注意到這些。

  「嗯。」暫時放開我,我的小傀儡在我眼前很近的地方微笑:「我還以為卡克伊少爺已經不再做夢了。」

  「有些東西是永遠都忘不掉的吧?」我對著那雙眸子微笑:「或許,只有拜託公爵再幫我做一次手術?這次是取掉記憶……」

  「全部都忘掉的話就會快樂嗎?」他問我,很認真的口吻。

  瞬間沉默……我不認為會。

  「我希望卡克伊少爺能夠快樂。」

  「納貝藍?」我不解他的一本正經。

  「和那個人在一起,卡克伊少爺會快樂嗎?」

  「誰?」隱隱知道他指的對象,卻不願細想。

  「少爺知道我說的誰吧?」

  我笑了:「這樣比較的話,還是和我可愛的納貝藍在一起比較快樂啊。」右手爬上了他的脖子,糾纏他柔軟的短髮。

  「是嗎?」唇線的弧度告訴我他笑了。那種溫潤的色澤讓我輕輕吻了上去,甜膩的香味沾染我的唇。

  「新的香料?」舔了下自己的唇,發現那不是我所熟悉的味道。

  「嗯,祭典上買的,聽說用起來還不錯……」

  「這樣啊?」再次覆上去,細細品嚐那柔軟雙唇的味道,輕輕地咬,舌尖輕撫過唇,鑽入他口中。

  柔順地分開牙齒,他任我進一步深吻。環住我脖子的手臂收緊了一些,我能感到坐在我腿上的身體貼得更緊。

  持續追逐那帶著藥草甜味的唇舌,我任由自己陷入那平和溫軟的感官中去。唇舌相交的濕潤響聲、還有他喉中細細的呻吟,都讓我有一種極度懷念的感覺。

  放開他雙唇的時候能感覺到略微急促的喘息,那雙濕潤的紫眸在很近的距離內注視我,然後無聲地笑了。

  我的手滑過那浮現異樣紅暈的臉頰,順著敞開的領口滑到鎖骨部位的微凹處。輕輕撫摸著的同時,坐在我腿上的身體抖顫著。

  「有點焦急哦,我的小傀儡。」

  笑著讓手滑到他的腰間,從上衣的下擺開始一個個解開細小的扣子。故意讓自己冰冷的指尖拂過他的皮膚、引發連我都能感覺到的顫慄。

  「我……可沒有辦法像卡克伊少爺那麼……冷靜。」另一隻手的手指停留在他的腰椎處,讓他不耐地挪動了一下。

  我笑了:「還是說,我最近太冷落了你?我可愛的納貝藍……」

  情慾的味道讓他眼眶泛紅,像是在控訴我的壞心。手臂勾著我的脖子想把我拉近,我順勢貼近那溫暖的皮膚,吻住他微微凸起的咽喉。

  「啊……」

  歎息聲震動聲帶,我讓自己的唇向下滑,在那纖細的鎖骨邊上留下痕跡。

  感覺他在我腿上輕輕摩擦的同時,我在他看不見的角度無聲地笑了。腰間的金屬環扣只發出輕微響聲就脫落了,腰部以下的柔軟皮膚暴露在空氣中。

  但我知道,這種時候他是不會覺得冷的。

  「卡克伊少爺……」帶著祈求的聲音,他的膝蓋擱到沙發上,在我身體兩邊支撐起他的體重來。「我……」

  「我知道,我知道……」用輕柔的聲音安撫他,停留在腰際的手繞到前方,輕輕觸摸他那已然挺立的芯子。

  「嗯——」雖然已經用了最為輕柔的力道,但我可愛的小淚還是抬起了身體。白皙的胸膛向我貼近,我吻上他胸前的皮膚,用舌尖輕撫那左胸的紅色寶石。

  「納貝藍,知道麼?因為左邊靠近心臟,所以會更敏感哦!」

  「不要再……逗我了,卡克伊少爺……」我能感覺到他溫熱的體液弄濕我的手掌,讓輕微的撫摸變得更為順暢起來。

  輕點、觸摸、捏握,時輕時重的。感覺那顫抖的小東西在我手中膨脹,皮膚緊繃。

  「快了麼?」輕聲問著,我欣賞那對被情慾渲染的紫眸。

  「啊,嗯……請不要……問我這個啊。」

  感覺得到他的痙攣,我的手指纏繞上頂端,在皮膚表面摩挲、套弄著。濕潤的聲音在寂靜的房間裡迴響,和他喉中的呻吟相交集。

  再次吻住了他的唇——加重的力道讓他發出困在喉中的呼聲,轉化為連續的音節。跟隨唇舌進一步入侵的同時,手也加快速度——

  「嗯……嗯,嗯——」無法叫出聲來,那鼻音和他平時的聲音完全不同。手掌在最後一次捏握之時感覺到了衝擊,燙熱的液體濺射在我掌心,被我接住。

  「哈、哈、哈……」放開他的唇舌,那誘人紅腫的雙唇開啟、喘息著。淚水從那對紫晶雙眸滑下,落在那依舊顫抖的白皙胸膛上。

  「怎麼了?」用乾淨的那隻手抹去淚水,這次是溫柔地輕啄他的唇。

  「……進來……我要卡克伊少爺……」

  「呵……」

  笑著,單手攬著他的腰改變了姿態。少年纖細的身子陷入沙發墊的柔軟包圍中,比剛才更為穩當的姿式讓他停止了顫抖。

  右手帶著屬於少年的體液,以那種滑膩的感覺撫摸他疲軟下去的纖細,再順著兩腿之間向後滑:「再一次的話,就沒有那麼容易結束了哦!我可愛的納貝藍……」

  「嗯,我知道。我……想要卡克伊少爺……」勾住我脖子的雙手沒有鬆開過,將我往下拉。

  「咚咚——」敲門聲,就這樣突兀的響起。我同時聽到的還有那老舊木門軸承所發出的嘎吱聲響。

  「還真是熱情啊∼∼布拉德先生?」女性的嗓音響起,還帶著點別的什麼:「這種態度應該叫旁若無人吧?居然連門都不關?」

  「啊……」身下的人兒發出小小驚呼,那勾住我脖子的手臂鬆開了。

  略側過頭,我看到的當然是目前府中唯一的女性。

  「盧斯塔小姐,對打擾的定義明白嗎?」

  「就是明白,所以才來敲門啊!」無視我的話,她直直走進房間來:「還是說,這就是布拉德家族的待客之道?」

  「要看是什麼樣的客人而定吧!」雖然驚訝自己忽略了關門的事實,我還是繼續和她抬槓。

  但是,身下的少年卻發出窘迫的聲音:「卡……卡克伊少爺。已經好了……」

  「這樣麼……」伸手拿過一邊矮几上的布巾擦拭自己的手,我在丟開它之後順手拽下沙發背上的薄毯,蓋住少年衣衫不整的身子。

  「少爺……」

  「好了好了,慢慢整理自己也沒關係哦!納貝藍這麼可愛的樣子可不是任何人都能看的哪。」最後親吻了他一下,我撐起自己的身子在另一張單人沙發上坐下。

  「好吧……有什麼事,我的客人?」以舒服的姿式向後靠,我把手放在交疊的雙腿上,悠然地看向蘿理達尼亞·盧斯塔。

  ***

  冬天的雨一旦下起來似乎就沒完沒了了啊……

  窗戶上結了一層水氣,屋內的溫度顯然要比外面高不少。我的耳朵能聽見壁爐裡的木柴劈啪作響,還有冰粒般的雨點敲打窗戶的聲音。是要下雪了麼?天的確是變得好冷。

  「卡克伊,你有沒有在聽我說?」對方的聲音從通訊鏡中傳達過來,有著些許擔心的感覺。

  「當然,你今晚不能來了不是麼?」收回落下窗戶上的視線,我對鏡子裡的公爵微笑:「沒事啦,反正我也不是孩子了。」

  鏡子裡的男人看了我很久:「那麼,早點睡……我明天一早過來。」

  「也不要太早啊,要是我還在睡的話,可是恕不接待的。」

  「哈……那就這樣了。再見。」

  「再見,公爵。」鏡子閃爍了一下以後,影像消失了,隨後我聽到背後開門的聲音。

  「卡克伊,公爵的聯絡說什麼?」巴爾卡司隨性地拖著鞋子走進房裡來。

  「沒什麼,只是說他今晚有事,不過來了而已。」我盡量讓自己說得輕描淡寫。

  「啊?」有夠誇張的感歎,高大的男人一把攬住我的肩膀:「既然今晚公爵來不了,那就讓我來你的臥室陪伴你吧?卡克伊?∼∼」

  我失笑,雙手勾上了他的肩膀:「可以啊,日海森林的領主閣下……那是我的榮幸!」

  「切……」對於我的主動,他反而和我拉開了距離:「算了,今晚你做那種事情的話非被公爵殺了不可……啊∼∼啊!差點忘了——我是來叫你吃飯的!」

  「不了。」

  「哈?」他皺眉看我:「納貝藍可是關照我一定要帶你去吃飯啊,他做了很多美味的東西哦!」

  「真的不用了,我中午吃得太多,現在還不餓。」平穩的步子離開房間,方向當然是自己臥室的方向:「替我和納貝藍說一下好了,如果晚些時候餓了的話我會自己找夜宵吃。」

  「喂,一定不要勉強自己餓肚子哦!」沒有跟上來,巴爾卡司的聲音依舊停留在剛才那個房間門前。

  「哈哈……當然,你別忘了這裡是我家!」以這句話為結束,我關上自己房間的門。

  隔音效果太好的門使房間陷入一片寂靜之中,黃昏的黑暗中只有床頭燈發出幽然的光芒。想不到任何事情可做的情況下,我直接把自己丟在被褥之上。

  雖說讓我早點睡……那也沒有早到這種程度吧……

  在昏黃的燈光中對著自己苦笑,閉起眼睛之後能夠感覺到胸口的熾熱。

  我當然知道今天就是兩個月一次的正月圓,但那種熾熱卻和以往的不同——雨天,滿天的雲層將月光完全阻隔。所以正月對我的影響降到了最低點。

  但正是因為少了身體上自然的騷動和熱度,那種感覺就變得格外清晰。

  左胸,已經不存在的痛楚——記憶中留下的傷口。

  心臟在跳,每跳一下都觸動血管、骨骼、肌肉、皮膚,每跳一下都顯得艱澀,每跳一下……都彷彿會沒有接著的一下。

  每跳一下都疼。

  從看不見的傷口中流出血液,記憶裡的紅色血液從左胸的傷口湧出、沿著身體曲線流淌、漸漸降溫、漸漸沾濕身體的下方,帶走身體所有的溫度,和生命。

  猛然睜開眼睛,眼前依舊是熟悉的房頂、昏暗的燈光。從窗外透進來的光變得更暗,似乎完全變成了黑夜。

  不敢再閉上眼睛。彷彿只要閉眼,那種很久以前所經歷過的一切就會再度回到我身上,再次把我投入深淵。

  「真是要命……」托著額頭坐起來,我想我今晚必須要借助藥物的幫助才能入睡。

  走下床,在昏暗的光線下打開抽屜,我卻遍尋不著那個熟悉的藥瓶。看來的確不應該把所有整理的工作都交給納貝藍。

  「在找什麼?」

  聲音——如此突兀地響起。驚訝轉身的時候手肘撞在抽屜上,各種雜物和抽屜本身落地的聲音實在是很大。

  我震驚地看著眼前的美麗女子,彷彿她是從地毯下面鑽出來的怪物。顯然對我的表情感到吃驚,但她隨即還是笑了:「你這種表情真是少見啊,卡克伊……」

  她的話終於讓我恢復了冷靜,眼角瞥到門縫透進來的光線,看來是我忘了恢復房間外面的結界。

  ——真是太大意了。

  「請問,盧斯塔小姐在這個時間來我房裡做什麼?」我的聲音裡透著冷然。

  但是對方顯然不在意這個:「你說呢?卡克伊……」她執意叫著我的名字:「這種情況下還無謂的裝傻……不像是你的風格哦。」

  我的風格?

