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朱七大驚——這是吉祥第一次看到朱七這樣的神情——飛快地伸手攬住小雪,往內室帶。一邊疾步如飛,一邊低聲咆哮:「唐吉祥,你敢不進來我就劈了你。」
那天晚上,小雪開始發燒。
朱七召來了御醫,但是普通大夫怎麼可能解得了因為「白髮三千丈」發作產生的痛苦?若不是吉祥臨時抓了些藥救急,小雪恐怕是熬不過去了。
「白髮三千丈」啊,江湖中的巨毒之一,來自魔教公主的精心傑作,終結了江湖一代才女的生命,也連帶著,讓她的孩子從出生起就飽受它的折磨。就算是吉祥,也不可能那麼簡單就結束它。但是,眾人之中,吉祥卻是唯一一個能對付它的人,這也是為什麼朱七還沒剁了他的原因。
就朱七而言,吉祥罪不可赦。
早就警告他別帶壞小雪,他陽奉陰違也就算了,還任意把手無縛雞之力的小雪帶出門,弄得現在這樣的結果。
小雪慘白的臉和臉上的傷疤,還有空洞得毫無感情反映的雙眼,令朱七的心跳,在一瞬間停止。
早上上朝前明明還好好的人,怎麼一下子就破相了呢?那堪稱傾國傾城的美麗,怎麼突然毀壞了?
最重要的是,小雪的人,他的情緒,怎麼變成這樣?為什麼許久沒發作的毒素,又突然發作?
追根究底,都是唐吉祥的錯。若不是還要靠他解毒,朱七早就要把他痛扁一頓了。
麻煩精就是麻煩精,到哪裡都給人添麻煩。
決定了,明天就把他踢出青楓閣,管他什麼誘敵不誘敵,現在小雪的情況最重要。青楓閣是府裡最舒服的房間,那裡才適合小雪養病。當下,朱七召來管五,將除了依然昏迷不醒不宜移動的小雪之外的其他瑣碎東西全搬回青楓閣,等小雪高燒退了後,再將他抱過去也不遲。
小雪的情況很不穩定,一夜裡反反覆覆,吉祥只能片刻不離地守在他身邊,控制情況。而朱七,就坐在小雪的床邊,握著小雪因為高熱而滾燙的手掌,為掙扎著夢囈著的小雪,增添力量。
高燒燒了三天。吉祥和朱七也不休不眠地看護了三天。
三天時間並不長,以吉祥和朱七的身手,不閉眼睛也不會怎麼樣。可是一旦心處於煎熬之中,一天與一世又有什麼差別?
白天,朱七依然準時上朝。身為朝廷重臣,他沒有把工作置之不理的權利。一到了晚上,他會一直守在小雪身邊,帶著舒展不開的眉和無意識中流露出萬千疼愛的眼,呵護著小雪。
愛與不愛的問題,在這個時候已經不必再問。看著朱七的樣子,吉祥知道,自己若不盡力把小雪治好,下場可就不只是一個「慘」字。
第四天的時候,燒退了。小雪終於能平穩地安睡。吉祥暫時送了一口氣,離開王府,到藥店去購買需要的藥物,準備好好地解決問題。
經過這一病,情況是大致清楚了。只是能不能解開,還需要一點運氣。
「白髮三千丈」,喃喃著這個名字,吉祥露出一絲苦笑。不愧是魔教無敵公主的精心傑作呢。要解開,很難啊。除非,有人幫忙。
說到這個,就不能不想到至盡杳無音信的人。
這些天忙得昏頭轉向,沒有功夫分神去探察身邊隱藏的氣息,不知道他還在是不在。如果不能見到他,又怎麼知道當時與朱七合演的那齣戲有沒有點作用呢。
買藥花了比想像中更長的時間。等吉祥踏著月色回到王府的時候,看到了朱七,看到了舅舅的雪千層,看到了他們臉上的焦慮和擔心,卻看不到應該靜養休息的小雪。
小雪不見了。他的房間不見劫持的痕跡,只少了幾件衣服和幾個不值多少錢的玉飾。想來,是他自己走的。
一瞬,忽然想大笑。原來他,並不是自己想像中的冰娃娃,無心,無情。他也是有脾氣的。
卻,不能笑。熱別是朱七和舅舅那幾乎想殺人的眼光前,不能笑。一個擔心愛子,一個擔心情人,看眼神都有些失去理智了,再笑,有可能召來一頓暴打。
自己當然是擔心的,那樣虛弱的身體,很容易出事。但是比起最後知道的自己,其他人想必都已經採取了行動,朱七的力量,再加上舅舅和雪家的能力,要是連小雪在哪裡都找不出來的話,那就不必再在朝堂之上江湖之中混了。
現在自己的工作,是準備好一切,等小雪回來後,好好為他治療。
沒想到,小雪比想像中還會躲。
那日終於找到他的下落,幾個大男人縱馬狂奔趕去,生怕晚一步,就再也抓不住那抹雪影。
(二十二)
趕到那間小客棧的時候,只見小雪一身布衣,正恬靜地微笑著。
早已傾國傾城,便是臉上有淺淺的未癒的傷痕,也無損他的美麗,倒是那少見的笑容,令整個人都活潑了不少。
當下,舅舅的淚就下來了。他說,這個樣子,與記憶中的女子,毫無二致,令他,觸景傷情。
朱七也極受震撼,他的眼神都直了。不發一言地走過去,似乎要把失而復得的寶貝好好收在懷裡。
