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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中瀰漫著生與死的味道,我只睡了一個時辰,大敵當前,何人能安心入睡?
尋風搬來一架古琴,這是他尋遍柯喬城唯一的成果,落櫻調試琴弦,說,好琴。
我想為宇軒找一件白色錦袍,可城內口糧都緊張的很,哪來上等錦緞。我的堅持化在他的吻中,他說,穿你的衣服,我更喜歡。
天空朦朧間飄起了雪花子,一顆一顆打落在城牆上,淅淅落落,宛若悲歌。
有偵察兵來報,城外兩百里,發現木野軍。
落櫻的行囊很簡單,沒有帶過多華服,我挑了一間粉底白花的衣服讓她換上,要她梳了一個蝴蝶髻,她對著鏡子發呆許久。
我為她抹上胭脂,「勝敗在你的琴聲,音如其心,若你的琴聲稍有差池,就會完全洩漏了城內的情況,輝帝是位十分精明的君主。」
她的眼神幽暗,我明白,她在怨我,她很想問,為什么是我,而不是冷神官。
不過她始終保持沉默。
「落櫻,我曾經說過,你的琴聲完全不遜色於尋風的笛聲。今日,我要所有木野軍為我作證,我林鼕鼕沒有撒謊。」落櫻的五官嬌小精緻,我細細在她唇上抹上火紅,「你與妙靈一樣,紅色才適合你們。」
她雙頰泛著不意察覺的紅暈,低下頭,「可否讓冷神官為我做伴奏?」
我勾起嘴角,「當然。」
我找到尋風時,他正站在城牆上,髮上肩上皆是雪子,迎風而立,腰間別著碧玉笛。
「落櫻要求你做伴奏,你去房內找她商談一下音律吧。」我與他平行而立,眺望遠方。
尋風站而不動,「你記得顧夫人的忠告嗎?」
我默歎,原來顧夫人也告訴了他,「嗯,記得。」
他攤開手掌懸空,幾顆雪花子落入掌心,「無論今日是不是你我的劫難,我只希望,你能活下去。」
我沒有說話。
他掃了掃華髮,下了城牆去找落櫻。
我站在城牆上默視,遠方有一條黑線若隱若現。
二十萬兵馬,呵,藍輝,今日我要讓你敗在自己的手中。為了宇軒,為了尋風,為了這座城池內所有的生命,我必須這么做。
身後一暖,雪白貂皮入眼。
「天冷,你多穿一些。」宇軒大搖大擺出現在城牆上,惹來周圍一片驚艷目光。
我淡淡笑道:「你的出場才是重頭戲,這行頭你穿著才能顯氣質。」
他的手慢慢環住我的腰,薄唇在我耳畔呵氣,「一切交給我吧。」
我笑而不語,聽從他的意思,進屋暖身去了。
兩個時辰後,號角吹響,大軍壓境。
徐將軍站於城牆上,剛毅的臉頰沒有一絲恐懼,遠遠注視著幾十里開外的戰騎,領頭的那人頭頂玉珠皇冠,一身金黃色華貴龍袍,金絲銀線勾勒出頎長背脊,並未披戰甲,胯下一匹白色神駒,雍容之氣盡顯,在這短兵相接的戰火中,獨成一道風景。
「徐神官,朕乃木野國君主輝帝。今日與您一戰實乃朕不得已而為之,將軍戰功顯赫,朕冒險與您對峙,可惜錦帝沒能為您妥當安排軍需,導致今日實力相差懸殊。朕並非趁人之危,只要將軍肯降下戰旗獻上降表,朕答應您,絕不傷害城內一兵一卒,絕不燒殺搶掠擾民。」輝帝一身大義凌然,震動內功傳音,一番冠冕堂皇說辭在冰冷的空氣中飄蕩。
徐將軍顯得鎮定自恃,毫不遜色,「多謝輝帝陛下厚愛,可我徐勇守城多載,從未降過戰旗,恐今日要讓您失望了。」
輝帝大笑三聲,「將軍向來愛將如子,今日之戰我軍定勝,將軍何必逼朕血洗柯喬城呢!」
好一番情之以動的說辭!想要動搖軍心?藍輝,你太小看徐將軍了。
「看來輝帝陛下今日志在必得,不過在下也對今日之戰持有十成的把握,不知最後鹿死誰手?」徐將軍話末說得婉轉,「巧來今日城內還有幾位神官與本將軍共同守城,聽聞陛下前來,定要與您一會!」
徐將軍揮手,一名小兵揭開他身旁的黑布,矮桌古琴。
一名嬌小女子淡妝濃抹,梳著精緻的蝴蝶髻,落落大方上等蠶絲粉色錦袍,襯著漫天白色雪花子緩步從城頭走近。
「『戀人』落櫻,今日有幸在邊境見輝帝一面,三生有幸。」女子款款低腰,舉止自然不造作,可人極了。
輝帝緩緩點頭,他應該知道城內另有其它神官,當時我們離開皇都時,可是在錦帝的大力宣傳下出的城門。
落櫻錯落大方坐於古琴前,「聽聞輝帝陛下今日執意攻城,血光之戰在所難免,神靈塗炭,請允許落櫻與『祭司』冷神官共同在戰前為輝帝陛下彈奏一曲,以慰即將踏上不歸之路的木野國各位戰將。」
城外軍中稍有異動。
輝帝挑眉,尋風白衣勝雪,肩頭隨意紮著華髮,衣擺微展,手攆碧玉笛,飛身站上城牆頂上,對輝帝坦然點頭。
琴聲幽起,輓歌悲泣。
君踏戰場,妻為縫衣。
慘白月光,油台黃燭,浸濕妻雙目;
灰色銀針,白色粗線,刺傷妻柔夷。
天微亮,為君披甲,淚中帶傷,悲中帶泣。
只願君平安而返,家有悲妻,褓有幼兒,皆待爾歸。
笛聲若起,催琴而動。
金戈鐵馬,神駒傲驅,南戰北平,為王定江山。
戰殺疆場,刺敵無數,心念愛妻幼子,何日能歸?
