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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架空] 情鎖 by初沄

情鎖 by初沄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無名 您是第2810個瀏覽者
楔子


  時間,正值冰雪紛飛的隆冬。地點,位於聞名江湖四園之一的紫園後院。

  後院裡唯一的亭台中端坐著一名身穿紫襖的少年,少年面前擺著一座琴,而琴上那靈活撥弄彈出美妙旋律的纖纖十指正是屬於紫襖少年。

  亭台外的枯木旁,一名藍襖少年持長劍而立,那專注的神情像是在等待著什麼。片刻後,紫襖少年手中的琴音愈趨高亢,宛如珠落玉盤的琴音最後停止在音符的最尾端,此時,枯木上最後一片樹葉也落了下來。

  當落葉飄至藍襖少年眼前時,兩人瞬間拔身而起,一切動作皆是迅雷不及掩耳。藍襖少年手中的長劍化身成靈蛇吐信而來,紫襖少年纖纖十指離開琴弦時手中亦多出了一把劍身穿有九孔的九鈴劍。

  風吹落葉尚未落地,兩名少年的身影就交纏在一起,無法分離。藍襖少年手中長劍軟如絲帶、韌如棉繩,在風中翻動時幾不可聞,舞著軟劍的藍襖少年看起來就像舞著銀色飄帶的花樓姑娘,風華絕代,卻也招招致命。

  紫襖少年手中的九鈴劍每刺出一回,便帶動著風中的氣流穿過劍孔,發出宛如琴音的淒楚曲調。紫襖少年面容瀟灑,來往的招式間亦帶著目空一切的傲氣,面對如吐信靈蛇般欺身而來的軟劍只是一笑,接著便從容出招。

  兩人的比試看起來就像是一場劍舞,每一招都是經過精心設計的舞步,每一步都是踏出風華絕代的卓然身姿。

  一刻鐘後,兩名少年的比試在枯木滴下第一滴融雪時乍然停止。藍襖少年的軟劍纏在紫襖少年腰上,只要稍一使力,紫襖少年再也沒有見到天日的機會。

  然而紫襖少年的九鈴劍亦準確無誤的貼在藍襖少年的頸項間,只要九鈴劍輕輕一抽,藍襖少年立即斃命。

  看到這樣的比試結果,兩個人都笑了。

  「看來,今年我還是贏不了你。」紫襖少年率先抽回九鈴劍,輕輕一推一送,九鈴劍便飛回亭台裡的劍鞘中。

  「雨,你該滿足了,去年這個時候你的劍還沒使得這般出神入化呢,幾番敗在我手中,現在能打成平手,你的進步已經在我的意料之外了。」藍襖少年亦輕輕一抖,軟如靈蛇的長劍便乖乖的纏回他的手臂間,眉宇神情間已恢復成平時的屌兒啷當。

  「是嗎?」被喚為雨的紫襖少年瀟灑一笑,「那麼,明年的比試,輸家就換成你囉,東方傲。」

  「我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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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紫園裡頭,上官雨正在房中忙著收拾衣物,父親早上剛出遠門辦事,母親馬上跑來叫他收拾行李,他雖然有些莫名其妙,卻還是乖乖照辦。

  不料,正當他要出房門之際,門外卻闖進了一條黑影,來者相當肆無忌憚,一出手就摟住上官雨的腰,那輕薄的動作像極了登徒子。

  然而更讓人摸不著頭腦的是,上官雨面對這樣的輕薄舉動竟也不抵抗。上官雨輕歎了一口氣,心裡頗無奈交了這樣一個朋友。「傲,你不覺得你這樣很像小孩子嗎?」此言一出,東方傲馬上笑嘻嘻地鬆開雙手。

  「唉,這樣都嚇不倒你,真不好玩!」東方傲來到人家的房間就像是待在自家一樣,絲毫不知客氣二字怎麼寫,也不等主人招呼就自己坐了下來,還順手倒了杯茶。

  等到他潤過喉以後,這才發現上官雨手中提著行李,看來像是要出遠門一樣,他微挑眉。

  「你要出遠門?之前怎麼沒聽你提過?」那他這一趟不就白來了嗎?

  「是呀,方才娘讓人來通知我,說是要帶我出一趟遠門,叫我準備一下,你來的可真不巧。」

  眼見東方傲並沒有要離開的打算,上官雨也不好意思怠慢客人,只好把行李放在桌上,陪著東方傲聊起天來了。

  「是要去那裡啊?」

  面對好友的問題,上官雨卻回答不出。「不知道,我問過娘了,她說路上再告訴我,我也就沒再追問了。」

  這麼神秘?古怪,一定有古怪!

  「奇怪,上官伯父不是有事出遠門了嗎?如果你們是要出遊的話怎麼不等伯父回來再一起行動……莫非,你是去做壞事?」東方傲眨眨眼,那暗示的表情十足滑稽可笑。

  而上官雨也真的被逗笑了。

  「別逗了,怎麼可能?對了,你最近怎麼走得這麼勤,你們東方家的家教當真如此鬆散,可以讓你這個少主在外頭隨便亂跑?說到做壞事,我覺得你還比較有可能呢。」

  被反將了一軍的東方傲先是楞了一會,然後不顧形象大笑出聲。

  「哈哈哈……你真逗啊雨,沒想到跟我混了幾年你的嘴也變得跟我一樣刁鑽了,要是再過幾年,我可能就說不過你了……不過我說,你這次要出門多久啊?」看來這一次是撲空了,不過沒關係,他遲早要回家的,下次再來也沒差。

  「不知道,可能幾天吧,娘沒讓我準備太多衣物。」

  「幾天啊……那這幾天我不就無聊透頂了?不行!你要早一點給我回來,就算風景再美也一樣,我的劍法又有了新招式,等不及要跟你切磋了!」東方傲一副磨拳擦掌的模樣,彷彿真是一個武癡,只有瞭解他的人才知道這人簡直愛玩成性,要不是天資聰穎,哪裡能練得一身好功夫?

  「喔?我看是你不知道又打哪兒找了好玩的東西,等不及要獻寶吧?」相處多年,他又怎會不瞭解好友的心思。

  這東方傲天生個性就不正經,不管是想法或是行為都像個痞子,要不是家世顯赫,再加上老天爺的眷寵讓他習了一身好功夫,他這幾年因玩鬧而捅出的簍子足以送他上西天十次了。

  「唉,所有兄弟朋友中就屬你最瞭解我,別說我不夠朋友啊,我第一個就想到要來找你,可別讓我等太久喔。」東方傲俊眉一挑,朝上官雨拋了個媚眼,順便送出一個飛吻,就翻身從窗戶走了。

  上官雨忍不住苦笑,唉,這人連再見也不說一聲,進來也不喜歡走大門,他是把自己當成樑上君子了嗎?

  上官雨跟上官夫人的馬車剛駛離大門,旁邊的小門就走出一條人影。這條人影其實是個少年,他瞇起眼看著漸漸遠走的馬車,心裡正在盤算某些事情。

  「……要去見那個男人嗎?如果真是這樣,那還真是一個好機會呢。」思索一番後,少年笑了,笑容中帶著一種詭異的氛圍。

  等到馬車消失在少年的眼界時,他馬上回頭躍上自己的坐騎,朝先前上官凌風離去的方向奔去。

  這名少年名喚水求譽,是上官凌風在三年前收的徒弟,排行老七。

  ***

  寒消雪融,正是春暖花開時節。

  綠園的後花園裡,漂亮的小小人兒正在生氣。

  「為什麼!為什麼又是我當新娘子?不公平!」六歲的向綠意嘟著紅粉朱唇,一雙美目瞪著眼前的玩伴。

  玩伴王小虎搔了搔腦袋,一臉的困惑,「可是向來都是你當新娘子呀,而且我娘也誇你扮的新娘子很美麗,你為什麼不想扮新娘子呢?」

  「那又如何?反正我就是不想當新娘子!不然……我們來玩摔角遊戲如何?」

  「摔角遊戲?」王小虎一楞,想起前不久他們玩摔角遊戲時向綠意病發的情況,以及向老爺子那氣急敗壞的模樣,他連忙搖頭。

  「不好不好!你忘了上一次我們玩摔角遊戲時所發生的事了嗎?」那一次他被大人們嚴重警告再也不許和向家小少爺玩那種危險的遊戲,要是被發現鐵定打得他呼爹喊娘的。

  「那一次是意外,現在我身體已經養好了,不怕了!」向綠意把身上的華麗披風卸下,一副磨拳擦掌躍躍欲試的模樣。

  王小虎倒是嚇出一身冷汗來,他年紀雖小,卻是可以想像亂來的後果會有多淒慘。

  「不要啦!這樣你的身體會受不了的!」

  「那不然你扮新娘陪我玩!」向綠意氣得跺腳,他惱著這些玩伴們一個比一個還窩囊。

  「這……」王小虎看了看自己胖胖的身材,再摸了摸據說長得很福氣但常被恥笑像豬的臉,一張圓臉垮了下來。

  「不太好吧?」就連他都知道自己的尊容實在不適合扮什麼新娘子,他就不懂向綠意到底是在堅持什麼。

  「沒什麼好不好的!要嘛你扮新娘,要嘛陪我玩摔角!」向綠意其實也不是不明白玩伴的顧慮,只是他火氣一上來,就什麼都顧不得了。

  可是王小虎又極度不情願扮那什麼可笑的新娘,最後,他想到了一個折衷的辦法。

  「不然……我找翠兒來扮新娘子好了,你來扮新郎……」翠兒是他帶過來的丫頭,人是長得清清秀秀的,手腳又伶俐,不過就是長得沒向綠意美。

  「翠兒?我不要!」向綠意也不是挑,只是覺得和女孩兒玩耍很無趣。

  「那你要我怎麼辦嘛?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娘都沒你囉嗦!」王小虎也氣了,火上心頭,也不管他和向綠意半年的交情,收拾了自己的東西就走。

  「你上哪兒去?」

  「回家吃我娘做的點心!」

  「不跟我玩了嗎?」

  王小虎回頭瞪了一眼,「你願意扮新娘了?」

  向綠意委屈地搖頭。

  「那我以後不來了!」

  向綠意看著玩伴頭也不回的走了,還揚言說再也不來了,眼眶裡一直壓抑著的淚水終於如斷線珍珠般落下來,訴說著無盡的委屈。

  都是這樣子的,每個人都把他當女孩子看待,玩耍時要他當新娘,想玩些男孩兒的遊戲卻又怕他像陶瓷娃娃一樣碎掉了。

  到最後,這些人都離他而去了。

  就在向綠意哭的傷心時,原本被他拋在一旁的披風突然又掛回他的肩膀。

  「誰?」向綠意被嚇了一跳,他急急忙忙的抹去淚水,深怕讓人看到他軟弱的一面。

  「我叫上官雨,是陪我娘來這兒探親的,按輩份算,應該算是你的表兄。」不過十來歲的上官雨溫柔的笑著,假裝沒看到向綠意尚未擦乾的眼淚。

  方纔在來的路上母親才向他說明了原委,說這一趟是要帶他出來探親,可是方纔他都還沒見著主人呢,就被趕來後花園找未曾謀面的表弟,而他也不小心看到了方纔那一幕。

  「表兄?」向綠意揉了揉眼睛,看清眼前這個高他一個頭的少年。

  上官雨長得斯文俊秀,一張好看的臉上掛著笑容,瀟灑的神情彷彿天塌下來他都有辦法橕住一般。

  這樣的少年,是他的表兄?

  「是的,我娘是向夫人的表姐,所以,你應該就是我的小表弟了。」上官雨細心的幫向綠意繫好披風的繫帶,初春的風雖然已經不再刺骨,但還是能讓瘦瘦小小的孩兒輕易染上風寒。

  「……」向綠意乖乖的讓上官雨幫他繫上披風,說來也奇怪,平時他是不會這麼輕易相信一個人的,可是一看到上官雨那清清亮亮的笑容,他就什麼都忘記了。

  這個人,好像他來不及培養感情就去世的哥哥呀,只是他比哥哥更高大、更溫柔。

  「要不要一起下棋?」上官雨望了望方才王小虎離去的方向,眼神更加溫柔。

  「下棋?可是我不會呀。」平時他和那些玩伴們只玩一些從丫環那兒或是家丁那兒學來的遊戲,他爹爹又忙,根本沒時間教他下棋。

  「沒關係,我教你。」上官雨輕輕地牽起了向綠意的小手,往書房走去,一路上他說了許多有趣的故事,引得向綠意笑聲連連。

  樹上梅花正盛,園裡花兒正嬌。

  這一年,向綠意七歲,上官雨十三歲。

  天氣轉涼了,向綠意的精神也因為天氣轉變而差了些,所以上官雨就搬來了貴妃椅,讓向綠意躺在上頭欣賞外頭冬末春初的換季美景。

  「雨,我可不可以問你一個問題?」

  「嗯?問吧。」上官雨坐在向綠意的身旁,啜飲著嫣兒送上來的參茶。

  「你會不會像小虎那麼離我而去?」

  上官雨想了一下,終於在記憶中找到一個名字。

  「你是說,之前的那個王小虎?」

  「嗯。」向綠意點頭如搗蒜,瘦瘦小小的身體爬到上官雨的身邊,「我的那些玩伴們都跟我玩不久,我知道是因為我的身體和我太任性的關係,可是我真的很喜歡雨,你可不可以留在我身邊,不要走?」

  留下來嗎?這可不是他一個人就能決定的呀。

  「君子不輕易許諾,因為我也不知道我做不做得到,不過,我倒是可以答應你,假如你有困難,我一定會幫你。」

  「真的?」

  「真的,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上官雨揉了揉向綠意烏亮的頭髮,寵溺地承諾著。

  「四馬?為什麼是四匹馬呀?難道五匹馬就追得到了嗎?」

  若不是上官雨從小受著良好的教養,此刻恐怕早就笑翻過去了。

  「嗯,這是有典故的,等你長大以後我再告訴你。」他知道姨父因為擔心向綠意的身體,所以遲遲未請夫子來教授課題,以致於向綠意已長到七歲,大字還是不識幾個。

  「綠兒,姨父是不是想要晚點再給你請夫子啊?」

  「嗯,爹說等我過了八歲大關再請夫子來教書。」

  「八歲大關?」

  「是呀,我兩個哥哥都活不過八歲,大夫也說過我這種娘胎裡帶來的病很難活過八歲的,就算能撐得過,也不一定能活過二十歲。」

  「那大夫一定是胡說的,你一定可以長命百歲。」

  「可是他的話全印證在我兩個哥哥身上了呀!其實我自己也知道,我可能沒有辦法活很久,所以我才希望能夠交更多朋友,能夠有更多人陪在我身邊。可是大家都拿我當瓷娃娃看,千般小心萬般注意,都沒有人陪我玩……」

  想起過往老爹為了讓那些小孩兒陪他玩,費盡了多少心思,而那些玩伴又多麼輕易就棄他而去,向綠意就一陣心酸。

  「我會陪你的。」上官雨沒有給予任何安慰,只用淡淡的一句話做為承諾。

  「可是你也無法保證能夠永遠留在我身邊……」說來說去,向綠意要的還是上官雨保證能陪在他身邊。

  「天下無不散的宴席,綠兒,有些保證若是輕易出口,將來恐怕不易做到。」向綠意嘟起了小嘴,耍起了小孩脾氣,一臉的不滿。

  「那你又對我這麼好?如果你不喜歡我,那就直說嘛,不用這麼勉強!」漂亮的大眼睛裡含著兩泡眼淚,向綠意硬是不讓它掉落。

  「唉,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面對表弟的任性,上官雨依然是笑容滿面。

  「那不然你就答應留下來陪我嘛!」

  「這不是我自己就能決定的……」

  就在兩人爭辯的當口,嫣兒急急忙忙推門進來通報。

  「少爺,夫人走了。」

  上官雨一愣,娘走了?

  「為什麼?」他們才來了兩日,他才剛開始喜歡上這個倔強又任性的表弟,怎麼……

  「夫人有留下口訊,說是下個月會再來接少爺一起回去,這段時間就讓少爺留在綠園裡陪伴表少爺。」

  事情有點反常,平時母親帶他出門,就算臨時有事要離開,也會吩咐他一聲,不是說他還不夠成熟懂事,只是凡事先告知原因是母親的習慣。

  「那,娘有沒有說她為什麼先離開?」

  「沒有。」被問話的嫣兒搖頭。

  這真的很奇怪……先是兩天前毫無預兆的就說要帶他來見見從未謀面的表弟,然後到了人家家裡了,卻連主人都還沒照面,他就先被趕到花園裡找向綠意,現在又一聲不吭就離開了。

  上官雨怎麼想都想不通母親的怪異行為。「嫣兒,你把事情從頭說一次,是你送娘離開的嗎?」

  「不是,是向老爺把我叫到前廳去,向老爺對嫣兒說夫人已經走了,只留下個口訊給少爺,還要少爺別擔心,好好在綠園裡玩一個月,這段期間缺什麼就盡量跟老管家說。」

  「你又沒見到娘離開,又怎能確定她已經離開了?」

  「我有到擺轎子的庫房查看,夫人的轎子確實已經不在了。」

  「這樣啊……」上官雨輕輕皺眉,雖說他不知道母親葫蘆裡頭賣的是什麼藥,但是目前看來也只能如此了。

  畢竟上官府離這兒騎馬也要五六天的路程,若是他自己一人,還有可能回得去,可問題是他還帶著小丫頭呀,嫣兒是不可能走得了這麼長的路程的,而且嫣兒也不會騎馬。

  一旁的向綠意原本也搞不清楚狀況,直到聽到那尚未謀面的姨娘留下來的口訊後,一張苦瓜臉頓時變得興高采烈。

  「太好了!太好了!雨,你可以留下來陪我了耶!」

  上官雨看著笑逐顏開的表弟,心裡頭的不安頓時煙消雲散。

  算了,大人們的世界永遠都那麼複雜,他還是陪陪小表弟好了。

  只不過,他可能要對不起那個還在等他回去獻寶的好友了。

  在這一個月的時間中,上官雨教向綠意識字,告訴他什麼叫做「君子一言,駟馬難追」的道理。他們一起爬上樹看日出,一起下池塘捉蛐蛐兒,一起在書房裡頭下棋,一起吃、一起睡。

  可是,上官雨還是沒見著他的姨父——向老爺。

  而向綠意就像是有了玩伴就不要爹的孩子一樣,一連十幾天沒見著父親的面也不覺得怎麼樣。

  上官雨覺得有些奇怪。

  「綠兒,姨父很忙嗎?」不過,再怎麼忙也不可能都不來見兒子呀。

  「嗯,還好吧,他最近又沒有帶商隊出去。」

  「那為什麼他這麼多天都沒來看你?」

  「……」向綠意搔了搔頭,想了一會兒,「不知道耶,不過聽你這麼一說,老爹好像真的很久沒來抱抱我了耶。」

  「你一點都不覺奇怪?」上官雨曾經問過管家,管家推托其詞,根本就沒打算告訴他姨父的行蹤。雖說他沒有立場去過問別人家事,可是他都來了半個多月了,卻還是沒見著向老爺,這不是很奇怪嗎?

  於情於理,他都該跟這位長輩見個面行個禮的。

  「奇怪?唔……是有點,不過我想他一定是去忙別的事了,他一個人要管綠園所有的產業,很忙的。」

  「但是,打從我進綠園以來,從沒見過姨父一面啊。」

  「咦?」向綠意終於抽回正在抓蛐蛐兒的雙手,把注意力放在上官雨身上。

  雨沒見過老爹?怎麼可能?所有的客人進門時一定會先見過老爹再進後堂的啊,就算老爹不在,老管家也會通知老爹客人的來訪,通常老爹一進門就會先去見客人……

  而且,若他沒記錯的話,老爹現在是住在家裡的呀!

  「這的確是很怪沒錯……」難道老爹討厭表哥?

  「我找過老管家,表達我想求見姨父的意願,不過老管家總是以姨父太忙為由而推托了,綠兒,我們兩家,是不是有什麼過節啊?」上官雨想了很久,實在想不透大人們那麼奇怪的舉動所為何來。

  也許姨父是覺得他還小所以好蒙騙或是不願讓他知道些什麼,甚至是厭惡他到不想與他見面,可是他在綠園受到的良好待遇又是怎麼回事?

  「過節?不可能啊!老爹待人一向和善,絕對不可能與人產生過節,更何況咱們不是親戚嗎?那就更不可能了,老爹對自家人都是掏心掏肺的。」

  「那他不肯見我又是怎麼回事?」上官雨苦笑,他一向不是會胡思亂想的人,可是這次的事情實在太怪了。

  依上官雨縝密的心思,實在不能怪他多想。

  「嗯……那不然這樣,我去找老爹求他帶我們去遊船河,順便讓你見見我老爹如何?」

  「嗯,那就麻煩你了。」希望一切都只是他多慮了。

  結果他們在途中就被老管家給攔了下來,說是老爺患了風寒,不宜見客。

  雖然向綠意軟硬兼施懇求著老總管讓他們見向老爺一面,不過最後還是無疾而終。

  為了這件事,向綠意還生了好大一場悶氣,差點心疾復發,嚇得上官雨不敢再提這件事。

  上官雨費了好大一番心思才把向綠意給哄睡,他抬頭看了看外頭無星無月的暗夜,輕聲歎了口氣。怎麼好像他一來,綠園就變得不對勁了呢?

  替向綠意蓋好棉被後,上官雨隨手拿了一本書翻看著,他向來都習慣看書看到三更才入睡,縱使到了別人家裡,這個習慣也不會改。

  案上燈火如豆,映得牆面彷彿鬼影幢幢。

  不多時,外頭吹起了一陣強風,將窗戶吹得嘎吱響,不一會兒,只糊著薄紙的窗欞就被風給吹開了,連帶的連案上唯一的油燈也給吹熄了。

  上官雨放下手中的書本,想要把窗欞上閂,卻看到窗外一抹黑影閃過。

  上官雨眼明手手快的躲到窗台旁邊,窗外的黑影一時看不到他,就以為屋內只有睡著的向綠意。

  黑影只朝屋內望一眼,低歎一聲,就匆匆離去。

  上官雨很好奇,這黑影看起來沒什麼惡意,可是他為什麼要在三更半夜來看人呢?心中有一股抹不去的好奇心驅使著他,縱使他明白夜半行探不該是君子所為,但只要一想到近來發生那麼多怪事,上官雨就忍不住想一探究竟。心念一動,上官雨就追了出去。

  夜風在耳旁呼嘯而過,上官雨瞇著雙眼,緊緊盯著前頭的黑影。

  上官雨越追越奇怪,這人分明對綠園十分熟悉,縱使他速度飛快,但哪兒該轉彎哪兒有小路他可是一清二楚,就連已來十數日的上官雨都沒辦法將路記得這麼熟。

  前頭的黑影走的飛快,上官雨雖然學過輕功,卻也倍感吃力。就在上官雨快追趕不上時,前頭的黑影卻停了下來,前方,正是綠園主人的書房。

  上官雨見到那男人推門而入,就在他遲疑著要不要也跟著進去的時候,裡頭的男人居然發話了。

  「跟了這麼久,也累了,進來吧。」

  上官雨一驚,這人一直都知道他跟在後頭?他雙腳如同木樁定在原地,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不用怕,我不是宵小,你不是一直很想見見我嗎?進來吧。」看到上官雨依舊站在外頭吹冷風,男人再次開口,內容卻讓上官雨心頭一驚。

  「姨父?」是了,若這人是姨父,自然對自己家瞭若指掌。雖然不知道姨父為何故弄玄虛,可他既是親人,應該不會做出對自己不利的事才對,上官雨這才放心走進書房。

  他前腳才走進書房,書房內的燈火立時大亮。

  上官雨看到了一個三十出頭高瘦的男人,長相普通,眉目之間卻透露著慈祥。

  「姨父?」上官雨試探性地喚了一聲。

  「雨兒是吧,坐。」男人對他微笑,招呼著他入坐,看起來似乎沒打算向上官雨解釋他今晚的奇怪舉動。

  沒關係,他不說,上官雨一樣會問,因為他實在受不了這些大人們裝神秘的行徑了。

  「姨父,您為何夜探綠意的房間,而且,謊稱抱病不願見我們,您是討厭我嗎?」

  男人看著上官雨,一聲不吭,像是在思考著什麼。

  空氣中充斥著沉悶的氛圍,差點壓得上官雨喘不過氣來,他再沉穩,也只是一個十三歲半大不小的少年。

  好半晌,男人才出聲。

  「你猜對了一半,我對外宣稱抱病,是不想見你,不過不是因為討厭你,是因為其它原因。今日見你一面,果然更證實了我確實不該見你。」

  「姨父?」他們才第一次見面不是嗎?之前他根本連這位姨父的存在都不曉得呢,為什麼這位姨父看起來心事重重的樣子?姨父不該見他?這又是哪門子的道理?

