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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都市] 《誘惑的枷鎖3DEADSHOT致命的枷鎖》作者: 英田サキ【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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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誘惑的枷鎖3DEADSHOT致命的枷鎖》作者: 英田サキ【完結】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janet_lam 您是第92569個瀏覽者
文案:
發下誓言要逮捕宿敵柯魯布斯、不斷進行搜查的FBI探員尤特,下一次要面對的恐怖攻擊究竟為何?而潛藏在美國政府背後的巨大陰影又是……
終於掌握到決定性證據的尤特,即將與柯魯布斯展開正面對決!但出現在決鬥現場的迪克,居然被柯魯布斯射出的子彈擊中……三人之間由執念、憎惡、與戀情所構成的無解枷鎖將要終結,還是繼續循序糾纏?
衝擊性的最後舞臺震撼登場!

+++

三三兩兩散佈于深山的簡陋小屋全都關緊了門窗,漆黑夜裡一片寂靜。負責戒備的三名男子神情鬆懈,圍著營火邊取暖邊喝酒。此時東方漸漸魚肚翻白,因此視野還算清晰。
佛利滋.波拿姆放下雙筒望遠鏡,看著手錶確認時間。所有部下早已就定位,只待波拿姆一聲令下即進行攻擊任務。
「這裡是Alpha,Bravo、Charlie、Delta,你們沒問題吧?」
以無線電呼叫後,各小組均回報準備無誤。波拿姆按照預定計劃,下達五點整展開攻擊的命令,然後在草叢堆中坐了下來。
「……準備好了吧?」
「嗯,隨時OK。」
波拿姆身旁傳來少年回答的聲音,少年拿起靠在雙腿間的M二四狙擊步槍,一邊嚼著口香糖一邊趴在地上擺好臥擊姿勢,以狙擊鏡瞄準目標,從他的神態中,一點也感覺不出緊張與不安的模樣。
數分鐘後,迴響整座山頭的槍聲打破寧靜,部下們展開了行動。波拿姆以望遠鏡確認戰況,發覺被偷襲的遊擊隊紛紛拿起槍,一個個從小屋中沖了出來。
以李奧帕德公司制的伸縮鏡頭式狙擊鏡捕捉目標的少年,毫不猶豫地扣下扳機。雖然距離遠超過三百公尺,少年還是輕而易舉的一一減少敵軍數量。
攻擊行動展開還不到三十分鐘,波拿姆的部下們就壓倒性地武力鎮壓了遊擊部隊。波拿姆臉上露出滿意表情,此時耳邊傳來少年興奮的聲音。
「唉,我說波拿姆啊。這把新來福槍的命中率真是高得有趣,實在是太好用了。」
才剛殺了好幾人的少年臉上,浮現一抹天真無邪的笑容。波拿姆壓抑下心中的個人感情,誇獎少年說:
「是你的工夫好,不愧是最棒的狙擊手。」
透過狙擊鏡射擊目標有某種竅門,但這名少年打從最初,便能以天生的直覺瞬間修正角度找出狙擊點,根本毋需旁人指導。
「狙擊任務差不多結束了吧?派我去前線啦,光是支援太無聊了。」
少年不滿地噘起嘴唇,讓波拿姆不由得心生憐憫。波拿姆以前曾被稱為鐵之男,心腸卻不是用鐵鑄造而成的。
「等威利答應後再說吧。」
「那威利下次來營裡時,你一定要拜託他哦。」
少年的語調聽起來就像是要大人買新玩具似的。
「我今天解決了六個人,威利應該會誇獎我吧?」
「這是當然的。」
少年露出高興的微笑。在他心中,威利就跟神一樣崇高。
「你可是他最自豪的孩子呢。」
口頭上是這樣講,可是波拿姆比誰都明白,那名男子不會為少年的死流下任何一滴淚。


1

「我不認為這是伊凱策劃的。」
馬克.海丁斬釘截鐵地下結論,但尤特.雷尼克斯卻不表贊同。
「知道我、羅布前天跟伊凱見面的人,可是少之又少。」
海丁不高興地以指頭敲擊著收拾得有條不紊的桌面。
「或許吧。不過光靠這點無法對伊凱展開調查。雖然你有記下車號,但根據資料庫顯示,那輛車根本不存在。就現在的狀況來說,沒有任何證據能把襲擊你的傢伙們跟伊凱連在一起。」
「就算沒有證據,只要去調查一下馬上就會發現破綻。」
史密斯.巴克斯公司的社長傑克.伊凱,有藏匿恐怖組織首腦柯魯布斯的可能。柯魯布斯是連續炸彈攻擊事件的主謀,也是謎樣組織白色天堂的首領。
「雷尼克斯,你冷靜思考一下,他可沒笨到會把名字亮出來後再襲擊你吧?一旦你們有什麼不測,最先被懷疑的可是他自己哦。」
海丁說的話不無道理。尤特壓抑心中焦躁,把背靠到了沙發上。
從LA來到華盛頓DC,僅僅三天事情便急轉直下。幾個小時前,有名自稱伊凱秘書的男子,對尤特與羅布掏槍,試圖綁架兩人。當尤特第一時間也掏出佩槍想加以還擊時,男子們毫不遲疑地開了槍。
迪克.邦佛特正好在附近。兩人沖進他的車子裡,好不容易才逃離死亡命運。誰曉得那群傢伙居然不死心又追過來,不得已只好在DC街道上演出一場華麗的飛車追逐秀。
「就算不是他直接下令,我也不認為這件事跟伊凱毫無關聯。」
才三十好幾就在FBI總部擁有辦公室的海丁,雖然是一名渾身充滿討人厭精英氣息的男子,但有著與其外表相稱的判斷力與智慧也是事實。撇開個人偏見不談,尤特也承認他是一名有才能的上司。
「為了綁架學者與他的助手特地偽造車號,看來那夥人相當謹慎。」
坐在尤特身邊的羅布.柯納斯用佩服的口氣插嘴進來。海丁左右打量坐在沙發上的尤特與羅布,叉著雙臂露出苦澀神情。
「真是的,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跟柯納斯博士名義上是以學術研究為目的訪談伊凱的吧?照常理推斷,不可能只因為這樣就被襲擊。會不會是你FBI探員的身分敗露了?」
尤特將拳頭靠在唇邊思考半晌,把腦中的推論說了出來。
「伊凱應該不會發現才對。但是策劃襲擊我們的某人,一定不希望有人在伊凱周圍打探消息,不論是學者或FBI。而且為了達到日的,甚至不惜使出激烈手段。」
「那個幫助你們,名叫邦佛特的男子,知道他們的真實身分嗎?」
迪克的名字被海丁說出口,讓尤特的心有如被風吹拂的燭火般,瞬間產生動搖,但他立刻就冷靜下來,點點頭說:「看起來好像是。」
「說不定是柯魯布斯搞的鬼?他對你似乎有某種程度上的執著,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吧?」
尤特明確地搖頭否定海丁的見解。
「我不這樣認為。柯魯布斯如果覺得我礙事,在LA那邊就該下手了;倒不如說,那傢伙反而對我加入FBI,感到有趣,而且他有絕對不會被逮捕的自信,所以不可能會用這種急躁的手法來攻擊我們。」
尤特十分肯定地回答,海丁皺起眉頭,不清不楚地說了句「做事方式真差」。
「你說什麼?」
「我說他們做事的方式非常差勁。伊凱.柯魯布斯,還有襲擊你們的一幫人,三者間必定有某種聯繫存在。然而他們的行動卻毫不統一,就好像多頭馬車一樣。」
「的確。雖然因利益而結合,卻不是一個合作無間的隊伍。」
羅布以輕佻的語調插嘴說道,海丁立刻露出凝重的表情。
「柯納斯博士,你最好還是回LA比較好,不能讓普通公民的你繼續涉險下去。」
吃了一驚的羅布把姿勢坐正,看樣子他似乎從沒想過要這樣做。
「沒關係,我以後會小心行事,請不用擔心我的安全。」
「可是,如果有什麼萬一,可就後悔莫及了。」
「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不會把責任歸咎在FBI上。而且我在DC這邊還有私事要辦,所以打算在這裡停留一段時間。雖然不太願意,不過我有攜帶手槍自衛。別瞧我這副模樣,用槍技術可是好得很。」
羅布的回答非常樂天,但看得出來他是不會輕易打退堂鼓的。明知可能會惹來殺身之禍,卻一點也看不出羅布有害怕或不安的態度。縱使不知道他是遲鈍或是神經大條,尤特仍然相當佩服這名雖是學者,卻膽大至此的男子。
對面前這名無法溝通的物件感到厭煩,海丁故意歎一口氣,馬上又繃緊臉望向尤特。
「雷尼克斯,關於尼杉就讀MSC時,同校學員名單的那件事!」
「啊,有查到什麼嗎?」
MSC的正式名稱為「military school for security cooperation」,是一個受到美國政府認可經營的軍事訓練營。根據尼杉.克拉克所供述,他正是在該處結識柯魯布斯的。因此只要調查當時的學員名冊,就有可能發現柯魯布斯的真面目。
「雖然我們已經盡全力調查,遺憾的是,並沒有發現疑似柯魯布斯的實習生。」
「不該有這種結果才對。尼杉可是自己坦承,在那裡認識柯魯布斯呢。」
「結果就是沒有。那個訓練營裡頭白人並不多,我們逐一進行調查,結果還是一場空。」
尤特起身要求閱讀名單與調查報告,羅布也來到了身邊。接過海丁遞過來的檔案夾,尤特緊緊盯著寫在上面每一個實習生的姓名與地址,沒過多久,尤特的目光在名單中的五號檔案上停了下來。
——達格.梅爾。四十一歲,職業是記者,就讀MSC時住在DC。
「這個叫達格.梅爾的男人,現在住在費城。」
海丁以一副那又怎麼樣的表情狐疑地看著尤特。
「可以借一下車嗎?我想現在去跟梅爾見一面。」
「喂,那名男子可不是柯魯布斯喔。我們已經派了費城分部那邊的人手過去調查,他完全是清白的。」
「我知道。我只是想直接見他一面,聽聽他對MSC的感想,而且說不定他會知道一些尼杉的事情。」
海丁以冷淡目光回應尤特的熱情請托。
「你就是那種不親自調查就不甘心的人吧?」
「沒錯。只要與柯魯布斯有關,再小的線索我都不想放過。海丁,拜託你,請你答應。」
「老實說,你是那種我最討厭的部下典型。」
「就算你不說,我也感覺得出來。」
兩人互瞪了一陣子,無可奈何的海丁聳聳肩表示投降。
「反正我不允許你也會去,就隨便你吧。但是你要謹慎行事,如果有什麼狀況立刻向我回報,聽到了沒?至於伊凱那邊,我會派幾個人監視的。」
尤特點點頭表示瞭解,把檔案夾放回桌面。
海丁準備的調查用車,是一輛不顯眼的白色箱型車。尤特跟羅布把各自的行李置於後車廂。因為海丁判斷變更下榻飯店較為安全,派遣部下替兩人把行李拿了回來。
「我來開車吧!因為我有朋友住在費城,那邊我開車去過幾趟。」
羅布伸出手要拿鑰匙。多虧他自願幫忙,不然真要有狀況發生,尤特還沒自信能夠邊握方向盤邊回擊。
「……真的沒關係嗎?」
尤特看著羅布的眼睛輕聲問道。羅布明明發現尤特一臉嚴肅,卻故意裝儍微笑說:「沒關係,反正我喜歡開車。」
「羅布,我是認真的。你真的不回LA嗎?」
「不回去。在時間許可下,我打算陪你一起調查。」
「可是,搞不好還會被襲擊也不一定。冒生命危險來滿足好奇心,實在太笨了。」
羅布輕輕碰觸尤特的手,溫柔地將車鑰匙搶過來。
「的確,身為一名犯罪學者,我對這事件相當感興趣。不過這並不是我留在DC的唯一理由。要是我回去的話,一定會很擔心你而無法專心做任何事情。與其在遠方瞎操心,倒不如冒險留在你身邊幫忙……快點上車吧!」
心中充滿對羅布的感激,尤特坐上副駕駛座後,羅布慢慢開動車子,駛出FBI總部上了賓州公路。一路上,尤特不時望向後照鏡確認後方有無跟蹤。
尤特神經質地四處張望有無異狀,此時羅布開口說:
「尤特,雖然這是我的猜測,不過我想他們不會立刻在半路設下陷阱的。」
「為什麼你會這樣想?」
「那些傢伙們應該已經發現,不小心洩露伊凱的名字可能會使自己曝光,所以之後他們行事會更慎重才對。當然,我們也不能太過鬆懈就是了。」
尤特可不像他這麼樂觀。自己早就知道這是一項危險的工作,而且心裡也有了覺悟,如果真的遇襲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可是羅布只是一個普通人,絕不能讓他因為自己而受傷,更不用說性命受到威脅。
「羅布,如果要買槍就先去維吉尼亞州一趟吧。」
再十分鐘車程就可以越過波多馬克河抵達維吉尼亞州。DC禁止販賣槍械,但槍支管制較為鬆散的維吉尼亞州,有許多毋需身分證明就可購買槍支的店家,只要到那邊就可以買到手槍。
「不了,我不需要手槍。我只是為了要說服海丁才那樣說的。我討厭手槍,就算是為了自衛也不想帶。」
羅布難得滿臉正經地說這些話,察覺尤特若有所思的視線,他立刻放鬆緊繃的嘴角。
「我弟弟因為手槍走火而喪生。他把我爸放在抽屜的手槍拿出來當玩具,那年他五歲,我也只有十二歲而已。從那時候起,我就發誓一輩子不碰手槍。不好意思,都到這個節骨眼我還那麼感情用事。」
尤特搖搖頭說了句沒關係。羅布沒必要勉強自己用槍,因為保護他是尤特的責任。
「對了,關於烏鴉星座的事。明明是個大發現,海丁卻一點也不在乎。」
羅布語帶不滿地說道。
「他那種個性的人,是沒辦法理解這種想法的。他聽到柯魯布斯以自己名字這種不合邏輯的理由選擇犯案現場時,不是露出異常厭惡的表情?」
羅布扭曲著姣好的嘴形,看起來就像是鴨嘴一樣。
「真希望他不要把個人好惡放到公事裡頭。」
柯魯布斯至今引起的連續炸彈攻擊事件,彼此間沒有任何共通點,因此FBI認為,這些地點是隨機挑選出來的。可是柯魯布斯無意間洩露了下次的鎮定地點「α」,尤特標出犯案場所時也發現到那是烏鴉星座的形狀。
根據星座圖上「α星」的相對位置,下一波的炸彈攻擊目標有可能是紐約。但海丁表示,就算把尤特發現的事情向上呈報,由於無法縮小犯案時間及範圍,想靠有限警力去預防,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羅布,柯魯布斯所做的事算是恐怖攻擊嗎?」
尤特喃喃低語,而羅布似乎也抱著相同的疑問,點了點頭說:
「這很難下判斷。一般說來,恐怖攻擊是以暴力行為引發社會恐慌,強制完成組織的政治目的。但實際上恐怖攻擊的定義卻沒那麼容易。對某國而言是恐怖攻擊的犯罪行為,對另一個國家來說,可能是正義之舉。就這次事件來講,如果柯魯布斯率領的白色天堂是狂信組織,應該可以把他們的犯行當作恐怖攻擊吧?」
「可是柯魯布斯的目的完全不明,也有可能是個人因素引起犯罪動機。」
「就算這樣,FBI是以恐怖攻擊為前提進行調查的。到頭來,到底是不是恐怖攻擊,還是得由第三者來定義才行……你很在意柯魯布斯的動機?」
看到陷入沉思的尤特.羅布下了自己的判斷,他說的一點都沒錯。
「嗯。我心裡總是有一種無法抹滅的奇怪感覺。為什麼他要犯下這麼多炸彈攻擊事件,在美國國土上刻下自己的姓名?單單只是為了炫耀嗎?」
「確實有這種可能,不過在逮捕柯魯布斯前,恐怕誰也不瞭解他的目的與動機。話說回來,犯下這麼大規模的罪行,絕不可能只是為了自我滿足吧?」
就算知道柯魯布斯的動機也無法結案。尤特雖然明白,但心中對瞭解柯魯布斯真正想法的渴望卻愈來愈強。
車子進入九十五號公路,距離費城大約還有一百三十英里。如果一切順利,在日落前應該可以抵達目的地。
羅布跟著收音機流瀉而出的音樂哼起歌來。由於沒有被跟蹤的跡象,尤特緊張的情緒也漸漸放鬆下來。一邊望著窗外飛逝而過的風景,他一邊提醒自己,不要無意義地繃緊神經。要是不能因應各種場合巧妙地切換心情,只是徒勞消耗掉精神力而已。人無法長時間集中精神,因此在沒有急迫危機的現在,必須盡可能放鬆才行。
尤特將頭靠在副駕駛座椅枕上,有如深呼吸般沉重地吐了口氣。羅布開車雖然小心,卻也不是那種只顧著開慢車的人。他保持一定的速度,如果碰到前車太慢就守規矩地超車;如果後方來車跟得太近,就自然地變換車道讓對方先行。保持適當車距地穩穩開著車,看上去雖然簡單卻意外的困難,尤特覺得可以從開車看個性的說法一點也沒錯。
在羅布流暢舒適的開車技術下,尤特在腦海中的角落思考起來,如果人生能跟開車一樣就好了。就像開車時能自行決定目的地、速度、休息地點、同車的人一樣,如果這種如天方夜譚般的想法能實現,那麼活著該會有多輕鬆啊?
尤特從沒想過要輕鬆過活。環境所帶來的強大壓力,總會讓人感到懦弱膽怯。
尤特現在的人生,就像是看不到下一秒會沖往何方的雲霄飛車。在不知道終點站的情況下,以極快速度不斷猛衝,沒有時間慢慢欣賞風景。話雖如此,這卻是尤特心甘情願的。離開傑魯卡監獄時,尤特本來有機會可以下雲霄飛車,但他卻刻意放棄了這個機會。
尤特的立場,在短短時間內產生了極大改變。從毒品搜查官、殺人犯、囚犯、一直到FBI探員;跟演員在電影中扮演各種角色不同,尤特的立場與生活環境變化之快,令人眼花繚亂,有好幾個瞬間他都覺得無法調適自己的心態。
為了追殺柯魯布斯,迪克從監獄逃亡飛向外面的世界。描繪著與迪克再度相會的夢想,尤特進入FBI追捕柯魯布斯。
結束實習成為探員的尤特,為了調查化身成尼杉.克拉克的柯魯布斯來到LA。在那裡,與過去曾數次幫助FBI的羅布.柯納斯相遇。羅布雖然年輕,卻有著豐富知識與敏銳觀察力,是一名優秀的犯罪學家。
結識知道尼杉過去的羅布,讓尤特獲益不少。除了得知白色天堂的資金來源是毒品,以及成員人多是MSC的實習生外,隨著調查的進展,甚至發現柯魯布斯與經營傑魯卡監獄的美國最大矯正企業——史密斯.巴克斯公司有很深的關係。
尤特與羅布緊急動身前往DC,以學者與其助手的身分訪問史密斯.巴克斯公司的社長伊凱。訪談雖然順利結束,但在那之後,尤特卻在伊凱下榻的飯店意外與迪克再度相逢。
與伊凱侄女潔西卡一起行動的迪克,把那一頭耀眼金髮染成濃濃的茶色,名字也換成史蒂夫.穆拉。雖然裝作不認識與迪克道別,但無論如何都按捺不住心中思念的尤特,還是跑了回去。雖然成功再會,但現在的兩人為了不同目標在追捕柯魯布斯。FBI以逮捕為第一優先,相較之下,CIA則是企圖暗殺。完成身為探員的使命,等於是妨礙迪克復仇,這跟在監獄時互相吸引的情況完全相反。
不管彼此立場是多麼不同,無法壓抑彼此愛戀的兩人不在乎天長地久,任那泉湧而出的愛意與欲望支配互相索求。一邊分享再會的喜悅與離別的痛苦,短暫時間內激烈又甜蜜地交纏身軀。尤特與迪克分別後獨自思索一整夜,終於決定自己該走的道路。就算必須阻止迪克賭命也要達成的心願,也一定要親手逮捕柯魯布斯。一方面是因為身為探員的自尊,更重要的是,不能讓迪克的手染上柯魯布斯的鮮血。
但對一心想跟迪克相見,而不顧一切勇往直前的尤特來說,這卻是個痛苦的抉擇。本來應該是最瞭解迪克心情的自己,卻成為他復仇道路上的妨礙者。
對宣告要親手逮捕柯魯布斯的尤特,迪克表示能夠理解。不,所謂理解也許不過是敷衍罷了。迪克只不過是說,要以FBI探員的身分達成任務是你個人的自由;換句話說,也就是指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所以迪克其實明確表達了此後互不干涉彼此行動的意思。
——走自己相信的道路就行了。
看不透的蔚藍眼眸與淡泊口吻。將一切情緒深埋內心的迪克,看起來就像是陌生人一樣。
尤特雖然不後悔下了這個決定,但思念迪克的鬱結心緒,仍是讓心靈受盡折磨。尤特還感覺得到迪克殘留在身上的體溫,唇瓣重疊的觸感、緊抱自己的強壯臂膀、還有因苦悶而瞇起的火熱眼神……
「尤特。迪克不是說過『真正的敵人躲在白宮』,對這句話你有什麼想法?」
迪克的名字突然從羅布口中迸出,讓尤特有如被看穿心事般倏地一驚。為了不洩露內心情感,尤特刻意以平板音調答道:
「我不知道。如果指的是柯魯布斯或伊凱背後,還有政府相關人士在操縱,我就能理解。」
因冷戰結束造成國防預算不斷削減,因此軍火企業紛紛轉型成經營監獄之類的矯正產業——史密斯.巴克斯公司便是其中一例。
史密斯.巴克斯公司與母公司馬斯通用公司,應該和許多政治家都有深厚的關係。
「沒跟海丁提這件事,是怕他的立場不穩定?」
一針見血的意見流瀉而出,羅布似乎看透海丁的人格與尤特心中的想法。
「嗯。海丁的野心很大,應該會盡可能避免自己的經歷染上污點。如果他知道這些事的背後,有政府相關人士在運作,有可能會更加慎重而使我們無法自由調查。」
「也就是說,趁現在多搜集一些情報的意思吧?如果能從梅爾那邊聽到一些有用的情報就好了。」
「就算白跑一趟,也比坐在原地什麼都不做要好多了。」
羅布瞥了尤特一眼。察覺他意味深遠的目光,尤特問道:「怎麼了?」
「不要太勉強自己哦。」
「什麼意思?」
「昨天晚上你回來的時候,臉上掛著一副深受打擊要死不活的表情。不但這樣,早上還被身分不明的傢伙追殺,而你卻表現得跟平常一模一樣。」
尤特輕輕搖了搖頭回答:
「我沒有勉強自己,其實我只不過是膽小而已。因為我想在還有行動力之前,能夠不要灰心地拼命努力。」
面對羅布,可以不用逞強吐露心聲。羅布昨晚溫柔迎接與迪克分離、傷透心回到飯店的尤特。但他給予的不光是柔情撫慰,還給了良藥苦口的意見,要尤特好好思考身為探員,以後該怎麼做。
羅布雖然說自己對尤特抱持著特殊情感,卻仍然明白說出身為友人的意見,絲毫沒有刻意討好的想法。雖然認識他不過短短數日,但是愈瞭解羅布的個性與人格,就愈信賴他這個人。
「你想努力是很好啦,可別把自己逼得太緊了。」
「嗯,我瞭解。但是我有一種不一直行動就會崩潰的感覺。」
尤特說不上來是什麼樣的事物,帶給自己這種沉重壓力。壓在尤特心上的重擔實在太多了。與迪克決裂後的關係、逮捕柯魯布斯的壓力、悄悄籠罩的權力陰影。這些事物複雜地糾結在一起,如同一條巨蛇般,緊緊纏繞住尤特疲憊不堪的精神。
「我覺得自己好像一直在追求某些事物,藉此來保持內心平靜。這就叫做逃避吧?」
「也許吧。就心理學而言,接近壓抑、補償及逃避這些情感。不過這沒什麼好在意的,只要是人,誰都會想在不安或不愉快的情緒中保護自我,下意識逃避現實,企圖維持一時的心靈平靜。」想逃避的現實——首先浮現在尤特腦海中的,就是迪克的事情。雖然與迪克朝著同一個方向前進,卻像平行線般毫無交集。兩人在剎那間雖有短暫交會,卻又以昨夜為界線分隔開來,今後將會漸行漸遠吧?
「還能冷靜分析自己的精神狀態,就用不著擔心。不過千萬不要太過勉強。所謂極限這種東西,跟在遠方的終點可不一樣,它就像是絕崖峭壁,是會突然出現在面前的。一旦到了這個地步,就會發現自己無路可逃。當你覺得已經撐不下去時,有時候已經太晚了。」
精通心理學的羅布,說出來的話格外有分量。
「如果有煩惱或是壓力,不要客氣儘量跟我說。現在的你比你自己想像的,承受的壓力更大。如果不偶爾發洩一下,身體會撐不下去哦。」
「謝謝你,羅布。」
尤特衷心感謝這番充滿安慰的話語。
羅布繼續說道:「你欲求不滿時也可以跟我講,我可是隨時全副武裝,準備在床上取悅你——要是想來個車震我也無所謂啦。」
這名英俊的犯罪學者,有時會毫不在意說出與俊臉完全不配的下流玩笑。
「……你這個人啊,老是會說出這種沒必要的話呢。」
尤特單手撐著臉頰,冷眼側目羅布臉上得意的表情。