馳騁黃土邊境,雙手沾血,吾妻待吾歸。
飛奔江河萬里,飲盡敵血,吾子待吾抱。
銀劍飛舞,沙場無眼,塵埃落馬見吾血,只願保家安妻兒。
琴與笛的交融,淚與血的沸騰。
夫亡家散,賤妻帶子,戰慌而走。
吾君何從?吾子何生?
戈壁江山,與我何干?
國仇家恨,可還我夫?
妻離子散,夫亡國潰,戎裝待發爾等,可還吾家?
笛聲漸收,攆指壓弦,宛若哭泣,哀子無父,又若悲妻之痛,夜深獨自飲淚。
一曲完畢,戰場肅穆,無人發語。
我頭戴黑紗步入雪場,遙望金衣之人,愁然而笑。你我再見,竟是如此場面。
「在下林宇軒義弟林宇皓,現任『隱者』,今日得輝帝陛下一見,蓬蓽生輝。」我拱手作揖,放聲道:「開門迎敵!」
木野軍一片嘩然。
徐將軍暗暗點頭,朱紅色的柯喬城城門緩緩開啟。
「輝帝陛下,鹿死誰手,今日便知分曉。」我做了個「請」的手勢。
他胯下神駒撕吼,打了個響鼻,座上之人按兵不動,察覺戰況有異。
我也不強求他做甕中之鱉,既然打開城門你不入,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打下這座空城池。
一卒擺棋盤,我與徐將軍雙雙入座,悠閒下棋,落櫻在旁古琴響起,琴音潺潺如流水,靜而不動,緩而不止。尋風負手立於城牆頭,閉目淋雪。
城牆上勇軍各各英姿颯爽,滿臉肅容,並無慌亂之色。城門盛開,似是邀請。
輝帝蹙眉,不動。
此番悠閒景象,正是我要的空城計。
一個時辰過去,雙方皆按兵不動。
我雙腳冰冷,早已凍得沒有了知覺,心裡有些悔,早知就該披著那貂皮出來觀戰了。
木野二十萬大軍淋了一個時辰的雪,軍中絲毫沒有異動,輝帝的戰將訓兵果然了得。
忽有一藍色身影在軍中飄過,我心中一緊。
她竟也來了。
藍雪公主一身藍色緞子,頭戴金玉公主鳳冠,穿梭在軍隊中。
她來到金袍男子身旁,低語幾句,輝帝喚來軍內指揮。
我道不好,對徐將軍使了個眼色,牆旁一小兵受命進城內。
木野軍整軍。
我示意落櫻繼續彈奏。
一抹披著雪白貂皮的黃色袍子出現在城牆上。
杏目朱唇,飽滿額頭,膚白凝脂,黑髮如絲,孤芳獨賞,傲視二十萬木野軍。
清高之氣,絕世之美,舉世獨此一人。
我輕喚,「宇軒。」
聲音不大不小,正好城內城外所有人皆能聽見。
四週一片倒抽氣聲。
他眼中帶著笑意,挽住我的手,來到城牆邊。
美瞳掃過眼前戰敵,莞爾,傾其容顏。
「林宇軒在此見過輝帝陛下。」高傲的下巴,冷清的語氣,何人敢挫其銳氣。
城內城外屏息等待輝帝的反應。
「你乃何人,竟敢假扮已故『隱者』!」藍雪公主代其發出質問。
帝王對於神官皆表示絕對的尊重,故若現在是輝帝質問宇軒,那就傷了他的軍心。可惜我並未想到藍雪公主會同行,我一直以為她會為輝帝堅守雪都。
如此想來,如今駐守雪都之人是誰?
「藍雪公主,我敬你為『世界』,剛才之言便當耳旁風。我就是真正的林宇軒,並非別人裝扮。在下與水月國之戰大難不死,如今仍為錦帝效力,今日領軍為他駐守柯喬城,還望公主體諒我們為臣子的心情。」宇軒說得雲淡風清,可語氣間有說不出的壓迫感。
那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他。
藍雪公主驚愕,凌空低音,舉手投足間高貴之氣,絕世美貌,皆空之色,何人能假扮宇軒如此出神入化!所以,現在站在城牆上的,只可能是林宇軒本人。
輝帝臉色也變了。
從我們剛才的淡定之色到宇軒開口所謂領軍守城,無不暗示城內大軍已至,若此時攻城恐怕雙方實力相當。
木野軍內略有騷動。
軍心有異,此仗必敗,就算柯喬城內未必有旗鼓相當的軍力,現在也不宜發難。
宇軒放開我的手,轉而從身後擁住,將雪白貂皮溫柔掩上,包裹我。
忽起冷風,黑紗隨風而揚,隱隱躁動。
抬頭舉目,冷風吹起黑紗,薄若無物,輕如鴻毛,它劃出一條完美的拋物線,飄落於城牆角下,幾屢黑髮散開,隨風飄蕩。
我望向二十萬大軍,宇軒在我身後,耳畔感受著他的鼻息。
當戰爭歸於平靜,當往事隨風散去,落櫻贈與我一幅畫。
淡彩飄零,畫中二人貌若驚人,互相依偎立於城牆上,一白一黃,黑髮舞動,衣擺飄揚,傲視遠方。
他在我耳邊低語,「我愛你。」
我撫髮仰頭,他傾身相視而笑。
輝帝鳴金收兵,以欣歎前隱者大難不死為由,說得句句情真意切,為表他寬大帝王之心,故退兵百里,擇日再戰。
我下了城樓急忙問徐將軍,「皇城那邊可有消息?」
他臉上似帶笑容,「陛下應該已收到加急軍報,正在調派軍馬了吧,按照我的估算,最遲明日夜晚援軍便可抵達。」
我微微鬆了口氣,只要能撐過這一天一夜,我們還是有勝的希望吧。
今天賭得太險,現在想來有些後怕。輝帝心思細密,但生性多疑,我便是截住他這點,攻心為上。可如今藍雪公主也來了,恐怕以藍雪公主聰明才智,他們收兵不久就能察覺事有不對。還好已由宇軒出面壓制氣氛,輝帝若想重振旗鼓,立刻再戰,易失民心。畢竟退兵時是他把自己說得宅心仁厚,天花亂墜的,敢再來掐架,還得先撓破頭皮想個好理由安撫軍隊呢。
劉景洪上來「啪啪」拍我肩膀,黝黑的皮膚紅紅的鼻尖,估計有點凍傷,可他依舊笑得淳樸,「嘿,林神官你真行呀!今天這計叫什么名字,好神呢!三兩下就唬弄住了那不男不女的梁藍輝!」
我哭笑不得,輝帝不男不女?哪兒這么難應付的人妖!