  「……你娘不該帶你來的,她這是在害你!若讓他知道了,不知道會把你怎麼樣……可你娘卻鐵了心腸,非把你留下不可,她……她還是跟當年一樣固執不知變通啊……」向家的主人口中喃喃地說了一堆上官雨聽不懂的話。

  他唯一聽懂的,就只有母親非把他留下來那一句。

  「姨父,你在說些什麼?我聽不懂,為什麼我娘非把我留下來不可,是有特別的原因嗎?為什麼這樣做是害了我?」

  「……你聽不懂最好,有些事,事實比謊言還要傷人。」

  事實?什麼事實?

  「姨父……」上官雨還想再問,卻被向老爺擋了回來。

  「晚了,你也該休息了,記住,你今晚所看到的別向旁人提起,也別告訴旁人說你有見過我,一切等你娘想通了,自然就會迎刃而解,你回去吧。」向老爺手一揮,上官雨就被他的內力推到屋外去,卻感覺不到任何的疼痛。

  書房的門在他被推出來以後就關上了,燈火也熄了,就算上官雨再有滿腹的疑問也知道姨父不想再談了,他只好循原路回自己房間。

  上官雨內心隱隱察覺,似乎有什麼大事正在發生,與他切身相關,可他卻是唯一不知情的人。

  生平第一次,上官雨體會了什麼叫做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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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第二天一早,老總管就來通報說向老爺買了條船讓他們表兄弟玩耍,正要讓老總管帶著他們去遊船河。

  「哇!我就知道老爹最疼我了!」向綠意興奮的手舞足蹈。上官雨只是在一旁笑著,一對漂亮的眼睛看起來若有所思。

  「雨,這下我們可以去遊船河了耶!你都不知道在我們這兒呀,每年雪一融有多熱鬧,各家各戶的人都會拿出自家最大最漂亮的船來遊船河,還有那肥大鮮美的河魚啊……」

  向綠意在說什麼上官雨沒有聽得很清楚,他只是感覺氣氛不太對勁,像是在粉飾太平。

  「姨父還有說什麼嗎?」目前姨父不願見他,他也只能透過老管家來和姨父溝通了。

  「老爺只說讓表少爺陪著少爺游河,需要什麼儘管說,還請表少爺多照顧少爺一些,包涵一下少爺的壞脾氣。」

  「就這樣?」昨晚那一席奇怪的談話,就當作沒發生了嗎?

  「是啊,啊,對了,老爺讓表少爺待了這麼久表少爺一定想家了,過幾日一定請夫人來帶表少爺回府上。」

  上官雨眉一挑,他沒說他想家啊?這麼急著讓他回去,莫非是跟昨晚的談話有關?這個姨父真是奇怪……

  「雨,你怎麼啦?」向綠意終於察覺身邊的人並沒有像他那樣高興,連忙探問。

  「沒事,你不是想要去遊船河想很久了嗎?我們收拾收拾東西馬上出發吧。」

  上官雨對著向綠意寵溺地一笑,決定不去想那些複雜的事,他們都還是孩子,既然是孩子就該好好的玩。

  上官雨原本以為向綠意只是少外出,所以將遊船河想像成多美好的事,可一旦踏上了畫舫,上官雨就知道向綠意所言不假。

  整條河的水看起來清澈見底不說,那河畔的楊柳也迎著早春的風身姿搖曳,蕩漾了一池春水,河裡的畫舫比路上的馬車還多,一艘比一艘還華麗,有的船上乘著達官貴人,有的乘了富家夫人小姐,更多的是妓館裡頭的花姑娘擺弄風姿,吸引客人上門,總之是熱鬧非常、美景如畫。

  面對這樣熱鬧的場景,向綠意顯然是笑得合不攏嘴。

  那綠波搖曳的河水中,除了有肥大鮮美的活魚外,河畔上也有人刻意植了些早開的睡蓮荷花,奼紫嫣紅的,美不勝收,看著這不合時宜的花海,有一種讓人心曠神怡的感覺。

  「雨,你看,那蓮花好美喔!」向綠意小小的手指向不遠處的河畔指去。

  「嗯。」上官雨隨著他指的方向一看,原來是數朵怒放的紫蓮花。

  「雨,我們把船搖過去一點好不好?我想摘蓮花!」向綠意一開心了,便容易得意忘形,心裡總想著要把美麗的花兒給摘下佔為己有。

  一旁的老管家見了,心裡暗叫不妙。

  「少爺,這河畔水淺,若是把船給搖過去,恐怕會擱淺。」

  「這樣啊,那我們放條小船下去摘好不好?」

  「少爺,咱們家這條畫舫已經是最小的船了。」

  一聽到實情,向綠意就老大不高興的嘟起嘴了。

  「可我想摘花呀……」

  上官雨看到表弟又開始任性,只覺得好笑,又不忍責備,畢竟,他跟一般的孩子不一樣,他能夠擁有的實在太少了,更何況上官家中只他一個獨子,他一見著那麼可愛的小表弟,早就下定決心把他當親弟弟般疼了。

  心疼之餘,上官雨的腦子裡就浮出一個驚險卻好玩無比的計劃。

  「這樣啊,綠兒,你怕不怕高啊?」

  「嗯?不怕?」雖然不知道雨為什麼這樣問,但向綠意還是老實回答。

  「如果你真想摘花的話,就要好好聽我的話喔。」

  「表少爺?」老管家一楞,猜不出這表少爺葫蘆裡究竟賣什麼藥,可他直覺那絕不是好主意。

  「嗯,我一定好好聽你的話,絕不食言。」向綠意舉手發誓,為了達到目的,他可是不計代價的。

  「很好,老管家,你放心,我用我的命保證,絕對不會傷你家少爺一根寒毛,若有違背,教我一命賠一命。」

  上官雨讓向綠意緊緊抱住他的腰身,為了謹慎起見,上官雨還讓老管家拿來一條絲綢料子將兩人的身體固定在一起,這才運起全身功力,朝河畔躍去。

  「哇!雨,你會飛耶!」向綠意一見到自己的身體騰空飛起,興奮不已,當下把自己當成小鳥一樣當空遨遊。

  「抱緊我。」上官雨全神貫注,用盡所學讓兩人以輕飄飄的身姿靠近岸畔,其它畫舫裡頭的人見了這一幕,無不嘖嘖稱奇。

  上官雨足下輕點,不過一轉眼的時間,已經借力使力來到紫蓮花旁,他小心翼翼的抽出一條柔韌的絲帶纏上岸邊的樹枝,將兩人的體重掛在絲條上,這才抽出空來對向綠意說話。

  「現在你應該能摘到蓮花了吧?」這摘花之法上官雨可是用的險之又險、奇之又奇,若不是對自己的輕功有著極大的自信,他也不敢輕易冒險。

  「嗯。」

  向綠意興高采烈地伸出手去摘蓮花,他一共摘了三朵,嘴裡還喃喃自語︰「這一朵給老爹,這一朵給雨,這一朵給我……」

  一旁的上官雨若不是繃緊了身體、處在這種戒備狀態,恐怕會笑出聲來,只見河上的眾家畫舫一見到上官雨用如此絕妙的手法讓一個小小孩兒摘到蓮花,全都響起了掌聲。

  「摘好了嗎?」見到向綠意似乎已經收手,上官雨出言確認。「嗯,可以了。」向綠意將摘來的紫蓮花小心翼翼的捧在懷裡。

  就在上官雨即將把束在岸畔枝幹上的絲條抽回來時,暗處突然射出一顆小石子,不偏不倚的正巧打中絲條,絲條一斷,上官雨兩人的重力無所依靠,頓時朝河中掉落。

  河中畫舫傳來陣陣的驚叫聲。

  「哇——」向綠意只感到一陣重心不穩,整個身子就向清澈的河面傾斜,他害怕地閉上雙眼。

  上官雨面臨此一變故,也不及細思是誰暗算,一口氣急提而上,抓緊懷中的身體,一推一送,就將向綠意的身體托了上去。

  老總管雙手接到飛回畫舫的少爺,卻眼睜睜看著上官雨沉落,當下急得焦頭爛額,不顧形象的大喊出口。

  「快救人吶——」

  幸好游河的畫舫多,其中幾戶官家的家丁又懂水性,大夥兒七手八腳地把上宮雨撈起來,確定他還有呼吸後,全都鬆了一口氣。

  雖然人是救回來了,可因為發生了溺水事件,此次前來遊船河的人家有一半全都半途撤回,整條美麗的河中只剩下三三兩兩的畫舫。

  上宮雨被帶回綠園,老管家急急忙忙招來了大夫給兩位少爺診治。

  「向少爺只是受了點驚嚇,只要稍微調養,應該不至於引發心疾;至於這位上官公子嘛……」大夫撫著下巴的白長鬚,拖長的語調讓一干人等嚇得心驚膽跳。

  「怎麼樣?大夫,表少爺沒事吧?」老總管看得出來上官雨是有練過武的孩子,可是再厲害,畢竟也只是個孩子,要是有個三長兩短那他可怎麼向人家交待啊!

  「你先別急,這位表少爺是沒有生命危險,可是他落水有一段時間,河水寒氣太重,雖然他身子硬朗,也免不了要病一場的,只要讓他出了寒、吐出腹內的積水,再休養一段時間,保證不留病根。」

  老總管一顆吊得老高的心終於放下了,他埋怨地瞪了大夫一眼,怪他話都不說清楚,害他白擔心一場。

  「那就勞煩大夫你開幾個方子給我家表少爺吧。」

  「嗯,你派一個家丁隨老夫回去吧。」

  上官雨在大夫走後沒多久就醒了,整個人看起來像是大病一場似的,服過一帖藥後就睡著了,而一直哭鬧著要探視他的向綠意也被老總管押著去休息了。

  其實老總管也知道,如果把向綠意留在上宮雨身邊的話,恐怕他也不能好好養病。

  上宮雨這一睡,就睡到了深夜。

  整間房間除了他微弱的呼吸聲外,就只剩下外頭的蟲鳴鳥叫。

  門被無聲無息的推開,一條人影走近床鋪,看著熟睡的上宮雨。

  「如果,你是淒清生的孩子該多好,至少我就能認你了……」

  上宮雨眨動眼睛,卻仍沒有清醒的跡象,向家老爺向昱麟坐上床畔,輕輕撫著他的眉眼,臉上儘是一名父親應有的慈祥。

  「哼!貓哭耗子假慈悲,若你真疼他,當初為何不肯接受他們母子?」伴隨著不屑語氣而來的,是一名全身充滿肅殺氣息的男子。

  「上宮凌風?你怎麼會在這裡?」幾乎是本能的,向昱麟護著身旁的孩子,差點忘了眼前的男人才是這孩子所喊的「爹」。

  「為什麼我不能來?你怕我看見你和萋雲的好事?」上宮凌風走進房間,他的到來讓整個室內空間憑空多出一股沉重的壓力。

  壓的人喘不過氣來。

  「上官夫人不在這裡,你找錯地方了。」向昱麟微一轉身,將自己的容貌隱入黑暗中。

  「哼!何必躲躲藏藏?你那張臉皮還真是珍貴啊,藏了十幾年都不讓它見人,真是可惜了一張好臉皮。我知道她不在這兒,她要是在這兒,又豈會放任雨兒受傷?」

  向昱麟下意識的輕觸臉上那一層面皮,這臉皮,曾經是他最痛恨的東西。

  「你來,不是與故人敘舊的吧?」

  「我是來帶我兒子走的。」上官凌風搶身上前,向昱麟不及閃避,剎那間,兩人之間的距離近到可以聽見彼此內斂的呼吸聲。

  太過貼近的距離讓向昱麟渾身不自在,可他又不願離開上官雨。

  「他現在還不宜移動,等他好了,我自會把他送回貴府。」

  「他能不能移動是我來決定的,你還是去關心你那病兒子吧!說不定那天我不開心,頭一個就拿他開刀。」

  「他只是個孩子,你想發洩怒氣就找我吧,別遷怒孩子!」

  「喔?你這麼關心他?一個病兒子和一個健康懂事的孩子比,顯然你比較愛水淒清所生的!我真為雨兒感到不值!早知道雨兒這麼傻,寧可自己落水也要救你的孩子,當初我就乾脆一刀殺了那病小子省的麻煩!」

  「是你做的?」向昱麟一驚,雖然之前就在猜這個可能性,可是他萬萬想不到這幾年來上官凌風的性子愈來愈偏激,已經到了他無法掌控的地步了。

  「是,不過,我沒料到這孩子那麼喜歡病小子,寧可犧牲自己也要保全病小子!」

  「那是因為這孩子善良。」向昱麟低下頭,看著沉睡中的上官雨,心裡滿懷愧疚。

  「是啊,可是沒人要他,只有我要他。」上官凌風冷笑一聲,笑向昱麟那多餘的父愛。

  「我不能背叛淒清!」

  「可是你早在十四年前就已經背叛過了!」

  「我……那不是我自願的……」向昱麟的辯解微弱而無力,就連他自己也說服不了自己。

  上官凌風冷笑,「喔?可是你還是不能否認你的身體的的確確是背叛了妻子,也讓我戴了綠帽。」

  「那是……」向昱麟無法辯駁,因為即使當年他並不願意,可他還是犯了錯,這是無法抹煞的事實。

  「哼!反正木已成舟,多說無益,就算你今天要阻止,我還是要帶走雨兒,畢竟他現在姓『上官』! 」

  「你就不能讓他在我這兒休養幾日嗎?」向昱麟知道自己沒有立場阻止,卻仍舊放不下心。畢竟,是他虧欠了那個孩子。

  「他是我上官家的孩子,就算要休養,也是回『紫園』去,你讓是不讓?」上官凌風一把抓住向昱麟的下巴,逼著他直視自己的眼睛。

  「如果我不讓呢?」向昱鱗雖然吃痛,卻也不甘示弱,真要打起來,他也不會輸給同是四園之主的上官凌風!

  「替你那脆弱的稚子想想吧!」上官凌風放開鉗制著向昱麟的手,將床上昏睡的少年給抱了起來。

  向昱麟卻因為他方纔那一句話而絲毫不敢反抗……

  在離去前,上官凌風背對著向昱麟嘲諷著,「你知道為什麼這十四年來我遲遲不殺你嗎?」

  向昱麟不答話,但是表情卻在瞬間刷白。

  「因為你實在太軟弱了,殺掉你這種懦夫,實在是沒什麼樂趣,哈哈……」

  ***

  上官雨一睜開眼,映入眼簾的第一條人影就是上官凌風。

  「爹?」奇怪,他不是落水了嗎?更何況,此時此刻他應該還在綠園才對。

  「醒了?有沒有感到任何不適?」上官凌風背光而立,那頎長的身影此刻看起來比平時更陰沉幾分。

  「還好,只是頭有些痛。」上官雨伸展了一下手腳,雖然有些酸痛之感,但無礙於行動。

  「染了風寒,還能不頭痛嗎?你也真傻,為什麼為了救一個病小鬼把自己搞成這樣,明明知道自己不懂水性,卻還是奮不顧身的救人,怎麼,你以為你死了沒人會傷心嗎?」上官凌風轉過身來對著病榻上的兒子,俊逸的臉上有著明顯的怒氣。

  「爹,孩兒空有一身武功,如果連一個孩子都救不了,豈不是枉費了之前的習武?」

  「我是教過你要以俠義待人,可是我沒教過你在救人的時候可以放棄自己的命!」

  「孩兒……孩兒當時沒想那麼多,更何況,我身子硬朗,就算落水一段時間也無礙於性命,可是綠兒他一旦落水,便是神仙也救不回了。」其實事發當時他並沒有想這麼多,一心只想著救人而已,不過看到父親那麼生氣擔心的臉,他也知道自己是真的太魯莽了。

  「哼!你倒是挺為那個病小子著想的嘛!」

  病小子?上官雨這才注意到父親每每提及向綠意時皆稱之為病小子,這語氣聽起來怎麼也不像是有善意。

  「爹,您不喜歡向綠意嗎?」在上官雨的印象中,父親雖然總是威嚴無比,可對自家人還是無微不至的,很少聽到他對任何人有成見。

  莫非,他們紫園真和綠園有嫌隙?

  「那病小子活不過八歲,既任性又無理取鬧,差點害得我失去獨子,你說我會喜歡他嗎?」

  「爹……」雖然父親的想法過於偏激,但上官雨也無從反駁起。

  「對了,爹,我是怎麼回到家裡的?我記得我落水後,應該是在綠園休養啊。」

  面對兒子的問題,上官凌風早就想好一番說詞了。

  「哼!不帶回你,難道讓你在那裡孤苦無依任人欺凌?」

  欺凌?

  「爹,我在綠園並無受到任何欺凌啊,您是不是誤解了什麼?」

  「誤解?是,我家的傻小子太過善良,所以感受不到綠園那畜牲的陰謀,可是,我要告訴你,雨兒,你娘被綠園那個號稱你姨父的奸賊給姦污了!」上官凌風一臉的義憤填膺,似乎恨不得親手將向昱麟給五馬分屍。

  「什麼?」上官雨驚慌不已,這怎麼可能?母親不是早就回府了?為什麼……

  上官雨看向父親的表情,那憤恨不平的五官在在告訴他父親不是開玩笑的,事實上,打從他有記憶以來,也從不記得父親有開過玩笑……

  上官雨又驚又怒又傷心,他那高貴美麗又脆弱的母親怎能接受這樣的對待?

  「怎麼發生的?爹!告訴我呀!娘呢?娘她人呢?」上官雨不顧尚未復原的身體,勉強自己從床上爬起來。

  「你先別急!我先將她接回來了,只不過,她受到的打擊太大,已經……」上官凌風不忍再說下去。

  「已經怎麼了?」此時此刻,上官雨再也顧不得平時父親諄諄敦誨的尊卑之別,緊緊拉著父親的襟口,深怕從父親口中聽到讓他崩潰的消息。

  「你母親已經瘋了,再也認不得我們了。」上官凌風閉著眼,平平靜靜的說出這一句話。

  他說的沒錯,他的妻子孟萋雲確實已經瘋了。

  「瘋了?」上官雨的手終於放開緊緊揪住的衣襟,整個人卻像是洩了氣般再也挺不起胸來。

  「怎麼會?為什麼……」

  「雨兒,這畜牲對你娘做出了天理不容的事!我們一定要報仇!」上官凌風捉住兒子的雙肩,以堅定的語氣吐出如惡魔一般的話語。

  「報仇……?」上官雨似乎是被這個詞給嚇到了。

  下一刻,他的腦海裡浮現行動怪異的姨父,以及病弱可憐的表弟……

  「是的,我們要報仇!」上官凌風再次強調,眼中的怒火熊熊燃燒,似乎永不熄滅。

  上官雨一踏進房門,就見到母親端坐在椅子上,靜靜地,繡著小孩兒的衣物。

  「娘?」上官雨在孟萋雲面前跪了下來,眼淚在眼眶中滾了好幾圈,遲遲不肯落下。

  「娘?誰是你娘啊?我的孩兒才剛出世,沒你那麼大的。」孟萋雲朝他一笑,又把注意力放回手中的針線活兒。

  「才剛出世?」上官雨一愣,視線轉向床上那團被包裹住的長枕,心情不禁一沉。看來,母親真的如父親所說一般,瘋了。

  耳邊響起父親在昨晚告訴他的計謀,上官雨閉上眼,他不知道該相信誰的說詞,此時此刻的他,不知道怎麼做才是對的。

  驀地,上官雨的腦海中浮出一個人的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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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當今武林共有四園、三莊、五大家族。

  四園分別是紫園、綠園、繡園、黎園,各以琴棋書畫著稱,而各家從琴棋書畫所演變而來的家傳武學,亦是揚名武林的原因之一。加上四園家學淵源,各園長輩中又握有不少勢力,故盛名延傳至今。

  所謂的三莊指的是立劍、飛鷹、疾風等三大山莊,各位於國土的北、中、南方,經商為主。其中以立劍山莊富可敵國的聲勢威震天下。

  五大家族,也是人人知曉的五大門派。五大家族以姓氏:東方、西門、南宮、北堂及司徒立派。五派的武功門路,亦正亦邪,行事作風詭譎難測,單憑各人心情及處世原則。

  所幸,五大家族雖然是未知數,但也因為互相猜忌而處於制衡狀態。

  二十年前,四園之一的紫園當家上官凌風與五大家族的東方家族因緣際會成了八拜之交,相約每年雪盡春臨之時,讓兩家孩子互相比試,此舉不但為了讓兩家的武學更加精進,同時也為了交情能夠長久延續下去。

  後來東方傲覺得比試相當有趣,將比試之期改為一月一次,甚至一月數次,只要他大少爺想玩,就約上官雨出來,而上官雨為了讓武功進步神速,也都樂意赴約。

  繼上次東方傲來找他之後,他們已經有一個月沒見面了。

  算一算,他們自從熟悉彼此以後,還不曾相隔這麼久的時間都沒碰過面。

  今夜月黑風高,萬籟俱寂,只有東方傲的房間裡還留了一豆燈火。

  「說吧,這麼晚來找我,一定有急事。」東方傲噙著一抹淡笑,自動自發地給好友添新茶。

  而一向瀟灑不羈的上官雨倒像是變了個人一樣,一張俊秀的臉龐上堆滿了愁雲慘霧。

  「我來,其實是有事要找你商量。」

  「喔?瞧你的臉都快揪成酸梅樣了,一定是很困擾你的事吧?」東方傲拿了一顆蘋果開始嗑了起來。

  「……我爹要我殺了綠園的主人,併吞綠圓。」

  喀啦,東方傲一口蘋果咬下去,差點噎住成了英年早逝的俠骨英魂。

  「咳咳咳,你說什麼?」

  「你方纔已經聽得很清楚了,毋須我再多說一次。」

  「嗯……我是聽得很清楚,可是我更糊塗了,四園向來彼此之間並無嫌隙,怎麼你爹要你去滅了人家呢?」東方傲把手中只咬了一口的蘋果又放了回去,免得等一下真噎死自己。

  「因為我娘。」上官雨灌下一口茶水,悶悶地道。

  「啊?上官夫人?」東方傲滿臉興味的瞧著上官雨,習慣性的用右手食指指節叩著桌面。

  「我來猜猜……是不是在偶然的情況下你娘見到綠園的向老爺,而那向老爺偏偏又長得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簡直驚為天人,而你娘身為女人卻相形失色,一氣之下就叫你爹去殺了人家,可是你爹拉不下臉,所以叫你做?」

  上官雨無可奈何地歎息,「傲,你可不可以不要胡亂猜測。」

  「你叫我不要胡亂猜測,可你又在那裡賣關子!你現在的問題是怎樣?不敢殺人?還是不想殺人?」

  「……我覺得事有蹊蹺。」

  「喔?什麼蹊蹺?」東方傲玩味地看著上官雨,那專注的眼神像是要在他身上燒穿一個洞似的。

  「我不知道。」上官雨歎了一口氣。

  東方傲卻是差點從椅子上跌下來,他摸了摸自己差點與桌案親吻的臉,埋怨道,「這麼久沒見面,一見面就跟我說些莫名其妙的話,老實說,你今天是不是來尋我開心的?」

  「我是沒人可找了才來找你,你別老是一副吊爾郎當的模樣,再不正經一點我就要走!」

  「好啦,好啦!對了,你都還沒說你來找我到底是為了什麼呢。」東方傲端正著身子坐回椅子上,一臉正經地丟出問題。

  「唉。我想讓你去查查我爹娘和綠園之間是否有些恩怨情仇存在,可是我的身份又不方便,若是我親身下去查,我爹必定會發現的。」

  看著上官雨平時瀟灑不羈的模樣變成這般愁眉不展的,東方傲覺得事情可能相當複雜。

  「需要如此大費周張嗎?就算他們以往真有過節好了,你就乾脆一點替你爹娘報仇羅,何必拐著彎兒還要我去調查?莫非……你認識綠園的人?」

  「……」上官雨一陣沉默,讓東方傲相當訝異。

  「真給我說中了呀?」

  「綠園的主人是我的姨父,我還有個七歲的小表弟,爹的意思是,他不願留活口。」

  「……」這下子換成東方傲沉默了。

  他很明白,上官雨是那種絕不會讓外人動自家人一根寒毛的男人,而那個綠園裡頭,應該有他想保護的人。如果有了想保護的人,那麼就算有天大的難關,他也會想辦法擺平。

  也許上官伯父還看不出來他這兒子的能耐,可是和他相處了這麼多年,以劍交友,東方傲早就摸透了上官雨的能力與性子了。

  「我會幫你調查,不過,綠園的安危,得靠你自己。」

  上官雨得到朋友的首肯幫忙,露出了連日不見的微笑。

  「耶,我可不是無條件幫你的,你也得答應我一個條件才行。」雖然知道自己的行為有點趁火打劫,不過,他東方傲向來知道怎麼奪取自己想要的東西。

  「你有什麼條件?」上官雨開門見山。

  「也沒什麼,只是一個吻罷了。」

  「……」房內一陣沉默。

  「別開玩笑。」上官雨難得擰住漂亮的劍眉。

  「我沒開玩笑。」東方傲依然嬉皮笑臉,讓上官雨猜不透他葫蘆裡賣什麼藥。

  「你!我們是朋友!」上官雨終於動怒。

  「就因為是朋友,所以才討了個吻,若不是朋友,就不只這些了。」東方傲也不諱言,明明白白的表現出自己的慾望。

  「那你得先打贏我再說。」上官雨抽出隨身佩帶的九鈴劍,直指面前的東方傲。

  「我不會跟你打的,又不是吃飽了沒事幹!我只有這個條件,答不答應隨你。」

  「你……」上官雨一時氣結,卻又苦於無計可施,兩相衡量下,只得讓步。

  「好吧,我答應。」

  ***

  翌日,上官雨告訴父親他與東方傲相約在東方家的別館打獵,順便小住幾日切磋一下劍藝,上官凌風雖然覺得時機不對,但礙於東方家的面子,尤其東方傲還親自來接人,他也不得不放人。