2

太陽西沉前總算抵達了費城。車子下了高速公路,朝著繁華的中央市北上而去。
賓州最大的都市費城,是孕育獨立宣言與美國憲法的有名地區,也曾是美國首都。據說造船及鋼鐵產業衰退造成失業者激增,有一陣子街上十分荒涼,也造成此地荒蕪的刻板印象。但混雜在現代叢林中充滿歷史感的古代建築,並沒有給人那麼差的印象。
尤特詢問附近的治安問題,羅布回答因地區而異,隨後又加了句「在哪裡都能這樣講就是了」。的確,不管是NY或是LA,都市中心跟郊區的情形也不能一概而論。
達格.梅爾就住在三層樓公寓的一樓,視窗透出的亮光顯示主人就在房中。
按下門鈴後,梅爾一派悠閒地探出頭。他是一名蓄著胡碴的魁梧男子,亂翹的金髮雜亂地紮在後腦勺。上半身是一件印了誇張圖案的T恤,從袖子中穿出來的是,有著骷髏頭刺青的粗大上臂。乍看之下與其說是記者,倒不如說比較像是騎著哈雷狂飆的暴走族。
知道來訪的人是FBI探員時,梅爾立刻變了臉色。
「之前也有別的探員來過了。現在是怎樣?只是待過MSC就被當成罪犯看待嗎?」
「沒有這回事,我只是想聽聽您的寶貴意見當參考。方便進去裡面談嗎?」
梅爾一臉不情願地讓尤特與羅布進門。看他走路時微微拖著右腳,讓尤特既到些微的異樣感。
「匹薩才剛送到而已,可以讓我趁熱吃吧?」
雖然兩人在對面坐了下來,梅爾還是大刺刺地咬了口意式臘腸匹薩。尤特在心中苦笑,偷偷對羅布使個眼色。
「非常抱歉,打擾您用晚餐。」
尤特露出禮貌微笑道了個歉,梅爾點點頭說:「知道就好。FBI為什麼總是這樣說來就來,都不管我到底方不方便?事先跟對方約好又不會被開罰單。」
「如果事前說要來拜訪,很多時候都會找不到人。」
聽到尤特諷刺的話,梅爾的臉浮現狡猾的微笑說:
「那倒也是,如果我知道你們今天要來,肯定不會待在家裡……你們想知道有關尼杉.克拉克的事情吧?不好意思,沒什麼特別值得講的。不管怎麼說,在MSC認識他也是四年前的事了。我只記得他是一個不愛講話的怪人。話說回來,會志願進入那裡的美國人,不是軍事狂就是極右派分子吧。」
梅爾毫不在意地舔著手上沾到的起士,一邊下了斷言。尤特聽完後立刻問道,「那麼梅爾先生,為什麼你會加入MSC呢?既然你是記者,那一定是為了工作囉?」
「算是吧。與其說是記者,不會寫報導的我還比較像是取材者。我跟一個叫蘭迪.奧滋的撰稿者,配合了很長一段時間。」
取材者要負責去現場搜集各種資料,將這些情報寫成報導則是撰稿者的工作。基本上,取材者是不會走到幕前的。
「你的工作夥伴奧滋,是《對美帝敲響警鐘》的作者蘭迪.奧滋嗎?」
羅佈滿臉驚訝地插嘴,梅爾則是用意外的表情望著羅布。
「你看過蘭迪的書?」
「他寫的書我都看過。從美國對其他國家施加的軍事壓力到政治謀略,每一篇報導都很有意義,其中最讓我吃驚的,還是書中所搜集的情報。」
「這些話聽起來還真舒服。那傢伙寫的報導中,有一大半都是用我搜集的資料寫出來的。」
梅爾露出滿意的微笑,指著貼在牆壁上的照片說.「那就是蘭迪。」
照片中,梅爾與蘭迪站在一起,背景看起來應該是南美一帶的街角。
「蘭迪正想寫一本針對美國干涉中南美洲政局的書,所以他拜託我混進MSC搜集情報。打從以前,就有大批中南美的員警或士兵被送到那個訓練營。那些傢伙學會了對抗遊擊隊的戰法、間諜活動及拷問方法後回到祖國,做下許多軍事政變及虐殺的勾當,因此蘭迪想要知道訓練營裡面的實際狀況。」
美國實習生與中南美洲過來的人一進去就會被分開,住宿場所與訓練課程也完全不同。因此梅爾判斷再留下去也是浪費時間,兩個禮拜左右就自行退學了。
「有跟尼杉比較親密的實習生嗎?」
「那傢伙滿自閉的,我不覺得他會跟誰特別好。」
尤特不死心地追問梅爾,當時有沒有發生任何事件,無論是多不起眼都行。尼杉與柯魯布斯第一次接觸的地方就在MSC,因此柯魯布斯當時肯定就待在MSC。雖然梅爾沒有自覺,卻極有可能見過柯魯布斯。
梅爾露出一副「就算你這樣講,不記得就是不記得」的困惑神情,然後突然像是想起某事似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走到書架那邊拿了一本厚重的檔案夾過來。
「這是那些交給蘭迪資料的備份,裡面也有一些照片。雖然那邊禁止攜帶攝影器具,但我還是偷偷帶了打火機造型的相機拍過幾張照片。」
詳細記錄著訓練內容與內部狀況的檔中,夾有數枚照片。因為畫數低,所以每一張看起來都很模糊,不過還是可以勉強看出臉部輪廓。身著迷彩服的實習生中,確實有尼杉的身影。
「……在尼杉旁邊的男子是誰?」
尤特指著一名年輕白人問道。他的身高與尼杉差不多,臉上表情看來十分穩重,雖然尤特沒見過他,卻有一種似曾相識的奇妙錯覺。
「嗯?啊,那傢伙不是實習生,而是教官。名字叫……什麼來著?」
梅爾翻著資料,翻到想找的那一頁後,把寫在上面的名字念出來。
「佛利滋.波拿姆。是一個還不錯的傢伙,滿受實習生歡迎的。因為他很會說話,所以人家上他課時都很專心。比起軍人,他更適合當老師……對了,聽說波拿姆會把喜歡的學生找去自己房間,然後上一些特別課程。」
尼杉似乎也是其中一名。尤特又看了看波拿姆的臉龐,突然心頭湧上一陣強烈的懷疑。尤特試著用手指遮住臉的部分,仔細觀察他的體型。波拿姆雖然不是肌肉男,卻擁有一副結實體格,加上略為傾斜的肩線及纖長手臂……
「尤特?你怎麼了?」
羅布對凝視著照片,一動也不動的尤特露出吃驚的表情。
「——羅布,就是他沒錯。」
「咦?」
「這名叫波拿姆的男子就是柯魯布斯。」
「你說什麼?是真的嗎?」
雖然名字與五官不一樣,尤特卻相信自己的第六感。雖然知道光靠直覺非常危險,但尤特的本能感覺到,這就是整型成尼杉前的柯魯布斯。
「柯魯布斯是誰?」
不知內情的梅爾眼中閃著好奇光芒,開口問道。
「他是犯下某事件的嫌疑犯,因為查不到真實身分使案子陷入膠著。你知道有關他的任何事情嗎?」
「我想想。他說過自己曾在南美與遊擊隊打過仗。雖然沒有明確說出國名,不過聽他的口氣,我猜大概是哥倫比亞。」
柯魯布斯的經歷,一點一滴暴露在陽光底下。他的本名是佛利滋.波拿姆,曾跟哥倫比亞的遊擊隊作過戰。光靠這些雖然沒辦法找到他現在的躲藏地點,但追查到柯魯布斯有如白紙般的過去,可說是一項重大進展。
「也就是說,波拿姆曾是美國軍人囉?」
「可能性很高。不過在哥倫比亞與遊擊隊作戰的也不只美軍;除了哥倫比亞政府軍外,還有右派民兵組織,再來就是用錢請來的傭兵。你應該知道那個國家非常動盪不安吧?」
哥倫比亞是古柯鹼的一大產地,從該國走私進美國的古柯鹼可說不計其數。尤特在DEA(司法部毒品取締局)時,為瞭解當地毒品產業動向,對哥倫比亞的局勢也做了一些研究。
「左派反整服勢力的革命軍、右派民兵聯合自衛隊,及政府軍等組織,在哥倫比亞國內引發戰亂對吧?」
「沒錯。再加上美國政府躲在幕後操縱一切,美國這幾年對哥倫比亞提供了將近四十億美元左右的軍援,表面上看,是要消滅毒品與恐怖組織,骨子裡卻是一場漫天騙局。」
話題一轉到政治內幕,尤特就只能舉雙手投降了。他求救似地望向旁邊,羅布點點頭表示同意梅爾的意見,開始對漫天騙局提出補充說明,「在南美洲,認為該跟美國保持距離的左派政權不斷增加。美國為此可是拼了命地想要保住哥倫比亞這塊地盤,而且哥倫比亞的石油資源又相當豐富。雖然美國政府高唱一些要對抗毒品.或是撲滅恐怖組織的美麗言詞,其實卯起來干涉哥倫比亞內政的最大目的還是石油。左翼遊擊隊會妨礙油田開發,有時候又會破壞美國企業建造的輸油管。所以美國以遏止毒品走私,以及殲滅實行恐怖攻擊的邪惡遊擊部隊為由,在哥倫比亞建立不少美軍基地,又提供政府軍大量軍火,甚至還幫他們訓練士兵。」
「可是遊擊隊用販毒獲得的資金,從事綁架與恐怖攻擊是事實吧?對哥倫比亞的民眾而言,應該很歡迎美國的支持才對,不是嗎?」
在哥倫比亞境內,據說一年有超過數千起由左翼遊擊隊所策劃的綁架事件。除此之外,他們還犯下許多炸彈攻擊及殺人事件,實在無法放任不管。
「遊擊部隊當然很麻煩,不過與政府軍關係親密的右派民兵行為更是惡劣。他們被稱為准政府軍,專門替政府幹一些骯髒下流的勾當。美國政府明知這群人走私大量古柯鹼進入美國,卻仍提供他們經濟援助。如果真的要撲滅毒品,第一個該解決的,應該是右派民兵才對;然而美國政府卻對這些惡行視若無睹。這下子你該知道,美國政府高舉的口號有多虛假了吧?」
梅爾敬佩地望著羅布,低聲說:「以一個FBI探員來說,你懂得還真多呢。唉,現在的美國正快速轉變為軍事獨裁國家。從侵略阿富汗到伊拉克戰爭,全都是以反恐戰爭這種美麗口號,來掩飾背地裡搶奪石油資源的真正企圖。不是有人說,能支配石油就能支配世界嗎?美國對哥倫比亞的政策就是實踐這個理論。事實上,現在的MSC裡頭,最多的就是哥倫比亞人。」
梅爾繼續說明下去,原來MSC找來中南美洲的人入學,等他們回祖國後,就可以替美國建立起類似同志的關係。而這個結果,也讓美國能以軍事支持等理由,派遣部隊甚至駐紮當地。
「中南美各國被MSC的畢業生搞得一塌糊塗。從大規模的虐殺、軍事政變到暗殺,全是一些見不得人的事。所以蘭迪想要寫一本書,內容就是針砭主張撲滅恐怖主義的美國,一邊在自己家後院栽培恐怖分子,又以正義為名侵略他國的現狀。而那本書裡面,還有與這些事情有所牽扯的政治家、軍人與企業集團的真名。」
梅爾臉上泛起沉重神情,從那之後便一句話也沒講。
「為什麼奧滋先生沒出這本書呢?」
梅爾沉默地搖搖頭,而由羅布回答了這個問題。
「他已經過世了。好像是心臟病發作吧?」
梅爾模棱兩可地低聲回答,「算是吧。」
羅布聽到皺起眉頭說。「『算是吧』是什麼意思?」
「我認為蘭迪是被某人殺害的。雖然我不知道對方用了什麼手法,讓他看起來像是心臟病發作死亡。」
超乎想像的見解讓尤特十分驚訝,當他進一步詢問有什麼證據時,梅爾用帶著憤怒的強烈口吻丟下「我沒有證據」這句話。
「不過我是這樣想的。那傢伙是一個才剛滿四十歲的健康男子,既不抽煙也不喝酒,又不像我都不運動,而且也有定期做健康檢查。會讓他心臟病發作死掉的因素,可以說是沒有。」
光靠這些說法就認為奧滋是被謀殺的,尤特實在無法認同。察覺到室內流動著一股不信任的微妙氣息。梅爾再度加強語氣說道:「還不只這些。打從奧滋著手寫這本書,就遭到某人的威脅。從以前三不五時就有人故意找奧滋麻煩,雖然他認為那只是惡作劇罷了。」
尤特與羅布對望一眼。雖然這番說辭有點令人難以置信,但如果奧滋曾受到脅迫,被兩人想成是被害妄想的梅爾就有些可憐了。
「奧滋先生的原稿完成多少了?」
「草稿部分已經全部寫完。因為那傢伙對修辭十分講究,所以離交給出版社的階段還早得很。順帶一提,蘭迪死掉後,我在他的電腦、磁片跟CD裡找過,都沒發現已完成的原稿。」
「你的意思是說,可能有某人把這些資料拿走了?」
梅爾面無表情地點點頭,表示除此之外沒有別的可能。