「我使的是空城計。」不知道將來會不會發生版權問題。
「咳咳,景洪,注意措詞。」徐將軍在一旁打眼色。
劉景洪捏了捏鼻子,嘿嘿一笑,「林神官您別介意,我這人說話俗了點,不過那輝帝的確出了名帶妖氣。」
我還沒應話,徐將軍又咳了兩聲,「景洪,這裡還有林宇軒神官在。」
景洪楞住,我也發楞。
兩位林神官,兩位『隱者』,這下該如何是好...
「那個。。既然宇軒平安回來了,我還是...」我本想推脫掉神官之名,可宇軒攔住了我接下來的話。
「徐將軍,您有東西要給宇皓看吧。」
徐將軍黑眸閃爍,宇軒的態度強硬,眼神堅定,徐將軍不得不恢復平靜接話道,「請林神官與我過來。」
默默跟隨徐將軍來到練兵場,四列方陣步兵整齊劃一正在操練。
一位領頭的軍官發現我們到來,立刻整隊。
徐將軍淡定點頭,我們來到高台之上,眺望整個軍營。
每一位將軍戰姿整齊,氣勢激昂,百里之外皆能感覺到他們有力的步伐。
徐將軍開口,聲音宏亮,「今日之戰,林神官不費一兵一卒壓制住木野軍,救我柯喬城於危難之間。他日若林神官有難,我勇軍定當為您效犬馬之力,奮不顧身。」
軍官站定,忽高聲道,「勇軍願聽命於林神官!」
步兵重複,「勇軍願聽命於林神官!」
我怔住,宇軒後退一步,立於我身後。
尋風,落櫻也皆後退一步。
軍官單膝下跪,「勇軍願與林神官共同駐守柯喬城。」
他身後的步兵皆下跪,「勇軍願與林神官共同駐守柯喬城。」
那一刻的激動,我無法用言語表述。
握住粗木高台的手略帶顫抖,聲音有些哽咽,「多謝各位將士厚愛,林某受之不起,請起。」
高台下之人起身肅立,每一雙眼睛皆寫滿尊敬與欽佩,還有那強烈的求生欲,彷彿那一刻,我的生命已不再屬於自己,我身上背負的是一個都城,乃至一個國家的命運。
夜晚,勇軍信使帶來一個好消息,也帶來了最新一批軍糧軍需。援軍明日晚膳前便可抵達柯喬城,十萬精兵,錦帝另在調配其它人馬,親自征戰。
睡前我又聽見尋風獨自鳴笛,掙脫開宇軒的懷抱,我跑去屋頂找他。
雪已經停了,他獨自一人立於瑟瑟寒風中,叫人心酸。
「尋風,援兵快到了,你還在擔心什么?」他的笛聲悲涼,帶著淒哀。
他繼續吹奏,直至曲畢,我立於身旁,靜靜聆聽。
「鼕鼕,顧夫人的星象預言從未出過缺失。今日你未遇劫難,那就意味著有更大的危險在等待你。」他收起碧玉笛,表情嚴肅。
我上前為他暖手,「尋風,你想太多了,顧夫人還說你有劫難呢!你怎么不擔心擔心自己。再說,命運這種東西我不相信,你記住,人定勝天。天太冷,我們進屋去吧。」
他搖頭,「你將預言告訴過林宇軒嗎?」
我拉下臉,「你別去與他說,他要擔心的事兒已經夠多了。」
風吹過,銀髮半掩他的面容,那一刻,我並未察覺尋風堅定的心。
徐將軍為宇軒另外準備了一間屋子,晚上他在我屋裡說了會兒話便回去睡了,臨走前還想為我抹藥膏,被我拍開了手。
「當我三歲孩童?!」
他微笑著攬過我的腰,「你別忘記塗藥膏就行,明天會很忙碌,早點歇著吧。」
我笑著送走了他,掩上窗,抹完藥膏,正準備熄燈時,有人扣門。
是張衛,錦帝御賜送我們出巡的侍衛。
「什么事?」天色已晚,我想不通他端了盆冒著熱氣的水來做什么。
他帶著獻媚的笑容,「林神官,我給您端來一盆熱水暖腳。」
我狐疑的閃身讓他進屋,未關門。
「謝謝張侍衛關心,這么冷的天要在軍營裡打一盆熱水的確很困難。」我微微點頭以表謝意,如果他真的只是端熱水而來而。
「林神官客氣了,小人奉旨照顧各位神官,這點小事兒不算什么。」他背對屋門口,食指蘸了點熱水,在木桌上寫下「輝帝要見您。」
我心中一驚,輝帝的勢力竟然已經通達到如此地步?!