  這計,正是為了方便上官雨走上綠園一遭。

  上官雨讓管家從馬房牽來了他的愛馬——千里,東方傲看了忍不住稱讚了幾聲。

  「呼,好漂亮的馬,這就是你去年的生日禮物——千里吧?」

  「比你的小黑馬好看,連名字都比你的傲群好聽。」

  東方傲不置可否的瞪了小白馬一眼,手中韁繩一抖,小黑馬往前竄出狂奔,可後頭的千里也不是省油的燈,兩匹馬的距離一直保持在一隻手臂的長度。

  「怎樣?我夠朋友吧,不僅先讓你欠著報酬,一大早還趕著來幫你,感動吧?」

  「好感動喔,只要你不計報酬的話,我會更感動的。」

  「耶,話不能這麼說,人家說親兄弟也要明算賬,更何況咱們是好朋友呢!」

  「看不出來你人這麼小氣。」

  「我要是小氣就不會讓你欠債,更不會不計血本的幫你了……」

  上官雨突然駕馭著千里超前傲群,在經過東方傲身邊時冷冷的丟下一句:「你讓我欠債?那麼昨晚的訂金是怎麼回事!」

  望著突然往前狂奔的好友,東方傲雖然知道他很少對自己真正動氣,但為了維持自己在心上人面前的好印象,只好硬著頭皮上前討好。

  「別這樣說嘛,大不了我讓你討回去……」說著說著,東方傲居然就著騎馬狂奔的姿態,將自己的臉頰安穩地送到上官雨唇邊。

  「無聊。」一看到好友的臉頰就這樣送到自己唇邊,上官雨居然無法自制的臉紅了。

  這個朋友從小到大都沒個正經,視規矩為無物也就算了,就連倫常他也不放在眼裡,要不是東方世伯深明大義,不拘小節睜隻眼閉一隻眼,恐怕東方傲早就被家法修理到死了。

  「嘿嘿,我可是免費附贈的,不要的話可是你的損失喔。」

  「……」

  「唉唷,你幹嘛拿九鈴戳我啊?很痛耶……」

  ***

  烏雲掩月,夜半無星。

  綠園內,兩條黑影一前一後進了下人房。

  上官雨朝裡頭的某個床鋪輕輕丟了粒小石子,過了一會兒,就有一名小丫頭跑了出來。

  「嫣兒。」

  「少爺!咦?連東方少爺也來了?」嫣兒驚訝地看著躲在上官雨後面的少年。

  「嫣兒,你最近過得如何?」

  「還說呢!原本聽到少爺您落水,害嫣兒嚇得要死,結果隔天就聽向老爺說咱家老爺把少爺您接回去了,我還以為少爺不要嫣兒,存心把嫣兒留下來呢!」說著說著,嫣兒忍不住流下淚水。

  上官雨一見到嫣兒落淚,連忙安撫她,他最怕女人哭了。哪知他的手都還沒拍到嫣兒的背呢,身邊那個不正經的傢伙就迫不及待的護起花來了。

  「別哭別哭,你家少爺不要你,你就來我家吧,我一定會好好疼你的!」

  東方傲一雙手像撫慰情人般輕輕拍著嫣兒的背,嚇得嫣兒直往自家少爺的方向逃;上官雨端著一張笑臉面對東方傲,腳底下卻拐著他的腳步,不再讓這個登徒子接近嫣兒半步。

  「嫣兒,別哭了,是少爺不對,要走沒帶著你一起走,不過,我也是醒來後才知道爹把我帶走了……別談這些了,向老爺後來怎麼處置你呢?」

  「向老爺說過一陣子就把我送回紫園去。」

  「嫣兒,少爺有一事想請你答應。」

  「咦?少爺只管說,嫣兒一定照辦!」

  「我希望你能留下來替我照顧表弟。」

  「照顧表少爺?」

  「是,明天一早,我會修書給姨父,說我有事纏身無法接你回去,請他暫時留你在府內當表弟的玩伴,等我雜事一處理完,馬上接你回府。」

  「少爺,我還要留在這兒多久啊……」嫣兒嘟起了紅唇,雖然滿心不願意,可只要是她家少爺的命令,她都很樂意去完成。

  「很快我就會接你回去了。」上官雨淡淡一笑,替嫣兒理了理亂竄的秀髮,「記得,在別人家裡,可不比自己家裡,事事都要忍讓,知道嗎?」

  上官雨抬頭看了一下天色,已經快五更天了,他的手腳得快點。

  「嫣兒,記住,要是綠園有什麼風吹草動或是不尋常的事發生,你就讓信鴿通知我,你自己好好保重。」上官雨從東方傲手裡提來一籠鴿子,交到嫣兒手中。

  「是,少爺。」嫣兒接過信鴿,正想再與上官雨說幾句話,只見那兩個人三兩下就跳到屋簷上了,讓她連道個別都來不及。

  嫣兒沒想到,那一晚留了下來,就留了十幾年。

  上官雨和東方傲離開綠園後,並沒有立即離開,事實上,在距離綠園往東五十里的山腳下,正是東方家的別館。

  而他們為了避免不必要的懷疑,依照計劃住進東方家的別館——抒臨別苑。一進大門,就有一名貌美的小姑娘撲上前來,緊緊抱著東方傲不放。

  「表哥!我一接到舅舅來信說你要過來小住,我就每天每天在門口等著你,怎麼你這次腳程這麼慢啊?是不是半路出了什麼事?」小姑娘抱著東方傲就叨叨絮絮個不停,完全沒注意到現場還有其它人在。

  上官雨很識相的把頭偏過一邊去,雖然上官家沒有女兒,可是他知道江湖兒女向來都不拘小節,沒有人會在意小小年紀的他們之間摟摟抱抱。

  東方傲倒是很享受著小姑娘的投懷送抱,他抱起了體重輕盈的表妹,在空中旋轉了一圈。

  「裘裘,你長大了,愈大愈標緻了,表哥都快不認得你了!」

  東方傲放下懷中的美麗小姑娘,正式向兩人介紹。「來,我為你引薦一位表哥的好友,這位是上官雨,是上官家的少主,雨,這是我姨娘的女兒,叫做葉裘,自從姨娘和姨丈相繼去世後,她就一直住在抒臨別苑裡頭。」

  直到此時,葉裘才發現還有另外一個人的存在,她上下打量著這個與自己差不多年紀的少年。

  「喔,這就是表哥你一直掛在嘴巴上的那位『好朋友』啊,真是稀客,歡迎你來到抒臨別苑,請不要客氣,把這裡當作自己家吧!」

  眼前這位上官雨果然如舅舅形容的劍眉星目、氣宇軒昂,雖然舅舅——東方旭讓她結識如此不凡的少年,是為了她的終身大事打算,不過,再傑出的男人到了她眼中,都比不上表哥的一根寒毛。

  「唷,裘裘,你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大方啦?記得上次我也帶一位朋友過來,你把他給踢出門,這次卻把雨當成貴賓呢?難道女人真的如此善變?」東方傲見到自家小妹對上官雨釋出好感,忍不住揶揄。

  「哼!還敢說呢,那個敗類一進門就偷摸我的手,對我毛手毛腳的,我沒把他大卸八塊拿去餵狗已經很了不起了!」

  「你這個丫頭就是太粗魯了,所以才沒人喜歡……」

  「才不呢!是你這個大木頭,一點都不知道人家受了什麼委屈……」

  看著眼前這一對兄妹玩鬧式的吵法,上官雨不難發覺這個叫做葉裘的小姑娘非常喜歡東方傲,喜歡到藉由肢體語言來告訴對方她的熱情,不過,這個東方傲不是一個大木頭就是聰明絕頂,他一直保持著兄長對妹妹的寵愛,卻又不越過分際,根據他對東方傲的瞭解,他絕對不是一根大木頭,所以追根究底他大概對這個表妹產生不了男女之情吧。

  即使如此,上官雨還是很羨慕東方傲有這麼可愛的表妹陪伴。

  在抒臨別苑中的日子上官雨過得特別快樂,每日一早醒來,就看到東方傲和葉裘兩人上演十全大武行,吃過早飯後,就到林子裡去散散心,偶爾興致一起,東方傲也會拉著他在林子裡縱馬狂奔,比比看誰的馬跑得比較快,讓上官雨意外的是,那葉裘看起來瘦瘦弱弱的,騎射之術卻一點也不輸給男人,好幾次都在幾步之遙差點輸給了女紅妝。

  「葉姑娘好厲害的騎術啊!」上官雨勒著韁繩,在樹林裡的小湖泊旁下馬休息。

  「上宮哥哥過獎了,上官哥哥的騎術才好呢,就連千里也是萬中選一的好馬。」

  「丫頭,你的嘴這麼甜啊,怎麼不說說我的傲群是傲視天下群雄的好馬呢?」東方傲慢吞吞的牽著方才在林子裡迷路的傲群,放它在湖泊旁喝水。

  「還說呢!三匹小馬裡就你的傲群會迷路,跑到一半就不見人影,還敢誇口說它傲視群雄!我看是傲視狗熊才對吧?」葉裘俐落的跳下她的小花馬,疼愛的順順它的鬃毛,才放它去喝水。

  「耶!我的傲群雖然是對這林子的路不太熱,可好歹跑起來也比你那雜種馬快些,方才要不是它迷路了,準是跑第一。」

  「哼!吹牛也不打草稿!」葉裘甩過頭不去理那個過度自信的少年,她走到上官雨身旁坐下,與他一同看著湖濱的美麗景致。

  「上官哥哥,你覺得這裡漂亮嗎?」基於她女性的直覺,雖然上官雨和他們兄妹倆在一起的這幾天看起來非常快樂,但是她還是感覺得到他眉宇間有散不去的憂愁。

  「嗯,很漂亮,美得像僊境一樣。」

  「那,以後你可以和表哥常常來玩啊。」她知道每個人心中多多少少都有傷心事,不過,再難過的事,都可以被抒臨別苑裡瀰漫的輕鬆氣息掩蓋住,讓人身處幸福之中。

  就算是暫時忘卻煩惱,也總比一臉愁苦的好。

  一旁不知道在磨蹭什麼的東方傲這時也跑了過來,從兩人之間的空隙硬是擠了進去,把原本相鄰而坐的男女給隔開。

  他笑嘻嘻的發問,「你們在說些什麼啊?說給我聽聽如何?」

  上官雨只是輕輕笑著,一雙眼睛從沒離開美麗的綠色湖面。

  而葉裘只是冷冷的瞪他一眼,接著就站起身來,往自家表哥的腿上用力一踹。

  「哇哇哇!好痛啊!」東方傲發出殺豬般的叫聲,捧著受傷的腳在那裡跳來跳去,卻又奇跡似的保持著平衡。

  哼!這死木頭,居然敢在她面前對別人這麼親熱!真真氣死她了!

  葉裘踹完不解風情的東方傲,就跨上自家的小花馬揚長而去。

  上官雨看著還在要寶的東方傲,冷冷的提醒著,「還不快追上去?小姑娘生氣了呢!」葉裘雖然爽朗大方,可也無法接受自己喜歡的人一直忽略她的存在。

  「怕什麼!小姑娘鬧彆扭,讓她跑一跑,等會兒回去就消氣了!現在如果追上去,倒霉的可是我。」東方傲放下原本誇張捧起的腳,像個沒事人一樣坐回上官雨身邊。

  「她喜歡你耶。」

  「我知道。」東方傲用輕佻的語氣回話,坐不了多久後,他開始解開身上的衣服。

  「那你……你在做什麼?!」上官雨剛要回頭把喝完水的千里繫在樹上,就看到已經把衣服脫掉一半的東方傲。雖然說他們都是男孩子,可是平白無故看到好朋友在自己面前寬衣解帶,再強壯的心臟都會受不了的。

  「游泳啊,這裡風光明媚,天藍水清,正是玩水的好地方呢!更何況唯一的小姑娘也已經離開了,我就不用怕被人家追著喊打了。」

  「可是,現在是初春耶……」上官雨雖然不知道東方傲哪來的勇氣在別人面氣坦露身體,不過他知道這人向來不把世俗倫常放在眼裡,所以也就稍稍撫平受驚的情緒。

  「唉,怕什麼?咱們倆都可以在雪地裡只穿一件薄襖就比試,怎麼還會怕著小小的湖水?」東方傲突然竄到上官雨眼前,將欲迴避的他攔了下來。

  「你怕羞啊?」他有趣的看著上官雨有些不自在的臉以及不知該往那裡擺的視線,忍不住逗弄好友。

  「千里早上只吃了些乾草,我想牽它回去餵一些糧草。」

  「喔?可是這裡遍地都是嫩芽,我想千里應該對嫩芽比較有興趣吧?不如你把它放到林子裡吃草,陪我游一會兒水如何?」

  「可是……」上官雨遲疑著,尤其他又想到那一晚有如蜻蜓點水般的吻,頓時一張俊臉發起熱來。

  「有什麼好可是的?難道你還怕我不成?」東方傲朝他眨眼,彷彿在暗示他那晚的親吻一般。

  被這麼一激,原本冷靜溫文的上官雨也找不到借口來反駁了,更何況,他也不想示弱。

  「好吧。」上官雨把韁繩一放,拍著千里的背讓它到林子裡覓食去了。

  東方傲一見到自己的計策奏效,也不再逗留,三步並作兩步的跳進綠波蕩漾的湖裡去了。

  上官雨解開自己的外衣,小心仔細的疊好放在不會被水波及到的湖岸,這才慢吞吞的走進湖泊。原本已經潛進水裡的東方傲突然從水裡冒出頭來,他與上官雨之間的距離近到可以聞到彼此的呼吸,再前進一點就可以碰到對方的唇了。

  上官雨不自覺的嚥了一口口水,他絕對不是害怕!他只是有些緊張而已……

  東方傲上下打量著他,「你為什麼還穿著中衣?沒看見我全身都脫了嗎?這樣等一下你會沒干衣服穿喔。」

  「沒必要全脫吧,等一下烤個火就干了……」

  東方傲不讓上官雨繼續辯解,雙手一拉一帶就把人給拉進湖裡去了,再一個使勁兒,清脆美妙的聲音就在東方傲的耳邊響起,下一瞬間,上官雨只能白著臉看著自己的單衣變成碎布漂在水裡頭,然後隨著水波離他而去……

  「我的衣服……」上官雨不知所措,伸出去把衣服拉回來的手在半空中停下,因為他想到即使把那一團碎布撈回來也遮不了什麼。

  東方傲笑瞇瞇地看著他,手中的動作絲毫沒有停下,繼續撕扯著單薄的褲子,沒兩三下,上官雨浸在水中的身子已經一絲不掛了。

  「你……」上官雨苦笑,這傢伙除了在與他比試時還比較正常一點外,其它時候的表現完完全全就像一個登徒子。

  「玩水還穿什麼衣服?這裡又沒姑娘家,只有咱們兩個男人,害什麼羞啊。」東方傲的唇齒輕輕碰過他的唇,讓上官雨的肌膚忍不住一陣輕顫。

  這人,要不是他從小就認識的同伴,恐怕他早就祭出九鈴劍來了。

  迫於無奈,上官雨只能光著身子陪人家玩水,說實在的,他的水性不好,根本不會游泳,所以只能在岸邊泡泡水,不像東方傲可以潛入水裡如同蛟龍一般自由自在。

  東方傲在撕了人家衣服後,就又潛入水裡去了,只留下岸邊淺水灘裡的上官雨。

  東方傲原本只是想鬧鬧上官雨,沒想到泡過水後,反而引起他原本快好的風寒,連夜發著高燒。大夫剛剛才來瞧過,說是不小心又著了涼,加上積鬱成疾才會高燒不退,需要好好的調養幾天身體才能痊癒,重點是不能再讓他受涼才行。

  「真是的,明明知道病還沒好居然還跑去玩水,真是不要命了!」大夫教訓的聲音還在耳邊迴響,東方傲只是靜靜看著昏睡的上官雨,不發一言。

  葉裘讓下人送大夫回去順便取藥,自己還親自下廚去熬了一鍋粥,一進到房門就看到東方傲那不尋常的模樣。

  「別看了,明知道人家風寒還沒好,就拉著他下去玩水,那碧湖的水可不是普通的冷呢!」

  葉裘將熱粥放在桌上,看東方傲依舊沒反應,不禁生起氣來。

  「怎麼!他就這麼好嗎?好到讓你放不開手?」她不是笨人,經由這幾日的相處,她看得出來東方傲看著上官雨的表情不只是朋友那麼簡單,年紀小並不代表不知世事。

  問題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你在說什麼呀,裘裘!雨還病著,你別說這些奇怪的話好嗎?」東方傲終於回過神來,表情又回復成過往的輕浮。

  「奇怪的話?奇怪的是你吧!明明喜歡人家,卻又死橕不說,找著機會就欺負捉弄他,你的行為看起來還真像個小孩子呢!」葉裘忍著眼眶裡的淚水不掉下來,她不像一般千金小姐那麼脆弱。

  她也不是那種嬌慣了的千金大小姐,得知自己的心上人另有所愛之後,不是耍賴就是不肯接受事實。

  很多事,是勉強不來的。

  她知道東方傲也知道這個道理,所以才只跟上官雨做朋友。

  「……男孩子不會喜歡太過聰明的女孩的……」

  葉裘吸了吸鼻子,扁了扁嘴,十足的可憐樣,「沒差,反正我也不喜歡那些個窩囊廢。我喜歡的是你……」呼,終於說出來了。

  之前不說是因為想要讓表哥自己發現這個事實,不過,現在看來她之前的努力也只是多餘罷了。

  「裘裘,我只把你當妹妹。」東方傲破天荒地在葉裘面前歎氣。

  「我知道,以後我也會只把你當哥哥看,可是偷偷喜歡不妨礙到你吧?」

  「……你這又是何苦?」東方傲苦笑,唉,今天的他看起來完全不像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倒比較像是未老先衰的老頭子。

  「這句話我也奉還給你!要不是上官哥哥是這樣好的一個人,我早就不計手段把你搶過來了……不過,我知道就算用搶的也搶不到你的心……」葉裘上前抱住東方傲的身子,感覺到懷裡寬大的身體忍不住僵硬。

  「答應我,如果上官哥哥不肯的話,不要強求。」

  「……我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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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上官凌風派人來接走上官雨,卻不是要回紫園。

  上官雨捧著發暈的頭,看著父親排行第七的徒弟在眼前冷冰冰的報告著,他覺得頭好痛。

  「少主,門主希望你能夠即刻上山,接受訓練。」水求譽一字不漏的將話傳達給上官雨,一張尚稱俊秀的臉面無表情。

  這就是父親派人來接他走的原因,讓他回到狂人師尊身邊接受武藝的訓練,至於為什麼,這也是他正在苦思的原因。

  之前父親交待給他的任務,難道不用執行了嗎?

  這是不可能的……依他對父親的瞭解,唯一的可能性是支開他然後親自動手。

  或者是,父親希望他的能力變強了,再由他來動手?

  上官雨閉上眼,感到一股無奈,父親會這樣做,應是察覺他與東方傲之約,是為了逃避這項任務,也有可能,是不再信任他了……

  不管是哪一種可能,都讓上官雨痛心。

  「門主請少主即刻起程,少主?」

  水求譽還說了什麼他根本沒聽清楚,只看到東方傲皺著眉頭看著他。

  「上官哥哥,你的風寒還沒好,要不要等兩日再上路?」見到滿室的沉默,葉裘只好代替擔心的東方傲開口。

  「不用了,我已經感覺好多了,我想,我還是趕快上路的好,以免我父親擔心……」

  上官雨柔柔一笑,他知道葉裘和東方傲都擔心他,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東方傲看起來有點怪,但他還是不想給任何人添麻煩,也不想父親對他更失望。

  「雨,讓我送你一程吧。」就在上官雨收拾好行李準備離開時,一直保持沉默的東方傲突然牽著傲群出現在他面前。

  「傲?」上官雨楞了楞,隨即笑了開臉,「嗯,我們走吧。」

  東方傲直送到抒臨別苑外十里處才停下,他叫上官雨讓水求譽去取水,藉機與他獨處。

  「你交待我的事,我會辦好。」東方傲認真無比的看著上官雨,像是想把對方的容貌印在心頭一般。

  「那就麻煩你了……」上官雨不知該說什麼,只好一再客套的道謝。

  「不麻煩,我可是要討利錢的!」

  上官雨還不明白東方傲話中的意思,東方傲就欺上前來摟住他的腰,輕輕送上一吻,唇與唇的接觸溫暖而柔軟,其中還帶著些不知名的酥麻感,只輕輕一碰觸,東方傲馬上就退開。

  雖然早在找東方傲幫忙的當時,東方傲就已討過報酬,可上官雨明顯的感覺到,這兩次的親吻感覺完全不一樣,上一次完全是笑鬧性的,唇與唇之間的碰觸太過刻意且有力,而這一次……

  像是包含了許多他不瞭解的感情。

  上官雨震驚了許久許久,直到水求譽取水回來喚醒他,他才發現東方傲早已離開。

  ***

  回到山中的日子雖然過的比較清苦,相較之下,簡單的生活也能帶來許多快樂。

  上官雨的師傅沒有名字,只有別人給他的稱號——狂人,久而久之,所有人都當他的名字就是狂人,反正他人長得狂,性格也名副其實的張狂。

  狂人只收過五個徒弟,上官雨排行老二,他收徒的條件是對方必須做到他所提出的唯一條件,而當初他對上官凌風提出的條件,是在兩日夜之內,到千里之外的梅花鎮取來剛釀好的千年名釀梅花酒兩壇。酒必須是剛出酒窖的,因為梅花酒如果離開酒窖超過兩個時辰,曝露在空氣中,所有梅花釀的獨特香氣都會不見,而名釀也會變成一灘臭水酒,所以懂得品酒的人都是親自上梅花鎮飲酒的。那次上官凌風跑死了三匹名駒,等到第四匹好馬也快累死時,他才將香味四溢的梅花酒帶回,讓狂人答應收上官雨為徒。

  上官雨記得父親說過,要他拜在狂人名下,除了狂人的名頭響亮,鮮少人敢動他身邊的人,另個原因,就是盼他能學盡天下間所有成名的武學。如今身上的一把九鈴劍不是上官凌風給的,甚至劍法都不是父親教的,他劍法師承狂人,九鈴劍則是學成之後,師尊送給他的禮物。

  「二師兄,你在發什麼呆啊?」等到手掌拍在上官雨的肩上時,他才發現有人接近。

  「是你啊,三師弟,好端端的為什麼嚇我?」上官雨的心差點從口中跳出來,眼前這個高大俊朗的男人雖然年紀比他大,進師門卻比他晚,所以依輩份還是叫他一聲師兄。

  「誰嚇你了?」排行老三的于謙笑了笑,坐到上官雨身邊,「我是來拿東西給你的,你命真好,即使在山上苦修,還是有人惦記著你。」

  「喔?是誰給我送東西來了?」上官雨納悶,以往他在山上學藝時從沒有人給他寄東西上來啊。

  「不知道,用蠟油密封著,也沒署名是誰寄的,送信來的人指名是要給你的。」于謙從懷裡抽出一封被蠟封的信件,塞進上官雨的懷裡。

  「好啦!你慢慢看,師父吩咐我去監督四師弟的功課,先走一步了。」話剛說完,上官雨已看不見于謙的身影,他一直很明白,師兄弟當中,除了大師兄武功最高強外,就只有三師弟最厲害了,也許,這兩位師兄弟的修為,都早已超越師傅了。

  上官雨拆開信封,一見到字跡,就明白是誰寫的信了。信中依舊沒有署名,只有草草幾個字,上官雨眉頭糾結了起來,他將信塞入暗袋裡,一言不發的回到住所。

  後山在夜晚中通常是很寧靜的,平時只有他在練劍時才會想來這個安靜的地方,如今,卻成了幽會的場所。

  遠處傳來馬蹄聲,上官雨看著天空的星月,等待馬上之人到來。到底是怎樣重大的事,需要見面時才能明說呢?上官雨苦思不得其解,而答案,只有前來的那人才知道了。

  來人將韁繩緊緊勒住,動作利落地下了馬,從上官雨背後輕輕摟住他。

  「唉。」不用看也知道是誰會做出這種事,上官雨轉過身來,把那雙輕薄的手拉開。

  「一個月不見,你還是這麼輕佻。」

  「耶?見到老朋友表現一下自己滿心的澎湃熱情也不行?」東方傲古里古怪的扁著嘴,彷彿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