[ 本帖最後由 黑暗帝王 於 2013-11-14 20:05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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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原始資料還在你手上,為什麼你不以共同名義替奧滋先生出版這本書,好完成他的遺願呢?」
對於羅布的問題,梅爾疲倦地搖搖頭說:
「我的文筆不好。雖然沒差到哪裡去,但是我寫不出那種論說文型式的報導,更何況我可是很愛惜性命的人。這樣說對蘭迪有些抱歉,可是我還想多活幾年。」
對深信奧滋先生是被謀殺的梅爾來說,會下這種判斷也無可厚非,誰也不能以膽小或是沒勇氣之類的理由來責備他。
「梅爾先生,我們正在找你在MSC認識、那個叫波拿姆的男子。在他背後有某種政治勢力存在,說不定奧滋先生被殺跟這件事有關。」
雖然試著想再套出一些情報,但梅爾露出憂鬱表情一語不發。尤特判斷再問下去也不會有其它進展,道了謝超身告辭。
正當兩人要開門離去時,梅爾突然叫尤特等一下。他把剛才的資料夾,再加上別的資料一起塞給尤符。
「把這些拿去吧,我已經不需要了。」
「可以嗎?」
「嗯,希望能幫得上你們的忙。這個跟那個檔案是蘭迪留下的手稿,他死前沒多久把它交給了我,請我幫忙看一下。」
尤特道了謝,然後有些猶豫地問梅爾,他的腳怎麼了。他一直很在意這個傷是什麼時候弄出來的,如果以前就有的話,應該無法進入MSC才對。
梅爾隨手拉起褲管,原來他的右腿是義肢。
「某天深夜,我一個人走在街上,突然有車子從後面撞過來,而肇事逃逸的犯人到現在還沒抓到。」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是最近發生的意外?」
梅爾瞬間沉默下來,然後面無表情的回答說:「就在蘭迪死後的第三天。」
尤特撥電話給海丁,重點式地報告從梅爾身上打聽到的情報,然後請海丁即刻調查佛利滋.波拿姆的底細。一知道很有可能查到柯魯布斯的真面目,海丁似乎完全忘記,他本來不想讓尤特前來費城調查,便很高興地掛了電話。
回程時由尤特負責開車,羅布一坐上副駕駛座立刻打開照明燈,流覽起剛剛才從梅爾手上拿到的手稿。擔心羅布暈車的尤特要他下車再看,可是羅布說了聲不要緊後,便靜靜翻閱起原稿。
車子穿過費城大街上了高速公路。一路上尤特一直在思考梅爾的事情。如果奧滋真是遭到謀殺,那麼梅爾也很有可能被同一個兇手開車撞傷。考慮到梅爾還活著的事實,也許這不過是個警告而已。
「糟了!」
車子開了快一小時,羅布突然大叫起來,吃驚的尤特連忙問他發生什麼事了。
「尤特,我們忘記吃晚飯。我快要餓死啦!」
「……什麼,原來是這種事。喊那麼大聲害我嚇一跳。」
「這可不是能隨便開玩笑的。對我來說,三餐是極其重要的事。下一個交流道先下高速公路,然後去第一家看到的餐廳吃飯,拜託你了。」
看他這麼拼命拜託自己,尤特邊笑邊答應請求。
「奧滋先生的原稿如何?有沒有什麼可以派上用場的線索?」
「嗯,有很大的收穫。不過我現在還在整理想法,可以等我吃飽後再講嗎?我肚子一餓頭腦就不靈光,沒辦法說明得有條有理。」
尤特回答:「要等多久都行。」為了理清錯綜複雜的案情,羅布的知識與推理能力是不可或缺的要素。尤特雖然能找到四散的線索,卻無法掌握事情的全貌。
下了高速公路,找到一間附設在汽車旅館旁的餐廳。在那邊解決掉遲來的晚餐後,羅布提議在隔壁的汽車旅館休息一晚。透過窗戶,可以看到汽車旅館的招牌上「VACANCY」(尚有空房)的燈正亮著。
就算現在回去DC也已經是半夜了。與其花時間找另一家旅館,倒不如直接入住這裡還比較方便,於是尤特同意羅布的建議。走到汽車旅館的櫃檯詢問,幸好還剩下一間雙床雙人房。
輪流沖澡後,羅布坐在床上打開資料夾,尤特也在自己的床上坐下來。
「自從跟你一起調查後,我就一直憑想像力,想要揣摩整件事的來龍去脈。雖然我對自己的猜測沒什麼自信,不過在讀過奧滋的原稿後,我認為自己的推理大致上沒錯。」
尤特沉默地凝視羅布認真的臉龐,不想在這個時候插嘴。
「說得太詳細會沒完沒了,我就真接說結論,沒關係吧?」
「嗯,拜託你了。」
「首先,第一個重點,就是迪克提到的那個躲在白宮的敵人,我想指的應該是比爾.馬寧。」
「比爾,馬寧?」
尤特半信半疑地喃喃自語。這個名字在兩人的對話中,不知被提過多少回。
「馬甯娶了馬斯通用公司的社長千金,而且他的家族還從事與石油有關的生意。光看馬甯迎娶軍火商的女兒為妻,也能知道他是一個很有野心的政治家吧?」
「這樣講是沒錯。」
「你看起來不太相信。」
「他是現任總統的秘書,又是下任副總統候選人。像他這種大人物指使柯魯布斯引起恐怖攻擊,不會太過莽撞?如果被揭露出來可是會自毀前程。」
「沒錯,如果被揭露的話。但是柯魯布斯與馬寧之間的關係,還沒有任何人曉得。柯魯布斯本身就是謎般的存在,不管怎麼調查他,都不會找到馬寧身上。到目前為止,我只是看著面前這些零亂線索,靠著推理排出輪廓罷了。可是如果馬寧就是躲藏在白宮的黑幕,這幅巨大拼圖就一口氣完成了。」
羅布的眼神雖然興奮,卻用冷靜的口吻繼續說明下去。
「馬寧家族因石油而興盛,也送了不少人進入政治界。為了鞏固家族企業的地位,而想掌控政治力量的想法可說是昭然若揭。在家族裡,馬寧的野心特別大。當過上議院議員後,現在又以負責經濟政策的總統秘書身分在白宮活躍。他非常受到總統信賴,甚至具有左右國家政策的能力;除此之外,也對主張強化國防的新殖民主義政客們,有極大的影響力。」
一邊翻動奧滋的原稿,羅布繼續說:
「這份原稿裡有許多馬甯不為人知的秘密,一旦公開,對他不是件好事。當然這種東西與其說是新聞,本質更接近爆料。所以就算出成書,也不見得會影響到他的政治生涯。但不管怎麼說,還是會讓他的形象受損。你聽聽看這一段——」
羅布拿起原稿,把上面寫的內容念出來:
「大概沒有任何一名政治家跟比爾.馬寧一樣,與哥倫比亞具有極其深厚的關係。他在擔任上議院議員前,以石油公司重要人物的身分,數度訪問哥倫比亞,現在也對政府支持哥倫比亞的政策,表現出熱心支持的態度。不過,他跟哥倫比亞一名傳說與毒品組織有密切關係的政治家在一起的畫面,不知被目擊過多少回。」
羅布對尤特投射出詢問的目光。
「以一名消滅毒品為前提,支持哥倫比亞的政治家來說,我覺得這種行為很矛盾。不過讓我最在意的,還是柯魯布斯的資金來源也是毒品一事。」
尤特老實地說出感謝,羅布滿意地點點頭說:
「嗯。這麼一來,他與柯魯布斯的共通點又多了一個。還不只這些,這是以前我還待在DC時聽說的。史密斯.巴克斯公司的說客曾說,延長刑期法案提出時,支持這項政策的議員名單中,也有馬甯弟弟的名字。現在回想起來,這很有可能是馬寧的指示。馬斯通用公司、史密斯.巴克斯公司、馬寧三者之間,不光利益勾結,甚至有血緣關係存在。」
在美國監獄產業不斷擴張的巨大陰影下,為了圖利企業,政治家制定了延長刑期的法案,以人為手段,刻意助長人們對犯罪的恐慌。史密斯.巴克斯公司的社長伊凱,是馬斯通用公司社長的侄子,也就是馬甯妻子的表兄弟。對史密斯.巴克斯公司有利的法案,有馬寧在背後推波助瀾一點也不足為奇。
「三者間的聯繫我明白,但是柯魯布斯又是什麼情形?他是只有跟史密斯.巴克斯公司有關係,還是跟三者都有關?」
被尤特一問,羅布不知為何露出大膽的微笑。在他的腦袋中,似乎已經推導出解答。
「奧滋對馬寧相當感興趣,所以針對他仔細調查了一番。這份原稿裡,有一件非常有意思的情報,馬寧曾經擔任過MSC的營運董事。奧滋真是不簡單,居然能把這種不對外公開的情報弄到手。」
「你說什麼?」
尤特情不自禁地探出身子。如果馬甯跟柯魯布斯以教官身分待過的MSC有關聯,那麼兩人很有可能認識。
「那麼,柯魯布斯是在MSC與馬寧認識的嗎?」
「不對,因為跟馬寧認識,他才進MSC的。」
羅布自信地下了斷言。
「為什麼你會知道?」
「想想哥倫比亞吧,尤特。」
看著嘴邊泛起微笑的羅布,尤特「啊」的一聲叫了出來。
「原來如此,是在哥倫比亞啊……」
尤特完全忘了這點。梅爾曾說柯魯布斯與遊擊隊作過戰的國家,有可能是哥倫比亞。然後馬寧也跟哥倫比亞有密切接觸。這麼一來,聯繫兩者的共通點又增加了。
「馬甯、馬斯通用公司、史密斯.巴克斯公司、柯魯布斯四者,可以用一條線連接起來,應該沒錯吧?」
在羅布指尖的引導下,散亂的拼圖一一回歸原先的位置,慢慢形成一幅清晰的圖畫。尤特難掩興奮,想到什麼就說什麼。
「迪克說過,真正的敵人就在白宮。換句話說,馬寧就是幕後黑手。這樣一來,柯魯布斯隨機引發的炸彈事件,也許就是馬寧的指示。如果國內發生恐怖攻擊,國防預算就會增加,那麼相關企業的收益也會提高。說不定馬甯就是為了馬斯通用公司的利益,才指使柯魯布斯做這些事的。」
「尤特,不要太快做出結論。」
羅布溫和地提醒過早下結論的尤特。
「馬寧跟這個案件有關。不過他跟柯魯布斯的關係,還有目的為何還是未知謎團。先入為主的擅自行動,可能會漏失重要線索,所以還是先以四者互有關聯為基礎,再下去調查比較好。」
「說得也是。」
正如羅布所說。推理或想像雖然可以當成線索,卻無法作為揭發罪行的證據。只有繼續調查,才能瞭解所有的真相。
「喂,尤特。你再睡下去就吃不到晚飯囉。」
充滿活力的聲音打斷睡眠.睜開眼睛一看,米奇的臉靠了過來看著自己。
「快起床,跟我一起去餐廳。」
被米奇一把抓住手腕拉了起來,尤特茫然地望著四周。在太陽漸漸西沉的廣場上,有著人群身穿單寧布囚服的男人。有人在踢球,也有相同膚色的人無意義地圍在一起。這是一幅毫無特別之處,司空見慣的光景。
雖然在頭腦角落的意識明白這只是夢境,尤特還是感到深深的失落感,就算把這種感覺用絕望來形容也行。這裡是傑魯卡監獄,自己則是囚犯。長長的殺人刑期正等著自己,惡夢尚未完結。深受打擊的尤特,無精打采地跟著米奇走向中央棟,餐廳入口將大群囚犯吸了進去。寬敞的大廳充斥著如空氣般不曾間斷的囈語聲,塑膠餐具的磨擦聲,倒盡胃口的體味,以及不知從何處飄來的腐敗氣息。
邊懷念著令人作嘔的氣味,尤特坐到桌子旁邊,此時尼杉與馬修走了過來。
「尤特,你身體不舒服嗎?」
尼杉溫柔地問發呆的尤特,尤特只答了一句「有點想睡而已」。雖然知道他的真面目是柯魯布斷,不過夢境中他還是自己的朋友尼杉。
「啊,是迪克。」
馬修望向餐廳入口開朗地說道,尤特只感到胸中一陣悸動。可以跟迪克見面了——對夢中的尤特來說,這不過是理所當然的事,但對從遠方眺望一切的另一個意識——即真正的尤特而言,卻是任何事物都無法取代的寶貴瞬間。
手上拿著餐盤的迪克,朝著桌子走過來,想當然爾,他還是留著一頭金髮。與迪克四目交接的瞬間.看不出任何表情的冰冷藍瞳多了險峻意味。
「你是誰?為什麼跟我們坐在一起?」
冷淡嗓音否定了尤特的存在。出來打圓場的尼杉,用柔軟語調告誡迪克說:「你怎麼了?他是跟你同房的人啊。」
「我不認識這傢伙。滾開!少在這邊礙眼。」
有如看著陌生人的冰冷視線狠睨著自己。尤特雖然深受打擊,卻也覺得這是無可奈何的事。在尤特心裡,虛構與現實已交織成一片密集的網。自己背叛了迪克,想要阻止他的心願。會被這樣對待,也算是罪有應得吧?
尤特站了起來,突然被人從後方粗暴地抓住手腕。尤特吃驚地回頭望去,原來是黑人流氓BB站在身後。
「喲,這不是尤特嗎?看來你被迪克甩掉了,讓我來安慰你吧!」
被BB的手下們瞬間壓住身軀,尤特立刻無法動彈。雖然拼命抵抗,一旁的米奇他們卻視若無睹地吃著飯,只有尼杉用同情的目光看著尤特。
「真可憐,不過這也是你自作自受。如果你不加入FBI,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你做了錯誤的選擇。」
尼杉的話,說不定就是自己的真心話。下定決心,就算要妨礙迪克也要逮捕柯魯布斯。自己對這個決定後悔了嗎?
「好好享受吧,尤特。有這麼多觀眾在看更興奮吧?」
BB拉下褲子拉鍊走了過來。這樣下去又要被BB強暴了,就算是做夢也無法忍耐這種事情發生。尤特求救似地望向迪克,然而映在眼底的,只是端正側臉專心吃著飯的影像,這讓尤特感到自己的存在完全被抹殺掉了。
——從現在開始,我們就是敵人了。
迪克的聲音再次在耳邊響起,尤特再也忍耐不下去,大聲叫喚迪克的名字。
「迪克!看我這邊……」
「你叫也沒用,因為你背叛迪克,他不會再幫你第二次了。」
BB眼露凶光,不懷好意地笑了出來。手下們制住尤特,把他的上半身壓到桌面上。囚犯在旁邊圍成一圈,發出猥褻的叫駡聲。就在這種情形下,尤特忽然感到內褲隨著長褲一起被拉扯下來,肌膚感受到外界空氣,BB從後面壓了上來。
「住手!停止啊,不要碰我!不要……啊,嗚——啊……」
「尤特、尤特……」
硬物鑽人體內的劇痛,令尤特發出慘叫聲。就在瞬間,大聲呼喚自己的聲音,與身軀被搖動的感覺打斷了惡夢。
「不要緊吧?你醒過來了沒?」
尤特喘著氣,凝視探出身子看著自己的羅布。浮現在小夜燈朦朧燈光中的羅布臉上,掛著有如看到重病病患的擔憂神情。瞧他這副模樣,不難想像自己剛才叫得有多大聲。
「……對不起,羅布。把你吵起來了。」
「別在意。我在想一些事,所以還沒睡。要我幫你倒一杯水嗎?」
「不用了,我不要緊。你可以回去自己的床上了。」
羅布搖搖頭,為了配合尤特的高度,在床邊坐下。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要不要跟我聊一聊?要是直接入眠,又會作惡夢哦……我可以問你做了什麼夢嗎?」
尤特翻個身,面向羅布說道:「還不就是那個夢。」
「是監獄裡的不好回憶?」
「嗯。不過跟平常有些不太一樣。」
羅布知道自己被強暴的事,事到如今也沒什麼好隱瞞的。
「我被BB襲擊,迪克卻不肯伸出援手,他明明就在旁邊而已……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吧。誰讓我是迪克的敵人,他會見死不救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昨晚一夜沒睡,讓尤特覺得昏昏沉沉的,舌頭打結連話也說不清。這樣子的尤特看起來就像小孩一般,羅布苦笑著說:「你看起來很想睡呢。」一邊撫摸他的頭。
「心裡的不安與煩惱會反映在夢境中,你或許是在夢中處罰自己吧!」
「處罰?」
「沒錯。雖然聽起來不太順耳,不過你製造了一個對自己來說最痛苦的情境,借著夢境帶來的痛苦,來減少對迪克的罪惡感。」
尤特小聲地說:「是這樣嗎?」他實在忘不了迪克那對冰冷眼眸。雖然早就決定,就算被憎恨也要走自己選擇的道路,但迪克表現出來的否定態度,仍是讓他痛苦得難以忍受。
「倒不如說我是在扮演悲劇主角自憐自艾,拼命想讓迪克同情吧。」
尤特發出自嘲般的無力笑聲,羅布輕輕拉了拉尤特的耳朵說:
「尤特,沒有必要對自己那麼嚴格,你沒有做錯任何事。」
「但是我明明喜歡迪克,卻又想要妨礙他報仇。我覺得自己不但背叛迪克,甚至也背叛了自己的感情。」
如果殺了柯魯布斯,迪克心中的黑暗將會比現在變得更深更濃。所以自己才下定決心要為迪克逮捕柯魯布斯。話雖如此,害怕被憎恨的心情卻淩駕一切,而無法斬斷藕斷絲連的私情。
「你沒有背叛,只是走的道路不同罷了。」
「我理智上能夠明白,非常明白,但是要拋開私情可不是這麼容易的事。」
尤特邊說邊厭惡起自己。又不是為了迪克而活,居然說出這種抱怨的話,就算不中用也要有個限度。
「對不起,羅布。你用不著聽我講這些無聊的埋怨,快去睡。」
「……我知道了。那我跟你一起睡好了?」
「咦?」
羅布從自己床上拿了枕頭,硬把尤特推到床的另一邊,在隔壁躺下。
「羅布,你想做什麼?」
「別緊張,我只是跟你一起睡而已。放心啦,我會把這雙好色的手好好擺在胸前的。感覺到旁邊有人,就不會作惡夢哦。」
毫不在乎一臉困惑的尤特,羅布厚臉皮地占好自己的位置。
「真的嗎?」
雖然從沒聽過這種說法,但從羅布口中說出,就有它的可信度。
「當然,這是我媽以前說的。」
「什麼?是你媽說的啊。」
「順帶一提。來一個甜蜜的吻更能安心入睡。要不要試試看?」
羅布的臉靠了過來,尤特在被單裡伸腿踹了過去。
「痛!不用踢那麼大力吧?」
尤特問:「這也是母親的話?」
羅布邊皺臉邊招供說,「不,這是我的理論。」
真不能對這個男人掉以輕心。
「……尤特。也許你還沒有整理好自己的心情,不過我覺得這是很自然的事。」羅布用認真的口吻低聲說道。「但是你只能相信自己。不管是過著獨行俠般的生活或是加入組織,支撐自己到最後的只有堅強意志。只要不放棄,一定能開出一條道路的。」
被單中的手被緊緊握住。尤特明白這舉動並沒有性暗示的成分在裡頭,因此沒有揮開羅布的手。「雖然你覺得現在很痛苦,不過有一天你一定會覺得,自己的選擇正確。」
羅布溫暖的手,帶來激勵內心的力量,慢慢滲透進胸口深處。人的體溫有某種無法解釋的愈傷能力,使疲憊僵硬的心漸漸鬆弛下來得到舒緩。
「晚安,尤特。好好睡個好覺吧。」
羅布的囈語聲引導尤特闔上眼,他覺得這將是一場沒有夢境的好覺。