表面沉著冷靜,觸水測試溫度,擰濕毛巾,「你在軍營中生活的還習慣么?」手則悄悄寫下「什么時候,地點。」
「小人一跑腿的,說不上習不習慣。小人的職責只是照顧您們三位神官,呵呵,現在是四位神官。」他樂呵呵傻笑,手卻繼續寫道「子時西面二十里外小樹林。」
「你不用為我們擔心,打起仗來記得好好保護自己。」食指上下搖動表明接受。
「小人不打攪大人休息了,林神官好好歇息吧。」他堆滿笑容端著熱水出了屋子,不露一絲馬腳。
我掩上門,並未拖去衣裳,直接上床假寐。
腦中不斷整理今日發生的所有事件,試圖找到更多線索,我並不知道輝帝如今掌握了城內多少情況,若張衛只是他眾多眼線中的一人,那今日他該很明白城內城外的兵力懸殊,為何如此輕易退兵?!
想得大腦發脹,一無所獲,看來此行勢在必行。
快到子時,我微微提起,蜻蜓點地,跳窗而出,小心躲過夜晚的監視崗,一路向西。
黑色的小樹林,死寂。
我等了半個時辰,手腳冰冷,沒有人出現。
有些氣急敗壞,準備走人。
忽然被人從身後抱住。
「誰?!」手腕滑出短刀。
「你不是一直在等我嗎,這么快就沒耐心了?」熟悉的聲音,溫柔的語氣,嬌縱的口吻,除了不男不女的輝帝,還有誰?!
「你好大的膽子,竟敢隻身進城!」我甩開他,手指凍僵了,收刀的時候脹痛。
「你不是更有膽子,竟然降伏於錦帝,為他征戰!」輝帝微提嗓音,有著說不出的威嚴。
「你我早已劃清界限,我做什么與你何干!」後退一步,察覺樹林中不止我們二人,他果然還是帶了人一起前來。
黑色的夜行服遮擋不住藍輝皇族之氣,眉宇間,眼神中,總含著至高無上的氣度。
「劃清界限?林鼕鼕,若是今日我做的絕情一點,你以為你還能站在這兒與我說話?!」他挑眉,眼中儘是不屑。
我身子發涼,他果然知道城中並無援軍!
「那你為何不攻城?」脫口而出的問題,我覺得自己愚蠢透了。
「哼!」他沒有應話,嗤之以鼻,負手轉身立著,「回到我身邊吧,贏得天下的帝王將是我,在我的羽翼下,沒有人敢傷害你。」
身子一顫,藍輝,我該不該笑你傻!竟然為了我放棄大好戰機,原來大家相互算計,最後竟敗在感情二字上。
「我,已是『隱者』。」五個字,將他打回原型。
「你...!你一而再,再而三考驗我的忍耐底線,林鼕鼕,你到底要我怎么做!」他的眉心擠在一起,花俏的眸子透著怒意,捉住我的手腕,緊緊的。
「你的她已經不在了,而我,不是她。」望著眼前的男子,我的眼神可以說是非常真誠。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用情到如此地步,我的母親在泉下有知,或許會感到欣慰吧。
輝帝並沒有生氣,而是用癡迷的眼神注視著我,帶著濃烈的愛意,「林宇軒醫術果然了得,竟真調出了白玉朧夕膏。」
我迷茫撫了撫自己的臉,聲音很輕,似是喃喃,「那膏藥我才塗了兩次而已...」
「兩次?你塗了兩次白玉朧夕膏?!」輝帝顯得很驚訝。
「宇軒說要塗滿十次才可...」有什么不對嗎?
「哈哈哈哈。。你這哥哥倒『挺』疼你!任何傷疤只要塗上一次白玉朧夕膏即可消印,再塗可美膚助顏,塗滿十次你這皮膚就真能掐出水來了,到時候恐怕林宇軒也比不上你這如玉凝脂,你們兄弟二人乾脆並稱雙璧美人罷了!」輝帝的手在我臉頰慢慢摩挲,似在尋找曾經的記憶,「就怕你那哥哥用心不止於此...」
我驚訝的同時拍開了他的手。自己的屋子裡沒有鏡子,再說滿目瘡痍的臉不看也罷,所以我並不清楚現在自己的樣貌如何。軍營中出入總是遮掩黑紗,沒有想到宇軒竟然瞞著我...那么今日城牆之上,視軍之時...這個傢伙!
「鼕鼕...回到我身邊吧,我會成為霸主,我會讓你一生衣食無憂,我要立你為后!」輝帝強制摟住我,耳畔細語柔聲誘哄著。
可今日之我已並非初來乍到那個貪財之人,「陛下,請自重!」我毫不留情給他一掌,他早已設防,躲過。
樹林中幾抹黑影竄動,輝帝一個眼神,林子又恢復了平靜。
「你什么時候收買了張衛?!」我質問。
他冷笑,「恐怕整個柯喬城中,我能收買的也只有他了。你放心,勇軍之中並無奸細,我若能收買到勇軍,柯喬城也不會被稱為銅牆鐵壁之城。」
「那你...」我皺眉。
「明日我不會攻城,」他挽過我的手,「錦帝要親征,不是嗎?我要你親眼目睹我是如何打敗他的!鼕鼕,既然你為神官,那等我打下天下之時,就算你心不甘情不願,也只能對我俯首稱臣!」他的目光中暗含堅定沉著,我知道,他氣勢正甚。
「等有那一天再說吧。」我甩開他的手,轉身離去。
他的笑聲迴盪在樹林中,良久。
回到軍營中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找張衛,他住在普通營帳。可當我掀開簾子時,只看見了一具冰冷的屍體。
張衛咬舌自盡。
我沒有告訴徐勇張衛是奸細,更不可能說我去見過輝帝,一切只當作沒有發生過,回到屋子假寐。第二天有人來通報說,那個錦帝御賜的侍衛咬舌自盡了。
大家甚至連他名字也不知道。
我想,宇軒與尋風應該知道我半夜出去過吧,可他們像是商量好一般,絕口不提。
第二天尋風又給我找來一塊黑色面紗掩面,我覺得好笑。
那白玉朧夕膏我藏了起來,再也沒有塗過。
傍晚前,援軍到了,十萬精兵。
三天後,錦帝到了,又帶來了十萬兵馬。
輝帝的後備軍也在增加,於城外百里安營紮寨。
雙方協議於五日後開戰。
那時,我以為自己對生命的逝去已經漠然,可到了大戰當日,我才真正領悟戰爭的慘烈。
94
夕陽殘血,臨近黃昏。
東面的小坡口血流成河,蜿蜒曲折,淌淌橫穿兩軍之間。
殘日輓歌,淅淅落落,撒在無數具分辨不清敵我的屍體上。
殺聲滔天,銅鑼聲不絕於耳,戰場上的將士廝殺正甚。
我以為,戰爭會很快結束。
我以為,死傷是有限的。
我以為,一切會像場惡夢般驚醒。
目觀遠方,一位身著金甲的男子同樣皺眉望著眼前的肉搏。
黃昏的絢爛,金色的餘韻,本是詩人吟歌作對的最佳景致,今日,它卻見證了一場血淋淋的戰爭。
身旁之人微微驥動,揉搓著掌心,眉頭凝聚,執刀而起。
遠方的男人昂首挺胸,手握銀刀,直指城門之上。
急促的呼吸聲。
「朕去迎戰!」男人目光如炬,握刀下城門。
桑允,蒼無追隨其後。
我為眼前的殺寥感到迷茫。
「鼕鼕,你留在這裡。」白衣男子腰間別著軟劍,黑色長髮高高束起,插了一支紅木簪子。
「你。。也要去?」喉嚨乾澀。
「你留在這裡。」他的眼神堅定不移。「明日,我會帶著你,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我苦笑,離開?我們能走得了嗎?我們可以離開嗎?你難道不明白城下那些人是為誰而死?!