  有點啼笑皆非的感覺。什麼時候輪到一個見面不過幾次的女性對我說你的風格了?

  站在我面前的女性正直直注視著我,金色長髮柔順地垂落雙肩,即使在黑暗中依舊有一種亮麗的跳躍感。細窄的肩帶只起著基本裝飾作用,緊身白長衣完全凸現出她那飽滿的雙峰、纖細的蜂腰,高達腰際的開叉使那雙修長的腿部若隱若現——

  很完美的女性,彷彿從身體內側都發出一種成熟的香甜來……糟糕!

  意識到自己在仔細端詳她的同時,我立刻移開了視線。從胸前習性金屬上傳達過來的熱度叫我無法忽略……也將我驚醒!

  我在做什麼?任由自己去欣賞一個女性的身體?

  「請你出去,盧斯塔小姐。」

  身體在顫抖,那種從下半身蔓延上來的熱度狠狠地提醒——今天是正月圓!即使沒有月光的影響,鑰匙還是能夠引發我對於肉體的渴求。

  特別是女性。

  「你在忍耐,卡克伊……」她更接近了一步,那雙水藍色的眼睛依舊凝視我:「為什麼要忍耐?我想要你,你對我也不是沒有感覺……拒絕的話,那簡直不像一個魔族的行為!」

  一雙柔軟的手臂向我伸來:「為什麼不……正視你自己的慾望?」

  不行!

  咬牙……我想我用力推開她時的動作和表情完全洩漏了我的驚恐。

  是的,驚恐!

  她訝異的表情在我視界內一閃而過——我逃走了!

  從自己的房間裡、為了躲避一個女性,落荒而逃。

  頭也不回地衝入冬雨之中,我需要什麼東西來讓騷動的身體平復下來,赤足在地面上跑著,任由漸大的雨水淋濕我全身、降低我每一寸皮膚的溫度。

  奔跑的速度一直是那麼快,直到周圍的建築物顯得越來越破敗……

  我的腳步慢了下來。

  赤腳踩在潮濕的地面,走過一個個的水塘。雖然我沒有停下,但周圍隱約可見的建築物卻叫我越走越慢。

  見鬼……我為什麼會跑來這個地方?這個決定了再也不要涉足的場所。

  身體開始覺得寒冷,我抱緊自己的雙臂繼續走著。兩公尺外的牆壁上有一扇窗,內部被灰塵覆蓋的玻璃讓我看不見裡面的景象。

  可是……為什麼我總覺得那後面有人在看我?

  單手扶著窗沿,用那種估量的眼神、從屋內定定地看我……

  「卡克伊·布拉德!」

  有人用響亮的聲音叫了我的名字,然後手臂被拽住了。今天第二次驚惶地轉身,我看到的卻是我的傀儡——和我一樣渾身濕透,站在冬雨之中。

  「你在幹什麼?這種時候跑出來,還只穿一件衣服?」

  剛才跑出來的時候被他看到了嗎?

  「不,我只是想要冷靜一下……」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向他解釋。

  「冷靜?」音調拔高:「你都快要把你自己凍成冰塊了!」

  我沒有說話。

  他曾經用這樣的語氣和我說話過嗎?那話語中隱藏的……是擔心?他為什麼要擔心我?

  在黑夜中直視那雙眼睛,想從中看出端倪來。

  煩躁般的,他咋舌:「可惡……先找個地方躲雨——雨越來越大了。」他的視線四下掃視後定在建築物的某一扇門。那只抓住我手臂的手沒有放開,拉著我走向那裡。

  「不要!」堅決地叫出聲,我想掙脫他的鉗制卻沒成功。

  用詫異的眼光回頭看我,他隨即停下了步子:「好吧……那去樹下應該沒問題吧?」

  這次沒有反對,我任由他拽著我的手把我帶到一棵大樹下。

  有了樹葉的遮蔽,雨勢顯得小了很多。手終於被放開,我背靠樹站在那裡。

  眼睛習慣了黑暗之後,發現夜晚的庭院裡還是有光亮的。空中降性質的依稀光亮足夠讓我看到不遠處樹叢後面的牆角、那黑壓壓的窗口……

  別開視線的時候,身邊的人碰了我一下。回頭看到的是他遞過來的衣服。

  「別光看,穿上它——雖然我不會用法術弄乾,但現在起碼擰不出水來。你再這樣站下去會凍死!」

  那是他本來穿著的外套?很顯然被他用力絞過了,衣料上留下很明顯的痕跡。

  「真的會死倒還好……」意外的句子居然從我口中說出,我愣住了。

  他也差不多,然後像是不耐煩一般地主動抖開衣料,披在我肩上。「你跑得還真夠快……這麼遠的路,看來只能等雨小一點再回去了。」

  「你可以不用管我。」直覺地這麼說了,身邊之人卻沒有絲毫動容的樣子。

  「赤著腳就跑出來了,到底發生了什麼?」

  「不要問我!」提高聲音,使用了命令的口吻才終於讓他閉嘴。周圍被寂靜包圍,只有雨聲不斷地響著,彷彿總也沒有個結束的時候。

  我的視線落在腳邊的泥土中,身邊之人的呼吸很刺耳。

  好半晌,他像是受不了沉默一般再度開口:「真是隱蔽的院子,要不是追著你,我還不知道居然在這個地方還有房子和庭院。」

  「你……」想說什麼而抬頭,看他的瞬間卻視線相交了。

  他在看我?用一種奇特的、燃燒著暗暗火焰的眼神。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那眼神意味著什麼!

  眼角撇到枝葉間那露出些許的窗戶,那種被監視的感覺又回來了。

  有人在看著我……從那扇窗子後面,直直到看我。

  瞬間,我忘記了自己原先要說的話。

  「很冷,狄瑞……」凝視他雙眸的視線不再移開,我放鬆身體靠在粗壯到需要三人合抱的樹幹上。

  「所以說了,把衣服扣上……」不厭其煩地站在我面前,幫我拉起僅僅搭在肩頭的、屬於他的外套。

  我笑了。

  「難道你不知道另一種讓身體熱起來的方法?」

  單手撫上了他的側臉,感受到的是一種比我更高的體溫。

  數秒的怔愣,他鬆開了手、略為後退。「你是說那天你們在書房做的事情?」

  「你果然看到了。」我並不驚訝——既然連那位貴族小姐都能看到,那他身為武人能夠完全不被發現的離開也是很正常的。

  「對,沒錯哦!狄瑞……那是很好的辦法,對吧?」

  「如果你說你忘記了,那我可以再一次提醒你。卡克伊·布拉德……我有我所愛的女子!不要把我和你身邊的那些男人相提並論!」話語裡的溫度降下來,那種關切逐漸消失。

  我發現自己並不喜歡這種發展。

  「你還在說那個字嗎?愛?呵呵……那麼久了還在懷念南國女子,大概這就是人類說的癡情了吧?」輕笑著再度靠近他,我輕觸他的發稍:「不過……你光靠思念那不可能存在於這裡的女性,就能過日子了麼?狄瑞……」

  拽著他的衣領,很容易就讓他略微俯下身來。我輕巧地貼上他的雙唇——自然是不會奢望這塊木頭配合我的,所以僅僅停留了幾秒,我便離開了。

  是我所經歷過的最貧乏的吻,如果這能算是吻的話。

  「真是冷淡,你和你心愛的女人也是這樣接吻的?」

  輕笑著調侃他的後果是肩頭受到了衝擊,他用力抓住我的肩頭將我推開,直到我的背部重新撞上樹幹——他的手卻沒有離開。

  「你……到底想要幹什麼?」

  「我以為我表現得很明確了,我的傀儡……」自由的右手向他伸過去,那冷硬的臉部線條摸起來卻是那樣溫暖。心跳得很快、很痛,是因為不能預測他接下來的動作與心思麼?

  「對你而言傀儡就是這種用途?」他的聲音裡蘊涵著什麼,但是我卻不能分辨。「納貝藍也是,還有我……」

  「你說呢?」習慣地反問,可以感覺到——那壓制我肩頭的右手將熱量傳入是的體內,溫暖我的血液。

  雨中,男人沉默了。

  「別說了,什麼都別說。狄瑞……」指尖摸索著他的臉,向下滑,那是和納貝藍光滑的皮膚完全不同的觸感。

  「你今天很不對……」

  他還是感覺到了什麼吧?即使是武人,也還是不至於那樣遲鈍。

  他還試圖說些什麼:「是因為日期?還是……」

  我沒有在意他的話——或者說是故意忽略的。

  收回的右手握住了他碰觸我的那隻手,拉離我的肩頭後卻湊到自己面前。我伸出舌尖輕舔那似乎還沾著金屬味道的手指。

  「你知道我的意思,狄瑞……我只做自己想做的。」

  才剛獲得解放的左肩再度受到撞擊,但這次攻擊的卻不僅僅是肩膀。

  後腦撞在了樹幹上,我花了好幾秒的時間才發現那是他在吻我!