「……沒有符合的人選嗎?」
「嗯,沒錯。我們把所有叫佛利滋.波拿姆的人,從社會保險號碼到身分全做了徹底調查,可是裡頭卻沒有疑似柯魯布斯的人物。」
隔天早晨,離開汽車旅館的尤特與羅布,在接近正午前回到DC。中途把另外跟人有約的羅布放下車,尤特獨自來到總部。
看到海丁面無表情的臉.大概也猜得到沒有什麼關於波拿姆的好消息,只是尤特實在沒料到會是白忙一場。
「這裡是所有的名單,你自己確認吧。」
尤特從海丁手上接過檔,確認住在美國所有叫佛利滋.波拿姆的檔案。這不是一個常見的名字,因此人數也不多。
雖然覺得一定有地方遺漏,但海丁說得沒錯,因為沒有任何人的年齡符合條件。最接近柯魯布斯年紀的人,一個是二十三歲,另一個則是四十八歲,不管怎麼整型還是差太多了。
佛利滋.波拿姆的名字也是假名嗎?還是他不具有美國國籍?正當尤特失望之際,海丁說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雖然完全跟柯魯布斯不同,不過有一個波拿姆讓我有點在意。就是這個男的。」
海丁手指的是一名下落不明的男子。算算他的出生日期,現在應該已經六十九歲了。這名男子到底有什麼值得懷疑的?
「他是美國海豹部隊出身的軍人,退伍後就住在哥倫比亞。他有一個妹妹。根據她的證詞,波拿姆除了每年寄聖誕卡片以外,幾乎聯絡不到本人,但是十二年前他連卡片也沒寄了。」
「相同的名字、當過軍人、哥倫比亞……不能說是單純巧合吧?」
「我也這樣想。有必要深入調查這個人的底細。」
海丁重重歎了口氣,手肘撐著桌面,在形狀姣好的鼻子前方十指交叉。
「比波拿姆更麻煩的是比爾.馬寧。這次的總統大選共和黨佔優勢,也就是說,他當上副總統的機率極高。如果這個案件跟馬寧有關,可是會變成一個不得了的政治醜聞。」
「不管馬寧當不當得上副總統,都跟調查無關吧。」
被尤特這麼提醒,海丁好像有些不高興,抬起半邊眉毛。
「你說得真輕鬆。你之前待的DEA,是一個與政治力無關的高尚組織?」
「海丁,不要岔開話題。我只是無論如何都想逮捕柯魯布斯,可不想因為政治壓力而無法繼續調查。就算我拜託你,請你一定要撐到最後。」
「這用不著你說。這個案件是我的,我調查了那麼久,好不容易才抓到柯魯布斯的尾巴,不會這麼簡單就放掉。」
看到海丁斬釘截鐵地說出想法.讓尤特放下了心。到目前為止,在海丁心中,對柯魯布斯的憎惡,還是勝過出人頭地與明哲保身的想法。
接著兩人針對從梅爾那邊得到的情報進行討論,最後海丁表示要對馬甯、馬斯通用公司及史密斷.巴克斯公司三者的關聯進行調查。尤特也拜託海丁,盡可能追查馬甯在成為議員前的動向,特別是在哥倫比亞跟誰有過密切接觸一事。
到了傍晚,離開總部的尤特與辦完事的羅布會合。開車在街上繞了一陣子,確認沒人跟蹤後,兩人住進另一家新的飯店。
進房間後尤特說出有關波拿姆的事,但羅布看起來卻一點失望神情也沒有。
「雖然線索愈多愈好,可是我不認為,找到柯魯布斯的真面目就能逮捕他。」
羅布說的一點也沒錯。通常只要知道真實身分,就能找出犯人的活動範圍。但柯魯布斯的情況絕非一般。話雖如此,尤特還是很想知道柯魯布斯的本名、年齡、出生地點或家庭成員等情報。這並不是為了調查案件,而是為了理解柯魯布斯究竟是怎麼樣的人,為什麼生活方式那麼複雜。如果能夠解開這些謎團,應該就能更接近他。
「尤特,我按照預定跟潔西卡.佛斯特見過面了。」
尤特正在打開行李,從後方傳來羅布的聲音。
潔西卡是一名與史密斯.巴克斯訂定契約的能幹說客,也是伊凱的侄女。為了要接近伊凱,迪克目前正偽裝成系統開發公司的員工,千方百計要討她歡心。
誰都能一眼看出潔西卡非常喜歡迪克,而迪克也表示有必要會跟她上床。也許正因為如此,尤特一聽到潔西卡的名字,一股不舒服的感覺反射性地湧上心頭。雖然他不想承認,不過這很顯然就是嫉妒。
「嗯,結果如何?」
尤特回過頭詢問羅布.小心不讓感情流露在臉上。
「馬斯通用公司與史密斯.巴克斯公司捐出的政治獻金可說是天文數字,而且在現任內閣中,還有三名閣員跟這兩間公司關係密切。潔西卡還說,如果馬甯當上副總統的話,人數還有可能會增加。」
「潔西卡跟馬寧親密嗎?」
「他們是遠房親戚,工作上有需要才會聯絡。她之所以能成為能幹說客,也是有馬寧幫她撐腰的關係吧。」
「原來如此。對了,你東西拿到手了嗎?」
尤特問出心中最想知道的問題,羅布嘴角泛起狡黠微笑,從西裝內袋拿出一封藍色信封。
「你辦到了。」
「嗯,可是費了不少工夫。我可是像個白癡一樣,裝成迷上她的樣子拼命拍馬屁,連舌頭都差點抽筋了。」
今天開車回DC的途中,羅布接到潔西卡打來的電話。雖然是約他吃午餐,卻從潔西卡口中得知,馬斯通用公司為了紀念創立五十周年,週末要在曼哈頓舉辦一場慶祝派對。一心炫耀的潔西卡還對羅布說,可以在會場見到馬甯、伊凱,還有馬斯通用公司的社長彼得.華戴爾,讓她非常期待。
聽到這些話後,尤特拜託羅布想辦法弄到派對招待券。工作繁重的三人同時聚在一起的機會實在不多,因此三人應該會針對這次事件來一場面對面的討論。對尤特來說,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拍馬屁還真是累人呢。」
「辛苦你了。我相信對你來說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
被尤特一捧,羅布發出輕笑聲。
「那就馬上出發去那邊準備吧,順便幫你弄一套合身的燕尾服。」
尤特蹙起眉心抗議:「普通西裝就行了吧?」但羅布堅持參加設立在五星級中的超一流飯店——馬奇拉丁飯店的派對不能這麼失禮,於是問了尤特腳的尺寸。
「我有一個學生時代的朋友,現在在曼哈頓當服裝設計師,我先拜託他幫你準備從頭到腳需要的所有行頭。」
「為什麼只問我腳的尺寸?」
「因為我知道你身材尺碼。」
看到尤特懷疑的目光,羅布誇張地張開雙臂說:「咦,我沒跟你提過嗎?我只要抱緊對方,就能馬上知道衣服尺碼哦。」
「那還真是厲害。」
尤特隨口應付羅布的玩笑話,朝淋浴間走過去。
「嘿,你該不會不相信我吧?」
羅布追過去靠在淋浴間的門上。尤特一邊解開襯衫扣子,一邊冷淡地回答:
「我當然相信。對羅布來說,沒有什麼事情是不可能的。你可是一位能幫嬰兒換尿片的超級大學教授。」
「啊  你太過分了,居然讓我想起凱蒂。我現在好想用臉磨擦她那張跟棉花糖一樣的柔軟小臉頰。嗯,不行,我受不了了。你代替她讓我在臉上親一下吧?」
尤特忍俊不禁,噗嗤一聲笑出來,用脫下的襯衫蓋住羅布的頭。
「太遺憾了,我的臉頰可不是棉花糖。好了,你快點出去。不好意思,我的裸體可不是讓人免費觀賞的。」
羅布拿下襯衫笑著說:「要收費嗎?」隨即又繃緊嘴角說:「……尤特,我忘了說一件事。迪克好像也會參加派對。」
一陣如針刺般的痛楚竄過胸口,但尤特卻不動聲色地點頭,說了句:「是嗎?」
這根本沒什麼好驚訝的,想必他要陪潔西卡一起去吧。只要追捕著同一個對象,就有可能會在某處與迪克不期而遇。
「羅布,迪克對伊凱那麼執著,也就是說他藏匿柯魯布斯的可能性很高的意思囉?」
「如果迪克的預料正確。話說回來,我們不知道CIA到底掌握多少正確情報,還是不要跟著對方起舞比較好。
「說得也是。」
羅布雖然露出有話想說的表情,但他尊重尤特的堅決態度,便不再提有關迪克的事情。一個人在淋浴間沖澡的尤特,在熱水下緊緊闔上眼。
說不定可以再跟迪克見面,可是心中的不安卻蓋過了喜悅,因為尤特沒有自信能夠維持自然冷靜的態度。如果見到面,他必定會在迪克眼眸中,找尋那只有自己能夠理解的訊息。
但現在戴上史蒂夫.穆拉這張陌生假面具的迪克,一定連些微心事也不會流露出來,在冷淡視線的面前,尤特做得出假笑嗎?
——你始終讓我心碎。
迪克的聲音再度在耳邊迴響,完全表露出尤特如今的心境。


***

波拿姆眺望著窗外。包圍寬敞廣場的宿舍,有如往常一般並立。以一個建立在荒郊野外的訓練營來說,這裡算是頗具規模吧?
廣場上聚集許多穿著迷彩服的實習生。今天是這個國家的獨立紀念日,所以連實習生也有放假。雖然不知道在鬧些什麼,波拿姆卻不想連假日也要干涉他們。
但是波拿姆注意到一件事,心中泛起一陣奇怪的感覺。平常的這個時候,總會有小孩子混在實習生中,在廣場上跑來跑去,然而今天卻不一樣。
「波拿姆!不好了!那傢伙又惹事了,你快點過來!」
訓練教官普拉恩從外面沖了進來。波拿姆連問都不用問,就知道那傢伙指的就是少年本身。波拿姆披上外套,快步跟在普拉恩後面。
一名叫荷西的實習生被繩子牢牢綁在樹幹上。他全身流著血,身體軟趴趴地垂了下去。而孩子們把滿身創傷的荷西團團包圍,每個人手中都緊握著沾上血跡的藍波刀。看這種情形,荷西的傷毋庸置疑是孩子們刺的。
「接下來是布萊恩。快點刺!」
聽見少年的命令,一名黑人小孩果決地將比自己手掌還大的藍波刀,刺進荷西腹部。
「住手!你們在幹麼?」
波拿姆慌張地拉開布萊恩,卻聽見少年用冷淡的語氣說:「波拿姆,這是公開處刑,你不要礙事好嗎?荷西是罪有應得。」
「公開處刑……到底是怎麼回事?」
「荷西強暴了利奇。經過我的調查,還有其它小孩也受到侵犯。如果不處理的話,這些小孩會變成實習生的獵物。所以為了殺雞儆猴,有必要執行公開處刑。」
長期生活在沒有女人的訓練營,小孩難免會成為發洩管道。這裡的小孩都是別人寄放的重要資產,所以嚴禁實習生對他們動手動腳,不過顯然有人違反了規定。
「可是處刑也太過分了。應該可以停手了吧?」
「還沒完呢。快點,利奇。最後輪到你了。」
少年抱住旁邊一名白人小孩的肩頭,在他耳邊溫柔地低語,「瞄準左胸。如果你不好好做,還會有別的男人對你做一樣的事。你討厭這樣吧?所以你只能殺了荷西。為了保護自己,殺了這傢伙。」
利奇用力點了點頭,將藍波刀緊握在胸前。
「住手,利奇!這是命令!」
被波拿姆大聲一吼,利奇肩頭倏地一震,迷惘地抬頭望向少年臉矓。
「你可以不用聽波拿姆的話,只要遵守我的命令就行了。威利不是講過,我是你們的老大嗎?波拿姆,你可以保持安靜嗎?這件事情我已經得到威利的許可,用不著你插手。」
不知從何時起,少年開始用對待下屬的態度面對波拿姆。那個男人給了他這種權力。現在的波拿姆,已經沒有力量壓抑少年暴走的狂妄之氣。
利奇得到少年支持,將刀刃插進強暴自己的男子胸膛,令人寒毛直豎的慘叫聲,立刻從荷西口中進射而出。彷佛嫌叫聲太吵似的,少年拔出插在腰際的手槍,毫不猶豫朝荷西腦袋開了一槍。少年拿著手槍環顧四周,用西班牙語叫道,「給我看好!對小孩們做出骯髒舉動的人就是這種下場。」
被處死的是強暴小孩的卑劣男子,表面上誰也無法對少年的做法提出質疑。實習生們用膽怯的眼神看著少年,就像他是惡魔一樣。
少年領著小孩們離開廣場。那群孩子也會繼少年之後,被教育成一名能上陣殺敵的士兵。所有的孩子們,都將為設立訓練營的男人所有,為了達成他的謀略如手腳般被利用。
自己教育出一個不得了的怪物,看著少年的波拿姆,不禁有了這個想法。會照那個男人的想法將少年養育長大。也是因為波拿姆對從小施加嚴格軍事教育的幼童,長大後會成為什麼樣的士兵感到好奇之故。
被教養成能毫不在意奪走人類性命的少年,下場究竟會如何?一想到這裡,某種暗濤愁思在波拿姆心中擴散開來。一定是老了吧。以前明明對自己製造出來的人型兵器充滿驕傲,最近卻覺得愈來愈後悔。
波拿姆望著荷西的屍體,開始覺得自己有一天一定會受到應有的報應。


3

兩天后的早晨,事態再度急轉直下。從海丁那邊得到令人不敢置信的通知,尤特與羅布急忙趕到FBI總部。
當尤特街進海丁辦公室時,他正在跟某人通電話。海丁用晦暗眼神制止想出聲的尤特,坐在辦公桌上繼續講電話。
「嗯,我明白了,我立刻出發……是的。那麼稍後再跟您聯絡。」
海丁掛上話筒後不耐地揮揮手,讓兩人在沙發上坐下來。率先開口的還是尤特。
「海丁,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請你好好說明。」
「沒什麼好說的,就跟我在電話裡告訴你的一樣。有一名自稱犯下連續炸彈攻擊事件的男人,已經向芝加哥分部自首了。那邊的探員已經針對此事展開調查,我也打算立刻坐飛機過去。這就是芝加哥那邊送過來的犯人照片,他的名字叫約翰.貝卡。」
海丁將列印出來的照片放在尤特面前。照片上是一名三十多歲的白人男性,尤特連照片都沒拿起來確認,就知道他並不是柯魯布斯。就算硬要說男子動過整形手術也沒用,因為他的體型完全就是另一個人。
「不管怎麼看,這傢伙都不是柯魯布斯。」
「嗯,我也不覺得貝卡是柯魯布斯,但是他確實跟爆炸案有關——因為他擁有只有犯人才知道的情報與證物。」
海丁把文件塞進公事包,此時要與他一同前往芝加哥的部下走了過來。將東西整理好後,腋下夾著外套的海丁準備離開房間。尤特開口問道,「那個男人說自己是柯魯布斯的手下嗎?」
聽到尤特的質問,海丁停下腳步轉過頭。
「沒有。不管怎麼詢問,他總是堅持沒有其它夥伴……話說回來,有許多細節尚待理清,如果查到什麼,我會從那邊跟你聯絡。」
海丁帶著部下離開後,羅布喃喃自語地說:「我有不好的預感。」尤特也有一樣的感覺。
毫無實體、如影子般存在的柯魯布斯,他的真實面貌已逐漸明朗,現在卻突然蹦出一個可能是案件核心人物的男子,而且還讓人感覺他是單獨作案。雖猜不出男子是什麼樣的角色,但為何挑在這個節骨眼出現呢?
果不期然,尤特與羅布的預感成真。向FBI自首的男子約翰.貝卡,被認定為連續爆炸案的犯人。而且因為貝卡的供詞具有相當的說服力,案子開始朝單獨作案的方向偵辦。
海丁回到DC後,尤特向他提出強烈抗議。就算貝卡是實際下手的人,但在他背後有白色天堂及柯魯布斯存在是不爭的事實,為何要在尚未真相大白前就急著結案,尤特實在無法同意這種做法。
「海丁,為了什麼會這樣?把貝卡的片面之詞照單全收實在太奇怪了。」
海丁對緊晈自己不放的尤特冷然瞥了一眼。
「他的證詞太過完美,當然裡頭還有一些疑點,可是無庸置疑是案件的直接關係人。」
「就算如此,也絕不可能沒有共犯,他應該是受柯魯布斯指使的才對。」
「沒有任何證據顯示他與白色天堂有關。也就是說,找不到他與柯魯布斯之間有任何牽連。」
「那又怎麼樣?這一連串爆炸事件全是白色天堂幹的好事。最初在康乃迪克州逮捕,之後被狙擊身亡的男人,不就做出整個組織都有參與爆炸事件的證詞嗎?」
「可不可以小聲一點?我睡眠不足頭痛的很。」
服裝儀容總是完美又一絲不苟的型男海丁,現在瀏海散亂地披在前額,連領帶也松垮垮的。光看這副慘狀,也能猜到他在芝加哥做了多少努力。但尤特卻無法對海丁施與任何同情,因為他已經退出了自己的戰場。
「都到這個節骨眼了,你該不會在想這案件跟柯魯布斯無關吧?」
「我沒這樣想,只是上面——」
此時海丁的手機響起,打斷了他的話。海丁歎口氣接起電話:「……是的,沒錯……咦?可是這樣就結案似乎還太早了——請等一等,請再給我一些時間,貝卡的證詞還有許多沒理清的疑點。」從海丁的態度可以輕易推想,電話另一頭的人擁有調查與否的決定權。雖然海丁頑強地進行交涉,但對方可能以強硬態度下了命令,最後海丁以屈辱的表情掛斷電話,又將電話狠狠丟向辦公桌,完全不像他平時的作風。
「海丁,怎麼回事?」
尤特對輕撫瀏海試圖壓抑煩躁情緒的海丁問道。
「我投降了。我已經無計可施,高層長官已經決定貝卡是單獨作案。」
尤特聞言立刻大喊:
「怎麼可能!那柯魯布斯該怎麼辦?都走到這裡了,難道要放任那傢伙不管嗎?」
「事情就是這樣吧。上面的人想把他當作從未存在的影子。」
激烈憤怒頓時湧上心頭,尤特用力槌了海丁的辦公桌吼道:
「真是亂七八糟!FBI到底在想些什麼,怎麼會有這麼離譜的事?」
羅布也起身來到尤特身邊。
「也就是說有某人針對這個案件施壓囉?」
海丁坐回自己的椅子上,揉了揉疲倦的眼睛。
「……上層完全沒告知任何理由,一句話就中止調查的事時有所聞吧。這次的案子還算好,至少抓到犯人,也不至於讓FBI丟臉。」
「FBI的面子算什麼!放任真凶不管,等下次出事時你們又要找什麼藉口?」
尤特拼命鼓動三寸不爛之舌,只希望海丁能夠再堅持下去。但海丁疲累的表情卻毫無改變,那是一張失敗者的臉孔。
「如果不抓到柯魯布斯,這個案件是無法真正結案的。那傢伙可是打算在最後來一場最盛大的煙火秀耶!」
「雷尼克斯,不會再有恐怖攻擊了,你放心吧。」
海丁有氣無力地下了斷言。一開始尤特還搞不清楚是怎麼回事,但他馬上就領會海丁的弦外之音,頓時被一股憤怒之氣沖昏了頭。
「……這是交易嗎?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尤特揪住海丁的襯衫領口,拉得海丁的身軀從椅子上浮起來。
「你還不住手嗎.雷尼克斯?」
「對方是馬甯吧?」
尤特的語調粗暴起來,抓住因痛苦而扭曲臉龐的海丁猛力搖晃。羅布見狀連忙從後面架住尤特,將他拖離海丁身邊。
「冷靜下來,尤特。你怪海丁也沒用,這件事也不足他決定的。」
羅布把情緒過於激動的尤特推到自己身後,轉身面對海丁說,「也就是說FBI接受對方送過來的替死鬼,然後從這個案件中抽手。獎品就是他們會停上下次的炸彈攻擊囉?」
海丁連被扯皺的襯衫也沒整理,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不知道。
「我也沒被告知的那麼詳細。高層只是認為,既然抓到犯人,就不會再有爆炸案發生,至於要怎麼解釋就隨你們吧!」
尤特耐不住滿腔怒火,嚴厲地瞪視海丁。
「我看錯你了。你不是說過一定要逮捕柯魯布斯的嗎?」
「都到這種地步,你還要我怎樣?就算我反抗長官指示,事情也不會有任何轉機。我會被外調到某處分部,而由其它人頂替這個位置,如此罷了。」
海丁極其諷刺的撂下話後,總算開始整理淩亂的儀容。
「雷尼克斯,你要回克安迪克郡,在專門大學那邊重新接受正規訓練。」
「講難聽一點,就是要趕我走吧?」
「我一開始就講過,是因為這個案件才特別通融你當探員的。」
這個決定帶給尤特的無力感遠大於憤怒。一切已成定局,他已經無計可施了。如今的海丁,完全沒有反抗高層命令的意思,身為一個小小探員的尤特根本什麼也做不到。
「交出讓你保管的東西,你已經用不到了。」
海丁的命令讓尤特更加無力。
重重壓在身上的挫敗感使尤特連氣都歎不出來,這真是最壞的結局。雖然不知道直接施壓的人是否為馬寧,但絕不可能與他毫無關係。FBI到頭來還是向可能的幕後黑手屈服了。
尤特將證明探員身分的警徽與ID卡,還有放在懷中槍套裡的手槍取出,無言地放在海丁桌上。