「冷神官,請替我看著他。」
尋風默默點頭。
「宇軒...。。」我的聲音消逝在含有血腥味的空氣中。
殺寥,將進行到高潮。
帝王殺死神官是逆天之行,若要致神官於死地,唯有神官之間相互殘殺。
多麼可笑的原則,多麼無稽的怪談。
但它卻是這個世界的真理。
城門敞開,錦帝手持長槍,一身戎裝,他的身後是桑允,蒼無,以及宇軒。
輝帝露出優雅笑容,勒緊韁繩,跟隨他出征的是藍雪公主,夜瞳,秋曜。
降國神官,不參與戰爭。
戰場中間,出現一條甬道,廝殺中的兵卒皆避讓。
神駒馳聘,長槍與銀刀的撕磨,閃出陣陣火花,配合著刺耳的金屬低鳴。
神官之間的對決,令人窒息。
我痛心疾首,藍雪公主,戰場上唯一的女將,暗黃色鎧甲,雙鉤劍。
英姿颯爽,絕不輸給任何一名男子。
可這是戰爭,刀劍無眼!
神官們並沒有馬上開戰,而是靜靜看著兩位帝王之間的爭鬥。
一位身懷柔骨,一位氣宇軒昂。
皆為天人。
可為江山二字,他們今日必須有一人死去。
空氣漸漸安分,廝殺聲歸於寧靜,撒滿紅色鮮血的黃草任意被人踐踏,所有人停止了戰爭,因為現在的時間,屬於兩位帝王。
凌空直擊,旋走避讓,揮刀砍腰,側身而惘。
二人一來一往,皆以試探為主。
有風吹過,混著冬日泥土的氣息,間雜著寒天的清冷。
天空忽然飄起了雪,白茫茫,映襯著夕陽的悲哀,詭異。
錦帝忽迎空刺槍,輝帝仰身躲閃,長槍回馬,直擊輝帝肩胛骨。
空氣中一片抽氣聲。
突然不知是誰,架起了刀攻擊蒼無胯下良駒,烈馬撕吼,場面混亂。
人與人之間,只剩下生與死。
許多人開始發狂攻擊神官,為了自己的君主,不顧一切。
我一腳跨上城牆,宇軒正被人圍攻。
手肘被捉住,「別去。」
回眸,銀髮飛舞。
我揭開黑紗,笑嫣然。
他片刻失神,我掙脫開鉗制。
「別去...」那個聲音彷彿是哀求,可我沒有顧及。
我不能失去他,我要保護他,我的宇軒,我的神。
擋去那些刀光劍影,為他清除障礙,我要守護在他身邊。
宇軒蹙眉,飛身下馬,抱起我躲閃開來。
「你不聽話。」一面說,他一面擋去劍光。
我微笑,「共同進退。」
他無奈搖頭,我推開他,獨自迎敵。
並沒有真正去殺人,只是攻擊他們的手腕膝蓋,讓其產生麻痺感,倒下,不能再戰。
錦帝與輝帝也分開了,各自迎敵,無暇再獨戰。
雪越下越大,我茫然抬頭,又是一年冬天。
片刻的失神,帶來的是殺身之禍。
世界瞬間變得無聲,只有我的呼吸聲。
回眸,看見藍雪公主手中握著弓箭。
白羽銀箭,呼嘯而至。
宇軒手中的軟劍散花,他在大叫什麼,可我聽不見,銀光穿過藍雪公主的身體,。
華髮之人忽至眼前,血紅色如同曇花一現,在他身後綻放,紅色順延著他銀髮色的髮絲,一滴一滴滑落,鮮紅奪目。
世界出奇安靜,我什麼也聽不見。
看著他在我懷中慢慢倒下,深紅色的血漿泉湧而出。
我抬頭,看見宇軒無措的望著我,睫毛高高翹起,閃動,手上沒有軟劍。
不遠處高馬之上,藍衣女子,暗黃色鎧甲,左胸插著一把軟劍,貫穿她的身體,她微笑著,手持弓箭,望著我,眼中,充滿幸福。
「轟!」
我聽見了擂鼓聲,我聽見了轟鳴聲,伴隨著叫囂的怒罵。
我聽見輝帝淒慘的叫聲,「藍雪──」
我聽見了宇軒顫抖的哀叫,「鼕鼕──」
我的目光重新回到懷中之人。
有一支白羽銀箭,穿透了他的心房。
尋風嘴角上揚,這是我看見他所嶄露的最美麗的笑容。
他說,「活下去。」
我點頭。
為何那血液似在逃命般向外湧?