  「別鬧了,你到底查到什麼?為什麼需要親自來說明?」

  「唉,才剛見面別說這麼煞風景的事行不行,我是專程來看你這個好朋友的。」東方傲如靈蛇般的雙手又纏了上去,簡直像個登徒子在戲弄小姑娘一樣。

  上官雨這次不再抵抗,任由東方傲抱著,滿心想佔便宜的人覺得不太對勁,連忙鬆了手。

  「好啦好啦,我不再鬧你,但你好歹也找個隱密一點的山洞吧,否則我待會要說的事要是傳出去,你要後悔也來不及了。」

  上官雨帶著東方傲到他之前發現的山洞,東方傲將馬繫在洞外,兩人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山洞內盤地而坐。

  也不等上官雨開口,東方傲就自顧自的說起來了。

  「上官世伯所說的那件事,一半是假的,一半是真的。」東方傲停了一會兒,感覺黑暗中的上官雨毫無反應,又繼續說下去。

  「你母親……在成親之前與綠園之主有過一段情,向昱麟當時已經成親了,也即將為人父,所以,他採取的手段是與你母親斷絕往來,後來不知道為什麼,你母親又嫁給了上官世伯,八個月後產下了你……當時的產婆說是早產,不過,我想你應該猜得到事實的真相才對。」東方傲感覺到上官雨的輕微顫抖,不過他還是沒有開口,這就表示要他繼續說下去。

  「原本,這件事可以瞞一輩子的,不過,上官夫人似乎對綠園之主餘情未了,一直都想偷偷去見向昱麟,可是礙於上官世伯的關係,所以找不著機會,前兩個月,上官世伯外出辦事,夫人逮著了機會,就帶著你直奔綠園……當然,這件事被上官世伯知道了,後來的事,你都明白了。」

  山洞太過黑暗,以至於東方傲看不到上官雨的表情,他知道此刻上官雨的內心一定不好受,所幸在這樣的山洞裡,彼此都看不清表情,可以免去一些尷尬。

  沉默彷彿一頭野獸,吞噬著兩人之間的空氣,東方傲一直等著,沉默的時間久到讓他以為上官雨早已離開了,上官雨才再次開口。

  「……就這樣?」

  「目前我查到的只有這樣,其它的事……我想你自己親自去理解會比較好。」

  山洞中傳來上官雨起身的聲音,東方傲也跟著起身,出了山洞後,天空那一輪明月照在上官雨的臉上,顯得有些落寞。

  儘管他的笑容看起來是如此的雲淡風清。

  「謝謝。」上官雨親自幫東方傲牽來傲群,在將手中的韁繩交給東方傲時,淡淡道了謝。

  兩隻手碰觸在一起時,東方傲才感覺到他手心的冰涼,雖然他表面上看起來沒事,不過,內心的震驚恐怕不是隨便幾句安慰話就可以撫平的。

  上官雨從不讓人安慰,他的肩膀夠強,擔得起一切,他的內心夠成熟,能夠看透一切;所以東方傲一點都不擔心他會想不開,他唯一擔心的是,以後再也看不到他真心而瀟灑的笑容了。

  原本月明星稀的天空突然傳來一聲響雷,不過轉眼之間,傾盆大雨像是從天空倒下來似的,淅瀝嘩啦落在兩人的身上。

  「趕快走吧,看這雨大的,要我給你帶路嗎?」上官雨伸出一手盛接著雨滴,像是想起了什麼。

  「不用了,我這傲群雖然還挺會迷路的,可我這個主人卻很會認路,我會自己找路回去的,倒是你,雨下得這麼大,你再不去躲雨,恐怕又會染了風寒,到時候可就沒有第二個溫柔多情的東方傲可以照顧你喔。」調笑似的語言間充滿了屬於東方傲的關懷,他頂著偌大的雨勢上了馬,深深看了上官雨一眼後,便掉頭走了。

  求證的方向有兩個,要不就去逼問那個姓向的,要不就回紫園向爹求證……而這兩種,上官雨選擇了後者,不管再怎麼說,他喊了快十四年的爹始終只有一人,他心底認定的父親也只有一人。

  ***

  向師傅告了假,上官雨站在紫園的大門口,卻突然覺得住了十三年的家園變得有些陌生,家不再是家,他所認定的人也許再也不認他了。

  清晨時分正在門門打掃的水求譽看見了他,訝異道:「少主!您不是上山了嗎?怎麼一大早站在門口啊!快進來快進來!外面露水重寒氣盛,很容易著涼的,您等等,我去稟報師父您回來的消息……」

  嘴巴上熱烈招呼著,心裡卻暗自懊惱為什麼他會這麼快回來……要是上官雨提早回來因而破壞了他的計劃,那就別怪他心狠手辣。

  上官雨連忙阻止了水求譽的動作,輕聲說道:「不用了七師兄,我只是想進去給爹請個安,待會兒就走,我自己進去吧,不勞煩您通報了。」

  水求譽感到疑惑,這人葫蘆裡裝的到底是什麼藥?他還以為上官雨已經察覺是他假傳命令讓他上山苦修去了……如今看來,他還是什麼都不知道。

  要真是這樣,那他就不用提早動手了,水求譽眼神一轉,連忙假意關心起上官雨來。

  「這……少主,師父最近性子陰晴不定,就連來習武的那些小學徒們也都怕他怕得要死,多半是因為夫人的病情,您待會見了他老人家,小心別刺激了師父,不然師父一發起脾氣來,對大家都不好……」

  「我會的,爹他現在在哪兒你知道嗎?」

  「應該……在夫人的房裡吧,自從夫人病了後,師父每天一早一定要親自去餵夫人喝藥,唉,也不知造的什麼孽,怎麼好好的突然得了瘋病呢……少主少主!您別走那麼急啊,等等我啊……」水求譽看見上官雨進了大門,連忙跟了上去,心中暗自盤算待會兒該怎麼應付。

  到了母親的房門口,原本想要推門而入的上官雨看見窗戶沒關上,腦中的心思一動,便隱身到了樹叢中,從窗戶的開口向裡看去,他看到了久未見面的父親和母親。

  水求譽見到他詭異的行動,也停下了跟蹤的腳步躲到樹上去,論武功修為他是比不上上官雨,可要是比那些下三濫的技巧,上官雨一定遠不及他。

  窗內,傳來上官夫婦的談話聲……

  「萋雲,你這幾天都沒喝藥,這對你的病不好,來,快喝了吧,為夫的餵你……」上官凌風捧著一碗熱藥汁,哄著坐在床沿的孟萋雲喝藥,可是孟萋雲連理都沒理他,還用敵視的眼神瞪著他。

  「上官凌風!你少在這裡惺惺作態了,你以為我不知道這藥碗裡頭的是什麼嗎?這是瘋藥!你用這種藥讓我喝,讓我離不開紫園,好讓你能夠控制雨兒去殺他父親是不是!」孟萋雲瞪的瞪著,突然破口大罵起來,完全沒有以往上官夫人的溫婉形象。

  「……」上官凌風面對妻子的破口大罵,重重的把藥碗摔在桌上,他瞇起眼看著眼前這個瘋狂的女人,「萋雲,你我結褵十四年,就算沒有情愛存在也有夫妻情份……你就為了那個男人如此背叛我,你有沒有替我想過?你有沒有替孩子想過?若是十四年前你根本不愛我,又何苦答應嫁給我,最後再來背叛我!」

  上官凌風一字一血淚,痛苦的看著眼前對他怒目相視的妻子,結褵十四載,他竟然發現他對她一點都不瞭解。他更不明白,她為什麼可以輕易答應嫁給一個不愛的男人,更在他相信他們早已是一對恩愛夫妻後,卻又狠狠的背叛他!

  當初要不是徒弟跑來通知他,也許他一輩子都不會查察覺到妻子的異心。

  十四年啊……不是四年不是四月不是四日……人非草木,怎會無心?

  上官凌風痛苦難當,卻又哭不出來……在他呵護了十四年的女人面前,他無法顯示出軟弱的一面。

  「……」孟萋雲冷冷看了上官凌風一眼,眼前這個人,是她結褵十四載的丈夫,也是她這十四年來最想擺脫掉的男人,即使他對她的好她知道,即使她明白這男人早已愛她愛到刻骨銘心。

  這場婚姻,原就不是她自願的。

  「我未婚有孕,若不想被鄉民浸豬籠,只有嫁人一途。」當時,就是因為這個理由,她的父親強逼著她嫁,假傳她已同意,讓她不明不白拜了堂。

  被捉上花轎的她,雖然想要奮力抵抗,可是一想到如果這一走,肚子裡的孩子勢必得跟她一起死……那個人又不可能娶她……熱淚一落,她只得咬緊牙關嫁人。

  「我待雨兒如親生子,對你盡心盡力,你就這樣對我?」雖然早就知道萋雲會嫁給自己並非全出於自願,但當時的他依然傻呼呼的以為只要他好好待她們母子,他們依然會是幸福美滿的一家子,過去十四年他都信了,為什麼接下來的日子不再騙他,就算只是假象,他也願意被騙一輩子啊,好過殘忍的事實在他面前被挖開、被刨出血肉!

  「……我知道你對我好,我也給了自己十四年對他死心,說服自己接受你!可是……我就是做不到啊……就像你也放不開我那樣,我無法放開那一段往事!我更無法忍受不讓那個人知道雨兒是他兒子!」孟萋雲愈說愈激動,披頭散髮又怒目相向的她,看起來比之前抱著假娃娃的時候更像瘋婦。

  上官凌風眉頭鎖得死緊,他忿忿不平道:「雨兒是我的兒子,你憑什麼自作主張趁我離家時把他帶走!你沒那個資格當他母親!那個怕事的男人也不會是他的父親!一隻縮頭烏龜也能讓你愛上十幾年……」他淒慘一笑,對眼前之人絕望透頂,「枉費我十數年的真心,枉費我的心血……」

  上官凌風握爪成拳,慢慢逼近床沿上的孟萋雲,透著血絲的雙眼看起來就好像受傷的野獸,而現在,他要替自己療傷。

  「你要幹什麼……?」孟萋雲縮起身子,害怕地看著眼前似乎已經發狂的男人,他們夫妻做了十四年,可是她卻從沒瞭解過他的性子,也許,是她從不曾認真的去瞭解這個人。

  但是這個眼神她是認得的,這十幾年來她只看過這個眼神一次,那一次是她公公與人比武失敗因而過世,她就看見他睜著這樣恐怖的眼神去與對方決鬥,而且贏了,對方死得很慘……

  這是,上官凌風要殺人的眼神。

  「幹什麼?我們夫妻十四年,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對別的男人投懷送抱,我也不能眼睜睜看著雨兒改姓向,你們生是我上官家的人、死是我上官家的鬼!」吼完最後一句後,上官凌風帶著悲慟不已的心情向愛妻撲去,他知道,唯有她死,她才能真真正正成為他的妻。

  「不要啊……」孟萋雲充滿恐懼的尖叫聲傳來,可惜這個房間的牆板做得夠厚,隔音效果好,平時又沒什麼下人會過來這邊……這些,都是上官凌風的精心安排。

  不過,上官凌風還是沒有得逞,因為上官雨突然破窗而入擋在他與孟萋雲中間,上官雨的眼神看起來有些複雜,他的眼中充滿了遺憾與悲傷。

  但是,現在的他,只能堅強。

  水求譽傻了眼,他真不敢相信那個呆子居然就這樣跳出去送死,難道他不知道上官凌風的理智已經全失了嗎?

  「雨兒?」上官凌風一愣,出手的掌風急急收了回來,功力反噬的結果是讓他嘔了一口血。

  腦中轉念一想,方纔他與妻子之間的對話大概都進到兒子耳朵裡了。

  「爹……」上官雨輕聲喊出口,企圖喚回父親的人性,他知道之所以會演變成如今的場面全部是因為母親,他無辜的爹是個從頭到尾的受害者。

  可是……任何人站在他的立場,都不可能坐視自己叫了十幾年的爹親手殺害生養自己的母親……這不是誰對誰錯的問題,而是他內心絕對無法忍受這種事發生的可能性存在。

  「讓開!雨兒,如果你還當我是你爹的話,就給我讓開!」上官凌風心痛地看著自己的兒子,明明知道他是別人的種,面對他時卻是比孟萋雲還不忍心。

  這個孩子,喊了自己十二年的爹,他們之間的感情就像尋常父子一樣好,兩人一起練功、一起洗澡、一起說悄悄話……

  他們曾經一起發過誓,要好好的守護家園。

  「爹,您是我的爹,背後是我的娘,您覺得我有可能讓開嗎?」上官雨抬起頭,眼中的悲哀與控訴讓上官凌風愣了一下。

  「這一切都是你娘造成的,你還護著她?」他知道兒子不忍心,難道他就忍心了?十四年啊!十四年的深情換來的背叛不是眼前的稚子能夠懂的!

  「……兒子不會躲開的。」上官雨沒有反駁任何一句話,他只是靜靜的說出自己的決定,「您說過,男兒習武,是用來保衛家園的。」

  『雨兒,你記著,男兒習武,是用來保衛家園的。』以往的對話縈繞在他腦海裡,久久不散,那是他們正是父慈子孝、正是情深義重。

  上官凌風再看向孟萋雲,那個他義無反顧愛上的女人,微一閉眼,就看見她對他的背叛,她大概不知道吧……她前腳一走,他因為太過掛念而回來,就這樣,眼睜睜看著他的愛妻帶著兒子進了向家門……

  他恨吶!

  眼中再也看不到那個孝順懂事的兒子,再也看不到那個溫婉柔美的妻子,他運足了十成的功力,一掌劈下!!

  眼睛,卻是閉了起來。

  上官雨忍不住喉頭湧上來的一股腥甜,一口紅艷艷的血就這樣噴了出來,他雙腿虛軟的倒下,連帶著身後被他緊緊牽著的孟萋雲也坐倒下來。

  父親那一掌,威力十足的打在他的肩上,也許是因為閉上了眼所以失去了準頭,不然那一掌絕對會是中在他的心口,他也絕不可能再站在這裡。

  回頭望了一眼,看著那早已嚇傻的母親,上官雨的鼻頭一陣酸意,這是怎樣的一場孽緣啊?為什麼以前他所認定的幸福原來不過是一場夢?

  母親啊母親,你親手打碎了多少人的幸福?為什麼你狠得下心?

  喉頭又湧上一股腥甜,上官雨強忍著嚥下去,他不能倒下去,如果他倒了下去,死的不止他一人,還有他身邊的母親,可能還有,遠在天邊與他流著同樣血緣的兩個人……

  其實,上官雨很明白自己只是在護短,若是他放任父親殺了母親,親手終結那讓母親背叛他的男人,也許,他們還是父子,一對回不了從前的父子——就是因為回不了從前,所以他只能捨棄從前,保護他認為不可以死的生命。

  ……即使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對不對,他也只能往前定了。

  往前走……其實,連他都不知道該往哪裡去呢,回師傅那裡肯定會被找到,去綠園……不!此時此刻無論如何他都不想見到那個人!

  能去哪兒呢?

  上官雨眼見天地茫茫,卻無所歸處,下一刻,黑暗就佔據了他的神智。

  而距離上官雨一條街遠的暗處,站著一個身形微彎的少年,他雙手撫著胸口,俊顏滿是忍痛的神情,嘴角還有方才吐血的痕跡。

  上官雨能活下來,其實要感謝他。

  水求譽忍不住大笑,方纔他見了那一幕,也不知道發的什麼瘋,明知道自己武功不如人,還是衝了進去替上官雨擋下了一半的掌力……要不是他擋下那一半掌力讓上官凌風偏了角度,恐怕現在那個孩子早就成了一具屍體了。

  為什麼要救他?水求譽自問。

  可是他始終得不到答案,他忍不住想著,也許是方才上官雨那一心求死的悲傷眼神觸動了他某根還有少數良知的神經,他才會不受控制地出手。

  總之,事情做都做了,現在也沒反悔的餘地了。

  真是的,生平第一次做好事就搬了大石頭砸自己的腳,上官雨不死,他以後要走的路就會坎坷許多。

  看著遠處那倒下來的婦孺,水求譽忍不住自嘲。

  「算了,就當是我對可敬敵人的最後恩惠,將來等你長大以後,咱們再來比試一場吧……」

  水求譽吹了一聲口哨,遠處就飛來一隻信鴿停在他的肩上,他再從懷中掏出方才中掌時從上官雨身上撕下來的衣料綁在信鴿腳上。

  這是他豢養的信鴿,這信鴿對於武林世家的方位一清二楚,而且還聽的懂人話,只要他一聲令下,就能準備無誤地飛往目的地。

  而這次他給信鴿的任務,是飛到東方世家。

  ***

  醒來的時候,他只知道自己躺在一張乾淨清爽的床鋪上,胸口的疼痛減輕不少,往左看去,是一條模糊的影子坐在桌旁。上官雨張開嘴巴,卻發現再怎麼用力也只能發出沙啞的聲音,而那沙啞的聲音驚醒了桌旁正在打困的人。

  「醒了,覺得還好嗎?」來人撲到他的身邊,就著微弱的火光,上官雨看清了眼前的人正是東方傲。

  「你……」雖然他很感激他的兩肋插刀,可是這人為什麼總能夠在他最落魄潦倒的時候找到他呢?

  「想喝水是不是?我去給你拿來!」東方傲取來了一碗水,小心地餵著上官雨喝下去。

  直到清涼的水潤過喉後,上官雨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這裡是哪裡?」這裡既不是東方府,也不是抒臨別苑,他不記得來過這裡。

  「這裡啊……這裡是你外公家,你放心,這裡沒有人會傷害你的!」

  外公?上官雨愣住,他從來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麼外公啊!母親從來沒提起過她娘家的任何事,唯一的一次,就是帶他去找綠園的那個「姨父」。

  「外公……」上官雨慢慢坐起身來,東方傲幫忙扶起他,「是你把我送到這裡來的?」

  「是啊,怎麼了?」

  上官雨別有深意的看著東方傲,他知道自己最近實在太過多疑,所以導致疑心病過重,可是……他不得不懷疑為什麼連他都不知道的事東方傲會知道。

  「你怎麼會知道這裡?怎麼會知道我有外公?」

  東方傲再次從桌案上端來一碗黑不見底的藥汁,哄著他喝下。

  「你把這碗藥喝完,我就告訴你我為什麼知道!」

  「……」為什麼他覺得這橋段很像是小時候娘哄他喝藥時一樣?

  上官雨接過藥碗,毫不遲疑的喝光藥汁,直到瓷碗見底。

  「喝的這麼爽快,你難道就不怕我下毒嗎?」東方傲接過空碗,挑眉問道。

  ……呃,他倒是沒想過這個問題。

  「你要想毒死我,當初放我自生自滅就可以了,又何必浪費毒藥呢?」

  東方傲先是一愣,再哈哈大笑,「真沒想到你居然還能這麼冷靜的分析啊……」笑得肚子都疼了,他趕緊正了正臉色。

  「其實啊,我會找到你也是一個巧合,那天下山後我愈想愈不對,放你一個人胡思亂想實在太危險了,所以過沒多久我又折回去找你了,可狂人師傅卻說你告假下山了,我一想不對,這個時候你會去哪兒呢,想來想去大概也只有紫園了,結果我去了紫園又碰了空,正想再到處找找時,就看到路邊倒了一個貌美的小姑娘,我一時色心大起,想拐回家娶來當老婆……沒想到一抱起來居然是你,我當場可是嚇得屁滾尿流啊!沒想到兄弟你的背影看起來居然是如此的秀色可餐,讓我把持不住……」

  眼見東方傲愈說愈誇張,上官雨擰起了漂亮的劍眉,打斷好友的自言自語,「東方傲,你說了這麼多,好像還沒說到重點嘛?」

  「呃……總之,就是,等到我發覺是你時,再回頭一看,赫然發現身旁還有一個看似癡呆的婦人,正是你娘,我問她是怎麼回事,她也不答,最後只吐出了一串地址,我只好把你們帶過來啦,我也是後來才知道原來這是你母親的娘家呢!」

  上官雨垂下眼睫,他知道東方傲沒理由騙他,環視了一下房間的擺設,心中百味陳雜,近來發生太多事了,以往被刻意埋藏起來的秘密,似乎正一樁一樁的被拖到太陽底下。

  「那我娘呢?」

  「請了大夫來看了,現在喝了藥睡下了。」

  「大夫怎麼說?」之前母親的瘋病全是父親刻意弄出來的假象,如今……他想都不敢想。

  「大夫說上官夫人受了極大的驚嚇,久久回不了神,又因為之前喝了太多渙魂散的關係,一時半刻是無法回復成正常人模樣的,不過只要慢慢調養,以後一定會好的。」

  「渙魂散?」就是父親那時端的那碗藥嗎?

  「就是一種會讓人神智不清的藥物,喝久了就有可能會救不回來了。」

  原來父親,真的這麼恨她。

  「我想看看我娘……」上官雨要掀被下床,東方傲一見狀就過來攙扶著他尚虛弱的身體。

  「在看伯母之前,你應該先去見一見老人家吧。」東方傲提點著,他還有一位素未謀面的親人。

  「老人家?」是了……那個他從來都不知道的外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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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眼前這個頭髮斑白的老者,聽說就是他的外公,可是,上官雨卻無法從老者的眼神中讀出一絲絲屬於親人的溫暖。

  「……」第一次見面完全不知道要說什麼,上官雨就這樣呆立在小小的會客廳上,主座兩旁分立著兩排少年與少女,看來應該是孫字輩的人物。

  東方傲以手肘頂著上官雨的腰際,提醒他要行禮。

  上官雨不知所措,最後只好行以江湖禮儀抱拳一拜……畢竟,這幾日裡的所見所聞讓他明白親情有時候比水還要薄。

  「晚輩見過前輩,多謝前輩救命之恩。」

  座上老者白花花的眉毛動了一下,卻讓底下的人看不出喜怒哀樂,低沉的聲音一出口,馬上招攬了所有人的注意。

  「雨兒,叫錯了吧,你應該叫我一聲外公才對,難道你母親都沒跟你提過外公的存在嗎?」

  上官雨愣了愣,不知該如何回答,母親確實是沒提過,可是面對一名老人家的疑問時,他的誠實回答未免傷人。

  偏偏他又不想說謊。

  「提過提過,只是當時他年紀小,忘了罷,不過沒關係,我還記得!伯母在提到您老人家時我也在場的。」東方傲見上官雨的遲鈍反應,馬上跳出來拍著胸脯幫兄弟打圓場。

  「雨,你也太見外了吧!面對自己的外公居然還叫前輩?來來來,再重行一次禮,要跪下去,喊外公。」東方傲以巧勁拉著上官雨下跪,讓上官雨著著實實的行了個大禮。

  逼得上官雨只好不情不願的喊:「外公萬安……」

  那蒼白的臉色及一抹因靦腆而顯得有些紅潤的臉頰讓老者升起了憐惜之心,老者不再顯得高高在上,他親自下來扶起跪在眼前的孫兒。

  「快起來,你受了重傷,身子還沒好,要好好保重才是。」老者枯瘦的手臂比想像中還有力,輕輕一托就讓上官雨起子身。

  「看來,你母親的確沒好好向你介紹我這個老人,來來來,我現在告訴你,你外公呢我姓水,是疾風山莊的主人,身邊這些和你差不多年紀的孩子,都是外公收養的義子,事實上外公只有兩個女兒,一個已經過世了,一個就是你娘。」

  老者牽著上宮雨走到中庭,那些原本站在正廳兩旁的少年少女也全都跟了出來隨侍在側,讓上官雨感覺很不自在。

  姓水?上官雨的腦中靈光一閃,似乎補捉到一些蛛絲馬跡,他緩緩開口,「外公,您口中那個已經死去的女兒,該不會是綠園的向夫人吧?」娘親在帶他到綠園前曾經提過他還有一個姨娘,而那位姨娘就是嫁到綠園向家去的,已經過世多年了。

  「咦?你知道啊!你娘告訴你的?」老者眼中透露著疑惑,但隨即又淡去。

  「不過,就算你娘肯告訴你,你大概也只知道一些毛皮吧。」老者牽著上官雨來到後花園的涼亭中坐下,涼亭中的雕花桌案上早已放滿了瓜果點心,顯然是早有安排,之後老者又遣退了身後那一大批人。

  「嗯,事實上,我也是這幾個月才知道娘親家裡還有一些家人,往年她都不曾提過的。」

  上官雨獨自面對著陌生無比的親人,心裡的戒心卻不曾稍減,只敢撿著一些較沒有殺傷力的話說。

  「唉……都快二十年了,你娘還是不原諒我當年對她的安排,雨兒,外公帶你來這就是要告訴你一段當年不為人知的故事,由於事關外公的私事,所以才要這般隱密,原本我是不打算和你說的,可是水家的人丁愈來愈稀少,到你這一代,只剩你和向綠意兩個孩子,綠意這孩子是不長命了,眼看水家大概就要絕後了,我只好到處收養孩子,希望能夠栽培出水家的繼承人,就算不能繼承香火,也得將水家的家學淵源給傳下去……可是,現在你回來了,事情我都知道了,我想,你再也回不了上官家了是吧。既然不是上官家的傳人,那麼,回來繼承疾風山莊也是不錯的選擇。」

  繼承疾風山莊?目前這些事就已經夠他心煩了,現在又要他繼承什麼疾風山莊,上官雨待要開口拒絕,老者卻已經自說自話起來了。

  「你一定很奇怪你娘為什麼不跟我姓水是吧。其實,你娘是我年輕時在外頭的一段露水姻緣所生下來的,當然我並不知道我有這麼一個女兒,後來經過十餘年,連我自己都快忘記那段露水姻緣時,你外婆卻帶著你娘出現了,當時你外婆已經病得很重,沒有辦法再照顧萋雲了,所以只好找上我,希望我能夠把萋雲接回疾風山莊,可是……我的原配妻子當時也已經病重,我深怕這事實會傷害她,只好以領養的名義帶你娘進山莊,並且讓你娘繼續跟著外婆姓。原本,我是打算在夫人過世後就讓萋雲認祖歸宗的,可是這孩子當時一知道我只能以養女的身份帶她進門時,她就認定了我不想認她這個女兒,所以從此以後對我總抱著一股敵意,認定是我害了她親娘,一直不肯開口喊我一聲父親,也不肯改姓水……」老者低低歎了一口氣,回憶起當年的往事讓他皺紋滿佈的臉看起來特別感傷。

  上官雨從不知道自己的母親還有這一些坎坷的過去,孟姓是外婆家的姓,就連見了父親也不能喊一聲爹……這到底是誰的錯?