離開FBI總部回到飯店的尤特,走進房間後開始收拾行李。
「羅布。你特地來到DC幫我調查案件,結果變成這樣真是抱歉。你就搭今天的班機回LA吧,我要回去專門大學。」
尤特一邊承受無力感的煎熬一邊疊衣服,羅布的聲音從後方傳過來。
「真的沒關係嗎?你不是下定決心要逮捕柯魯布斯,現在放棄還太早。」
「失去警徽的我,要怎麼做才能繼續調查下去?」
「就算失去調查權,也沒有失去追捕柯魯布斯的權利吧?」
「但是!」
話講到一半被手機鈴聲打斷,一臉疲憊的尤特從外套口袋裡取出手機。當尤特看見於機上的來電顯示時,表情產生極大變化。
「尤特?」
將手機畫面給羅布看後,他也倒抽了一口涼氣。來電顯示的號碼是以000開頭、SKYPE的虛擬號碼。
「……喂?」
「哎呀,尤特,好久不見。你現在好像在DC吧,工作還順利嗎?」
「你一直在監視我嗎?如果這麼在意我的話,直接來找我不就好了?」
被尤特諷刺了幾句,柯魯布斯輕笑道:「過一陣子就去。」
「想不到你居然準備了代罪羔羊,做事還真不徹底。你就這麼害怕FBI嗎?」
「那不是我的主意。」
「別找藉口,我明明加入你的賭局,但當莊家的你卻先下了賭桌?真是太卑鄙了!」
受到尤特責備,柯魯布斯在電話另一頭歎了口氣。
「不要這麼生氣,我這邊也有一些狀況啊,可是我不會停止這個遊戲的。我計畫要來一場絕無僅有的華麗煙火秀,讓你好好瞧一瞧,當然還有迪克……他可是離我愈來愈近,都快聽見腳步聲了呢。L
通話突然被切斷,尤特咒駡了幾句,將手機緊緊握在手心。
「柯魯布斯怎麼說?」
「那傢伙還沒放棄恐怖攻擊。打算引發一場史無前例的爆炸事件。」
羅布聞言立刻繃緊臉孔。
「怎麼辦,尤特?」
「……我不知道到底該怎麼做,我已經搞不清了。」
就算把這件事告訴FBI,恐怕高層人上的想法也不會改變。已經失去探員資格的自己,根本沒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案件發生。
「唉,尤特。放棄追捕柯魯布斯,也就是要忘記迪克的一切。你真的做得到?」
尤特轉頭望向羅布,凝視茶色瞳仁想尋求話中的真意。無奈亂成一片的腦袋根本無法辦到,光是壓抑負面情緒就已經很勉強了。
「要我堅持下去,是因為你身為學者的好奇心使然?」
「這一點也是有的,不過最大的理由還是因為我喜歡你。」
尤特搖搖頭說:
「你太矛盾了。對你來說,我忘掉迪克不是好事嗎?」
「是沒錯。如果你忘掉迪克喜歡上我,我一定會非常高興。只是我不想看到你失敗,不想看到拼命努力到這種地步的你,最後卻扭曲原本信念而逃走。我喜歡的是那個從不欺騙自己,堂堂正正活著的你。」
羅布像對待孩子一樣,輕輕捏了捏尤特的臉頰露出微笑。
「再多努力一下。」
「羅布……」
「我是一個愛作夢的男人,想看自己喜歡的人在任何時候都光芒耀眼。」
羅布有如演戲般的臺詞,讓尤特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你真的老是多說一句話呢。」
羅布臉上掛著受傷的表情,聳聳肩說:
「我現在可是很認真在說這些話,笑出來實在太過分了。」
多虧羅布逗自己發笑,讓沉到穀底的心情稍微變好一些。一邊感激羅布給的意見,尤特心中又重新燃起希望。
事情還沒結束。尤特下定決心,要飛進與迪克相同的無邊孤寂之中。為了迪克,他發誓一定要親手逮捕柯魯布斯。只要迪克持續追殺柯魯布斯,尤特就沒有半途而廢的理由。
「那麼現在要怎麼辦?你要去克安迪克郡?還是NY?」
羅布拿出明天舉行的派對招待券晃了晃,尤特一把從羅布手中搶過藍色信封,斬釘截鐵地說:「當然是NY。」
兩人立刻動身前往聯合車站,搭上美國國鐵的亞塞拉特快車。
亞塞拉特快車是從DC通往波士頓的東北回歸線高速列車,抵達紐約需三個小時。尤特坐到羅布旁邊,列車開動後撥了通電話給海丁。
「海丁,是我,我在去NY的火車上。」
「你說什麼?你該不會打算繼續調查吧,雷尼克斯!」
海丁知道尤特沒有去克安迪克郡,而是前往紐約後,氣得大罵。尤特先前就已經跟海丁提過混進派對的計畫,不用多加解釋他也知道此行的目的。
「如果你不立刻回來,我就開除你!」
「開除就開除,我不在乎。我是為了調查這個案件才加入FBI的……海丁,這個案子對我來說非常重要,我實在沒辦法半途而廢。」
海丁對尤特自作主張的行動破口大駡了好一陣子,直到所有詞彙都用盡才恨恨地歎了口氣,用緩和下來的語氣說:
「真是不懂事的臭傢伙。在NY警局裡,有一個叫馬特.迪更斯的刑警。筆拿出來,我跟你講他的手機電話……抄好了沒?」
將電話號碼抄進筆記後,尤特「嗯」一聲點點頭。
「馬特是我的朋友,我會先跟他打個招呼,有困難就找他談談。不過這是你的個人行為,別亮出FBI的名號。」
「真的沒關係嗎?」
尤特沒有想到,居然能從海丁口中聽到支持自己行動的話。
「就算我阻止你也沒有用……雷尼克斯,我有一個好朋友被捲入某恐怖攻擊事件而失去性命。那時的事件背後也有政治力量在干涉,導致案件無法繼續追查下去。不管經過多久,都無法洗去我心中的遺憾。」
海丁雖然生氣,卻也能體會尤特的心境。將NY警局的刑警介紹給尤特,就是海丁表示支援的方式。
列車照預定時間抵達NY。在麥迪森花園廣場地下的賓州站下車,狹窄又陰暗的月臺,飄著一股地下車站特有的腐敗氣息。
兩人步出車站,來到與先前景象完全相反、耀眼霓虹燈一一點亮的喧鬧地面,搭上計程車準備前往飯店。
「我們要去馬奇拉丁飯店。」
羅布對司機報出派對會場,也就是曼哈頓數一數二的高級飯店。尤特詢問,是不是要先去探勘周遭環境,羅布驚訝地瞪大眼回答:「咦?我是要住房耶。」
「那裡最便宜的房間,住一晚也要五百美元吧?我還是去找其它飯店好了。」
「不行不行,因為我已經預約好了。就算現在取消預約也要負擔所有費用,這樣子反而更浪費。反正我以前就想在那邊住一晚,你就忍耐一下陪陪任性的我吧。」
付錢的人是羅布,尤特不得已只好表示同意。
馬奇拉丁飯店坐落於商業區與住宅區的中間地域,因此計程車沒多久便抵達經典造型的飯店外面。在寬敞的臨時停車區下了計程車,一名臉上掛著爽朗笑容、俊俏非凡的守門人朝兩人迎面走來。羅布用非常友善的態度,將小費交給替自己把行李拿到櫃檯的守門人。
「不愧是馬奇拉了飯店,連守門人都超迷人呢。」
一進入可將哈德遜河盡收眼底的三十二樓房間,羅布立刻露出得意表情說出自己的感謝。羅布不先稱讚美景或房問的華麗裝潢,而是先稱讚年輕男子的英挺容貌。尤特冷然望著面前這位無禮夥伴,羅布連忙又補上一句說:「不過還是你最可愛。不用我一一明講你也知道啦。」
尤特正想開口反擊,羅布的手機剛好響起。電話另一頭是羅布的朋友,正帶著派對要用的燕尾服過來房間這邊讓尤特試穿。
沒一會兒,羅布的朋友克利斯.傑金斯拿著一大包東西出現在房間門口。他渾身上下充滿在NY從事時尚業的氣息,而扭腰擺臀的內八字定法,更加深了這種感覺。
與淡妝不相稱的鬍子,強調嬌小頭型的粉紅超短髮,再加上貼身襯衫與褲子。早有預感的尤特一點也不驚訝,露出笑臉跟他握手打招呼。
「你好呀,尤特.叫人家CJ就行了。」
CJ輕快地把兩套燕尾服拿出來,催促兩人趕快換上。
「雖然人家覺得應該剛好合身,不過為了保險還是試一下吧。快點換上囉。」
兩人換好衣服後,CJ很高興地拍手說:「太棒了!很適合你們這兩個小可愛呢,真想帶回家當裝飾。但是尤特你的袖子好像有點短,襯衫領圍會不會太緊?」
CJ開始在尤特身上摸來摸去,羅布見狀氣呼呼地警告說:「喂!你摸夠了吧?」
「真討厭,不要把人家說得像是色狼嘛。」
CJ高高抬起細細的眉毛說。「摸一下又不會少一塊肉。唉,尤特。這位大學教授愛吃醋,你一定很累吧?你們兩人是什麼時候開始交往的?」
尤特表示兩人不是那種關係,更正了CJ的誤解。CJ聽了以後誇張地瞪大眼睛說:「哎呀!羅布?你居然還沒對這麼可愛的小朋友伸出毒牙啊?你那自豪的小傢伙從什麼時候開始不中用了?年輕時明明那麼大膽,每晚的物件都不一樣。真懷念一起鬼混的日子,那時的你可是非常耀眼。別說是週末不羈夜,簡直是夜夜狂HIGH呢。」
過去的荒誕行徑有如連珠炮般流瀉而出,羅布被說得啞口無言,只好說了一個等會兒還有事要忙的謊,把CJ趕出房間。
「……你好像想說什麼吧?」
羅布察覺尤特冷淡的視線,露出尷尬表情彎了彎嘴唇。尤特隨口答了句「沒什麼」後,便脫下燕尾服穿上西裝。羅布也開始換起衣服。只是他實在太想找理由替自己開脫,所以只換上襯衫就晃到尤特身邊。
「CJ說的事雖然有部分是正確的,不過我可不是那種愛玩的人。你看,年輕時不是很容易把現實跟理想混為一談嗎?我只是夢想著,在世界的某個角落會有真愛在等著我。所以我只是太理想化罷了。」
「呵,是嗎?我還以為你一定是管不住自己得意的小傢伙呢。」
面對尤特的諷刺,羅布用手壓住自己的股間說,「這可是天大的冤枉啊。這傢伙跟我一樣是個乖小孩,就算你每晚都毫無防備地睡在隔壁,它還是乖乖聽主人的話安分守己呢。」
跟羅布聊這種下流話題可是會沒完沒了,尤特停止鬼扯,把手機拿在手上。
「要打電話給誰?」
「海丁介紹的NY警局狄更斯刑警,我有事想拜託他。」
為了準備明天的派對,馬甯或馬斯通用公司的社長,很有可能也會下場這間飯店。如果有狄更斯的幫助,也許就能知道他們各自住在哪間房間。
狄更斯似乎已經從海丁那邊知道所有來龍去脈,不需尤特多加說明,立刻爽快答應幫忙。約定好明天再聯絡聽取情報後,尤特便切斷通話。
兩人離開房間準備吃晚餐,羅布想去的地方是位於飯店頂樓的瞭望台餐廳。被帶到可將摩天大樓一覽無遺的靠窗餐桌用餐,讓羅布的心情好極了。
用完餐後,羅布向侍者點了雞尾酒來喝。尤特雖然不愛喝甜酒,但羅布選的雞尾酒相當爽口,一點也不難入喉。
「剛才你說自己以前一直在找尋真愛,現在不找了嗎?」
尤特本來就覺得羅布是個戀愛經驗相當豐富的人,聽過CJ一番話後,總算肯定自己的想法沒錯。尤特對戀愛經驗豐富的羅布抱持何種愛情觀產生興趣.便把這個當作話題說了出來。
「雖然我還在尋找,可是已經不會像以前一樣,抱持過度崇高的理想。年輕時候的我,一直相信某一天真愛就會出現在眼前,但是我現在已經知道錯了。」
「什麼意思?」
「真愛不是偶然出現在眼前,而是由自己決定。年輕時只要發現對方的缺點,我的熱情就會立刻冷卻。但是百分百完美的情人根本不存在,所以我已經不再一味追求理想。現在的我只要決定好物件,就會去喜歡對方的一切,直到缺點變成獨特魅力為止。」
「這番話聽起來好像家有惡妻的小丈夫臺詞。也就是說,戀愛是需要妥協的囉?」
尤特笑著說道,跟著喝了口雞尾酒。
「這種說法還真露骨。哎,不過也不算錯。其實我真正想說的是,與其去愛一百個人,愛一個人一百年要棒太多了。金錢、地位與名聲雖然可以滿足虛榮與自尊心,卻無法填滿孤獨的黑洞。能消除孤獨的只有愛而已,能兩情相悅長相廝守,我覺得是世上最幸福的事。」
「我真搞不懂你到底是浪漫主義者,還是現實主義者呢。」
羅布用自己的水晶杯杯緣輕觸尤特的杯子,微笑著說:「兩者都是。不管是誰都是一邊做夢一邊活在現實裡。尤特的夢想是什麼?」
尤特不知該怎麼回答,將視線投向窗外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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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問到有沒有夢想,尤特實在無法明確說出一個答案。身為一個沒有明天的人,對未來早就不抱任何希望。
尤特對地位或名聲沒有興趣。當然能成為有錢人是再好不過,不行的話能維持生活也就夠了。只要努力工作,這也不是什麼大問題。雖然尤特覺得像羅布說的那樣,與相愛之人攜手共度人生就是自己的理想,但只要不忘掉迪克,這根本是不可能實現的幻想。