孰料,小雪一看到他們,竟轉身要逃。結果,被腳下的東西絆住,眼看就要摔個倒栽蔥。
幾支手臂不約而同伸了出去,交織成一張網護住小雪,而後,小雪暈倒在朱七懷裡。
朱七到底還是把小雪帶回王府。兩個人終於開誠佈公地談開了,然後,徵得寒試武的同意,訂下婚約,約定,待小雪身上的毒素解除後,便舉行婚禮。
時間很趕,朱七是迫不及待,逼得吉祥日夜趕工,但是,情況並不樂觀。
小雪的出走,加重了身體的負擔,原來訂下的藥方只能治標不能治本,真要完全解決,除非找到原來的解藥。
可是,自從無敵公主去世後,世間已經沒人知道解藥的藥方,除非是魔教中人,而且,是魔教中相當有地位的人,才有可能接觸到無敵公主的遺物。
魔教中人呀……吉祥歎氣,迄今為止,他認識的魔教中人只有一個,而他,已經好久沒出現了。就算這些日子用盡一切感覺去尋找,也找不到了。
早該習慣他的來無影去無蹤,可是相思,豈由人心控制?特別是,日日看著小雪與朱七的濃情蜜意,想讓人不心生感觸也難啊。
自己也有個很棒很美麗的戀人呀,自己也想與他朝夕相對卿卿我我啊,可是,他卻不知身在何方,自己彷彿一隻失偶的孤雁,只能日夜對著他人眼紅。
唉!對著夜空中的明月長歎息,才起身關上窗子,打算,休息去。
一陣輕微的空氣流動掠過,帶來幾乎不可聞的衣袂破空聲。瞬間,幾乎讓人以為是錯覺。
高手就不會這麼想,吉祥再混,也算得上高手。他在江湖中呆的日子也不短了,武人的本能提醒他,有人來了。
不過,輕功如此高超的人,也很少見呢。幾乎讓吉祥察覺不出來。
停下手上的動作,側耳傾聽,半晌,卻沒發覺任何的異樣。吉祥笑笑搖頭,繼續關窗落鎖回屋睡覺以不變應萬變。管他來的是誰,若毫無目的地出去的話,也只是徒勞無功而已。而且,今天,犯著相思的吉祥,一點也沒有冒險犯難的心情。
走進內市,卻在推門的瞬間,發覺異樣。
內室裡,充滿人的存在感,原來來人,是針對自己的啊。
倒是我不就山,山自來就我呢。
冷笑,探手入袖,摸了一把鐵蒺藜,卻聽到裡面傳來一個足以動搖他全部神智的冰涼的乾淨的聲音:「別拿你唐門的暗器對付我喲。」
幾乎不曾聽過這樣親暱的口吻,令吉祥激動得拿捏不住手下的力道,薄薄的門板,在他手下裂成幾片。
「老兄,我有什麼地方對不起你,你要把我分屍?」門板哀號,抗議他的粗暴。
無視門板的聲音,一個箭步衝進室內,看到了淡淡月光下如玉的美人。
雪肌紅唇,清麗的面容帶著他特有的乾淨清爽,一雙吉祥看過的最完美的杏眼,正目不轉睛地看著吉祥彷彿見了鬼似的目瞪口呆著的呆樣。
「你的表情看起來不太高興。」評價似的調侃,把吉祥的神智從乍見的震撼中拉了出來。美人輕蹙眉頭的模樣,依然風情萬種。
「不是……只是,你怎麼這樣出現?」震撼的原因,是如意的本來面貌。從初見那一次後就不曾再好好欣賞過,多次抗議也不見他有任何捨棄面具還他真顏的傾向,怎麼突然之間就這樣出現?害得吉祥的心,現在還在怦怦亂跳,歸不了位呢。
「嚇到你了?」紅唇輕啟,現出淡淡的笑意。
「的確。」指甲悄悄辭入掌心,借用疼痛,來證明這不是自己妄想過度的一場美夢。
「你的定力還真淺。」笑容更明顯了。眼角眉梢現出豪爽的大笑神情。
「若淺,也只是因為你呀。」嘟噥著,盡力使自己的神情不要那麼高興得變成白癡,吉祥道:「我可以走過去嗎?」
「唐吉祥什麼時候學會客氣了?」不贊成也不反對,只是睜著一雙黑色眼眸看著吉祥,那意思,很明確了。
幾乎是衝過去,然後,小心翼翼將久別的人摟進懷中,深深吸入熟悉的體香,恨不得把他糅進自己的身體裡。
他的身體,一如思念中的契合,手底下接觸的肌膚,堅實而富有彈性,感覺好得不得了。熱熱的體溫中透露出勃勃的生機,令吉祥安心。
雙手,不自覺地探索他身體的線條,不含情慾——呃,其實多少是有一點啦,這也是人之常情不是嗎——帶著無盡的感動,而後驚喜地察覺,一雙手,正在自己身上游移著。
很是驚訝。不由得稍微推開他,看到如意貝齒輕咬紅唇的淺淺羞澀。
「怎麼了?」不解。
「什麼怎麼了?」杏眸抬起,看向吉祥。
「你今天晚上……呃……很不同。」
「不喜歡麼?」
「喜歡,但是,出了什麼事?」不是不解風情,只是這樣的轉變,也太突然了點,不見的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麼事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