  「唔……嗯!……」

  與其說吻,更像是咬。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唇齒就被那侵入的舌頭撬開,飽含侵略性的舌頭和牙齒蹂躪我的唇、我的口腔內部。無法跟上他的節奏……他真的知道怎麼吻別人嗎?我確定自己嘗到了血腥味。

  放開我的雙唇後,幾乎無法順暢的呼吸,喘息的人是我,他僅僅用那種特別的眼神凝視我。唇上沾染著明顯的金色。

  「這就是你的吻?看來南國女性習慣的尺度真是奇怪。」

  「閉嘴!」抓住我肩膀的手改變目標,頭皮感覺到痛楚,那是他扯住我頭髮造成的。被迫仰頭,他的唇再度壓下來。

  這次是有了心理準備,我在接觸到他的同時雙手繞上那寬闊的背部。不甘示弱地用力回吻他,伸出舌頭和他糾纏,我甚至能聽見牙齒相撞的聲音!唇齒間都是屬於他的氣息和味道。

  這次分開得比前一次快,當那隻手放開我頭髮時,我的右手滑入他腰部以下。

  「剛才……你說著那些話的時候,就這樣了?」冰冷雨中的燥熱,我喘息著說話。上掌即使隔著長褲也能確定那勃起的形狀,顯示出男人的熱切。

  黑夜中,那雙墨藍色的眼睛注視著我,用一種掠食動物的眼神:「我想你應該知道後果——卡、克、伊。」一字一頓地叫著我的名字,他的手落在我光裸的左肩。

  我居然不知道自己的上衣是什麼時候被褪下的,現在僅僅掛在手肘部位。

  「當然……啊!」他沒有讓我說出更多的句子,這次是用他的體重將我壓制在樹上,灼熱的呼吸順著頸項一路咬噬下去,牙齒蹂躪著我胸前的皮膚。

  背部感受到他手掌的力道,像是要折斷我脊樑般用力。熾熱的手指在我右側乳首部位揉搓,粗暴的力道讓顫慄從體表直達肌裡。

  我的右手依舊停留在他腰部以下,沿著長褲上緊繃的部位摸索,鬆開腰帶鑽入其中。那部位有著驚人的熱度,甚至讓我覺得有點燙手。

  用手掌拿捏著那外形,我發現自己的手居然是顫抖的。

  但我沒有停下動作——用捏握的動作探索、確認著,我聽見男人壓抑的呻吟。

  「唔……」

  想要笑,蠢動的手腕卻在下一刻被他抓住——拉離那溫暖的所在。

  「狄瑞,」抗議的聲尾還沒有消失,那本來托住我後背的手便移開。他解下我褲子的動作粗魯到可以用撕來形容,微抬起左腿配合他——腿部皮膚剛因為空氣的寒冷而顫慄,便被一隻火熱的手掌覆蓋……

  「等……等等!」瞬間意識到他想做什麼,開口的同時右手卻被按在樹幹上。左腿被用力抬起,然後是後庭所承受的衝擊和鈍痛……

  「痛!」無法不動容,我想我的眉頭都皺到了一起。「笨……笨蛋!哪有你這樣就……啊!」再一次,更進了一些,撕裂的痛楚讓我背脊發冷。

  身體被抬高,唯一著地的腳尖不得不踮起,埋首在我胸前的男人發出比平日裡更低沉的聲音:「好緊……」

  「廢話!我……啊!我叫你不要再動了……疼……」無法再管理自己的言語,我完全被扯入狄瑞粗暴的漩渦之中。

  太過強烈的動作,讓鑰匙療傷時那種刺痛都變得微不足道起來。

  右手被放開了,重心的不穩讓我立刻攬上他的肩頸。他沒有再動,彼此的身體就那彆扭的姿式相連,另一隻手撫上了我的分身。

  激動的根源被溫熱所包圍。

  「嗯……」

  熟悉的觸感讓我略微放鬆了身體,他隨後便開始移動他的手,安撫般的套弄。一開始是生疏的,隨後漸漸熟捻、加快頻率……

  體內的灼熱感再度回來了,從他手掌覆蓋的地方延伸開來,伸展到我的每一根血管之中。

  「狄……瑞……」

  那種毛骨悚然的快感讓我抓緊他背後的衣料,僅僅支撐著自己一部分體重的右腿虛軟而無力。

  疼痛減少了,我能感覺到從天而降的液體順著我的身體向下流淌,也許就是這些增加了潤滑效果?當那灼熱物體再度開始聳動時,並沒有給我帶來太大痛楚。

  相反的,一種很久沒有過的麻痺感從下半身傳導上來,讓我不由仰起頭。當那粗壯完全進入我體內時,他卻又停住了。那種靜止的存在感讓我幾近渴望地移動身體。

  握住我分身的手離開,然後是我虛點地面的右腿感受到了碰觸、力量——向上抬起!

  「不!」完全失去支撐點的恐慌叫我立刻用力摟住他的肩頸,生怕自己摔落下去。

  但我的體重對於這個男人而言顯然不足為道。他托起我的雙腿、分開,緩慢地後退、再挺進。

  「哈啊,嗯——啊……」我的肩背頂在樹幹上,承受這種幾近生疏的、由下而上的撞擊。

  摩擦內部的感覺、身體內側的衝擊,我用力抓緊他的背,上身後仰。背脊抵在樹幹粗糙的表面卻無法逃避他舔弄我皮膚造成的快感。

  下身的抽動帶來更多的麻痺感,然後上傳到腦部。生疏而又熟悉的感覺叫我用力甩頭。

  「嗯……啊!哈啊……狄瑞……唔……」想要用手摀住嘴,卻做不到——這是我的聲音嗎?為什麼會聽起來那麼的陌生?

  微睜著眼,卻因為用全身去感覺他的觸摸、他的衝撞,而看不清身邊所有的事物。從天而降的,是雨嗎?為什麼……感覺不到冷?

  彷彿從身體內側燃燒出來的火焰,滾燙的觸摸。那侵入我後庭的存在感、灼熱、強烈的……

  無法控制自己——失控感,彷彿完全被侵入體內的男人所支配!

  胸口……好痛……

  「不!啊……狄瑞,不要——」這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不是這個啊……我本來只是想……「啊……唔,啊啊——」

  我想要的是什麼?什麼是我的目的?我不知道……為什麼想不起來?大腦彷彿被灼熱的火焰所吞噬,無法思考……

  殘留的痛是自己的心臟——像要爆裂般跳動……好痛、好痛!

  「卡克伊……」

  低沉的聲音,叫著我的名字。下顎的皮膚被舔拭,火燙的舌向下延伸,我知道他在吮吸我胸前的傷痕。後庭的衝擊一次強過一次。熱流,在全身流竄!

  「到底——為什麼?卡克伊……今天到底是……什麼日子?。」

  「我……」幾乎說不出話,但是內部的摩擦、後退和輕微的動作卻明顯在催促我的坦白。

  瞇起的眼睛能看到一扇窗。一扇透過樹叢,卻依舊有著強烈存在感的窗。窗後的黑暗中,一個男人正站在那裡,看著我。用那種估量的、冷冷的眼神看我——

  「今天……是我的……忌日……」

  有什麼東西……被打破了。在我靈魂深處的什麼存在,像是包裹住心臟的琉璃薄膜變得粉碎、刺進肉裡。

  很痛啊——

  「哈……啊,啊啊——」體內最脆弱而敏感的那一點被執著地衝擊,他用力咬住我胸前某一點的尖銳痛楚和那快感混為一體,電擊般穿透我的脊椎、直通腦部!

  身體痙攣、抽動,我能感覺到自己將體內迴旋的熾熱噴吐出去,但是快感沒有停止,後庭不由自主般地緊縮,內部強烈而清晰地感觸到他的存在,感受到那直達身體內側的熱流!

  窗後的男人笑了。得意的看著我,帶著勝利的笑容。

  「不,不要!我不要……」無法說出完整的句子、無法說出別的詞語,我扭曲著手指緊緊抓住身前的男人。

  不要再出現了……父親,我不要這種感覺!

  ***

  恢復普通情況的皮膚觸覺在漸漸恢復,我能感覺到有人在拍我的背部。是誰?我無法看清。腦中和眼前晃動的似乎都是那張無法磨滅的臉孔,那對瑩綠色的眼睛——

  「好了,卡克伊,沒事了,不要哭。」背後的拍撫、笨拙的安慰句。低沉的聲線……是誰?那不是他的聲音。不是……

  「不要哭,卡克伊……已經沒事了……抱歉……不要哭。」

  一隻手在撫摸我的臉,溫柔的觸感,擦拭掉我臉頰上的液體。

  睜開眼睛看到的黑暗中,是那張熟悉的男性臉孔。

  「狄瑞……」叫出那名字,隨後而來的是籠罩我的黑暗。

  他似乎笑了。笑了嗎?我的傀儡……

  溫暖的離開驚醒了我。睜開眼睛看到的是昏黃燈光……熟悉的景致。

  我的房間?

  側過臉,可以看到燈光下男性的剪影。

  「狄瑞?」聲音很乾澀,是因為剛才大聲叫喊的緣故?

  「嗯。」沒有更多的話語,我看到的是已經恢復平時表情的男人。

  「你把我帶回來的?」撐著手臂想要坐起來卻發現渾身無力,衣服也替換過。

  「是的。」他沒有靠過來:「別起來,好好休息。」

  動作停了兩秒,我還是躺了下去。自己的被褥顯得有些冷——和剛才高熱的激情相比。

  片刻的沉默,我告訴自己應該恢復冷靜了!

  「沒錯,很晚了,你去休息吧——明天公爵來了以後讓納貝藍叫醒我。」

  「是。」聽不出感情的回答,然後光芒遠離了。隨著腳步聲的遠去,他帶上了門。

  揮動酸痛的手臂張下門口結界,然後——燈光熄滅了。

  在床上蜷縮起餘熱未褪的身體,我讓黑暗和微冷的被褥包裹自己……

  ***

  我知道,我在做夢。

  只有做夢才會有這種昏黃的搖曳燈火,只有在做夢的時候才會看到這片滿是裂痕的石製屋頂,只有做夢的時候,才會滿身冰冷的……血液。

  可是,渾身都不能動。既然是夢,為什麼不能醒來?為什麼還要在這片可怕的寧靜中,—動不動的等待下去?等待的是什麼?是死亡?還是……

  一些別的東西。

  石室裡沒有溫暖,僅有的體溫也伴隨著血液從我的體內流失、蒸發到空氣中、被石頭吸收。胸口的傷已經不像一開始那麼痛了,彷彿只是一個無意義的開口,讓我的血液從那裡流走——僅此而已。

  自從因為失血而渾身無力以後,手腳上的鐐銬就被除了去,可是那麻木的感覺卻更深地佔據我的神經,流竄在我的體內。

  手和腳,彷彿都已經不是我身體的一部分了,就和我身下的血液一樣凝固、冰冷。

  唯一清晰的感覺卻是下體,那深埋於體內,細小、冰冷的固體。那種金屬的溫度彷彿要驅逐我所有的血液、趕走我所有的體溫。它讓我的身體浙漸變冷、僵硬,像是要把我變成和它一樣的金色固體。

  那種力量燒炙我的身體內部,時而冰冷、時而火熱。

  可怕……真的很可怕啊……

  然後,黑影被燈光投射在我頭頂的石頭上,熟悉的笑臉進入我的視線內。

  分辨不清是溫暖還是冰冷,粗糙的指腹摸索著我的臉頰。熟練的動作,就像他過去一直做的那樣。然後,蠱惑人的聲音再度響起。

  「今天的感覺如何呢?我的小鑰匙……『溫床』很舒服是不是?這種年輕的力量就是你所要的,對不對?」

  明明面對著我,我卻知道他說話的對象並非是我。他看著的……用那瘋狂而憐愛的表情看著的,是我身體內部的「鑰匙」……

  「不要……這樣。」說出口的聲音完全不像我自己,那破碎得彷彿只是雜亂的音符:「好難過、好冷……父親……不要這樣了……好不好?」我叫他,叫的卻不是眼前的軀殼,而是那深藏在內部、被壓抑、被封閉的部分——如果那部分還依舊存在的話。

  或者說——曾經存在過的話。

  腦中為何總是記起他第一次看到我時的那種眼神?為什麼總能記起在庭院玩耍的時候所看到的,那雙在窗後凝視我的眼睛?