我伸手去摀住,可紅色立刻沾滿我的手心,滲透指隙,奔騰而出。
我說,「血,止不住。」
他還是笑著,一隻蒼白的手覆在我鮮紅的手指上,「鼕鼕,活下去。」
我使勁點頭,「我們一起活下去!」
他吸了一口氣,把頭埋在我懷中,微微喘氣。
凝視著我,溢滿笑容。
天空竟然飄起了藍色的雪,鬼魅的氣氛渲染了整個戰場。
我望見不遠處藍衣女子落馬而下,胸口插著把軟劍,她的表情很平和,甚至應該說是幸福,抬頭伸手去接藍色的雪花,有人將她攬在懷裡,她沒有在意,望著天空,似看見了什麼,又伸手去捉,衣袖滑落,露出雪白的手臂,高高揚起,指尖觸摸著空氣,最後好像捉住了,露出滿足的笑容,至死都沒有再放開。
幾片藍色雪花落在尋風的額頭,化去。
我說,「尋風,別離開我。」透明的液體落在他臉上。
白色的髮絲散發出血腥味,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握緊我的手,微笑凝視著我。
張開口,卻什麼也沒有說。
最終漸漸閉上了眼睛。
我輕喚,「尋風...」
他沒有反應。
我又喚,「尋風...?」
他仍舊不動。
閉著眼睛,嘴角是滿足的笑容。
我無助。
誰能,誰能救救他?!
求求你們,誰能救救他?!
你們別再打了,快找醫生救他!!
我求你們...。求你們別再打了,尋風不在了,尋風不在了!!
誰能救救我的尋風?誰?!
我茫然望向四周,每個人臉上皆沾滿了血,或身體殘缺,或揮刀廝殺,叫喊聲,悲鳴聲,大家的眼睛殺成了紅色,沒有人注意到,尋風已經不在了。
這是誰的江山?誰的戰爭?我們為誰而戰?為何而爭?
夕陽,被染成了紅色。
我抱著尋風,坐在冰冷的黃土上,他的身體漸冷。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
不是生與死
而是
我就站在你面前 你卻不知道我愛你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
不是我就站在你面前 你卻不知道我愛你
而是
明明知道彼此相愛 卻不能在一起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
不是明明知道彼此相愛 卻不能在一起
而是
明明無法抵擋這股想念 卻還得故意裝作絲毫沒有把你放在心裡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
不是明明無法抵擋這股想念 卻還得故意裝作絲毫沒有把你放在心裡
而是
用自己冷默的心 對愛你的人掘了一條無法跨越的溝渠
95
手持火把,跟隨獄卒的步伐,走入幽靜的地牢。耳聞水滴悲鳴,腳踩粘稠階梯,空氣中混著發霉的氣味,令人作嘔。
他坐在鐵牢中間,腳上烤著鏈條,稍有動作便會發出響聲。
我湊近火把,看不清他的表情。
「把門打開。」聲音在地牢中迴盪,毛骨悚然。
獄卒腰間別著鑰匙,遲疑。
「難道你還怕我帶他逃走?」我挑眉,目露不悅。
獄卒點頭哈腰,嘴裡咕嚕自己冒犯爾爾,開了門。
我走進,火把點亮了陰暗的鐵牢,盤腿而坐之人一頭黑髮渙散,衣甲未脫,盤腿而坐,閉目養神。
我道,「別裝了。」
他緩緩睜開眼。
「你來做什麼?難道錦帝沒有請你吃勝宴?」他嗤之以鼻。
我摸了摸濕涼的地板,皺眉,這地方比我想像中更糟。
「你想在這兒待多久,一輩子?」我把火把插在牆頭,蹲下。
他沒有出聲,又想閉眼。
「醒醒!」我晃了晃他的身體,「你想死在這裡我不管,可藍雪公主的命不能白丟!」
他忽然睜眼,目光眥然,隱忍怒氣,「那倒叫你兄長過來,我們好好算算這筆帳!」
我席地而坐,「殺她的人的確是宇軒,可你又曾想過她是為誰上的戰場。」
輝帝垂目,「與你何干。」
「...藍輝,為何公主死時,我看見了藍色的雪?」至今,那個畫面依舊詭異,並且被人傳為不祥之兆。前『隱者』也因死而復生,殺了『世界』,百姓以訛傳訛說他是逆天之人,會帶來災難。錦帝為平民心,不久將其斬首示眾。
輝帝沒有回答,「你走吧,他殺了我皇妹,死有餘辜。」
「那公主殺了『祭司』,是不是也算死有餘辜?」火焰跳動,發出響聲。
輝帝激動抬頭,「藍雪待你不薄,你怎可...」
我怒目而視,「尋風救過我一命,待我如同己出,是你出言不遜在先。」
輝帝啞口無言。
我輕歎,「藍輝,我今日來這裡並不是探你口縫,你大可不必渾身冒刺。至於民間所傳的藍色之雪我也沒有興趣,我只是想告訴你,死去的人並沒有錯,錯在我們活著的人,錯在戰爭,錯在利益,錯在江山,錯在那些勃勃野心之人。」
他再次嗤鼻。
「神官的死可以驚天地,泣鬼神,可戰場上的忠將呢?!」我悲哀,「他們每一個人家中皆有妻兒老小,他們的死又有誰關心?!更可笑的是,他們至死皆以為自己是個保家衛國的漢子!為了你與錦帝的野心,為了那個統一天下的傳說,我們這些自詡為不凡之人的小丑,犧牲了多少無辜之人的性命?」
「我不想聽你說教。」他漠然。
「嗯,我也不想說教,我更沒有資格說教,因為我覺得自己雙手已沾滿了血。」出淤泥而不染?那是文人的詩劇,它離現實太遙遠,只能規劃為理想主義。
我起身,拿起火把,「你願意在這裡老死我並不在意,大不了公主白白浪費一條性命罷了。」
大丈夫能屈能伸,你難道不明白這個道理嗎?