  老者歎了一口氣後,也不顧上官雨有什麼想法,就自顧自的說下去,「萋雲對我不親,可是對她的親姐姐水淒清卻抱有一種孺慕之情,她羨慕淒清生來受盡三千寵愛,後來,她們兩個居然同時愛上了綠園那向小子,原本我也很頭痛,兩個女兒都喜歡同一個男人,許給誰都注定負了另一個人,可是後來我知道向家少爺與淒清是兩情相悅,雖然我知道我的決定會再次傷害你娘,可我不能拿三個人的幸福來開玩笑……」老者說到這裡,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若是當年他不做出這樣的決定,結局是否會不同?

  「所以,我讓你的大姨許給了綠園的向昱麟,心裡打算再替你娘物色另一個青年才俊,也將她風風光光的嫁出去……可沒想到,淒清嫁出去不到半年,正當大腹便便時,我就發現萋雲常常藉故去綠園,沒多久,萋雲就有了身孕,我又氣又怒,氣的是向家小子怎麼那麼不老實!怒的是你娘怎麼這般不自愛!可這事又不能聲張,一聲張,淒清就會受了刺激,她的身子本就不好,又從娘胎帶了病,後果不堪設想……最後,我只好將你娘許給當時上門來提親的上官家,上官凌風那孩子是我看著長大的,是個鐵錚錚的漢子,萋雲嫁過去絕不會受到任何委屈,我當時只希望婚姻生活能夠讓萋雲忘了那一段不該發生的過去……」老者苦笑,搖著長滿花白鬍鬚的頭。

  「沒想到,我還是錯了,萋雲的執念深得可怕!居然把心思藏了十四年才付諸行動。」

  上官雨回想起母親帶自己進綠園的目的,就感到一陣心痛,他可以體諒母親的感情,卻無法明白母親為何可以無視週遭人的感受而一意孤行。如果母親知道她的一意孤行害到那麼多人,是否還會繼續堅持。

  「外公,孫兒有一個請求,不知外公是否可以答應。」

  「喔?你說吧。」

  「請您幫我查一下我爹現在的情形,我很擔心他。」

  「……他將你傷得這麼重,你一點都不記恨?」老者不答反問。

  「錯不在爹,是我執意護短。」上官雨歎笑,他會有今日,也是自找的。

  「……我會幫你留意的,現在,我們是不是要一起去看看你母親?」

  收拾的乾淨優美房間裡,孟萋雲靜靜地坐在床沿,笑著,就這樣看著窗外的遠山,看起來份外安寧。上官雨被老者領著進入房內,看著安靜的母親,接著走到她面前,捧起她纖纖玉手,輕聲道,「娘,是我。」

  孟萋雲緩緩回頭看著他,對著他笑了一下,那笑容看起來好美,像是身陷熱戀中的女人一般。

  「娘?」任憑上官雨再怎麼輕聲呼喚,孟萋雲都只是笑,沒多久,又把目光調回窗前那抹景色了。

  「從這個窗口望出去,就是疾風山莊的外圍,以前,向昱麟來訪時,這個窗口是第一個能夠看得到訪客的地方,你母親那時常常跑來這裡守著這個窗口,不管這個房間當時是個柴房,對她一個姑娘家而言實在太髒亂了點。後來,我將這裡的柴房拆掉了,改建成女兒家的閨房,就是希望有朝一日她回來探望我時,我能把這份禮送給她,沒想到……十四年後她再度踏入疾風山莊的門,卻是人事全非。」

  老者上前來拉走上官雨顫抖的手,安撫似的拍拍他的手背,當年他喪女時,也是像雨兒這般心痛難當的。

  「娘她……?」上官雨眨了眨眼,不敢置信以往最疼最愛他的母親視他如無物,就連上次他見到她意識不清時也沒這般驚訝。

  因為當時的母親眼中還有他,而此時此刻安寧無比的母親眼中,卻再也找不到屬於他的影子。

  他百般不願承認已經失去了眼前的親人,卻又無可奈何只能接受眼前的事實。

  「孩子,她已經不認得任何人了,不管是因為什麼原因,你娘她,現在非常的安寧,也非常的快樂,也許這對她而言,是最好的結果也說不定。」

  上官雨不由自主的看向窗外那一片母親念念不忘的景色,突然發現,也許母親之所以疼愛自己,也只是因為自己身上留著那人血脈的關係,而不是因為他們之間的母子天性。

  第一次,上官雨悲傷得想哭。

  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後,上官雨再一次認知到原來除了紫園裡的人以外,自己還有家人。

  然後,他想起了自拜見過老人家後,就消失在他眼界裡的那個人。在疾風山莊裡尋找的路上,他逢人就問東方傲在那裡,彷彿他正在找的人是救命浮木般的重要。

  事實上,東方傲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也愈來愈重要,他現在能談心的人只剩下他了,要是連他都不在了,也許……

  結果會是怎樣,連他都不敢想。

  最後,在疾風山莊的客房裡,他看到了正在整理行李的東方傲。一時之間,他居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愣愣地說了句:「你要走?」

  話一出口他就想咬掉舌頭,人家也不是閒閒沒事就能在外頭晃蕩,要不是因為他的關係,恐怕現在東方傲應該在東方世家中接受傳人訓練吧!

  說起來,還是他連累了人家呢。

  「是啊,不過也沒那麼快,要是你低著頭來求我,也許我會多留一段時間陪陪你。」東方傲放下衣服,倒了杯熱茶端給上官雨。

  「跑這麼急做什麼?發生什麼事了嗎?」東方傲找出一方帕子幫上官雨拭去額上的薄汗,這親密的動作讓上官雨一愣。

  「沒……只是太久沒活動活動筋骨,所以跑一跑罷了。」上官雨紅了臉,不好意思說自己是因為急著尋人才用跑的,以前他在家時從沒那麼失態過。

  「喔?」東方傲也不戳破他的謊言,只是噙著一抹不正經的笑看著上官雨有些薄紅的臉。

  身子看起來還不錯,看起來疾風山莊能動用的藥材的確是一等一的,不過還是很可惜啊。

  「這樣好了,如果你肯主動給我一個吻,我就再向爹告假幾天,陪你熟悉這裡的環境,如何?」東方傲提出自己認為合算的買賣,一雙眼睛非常不規矩的盡往上官雨那張俊臉瞄。

  「你又不正經了,誰要耽誤你的正事?你快走快走吧!省得我礙眼……」上官雨弄不懂東方傲為何每次總拿那種男女間的親密行為來開玩笑,雖然他也知道這世道是有男人跟男人這一回事的,可那種有違倫常的事不適合發生在他們身上。

  至少,不該發生在武林世家的少主身上。

  東方傲在聽到上官雨嫌棄他的話時,馬上嘴一扁,雙眼淚汪汪的,多少淚珠兒在裡頭打滾都不肯落下來,滿臉哀怨地瞪著眼前那個死沒良心的男人,宛若棄婦般楚楚可憐。

  「我待你那樣好,你居然嫌棄我……」說著說著聲音就哽咽起來了。

  上官雨明知道東方傲這是在做戲,卻也不免慌了手腳,他從來不對別人說重話的,更何況東方傲是真心待他好,他方纔那一番話著實是太過份了。

  「對不起對不起,你別哭了,一個大男人哭成這樣成何體統?我……算我不對,我希望你能夠留下來陪我,只是我臉皮薄……我!」一向自認再正經不過的上官雨只要一碰上東方傲就會手忙腳亂,他時常想這個人一定是老天爺派給他的剋星。

  可是……這個剋星有時候又變成他的救星……唉,真教人不知該如何是好。

  「嗚……如果你要道歉,那就以身相許吧,書上都是這麼寫的,如果一個人救了另外一個人,被救的那個人就得以身相許……這是千古不變的報恩之道!」東方傲一個俊俏的少年哭得淒慘不說,連抹眼淚跺腳的動作看起來都十足十像個姑娘,看得上官雨是連連抽氣。

  聽聽!他說的這是什麼話?

  「以身相許?那種故事的前提是救的人必須是個姑娘……我可不是姑娘啊,你又何苦為難我?」

  眼見東方傲帶淚的容顏離他愈來愈近,上官雨連連退後,直到再也沒有退路為止,他停了下來,歎了一口氣。

  「唉,我真是怕了你了。」上官雨從懷裡掏出一條絲帕輕輕擦拭東方傲臉上的淚水,明明知道他的哭是裝的,卻難免心疼,連他都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要心疼一個男人的眼淚。

  直到東方傲的臉擦乾淨了,上官雨才閉上眼睛,把自己的唇輕輕湊上那因為哭泣而顯得有些充血紅潤的唇,雙唇壓在一起,從彼此的皮膚及溫暖的觸感上傳來一陣宛如電擊般的麻痺感,讓兩人不自禁地各往後退一步。

  他們這是在做什麼?!

  「嘿嘿,你終於還是吻我了。」東方傲是滿臉的得意之色。

  反觀上官雨,他的臉則是紅到讓人懷疑是否可以煮熟雞蛋了!

  「我只是看不慣男人哭泣,受不了你的哭聲才……才碰你的。」上官雨說不出那個吻字,從小到大他都是謹守禮份,從不敢逾矩,誰知道一認識東方傲這損友,馬上就破了功。

  「沒關係沒關係,怎麼都好,反正你都吻了我了,我也沒理由不留下來陪你,來來來,探門路這種工作啊我最熟了,沒人比我做的還好,我保證三天以內這疾風山莊的人全都認識你……」

  東方傲放著床上的行李不管,直接搭著上官雨的肩,勾著他的腰,雖然兩個人的姿勢怎麼看怎麼曖昧。

  就這樣,東方傲又順理成章的留下來陪伴上官雨。

  疾風山莊的人在上官雨醒來的第二天,就馬上被召集到大廳上見過新來的小少爺,在主人明示加暗示下,眾人明白眼前這位小少爺很有可能就是疾風山莊未來的主人,原本底下不斷流傳關於繼承人的謠言登時停止。

  因為,就算老爺子收養來的義子們再厲害,身上流的血也不是老爺子的血脈,唯有兩位小姐生的孩子才是老爺子正統的傳人。

  雖然私底下大家已默認了這位新來的上官少爺是未來主人,不過,可有幾個人對新來的小少爺恨之入骨。例如,老爺子原本收養來要當成繼承人培養的義子們。

  老爺子所收養的義子不只有男孩,其中也有少數精明能幹的女孩子,而這些年紀都不超過十歲的孩子,都對上官雨懷著一股莫名的敵意——這個人搶了他們應得的注意力與關懷,讓原本是孤兒的他們升起了戒備之心。

  曾經在世道上打滾的小孩,就算是年紀比上官雨小,也比上官雨來得懂心機。

  東方傲住在疾風山莊的這兩天,就頻頻發現這些事實。

  看著眼前被下了不知名毒素的茶水,東方傲若無其事的放下茶碗,也阻止了上官雨要飲茶的動作。

  「別喝了。」東方傲直接抓住上官雨捧著茶碗的手,引來上官雨疑惑的眼神。

  「這……」很快的,上官雨就明白東方傲的意思,他仔細地看了熱水中浮現出來的茶葉,上頭呈現的顏色居然帶著一點暗紫。

  再笨的人一看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上官雨緩緩放下茶碗,若有所思。他才來疾風山莊沒幾天,根本沒機會與人結怨,為什麼還是有人不想放過他呢?

  「別難過了,只不過是那些不成熟小鬼的惡作劇罷了,要真是行家做的,恐怕連我也看不出來,而半個時辰後就得替我們倆收屍了。」

  「小鬼?」這山莊裡頭唯一稱得上小鬼的,就只有外公養的那一批義子了……

  直到東方傲提到小鬼,上官雨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原來,這些孩子是怕他威脅到他們的地位與未來。

  「是啊,這些小鬼真可惡,居然連你也敢毒?我去教訓教訓他們……」東方傲做勢就要起身,卻被上官雨一把拉住。

  「怎麼?捨不得我?」東方傲嘿嘿笑道,不正經地把上官雨修長柔美的手指抓到頰邊磨蹭。

  上官雨立刻很不給面子的把手抽回來,「誰說捨不得你?我是覺得那些孩子還小,沒必要跟他們計較那麼多。」

  「小孩子?我可沒見過這個年紀的孩子手段這麼狠毒啊,今天他下毒,難保那一天他們會直接對你下手。」

  雖然東方傲嘴巴上還是不放過那些孩子,但由他不再怒氣沖沖的眼神來看,他的脾氣已經收斂不少了,上官雨安慰一笑。

  「就算那天他們真對我動武,你以為我就一定處在弱勢?傲,別忘了我的武功可是與你不分軒輊啊。」

  東方傲坐回原位,在聽到不分軒輊四個字時身體不由一僵。

  唉……這個天真的人,難道真不知道他的武功已經……

  「是啊,不分軒輊。不知道是誰跟我打了十幾次以後才贏我一次,從此以後就認為武功跟我一樣好的……」東方傲以戲謔的口吻逗弄著上官雨,來掩飾眼底那一抹過份擔心的眼神。

  「東方傲!你真的是……」

  笑鬧聲在花園中傳開,春風拂塵,彷彿一切不愉快的事從沒發生過。

  而此時疾風山莊暗處,卻隱隱傳來打鬥的聲音。

  「老大,你為什麼不讓我直接殺了那小子?我們這群人真正服的只有你呀!」一名少年拭去嘴角的血跡,難以置信以往推崇的老大居然下得了手。

  「光憑你擅自行動這件事,就可以構成殺你的理由,顏真,你以往不是這麼蠢的,又怎會想不通此人不能殺!」水求譽瞇起眼,看著遠方那兩名笑鬧的少年,心裡有了主意。

  他又何嘗不想除去絆腳石?只是時機未到,他們的羽翼未豐,再加上之前的心軟,現在任何莽撞的行動都有可能讓他們全體喪命。

  畢竟水家的主人絕對不像表面看起來那樣,只是個慈祥老人罷了。

  他要等,等到上官雨長大,等到水老爺子真正對他們卸下防心,那時,就是他反擊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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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一封封的家書像雪片般飛來,催得東方傲再也不能不正視家裡頭傳來的命令。

  雖然後來再也沒發生下毒事件,可是他知道,那些孩子們對上官雨的敵意可是半分都沒減少過,那些時常暗地裡射過來的寒冷視線,讓他明白即使是在疾風山莊,老爺子可能也無法保得上官雨的安全。

  江湖是個人吃人的地方,沒有人會在意一個弱勢的人被欺負,只有人會在意自己的權力能不能保住,雖然上官雨也明白這個道理,但他那太過婦人之仁的本性很容易就將自己至於死地。

  東方傲手裡捧著飛鴿傳來的家書,上頭每字每句都是義正辭嚴的命令他莫再忽視自己的使命。其實,早在送雨來到疾風山莊的那一天,他就該回去覆命了,可是他放心不下雨的身體,所以一再拖延……現在,就算他想拖延下去也不可能了,如果他再不走,下一個橫屍街頭的人可能就是自己。

  唉……

  拳頭不自覺地將家書捏成紙團,東方傲現在心心唸唸的只有上官雨一人的安危。

  「東方賢侄,聽說你找我有事?」書房內,老爺子開門見山。

  「是的,老爺子,我想跟您談談雨的事情。」東方傲不請自入,在水老爺子面前表現的就有如一般少年一般,不再嬉皮笑臉。

  「喔?」老爺子坐了下來,聽語氣像是對這個話題很有興趣。

  「老爺子應該知道雨的功夫已廢吧?」那天他救到上官雨的時候,本想用內力幫他療傷,沒想到一運起內力才發現雨體內所有的功力都不見了。

  「知道,你把人送來的時候,大夫就跟我說了,凌風的那一掌震斷了他的奇筋八脈,就算勉強用內力幫他續命,救醒以後他的功力也會全部消失的……這個孩子,雖說大難不死,也未必有後福。」

  「老爺子不打算告訴雨這個事實嗎?」東方傲不說,其實就是想等老爺子說,因為他覺得無法從自己的嘴裡說出這麼殘忍的事實,學武之人最慘的莫過於武功盡失,這就等於以前的努力全都像石投大海一般,更別論遇到仇家時只能引頸就戮的可悲情勢了。

  他怕的,就是上官雨再無自保能力。

  「怎麼,賢侄沒說嗎?」老爺子訝異道。

  「我怕他一時受不了,遲遲不敢說出口……」

  「那你是想讓我來提羅?其實,這件事不管誰來說,對他造成的傷害都是一樣的,更何況,時日一久,等到他覺得身子好得差不多了,想要提功運氣時也會發覺不對勁的……說不說,他遲早都會知道。賢侄,你最主要的目的應該不只是來向我提這件事吧?」

  老爺子精銳的目光投向東方傲,東方傲一笑,知道自己的那點心思是瞞不過走跳江湖數十年的老狐狸的。

  「老爺子手下那群義子各個才藝不凡,武功更是傑出,想必老爺子是花了許多心血栽培……但是,人心隔肚皮,這一點老爺子應該比晚輩還清楚才是。」

  這一群人雖然眼下成不了大事,但是他感覺得到背後還有一個真正懂得運籌帷幄的人在掌控,問題是就算他查出了是誰,只要莊內的人沒有多加提防,那一切的努力都是白費的。

  「你說那一群小子?」老爺子瞭然地笑了,「放心,他們將來必是雨兒身邊的大將,就算成不了助力,我也不會讓他們成為阻力的。」

  東方傲笑開了,有了老爺子的保證,比他自己留下來還放心,他明白,薑還是老的辣的道理。「一切就請老爺子多擔待了,雨他生性單純,不懂得防人,得請老爺子多多關注他。」

  老爺子看了東方傲一眼,突然天外飛來一筆,轟得東方傲腦袋空空,不知所措。

  「東方賢侄,從你把雨兒送來時我就知道你很關心他,現在我更加確定你對他的感情非比一般,你知道,就算是兄弟,太過親近也是不好的嗎?」

  聽到這樣的勸阻,東方傲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指那件事了。

  「老爺子的話晚輩謹記在心,將來一定嚴守分寸,只做雨的好朋友。」東方傲淡淡一笑,笑中藏了無數無奈與淒涼,他藏得這麼好,沒想到還是讓人給看出來,是他太得意忘形了嗎?

  「這就好,聽聞賢侄近來頻獲家書,想必是府上出了事,需要賢侄回去處理吧?臨走之前要不要和雨兒話別?」

  連這些事老爺子都知道,看來是他小看了老爺子的勢力範圍了,老爺子勢力愈大,愈能保護好上官雨。

  「話別就不用了,我只要知道他安全就行了。」趁著上官雨心情還算平靜時走,如果再拖,恐怕連他自己都要請八頭牛才能拖自己走了。

  「賢侄什麼時候起程?」

  「今晚。」愈快愈好,看不到雨的臉,他才能夠走得了,一旦見了面道了別,他自己都控制不了自己了。

  明月高照,清風習習。

  看著上官雨熟睡的臉龐,東方傲突然覺得自己實在是太沒志氣了點。都說了不要告別的,自己卻趁著人家熟睡時跑來偷香,怎麼看怎麼像個登徒子。

  上官雨睡著的時候看起來很可愛,白白嫩嫩的肌膚看起來吹彈可破,尤其那一對漂亮的眼睛閉上的時候,那長長的睫毛蓋在眼睛上,像是兩張扇子一樣,那紅艷艷的朱唇啊……

  哎,口水流下來了。東方傲連忙抹著嘴角。

  唉,他從八歲就知道自己喜歡上官雨了,不是因為對身邊的女孩子沒感覺,而是一看到八歲的上官雨就感覺到心跳漏一拍,然後視線就再也離不開那張漂亮中又帶著英氣的臉蛋。

  不過,他也不是見了漂亮男孩就喜歡的,東方傲也曾經見過身邊的親戚養孌童,那些孌童一個比一個漂亮,再說了,長輩們娶的女子個個貌美,生下來的孩子也肯定俊美,就拿他家裡幾個兄弟來說吧,他還算是長的比較平凡的那一個呢。

  可是,見過再可愛的男孩或女孩,他還是沒有感覺。

  他也曾經為了自己的喜愛性向而苦惱不已,也問過身邊的玩伴,他們的回答一律是:喜歡上了?那就搶回來呀!管他三七二十一的……

  所以,自從得到這種讓他哭笑不得的答案後,他再也不向身邊的人問那個問題。

  可是他還是很苦惱,他跟上官雨每年只能見一次面,那還是長輩們因此交情而過年時上門拜訪而已,思春情切的他苦著小臉蛋想出了一個辦法——比武。

  他爹最喜歡跟人家比武了,連帶他所生的兒子也喜歡抓去跟人家比武,如果他自動自發說要去跟人家比武,他老爹一定會很高興的。

  結果老爹告訴他人家是練劍的,而他是練拳的,領域不同比武也會不公平,為了這件事,他還自己跑去拜師學藝,學了劍法以後再來找上官雨比武,之後就三不五時,每個月定要比個兩三次……

  比到最後,他都已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連眼前這個睡熟的傻瓜都不知道,他對手的劍法只不過是短短幾個月就學起來急就章,要不是融合了原本的拳法與功力,也不能在每次的比武中輕鬆贏了上官雨,若論劍法的精純,他絕對比不上雨。

  也只有這個單純的人,能夠帶給自己這麼多的快樂了……

  東方傲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時已近三更,他再不走,恐怕就趕不上時間回東方府了。

  東方傲緊緊盯著那紅艷艷的朱唇,他知道這種奇怪的感情是不會被疾風山莊的老爺子接受的,就算雨知道了,依他那古板的個性恐怕也不會接受他,所以能偷香的機會大概也不多了

  他們一天天長大,將來要繼承上一輩的衣缽,還得要娶妻生子,在武林上爭取一席之地……再也不能像現在這樣笑鬧,不能像現在這樣親密了。

  人,總要長大的,而江湖,是不由己的。

  輕輕的,東方傲再次在那張垂涎不已的唇上印下一吻,卻是告別之吻。

  告別二人能夠恣意妄為的青春少年。

  在東方傲離開房間後,立即有一名少年捧著藥碗推門而入,跟在少年後頭的,是個頭髮與鬍鬚都白透了的老人。

  「求譽,動手吧。」

  原來這名看起來大約十五六歲的少年就是養子中年紀最大的水求譽,長相陰沉中略帶俊美,他先是點了上官雨的昏穴,再將手中藥碗裡的藥汁全數灌入上官雨的口中。等到藥汁一滴不漏的全進了上官雨的嘴裡時,水求譽才帶著空藥碗離開,留下在夜色中白得發亮的老人。

  老人對著昏睡的上官雨喃喃自語。

  「雨兒啊雨兒,有些事,忘了對你比較好啊……」

  精明的目光映著明月,老人的眼神裡有著疼惜,更有著太多的深沉。

  上官雨永遠也想不到,只不過是一晚的時間,他的世界又再次天搖地動。

  ***

  十年後——

  上官雨帶著商隊,行走在絲路上。

  五年前,疾風山莊的老爺子一聲令下,讓唯一的外孫——年方十八的上官雨接了當家位子,領著山莊上上下下的人經營江南最大的絲綢商行。

  說來也奇怪,原本老爺子那一票義子個個對這個半路殺出來的上官雨都不服,可在十年前,老爺子只花了一個月的功夫,就讓那些個心高氣傲的義子們全部臣服在上官雨腳下,至於用的是什麼手段,至今仍然沒有人知道。