「真難回答。我現在根本沒辦法思考這些事。」
「說的也是。這個案件結束後,一切才會步入正軌……唉,尤特,當一切落幕,你也回歸平靜生活時,如果你還是孤家寡人的話,可以考慮跟我一起共度人生嗎?」
意料之外的真摯言語擊中心田,尤特的眼神動搖了。
「羅布……」
「不用回答也沒關係,我只是想向你表達自己的心情而已。我非常瞭解,你現在心裡只有迪克一人。」
羅布的溫柔讓尤特感到十分難受。羅布沒有對尤特展開緊迫盯人的追求,而是以成熟大人的態度在遠方耐心守候,無聊的玩笑與輕佻言行,只不過是羅布表示體貼的方式。他總是盡可能地炒熱氣氛,不讓尤特感到罪惡感。
「——哎呀,這不是羅布嗎?」
正後方傳來一名女性的聲音,尤特立刻進入緊戒狀態——他聽過這個聲音。
「潔西卡!今晚的妳又更美麗了,連曼哈頓的夜景都相形失色哦。」
羅布起身在潔西卡.佛斯特的臉頰上吻了一下。身著領口大開的性感酒會禮服,潔西卡嫣然接受羅布的讚美。
「你好,史蒂夫。想必你也要去明天的派對吧?能再見到你真是高興。」
羅布一派輕鬆地向站在潔西卡身邊的迪克伸出手,迪克也以冷靜態度回答「我也是」後,禮貌性地握住羅布的手。
尤特也在第一時間做出社交性的假笑,與兩人握手打招呼。與手心的溫暖完全相反,迪克的眼神雖然帶著微笑,卻如冰一般冷淡。
現在的迪克是戴著眼鏡、充滿知性美的史蒂夫.穆拉。而尤特則是羅布的助手陳亞藍。兩人表面上的關係,僅是打過一次照面的陌生人罷了。
潔西卡提議要拼桌,羅布友善地答應了。雖然尤特心知從她身上可以套出許多寶貴情報,在那短暫的瞬間還是忍不住恨起羅布。
「你們也住在這裡嗎?」
「嗯。我早就想在馬奇拉丁飯店住一晚看看了。這間飯店還真棒呢。對了,馬甯先生與伊凱社長今晚也在這問飯店嗎?」
羅布若無其事地試探,潔西卡搖頭說:
「沒有。伊凱跟馬寧配合派對開始的時間,明天才會到飯店。對了,馬寧可能會遲到吧。他正在準備總統初選,現在可是大忙人一個呢。」
潔西卡接著又說馬斯通用公司的社長彼得.華戴爾已經入住。剛才才去跟他打過招呼而已。
羅布聽完後吹捧她「妳的人面還真廣呢」,潔西卡那塗上唇蜜的豐唇立刻得意地綻放開來。
一直保持交談的只有羅布與潔西卡兩人,尤特跟迪克只有點點頭,簡短回應幾句而已。潔西卡每次想說什麼,一定會先徵求迪克的同意,以火熱眼神追尋他俊美的側臉,而迪克也總是以充滿魅力的笑容,回應潔西卡的熱情。兩人親密的程度,很明顯的比以前更高了。
迪克曾說,如果有必要會和潔西卡上床。從這種你儂我儂的甜蜜氛團看來,兩人已經有了肉體關係。尤特藏在桌下的手不知握緊了多少回。
「對了,亞藍幾歲啊?」
潔西卡的興趣轉到尤特身上。
「……二十八歲。」
「真的嗎?我還以為你更小一些呢。東方人真是不可思議,看起來這麼年輕。你好像是在美國出生的?」
「嗯。」
「那你會不會說中文?」
「我是第二代,所以不太會講。」
因為使用假身分,尤特不想被問到屬於個人隱私的問題。這種想法在臉上表露無疑,因此在潔西卡眼中,只覺得尤特態度異常冷淡。
「你跟羅布不一樣,不太愛講話呢。唉,史蒂夫。你也這樣想吧?」
潔西卡心情不佳,轉頭尋求迪克的贊同。
「這也沒辦法,因為東方人本來就很害羞。而且亞藍應該很怕生吧?因為他跟羅布聊得可開心呢。」
話中帶刺的講法。這是迪克的冷淡,還是身為潔西卡附庸的史蒂夫.穆拉的諷刺?尤特完全無法推想。
過沒多久,潔西卡邀請迪克一起跳舞。在餐廳正中央是一個舞池,配合管弦樂團的現場演奏,兩人四日相接緩緩搖動起身軀。俊男美女的情侶組合如畫一般,自然而然吸引周遭人的目光。
「……你不要緊吧?」
眼中帶著擔憂的羅布問道。
「嗯,一點事也沒有。」
尤特裝出一副平靜的樣子回答問題,羅布輕拍他的臉頰說:
「不用勉強了,我們回房間去吧。再跟潔西卡耗下去,也只能聽她吹噓而已。反正狄更斯刑警會告訴我們華戴爾的房號。」
迪克與潔西卡手挽著手回到座位上。
「不好意思,我們要先失陪了。亞藍喝太多,好像不太舒服。」
「哎呀,真的哦?那真是太可惜了。」
「反正我們也只是電燈泡吧?等一下就讓濃情蜜意的情侶好好溫存一番囉。」
被羅布小小挖苦,潔西卡露出少女般的苦笑說:「你真討厭耶!」
「那我們就明天見吧……亞藍,你不要緊吧?」
羅布用戲劇般的誇張動作摟住尤特的腰,而尤特也只好配合演出,靠在羅布身上離開餐廳。
「被雞尾酒弄醉也太難看了吧?你到底在想什麼啊?」
來到走廊上後尤特提出抗議,羅布則是說了「活該」這句沒頭沒尾的話。
「你說什麼?」
「我在說迪克啦。我抱住你的時候,他可是用超兇狠的眼神瞪著我耶。他現在一定氣得腦袋直冒煙吧?這就是在你面前跟潔西卡打情罵俏的處罰。走吧,我們回去房間繼續喝。」
雖然對羅布的理由感到莫可奈何,但想到他是為了自己才刻意演出,尤特也說不出什麼抱怨的話。只不過被迪克瞪應該是羅布在說謊吧?戴上假面具的迪克不可能流露任何私情,羅布一定是體貼自己,才說出這種善意謊言。
羅布回到房間後.露出極不高興的神情數落起迪克,剛才跟他嘻嘻哈哈坐在同桌聊天的情形,就像是假的一樣。
「他實在錯的離譜。明明喜歡你,卻又不好好珍惜這份感情。我能體會他想向柯魯布斯報仇的心情,但是當你被捲進去後,這已經不是他的個人私事了。」
「我不是被捲進去,是自願跳進去的,這不是迪克的錯。」
尤特出言袒護迪克,羅布難得用冷然的目光提出反駁。
「反正結果都是一樣。他跟你之間已經有了深不見底的羈絆,事到如今還裝作毫無關係踐踏你的感情,真是最差勁的男人!如果他下定決心,就算要放棄你也要選擇自己的道路,那一晚就不該抱你!」
羅布驚覺自己說得太過火,連忙閉上嘴。
「……對不起,我明明沒有權利批評的。」
尤特立刻搖搖頭說:「沒關係.我懂你是替我覺得不值,但是我希望你不要誤會迪克,與迪克有進一步的關係,全是我自己願意的。迪克雖然拼命忍耐,但我卻……所以他並沒有錯。」
進一步對迪克提出索求的人是尤特。在監獄裡兩人第一次的親密接觸是尤特主動,再會的那一晚也是尤特自己跑去見迪克,迪克只是無法徹底拒絕而擁抱尤特。在兩人的關係中,迪克沒有任何值得怪罪之處。
不知為何,羅布眼底湧上一層悲傷地露出微笑。
「你真是一個既溫柔又堅強的人。明明自己也很痛苦,卻總是站在迪克的立場替他著想。也因為這樣,讓我更想批評迪克這個人。迪克跟潔西卡住同一房。現在他大概按照預定行程,在床上擁抱潔西卡也說不定。就算這樣,你還是要袒護他嗎?」
尤特無法承受羅布的視線,脆弱地將眼神投向窗外。
「他為了達到目的會不擇手段。明知會傷你的心,只要能從潔西卡身上套出更多情報,迪克今晚還是會跟她上床。就在你住的這間飯店的某個角落。」
無法繼續忍耐的尤特起身走向窗邊,將額頭靠在冰冷的玻璃上。
「……你實在太壞心了。明明知道我拼了命在壓抑心情。」
雖然盡可能不要去想這些事,但羅布卻將討厭的現實硬生生地擺在自己面前。不願見到的嫉妒情感,從被羅布尖銳言語劃開的胸口泉湧而出,尤特感到茫然不知所措。
「不用忍耐,你有責備迪克的權利。」
「迪克是同性戀。他不是為了滿足欲望而擁抱潔西卡,只是不得已做做樣子而已。」
羅布站了起來,從尤特後方用雙手撐住玻璃。被關在羅布懷中,尤特無路可逃。
「尤特,這件事和迪克本人無關。我指責的是,他把自己的目的看得比你還重要這件事。如果迪克真的愛你,應該會希望你得到幸福。他為什麼老是活在過去,而不肯為了你活在當下呢?」
尤特緊咬著唇,恨不得用雙手把耳朵塞住。
「你想說,迪克根本不愛我嗎?」
「我沒這麼講。但是你明明為了迪克這麼努力,他卻完全不知道你的心情,只在乎他自己,我沒辦法原諒這種行為。」
被羅布的手臂環住腰身,尤特大吃一驚縮著身子想要躲開,羅布卻加強了擁抱的力量。
「尤特。如果是我,絕對不會讓你傷心的。」
羅布的濕熱囈語化做甘美吐息,溫柔地愛撫著尤特的耳朵。
「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在你痛苦時給你鼓勵,悲傷時給你安慰。不管任何時候,我絕不會讓你孤獨。」
「羅布……請你住手。」
尤特感到呼吸困難,如同喘息般低聲說道。
「我不行嗎?無論如何都不能成為你的另一半?」
火熱的唇烙上頸項,羅布抱緊不斷掙扎的尤特。
「我明明說要等你的,讓你困擾真是對不起。不過,我實在沒辦法再忍下去了。我想要你,想到不能自己。」
羅布的臉蓋了下來。雖然明白要拒絕才行,但終究無法完全逃開而接受了吻。
「羅布,我——」
「我明白。你對迪克一往情深,我非常瞭解。但是你可以接受我嗎?就算只有現在也好。」
正因為明白羅布已經步人情感的死胡同,尤特更加無法輕易拒絕他的請求。尤特非常瞭解,那種一心一意戀慕某人,卻無法得到回應的痛苦感情。
「就算我知道自己的感情得不到回應,我還是希望能跟你共度幸福的一夜。你可以答應我的願望嗎?」
「羅布……」
熱情囈語漸漸麻痹理性,一邊被深吻,一邊被蘊藏無限欲望的手愛撫胸口與腰際,尤特的身軀自然而然熱了起來。
「不行,羅布。」
「不要拒絕我,我想要徹底愛你。」
面對深沉悲痛的懇求,就算尤特不願意,內心也不禁產生動搖。明知這樣下去是不行的,但忘卻一切,在這瞬間將全身託付給羅布的欲望,在心中漸漸萌芽。
與潔西卡共舞的迪克身影,牢牢紮進腦海中的角落。以冷淡態度忽視自己,一心一意凝視潔西
卡的迪克,簡直像故意表演給尤特看一樣。
雖然明白迪克不是這種男人,但他畢竟是血肉之軀。迪克說過,就算變成敵對立場也不會憎恨自己。但是迪克的內心深處,也許早就對老是出現在終點前,在每個角落造成阻礙的尤特感到厭煩。
不好的想像無限擴張,如等比級數般不停自後方湧出。難以言喻的負面情感,絕非理智能輕易壓抑的產物。
傷痕累累的自己,應該有權利可以小小逃避一下吧?疲憊不堪而面臨崩潰的心正如此低語。
如果是羅布,一定會溫柔包容他。在這短暫的瞬間,將身心都交給羅布,讓他以溫柔愛撫治癒傷口吧。這麼做應該不算背叛才是。
羅布侵襲口腔的炙熱舌頭,強烈誘惑著脆弱的尤特。他的唇與尤特配合得天衣無縫,根本無法想像這只是兩人第二次接吻。
自己也抱緊羅布的尤特,如果再索求更激烈的吻,就再也沒有回頭之路了。兩人必定會糾纏身軀倒在床上,就這樣沉溺在剎那的欲望深淵。
——這樣真的好嗎?不會感到後悔嗎?
被甜美洪流沖走之前,尤特拼命壓下心中的欲望。
喜歡羅布的好感目前雖控制在友情的範圍之內,但尤特明白心中的情感已漸漸超越最後一道防線,自己恐怕能毫無厭惡感的與羅布發生關係。
只不過互相擁抱後,兩人該用什麼態度彼此相處?成熟的羅布隔天一定能退回先前的朋友關係,以平常心面對尤特.而尤特也能假裝什麼事情都沒發生的樣子。
即使如此,難以形容的尷尬並不會從尤特心中消失。只要不能完全接受羅布的心意,這種感覺便會一直殘留。
羅布的溫柔總是讓他舒暢得有如沐浴在春風之中,使尤特不知不覺依賴心愈來愈重。但尤特明白,現在的做法是行不通的。正因為尊敬身為友人的羅布,明知拒絕會使他受到傷害,也不能隨波逐流隨意放縱。
尤特輕輕壓住羅布解開襯衫扣子的手。
「不行,羅布。我沒辦法跟你做。」
「你討厭被我碰嗎?」
「不是的。你是一個非常有魅力的男人。如果你對我不是那麼重要,我想我可以跟你發生一夜情。可是你是我重要的朋友,所以我做不到。我不想造成以後的尷尬場面。讓我們的關係產生裂痕。我知道這個理由自私又任性……請原諒我。」
羅布將額頭靠在尤特肩頭上,有好一陣子,彷佛在強忍撕心裂肺的苦楚般一動也不動。雖然滿懷歉意,尤特仍然面對羅布握緊他的手。
「羅布,我真的很喜歡你。」
「還排在迪克後面吧?」
看到尤特臉上的陰暗表情,羅布泛起一抹自嘲微笑說:
「對不起,我實在是一個惹人厭的男人……我去外面冷靜一下,你先休息吧!」
羅布拍了拍尤特的肩膀,拿起掛在椅背上的外套。
尤特感覺無論自己說什麼,都像是在傷口上灑鹽,只好一語不發地目送背影悄然離去。
羅布沒有回頭,踏著安靜的步伐走出房間。