地牢之外,天際白茫茫一片,我微瞇眼睛,熄了火把扔給獄卒,交待他好生照顧地下那人兒,掏出了一串銀子。
回到林府,大堂裡放著一口紅木雕花棺材。
我上香磕頭。
尋風,再忍幾日,你很快就能入土為安了。
回到房中,我看見桌上放著碧玉笛。
李叔端茶過來,「見到他了麼?」
「嗯。」我輕哼。
「明日我們便動身。」微胖的身體靠了過來,把我攬住。
「代替你的那人。。是誰?」我的聲音很輕。
「...是個死刑犯...」他的聲音低啞。
「沒有翻案餘地了麼?」眼角瞥見碧玉笛,我掙扎開。
男子眉頭緊皺,「嗯。」
又是一條生命。
我輕撫笛身。
那個死刑犯人,要代替三日後行刑的宇軒,而真正的宇軒,喬裝成李叔,準備與我踏上流浪之路。
「爹爹他們安頓好了麼?」我習慣性確認。
微胖的身體又貼了上來,「鼕鼕。。別再折磨自己了...我真的好後悔,如果當時我再快一步,如果當時死的人是我,是不是你的心中就不會再有他一席之地了?」
我無語,「難道你想與一個死人爭論不休?」
他對於我的冷嘲熱諷早已習慣,不再辯駁。
我折磨著自己,也折磨著他,又犯了相同的錯誤。
第二日清晨,天是灰色的。
夜瞳與虞蘊憂前來送行,我想,不怕死的也只剩下他們二人了。
「行了,你們回去吧,小心被人嚼舌根子。」我望著虞蘊憂微凸的小腹,有些感慨。
夜瞳唧唧歪歪大叫,「誰敢嚼我舌根子,我...」後半句不吉利的話在虞蘊憂怒瞪之下沒了音。
「為你孩子積點口德。」女子輕聲道。
夜瞳抓了抓不羈的黑髮,笑得有些靦腆。
這一對是最出乎人預料的吧,喜酒我是沒喝到,因為夜瞳說當時準備收我禮金時,我卻飛似的逃離了雪都,回洛帝那兒去了,恨的他牙癢癢。
「可惜,孩子的滿月酒我還是喝不到。」有些惋惜。
「你若想看寶寶,我們到時候再偷偷溜回來。」宇軒仍易容成李叔,整理完行囊過來道。
「好不容易離開了,再回來作甚麼!」蘊憂姐姐道,「要看孩子,將來有的是機會。夜瞳與我也想早日離開,到時候我們城外再見吧。」
我點頭。
夜瞳嬉皮笑臉,「小白臉,到時候我孩子要認你做乾爹,你可別逃跑哦!」
我釋然,「就怕我做了他乾爹他就不要親爹了。」
夜瞳大笑。
他仍是如此豁達,儘管經歷了血戰,他卻依舊開懷。
「早些動身吧。」虞蘊憂催促道。
宇軒點頭。
我轉頭,不帶一絲留戀。
夜瞳在身後輕聲道,「小白臉,想開點,還有他在你身邊呢。」
我擺擺手,沒有回頭。
我將尋風葬在日落山半山腰小屋後院。我們曾在這裡生活了半年,平和而又安定的半年,那段再也會不去的時光。
親手挖的墳,親自鑿的墓碑,可什麼也無法挽回。
葬了尋風後,我不願離開。
整日守在墓前,初迎魚肚之白,遙望日落西山。
宇軒喚我,我不聞;宇軒抱我,我不理。
他最終無奈,只得守在我身旁,照顧我膳食。
後來,我不准宇軒去尋風墓前,我說,你來看他,會讓我有罪惡感。
他什麼也沒說。
再後來,我說我不想再見到你,尋風不允許我一心裝下兩人。
那晚他哭了,他說,你醒醒,那人已經不在了。
我扇了他一個耳光,說,你滾!
第二日,他就像什麼也沒有發生過,繼續照顧我。
我說,你再不滾,我就去徇情。
夜晚,他安靜的離開了,留下許多乾糧。
我跑到尋風墓前,第一次哭。
我太自私了吧。
害死了你,逼走了宇軒。
尋風,你恨不恨我?
96
我不知道自己在山上停滯了多久,心中彷彿被掏空,什麼也不剩。
有一天夜裡,我做了一個夢,夢裡只有尋風,他微笑著,正如他死前絢爛的笑容,銀白色的華髮隨風飛舞,立於山巒之巔。
我叫道,尋風。
他回眸,微笑,伸出手臂,攤開掌心。
我將自己的手交出。
可他不接受。
我望著他,不解。
他再次攤開掌心。
眉宇間沒有了憂鬱之色。
我忽然想到什麼,低頭發現手中握著碧玉笛。
我舉起笛子,他點頭。
我說,留給我一點回憶吧。
他微笑著搖頭,銀髮舞動。
我閉上眼,緩緩將笛子置於他掌心。
他挽笛,身影消失在雲霧之間。
第二天醒來,淚浸濕了枕心。我起身來到他墓前,將碧玉笛放於碑文旁。
尋風,謝謝你。
三日後,我下了山。
問農家買了頭騾子,上路。
漫無目的。
我去了汰洲城,尋找曾經與白春燕一起居住的小屋。
屋子沒變,仍是竹籬圍著,養了些家禽。
我在屋外站了很久。
屋內跑出來一男子,身著粗布,平頭濃眉,老實巴交。
他拿了一把稻穀,出來餵雞。
看見我時怔住。
「阿牛,別餵雞了,晚上我要煲老母雞湯。」屋內女子叫道。
我微笑,是春燕姐。
女子圍著紅色圍兜,挫了兩下手心出來搶過阿牛手中簸箕,「那隻母雞我晚上煲了湯給你娘送去...」
阿牛沒有反應,她順著阿牛目光望向我。
「鼕鼕?!」目光中滿是不可置信。
我點頭,笑了,「春燕姐,我還說回來給你找個好婆家呢,這下倒全省了。」
她一臉報羞,「快。。快進屋坐...我擔心了你好久,一直沒見你回來...」
她打開竹籬拖我進屋,「去年外面兵荒馬亂的,我擔心死了!」
阿牛憨憨跟在身後,沒有說話。
傍晚,那隻老母雞成了我們飯桌上的美味。
「姐姐與牛哥成婚了嗎?」我好久沒有嘗過白春燕的手藝了。
春燕姐臉酡紅,「你怎麼一回來就問這問那的,趕快吃飯。」
阿牛深邃瞳孔微微閃爍,我忽然明白自己回來的不是時候。
吃完飯阿牛回了自己家,末了問我睡哪兒。
我沒答,春燕姐道,他是我弟弟,這兒是他家,他當然睡家裡!