  帶著嫉妒——渴望。

  我想伸手過去、想抓住他的手。可是手臂卻完全無法動彈:「父親……我做錯了什麼?我會改正的……不要這樣了好不好?好疼、好可怕啊……父親……」

  眼淚滑落下來,融化掉耳邊那幾乎已經凝固的血液——是啊……我身下都是血了呢……從頭到腳,都躺在血泊中!

  是不是因為這樣,所以父親才露出這樣可怕的表情?

  手沒有動過,所以一定是他拉起了我的手臂。溫暖的唇碰觸我的手背,感覺卻冷得刺骨。

  「噓……不要害怕,卡克伊。很快就會結束的……相信我。靜靜的,好嗎?小鑰匙要的只是力量,讓它得到你的全部,一切就會結束的。乖……不要害怕哦。」

  溫柔得就好似過去的父親,但下體承受的侵入感卻是刺痛而寒冷。

  「嗚……」

  那堅硬的東西固執地在我體內挖掘、尋找,然後抽離……寒冷和熾熱都離開了我的身體。只因為父親所說的小鑰匙現在正在他的手中放著冷冷的金屬光芒——那上面紅色的石頭,就好像我身下的血。

  「看,卡克伊,很漂亮的小東西,對不對?」

  父親愛憐的表情和語氣都是針對他手中的鑰匙。他吻著它、用唇摩索著金屬的表面。鑰匙的光芒是一種淡金色,很刺眼。

  「很快了,卡克伊。很快就要結束了哦!」依稀的感覺,他放開了我的手,熟悉的大手摸索到我無法動彈的雙腿,拉開、抬起——我知道他接下來想要的是什麼。

  「不,不要。父親……求求你不要……這樣……」擠壓進來的痛楚、多日以我以為自己已經習慣。但是那種壓過胸口痛楚的感覺還是讓我扯出破敗的聲音:「很痛……父親……不要了……求你……」

  渾身都無法動彈,唯一自由的只有聲音和眼淚而已。我能感覺到下體的衝擊讓胸口的血液流得更快,身體內側……除了被強行進入的地方外,空蕩蕩的——似乎連一滴血液都不剩。

  為什麼……還不停止呢?這不是一個夢嗎?

  身體被搖晃,上半身被那熟悉的手托著後腦抬起。自下而上的衝擊讓痛楚更為強烈。

  為什麼父親不停止呢?他已經聽不見我的話了麼?被鑰匙的魔性封閉了靈魂……已經不再是我的父親了麼?

  不能停止眼淚,也不敢停止呼喚的聲音。好害怕只要一個停下,就真的、永遠都、找不回父親來……

  就算是假的也好……就算只是偽裝的溫柔。拜託你——回到那個我所熟悉的父親!

  眼淚中,視線內只有那熟悉的臉孔。燈光在輪廓分明的臉上投下哀傷的陰影。為什麼要哀傷?父親……痛的是我,不是麼?還是說,在身體的內部、靈魂的某個角落,你還是我所熟悉的「父親」嗎?

  或許……不是。

  另一個聲音就這樣在我心中響起,彷彿之前的歲月裡它也一直在那裡一般。

  這一直都是父親的目的——他的期望……真正的期望!

  這樣的話……我的身體和所有就給你吧。只要你想要,不論是作為鑰匙的溫床、還是別的什麼東西。只要是你的希望。父親……

  血液也好、力量也好、靈魂也好……只要是你真正的期望,那就……全部拿去吧!

  身體內側的轉變不是因為那已經習慣了的熱流,而是一種更深刻、彷彿從內部切開身體一般的痛楚!好像是跟著所有的血液,連骨髓都要破體而出、離我而去!

  體內能夠感覺到父親的燙熱,但更熱的,卻是從父親托住我後腦的手中傳來!一瞬間——無法明白發生了什麼,手,突然就這麼可以移動了!慢慢的、僵硬地撫上面前之人的臉孔……

  體內那種劇痛還在持續著,疼痛甚至傳達到胸口那早就麻木的破口,讓它也跟著痛起來!父親的表情改變,在莫名的金色光芒中,我看到一張恐懼的臉——

  隨後,他一把抓住了我依舊顫危的手,張口似乎說了什麼……

  聽不見——耳內充滿了強烈的耳鳴,彷彿有什麼洶湧的東西吞沒了身體、吞沒了靈魂!我好像說了什麼,但是連自己都聽不清。手被引導到他嘴邊,然後張口——狠狠地咬下!

  痛,那不是最可怕的……真正殘酷而可怕的,卻是那從手背傷口湧現出來的、和父親一樣的……

  金色的血液。

  不!

  我以為自己是大聲地叫出來的,但是在黑暗中瞪大眼睛以後,耳邊卻只有轟鳴的寂靜。綠色的月光像是利劍般從窗口照射進來,劃破我頭頂的黑暗,最後刺入白色的天花板。

  身體汗濕、冰冷、麻木。眼睛彷彿還能看到剛才夢境中最後的金色、他臉上的恐懼、絕望、以及……最後凝結在他臉上的解脫。

  「對了,那只是夢。」抱住自己的手臂,手心感覺到的都是汗水:「只是惡夢而已……」

  顫抖……在顫抖的是我的身體嗎?真是太可笑了……事隔那麼多年,至今我還會為了僅僅一個惡夢而發抖?

  自己的聲音在空蕩的房間裡迴響,被褥和自己的手臂無法讓我感到溫暖,唯一發燙的是胸口那小小的鑰匙,沒錯,父親最後得到了解脫。擺脫了鑰匙、擁抱了死亡。可我呢?我自己的選擇。永遠、孤獨的……生存下去。

  「夠了!不要再想了!」用力將自己重新丟回床榻,我緊緊抓住身下的被褥、大聲地命令自己——

  「不要再繼續回憶了!早該忘記了不是嗎?從那天起就決定不再將自己交給任何人、不再相信任何人,不是嗎?不要再想下去了!」

  月光十分晦暗,黑暗則像是化為了實體,不停地擠壓我、包裹我。意欲讓我窒息、寒冷、恐懼、以及孤獨。

  「夠了、夠了、夠了!」更大聲地叫出來,抱著自己的頭蜷起身體。我只想將自己永遠藏在任何東西都找不到的地方!「一切記憶、回憶、感情……全都夠了!放過我、放過我吧!」

  翻過身,錯亂的思緒、麻木的皮膚……我只能感覺到一種很燙的液體越出了眼眶,滾落到臉頰邊的被褥上。

  淚?「不會的、不會的!我早就捨棄這一切了,為什麼現在還要來糾纏我?放過我!」

  腦中過濾般閃過很多人的名字、幾乎是所有身邊的人的名字。像是魔咒一般,我聽到自己嘶啞的聲音念著這些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父親、公爵、霍林……幫幫我、放過我吧……巴爾卡司、納貝藍……」嗓子好痛,但是一點真實感都沒有。瞇起被眼淚充斥的眼睛,我看不到東西、看不到黑暗。我在囈語……連我都不能理解自己的語言:「好冷……放過我吧……」

  什麼都沒有的淚光中,突兀出現的,是一雙手。迎著我的、一雙結實、粗糙、大大的、男人的手。那雙手向我張開、向我伸來。

  忍住顫抖、抹殺猶豫,我的手動了。鬆開掌中捏握的被褥,直直地伸向那對我張開的手。

  手臂伸到了盡頭,幻境破碎了,消融在空氣之中,我所抓住的只有無形無狀的黑暗,滿手的黑暗……

  跌落的手掌摀住自己的眼睛,我一個翻身將自己的手臂壓在身下,想借由這個動作來隱藏那剛才瞬間的軟弱。

  「笑吧,你們都笑吧!鑰匙啊……我原來還是一個一點都沒有改變的軟弱傢伙。我至今都只是一個對那種愚蠢感情抱有希望的笨蛋而已……」

  喉嚨乾澀,在說話的時候能夠嘗到眼淚的鹹澀。胸口那早就不存在的傷口又開始疼了,痛得彷彿要裂開。

  心……那種並非實質上的心。

  是感情?魔族也有嗎?我……也有心……也會痛?

  「不可能的……這只是惡夢而已。夜晚、騷擾我的惡夢而已……」我說的究竟是些什麼?也許是命令自己的句子?或者是催眠自己:「是的,只是惡夢……所以,放過我吧,你們……這只是夜晚的惡夢而已,只要到了明天早晨……」

  大喊大叫造成的沙啞、渾身的麻木、寒冷。一切的一切只化為疲倦將我裹緊。意識開始向著什麼都沒有的夢境國度游離:「只要到了早晨,惡夢就不再……」

  沉睡前,在腦中勾勒著白天的景象。把軟弱的自己和惡夢一起埋葬吧!只要到了白天,我還是原先的那個我。

  腦中勾畫出的虛像中,我依稀看到一張嚴肅、不苟言笑的臉孔。一雙在雨中直視著我、毫無晦暗的墨藍色眼睛。

  但是思考對我現在的腦子已是奢求。我只能放任自己的聲音脫離意識的控制,吐出能夠記憶的最後一個音節。

  「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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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回憶仍在持續。

  「鑰匙『保護』了布拉德家族的繼承人。只要你繼承了它,那麼無論受多重的傷,你都不會死。」

  「啊……」把視線從面前的鏡子移開,我合起上衣前襟。

  無視我的反應,他繼續說著:「不過,即使不會死,但還是會生病。實質上造成的傷勢會被立刻治癒,但生病就不會……」

  「我知道。鑰匙只要保證我能繼續『活著』就好。」直接打斷他的話頭,我依舊看著鏡中的自己。父親也曾經說過。

  鏡子裡,可以看見身後之人挑眉的動作:「你很清楚這些,那很好……我想你也知道我的身份吧?」

  「公爵。」轉身,我仰頭直視著這個看不清年齡的男子:「他說過,你是個怪人。」

  「他……你是說你的父親?哼……的確很像他的說法。」男人笑了,只是唇角上揚而已。

  「……」對於他的解釋,我不想做任何的解釋或者反駁。不是嗎?這個多年來一直出現在布拉德家族周圍的男人——或者說,是出現在「鑰匙」的周圍?