4

「你就是雷尼克斯?」
隔天來到房間的狄更斯一見到尤特,驚訝神情立刻浮現在臉上。
「想不到替海丁惹來一大堆麻煩的傢伙,居然長得這麼正經。我還以為是滿臉橫肉又凶巴巴的角色呢。」
「抱歉讓你失望了。」
狄更斯說完便愉快地笑了起來,尤特只好陪著苦笑。其實尤特也跟狄更斯一樣意外。本來想說既然是海丁的朋友,一定也是一個裝模作樣的刑警,沒想到狄更斯卻留著濃密胡渣,渾身充滿粗野氣息。
狄更斯雖然穿著西裝,卻整件皺巴巴的,跟在意服裝儀容的海丁可說是天壤之別。但可以感覺得出來,他是那種從基層爬起的老鳥刑警,因此也給人十分可靠的印象。
「非常感謝您的通知,真的幫了我很大的忙。」
「那種事只是小兒科啦。」
根據狄更斯的情報指出,在馬奇拉丁飯店下榻的,只有馬斯通用公司的社長彼得.華戴爾。他就住在最高層的總統套房裡,一共住昨天與今天兩天。
「開於你拜託的另一件事情,那個好像不太可能辦得到。因為打掃房間的人怕被飯店發現。」
狄更斯遺憾地搖頭,尤特知道這種事不能勉強。因為狄更斯不是以NY警局刑警的身分調查案件,僅是以個人身分幫助自己。光是願意想辦法在華戴爾的房間裝qieting器,就非好好謝他不可了。
「這也沒辦法。我們才覺得抱歉,對你提出這般無禮的要求。」
在尤特旁邊的羅布不是歉意,狄更斯不知為何居然狡黠地笑起來。
「不過我可是想到一個好主意,反正只要聽見房間的對話就夠了吧?這個方法不但安全,風險也很低哦。」
尤特與羅布對看一眼:到底狄更斯想到了什麼主意?
「華戴爾的總統套房旁邊的房間正準備翻修,一直到下周都不會有客人。而且今天也沒有工程要進行,整個房間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也就是說,只要使用這個玩意兒,就可以偷聽到隔壁房間的對話聲。怎麼樣,這個主意不錯吧?」
狄更斯從公事箱中敗出的道具是隔牆qieting器。的確,只要有這個東西,就可以聽到隔壁的聲音。
「雖然也有可以利用無線電傳輸訊號的機型。但如果對方很慎重的話,恐怕會事先用儀器檢查有沒有被竊聽。用這種直接以麥克風壓在牆上的機型,就不怕儀器偵測了。」
尤特回答要以這種方式試試看後,狄更斯點點頭,將隔壁房間的鑰匙卡拿了出來。
「不好意思,我只能幫到這裡,再來就靠你自己努力囉。」
狄更斯起身準備離開,尤特道了謝,將他送出房門。
「海丁的心情其實跟你一樣,只是他的欲望稍微強了一些,又比較沒有冒犯上司的骨氣。不過,請你瞭解他也很不甘心。」
不著痕跡袒護海丁的狄更斯真是一個好男人,尤特心想。
「他看起來根本不像海丁的朋友,兩個人根本毫無共通點。」
狄更新回去後,羅布用無法理解的口氣說道。
「這種事只有當事人才曉得。說不定就是因為類型完全相反,才意外的適合。」
羅布不解地說:「是這樣嗎?」一邊坐到床上。尤特雖然感謝羅布表現的與以往完全相同,卻也感到有些不太自在。
昨夜,羅布回到房間時已接近黎明時分。看到整夜沒睡等自己回來的尤特,羅布道歉說「讓你擔心真不好意思」後,又說自己跟CJ一起去喝酒。雖然羅布露出疲憊笑容,說自己被拖著到處續攤有夠頭痛,但他的氣息中連一點酒味也聞不到。想到羅布連藉酒澆愁都做不到,尤特不禁感到心頭有如千刀萬剮般痛楚。
「對了,我來測試一下好了。」
羅布拿著隔牆qieting器,很快地站了起來。
「測試?」
「嗯。我去隔壁房間實際試一試,看看是不是真的能用這個qieting器聽到聲音。什麼啊,不用擔心啦。只要裝作是住房旅客,沒有人會懷疑的。」
的確,事前先試用一下比較保險,因此尤特就隔牆qieting器的使用方式做了簡短說明。
「這個像蓋子的東西是集音麥克風,只要把它貼在牆上就行了。另外外接的耳機要插在這裡,要開始使用時,調整這台主機上的旋紐,找出聽得最清楚的頻率。」
「OK,很簡單呢。總覺得自己好像在拍間諜片。還滿興奮的耶。」
羅布雖然像個拿到新玩具的孩子般,開心地離開房間,但看著故作開朗的他,尤特的心情實在好不起來。既然羅布表現出這種什麼事都沒發生過的態度,尤特也就不能露出憂鬱的臉孔。
原本以為羅布半小時左右就會回來,想不到超過了一小時還沒有消息。尤特有些擔心,正想撥手機聯絡時門被推了開來。
「弄那麼久我很擔心呢,是不是有什麼問題?」
「不,沒有問題,聽得非常清楚。這個麥克風的性能很不賴。」
羅布拿了一張報告紙與一支筆在上面畫起隔壁房間的配置圖。
「一進去的第一個房間的右邊,這一帶的牆壁聽得最清楚。在牆壁對面應該是客廳,現在好像有客人來找華戴爾,他們的對話我從頭到尾聽得一清二楚。我想,拿著那台機器似乎太顯眼,就把它藏到衣櫃裡頭。」
「是嗎?接下來就是要禱告馬甯跟伊凱會在華戴爾的房間究會了。時間應該是在派對結束以後吧?」
「如果馬寧有遲到的習慣,應該是這樣沒錯。哦,不好意思。」
羅布的手機響了起來。聽他友善應對的模樣,電話另一頭大概是潔西卡吧。切斷通話後.羅布難以啟齒地說:
「潔西卡問說要不要在派對開始前先去會客廳喝一杯茶。我是回答要去啦,尤特你呢?如果你不想去,我們就約在派對開始後的會場見面也行。」
想當然爾,迪克必定陪在潔西卡身邊。尤特剎那間有些迷惘,不過馬上覺得不能再讓私人感情影響調查進行,於是回答羅布說自己也要去。
「那也差不多該準備一下了。」
兩人開始換起燕尾服。CJ準備的是絲瓜領的正統燕尾服,其它還有基本色系的襯衫、吊帶、
相同布料做成的黑色蝴蝶結、腰封、白手帕、亮皮皮鞋等,所有參加晚會的正式服裝配件都一應俱全。
「咦?」
尤特將腰封纏在腰上,把手臂繞到背後想把勾子扣上,卻怎麼樣也沒辦法順利弄好。羅布看他忙得滿頭大汗,立刻伸出援手。
「想不到你的手還真笨呢。你看,這樣就可以了。」
羅布在尤特背上拍了一下。想到羅布溫柔的手,尤特忽然間覺得非常感動。他轉過身子,直勾勾地望著面前的羅布。
「幹麼?你怎麼了?」
尤特無言地注視那對亮茶色瞳仁。羅布雖然有些不好意思,仍是正面接受了尤特直視自己眼底的視線。
「羅布……謝謝。」明明有滿腔言語想要表達,結果說出來的卻只有這一句話。
羅布將上衣外套遞了過來,笑說:「幹麼,突然這麼有禮貌。幫忙穿腰封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
事。如果你拜託我的話,我連胸罩都替你戴上。」
「我可沒拜託你幫我戴那種東西。」
尤特一邊苦笑,一邊套上外套。
尤特明白,這個無聊笑話也是羅布的體貼。他想借著笑容告訴尤特,不要介意昨夜發生的事。
羅布不管何時都能保持心情開朗,絕非只是因為個性活潑。不管在什麼情況下,羅布都盡可能努力不要將氣氛弄得太嚴重,這就是他對人際關係的態度吧。雖然頭腦聰明也是羅布的優點之一,但最令人著迷的還是他的人格特質。
把白手帕塞進胸前口袋。完成最後的點綴工夫,羅布滿意地打量尤特,讚美道:「真是太完美了,讓我忍不住想挽住你的手當護花使者。」
「請您不用客氣。」
交換一個心意相通的笑容,兩人離開了房間。
下到大廳走向會客廳,先到的迪克與潔西卡已經坐在窗邊的座位喝著咖啡,迪克與尤特兩人一樣穿著燕尾服,潔西卡則是身著帶有光澤的酒紅色晚禮服,頭髮綰起更顯雍容華貴。
「我還想是哪位絕世美女令好萊塢女星相形失色,原來是我們的潔西卡.佛斯特小姐啊!」
善於奉承的羅布口中說著誇大讚美,來到兩人的桌子前面。坐上椅子後,羅布仍然露骨地盯著潔西卡猛瞧。雖然明知道這不過是演技,尤特仍覺得敬佩萬分。不管是迪克或是羅布,實在令人懷疑他們並非同志。
「我真羡慕史蒂夫你呢,能當這種大美女的護花使者。唉,我說史蒂夫啊。進入會場時,可以讓我跟潔西卡挽著手走一走嗎?就算只有十分鐘也行,拜託你啦。你應該不會介意這點小事吧?」
聽到羅布這般懇求,迪克緩緩看著潔西卡。帶刺的眼神仿佛在說「妳想跟這種無賴一起走路
嗎?」,然而潔西卡卻大方地微笑說:「走一下應該不要緊吧?羅布是我的朋友呢。」
「……妳都這樣說了。」
迪克不悅地回答,潔西卡對羅布及尤特聳了聳肩,表示有一個愛吃醋的戀人還真是麻煩。
因為跟羅布之間所發生的事,讓尤特能跟昨晚不同,不帶私情冷靜觀察兩人的相處。迪克完全掌握了潔西卡的個性,隨心所欲地控制她的情緒。潔西卡這名女性與案件的數名重要關係人具有深厚關係,迪克究竟能從她身上挖出多少情報?
「已經到入場時間,我們也差不多該去會場了。過來吧,潔西卡。我們說好了吧?」
羅布伸出自己的手,潔西卡帶著苦笑站起來。羅布與潔西卡挽著手走在前面,因此迪克與尤特自然而然並肩走在他們身後。雖然羅布兩人有說有笑,尤特與迪克卻始終沒交談過半句話。
位於七樓的會場,早已聚集許多應邀前來的客人。金碧輝煌的宴客廳,如果採用站食方式約可容納千人。靠在牆壁的吧臺上擺著各式豪華料理,許多侍者與女性接待員拿著玻璃杯,將它們分發給話興正濃的客人們。
馬斯通用公司不光是在美國國內,在全世界也具有相當程度的市場佔有率。這是一場與成立五十周年的重大日子相稱的盛大派對。
「真厲害。這裡好像皇宮一樣,不管是天花板或是牆壁都閃閃發光,眼睛都快被刺瞎了。」
羅布發出感歎,潔西卡笑著說:
「對呀,下個月舉行的國際研討會,慶祝派對也在這裡辦哦。」
「是哦。如果是這間宴客廳,就算請來各國元首也不會丟臉。」
「羅布,華戴爾就在那邊。要不要我幫你介紹一下?」
潔西卡馬上發現今晚的派對主角——彼得.華戴爾。他是一名身材適中的四十多歲中年男子,身旁有許多賓客團團包圍住他。
「像我這種小人物如果插進去打招呼,在那邊排隊等著跟華戴爾說話的紳士淑女們,一定大為不悅。反正妳認識他,就自己過去吧。」
潔西卡帶著迪克,撥開人群走了過去。
「要討這種高貴女性的歡心有夠辛苦,迪克還真行。」
用著困擾神情說完後,羅布轉轉脖子放鬆疲累的肌肉。
「羅布跟迪克都能成為出色的婚姻騙子呢。」
「喂喂喂,這話就說得太過分囉。我可是非常勉強自己做這些事耶……嗯?尤特你看那邊,伊凱也過去拜會華戴爾了。」
尤特聽羅布這麼一說回過了頭,看見史密斯.巴克斯公司的伊凱正站在華戴爾旁邊。他親密地將臉靠過去,與華戴爾熱烈地談話。
「已經有兩名演員上臺了。還有一名主角什麼時候會隆重登場呢?」
正如潔西卡所言,馬寧果然遲到了。
沒多久慶祝典禮開始進行,華戴爾站上講臺。華戴爾那莊嚴靜肅的演講雖稍嫌漫長,卻適度參雜炒熱會場氣氛的幽默笑話。因此派對賓客的反應都還不錯。看他儀錶堂堂揮著手接受熱情掌聲的模樣,與其說是公司社長,還比較像是手握奧斯卡小金人的老牌演員。
「這場派對真驚人,到處都是政商名流。特別是新殖民主義的政治家們,可說是全員到齊了。」羅布四處張望,頗具深意地確認來賓長相。尤特注視著華戴爾的動態,突然在會場入口處發出陣陣吵雜聲,人群的騷動與間斷的拍手聲同時傳遞過來。
「怎麼回事?是超級名人來了嗎?」
尤特與羅布一起望過去,只見人海自動分成兩邊,一名男子如同橫渡紅海的摩西般出現在會
場。他的年齡約五十多歲,從臉上的端正五官看來,年輕時應該是一位英挺的美男子。雖然吸引周遭所有人群的目光,男子仍露出虛懷若谷的自然笑容,以靈巧姿態行進在會場中。
「主角總算登場了。」
羅布說完後,尤特一語不發地點頭。這名男子就是比爾.馬寧。在選戰如火如荼展開之際,幾乎每天都會看到他的臉出現在新聞上。
「他去跟華戴爾打招呼了。」
馬甯與華戴爾握了握手,刻意用非常親密的態度彼此問候,看起來甚至有點像在演戲。華戴爾是馬甯的岳父,而馬甯則是華戴爾的女婿。明明都是一家人,卻用這種見外態度彼此應對,是因為接近總統大選的關係?
「果然,派對結束後三個人會另外找地方談事情吧。」
羅布充滿自信地下結論。至於他會這樣想的理由,就算不用講尤特大概也猜得出來。三人都有結婚,卻都沒有帶妻子同行。一般來說,這種場合都會帶裝飾用的妻子一起出席才對。特別是馬寧,就形象考慮而言,沒有什麼比讓華戴爾的女兒,也就是自己的妻子站在身旁,更能營造出和樂融融的氛圍才對。
「可是,就旁觀者的角度來看,這可是不得了的景象呢。連政治力量都納入掌中的軍火商與石油企業聯姻,生下的天子驕子就是馬寧嗎?果然像他這種人,無庸置疑是某種怪物般的存在。」羅布低聲表示自己要走近一點觀察.於是穿過人群間的縫隙來到馬寧等人的附近。
尤特則是在遠處仔細地觀察馬寧。他雖然已經五十二歲,卻跟隔壁的伊凱一樣非常年輕,而且看起來很誠懇。應該很少人能不被他臉上的爽朗笑容所迷惑吧?身為政治家,外錶帶給人的印象十分重要。就這一點來說,馬寧可說是無懈可擊。
有一名老人踏著不穩的步伐,朝著露出潔白牙齒微笑的馬寧走過來。那名白髮蒼蒼的老人微彎著腰撐著拐杖,臉上掛了副小圓框墨鏡,鼻子與下顎處蓄著雪白色的漂亮鬍子。
馬甯被老人搭話,禮貌地點著頭回應。以誇大手勢喋喋不休說著話的老人,應該正在替忙於選舉的馬寧加油。老人最後總算點了好幾次頭,從馬寧旁邊離開。
朝這邊走來的老人通過尤特身邊,突然回頭望向佇立在牆邊的尤特並露出笑臉。雖然臉上戴著墨鏡看不出表情,不過老人滿是皺紋的臉龐上卻充滿興奮。
尤特旁邊沒有任何人,這個笑容很明顯是對著自己而做的。因為不好意思裝沒看到,尤特迫於無奈只好點點頭,內心卻有一種被纏上的困擾感覺而想逃離現場。像這種孤獨老人只要發現有人願意傾聽心聲,就會說個沒完沒了一發不可收拾。如果為了殺時間,以義工的心態充當聊天物件是無所謂,只是對現在的尤特來說,這可是一件苦差事。因此他在心裡不斷祈禱老人不要走過來。也許感受到尤特的心情,老人又杵著拐杖走了起來。
尤特松了口氣,此時羅布走回來。就好像計算好時問似的,迪克與潔西卡兩人也走了過來。
「唉,羅布。在那邊吧台前面的是拉夫.哈密爾。你不是認識他嗎?如果方便的話,可不可以幫我介紹一下?我現在有一件考慮要提出的法案,需要像他這樣的專家提供建議,就拜託你了。」潔西卡熱切地懇求羅布。對潔西卡這些說客來說,像這種派對不只是社交場合,更是增加人面的好機會。
「好啊,我們走吧。」
「謝謝。史蒂夫你要怎麼辦?」
「我有點累,跟亞藍在這邊等好了,妳自己去吧。」
潔西卡點頭說「就這樣辦吧」後,與羅布一起消失在人群之中。
與迪克獨處的尤特心情沉重起來,卻又不能從現場逃開,只好面不改色地站在原地。此時迪克把一名經過的侍者叫住,從餐盤上拿了兩杯倒有香檳的玻璃杯,以極其自然的態度將其中一杯遞給尤特。
「……謝謝。」
尤特不安地喝了一口香檳,同時偷瞄了一眼面無表情,眺望著賓客的迪克側臉。
站立在眩目水晶吊燈下,身著燕尾服的迪克是如此俊美。完美身形與同時帶有男子氣概及甜美氣息的秀麗五官,搭配上梳理整齊的茶色頭髮與知性眼鏡所增添的知識份子氣息,讓成熟男子的魅力更加迷人。
但是,尤特卻覺得穿上單寧布囚服的迪克更具吸引力。就算跟大家穿著相同的服裝,全身散發獨特靈氣的迪克,總是不會被埋沒在人群之中。這不僅是迪克外表奪目出眾,而是因為他本身就是一種特別的存在。
一想到在監獄時的迪克,尤特感到一股緊縛胸口的強烈思念怱然湧上心頭,一顆心瞬間迷失到了過去。
佔據狹窄牢房大半空間的床上,坐著隨意將金髮紮成馬尾的迪克。他修長的雙腿隨意擺在床上,沉默地看著書。從小窗子外面射進的微光映照在頭上,毫無瑕疵的完美金髮,如同金線一般散發出和煦光輝。
就算身處惡劣環境,迪克仍是那麼孤傲超然。明明心中寄宿著激烈憎惡與憤怒業火,孤高內斂的姿態,卻讓人聯想起不染俗世塵埃的修道士。
就某種層面而言,這種印象並沒有錯。正如修道士將人生奉獻給神明一般,迪克也將自己的一切,獻給名為復仇的神祇作為祭品。
那時雖然希望如夢靨般的日子快點結束,但對現在的尤特來說,與迪克相處的每一刻,已經成為無法取代的寶貴時間。
滿腔苦悶的尤特把視線從迪克臉上移開,不斷提醒自己,別沉浸在愚不可及的感傷回憶中。尤特並沒有想回過去的意思。如果待在迪克身邊就能心滿意足,當初根本毋需選擇這條佈滿荊棘的道路。
「你跟羅布住同一間房吧?」
迪克看著前方問道。問題雖然簡短,但立刻聽得出來這個問題不是以穆拉,而是以迪克的身分提出的。
「沒錯……問這幹麼?」
感到困惑的尤特回答了問題。迪克將唇湊進尤特耳旁低聲囈語道:
「你跟他睡過了?」
意料之外的言語,令尤特吃驚地瞪大了雙眼。迪克以眼底佈滿陰影的灰暗瞳眸,凝視尤特的反應,然後像得到問題答案似的,滿足地將臉別了開來。
「羅布跟我不同,是一個體貼的人,跟你很相配呢。」
被淡泊語調控訴著無中生有的罪名,尤特不由得「喂」的一聲,口氣差了起來。
「你是什麼意思?」
明知自己的心意,為什麼迪克還能說出這種過分的話?尤特完全猜不出來,這到底是惡意諷刺或是認真的話。
「沒什麼意思,有話直說罷了。」
對完全無法聽出情緒的平板聲線感到煩躁,尤特粗暴地搶過迪克手中的玻璃杯,將杯子塞給路過的女性接待人員後,用空出的手使勁拖住迪克的手腕。
「跟我過來。」
尤特拉著迪克邁開步伐。雖然心裡明白,這種引人側目的行為絕非明智之舉,但因噴怒而一片空白的頭腦早就失去理智。
「你剛才說我跟羅布怎麼樣了?」
來到無人的走廊盡頭,走入柱子後方陰暗處的尤特轉身面向迪克。
「尤特,你不用考慮到我。就算你跟羅布交往,我也沒有權利干涉。」
「你夠了沒?我跟羅布只是朋友而已。」
「他可不這麼想。我一眼就看出來,他可是完全迷上你了。而且你也不討厭他吧?」
受到尖銳質問,尤特不禁咬緊了牙關。尤特差一點就接受羅布的熱情是鐵一般的事實,因此迪克所說的話也非全然錯誤。
不知為何,迪克眼底浮現同情神色,把手撐在柱子上面。
「別露出那種表情,我不是在責備你。我只是希望你得到幸福而已。所以如果你有意思的話,跟他交住也——」
迪克突然停了下來,痛苦地皺起眉頭說:
「不,不對。我雖然希望你能幸福,對羅布卻是單純的嫉妒……我痛恨一臉理所當然,站在你身邊的他。」
迪克用細不可辨的聲音低聲囈語。聽到這番話的瞬間,讓尤特心中的怒氣如霧氣般全部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令身軀顫抖不已滿溢而出的炙熱喜悅。他在嫉妒,這證明迪克至今仍愛著自己。
「迪克,我——」
「不行,你什麼也不要說。我現在不想聽。」
迅速以食指封住尤特的唇,迪克搖了搖頭說:
「不管我下多大的決心,一看到你的臉總是會前功盡棄……我雖然比誰都要愛你,卻也感到同樣強烈的憎恨。」
看著那對泛著深沉哀傷的藍色眼瞳,尤特無言了。原來痛苦的不光是自己。不。應該說迪克的痛苦更強上數倍。一想到迪克心中的苦楚,痛到令他主動吐露心聲,尤特不得不沉默下來。
但那無法傾訴的心情卻一直漲到喉嚨。對迪克的愛意塞滿整個胸口,連呼吸也為之停滯。