阿牛撇撇嘴,走了。
我挺內疚的。
夜晚春燕姐拉著我說話,問我都去幹了些什麼。
我笑道,去打仗了。
「帶走你的那人沒對你做什麼吧?!」她緊張兮兮。
說起洛帝,似乎已是很久遠的事了。
「沒,他待我挺好。」我琢磨了一會兒,又道:「姐姐,我有了喜歡的人。」
一瞬間,她表情僵硬,不過也只是那麼一瞬間。
「呵呵,哪家閨女被我弟弟看中那是她前世休來的福氣!」她呵呵笑道。
我吸了一口氣,「可是我發現的太晚,失去了他們。」
白春燕呆滯。
「我愛上了兩個男人。一個是我哥哥,他漂亮的像神仙,脾氣也好,對我很溫柔,總是笑的,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為了我死過一回。另一個是教我功夫的師傅,他為人冷淡,一頭銀髮,心腸卻極好,為我付出了生命。」我娓娓道來,「可是我太晚發現對師傅的感情,他活著的時候,我想盡辦法拒絕他卻還留他在身邊,他一句怨言也沒有。當他死在我懷裡時,我才明白,原來一個人真的可以同時愛著兩個人,只不過我當時不願意承認。師傅外表雖冷淡,內心卻很溫柔,死前連一句我愛你也不願說,他怕說了我會內疚一輩子。後來哥哥陪我一起葬了師傅,可我不忍心再傷害哥哥,因為我忘不了師傅,無法給哥哥全部的愛,這樣對哥哥不公平,他人這麼漂亮,儒雅又有學問,應該有更好的人愛他才對,所以我趕走了哥哥,用獨孤一生來懲罰自己。」
白春燕低下頭,烏黑的大辮子在月光下反射出柔和的銀光。
「弟弟,我也愛上了一個人。為了他,我背井離鄉,對父母不告而別,外出尋他只求再見一面。可找到他時他卻被人污了,我當時心都碎了,他昏睡時不知道掉了多少淚。後來我放下大家閨秀的架子,死纏懶打跟著他流浪。可他最後還是離開了我,被一個我不認識的大人物帶走了。他走前說讓我等他,他回來會給我找一個好婆家,於是我日日盼,天天等,終於等到了他歸來,可最後卻沒能等到他的心。」春燕姐掩面,我看見有淚水滑落。
「所以,好弟弟,如果你真的愛他,不要在乎這麼多,能留在他身邊,能與他白頭偕老,能活著走下去就夠了,幸福其實很簡單,只是我們俗人都太不知足。」
我抱著她,輕聲安慰。
我在汰洲城留了一個月,為春燕姐和牛哥完了婚。
她說,我不在的期間,她認識了阿牛,阿牛是個老實人,很本分,默默幫她做小本生意維持生計。他雖然知道春燕姐在等人,卻義無反顧留在她身邊照顧她,所以春燕姐說,嫁給阿牛,她會很幸福。
結婚當天,春燕姐說,我一定要見見你哥哥,你把他吹得跟個神仙似的,太讓人心動了。
我微笑。
第二天,我踏上了尋找宇軒的旅程。
我去了過去的木野國,它已經不再屬於藍輝。
自從錦帝統一天下後,立國號為翼,四國皆名為水月國。
輝帝在被囚三個月後立下降表,錦帝封其為輝王,賜良宅美田,黃金千兩。
途中我經過一個小村莊,看見一名男子正在井邊打水,由於口渴的厲害,我上前問他討了口水喝。
他回眸時,我以為那人是曲洛。
可他並不是,因為他看見我時一點也不驚訝,反而熱情的將剛打上來的水遞給我。
我喝了兩口,忍不住看他。
因為他與曲洛長得太像了。
遠處一家農舍,一名紅衣粗布女子叫喊了兩聲「開飯了∼」
男子立刻拿起木桶往回跑。
我道:「等等!」他的木勺還在我手中
他卻頭也不回。
我追了兩步,旁有農家對我道,「阿濱是個傻子,只聽他們家虹姐的話,旁人叫他他從來不理,剛才你能從他手裡要到水喝也算運氣好!」
我輕歎,把木勺給了農家,讓他代我轉交虹姐,再次匆匆踏上路途。
人,應該知足,能與你相愛之人相守一生又何必太在乎其它呢!
這麼淺顯的道理,我卻後知後覺。
我走了一遭木野國,卻找不到宇軒。
再次回到日落山時,我瞧見半山腰的矮平房炊煙裊裊。
踏上青苔,打開農舍,我看見一人白衣勝雪正在準備晚飯。
其實,他一直留在這裡。
我釋然一笑,「宇軒,我回來了。」
他安懷淡定,音如空凌,「歡迎回家。」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