  「公爵……關於鑰匙,你知道的很多?」

  「比你稍微多一些。」他笑笑,卻有些許挫敗的感覺在裡面:「我只知道鑰匙能給你不死的生命,直到……」

  「直到它厭倦,找到新的寄宿體為止。」我代替他說下去。「是這樣沒錯吧?它會用我的身體繁殖我的後代,然後找到新的宿主——遺棄我的肉體。就像它在父親身上所作的那樣。」

  公爵並沒有立刻回答我,他只是沉默——不置可否地看著我。

  無法繼續看著他,我轉過頭去看著窗外。外面的細雨讓我有種厭煩的感覺。

  我聽到了自己的歎息:「吶,公爵……我其實已經死了吧?當胸口這裡被刺穿、血流乾的時候……我就已經死了。」

  「是鑰匙讓你重新活了過來。」

  「啊……」連自己都覺得意外,我笑了:「公爵……我曾經聽說,你在做一種叫做『傀儡』的東西?用死去的魔族身體,製作出漂亮的玩偶來。」

  身後,他的回答在些許停頓後傳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這樣沒錯。但是你知道——再漂亮的玩偶,也有損壞的時候。」

  「我們來做個交易吧!東國的公爵。」耳中充斥著雨的聲響,細碎的、連續不斷的:「你是強大的魔族,是東國最好的醫師。我可以幫助你進行製作傀儡的研究,相對的,請你幫助我,使這個身體,無法再創造新的寄宿體。」

  安靜統治著房間,自然界的喧囂在窗外吵雜,無法侵入進來。他後來是怎麼回答我的?

  我無法記憶。

  ***

  這是魔法元素在空氣裡聚集的聲音,然後是燈油燃燒的小小聲響。溫度通過肩頸部位的那隻手傳達到我的體表,把一種讓人放鬆的力量送入我體內。

  眼皮上好像糊了一層什麼粘稠的藥膏,很艱難才睜開後,看到的是屬於男性的下顎線條。我的聲音是乾澀的。

  「公爵……」除了他,不可能是其他人。

  「別動。」在我肩頸上的手加重了一些力道,輕易讓我無法動彈。

  放鬆剛剛繃起的神經,我閉上眼睛鬆口氣:「你來了……已經是第二天早晨了?」

  「如果我料到有這樣的不定因數在,昨晚絕不會不來。」

  「那代表著一個生命的消失吧?」閉起眼睛,我聽著自己變調的嗓音。他會取消來我這裡的原定計劃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關係著某個傀儡的生死。

  他沒有回答,我不知道這段沉默代表了什麼。

  片刻後,嗓音又響起:「卡克伊,昨晚的事是怎麼發生的?」

  「不用懷疑,和你想像的一樣。」我笑了,不知道和平日的笑容有沒有不同。「哪,公爵……你知道了什麼?」

  「嗯?」

  「也許我想得很荒謬……這是不是正是你預料的一部分?狄……從選擇他成為我的傀儡開始……」

  他的身體發出細微震動:「不,卡克伊……選擇他的不是我的意識,而是你們雙方所決定的。」

  「無規則可循的靈魂鑒別?」帶些軟弱無力的嘲諷,體內不健康的熱量讓我沒辦法好好思考。

  「……是的。」半晌的沉默,他回答我:「為什麼現在想要問?卡克伊,你希望解除契約麼?」

  「不。」輕輕搖著混沌的頭顱,我讓臉頰在他柔軟的衣料上摩擦、擦去表面的熱度:「現在這樣也不錯……很有趣。」

  「只是有趣?」公爵的問題一如既往的那麼多。

  「是啊,不然還有什麼嗎?從頭到尾……都只是一個『有趣的遊戲』。」我從不認為與別人的相處還有其他解釋。特別是與一個屬於我的傀儡的交往。

  頭頂上方傳來歎息:「也許即將變成一個『危險的遊戲』了。卡克伊……」

  我沒有接話,他也沒有說下去。沉默在空氣中流轉,直到他鬆手、放開我的肩頸,讓我在床上躺好。

  「好了,卡克伊……你病了,體溫過高。最好還是休息一下,我會在出去後幫你重新立下結界。」

  「不必了。」睜開眼睛,他的治療讓我這次的動作順利了一些:「就這樣吧。」

  「嗯?」

  「我不想睡……至少現在不想。」沒有看他,我只聽著他的鞋音踩在地上,漸漸遠去。

  ***

  淺眠是一種很奇妙的狀態。

  身體是放鬆的,閉上眼睛之後更能感覺到圍繞自己的、屬於織物的溫暖。相對肉體因為高熱而需要睡眠,精神卻十分清醒——清醒到能夠清楚感覺到身邊之人的存在。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已經這麼熟悉了的男性的氣息。屬於我的傀儡的氣息。

  正如他所說,他一直在我房間裡,陪著我。

  公爵說過,淺眠是無法讓人真正得到休息的……他也說過,這是我的壞習慣。

  果然還是不行?當身邊有人的時候,我始終無法真正的入睡。雖然已經記不得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了。

  狄端只是坐在那裡。我能感覺到他投注在我身上的視線,帶著灼人的熱度。看什麼呢?即使是他,在經過那個雨夜之後也有所改變了吧?的確很像他的習慣。可我自己……究竟有沒有什麼改變?

  從現在自己的狀況來看——是沒有吧?

  沒有視覺,呼吸平穩,變得敏銳的聽覺讓我在細微的雨聲中辨別出從走廊傳來的腳步聲。然後,門被推開了。

  「喂,你也該去休息了。」巴爾卡司的聲音,從門口的方向傳來。帶著不悅的音色。

  我身邊的人並沒有回答,但我能從他的氣息中感覺出拒絕的味道來。

  「你這麼一直坐在這裡也不是個辦法吧?」我能聽見他用指節叩著門板:「如果卡克伊醒著,他應該會同意我的意見。」

  「說得好像你很瞭解。」

  敵意……是敵意嗎?真是古怪的感覺,為什麼狄瑞的身上會散發出來這種針對巴爾卡司的敵意?我有些困惑了。

  「當然。」些微上揚的音調,我彷彿能看到巴爾卡司上揚的嘴角:「不然……我也不介意叫醒卡克伊問清楚他的意見。」

  「哼……」不甘的鼻音,我身邊響起椅子移開的聲響。然後是一連串同樣不甘的腳步聲延伸出去,漸漸消失。

  門關閉的聲音阻斷了腳步聲的尾音。

  椅子被拖動,巴爾卡司的聲音離我很近:「很麻煩吧?說起來傀儡就是這種東西……」

  「那是你的偏見。」微笑,我睜開眼睛看著他。

  「哈……」充滿男性感的手掌托著下顎,巴爾卡司挑眉:「果然是裝睡……卡克伊,那是你的壞習慣。」

  「我有說過嗎?你的台詞越來越像公爵了——那可不是什麼好現象。」太熱,我把手臂從被褥之下解放出來。

  他單手抓著那頭本來就不算整齊的亂髮:「哈哈,應該說過吧。」

  沉默,這個日海森林的男子是在思考該怎麼開口吧?實在不像他的風格。

  「那個……卡克伊,抱歉。」

  「為什麼?」啼笑皆非。

  「我不該把那個女孩帶來你這裡。」

  果然沒猜錯,領主的身份也許讓他負責過頭了吧?竟然向我道歉啊?

  「真不像是你說的台詞,巴爾卡司……你轉性了?」

  「喂!我可是很誠懇地在向你道歉啊!」音量提高,他用一臉受不了的表情來控訴我的不配合:「要不是我帶她過來,你也不會在那特定的晚上跑出去,就不會……」

  揮手,打斷他的一連串推論:「巴爾卡司,你很快就會變得像下蛋的母雞一樣嘮嘮叨叨了……」一隻手指的指腹貼上他的額頭,能感覺到自己的體溫比他高上很多的事實:「聽著——我所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出於我自己的意志,沒有別人或者別的什麼可以左右。明白?」

  「包括那晚和你的傀儡之間發生的那些?」他捉住我的手指。

  「當然……」起碼一開始的時候,的確是那樣的。

  依稀記得之後自己是失控了——在那冰冷的雨夜,在通過黑暗的窗戶投射過來的視線之中。整個事情的發生的確是我刻意挑起的,可那過程卻已經在記憶之中變得模糊,好像是被發燒的高熱煮糊了一般。

  深刻的,卻是自己那依舊存在的。軟弱,和眼淚——那些應該早被摒棄的東西。

  片刻沉默,巴爾卡司大大地歎氣:「啊∼∼啊。我早說過,傀儡是一種麻煩到家的東西!」他放開我的手指,把自己的手臂掛在椅背上。「哪,卡克伊,說真的,我根本不覺得你應該把那個傀儡留在你家。」

  「哦?」挑眉。他察覺到了什麼嗎?某種連我自己都沒有察覺的東西。這個外表粗獷的男子偶爾卻會體現出讓我自歎不如的敏銳。

  「這還用說?」他理所當然地點頭:「做出這種東西來,根本就是公爵本人的惡趣味吧?」

  「呵呵……你這些話被他聽到可是會傷心的啊。」

  「公爵?怎麼可能∼∼」他擺手。

  「不,我說的是『他』。」勾起唇角,我在最後那個代名詞上加重讀音。

  他沉默了。我能看到一抹失措和更多的沉痛從那雙剛毅的眼中劃過——那是他很久都沒有被觸及的舊傷,舊到似乎連他自己都以為已經遺忘的程度了吧?

  但是我清楚的知道——越是遺忘的傷口,在被觸及之時,那種傷痛越是刻骨。

  我知道,那是底線。

  「巴爾卡司,我送個傀儡給你吧?」改換了一種輕鬆的語調,我的口吻好像僅僅是要送他一套衣服那麼簡單。

  「你應該記得我曾經說過,我不需要傀儡。」

  「有些事情是不會因為你是否需要而決定的,巴爾卡司……你我都很清楚。」我提醒他。

  「你是指你送走你需要的傀儡,而把你不需要的留下?」他的話加入危險的音色。

  但我觸碰往事的意圖早已無法被阻止:「我是指,死去的人不會因為你的需要而復活。」

  「卡克伊!」

  「難道你反對我讓他回去日海森林?——作為領主的立場而反對?」

  「當然不是……」再度咬牙:「我是說你可以用別的方式。」

  我笑了:「那你說呢?把他送給你的父親嗎?還是你的哥哥?」

  「你該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話到這裡中斷,然後就再也沒有繼續。深深歎了口氣,我從他的表情上知道,我的朋友妥協了。

  「這樣好麼?把公爵送給你的傀儡擅自送給我……」他在傍晚的昏黃日光中直視我。「還是說你想送我的是你那個傀儡?事先申明,我對你那個傀儡是半點興趣都沒有。」

  「呵呵,這不用你說啊。」把狄瑞送他?那根本就是無法想像的詭異構圖嘛……「我說的是另一個傀儡……」

  「一個從來沒有參加過舞會的傀儡哦!」

  對著巴爾卡司微笑,我知道他笑不出來。

  「卡克伊,如果這是個玩笑……那我不得不說——它一點都不好笑。」我能感覺他繃緊了身體,是在隱忍什麼?

  「我並沒有和你開玩笑,巴爾卡司。」我的聲音很輕,卻能讓人知道我的認真:「我只是覺得……」

  「不要說了!」堅決的、拒絕的嗓音,椅子被推開。高大的男性站在我的床邊:「你該好好休息,也許是高燒才讓你的思維混亂……」腳步邁向門口,踏著重重的步子:「我會為你在門口建結界,所以你安心睡吧。」

  「不用。」我只是看著他的背影,回絕第二個想為我立結界的男人。沒有執著於剛才的對話:「我想我還會有一個訪客。」

  今天的訪客理應很多,不是麼?