  眾人只知道那些義子全成了上官雨的得力助手,其中最有能力也最得上官雨重用的,就是當初老爺子所收的大義子,今年二十六歲的水求譽。

  商隊中領頭的上官雨手持藍色羽扇,身邊跟著的正是得力助手水求譽,現下他們正從西夷國交易完正待回到江南,回途中,也順道帶上了西夷國的商品……當然,其中還夾雜了老爺子要他帶回的東西。

  「少爺,天就要黑了,前頭十里處是入關前最後一處驛站,錯過了驛站,得再趕百里路才有歇腳處,您要不要……」原本將馬的速度一直保持在上官雨身後的水求譽將馬策前,來到上官雨身邊進言。

  上官雨看了看天色,眼前這氣候不佳,五年來走過絲路無數次的他當然知道是沙暴的前兆,他們為了趕路中途已經錯過了許多可以歇腳的小綠洲及鄉鎮,再錯過前頭的驛站,恐怕他所帶的人連同貨物都得葬在大漠中。

  看來,今天也只能暫時歇下了。

  「我明白,水大哥,你傳令下去,今晚就在驛站歇腳吧。」

  「是,少爺。」水求譽接了令下去傳訊了。

  上官雨看著頭頂那毒辣的太陽,眼中閃過一陣暈眩。

  看來,再不休息他自己也得倒下了。

  大漠的夜晚不像江南,夜有蟲鳴鳥叫相伴,陪著旅客的,往往只有過低的溫度與吹得人發寒的狂風,而通常那狂風還會夾帶著大量沙石,這就是商旅人最怕遇到的沙暴。

  上官雨站在土石堆砌而成的窗台前,看著眼前呼嘯而過的狂風。

  每每當他一個人獨處時,總會不自覺的陷入沉思,連他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麼,他甚至連自己沉思的目的都不知道。

  似乎是……懷念著記憶中的某個人,可是,他的記憶中又沒有那個人的存在。

  上官雨攤開手中的藍色羽扇,十年了,他一直重複問著自己,到底在想誰?亦或在想著什麼事?可是,都沒人能回答他,甚至手中這把他珍而重之的羽扇也無法回答他。

  藍色羽扇的來歷是神秘的,從十年前開始,他每一年的生日都會收到一根藍色羽毛,羽毛的顏色很漂亮,可他派人查過,都查不出那羽毛是從什麼飛禽類上拔下來的,也沒人知道羽毛是從哪兒送來的,只知道時間一到,民間的民信局就會準時替他送上這樣東西,從不遲到。

  後來,他將這些羽毛全集結起來,腦中突然出現一個主意——若是把這些羽毛做成了羽扇,他就能將之隨身攜帶了……

  不知道為什麼,每年那麼多貴重的生日禮物當中,就只有這樣東西最得上官雨歡喜,到最後,他甚至以為如果哪一年沒收到這樣禮物,他會很不開心呢。

  也許,哪一天他會見著送他這些珍貴羽毛的人,到時候他得好好問問,為什麼這十年來總是送他這一份禮……

  這人,未曾謀面,卻已讓他擺上了心頭。

  沙暴乍止,一行人即刻上了路。

  一回到疾風山莊,馬上就有人來報喜訊。

  前腳才剛踏進山莊大門,上官雨就見到廖管家笑著一張老臉急匆匆地跑來,像是發生了什麼大事一樣。

  「恭喜少爺、賀喜少爺,老爺子給您找了個門當戶對的媳婦了呢!」廖管家剛停下喘幾口氣,就迫不及待向上官雨報告這個好消息。

  「媳婦?」上官雨愣了一下,才明白廖管家指的是什麼事。這一趟出門前,老爺子就說了要幫他找一門媳婦,他推說還不想成家,但老爺子很堅持一定要他成親,還說他已經快二十四歲的人了,再不成家就太老了。

  原本他只當是老人家閒暇沒事想找事來做,沒想到短短幾個月,他還真的給他找好了媳婦人選。

  「是啊,是林家的小姐,就是那個跟我們有生意往來的林家大小姐,她今年十八了,老爺子看過她的畫像,人長得是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啊,少爺可真是好福氣呢!」

  廖管家嘴裡忙著,手腳也沒閒著,忙著指揮跟出來的家丁把那些帶回來的貨物搬到倉庫裡去,順便安排那些風塵僕僕的人下去歇著。

  唯一不能休息的人,大概只有上官雨了,現在他得去跟老爺子覆命,順便問問這是怎麼一回事。

  「什麼怎麼回事?不就這麼一回事羅!慕天呀,才剛回來一定很累了吧,好好的休息幾天,我已經把日子給訂下了,就在下個月初十,那可是個大好日子啊,你就等著迎娶美人吧!」

  上官雨皺著眉,他還是不太習慣水慕天這個名字,雖說這個名字老爺子已經叫了十年有餘了,可他一直都不太喜歡這個名字。

  十三歲那年,他得了一種怪病,病好後什麼都忘了,要不是老爺子細心的向他解說,他恐怕會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更不用說父母那一段曲折離奇的故事。

  後來老爺子為了讓他繼承疾風山莊的一切,讓他改了姓名,讓他進了水家的名譜裡,但在私底下,他還是希望有人可以呼喚他的舊名,儘管上官雨這個名字代表的是不幸的過去,但是那些事他早就遺忘了,可是他唯一不想遺忘的,就是原本的名字,那代表著他活過的痕跡,就算現在沒人這樣叫他了,他依然會一天寫個幾次自己的名字,提醒自己不要忘了過去的自己。

  「外公,人家女孩子我都沒見過呢,更何況就這樣匆匆訂下婚期,恐怕委屈了人家小姐。」

  「耶,說這什麼話呢,兒女婚姻從來都是父親之命媒妁之言,如今你父親不在了,母親又成了那個模樣,你的年紀又大了,再說了,你的條件那麼好,新娘子嫁過來你只要好好待人家,人家就不會委屈了。」

  「外公,婚事其實……」上官雨未竟的話語被老爺子的哈欠打斷。

  「唉,人老了體力就不行了,慕天,你也累了吧,趕緊下去休息吧,老頭子我也要去補眠了,關於婚事你就別操心了,安心的當你的新郎吧。」

  上官雨閉上嘴,不再多言,看來,這件事就這樣定案了。

  只是可憐了他未來的娘子,他心裡很明白,這位姑娘只是剛好生在富貴之家又正好容貌不錯,才會被老爺子看上,娶回來的目的除了利益結合外,剩下的就是傳宗接代的任務了……

  他不想糟蹋了人家姑娘,可他也反抗不了老爺子。也許,他只能盡量善待人家閨女,才能彌補人家的委屈了。

  時光過得飛快,一轉眼,疾風山莊處處張燈結綵,門牆上都貼了雙喜字,就連山莊裡的燈籠和夜裡的風燈都換成了喜氣洋洋的大紅色。

  今天,就是他成親的日子。

  就在方纔,他從滿面愁容的准岳父手中接過新娘子,新娘子乖乖上了花轎,現在他們正一路敲鑼打鼓地回到疾風山莊。

  上官雨微閉上眼,這場婚禮弄得他無暇分心,原本計劃好的一些事情通通都得停擺,等到婚禮過後才能繼續進行。

  唉,自己在想什麼呢?那個坐在大紅花轎裡的女人從今以後就是自己的妻了,他非但沒有想到兩人即將面對的未來,反而只關切著老爺子交待下來的事,他前幾天才剛說要好好照顧人家的決心哪兒去了?

  上官雨回頭往花轎望了一眼,那裡頭坐著的女人是他今後要照顧要相守的另一半,無論如何,他都不能負了人家。

  輕風拂面,帶來無限涼意,上官雨看向天際的臉突然神色一變。

  一枝利箭破空而來,咻的一聲落在迎親隊伍前面。

  黑壓壓的人頭從樹林的四面八方湧了過來,將迎親隊伍整個包圍住,上官雨擰眉,他沒想過居然會遇到這種事。

  對方是搶親?還是尋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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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迎親隊伍開始亂了套,雖然這次帶了不少會武功的家丁和助手,但是對方人多勢眾,再加上明顯的武功差異,迎親隊伍漸漸趨於敗勢。

  上官雨緊緊守在花轎旁邊,心裡暗惱實在太過大意,居然忘了迎親這等招搖大事最是容易被人偷襲,當初沒有多安排莊內的人手進迎親隊伍真是一大失策!

  現在,後悔也沒有用了,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了。

  奮戰不懈的上官雨盡量不讓偷襲而來的黑衣人近身花轎,眼看著身邊的人一個接一個倒下,他心知肚明要是半個時辰內援軍再不趕到,恐怕今日他得葬身於此了。

  只是連累了尚未拜堂的新嫁娘……

  「林姑娘、林姑娘!」上官雨朝著花轎內大喊:心裡想著縱使今日必定葬身於此,也不能讓那無辜的姑娘送了命。

  花轎內似乎有了動靜,但是那大紅簾子動了一下就又靜了,上官雨一時心急,內心的話不由得脫口而出:「各位好漢,你們的目標是我,別傷了無辜!」

  此話一出,所有的黑衣人全都靜了下來,滿臉不解的看著上官雨,上官雨趁著這空隙,連忙把花轎裡的新娘子給拉出來。

  「林姑娘,我送你離開,千萬別回頭!」

  蓋著紅蓋頭的新娘子沒應聲,反而把紅蓋頭給掀起來了,手中的匕首也蓄勢待發。

  「林姑娘,你……?」上官雨訝異新娘子的反應,而新娘子也給上官雨嚇了一跳,手上銳利的匕首還沒用上就掉落了。

  「上官哥哥?」不會吧?葉裘揉了揉眼,天吶,這天底下最離奇的事都在今天發生了!

  不過在這節骨眼上,可不是發呆的時機啊!

  「上官哥哥你走吧!這幫人是來救我的,不是來殺你的。」身穿大紅嫁衣的葉裘推著發愣的上官雨,心裡暗自叫苦。

  「上官哥哥?你是在叫我?你認識我!」上官雨走神的腦袋只對一句「上官哥哥」起反應,這個姓氏,他以為沒人知道的。這個未曾謀面的新嫁娘怎麼會知道他原姓上官呢?

  「咦?你忘了我了嗎?唉,這個不是重點,重點是你現在得趕緊走,不然等會兒你就糟啦!」四周的黑衣人雖然還在打鬥,卻沒有把打鬥的動作延伸到葉裘的身邊,所以葉裘可以輕而易舉的將上官雨帶離混戰之中。

  上官雨任由葉裘帶離戰圈,不料後頭一道冷冽的劍氣朝他襲來,上官雨反射性的將葉裘推倒一邊,回過身硬接下那一道劍氣——

  「雨!」一聲驚呼從黑衣人口中傳來,朝上官雨咽喉逼去的劍尖及時轉了個彎,一眨眼間就釘入了上官雨身旁的樹身三分。

  上官雨雖沒實時接下那一劍,卻也反應靈敏地朝黑衣人出招了。黑衣人一反方纔那凜冽的殺氣,現下可是只防不攻,一時間讓上官雨給打得是狼狽不堪。

  突然間,上官雨收了招式,雙眼有神的瞪著眼前黑衣人。

  「你是誰?為什麼知道我的名諱?」

  黑衣人眉一挑,雙眼透露著疑惑,他看了看一旁的葉裘。

  「裘裘,他不認得你了?」

  一旁心驚膽跳看著這場打鬥的葉裘搖了搖頭,「看這樣子,是不認得了,我想,他也不認得你了。」

  「裘裘?」上官雨轉頭看了葉裘一眼,他記得林家小姐閨名不叫裘裘啊。

  「姑娘,你是林家小姐嗎?這是來搶婚還是……」

  新娘不是新娘,還有人來搶婚,這是怎麼一回事呢?

  上官雨還沒來得及思考這個問題呢,後頭的棒子就挨上了他的腦袋,他眼前一黑,就暈了。

  ***

  「雨、雨!你醒醒啊!」睡夢中,像是有人在喚著他。

  是誰呢?他認識的人裡頭,沒幾個人知道他以往的名字啊,就算知道,也從來不提,都當以前那個姓上官的少年已經死了,活下來的,只是水慕天。

  他知道這都是老爺子的旨意,他也不怨,因為要繼承這家大業大的疾風山莊,就得正名,就得做回水家的子孫,否則沒人會服的,現在那些人服的不只是他的能耐,其中還包括了他的姓氏。

  一個姓氏,可保他的地位與性命,當年老爺子堅持給他改名換姓就是這個道理,賠錢的生意沒人做,老爺子讓他繼承家業,同時也要他傳承下水家的命脈。

  「雨……」又來了,這人怎麼這麼煩吶。

  上官雨為了杜絕那煩人的聲音,張開了眼睛,卻感到腦後一陣抽疼。

  「痛——」他直覺地喊出來。

  「痛是吧?來,我給你揉揉,待會兒就不疼啦!」東方傲扶起上官雨的身子,控制著力道的手掌溫柔地揉著那紅腫的後腦。

  上官雨看清了眼前的人,一驚,連後腦的痛都忘了。

  「是你——是你打我的?」這人雖然換下一身黑衣,就連蒙面的黑布巾也給揭了,可是那眼神他可是深深記住的。

  這人,看他的眼神不同一般,就像是認識他很久似的,可是他很確定並不認識這一號人物呀。

  「不是……」東方傲連忙否認,他苦著一張臉看向候在一旁的葉裘。此時葉裘已經換下一身的喜服,清麗秀美的臉蛋瞟了東方傲一眼,惱怒之情顯而易見。

  「是我打的,當時那情況,不打昏你只會讓情況更糟!」

  上官雨細細看了葉裘一眼,他滿腦子的疑惑。

  「姑娘,你究竟是誰?為什麼要上我家的花轎?又為什麼讓人來搶婚,這事,也應該說清楚了吧。」

  「……」葉裘低低歎息,原本一切都在算計中的,現在可好了,原本的新郎不是她想的那個。

  要是他只是個水慕天,她這代嫁新娘乾脆就殺了他也就了事了,大不了賠上一命,偏他不是水慕天,還是表哥那朝思暮想的故人呢。

  「你的新娘子林小姐不願嫁,你可知道?」終於,葉裘為這件事起了頭。

  「林小姐不願嫁?」上官雨訝道。

  難道是老爺子逼婚嗎?這就難怪了……

  「是啊,事情的起因就是兩個月前林小姐上街買繡線,恰好給疾風山莊的老頭子給看見了,林小姐回去的隔天疾風山莊就上門去提親了,但是,你可知那林小姐可是有心上人的?」

  「我不知道。」上官雨喃喃自語,雖然他不知道這整件事是怎麼發生的,可是他依舊難辭其咎。

  「現在你也該知道了。」葉裘冷冷哼了一聲。

  「那林家小姐是我小時候的玩伴,當年我遭逢變故時她曾經收留過我,我在偶然的機會得知這件消息,就決定代嫁,順便殺了這個不知廉恥的東西,沒想到……我想殺的那個新郎居然是你。」

  「裘裘,我想雨一定不知道這件事,你又何必如此針鋒相對呢?」東方傲扶著上官雨的身子,很明顯地感覺到上官雨身上傳來的輕微顫慄,他很明白這是上官雨激動的徵兆。

  依他對雨的瞭解,他是不會容許這種事情發生的,不過,那也只是他對十年前上官雨的瞭解罷了。

  「就算他不知道這件事的始末,他也難辭其咎吧,傲,過了十年你還是這麼維護他,也不想想疾風山莊對我們做了多少好事……」

  「裘裘,我相信雨一定被瞞在鼓裡,這些事你又怎能斷定是他做的?」

  看著眼前一男一女為了他而針鋒相對,上官雨此時心中卻是百味陳雜,從這一對男女的言行舉止中很明顯的可以知道他們認識他,而且交情匪淺,可問題是,如果他們是舊識,為何他毫無印象?

  這一對男女,是不是跟他十年前突然喪失記憶有關?

  「你們……是不是認得我?」上官雨遲疑出口的一句話,讓東方傲兄妹二人全住了口。

  「雨……你真的不認得我了?」東方傲不確定地再次問出口。

  上官雨搖頭,「我只記得我到疾風山莊之後的事,在我大病初癒時,我甚至還不知道我以前叫做上官雨。」

  「我們自七歲時就認識了,當時我們還約定了每個月都要比武,誰輸了就得聽對方一天的命令,你都忘了嗎?」

  上官雨依舊搖頭,這些往事對他而言就像是發生在別人身上一樣。

  「表哥,我早就跟你說了,他根本已經忘記我們了,你又何必多問?」

  「雨……」東方傲不得不同意葉裘的話,他很明白自己之所以失常是因為內心深處極度不願雨將他忘了。

  他早該想到的,疾風山莊的老爺子怎會讓義子繼承一切?水慕天又怎麼可能只是老爺子的義子,原來,江湖上以「笑面虎」這個名號著稱的人,就是他朝思暮想的上官雨……

  面對東方傲無奈的凝視,上官雨突然感到一陣心疼。這個人要不是真是他過去的莫逆之交,就是演技實在太好了。

  沉默之中,外頭突然傳來類似打鬥的吵雜聲。

  葉裘先出去探個究竟,不一會兒她就鐵青著一張臉回來報備。

  「疾風山莊的追兵殺過來了,我們必須盡快撤退!」

  東方傲看著外頭突然大亮的燈火,知道葉裘所說不假,他深深凝視了上官雨一眼,然後伸出右手。

  上官雨當然明白這個動作代表什麼意思,他是要自己跟他走,問題是,他連方纔那些話是真是假都尚未證實,又怎能跟著他走?

  葉裘則是瞪大眼,吼道,「傲,你瘋啦!對方就是來找他的,你把他給帶走,是存心要讓東方一脈滅絕嗎?」

  「你們要逃,現在還來得及……」上官雨沒有伸出手握住那看起來溫暖無比的大手,反而出言勸導。

  東方傲將伸出去的手握緊成拳,回身拿了牆上掛著的一把劍,丟給不明所以的上官雨:「這是你的九鈴劍,十年前我忘了還你,十年後也該物歸原主了……」語畢,東方傲從腰身中抽出一把軟如靈舌般的長劍,偕同葉裘就要殺了出去。

  「等等!」上官雨卻在他們臨出門前出聲制止。

  面對兩雙疑問的眼睛,上官雨解釋,「你們把我當成人質吧,這樣才有可能全身而退。」

  之所以會做出這樣的決定,是因為上官雨非常明白疾風山莊那一票人雖然以他和老爺子為首,但是平時行事卻異常乖張,嗜殺如命,如果沒有能讓他們忌憚的對象,那一票殺人魔一定會趕盡殺絕。

  東方傲那複雜的眼神讓人看不出任何情緒,須臾,他輕輕揚起嘴角,「走吧。」

  撤退的過程中雖然稱不上順利,事實上,東方傲這一邊也損失了許多人手,但是因為上官雨刻意相助的關係,他們總算是逃過一劫。

  東方傲左手扣緊上官雨的腰帶,右手揮著手中的軟劍替身後的人開路,全然不覺這姿勢在外人面前看來有多曖昧。

  直到將追兵扔在後頭超過十里的距離,他們才稍稍緩下速度。被迫跟上東方傲輕功速度的上官雨不停喘氣,他知道自己的武功底子不如眼前之人,可他完全沒想過彼此之間的差距居然這麼多!

  「你的輕功好俊啊!」自身氣息穩下後,上官雨第一件事就是稱讚東方傲的輕功。其實他也不是沒見過別人施展上乘輕功,只是他尚未見過提一口氣就奔了十里的人完全沒有疲憊的跡象。

  「……這是多年逃命訓練出來的。」葉裘代替東方傲回答問題,她冷眼看著東方傲仍然不放開的左手,心中不是滋味。

  這一句話讓現場的氣氛變得無比尷尬,上官雨急忙推開東方傲還扣著他腰身的左手。基本上,他們的立場與其說是敵友未明,倒不如說是敵人還來的恰當些。

  老爺子對他說過,在尚未確定對方是敵是友前,絕不可透露出自己的弱點,這只會讓自己死得更快。

  「你們已經逃得夠遠了,我也該回去了。」

  「等等!」這次出口制止的人換成了葉裘,她將手中的長劍橫亙在上官雨的脖子上。

  「裘裘,你這是幹什麼?」東方傲擰眉,他沒想到葉裘居然會這麼做!

  十年的顛沛流離,讓葉裘由一個天真的大小姐變成了憤世嫉俗的小女人。

  「讓他走,誰知道他會不會告訴那些人我們的行蹤?這太冒險了!」雖然她也百般不願讓上官雨留下來,可是逃亡十年的經驗告訴她,怎樣做才會對自己最有利。

  「要嘛殺了他,要嘛帶著他當保命符。反正他也不記得咱們了,咱們還跟他說什麼交情?」

  「裘裘!你忘了方才是誰自願當人質保我們平安了嗎?」東方傲心急,他知道葉裘這小妮子已經不是十年前那純真的孩子了,她真的會殺人!

  「表哥,你又怎麼知道他不是為了追蹤我們才出此下策?畢竟他武功不如我們,怎樣都是趨於下風,自願當人質也許只是權宜之計!」這個上官雨已經不是表哥十年前認識的那個溫文瀟灑的少年了,偏偏就是有人執迷不悟!

  她不懂,為什麼在上官雨已經將表哥給忘得一乾二淨後,他依然可以毫不遲疑地相信他。

  難道他忘了,十年前就是因為姨父太過輕易信人,才會讓整個東方家面臨滅門的慘劇,要不是姨父壯烈犧牲,讓外人以為東方家早已覆滅,如今他們又怎能站在此處呼吸新鮮的空氣?

  面對葉裘的質疑,東方傲無言以對,他知道她說的都是道理,也知道自己的立場實在站不住腳,可是……

  「裘裘,要怎麼處置他,我們稍後再議如何?你先把他放了吧。」東方傲別無他法,只能先拖延時間再做其它打算。他知道,葉裘的話已經打動在場的眾人,縱使他有心想要力排眾議,也要顧及那些與他出生入死的家臣們的感受。

  葉裘激動的眼神盯著東方傲好久好久,最後,她妥協了,不是因為她是錯的,是因為她還愛著東方傲。

  「把他綁起來,餵他吃軟骨散,好好看著他,要是他敢逃,就剁了他的腳!」

  ***

  晚風,涼到刺骨。

  上官雨一人被綁在獨立的帳房內,帳外有兩名大漢負責看守他。

  會落到如今這處境,該不該說是自己咎由自取呢?帳外的燈火突然閃了一下,上官雨從帳內可以清楚的看到帳外兩條人影倒下。

  這是?

  來人馬上替他解了困惑。

  「你快把軟骨散的解藥服了,我帶你出去。」東方傲把手中的迷煙吹熄,再把蓋住口鼻的黑布巾摘下,讓上官雨清楚地看見他的容貌?

  「你……」這人,完全不知道該為自己著想嗎?

  就連他都默認了葉裘的話了,為什麼他還能義無反顧相信自己不會出賣他?

  「噓,別說話,要是讓人發現就走不了了,你離開後往東走十五里,應該就可以看到搜索你的隊伍了。」

  看著東方傲正忙著幫他解開繩索,嘴裡的解藥正在融化,上官雨突然痛很自己怎麼會忘了十四歲以前的記憶!

  「你就不怕我像那姑娘所說的,會出賣你們?」手腳得到了自由,上官雨第一件事不是急著離開,而是質問眼前的男人。

  「……」良久,東方傲嘴角揚起一抹笑容,「我相信你不會,就算你會,我也只能說服自己相信你不會。」

  「……」上官雨沉默了,就連自己也不曾無條件地相信任何人過,眼前這人是入戲太深,相信放長線絕對可以釣大魚?還是太過輕易信人的傻子?

  「走吧,別發呆了。」東方傲拉著上官雨的手,在探知帳外無人經過時,便拉著上官雨偷偷的溜走。

  東方傲的手很溫暖,體溫從掌心傳遞過來,連帶著上官雨也溫暖起來了。

  不知道為什麼,這種手牽手的感覺好熟悉啊,彷彿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曾經如此做過,曾經有一雙溫暖的手常常摟著他、輕薄他……

  是誰呢?他為什麼想不起來了!

  一路上,為了避免被葉裘等人發現,東方傲還不敢在路上行走,只能運起內力施展輕功帶著上官雨一起飛簷走壁。看著樹梢上的繁枝茂葉,看著隙縫中灑落而下的月光,看著前方之人義無反顧的表情,上官雨緩緩閉上眼睛。

  「以前的我們,是很要好的朋友嗎?」

  東方傲緩下腳步,回頭看了上官雨一眼,「是,很要好。」

  「那你可不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也許,他能夠想起來也不一定。

  「……那沒有任何意義。」知道了又如何?裘裘說的對,現在的上官雨縱使還是他認識的那一個,也會因為環境際遇的不同而有所改變,他不該試圖去挽回什麼或改變什麼。

  眼下最重要的,就只有怎樣才能讓東方一脈活下去這個問題。

  上官雨的眼神黯淡下來,他說的對,就算知道了又如何?他努力了十年,依然只記得自己的名字,又怎能異想天開的要去想起什麼呢?