  ***

  冬雨帶來的冷冽和房間裡的溫暖交雜出一種曖昧不明的感覺,窗被從外面打開,跟隨濕氣而來的是女性的聲音。

  「你早就知道我在?」輕輕的足音,是女式軟靴踩在石製地面的聲響。

  「不,巴爾卡司也應該知道吧。」我笑笑:「你可以關上窗子過來,盧斯塔小姐。冬雨的天氣很冷。」

  我的話語之後窗被關上了,但是年輕的女性並沒有走近過來:「是啊,很冷,那晚……」

  怎麼又是那晚?眉頭不由得皺起。才幾天的時間而已,發生了什麼很重大的事情嗎?該不會每一個都像巴爾卡司那樣責任感過剩吧?

  還好,她要說的並不是我所想的。

  「我能知道嗎?你拒絕我的理由。」

  沒有轉身,我只能看到她的側影。美麗而年輕的魔族女性,東國的貴族之一。是魔族特有的自傲驅使她來問個清楚的麼?

  「為什麼拒絕了我,卻能和那個傀儡……」

  「盧斯塔小姐,你認為你瞭解我嗎?」

  「你是布拉德家的主人——整個暗界唯一擁有『鑰匙』的魔族……」許是聽到了我的低笑,她的聲音輕了下去:「也是我當年在學院偶爾見到的、利用智慧和力量,獨自一人剿滅一群怪物的人……也許你根本不記得那件事了,卡克伊·布拉德。可我記得很清楚——你那雙在黑暗中依然發出冷然光芒的金色瞳孔,王今我還無法忘記!」

  無法再用漫不經心來應對,她訴說的往事讓我心底的某種東西破裂,浸在一片冰冷的粘液之中。「不,盧斯塔小姐……我不是你所想像的、那麼強的男人。」習慣了的嘲諷再度回到我唇邊,不過是針對我自己的。

  寂靜中只聞到她的氣息,然後,她在平靜中開口:「不管你相不相信,卡克伊·布拉德,我是愛你的。從那次見到你,就一直無法忘記。但是,我愛上的是那時候的你——從冰冷中透出的強大、那種漠視一切的眼神……」

  「而現在,你已經失去那種眼神。」好像終於說完了自己想要表達的,她長長地舒了口氣:「現在的你已經不是那個我想要的男人,所以……再見了。」

  逕自走到門口,她有始至終都沒有回過頭來:「我想我不會再到這裡來了吧。」

  沒有答話——因為這個東國的女貴族並不需要我的任何回答。

  「嗯,再見。蘿理達尼亞·盧斯塔。」

  ***

  也許那個高傲的貴族小姐並沒有看錯,現在的我早就不是剛繼承鑰匙時候的我了——雖然自己也不明白這種轉變是好是壞。

  最起碼,以前的自己應該不會逗弄著頑固的傀儡餵我吃飯、更不會要求他說著那一個又一個無聊的故事。

  我想我可能是在床上躺了太久,導致連大腦都僵化了吧?

  煩瑣的冬雨在後半夜的時候終於停了,凌晨的些許光芒透過窗簾流進房間裡,讓我能看清身邊的男性。平穩的呼吸告訴我他並不會立刻醒來,所以我放任自己的手鑽出被褥的溫暖,撫上他一點都不柔軟、反而和他頑固脾氣一樣帶著硬感的短髮。

  「護衛和伯爵千金的戀愛故事……嗎?」我的聲音很輕,不會吵醒任何睡眠中的生物:「與其說魔族,不如說是人類的風格。」

  以自己的利益為第一順位的魔族中出現他這樣的傢伙,也算是異類吧?

  獨自承擔了一切,卻依舊相信那個女性和他相愛。我還能回憶起在舞會上看到的那個女性……那種看著他的熾熱視線,並不是看著一個為了自己犧牲性命的戀人,而是看著一個傀儡——和大多希望得到傀儡的傢伙完全一樣。

  只因為是「公爵府的傀儡」。

  我想我現在的笑容是嘲笑吧,卻又有著更多的苦笑。我在同情他嗎?同情他這個無法看清事實的笨蛋?

  「真是糟糕,連同情心這種東西都出現了……」縮回手觸摸自己的額頭,體溫已經恢復正常了,卻不知道思維什麼時候才能恢復正常?

  「狄瑞……我的傀儡。魔族之間根本不存在叫做信任的東西啊……」

  很容易讓自己顯出沉睡的表像,我能感覺到醒來的傀儡在為我整理了被褥、把我的手重新塞回被子裡之後才輕輕走出房門去。

  被他小心翼翼帶上的房門僅過了數分鐘就再度被推開,房間裡瀰漫著一股乳製品的香氣。

  「納貝藍,你知道我不喜歡奶茶。」

  杯盤碰撞的清脆聲音,我的小傀儡把托盤放在床邊的櫃子上:「這是公爵讓人送來的特製品,據說對卡克伊少爺的康復很有好處啊。」

  「只是感冒,又不是得了什麼大病。」

  有時候的確很頭疼納貝藍的過度緊張,不過那也是他可愛的部分就是了。

  茶液注入瓷杯的聲音很悅耳,我伸手接過那事先溫過的杯子。紅茶的苦味和乳製品的香甜在口舌間滑動,形成一種特殊的感覺。還好,不會甜得發膩。

  「卡克伊少爺……我想過了,今晚我還是讓狄瑞回他自己房間吧?」

  僅以挑眉表示自己的疑問,加入香料的蛋粥有著淡淡的鹹味,去掉嘴裡乳製品的殘留味道。果然,體溫降低之後,食慾很快就恢復了。

  「如果不讓他離開,卡克伊少爺會一直都不睡吧?」

  我的小傀儡果然是十分理解我的。

  笑著放下勺子,伸手撫摸他那在陽光下顯得更為亮澤的髮絲,柔軟地纏繞在我的指尖:「我的納貝藍還是那麼瞭解我。」

  很快就鬆手,我繼續沉默地吃著我的早餐。

  直直地看著我,他輕輕開口:「因為我知道啊!卡克伊少爺根本不信任任何人。」

  有點悲涼地聲音,他輕輕地歎息。

  這個不需要確認,也無法反駁。我把吃掉一半的粥放到矮櫃上,掀開被褥站起來。

  「啊,卡克伊少爺?」有點驚訝我突然的舉動,納貝藍拿起掛在椅背上的衣物靠過來。

  但是我拒絕了。在拉開窗簾所投射進來的陽光中,我盡力向上伸展雙臂,拉伸每一個骨骼的關節直至發出輕微響聲。

  「真是太久沒下床走動了。老在被子裡窩著,再健康也不會有精神啊!」揮著手臂活動關節,我向後隨意地靠在窗台上:「吶,納貝藍。還記得你來我這裡是多久以前的事了麼?」

  「啊……」無措的表情出現在他清秀的小臉上,然後在我的詢問表情中妥協:「不記得……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點頭,我贊同他的話:「是啊,已經久到我們無法記憶確切日期的程度……納貝藍,你有沒有想過回去?」

  我言辭的餘音中,柔軟的外套從他手中掉落,覆蓋足邊的地面。我的小傀儡顫抖著雙手,向我靠近了兩步:「卡克伊少爺……你不要我、不要納貝藍了嗎?」

  不必抬頭,我也知道那雙美麗的紫眸中是泫然欲泣的顏色。

  「怎麼可能。」輕笑著,我搖頭:「只是覺得已經夠久了。納貝藍,即使對一個背負不死的傀儡來說,你對自己的懲罰也已經夠久了——對那個男人也是。」

  「納貝藍從來都沒有覺得,和卡克伊少爺在一起的生活是懲罰。」他強調著,卻並沒有像過去一樣靠近過來。

  「你知道我說的是別的什麼……雖然我不認為讓公爵把你變成傀儡是錯誤的選擇,但使你離開故鄉、來到這個國度的人的確是我沒錯?納貝藍……」向後靠在玻璃窗上,玻璃的冷感透過衣料傳達到我的體表:「現在……該是你回去的時候了。」

  我緩慢但卻不容辯駁的命令。

  「和那個男人一起,回去日海森林。」

  幾滴晶亮的光芒在陽光下垂直下落到他腳邊的地面,摔成一堆無法捕捉的細小碎片……

  ***

  「我真懷疑你現在是否神智清醒!」說話的神情幾乎有點咬牙切齒,我當然知道巴爾卡司現在是恨不得掐著我的脖子用力搖。

  怪異的想像讓我笑出聲來:「我什麼時候不清醒過嗎?日海森林的領主閣下……還是說,你不滿意我送給你的傀儡?」

  「這樣好麼?把公爵送給你的傀儡擅自送給我……」他在傍晚的昏黃日光中直視我。

  明知道他所指的內容,我承認我是故意歪曲那含義的:「有什麼不好的?」反問:「即使納貝藍是從沒有經歷過舞會,由公爵親手送我的傀儡,我也擁有對他的命令權和支配權。所以既然我說了把他送給你,那他就是你的東西了。」

  沒有看著眼前的男子,我的視線停留在站於他身後不遠處的少年。分明不過咫尺的距離,那種孤絕感卻彷彿身處一個完全不同的空間一般。

  那是他的感覺吧……感覺被我所拋棄。

  「你究竟打算做什麼?」巴爾卡司的聲音是沉穩的、帶著明白了什麼的感覺。

  那是必然的吧……如果到現在他都沒有起疑,那我就真該懷疑日海森林領主的頭腦問題了。

  「是啊……打算做什麼呢?」微笑著,我把他的問題上還給他。

  「你把整個府邸裡唯一照顧你起居的納貝藍送給我,卻讓那個傀儡留下……你把以前的事都告訴他,卻讓他至今仍然以為你不過是一個傀儡……卡克伊,你到底想做什麼?」

  「遊戲的開頭很有趣,過程也如我所料。」繼續保持著笑容,寧靜的傍晚空氣中,是某種足音造成的震動:「只是我突然覺得有些累,所以遊戲該結束了。以我的風格。」

  「我只想知道,你的遊戲結束是以什麼為代價的?」

  犀利的眼神凝視著我,但我僅以沉默來回答。然後,坐著的身體被人抱住了。很早以前就熟悉了的友人用他強硬的力道摟緊我。

  「我不希望看到你自己受傷……卡克伊。」

  最後那句話的聲音,只傳入我們彼此的耳中。

  「沒人能傷到我。」

  我想我的笑容是自信的,在落日的餘輝之中,堅定地說出這句話。

  也以這句話與我的友人、以及已經不屬於我的小傀儡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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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清冽的風聲中迴盪著七絃琴的聲音,絲絃在空氣中震動,每一下都發出不同的聲響。這些細小的聲響交錯糾纏起來,化為簡單卻悠然的曲調。

  帶著韻律的音調和他原本的聲音不同,有點像是在海浪輕撫之下的沙子細響。極為簡單,卻優美:

  「身體變成沙子、意識化為風,靈魂生出火焰——在時間的水中消逝。」後面的歌詞聽不清晰,彷彿跟著音調一起消失在空氣中一般。

  坐在他膝蓋上,我努力抬頭看著被籠罩在屋簷陰影中的臉:「父親,後面的歌詞是什麼?」

  黑暗中沒有回答,背後的胸膛微微起伏,笑音從頭頂上飄下來。然後,那隻大手輕輕拍著我的頭頂、撫摸我的頭髮。

  感覺很舒服,所以我瞇起了眼睛,放鬆身體窩在他身上。

  歌聲再度揚起,和別人的體溫一起包圍我、一點點滲透到我體內——是了,那是血脈的期望吧?是父親的……

  也是我的……

  過度的睡眠只能讓意識更加混沌。這是很早以前公爵就告訴過我的。

  睜開眼睛時候看到的是和睡著之前一樣的漆黑深夜,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只睡了數小時,還是已經睡了整整一天?

  「納貝藍不在,還真是不方便啊。」送走他之後自己卻又有些可惜的感覺,我果然還是不適合做好事吧?

  帶點自嘲的笑笑,腹中空虛的感覺提醒我自己已經好久沒有吃東西的事實。

  單手攏著頭髮從床上爬起來,我藉著外界些微的自然光芒摸到睡下之前被我扔在床邊的衣物。有些皺,不過湊合著還可以啦!

  外面的走廊裡非常安靜,找到鐘錶的時候發現時間是凌晨。府邸裡除我以外的另一個人應該在睡覺吧?沒有點燈,我摸索著走向廚房的方向。

  不算小的房間裡黑暗而寒冷,由於那個曾經屬於我的小傀儡經常在這裡準備點心,所以至今仍然飄散著一種草藥的甜甜香味。寧神的香料味道,讓我不由得對著黑暗勾起唇角。

  食物的儲藏櫃裡幾乎沒有直接可以吃的東西。我從裡面取出了乾硬的麵包和雞蛋,在思索之後把麵包放了回去。

  雞蛋……我不確定自己知道怎麼料理它啊∼∼

  ***

  事實證明我非常有自知之明。所以當我洗掉手上黑色的污漬之後,能夠端回房間裡的也只有紅茶而已。

  我起碼還會泡茶。

  自己泡的紅茶顯得有些過於苦澀了,我不知道香料在哪裡,所以茶杯中只散發出單純的茶香。我把它們放在自己房間的床頭櫃上,燈光在茶杯邊緣折射出漂亮的光暈。

  喝下去的液體使得飢餓感暫時消失,我重新向後躺回床上。

  「不知道公爵要過多久才會知道我送走納貝藍的事情呢?呵呵……」又會說我亂來了吧!

  這麼想著的時候,我再度閉上眼睛。

  窗簾滑鉤的摩擦聲讓我從渾濁的睡眠之海中掙扎出來,亮光在房間裡伸展,盡力佔領本有的那些黑暗。

  不想起來,我拉高被褥,翻了個身更縮向黑暗的深處:「我沒說要起床,納貝藍……」納貝藍?不對!腦子略微清晰的時候,我想到那個總是喜歡拉開窗簾放進陽光來的少年,已經被我親手送走。

  是啊……他不在了。那麼又是誰做出這種和他差不多的舉動來?

  自己的呼吸在被褥中迴旋,我能聽見盤子被放在床邊矮几上的聲響。然後是食物被煮熟之後的那種氣味。

  皺起眉頭,我更緊地捲起被子。

  「卡克伊,你知道自己已經睡了多久了嗎?」

  還帶有一絲僵硬的感覺,但那叫著我名字的聲音的確屬於房間裡的另一個人,那個屬於我的傀儡。

  放棄現在這種孩子氣的動作,我撐起自己的上半身。男人站在略微泛黃的陽光中,陰影叫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陽光啊……這個角度,是夕陽了吧?」睡得太久只會越來越想睡,我是深刻體會到了。隨手拉過兩個墊子向後靠,我放鬆身體:「讓我繼續睡好了,反正馬上就又是睡覺時間了……」

  「要睡也該吃點東西。」

  男人的話讓我終於看向那個被放在邊上的盤子——雜煮粥,和一種不知道是什麼的蔬菜。我的視線在這些東西和他的臉孔之間回轉了好幾次。

  「我吃過東西了,不餓。」

  「我不認為廚房盤子裡的那種東西可以吃。」

  我不該偷懶而沒有銷毀掉那些失敗的黑色東西。沉默的當口,盤子裡的東西被移到我的手中,床邊的傀儡逕自拉過椅子坐下。

  沒有加入任何香料的食物散發出一股原始的味道,肉類、蔬菜、調味料,那種味道讓我的胃痙攣。但……不知道是中了什麼邪,我還是接過了勺子,舀起那溫熱的粘稠物體。

  「夠了……」胃無法繼續承受食物的負擔,我放下了勺子把它們移到邊上。看著壯碩的男人站起來收拾東西並且把它們挪遠,我捧著冰冷的茶杯:「狄瑞,你怎麼會想起來給我弄吃的?」

  動作瞬間停頓了一下:「只是順便。反正也沒有其他人能弄。」

  「喔……」冰冷茶液的苦澀味道略微緩解了我胃裡的不適:「你知道有一句話嗎?」

  「什麼?」他呈現給我的是半側面,沒有正視我。

  「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我略微勾起唇角。

  「你怕我毒殺你嗎?」他的尾音上揚了一些。

  從鼻腔中發出的哼笑:「呵……如果要毒殺我,起碼應該做些更好吃的東西吧?」

  他的眉頭跳動一下,似乎是不知道該如何應對。也許是無聊到想看他更多表情的地步?我的笑意更濃:「吶……狄瑞。」

  「什麼?」

  「謝謝。」

  動作完全停下來,是因為我的話嗎?他再度走到床邊,但是什麼都不說,只是看著我。

  「怎麼?難道我以前從來沒有對你說過感謝的話?」不期望這個冷硬男人的回答,我自顧自說著:「總該表達一下感謝的,要不然我會餓死吧?」

  只是誇張的說法而已,不過這個男人顯然沒有開玩笑的天賦:「你也會餓死嗎?」

  「當然不會,我只是這麼說說而已。」聳聳肩,有些無所謂的感覺:「我說過的吧?只是有些麻煩。」就算餓不死,餓的感覺總也不是能夠讓人感覺舒適的存在。

  「即使知道麻煩,你還是送走了他。」

  我當然知道他說的是誰:「狄瑞,我以為你對他的事情沒有興趣。」

  起碼他不久之前還是那麼說的。薄薄的唇再度抿緊,我想他也感覺到自己說漏了嘴。

  「沒有哪些人能永遠在一起。」我低語。

  「你說什麼?」

  他是真的沒有聽清嗎?我不知道。「狄瑞,公爵告訴過你吧?傀儡是不會死的。」漸漸暗下來的光照中,我看著他的眼睛:「但是……長壽的魔族會死。」

  微微停頓,我看著他:「你曾經想過,要和什麼人永遠在一起嗎?」

  「……」

  「啊……我忘了,你曾經那麼的愛伯爵千金啊。」

  「不要對我們的感情使用過去式!」

  「這麼說……你現在還愛著她?不如……我像送走納貝藍那樣,也把你送回南國?」不能說沒有調侃的語氣在裡面。

  但是男人捉住了話語中的什麼:「我記得你告訴過我,黛葸已經死了。」

  「是啊……我這麼告訴過你。」笑笑,我不在意他到底能在我話中發現什麼:「她是輕易就能死去的魔族,而你是不會死的傀儡。即是如此,你也想過永遠嗎?」

  你如此信任著她——信任著另外一個魔族嗎?

  「那麼,你會死嗎?」我的傀儡開始學會用反問來回答我的問題。

  「也許不會,也許……會……」無意識的,我的手指觸摸胸口那細小的金屬。有點刺痛的冰冷感覺,鑰匙從來不讓我忽視它的存在。

  它隨時提醒著我,只要沒有它,我只是一個屍體。

  也許不是鑰匙寄生在魔族身上,而是魔族寄生著鑰匙?荒唐的念頭讓我想笑。

  「你……」

  「狄瑞,夠了。」告訴他今天的談話到此為止,我一點都不覺得自己很適合這樣認真的聊天。「回你自己的房間去吧,或者隨便做什麼。我開始想睡了。」

  傍晚的陽光很快就要完全消失,男人的身影沒有離去,反而向我靠近。詫異間,我感覺到他單手撐在我床鋪邊緣而造成的向下凹陷。

  「你剛才是認真的嗎?卡克伊·布拉德……」

  「關於什麼?」我好整以暇。

  「你說要把我送回南國。」

  「只是開玩笑。」啼笑皆非,我以為他稍微變聰明一些了吶……「記住!不要把任何事情理想化。」不知道自己這麼決定的理由,但是我肯定,對於他,自己絕對不會主動放手。

  真是很奇怪的感覺,難道我對他還有一些別的什麼執著?

  還是說,只是單純的,不想繼續一個人?

  「狄瑞?」

  上揚的尾音是因為身體感受到的重量,對於那過於靠近的體重和氣息,我的眼睛微微睜大。被壓回柔軟的床鋪,即使是我也無法理解這個男人現在的舉動。

  「你在幹什麼?」

  「這就是你的相處方式不是嗎?卡克伊·布拉德。」沒有笑,眼睛裡更沒有笑意。眸中微微折射的星光裡,男人就這樣看著我。

  身體內側,那個在雨夜中破碎的東西又開始作祟了,細小的碎片戳刺著。

  「是啊……」我抬起了手,觸摸著男人粗糙的臉部皮膚:「我想……你也該是時候開始習慣了。」

  「誰知道呢。」

  上方給我壓迫感的陰影俯下來,對話在此中斷了。

  「啊……狄瑞,痛——」右腿被壓迫的感覺幾乎讓我的骨頭都發出哀嚎,因此尾椎處的鈍痛也變得輕描淡寫起來。我扭過手臂想要搭上他分開我雙腿的手,卻在他下一個調整姿式的動作之下失去平衡,只能慌張地重新用雙手支撐住自己的身體。「你!」

  身後的又一下撞擊,讓我根本無法繼續說話。摩擦感和鈍痛,讓我即使想要放鬆都做不到。呼吸在調整了很久之後才略微順暢:「你到底……會不會做啊?」

  「你不是很熟練嗎?」背後傳來的聲調和體內火熱的部分形成反差,顫慄在皮膚表層傳遞,然後滲透進去。

  「不要收緊——」他的語速一下子加快,然後固定住我右腿的手鬆開,繞著腰側滑到前方。

  「啊……」不想叫的,可那無法控制。當手指在變得敏感的皮膚上遊走的時候,痛感和異樣漸漸消失,熱度升高取代了那種顫慄:「狄瑞,你的手……啊!嗯……」

  「是這樣?」

  「嗯啊……那裡……」手的觸感變得滑膩。熱度,新的、毛骨悚然的顫慄蔓延開來。身體從抗拒到接受,想要……更多的對待。

  「你果然很熟練……」聲音比平時更低啞,也有更多情慾的味道。但我已經無法分辨,而被扯入男人動作的漩渦當中。

  自己……到底是怎麼了?