  柔柔月光隴罩著兩人的身體,看起來就像是一對神仙俠侶。

  ***

  再次踏進疾風山莊的大門,心中的感覺卻變了樣。

  以前,因為只有這個去處,所以只能把這裡當家。可是,現在他卻覺得這裡好陌生。他十四歲之前,究竟屬於那裡?他不敢去問老爺子,因為老爺子絕對不會說,老爺子甚至會阻止他去調查,要是會說,早在十年前就已經說了。

  沒有人再提起有關搶婚的事,甚至連有關婚禮的所有東西都被拆了下來,莊裡的人都當作根本沒發生這事一般。

  進了大廳,毫不意外的,老爺子正在等他。

  「慕天,你有沒有傷著那裡?」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老爺子的頭髮看起來更白了。

  「沒有,我很好,只是一些皮外傷,不用擔心。」

  「這樣就好、這樣就好……」老爺子的臉上終於有了笑容,那一抹笑容讓老爺子的臉看起來似乎多了一點慈祥。

  「外公……」上官雨正待提起林家小姐的事,老爺子就先開口了。

  「林家小姐的婚事,就做罷了吧,都讓人搶婚了,這等不守婦道的女人我們水家要不起!慕天啊,改明兒外公再替你找一個更好的……」

  「外公,林家小姐根本就沒答應我們的提親,是吧。」但是上官雨不想再當個瞎子。也許老爺子一切都是為了他好,可是也不能因此就去傷害別人。

  「慕天,你這孩子在說什麼呢!」老爺子一聽出孫子口中的言外之意,就氣到破口大罵。

  一旁的水求譽連忙出來打圓場。

  「老爺子,少爺只是誤信謠言,才會這般無禮。少爺,您也真是的,怎麼可以因為外人的一面之詞就懷疑老爺子呢?難道老爺子會害你騙你不成?一個外人的話根本不足以採信!」

  「我方才根本沒提過是外人告訴我的,怎麼,你知道是誰告訴我的?」上官雨冷著一張臉,駁回水求譽的話。

  這一番話,讓水求譽當場啞口無言。

  「外公,這件事是林家小姐親口告訴我的,您覺得新娘子有必要告訴我假話嗎?」

  「林家小姐?她不是給劫了?」

  「不,是我把她放了。她根本就不想嫁給我,就算沒人來搶婚,知道這件事後,我照樣會放她走。」

  「……你說這些,是在暗指什麼?有什麼話,你不妨明說吧!不必拐彎抹角來罵我老糊塗!」

  「慕天沒這個意思,慕天只是想告訴外公,以後別逼人家良家婦女下嫁了,免得傳出去不好聽,也毀了人家閨女的幸福。」

  「哼!下嫁?說是高攀還差不多!也不想想你那裡比別人差,那林家丫頭真不識貨!算了……連你也嫌外公多事,那娶親一事外公就再不插手,可你要知道,我希望你在過年前娶一房媳婦回來,外公老了……恐怕,活不到抱曾孫的機會了,你也讓我過過報曾孫的癮嘛!」

  曾孫?上官雨失笑,現在這種多事之秋,他根本沒有心思娶親,更別說生孩子了……

  只不過,只要是老爺子開口要求的心願,他都會先答應下來再慢慢實現。既然他以後一定要走上成親生子這條路,那麼現在作出承諾應該也不違背早已規劃好的計劃吧。

  「孫兒一定讓您抱到曾孫,只是這等事也不能急在一時,只盼外公別再幹出傻事,讓慕天為難。」

  「這是當然、當然……」

  正當祖孫兩人談笑風生時,門外卻傳來了急報。

  「報!」一聲急報驚擾了大廳內的眾人。

  老爺子眉一挑,終結了方纔的談話。

  「出了什麼事?」上官雨也正了神色,一臉嚴肅地問著前來傳報消息的傳令兵。

  「啟稟老爺子、少爺,綠園的姑老爺出事了!」

  「姑老爺!」

  「姑老爺?」

  同一則消息,老爺子與上官雨卻是全然不同的反應。

  上官雨看向一臉蒼白的老爺子,「外公,這個『姑老爺』是誰呢?」為什麼他還有親人,老爺子卻不告訴他?還是,他自個兒忘了,卻沒人提點他。

  「姑老爺啊……他是你的姨父,對了,姑老爺死了,那綠意呢?綠意他怎麼啦?」老爺子以四兩撥千斤的方式回答了上官雨的問題,他的心中,有一個更值得關切的目標。

  「向少爺他……他長年壓制下的心病又發啦,現在正在綠園裡待著養病呢。姑老爺無端猝死,向少爺重病復發,屬下特別稟報!」

  老爺子歎了一聲,「好端端的就死了,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傳令兵見到老爺子這般激動,下面的話全噎在嘴裡了。

  「老……老爺子……」傳令兵試探性地喚了一聲。

  「說下去。」老爺子一揮手,示意讓傳令兵說下去。

  「綠園現下亂成一團,要怎麼處置?」

  怎麼處置?老爺子將視線放到了上官雨身上,久久不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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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怎麼處置?手心手背都是肉,上官雨是外孫,那病得厲害的向綠意也是外孫,老爺子不忍心看著自家子孫就這樣病死,畢竟十幾年都熬過來了,就差十八歲這個門檻……

  老爺子是希望水家開枝散葉的,偏他畢生只生了兩個女兒,現在兩個女兒只留下兩個外孫,這兩個外孫,他是怎麼樣都想保住的。

  「慕天,你這邊的差事都放下吧,暫時交給求譽去處理,綠園那邊我希望你能過去照看著,那向家綠意啊,是你在這世上唯一的兄弟了……」

  見到老爺子說得這般哀哀切切,又聽到那未曾謀面的向綠意是自己唯一的兄弟,上官雨的心便軟下了。

  「既然外公這麼說,那慕天就下去準備啟程了。」

  「咦?雨哥哥來了?」向綠意從床上跳起,一臉的慌張。

  「是啊,表少爺來了。」嫣兒說道。十年前她喚他少爺,現在她只能喚他表少爺了。

  「那、那、那……」那他與雪哥哥合計的事,不就要被戳破了嗎?

  「少爺,你那什麼表情呀?表少爺這是關心您的病情來了,而且你們也十年沒見過面了,您應該開心才是吧?」不過,最開心的還是她了,等了十年,少爺終於想起她了嗎?

  「這……」這有什麼好開心的?他可沒忘了十年前,那雨哥哥答應了要陪他,結果還不是無聲無息便走了,還留下一個嫣兒。

  算了,都到這地步了,也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

  乍一見到向綠意,上官雨只有驚艷的感覺,可是再一細看,居然產生一種熟悉的感覺。至於為什麼會有熟悉的感覺,上官雨也說不上來。這小表弟,長得好像女人吶,而且還像個天僊美人……

  「雨哥哥?」這一聲呼喚倒叫回了上官雨的理智。

  雨哥哥?這表弟,認識十四歲以前的他?

  「表弟,你叫我什麼?」上官雨挨近病床,遮去了大半的陽光。

  「雨啊,當年我們初見面,你就是這樣讓我叫你的呀。」

  當年?那一定是十年前的事了。

  「那你就照以前叫吧,那我以前都怎麼叫你呢?」

  蒼白的向綠意掩嘴笑了出來,「雨還真是貴人多忘事呢,你都直接叫我綠兒啊。」向綠意直感到疑惑,只不過十年的光景,真能讓人忘了這麼多的事情嗎?

  綠兒……上官雨在腦中搜尋這個名字,卻有一團霧擋著他,讓他看不真切。

  向家老爺的屍體運回鄉了,卻不擺在大廳中,反倒潦草地擺在柴房中,就連靈堂也沒設。

  上官雨擰眉,這是什麼情況?

  「這是誰下的旨意?」

  一旁綠園的老管家上前答話。

  「表少爺,這是老爺生前的旨意,他說人死了不過就是一副臭皮囊,沒必要大肆鋪張的舉辦喪事,也沒必要在大廳擺靈堂,只要把遺體擺在柴房,讓家人祭弔即可,遺體也不用擺上七七四十九天,只需擺上七天就要下葬,免得生臭生蟲。」

  哪有人這樣交待自己身後事的?為什麼要這樣草率?

  「老爺有沒有說什麼原因?」

  「沒有,老爺只讓我們照吩咐辦,說是任何人當家作主都不可以改變他的遺囑。」老管家繼續回答表少爺的話,老臉卻忍不住偷偷覷了眼這青年才俊,唉,真像啊。

  怪不得老爺要這樣安排。

  上官雨的手撫上那早在第一時間就讓官府貼上封條的棺蓋,聽說凡是猝死他鄉的都要這麼做,就是怕盜匪連屍體也給盜了。這年頭,什麼事都可能發生。

  「什麼時候下葬?」

  「就是明天了,地點就在夫人的墓旁。」

  連地點都選好了?

  「你們都下去吧,今晚我來代替表弟守夜。」

  老管家聞言一驚,卻沒敢把疑問說出口來,他吞了口唾沫,「表少爺,需要老身留下來嗎?」

  「我方才說了,讓你們都下去休息,老管家,你也累了,就不用再陪著我了。」

  上官雨背過身去,不再理會任何的進言。

  他倒要看看,今晚會發生些什麼怪事。

  等不到還魂的姨父,反倒等到了要來偷屍體的盜賊?

  上官雨閉上眼,假裝已被迷香給迷暈了,實則瞇上一條縫看那些人要做些什麼。

  「快點,把老爺的遺體給換了,別驚醒了表少爺。」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這不是那老管家還是誰?

  那老管家準是料想他沒有武功,能夠輕易地就給迷暈了。誰又知道他的武功雖不算好,可是十年前老爺子讓他服了那千年人參,早就百毒不侵了。

  官府貼上的封條被拆了,棺蓋也移開了,就在老管家叫人把屍體給換過時,上官雨「正好」醒了。

  「老管家,你在做什麼呀?」上官雨笑著一張臉,看著眼前那些臉一張張發綠。

  「老身、老身……」老管家的眼睛骨碌碌的轉著,突然一亮,「老身是在給老爺擦身換衣服,您知道的,官府那些人在處理屍首時有多馬虎,要是讓老爺不乾不淨就入了土,那多不敬。」

  「喔?那你身後那一具屍首又是什麼呢?」

  老管家遣退身後那一幫家丁,來不及將假屍體也給帶出去。

  「喔,那是紙人,是要燒給老爺當僕人用的,不過現在不燒了,留著明天燒。」老管家陪笑著一張臉,他心裡明白這表少爺嘴上雖不說,但是一定早已看透他的小把戲。老爺也真是的,生的孩子都那麼聰慧,偏生他的頭腦又不太靈光,怎麼騙得過那些古靈精怪的孩子呢?

  「老管家,咱們明人不說暗話了,我知道你想換掉姨父的屍體,為什麼要換掉呢?是因為我來了所以才要換嗎?」

  「……」老管家啞口無言,真相都已經讓上官雨說出一半了,另外一半就算他不說,上官雨也會自個兒察覺的。早知道是知道,晚知道也是知道,反正都是要掀底兒的,不如就趁現在掀吧!

  「少爺,我老實告訴你了,其實要換屍體也是老爺的主意,他說不能讓您看到他的臉,即使死也不能,主子隱藏的真相嘛,老身想,您只要看到老爺的真面目就會曉得了……」

  「真面目?」上官雨訝道,「難道說你們老爺還易容不成?」

  老管家沒有答話,上官雨只好自己尋求答應,他走近棺木,入鼻的是一股淡淡的腐肉味,找了一會兒,才終於發現臉部旁邊有一小塊皮掀起來。

  上官雨順勢一掀——

  呆若木雞。

  因為那藏在假臉下的真臉皮,竟和上官雨的臉長得一模一樣!

  記憶如潮水般洶湧而來,潰堤而出。上官雨跌坐在地上,想起了十年前那段不堪的往事,想起父親那雄渾的一掌,母親的背叛。

  全都不見了,為什麼存在他記憶裡頭的那些人都不見了?

  上官雨苦笑,淚水從眼眶中奔逃而出,從他十四歲成為水慕天之後,他一直汲汲營營想找回的記憶原來是如此的不堪……當初為什麼會忘?是因為他想忘記?還是因為外公想要他忘記?他不是上官家的孩子……他只是母親與綠園之主所生的野種……那一張相同的臉已經告訴他所有的事實。

  還有那個人,那個對他推心置腹又三番兩次救他的男人……他居然忘了他,一忘就忘了十年。

  「雨,早點回來啊,可別忘了我在等你喔!」熟悉的聲音從腦中傳來,那是他小時候最常從東方傲口中聽到的對話,然而現在卻恍如隔世。

  上官雨終於明白為什麼第一次見到向綠意時會覺得特別面熟,小時候他沒看出來,但是現在向綠意那張長大的臉與他的母親居然有七分相似,雖然他們是不同母所出,但是他們的臉已經告訴世人他們之間的血緣關係有多濃厚。

  他和向綠意是兄弟。

  而躺在棺材裡的那個人,是賜給他骨血的人……

  外公要他來到這裡,究竟有什麼用意?

  老天爺沒有給上官雨多餘的時間細思,一群黑衣人趁著夜色悄悄潛入綠園,在上官雨陷入痛苦的記憶時,黑衣人早已破窗而入。

  他們的目標是上官雨。

  因為上官雨感覺到了殺意。

  面對那綿如劍網般的攻勢,上官雨危急之間及時抽出腰間的九鈴劍格擋開直逼他顏面的長劍。

  十年前上官凌風的那一掌廢了上官雨的武功,當時他不僅內力全失,就連想要重新修習內力也不可能,至今也只能學一些花拳繡腿來防身,一點反抗的內力也沒有,如今面對這群奪命殺手,如果沒有奇跡出現,他也只能坐以待斃。

  黑衣殺手層層包圍而來,上官雨反覆思索著這是哪一個門路派來的,為什麼會知道他在這裡,他來到綠園的事只有少數幾人知道而已。眼見其中一人的刀劍就要往上官雨的身上招呼,立時又有一人從暗處出來替上官雨擋掉奪命的攻勢。

  「傲?」仔細一看,居然是前幾日才剛分手的東方傲,上官雨一分神,背上立時吃了一刀。

  「小心!」東方傲使出全力逼退所有的黑衣人,用軟劍捲走上官雨,下一刻,柴房已經看不見任何人的蹤影。

  東方傲背著上官雨奔出綠園十數里才停下,他將上官雨安置在自己暫時安身的草屋中。上官雨背上的傷血流不止,看得東方傲心驚膽跳。

  「怎麼這麼不小心?」東方傲忙著處理傷口,撥開衣服看見血肉翻開的傷口,慘不忍睹。

  「你忘了嗎?十年前那一掌早就將我的內力轟得蕩然無存,單靠那一些花拳繡腿是怎樣也無法小心的。」

  聽出上官雨話中的痛苦與無奈,東方傲感到懷疑。

  「雨,你想起來了?」對了,方才跟刺客對峙時就隱約聽到有人叫他的名字,當時他還在想應該是自己聽錯了,沒想到竟是真的!

  「是啊,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都想起來了。」上官雨苦笑。

  雖然上官雨恢復了記憶,但是東方傲卻沒有時間高興,現下最重要的,是替他療傷。

  「……疼嗎?」東方傲想用清水洗清上官雨的傷口,在絲巾觸及傷口時,他明顯的感覺到上官雨在發抖。

  「……很疼。」不管是身體,還是心。

  東方傲誤以為是自己的動作太粗魯,連忙道歉。

  「抱歉,你忍著點,很快就會結束的。」

  知道東方傲誤解了,可是上官雨並不想解釋,他依照東方傲的指示趴著身子,眼角不意間看到了屋樑上停駐的大鳥。那大鳥原也沒啥稀奇,可是那大鳥的羽毛吸引住了上官雨的注意力,那大鳥的尾巴長了一束美麗的藍羽毛,那羽毛他可是再熟悉不過了。

  每年他生辰之日,民信局都會送來一根那樣的羽毛,風雨不斷。

  「傲,那大鳥是你養的?」渾然不覺背上的疼痛,上官雨的雙眼緊緊盯著那俯瞰而下的大鳥。

  「是啊,它是我在十年前撿到的,沒人知道它是什麼品種,只知道它好像來自關外,裘裘給它取名叫英雄,怎麼了?」

  「每年我生辰之日,都會有人送來一根藍羽毛給我,那藍羽毛是你送的吧?」

  沒想到,讓自己擺上心頭十年的人居然會是故人,更想不到居然是他……那個從來都是玩世不恭的男人居然也會那麼細心,倒是讓他意想不到。

  「……」東方傲停下手中的動作,回想起十年前的一切,這十年,將他們劃分成兩個世界的人。

  就算十年未曾謀面,他依然能夠一眼就認出雨,因為他始終忘不了他。

  「是我寄的。」當時的想法他也忘了,也許只是不想斷了音訊,也許只是想留個紀念,不管是為了什麼,那幾根羽毛成了他們這十年間唯一的聯繫。

  「你還留著那些羽毛?」東方傲的視線也隨著上官雨看向那隻大鳥,那悠然自在的大鳥彷彿不覺窺探的視線,依然故我。

  「你絕對想不到,我將那些羽毛串起來,請人做成了一把羽扇,現在那把羽扇還留在我的房中。」

  上官雨回過頭來望著東方傲,那眼神中的笑意恍如隔世。

  「你不會知道我有多珍惜那些羽毛,這十年來,唯一被我放在心上的,只有送羽毛給我的人……」

  就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會這般牽腸掛肚,也許就連失憶時,他的心也不想忘了十年前的事吧?畢竟,回憶裡充斥的不只是痛苦而已。

  方纔危急時那一刻,他的腦海裡浮出十年前他們相處的種種……其中還包括了自己的百般逃避,記得當時他是很喜歡這個男人的,只是喜歡這種感情……是不能發生在他們身上的。

  東方傲追得辛苦,他也躲得痛苦。

  十年後的今天再憶起前塵往事時,他突然覺得過去的兩人好傻,傻到去執著一些身外事。

  有時候,人要失去過才會明白自己真正要的是什麼。

  就不知過了十年,他們對彼此的感覺是否依然如昔?

  東方傲不知該說些什麼,但他心底是高興的,畢竟得知心上人在乎自己這種事任誰都會高興。

  「傲,當年你若沒走而我也沒有失憶,其實我很想問你一個問題。」上官雨歎了口氣,十年前的事對他而言雖然遙遠,卻又像是昨天才發生過。

  那時他其實已經對以往的決定有所動搖,也許是想尋求安全感,也許只是想找個依靠,不管為什麼,他都不想再讓東方傲離開自己。

  只是,命運的捉弄往往讓人錯失太多,十年後的重逢情況又是大不相同。

  「什麼問題?」

  「你是不是喜歡我?」這個問題,其實沒有問人的意思,因為答案早已在他心底。

  當年的自己,總是自以為是的替兩人想好未來、找好出路,每當難過不已時總會想著這對彼此都好……

  真的好嗎?十年後的今天,他卻後悔當時做了那樣的決定。

  「你這個問題,晚了十年。」東方傲輕笑,卻不回答。

  若是十年前的他一定會說出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答案,例如請求雨嫁給他啦,或者是取笑雨不知羞等等。

  可如今,他已經是一個歷經風霜的男人,再也不是那個愛玩愛笑的少年了。

  可笑的是,時間改變了他的個性,卻改變不了他的感情。

  「那你的答案呢?是否沒變?」

  「你又知道我的答案了?」東方傲反問。

  「我懂你,就如你當時早已猜中我心思一般。」只是他不確定十年後的答案是否一樣。

  十年的時間,足以改變一個人的選擇。

  「看來我當年那一番心思也沒白費,就這樣吧。維持現況對你我比較好。」當年的多方隱忍,不也是為了所謂的「將來」嗎?

  「將來」又是什麼,也許,他們都不知道。

  喜不喜歡,其實說不說出來,都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們的重逢。

  背上的傷很疼,上官雨疼到睡不著覺。

  「你睡了嗎?」躺在他身旁的,是一個高他半顆頭的男人,一個從十年前就把他放在心上的男人。

  「還沒,你很疼?」

  「嗯。」他已經很努力的閉上眼睛了,可是痛覺太明顯,他睡不著。

  「要我給你找大夫嗎?我的醫術不太好……」

  「不用了,是我自己不中用,禁不起疼。」這十年來他努力替疾風山莊擴展勢力及生意,身邊多的是高手保護他,他已經很久沒嘗過疼的滋味了,沒想到再次經歷竟然這麼難熬。

  唉,枉費他生為男子漢。

  「要不,想些別的事,轉移注意力?」

  轉移注意力?上官雨的眼珠子轉啊轉,想到兩個男人擠在一張床上,想到兩人曖昧的過去,想到兩人過命的交情……十年前的他,其實是想過兩個男人在一起的可能性的,只是,當他看過了那些猥褻不堪的小官野史後,心裡那一份特殊的感情就遭到壓抑,因為他害怕……害怕兩個男人在一起不會有好結果。

  感情不是一個人的事,一旦遭劫,就是兩個人一起毀滅。

  小小年紀的他,又哪來的勇氣面對可能崎嶇的未來呢?

  「怎麼了?」上官雨突然靜了下來,讓東方傲嚇了一跳。

  「傲……你知道男人之間是怎麼行周公之禮的嗎?」那些小官野史裡頭,清楚的記載著兩個男人該如何在一起。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很想試一試那樣的滋味。

  「……」東方傲似乎給這個問題嚇到了,沉默了半晌。

  「周公之禮是用來形容男人跟女人的。」

  「喔……那,男人和男人,是怎麼『睡』在一起的呢?」

  「我們現在已經睡在一起了。」

  「你在害羞?」上官雨從太過正常的對話中發現這個事實,興奮地起身,不料卻牽動了傷口。

  「啊……」

  「別這麼激動,等一下傷口又裂了有得你好受!」東方傲一聽到叫聲,連忙爬起來幫上官雨檢查傷口,卻忘了檢查傷口可是要寬衣的……

  他這輩子第一次臉紅,真夠丟臉的!

  東方傲生著悶氣,以前吻上官雨時他的心跳也沒這麼快過,誰知道如今上官雨一句無心的問話居然激得他臉紅。

  到底誰才該臉紅啊?

  「下次別問這種怪問題,我答不出來!」悶悶地丟下一句話,連上官雨的衣服都還沒拉好,東方傲倒頭就裝睡。

  上官雨很痛,卻不敢叫痛,只能偷偷抹眼淚。

  這人,怎麼修養愈來愈不好啊?連臉皮都變薄了……

  以前吻他的時候,才不是這種嘴臉呢!

  「喂,你睡啦?真沒意思……虧我還虛心求教……你不告訴我就算了,這種事問別人也是可以的!」所幸他還記得對付東方傲有一招百試百靈,就是激將法。

  上官雨瞪著東風傲的背影喃喃自語,動作慢吞吞地把衣服拉好,當他正想躺下來時,卻一把被人往身下帶。

  轉得他頭暈目眩。

  「你真想知道男人跟男人是怎麼享受魚水之歡的?」

  等不及上官雨點頭,東方傲趁著上官雨的頭腦還處在天旋地轉時落下他的吻。

  「唔唔唔……」上官雨的嘴巴被唇封住,只能以叫聲來表答他的不適。

  「怎麼,反悔了?」東方傲放開上官雨的嘴唇,氣喘如牛地瞪著眼前的男人。

  他忍的好痛苦,無奈眼前這人卻偏偏要玩火。

  「沒有……」明知自己的行為根本就是在玩火,上官雨卻一點都不想停止。

  何必那麼在乎世俗呢?讓那世俗將自己壓得喘不過氣來,如今他最在乎的人都過世了,就算自己墮入無間地獄,也不會有人傷心了。

  今晚,他想放縱自己,成為另一個男人的男人。

  東方傲其實也沒有經驗,可是他知道該怎麼做,從過往曾看過的一些春宮圖上可以窺見一二。

  男人和男人嘛,不就是如同男人與女人那回事嘛。一樣的親吻、一樣的愛撫、一樣的交合動作……呃,雖然用的地方不同,感覺也不太一樣,可是,大致上是差不多的。

  東方傲瞪的兩顆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還是不知道該從何下手。

  知道是知道,真正要行動了,卻又亂了手腳,怎麼動怎麼錯。

  「你真的知道怎麼做嗎?」上官雨在下面被壓的辛苦,忍不住出聲詢問。

  他摸都摸了老半天了,為什麼還不進行下一步?火都快熄了!

  「當然知道!」可是……他還在想要從那裡下手。

  「接下來應該是脫衣服吧……」上官雨看著上頭的男人苦惱的表情,好心提醒。

  「嗯,對。」東方傲一聽到建言,便手腳俐落地給彼此寬衣,肌膚與肌膚之間的接觸,燙得嚇人。

  「你在發燒?」燙得這麼厲害,該死!他方才怎麼沒發覺呢!