  從來都不應該陷入性愛之中的自己……難道又要回到那種時候去嗎?當大部分的外部感官都變得模糊起來的時候,某些感觸卻更鮮明瞭。

  身體被翻轉過來,那雙手托起我的身體略微高於床上的被褥,後腦抵著枕頭,某種微鹹的鹽水滑進嘴角,我不知道那是什麼。

  汗水?亦或是……

  來自別人的衝擊、熾熱的摩擦,—次比一次更有力的挺進。身體自動反應著,大腦的思維中心卻只在那雙環住我的手,那隻手幾乎承載了我的全部力量。

  似乎上一次……也是這樣吧?

  承托我的、不會鬆開的手。

  抬起自己的手臂,模糊的視線中可以看到自己掌心淡淡的金色,然後接觸到對方灼熱的皮膚。

  「狄瑞……」我聽不見自己的聲音。

  意識恢復的時候,被褥邊緣輕輕磨娑著臉頰,那柔軟的觸感有著平時感覺不到的些微溫暖。

  更熱的是被褥中那雙依舊環住我的手,繞過腰部,安撫一般的沿著脊柱的線條在皮膚上反覆游移。不知道現在什麼時候了,不過周圍都是一片黑暗。

  還有屬於狄瑞的氣息、和他不穩的呼吸。

  ***

  記憶有些模糊,我甚至記不得自己是什麼時候失去的意識。只知道現在的自己似乎是太過放鬆了。渾身都無力,在久違的體溫包圍之中,連手都無法抬起。

  「狄瑞……」叫出他名字的聲音明顯需要水的滋潤,不過這並不礙事:「你該回你自己的房間去……」

  我無意改變自己習慣的,但是目前自己的體力卻不支援我的舉動。我的努力只造成了蠕動的效果,用他自己氣息籠罩住我的男人似乎是睡著了?

  赤裸的皮膚除了熱度,還能給人一種安心的感覺。疲勞妨礙了思維,我挪動著身體讓自己更貼近一些,臉頰從他赤裸的皮膚上汲取溫暖。

  偶爾這樣一次也無妨吧?和別人一起入眠……而且,不是別人……而是我的傀儡。

  自我催眠的句子、安心的感覺,唇角在自己無法控制的意識之下上揚。閉起眼睛,任由自己沉入深眠。

  心中騷動的是什麼?

  是那種似曾相識的懷抱、似曾相識的溫暖、似曾相識的安心……是記憶的關係吧?

  然而那種似曾相識,讓我心痛而恐懼。

  「父親,真的可以在這裡過夜嗎?」想表現得平靜的,但是聲音洩漏了我的心思。

  唯一的燭火將光芒投射在天花板的浮雕上面,父親笑了:「是啊,我的小鑰匙。你很累了對不對?過來這裡,不用回去自己房間了,不過只有這一次喔!」

  「嗯!」幾乎是用跳的回到床上,鑽進父親為我拉起的被褥一角。然後立刻被那雙大手摟過去。父親胸口的鑰匙有些冰冷,不過皮膚是溫暖的。「很溫暖……」

  喃喃自語一樣的說出自己的感覺。

  然後父親笑了:「是嗎?」

  「是啊……比一個人睡覺來得溫暖!」我很認真。「父親為什麼都一個人睡呢?不會覺得冷嗎?」

  一隻手空出來,撫摸我的頭髮:「因為魔族是一種不值得相信的生物啊!小鑰匙……你會明白的。」

  在溫柔的動作下,我閉上眼睛。接下來的句子不知道到底是真實聽到,抑或是我的幻覺?

  「卡克伊……不能被溫暖和安心所蒙騙喔!魔族是孤獨的,所以只有一個人,才是安全的。」

  「你很快就會明白——」

  ***

  睜開眼睛的過程中,眼瞼在微微的顫抖著。夢境讓我恐懼?幸好醒來看到的不是那有著噯昧溫度的地下石室。

  周圍還是一片黑暗,寬大的床鋪上只有我一人。我沒有去思索那個傀儡的去向,因為他不在這裡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坐起來,用手指爬過自己的髮絲,我發現夢境讓我流汗、濕透了衣服和發。前胸在騷動著,冬夜的空氣拂過我的皮膚,才讓我感覺到被褥掉到了腰際。

  鑰匙——是冰冷的存在。

  意識在寒冷中漸漸穩定了下來,然後,我感覺到別人的存在。

  「誰?」警覺,我略微坐正,看向氣息傳來的方向。

  黑暗的房間裡,一個窈窕的身影站在門口邊更濃的陰影之中,我依稀能看到那捲著大波浪的長髮。

  「晚上好啊,卡克伊·布拉德先生。」

  嬌柔的聲音中卻含有毒素,彷彿是一種美麗卻致命的花朵。我想我知道她是誰了。

  手肘支在膝蓋上,我笑了:「南國的伯爵千金啊……居然能被你找到這裡,我該怎麼表示我的讚賞呢?」

  「把那個人還給我……如何?」她慢慢地踱著步子走出陰影,微弱的月光使她的臉顯得冰—樣白。

  「這恐怕不是我能決定的吧?」好整以暇,我並不擔心她的任何攻擊。但是心跳卻比平時更快……我似乎忽略了什麼……是什麼呢?

  「為什麼不能?我都知道了!只要再度在那徽章上塗抹血液、重新念頌和之前一樣的特殊咒語,就能解除你們的契約!」說話間,她離我更近:「怎麼樣?是個好主意吧?」

  「對啊,解除我們的契約,然後你就像帶一樣中意的行李、一件值得驕傲的首飾一般,把那個男人帶回去?」我的眉頭微微皺起:「公爵府的傀儡……很完美的奢侈品,對嗎?」

  「你難道有別的意見?」她笑得很美,美得讓我作嘔:「難道你不以為,公爵府的傀儡給你這個下流的小子是浪費了?就算你是鑰匙的持有者又怎樣?」

  歎息,有著無奈和不屑。我讓鑰匙的力量在體內流動,隨時都能放出:「看來我還是高估了你的情報網,南國的伯爵千金啊……如果你真的能夠調查到,想必也不會不自量力的來這裡挑釁了吧?」

  「也許應該再給你一些教訓的,不過……我今天沒有那個心情了!」笑容從臉上完全抹去,我舉起了右手,金色光芒微微浮現。

  我面前的女性略微後退了一步,那種詭異的自信笑容卻沒有消失:「是嗎?教訓……只怕你再沒有那個機會和能力了!卡克伊·布拉德!」

  「什……」我忽略了什麼?我一定是忽略了什麼?然後下一秒,我明白了。

  從背後而來的衝擊,我能感覺到的只是那一瞬間的冰冷——冰冷的接觸皮膚、切開肌理,冰冷的推進、穿透。

  手中凝聚的力量散去,瞬間的不可置信散去後,我正視那從我前胸穿出的冰冷金屬。

  是啊……事情就該是這樣的。

  一整個晚上的違和感,虛幻的平和與溫暖,在那一瞬間碎裂了——然後跟著金屬被抽出的動作噴濺、一點都不剩。

  安心……這才是真正的安心不是嗎?這個世界,正和我想像的一樣啊……

  雙手接住從自己胸口湧出的金色,我略微轉過身,看著那雙在黑暗中有著冰冷色澤的墨藍色眸子:「狄瑞。」

  脖子的一絲痛楚,掛在身上的銀色鏈子斷裂了。裙擺在身後飄過的同時,我胸前的小小金屬已經落入那雙白皙的手中。

  得意的笑聲:「呵呵呵……我可是知道了很多喔!布拉德家的小少爺……沒有了這個,你也只能做一具屍體吧?這柄神奇的『鑰匙』就由我來接受,並且從此留在我們南國吧!」

  我想大笑的,但是在體內逆流的血液干擾了我:「接受?呵呵……咳……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孩……如果你想要這樣的話,那就試試看吧……唔……」

  看不清她用了什麼武器,只不過身側感受到的重擊使我跌入床的一角。血液的流走帶走力氣,更別提魔法的力量。掙動著,但是單手無法支撐起我的身體。胸口很痛,但是在沒有鑰匙療傷的刺痛之下,卻又讓我覺得安心……

  沒錯,這種安心才是真實的吧?父親……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可是……為什麼我的視線離不開那個男人呢?我的傀儡半跪在床上,短劍在他手中發出金屬光澤——那是我血的顏色吧?

  「應該恭喜你的,狄瑞……你終於成功了。」笑著,口中的血液和胸口的劇痛使我說話不是那麼流暢。

  他拋開手裡的武器:「這是你教我的,卡克伊·布拉德。」

  「是啊……你是一個很聰明的傀儡。」嘲諷的語氣才適合我,不論是針對別人還是自己。「那你現在是不是應該表現得快樂一點呢?希望達成,回去……你的愛人……身邊。」

  「你連臨死的時候都打算嘲弄下去嗎?」

  「哈哈……咳咳咳……那是我的習慣,改不掉了……」他略微靠近過來,所以我也伸出了沾滿金色的手:「說起來,我好像都沒看你笑過……啊?既然都是最後了,讓我看看你的笑容吧?做了你那麼長時間的主人,卻連這個都……咳……沒看過,好像不太划算啊…………」

  死亡的安心感讓我變得饒舌起來,直到一隻有力的手掌握住了我伸出的手。

  灼熱的手、乾燥的皮膚,有力的動作……眼眶裡有種不同於血液的熱度上升、回轉著。

  「狄瑞……」

  那隻手拉著我的手腕,然後移動——直到我能感覺自己的手指接觸到某樣金屬的表面,直到我聽到不知出自於誰的喃喃咒語聲……

  是了,是解除契約吧……微微閉上眼睛,讓那灼熱從眼角滲出、滑入髮鬢。原來從頭到尾,他都沒有變過麼?他的意志和期望……那麼就如他所願吧,如果我的死亡真的就可以結束一切的話。

  手被放開,啊……是丟開才對。真奇怪,在這種情況下,為什麼意識卻是那麼清晰呢?視線捕捉到那個離開床上的身影,另一個身影卻沒有撲向他——因為他身上沾滿了我的血液吧?呵呵……骯髒的,布拉德家的血液。

  「狄瑞,我們回去吧,早點換掉你身上這都是髒東西的衣服。」高昂的聲線,然後是腳步聲。

  另一個腳步聲顯得有些遲疑。

  為什麼?他應該走得更乾脆、更高興才對吧?

  最後的力氣,用力撐起自己的身體,我調整自己的身子坐起來、揚起了自己的聲音。

  「狄瑞!」

  腳步聲停止了……呼吸聲也消失。一片寂靜中,我睜大的眼睛只能看見那模糊的身影回過頭來,看著我。

  然後我笑了……最後的最後,即使他不笑,我還是會笑下去的。

  「再見。」

  你自由了。

  黑暗,然後失去自己身體的支配權。能做的只有聽著兩個腳步消失,然後繼續感受胸口的疼。

  除了傷口,還有別的地方的疼痛。

  納貝藍,你說錯了喔……原來,我的身體裡也存在那種並非物理存在上的「心」。

  如果它不存在,那該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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