  「廢話,火都燒了老半天了,怎麼可能不燙?」

  「不對!你是在發燒。」方纔的意亂情迷轉眼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滿心的關懷,東方傲趕緊幫上官雨把衣服拉好。

  「唉……」好不容易的親密機會又飛了,上官雨只能苦笑歎息。

  「別歎氣了,等你傷好了,要玩什麼把戲我都陪你,可是現在,你得聽我的,如果你不乖乖聽話,我就打你屁股!」

  東方傲那裡會不曉得上官雨在想什麼,早在十年前他就能透視他的心情與想法了,就連他是不是強顏歡笑東方傲也能瞧得一清二楚。

  「打我屁股?那你就不怕我翻臉?」

  「哈!我是你的救命恩人耶,從小到大,算一算次數,我都救過你三四次了,你要是個姑娘家,早就以身相許給我生好幾個胖娃娃了,那還能這般氣焰囂張地教訓我?」

  恩情恩情,這兩個字能夠並提可不是沒道理的,自古就是恩與情最難償還,偏偏他就是欠了眼前這人這兩樣最難還的東西。

  該是上天注定了叫他拿一生來還嗎?

  「你這是在提醒我該報恩了?」上官雨眨眼,不太相信東方傲竟然這麼無賴。他還以為東方傲經過這十年的成長,已經成為一個成熟的男人了,沒想到……

  該說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嗎?

  「怎樣?不行嘛!」他從小就讓上官雨讓到大,總不能連這點便宜都不佔呀。

  「那你想要我怎麼報恩?」

  該怎麼報恩?他能要求雨怎麼報恩嗎?就算他們真是兩情相悅,也不代表一切都能順利啊。

  至少,他現在的處境並不能讓他為所欲為。

  「怎麼不說話了?」

  「報恩嗎?其實,你好好活著,就是報答我的恩情了。」東方傲莞爾一笑,在上官雨發燙的額頭上輕輕一吻。

  上官雨沉默了,他當然知道東方傲話中有話。這一席話,是否代表著他們的關係又跟當年一樣停滯不前?

  他們之間總有一人在躲、一人在逃,這樣的遊戲規則過了十年依然沒變。

  他們之間的感情枷鎖,真的無法打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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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沉澱在兩人之間的沉默沒有人打破,如果沒有人闖入這一方安靜的小天地的話,也許他們就會這樣互相凝視到天荒地老也說不定。

  可是,偏偏就有人那麼不識相。

  碰!小草屋的門被大力撞開。

  「你們在幹什麼!?」

  一聲嬌斥從門口處傳來,不待二人反應,葉裘就氣沖沖地將床上的東方傲拉起。

  「你!你為什麼和他一起疊在床上?說!你們幹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她一進來就見到兩人疊在一起,說有多曖昧就有多曖昧,讓她得一顆心都快從嘴裡跳出來了。

  他們怎麼可以!

  「見不得人的事?葉姑娘,我們只是在聊天啊。」不待東方傲辯解,上官雨便神色自若地自圓其說了。

  「聊天?聊天需要躺在床上嗎?還有,誰要你回答了,我是在問我表哥,不關你的事!你這不要臉的狐媚子給我滾回你的去處!」葉裘因為方纔那一幕實在太過傷她的心,口氣不由自主地咄咄逼人。

  上官雨暗自歎息,在他的記憶中,葉裘是個懂事體貼的善良女子,怎麼十年之間變化如此大?

  「裘裘,你又何必如此,就算你的話再傷人也是無濟於事的。」東方傲明白葉裘雖然口出惡言,但是她並無意傷人。她的目的只是要激走上官雨而已,那點小心思又怎能瞞得過他?

  「你!你!你!你私自脫隊,自己一個人跑來這荒郊野外蓋這什麼破房子,破爛到我一踢門就倒了,你知不知道大夥兒有多擔心你的安危?你是不是忘了大家活下來的理由只是為了保住東方家的最後一絲血脈?你這唯一的血脈傳人倒好,拋下出生入死的兄弟,自己一個人跑來找舊情人,怎麼,你想當大情聖,為了情人連命都不要了嗎?」

  東方傲被葉裘問的無法應答,整個人僵在當場。

  上官雨發覺情況不太對勁,為什麼和他在一起東方傲就會有危險?

  之前葉裘就一直強調這點,當時他沒有多加留意,現在回想起來,這件事一追究,大概有意想不到的真相。

  「為什麼傲和我在一起會存危險?葉姑娘,請你說清楚。」

  葉姑娘?葉裘瞇起眼睛,她記得沒有告訴過上官雨她姓什麼啊,難道……

  「你都想起來了?」

  「嗯,雖然有點混亂,但是十年前的事我大致都回想起來了。」

  「哼!」葉裘冷笑,「那你又何必問我呢?你自己做過的事你自己清楚!」

  「葉姑娘,我要真是知道事實,又何必問你?」

  葉裘冷冷瞪著躺在床上臉色異樣艷麗的男人,再看看身旁僵硬的心上人,心裡頭就自動自發把兩人方纔的曖昧發展到極致去。

  「表哥,你自己說吧。」

  良久,東方傲輕輕歎了一口氣,幾不可聞,「裘裘,人不能活在過去,把事情說出來了又怎麼樣?發生過的事是怎麼也不能改變的,再提出來也只是讓人感傷而已……」都過去了,他已不想再提。

  「表哥,你忘記的痛苦,並不代表我也忘記了,你不覺得只有我們痛苦實在很不公平嗎?」

  「裘裘!你為什麼變得這麼可怕?為什麼一定要針對雨!」

  「因為上官雨已經不是上官雨,東方家之所以滅門,以及我們逃了多年的原因都是他那可親可愛的外公——疾風山莊的水老爺一手造成,而你的心上人,恰恰好已經成了疾風山莊的傳人,所以你寧可忘了身上流的血液,也不願與殺父仇人的親人斷絕關係……」

  葉裘的每一句話都像是一把把的利箭射向上官雨的心,儘管他力持冷靜,因高燒而顯紅潤的臉色還是蒼白了不少。

  背上的傷像火在燒,心頭的震驚像火在煎熬。

  「傲……這都是真的嗎?」上官雨眨著眼,冷汗滑過他的臉龐,不小心掉入眼眶中,很痛。

  「就算是真的,也與你無關。」東方傲坐回床畔,看著上官雨痛苦,他的心也疼得厲害。

  他不想這樣的,無奈造化弄人。如果雨再晚一點想起他,也許雨就會順著水老爺子的意思行事,與他成為真正的敵人。水老爺子的目的,是要讓『水慕天』這個人統領整個武林,讓整個武林成為水家的天下……

  「什麼無關!上官雨如果在乎你,又怎會完全不知道東方家十年前發生的事?他說他忘了,難道你就完全相信?東方傲,你真是個大傻瓜!完全不知道人家把你玩弄得多徹底……」

  葉裘眼見兩人又在她面前眉目傳情,完全無視於她的存在,眼淚立刻不爭氣的奪眶而出。

  她十年來的陪伴與推心置腹,還是比不上一個上官雨,就如同當年善良天真的小表妹輸給一個只能稱之為好朋友的男孩一樣。一切的關切與愛意都是付諸東流,她得到了什麼?

  不過是心碎……

  「裘裘!」東方傲為上官雨的傷心急如焚,轉眼又看到葉裘痛哭,他頓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不要叫我!反正我說什麼都是錯的,我是個壞心的妒婦,只知道破壞你的好事!你去吧,去找你的好情人去,我再也不會管你了,東方家滅不滅再也不關我事!我何苦來哉?一番苦心被當驢肝肺,東方傲,你真是有良心……」

  不想再看到任何礙眼的畫面,葉裘選擇自行離開。

  留下來,她永遠只會是多餘的那個人。

  「葉姑娘……」上官雨想開口留人,卻想到自己是最沒立場說話的那個人。葉裘頭也不回的奔入夜色當中,東方傲想出聲喚住,卻又喚不出口。

  「傲,去把她追回來吧,一個女兒家在荒郊野外裡亂跑會出事的,於情於理,你都不該放下她一人。」

  「我擔心你的傷……」

  「放心吧,我已經不是十年前那個不懂得照顧自己的少年了,一個大男人不會那麼輕易就出事的,快去把她找回來吧,要是發生什麼意外,你可是會後悔終生的,千萬不要讓我成為罪人。」

  上官雨好說歹說的把人推出門口,頂著寒風,他目送著傲去追回葉裘。

  「你會好好照顧自己?」東方傲儘管被推出門,還是不斷回頭張望。

  「會。」

  「你保證不會出事?」

  「我保證。」

  「你的傷……」

  在東方傲第三次回頭時,上官雨翻臉。

  「東方傲,你再這麼囉嗦的話,等一下我就放火燒你的草屋,用來烤野味!」

  東方傲失笑,這才提起輕功追人去了。

  上官雨扶著早已沒有門的牆面,身體慢慢軟倒。

  最後,他背靠著草屋,閉上眼睛,眼角滑下水光。

  今晚,他猶如大夢初醒般,發覺自己過去那十年像是白活的一樣……

  十年後再見,他們之間的距離已經隔得太遠。

  上官雨沒有留下來等東方傲回去,他帶走了名叫英雄的大鳥,回到綠園去。

  替他開門的是嫣兒,被他遺忘了十年的女孩。

  「表少爺?」看著上官雨狼狽的模樣,嫣兒嚇了一跳。

  「府裡有發生什麼事嗎?」上官雨沒有解釋自己為什麼在清晨時分回來,他現在只想好好睡一場大覺,醒來後,發現一切不過是場夢。

  「沒有……表少爺指的是什麼大事?」嫣兒小心翼翼的將上官雨扶進房間,只有在這個時候,她那如麻雀般的雀躍性子才能安靜下來。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看來昨晚那班黑衣人只針對他而來,對其他人沒有惡意。要真是如此,他就不怕牽連其它人了。

  「表少爺,您要不要先洗把臉,您看起來好憔悴。」嫣兒將被褥鋪好,把關著大鳥的鳥籠置放在桌案上,那鳥倒也安靜,歪著頭睡著了。

  嫣兒看著只覺得稀奇,忙碌了一會兒,終於扶著上官雨坐上了床榻。

  「不用了,對了,嫣兒,我欠你一句道歉,對不起。」

  「什麼?」嫣兒眨著大眼,以為自己聽錯了。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把你忘了的……」上官雨一沾著了枕便沉沉睡去,爾後的喃喃自語全進了嫣兒的耳裡。

  嫣兒掩著嘴,不敢哭出聲來,原來,被人遺忘是這麼痛的一件事。

  上官雨只睡了幾個時辰,當天下午就醒來了,醒來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嫣兒叫來:「嫣兒,你去對人說我出門經商了,要過一些時日才回來。」燒已經退了,只是背後的傷還疼得很,感覺到一點兒濕熱,可能是傷口又裂了。

  「表少爺,您的臉色不太好,還是別出門了吧,等身子養好再出門也不遲啊。」

  上官雨看起來臉色蒼白,連唇色也有點偏紫,看得嫣兒心驚膽跳。

  「不了,我要出門辦事,遲不得的,你去把綠園所有的商行管事叫來。」

  上官雨將桌上的大鳥放出來,讓它站在自己的手臂上,逗著它玩,半晌聽不見嫣兒應答,覺得奇怪,才一抬頭,就看見嫣兒淚流滿面。

  「少爺……儘管你把我忘了十年,可你還是嫣兒的少爺,嫣兒看著您這樣子,心裡難受啊。」

  「傻嫣兒,你這是在說什麼呢?我只是身體有些不適,你為什麼這麼大反應?」

  「少爺,昨晚我都看到了,要不是東方少爺及時趕到,您恐怕就……您是要去查那些黑衣人吧?那麼危險,您還是待在綠園好了,要不,我去找東方少爺來保護您……」

  「嫣兒。」上官雨輕輕喚了聲。

  「少爺……」就算待在向綠意身邊十年,其實她嫣兒最想念的還是上官家的主子。

  「嫣兒,十年前我一覺醒來就忘了所有的事,經過昨夜一晚我才想起來,現在,我有好多好多事要去辦,十年前耽擱下的事,我看不到想不到,不代表已經解決了。」

  「可是,少爺您的武功……」藉由昨晚那驚險的一幕,嫣兒發現少爺的武功已經不在了,雖然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但是她也明白以少爺這樣的身體不適合去涉險。

  「嫣兒,並不是沒有武功就辦不了任何事的,我已經失去武功長達十年,不也照樣活得好好的?你就別擔這個心了,你現在最該煩惱的應該是向家少爺才對,他的病情還是沒有任何起色嗎?」

  嫣兒搖搖頭,「看起來是沒什麼起色,可是自從上次少爺私自上京城回來後,心情就變得很好,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甚至連街坊鄰居開始流傳向家有留下什麼長生不死藥,他也笑著搖頭不去在意,可是最近附近來了許多陌生人,嫣兒好怕會出事……」

  長生不死藥?這世上哪有那種東西?雖然上官雨也很疑惑為什麼會有這種流言出現,但他更擔心的是這個流言所帶來的影響。

  人心都是貪婪的,沒有人見了好東西不會想去搶的,尤其在這個天子無能、人民只能自保的年代,民眾群起為盜已經不是什麼罕見的事,更何況還有一群貪婪無厭的武林中人。

  天下太平這種東西,再不復見。

  上官雨細思一會兒,終於下了決定,「晚一點我會派人來保護綠園,也許可以擋一陣子,等我回來後,再來處理這件事,這段時間就麻煩你了。」

  不管嫣兒再怎麼勸阻,上官雨還是不告而別了,嫣兒只好照著他的吩咐對外說他出門談生意去了。

  上官雨什麼都沒帶,就只帶了那隻大鳥和那把跟了他許久的藍色羽扇。如果他沒猜錯的話,那麼綠園近來發生的事應該都出自一人之手,會從這件事得到最大利益的人,就是昨晚那群黑衣人的幕後主謀。

  也許旁人會覺得他這般直搗黃龍無疑是自尋死路,但上官雨向來不喜歡不明不白,與其畏畏縮縮躲起來怕死,倒不如死得明明白白,更何況,他並不是完全沒有勝算。

  他不是沒有想過找傲幫忙,只是昨晚葉裘的指責讓他明白,傲與自己之間似乎還有一筆帳要算,一味的依賴他只會突顯自己的無能。

  更何況,他不能自私地將傲帶入險境,這些麻煩原就該他獨自承受。

  回到熟悉的疾風山莊,上官雨突然發覺自己對這裡的感情並沒有想像中那麼深,如果將來這裡因為自己而覆滅的話,算不算得上是一種好事呢?

  上官雨選了一個蔭涼處坐下休息,靜靜等待著。

  上官雨聽到腳步聲接近,便微笑著睜開了眼睛。

  「沒想到這麼快,你就找上門來了。」來人也笑著,學上官雨一樣,也在樹蔭下席地而坐。

  「你這人也太大膽了些,知道我要來身邊也不帶著一些打手,你就不怕我一怒之下找人殺了你?」上官雨將手中的大鳥放開,讓他去林子裡覓食。

  放開大鳥,就像是放開了傲一樣,今後的罪他獨自承受。

  「就是知道你要來,所以才不帶人的,太多人知道的話,事後的滅口就太麻煩了,你知道的,殺人不是一件好事,不過如果殺人有好處的話,我也會很樂意做的。」來人依然笑容滿面,那語氣愉快的就像在談論天氣一樣。

  「其實,依你的能耐,要想闖出一番天地也不是難事,你只要說一聲,我就有能力讓老爺子放了你。」

  水求譽聞言大笑,「哈哈哈……少爺,相處了十幾年,我可以很確定你一點都不瞭解我啊,你要是瞭解我的話,就會知道我這個人不喜歡獨自闖天下,我喜歡用搶的,搶來的東西好不好不是重點,最重要的是搶的過程當中能夠讓我開心就行了。」

  上官雨自忖,這十年來他的確是太自以為是了,總以為自己沒有算不到的事,卻還是讓人家算計了去,這二十四年就像是白活了一般,一點長進也沒有。

  東方傲以前曾經跟他說過一句話,他還記在腦海裡。

  「你這人吶,最大的缺點就是太自以為是了,偏偏又不懂得防人,早晚給人害死。」

  當時他只是一笑置之,沒想到今日竟然成真。

  「你要搶便搶,為什麼連無辜的人也一起算計進去?綠園那個流言也是你放的吧?」

  水求譽挑眉,「我可沒那通天本事,算計你和老爺子已經夠累了,誰要去算計你那半死不活的弟弟?算計他也沒好處……」

  不是他?那還會有誰呢?難道是綠園以前的仇家?

  「你連老爺子也算計了?你把他老人家怎麼了?」原本他以為水求譽至少會念在老爺子當年的收養之情而放過他,沒想到他還是把人性想得太過美好了。

  「沒怎麼樣,我只是把他老人家請去別苑享享清福而已,他也夠老了,再有能力也不能一手遮天,早該讓位給年輕人了,等他回來發現變了天也莫可奈何,話說回來,我也姓水呀,照樣可以替他開枝散葉,生幾個胖娃娃給他抱抱,他這年紀還能抱到曾孫就該偷笑了,還能強求什麼?」

  「再問你一個問題,你為什麼等到現在才動手?早在我剛進疾風山莊時,你就有太多機會可以動手了,何必等到現在?」

  「嘖嘖嘖,真不曉得該說你天真還是傻呀,當時的我羽翼未豐,有可能會自找死路嗎?更何況,近幾年來你也把疾風山莊的生意搞得有聲有色的,要不是我不想再等了,說不定再過幾年你真的當成了皇帝了,到時候我的收穫更大。不過,這種謀反的事還是我來做比較得心應手吧。」

  「你到底想怎麼樣?」現在上官雨可以確定眼前之人城府有多深了,看來他的反擊還沒開始,很可能就會注定失敗了。

  「唷,你不是連死都不怕了嗎?怎麼還會擔心我想怎麼樣,放心,我暫時不想要你的命,你的命這麼值錢,留下來可以讓許多人聽命於我,我又怎麼捨得殺你呢?再說了,我已經讓你壓抑太久了,現在也該輪到我來壓壓你了……」水求譽看到上官雨愈發青白的臉色滿意地笑了。

  折辱一個男人的方法太多了,而他,正想選擇一個能把人死死壓在下面又能夠舒服的方法……十年的等待,讓他扭曲了對上官雨的感情。

  這個男人他不想殺,卻也不想放過,那該如何才能綁在身邊呢?

  「你是什麼意思?」

  上官雨皺眉,他不是沒聽出水求譽話中的意思,只是他想不透的是以前明明只近女色的人居然也會動那樣的念頭。

  「什麼意思?女人我看多了,個個都那麼柔弱,實在沒意思,男人就不同了,把一個跟自己同等能力的敵人壓在身下,你不覺得這感覺比上窯子還要痛快?更何況,我實在很想看看如果老爺子看到你被我壓在身下會有什麼反應……我想一定很有趣,你說是吧……」

  上官雨鐵青著一張臉,說不出一句話。

  上官雨不見了!

  東方傲找遍了所有地方,就是找不到他的蹤影,就連綠園他也去找過了,聽下人說他好像出門經商去了。這些話他會相信才有鬼!受了那麼重的傷,怎麼可能隔天就出門經商?但是他怎麼問都問不到他的下落,又不知從何找起,現今又逢多事之秋,急的他頭髮都快白了。

  自從他找回負氣出走的葉裘之後,那些跟了他十年的東方家臣全都勸他迎娶葉裘為妻,好為東方家開枝散葉。

  面對這樣的情況,東方傲感到左右為難,一邊是延續香火的使命,一邊是他念念不忘的男人,選了誰都注定要負了另一方,最重要的是,他其實並不想在心中還有其它人時,迎娶任何女人為妻,包括青梅竹馬的葉裘。

  「少主,請您迎娶葉姑娘為妻,替東方家開枝散葉吧。」跟隨了東方傲十年的家僕之一簡翼的話言猶在耳,現在他已經被家臣們困在一戶莊稼人家裡頭,出入都有人看守,就是怕他突然又鬧失蹤。

  這種綁手綁腳的情況雖然可以輕易擺脫,但是身上背負著莫大的家族使命與壓力,讓東方傲始終都不敢輕舉妄動。

  他現在只能等,等上官雨自動出現。

  就在他一臉凝重的看著遠方夕陽西下時,葉裘悄悄來到他的身後……

  一顆顆的汗珠順著姣好的背部曲線,滑落在絲綢床單上。

  上官雨全身赤裸臥躺在華麗的大床上——這張原本是屬於他的床,這房間原也是他的房間,如今卻被人換了擺設換了床俱,成了折磨他的最佳場所。

  上官雨在整個過程中都沒有掉過一滴眼淚,雖然真的很痛,雖然背上的傷口又裂了,鮮血已止住,但那撕心裂肺的疼痛是不會停止的。

  「疼嗎?被人壓在身下一逞獸慾的感覺如何啊?大少爺……」水求譽低著頭在他耳邊吹著氣,一雙大手在他身上游移不定,像是在對待自己的情人一般溫柔。

  只有上官雨才知道方纔這人是有多麼殘忍的對待他。

  雖然說男人沒有女人的貞操問題,可是關於尊嚴和身體方面還是會受傷的,他忍著不哭,不代表他忍受得了被這樣的對待。

  現在他好後悔,後悔那天晚上沒有先把自己給了東方傲,給了傲,至少是自己心甘情願,就算將來沒有任何結局,他相信兩個人都不會後悔。

  可是,如今?

  上官雨閉上眼,說話語氣淡的就像方才被壓在身下被逞獸慾的人不是他一樣。

  「這樣你就滿足了嗎?未免也太小家子氣了吧,水公子。」以為這樣就能一出多年的怨氣,就能把他的尊嚴往腳底下踩?也許他是被傷害了沒錯,但那並不代表他再度站起來的能力也一併被消滅了……

  他上官雨是不堅強,可也不軟弱。

  「小家子氣?嘿,被這樣玩弄你依然能說出這種話,是我太小看你了呢,還是我方才不夠努力啊?對了,經過方纔那一番雲雨纏綿,我發現你的滋味不是一般庸脂俗粉可以比得上的,我愛上那種滋味了,你如果答應成為我的人,等我成事以後,就給你第二的地位如何?」

  上官雨睜開眼,看向水求誓的眼神充滿了不可思議。

  「你是傻了嗎?有人會心甘情願當另一個男人的禁孌嗎?你不覺得你的問題實在有點蠢?」

  水求譽一聽,不怒反笑,「喔,那麼那個叫做東方傲的男人呢?他是不是就能讓你心甘情願躺在床上,任他玩弄?」

  上官雨瞳孔一縮,呼吸變得有些急促。

  「我不懂你在說些什麼。」

  「不懂?怎麼會不懂呢,你不是已經想起十年前的事了?十年前老爺子讓我去找一種可以讓人把所有記憶全都忘記的藥,我可是找了好久才找到,沒想到居然是用在你身上,從那時起,老爺子交給我們這些義子們的下流任務可多了,包含了什麼滅門啊、什麼離間計啊……你數得出來的那些下三濫手段我們都玩到不想再碰了,那些都是為了幫你鋪路啊,為了讓你這個武功被廢的廢人成為將來的武林至尊……甚至,老爺子後來還讓你將那些西夷人給偷渡進來,也是為了將來的大業。」

  水求譽說到最後緊緊抓住上官雨的黑髮,使勁往後拉扯。

  「你知道嗎?老爺子眼睛裡只看得見你,把我們當畜牲使喚,用完了就丟,我知道將來等到他的計劃功成之時,我們這些義子們全都得死,其它人不信,我可是早就深信他會這麼做了呢……」

  隨後他又狀似憐惜地將手中的黑髮捧到鼻間嗅著,輕輕吻著。

  「他這麼珍惜你,如果我毀了你,他一定會很傷心……我也會很傷心,畢竟,你也算是我一手栽培出來的,那麼的珍貴,如果我輕輕一捏,將你給捏死了,那過去十年來我不就是在做傻事?」水求譽嘴裡喃喃地說些連上官雨都聽不懂的話,弄得上官雨只想把耳朵封起來。

  「我告訴你一件事,就連你那心愛的東方傲,他的家族也是老爺子下令要滅的,老爺子知道那小子對你圖謀不軌,怕你將來讓他帶壞,先下手為強將東方世家給滅了……沒想到那小子命大,居然還活著,他這次回來,是來找你再續前緣的吧?可惜啊可惜,如果讓他看到我們方才恩愛的那一幕,你說他還會不會要你呢?」

  上官雨的嘴角微微上揚,如果是說這件事,那麼水求譽可真是大錯特錯,東方傲這個人向來都是視禮法於無物……就算讓他看到了自己被污辱的畫面,那小子只怕是會憤怒地殺光所有人,卻一點也不會嫌棄他吧。

  他們之間雖然分離了十年,對彼此的瞭解可是一點都沒有減少。

  東方傲的道德感,是不容許任何人傷害他在意的人,而不是在乎任何人被弄髒。

  「如果他能讓你猜透,那他還是東方傲嗎?」

  「哼!」水求譽握指成拳,抓痛了上官雨原就受傷的背部。

  「事情是不是我說的這樣,等到你回去綠園後,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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