不知何時,尤特眼中開始波光粼粼。迪克寂寞地微微一笑,輕輕撫過尤特的眼角。
「我總是讓你流淚呢,真討厭這樣的自己。」
尤特繃緊嘴角,用力搖了搖頭。
「我沒辦法讓你幸福。我最初就知道會這樣,卻還是任性地要求你的愛。我明明知道,最後只會讓你悲傷……」
迪克朝四周望瞭望,確認沒人在現場後,唐突地以全身力量抱緊尤特的身體。
「迪克……」
「對不起,請暫時讓我這樣吧。」
道歉的言語中充滿無盡悽楚。尤特這才體會,迪克緊抱自己的舉動,已違背先前做下的決定。原來自己的存在只會折磨迪克,尤特忍不住自責起來。
「尤特,請你一定要幸福,這是我最大的心願。」
溫柔的囈語聲卻宣告著殘酷內容,迪克要自己忘了他這個人。
「不可能。沒有你,我是不會幸福的……」
尤特已經無法繼續保持靜默,將埋藏在胸中的真心話全說了出來。
「失去你,我將會一輩子心碎。」
「不會的,時間會讓你遺忘我這種人的。」
不負責任的言語令尤特感到悔恨。看輕自己感情言論的迪克,實在是可惡到極點,尤特甚至有一種乾脆就此討厭迪克的想法產生。
「少給我說那種自以為是的話,我怎麼可能忘得掉你!你自己還不是一樣,被過去所囚禁,老是活在回憶中!」
迪克毫無回應。承受不住內心焦躁,尤特用力槌向迪克的胸膛。拳頭偶然滑到腋下附近,碰觸到某種堅硬物體。
大驚失色的尤特連忙將手抽回,就像那裡有個灼熱鐵塊一樣。
「槍……」
迪克若無其事地離開尤特的軀體。
「我總是隨身帶著手槍。」
也許真是如此,不過連參加派對都要全神戒備,攜帶槍支實在可疑。更不用提還要趁潔西卡不注意把槍套佩帶在身上,風險實在是太高了。
「迪克,為什麼你會帶槍來派對!」
「我要先回去。你的眼睛還紅紅的,先在這裡待一會兒吧。不然看到你的臉,羅布又要擔心發生什麼事了。」
語氣雖然溫柔,但剛才浮現的寂寞影子,已經從迪克臉上徹底消失。那是一張從夢境中覺醒,返回現實世界的鐵漢臉龐。
不安的預感在胸中不斷騷動,尤特不禁朝迪克伸出了手,但迪克卻有如逃開似地向後退了一步。
「尤特。事到如今,我已經沒有任何未來可言。我的靈魂早就隨著夥伴一起死亡。現在站在這邊的,只是為了復仇而生的亡靈。」
迪克一邊講,一邊慢慢退開。
「……愛上你是我最大的失誤。」
迪克那對將所有感情完全抹殺的冷酷眼眸,無情地下了不容推翻的結論。尤特感到一陣銳利痛楚,如雷擊般劃過心口,就像被刀刃貫穿一般。
「亡靈需要的不是愛,而是更強烈的恨意與憎惡。已死之人靠這些,就能撐下去了。
迪克說罷便快步離去。而無法叫住迪克也追不過去的尤特,只能茫然呆立在柱子的陰影裡。
尤特花了一點時間才讓自己重拾冷靜。畢竟迪克的話深深紮進胸門,實在無法立刻重新站起。
當尤特冷靜下來後,已不再沉浸於個人情感之中。迪克一定是為了自我激勵,才會說出那種過分的話。為了達成目的,他才故意在尤符而前,割捨那個渴望沉醉在甘美戚傷裡的自己。
尤特瞭解迪克的真意。他不是在拒絕尤特,而是在激烈拒絕自己那顆企求愛情滋潤的軟弱內心。拋棄愛情,抱擁那片無法納入胸中的無限憎惡。尤特有種感覺,這種嘶吼正從迪克全身的每個毛細孔併發而出。
渾身是傷的孤獨魂魄,只為了追尋柯魯布斯彷徨在人世。這種姿態確實像是無法前往天國的死者,但迪克並非亡靈,無法捨棄自身執念才會成為亡靈。只要有心,迪克仍然能自由地飛翔在未來的天際。
尤特心中湧上一陣焦躁,一定要儘快逮捕柯魯布斯才行,絕不能讓迪克殺了柯魯布斯。當柯魯布斯的生命之火熄滅之際,迪克也瞬間失去生存下去的理由。尤特無力消除迪克心小的恨意,但明白迪克正以破竹之勢沖向破滅之路,就算被憎恨也要盡全力阻撓他的行動。
正打算回派對會場時,尤特的目光突然飛到某群人身上。令人難以置信的光景映入眼簾,尤特停下了腳步。
住那邊的是,馬甯、華戴爾與伊凱三人。在保鏢擁簇下,談笑風生的他們正準備離開會場。派對尚未結束,三人顯然並非結伴回家,而是暫時離開會場。
尤特有一種直覺,他們現在必定是要前往華戴爾的房間談事情。
三人的身影消失在電梯裡,尤特也毫不遲疑地搭上另一台電梯。在不斷上升的電梯裡,尤特試圖撥手機給羅布卻沒有接通,不得已只好將手機切換成靜旨模式,在隔壁房間竊聽時,如果手機響起可就痲煩了。
到了頂樓後,尤特在無人的走廊上慢慢走著。他裝成住宿房客的模樣,一邊玩弄手上的鑰匙卡,一邊找著目的地房間。華戴爾的總統套房就在走廊盡頭的角落,房門前站著兩名身穿黑西裝的保鏢。
尤特若無其事地慢慢走進隔壁房間。帶上房門的瞬間,他立刻動作敏捷地跑向衣櫃,拉開門將擺放在一旁的隔牆qieting器拿出來。
尤特眺望牆壁,心想該從何處開始嘗試,突然發現白色壁面被人用筆淡淡寫了一個「R」。這一定是羅布的傑作,尤特臉上浮現笑容。戴上耳機後,尤特將麥克風壓住那個位置,三人在隔壁房的對話,瞬間被局性能的麥克風收了進來。
「那個男人可靠嗎?該不會一下子就露出馬腳吧?」
「不用您擔心。因為他擁有只有犯人才會知道的情報,我想FBI,暫時不會輕舉妄動。」
最初說話的人是華戴爾,而回答的人大概是馬寧。
「真是,你何必做一些沒必要的行動。」
這是伊凱的聲音,從他的語氣中,可以聽得出來心情有些煩躁。
「為什麼你派部下去襲擊羅布•柯納斯?而且還用我的名義。FBI甚至找到我這邊詢問案情,真是麻煩透了。」
果然,派人攻擊尤特與羅布,就是馬寧幹的好事。而一開始華戴幫所提到的『那個男人』,想必就是自首的犯人約翰•貝卡。
「那個叫柯納斯的教授,就是協助FBI:調查連續炸彈攻擊事件的男人。他不是有一名亞洲人助手?那個人恐怕是FBI的探員吧。」
聽完馬寧的回答,伊凱忍不住提高音量大叫:「你說什麼?」
「你早就被FBI盯上了。如果我沒準備好犯人送過去的話,你現在一定還被監視著呢。你最好小心一點。」
馬寧仍是不改一貫的冷靜聲線,淡淡地答道。
「……比爾。不好意思,我已經沒辦法再照顧那傢伙了。就算沒被FBI盯上,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危險,拜託你儘早把他帶走吧。」
伊凱恨恨地丟下這一番話。很顯然,「那傢伙」指的就是柯魯布斯。正如尤特與羅布所推理的一樣,藏匿柯魯布斯的人便是伊凱。
「傑克,請你不要這樣說。因為他的幫助,你跟公司應該撈了不少錢。在那次暴動後,所有重刑監獄都加強了警備系統,經營監獄與保全相關事業增加的利潤可說是難以估算。特別是保全事業體的股票漲得很凶吧?」
馬寧的柔和語調中,隱隱藏著瞧不起伊凱的意味。
「那個男人還有其他的用途,你就再照顧他一陣子吧。」
「比爾•傑克說得對,那小子實在太危險了。你也差不多該收拾他了吧?」華戴爾穩重而有力地低聲說道。
「那傢伙雖然瘋狂,可不是一個傻瓜。兩年前,在南卡羅來納州的山莊被軍隊襲擊,那件事他應該早就發覺是你策劃的吧?也是從那次事件發生後,那傢伙才開始不聽控制任性而為。」
「這毋需您擔心。不管發生什麼事,他絕對不會反叛我,因為他就是這樣被養大的。」
「果真如此,應該可以耍他停止那些連續爆炸案吧?對政府以及我方西百,煽動國民的反恐情緒已經有了豐碩成果。你現在也正處於大選的緊要關頭,如果他繼續行動下去,連你都會有麻煩的。」
「這我明白。萬一無法控制時,我會負起責任親手解決。」
輕鬆下了結論的馬甯,激起尤特心中強烈的憎惡感。對他來說,連柯魯布斯都只是一枚隨時可以拋棄的棋子。在那副紳士面具底下,居然隱藏著無比冷酷的臉孔。
「CIA的情形如何?還在追捕那傢伙嗎?」
「好像是。還真是頑固的組織。」
有如責備帶著苦笑回答的馬甯似的,華戴爾極其不悅地說:「這可不是什麼好笑的事。CIA從以前就恨你入骨了。」
「CIA已經玩完了。最近一連串的政治改革,早就將他們完全納入五角大廈(美國國防部)的控制。現在就算是CIA局長,也無法直接跟總統見面,像這種空殼組織根本不足為懼。」
「確實,CIA局長改由軍人擔任,讓軍方控制了我國所有的重要情治單位。雖然按照我方計畫讓CIA失去權力,但面臨存亡危機的他們可是會卯足全力,為了向你報答一箭之仇而不擇手段。」
馬寧隨口說了句「感謝您的忠告」,將華戴爾的沉重告誡輕輕帶了過去。即使面對岳父蘋戴爾,馬寧仍不改高高在上的態度。
「對了,比爾。我聽說加納克斯公司打算用新開發的藥劑,對哥倫比亞的毒品產地展開空中噴藥。現在的實際情況如何?」
「他們似乎正朝這方面進行。」
加納克斯是大型軍事相關人才派遣公司,雖然他們從美軍手中承接業務,負責維持動亂地域的治安,但總有許多關於他們的不利傳聞,例如是為了消化多餘軍火而成立的公司,或是提供退伍將官高薪工作等等。
「那麼,就讓他們買十架我們最新式的軍用直升機吧。雖然性能與黑鷹直升機同級,不過價格低多了,擔任噴蘗直升機的護衛機再適合不過。
「我知道了,我會去跟他們提這件事。我哥哥的公司正計畫要在哥倫比亞牽一條斬的輸油管,而且應該會請加納克斯公司擔任保安工作,所以我想他們大概不會拒絕購賣直升機吧。」
「那就拜託你了……最近中東一直沒什麼動靜,還真是麻煩。為了把剩下的軍火庫存一次清光,差不多也該發動新戰爭了。記得跟總統說一聲,我在抱怨這件事情。」
比起吃驚,更令人意外到啞口無言的談話內容。在聊天般的輕鬆氣氛下,他們已經定下足以左右國家政策的謀略。
但是,這次的收穫實在是太豐碩了。暗中操控柯魯布斯的人無庸置疑是比爾•馬甯,伊凱則負責藏匿。所有推理與懷疑都變成了事實,違背FBI的方針,來到NY果然有了代價。
「叔叔,我們也差不多該回派對了吧?您可是今晚的主角,如果消失太久,可是會讓賓客不滿哦。」
華戴爾回答伊凱「說得也是」的時候,某人的手機響了起來。
「--喂。啊,是你哦。」
馬寧開始跟電話裡的人交談起來。會話中馬寧幾乎沒怎麼講話,只是簡短回應對方。切斷通話後,他卻說出令尤特意想不到的話。
「彼得,這個房間可以暫時借我用一下嗎?突然有人要來找我。」
「我是無所謂,對方是誰?」
馬甯回答說是以前的朋友。於是華戴爾與伊凱先回派對,留下馬寧一個人待在房內。
尤特對馬寧要見之人十分在意,所以繼續竊聽下去。等了一會兒,從耳機中傳來敲門的聲音。雖然感覺到馬寧走過去開門,又帶了某人進入客廳,奇怪的是連一點對話聲也沒有。
「真是的,我被你嚇一大跳,這副可笑裝扮是什麼回事?你該不會以為今天是化羹舞會吧?」
馬寧的口氣十分無奈,從他的隨興態度可以得知對方是熟人。
「還滿適合的吧?我很喜歡派對,喜歡到不請自來的程度。」
訪客答道。一聽到他的聲音,尤特整個人都緊張起來。
--這個男人的聲音,真像啊。
「而且好久不見,我很想見你一面呢。雖然我最近很常看電視,可是光靠這樣再也忍耐不下去了。嗯,不過你大概不想看到我吧?」
男子發出輕笑,尤特確信自己的判斷無誤。沒錯,這就是柯魯布斯的聲音。
「你在說什麼,我可是一直很擔心你呢。好久不見,見到你真是開心。」
馬寧的聲音聽起來既溫和又誠懇,完全無法想像是剛才說如果柯魯布斯礙事,會把他解決掉的人。尤特忍不住低聲諷刺「快點來人頒發一座奧斯卡獎給他吧」。
「我會抽空回去一趟。畢竟好久沒回那裡,有點擔心部下們的情況。」
「是嗎?這樣也好,就當作是度假,好好休息一下吧。」
「嗯。不過,我還會再回到NY。因為我還得施放最棒的煙火秀才行呢。」
柯魯布斯愉快地說道,馬寧的態度立刻一百八十度大轉變。
「你還在說這種話!我不是要你停止那個計畫嗎?」
「我不同意,計畫會照常執行。」
面對馬甯的怒火,柯魯布斯仍不改開朗口吻。
「現在可是選舉最重要的關鍵時期,如果有騷動可就麻煩了。」
「如果你這麼擔心選戰會失利,那我替你把敵對的正副總統候選人做掉好了?」
「柯魯布斯……」
「開玩笑的啦。我差不多也該走了,他們來接我的時間到了。」
感覺到柯魯布斯站了起來,馬寧則是沉默不語。
「那再見囉,未來的副總統閣下。」
留下訕笑般言詞,柯魯布斯便離開房間。尤特急忙把隔牆qieting器塞進櫃子,理所當然地打算跟蹤柯魯布斯。
做了一個深呼吸後,尤特來到走廊外面。眼前的走廊空無一人,柯魯布斯大概過了轉角,尤特立刻朝著電梯的方向跑過去。
但是聯繫電梯間的漫長走廊上,並沒有柯魯布斯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漫步在走廊上,方才在派對見到的老人。
尤待跟丟柯魯布斯,不禁亂了心神。他是早就進入電梯,還是走安全門下去了?
迫于無奈,尤特決定先坐電梯到一樓。既然柯魯布斯曾說行人要來接他,說不定在門門監視他就會自動出現。
就在此時,一件奇妙的事發生了。走在前面的老人突然回過頭望著尤特,老人一邊凝視尤特,一邊將手上的拐杖丟到地板上。
「……?」
就在下一秒鐘,尤符目擊到難以置信的光景,忍不住屏住氣息。老人怱然挺直彎曲的背部,毫不費勁地做出立正姿勢,接著慢慢地把手放到鼻子下方,然後比出一個滑稽的萬歲動作。
鬍子消失得無影無踨,原來那是黏在臉上的假鬍子。老人繼續用於指捏住兩頰,就像撕面膜似地扯起自己的皮膚。當滿布皺紋的皮膚消失後,在下面的年輕肌膚就露了出來。原來他並非老人。而是年輕男子喬裝而成。
面前的景象有如晴天霹靂,讓尤特的心臟猛烈跳動起來。
該不會……該不會這名男子就是――
男子突然背對尤特,在走廊上跑了起來。尤特猛然回神,連忙從男子身後追了過去。可是當折過定廊轉角後,男子已經消失在眼前。雖然尤特瞬間認為男子應該是進了某間客房裡面,但是立刻發現有一扇掛著「非工作人員請勿進入」牌子的門征微開著,於是毫不遲疑地沖進工作人員專用樓層。
樓層半邊排著清潔用的推車。尤特謹慎地踏出步伐,在深處有一台工作人員專用的電梯。尤特望向儀錶板,上頭「P」的部分正發出亮光。男子一定是逃到屋頂了。尤特立刻把電梯按了下來,搭電梯來到屋頂。
電梯門打開後,來到的是充當機械室的頂樓小屋。沒有發現男子身影,只見通往屋外的門大大敞開。尤特走到外面環顧四處。雖然只有應付性質地裝了幾盞照明設備,但繁華夜景卻讓視野保持一定的可見度。
旁邊雖有幾座小屋,前方卻是一片廣大空間。尤特在水泥地面上看到有一處寫著「H」的地方,可見這裡足供直升機緊急降落的機場。
尤特眼觀四面耳聽八方,踏著小心翼翼地步伐,二確認建築物背面的陰暗角落。在距離直廾機機場最近的建築物旁邊,有某樣物體掉落在地上。尤特走近一看,原來那是一頂白色假髮。
「我的喬裝工夫還不賴吧?連馬寧都沒發覺呢。」
建築物對面出現一名男子的身影.那名男人摘下太陽眼鏡,對尤特露出笑容。
「好久不見了,尤特。真高興見到你。」
男子臉上雖掛著親切笑容,手中卻握著一把手槍。
「……柯魯布斯,果然是你!」
站在那邊的。就是貨真價實的柯魯布斯。如果會害怕獵人腳步聲而躲藏起來的獵物還算可愛,像這樣用誇張變裝悠哉地出現在公眾場合。這名男子到底膽大妄為到何種程度?
「因為拜託馬寧準備好了替死鬼,所以你可以暫時安心的意思?」
「我不是說過這不是我的主意,是馬寧自作主張的。這不是謊話,我可是表示過反對意見哦。如果FBI,收手的話,就不能跟你快樂地一起玩遊戲了。為了讓你能追到我,我還特地留下一大堆線索,現在全都白費了。不過.我們也因此能再見到面呢。」
與在監獄時完全相同的柔軟笑容。看著面前男子園陵念而瞇起的雙眼,就算知道他的真面目,仍不禁令尤特想起溫柔的尼杉•克拉克。
「剛才,你偷聽了馬寧他們的談話吧?怎麼樣,有什麼新發現嗎?」
「嗯,收穫可大著呢。暗中操控你的人果然是馬甯,可是馬寧說.要是你太礙事就把你收拾掉,你只不過是被他利用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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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魯布斯完全無動於衷,回答說:「我知道,馬寧就是這種人。」
「既然知道被利用,為什麼還要幫助他?」
「我也在利用他的權力。也就是說,我們算是互相利用。先不提這些事。尤特,今晚的派對好像還來了另一位佳賓呢。你就躲在那邊吧?差不多也該現身一見了吧?」
柯魯布斯對著尤特後方大聲說道。尤特順著柯魯布斯的視線轉過頭,從建築物的陰影中走出一名身穿燕尾服的男子。
「迪克……」
尤特喃喃低語,凝視慢慢按近的迪克。在他手上。與柯魯布斯一樣握著手槍,手指微扣扳機,隨時可以做出擊發的動作。
「你整個人的感覺都變了。雖然看起來精明許多,不過我還是喜歡以前的樣子。」
雖然被迪克全身散發而出的強烈憎恨籠罩,柯魯布斯卻用著與久違好友重逢、不合時宜的開朗聲調說出感想。
「我知道你一直在我周遭搜索調查,所以我很期待能再見到你的那一天來到。不過,我可沒想到還能加上尤特來個二人約會,今晚實在是太美妙了。」
迪克默不做聲,什麼也沒回答。兩人就隔著尤特,將視線交纏成一條無形鎖煉。尤特開始想像起迪克心中的感觸。自從離開傑魯卡監獄後,這是兩人初次見面。不停追捕柯魯布斯、日夜期盼這一天到來的迪克,到底有多迫不及待?
也許迪克早就知道,柯魯布斯會來參加派對一事,所以才會在燕尾禮服下藏一把手槍。他一定明白,所有的一切都將在今夜劃下句點。
「這不是跟那時候的情形一模一樣嗎?好像時光倒流呢。」
柯魯布斯低吟道。他指的是監獄暴動時所發生的事,那時兩人也是隔著尤特互相對峙。
「是的。不過這次我不會失敗。」
迪克第一次開口說話。柯魯布斯瞇起雙眼,似乎感到十分呵笑。常識嗎?」
槍聲唐突響起。由於太過突然,剛開始尤符還搞不清楚是哪一邊扣下了扳機。
但是隨著迪克掌中的手槍掉落,接著又緊壓右臂的情形看來,尤特明白先發制人的是柯魯布斯。卑劣的他利用尤特做掩護,對準迪克慣用的右手開了槍。
「尤特夾在正中間的情況下,你是無法對我開槍的,因為你害怕會不小心誤傷尤特。我們的勝負一開始就決定了。」
柯魯布斯舉著槍接近迪克。察覺柯魯布斯企圖將掉落地面的手槍撿起,尤特為了搶先一步,奮不顧身撲向手槍。右手抓到槍後,尤特在地面上俐落地打了個滾,以蹲射姿勢將槍口對準柯魯布斯。
「讓開,尤特!」
在後面的迪克大聲喊道,但尤特的槍口卻依然不偏不倚地對著柯魯布斯。看著尤特將槍口指著自己慢慢站起,柯魯布斯歪著頭露出困擾的神情。
「這種發展可在我意料之外,你打算用那把槍殺我嗎?」
「我不會殺你,我要把你抓回FBI。」
「我可不喜歡這樣,這下可麻煩了。」
嘴上雖然這麼講,柯魯布斯卻一點也不焦躁,好整以暇地看著四周。
「欸,尤特。這夜景非常美麗對吧。你要是不介意,要不要從更高的場所眺望這片光之海?我誠摯邀請你坐上能將整個NY夜景盡收眼底的特等席。」
「不要再開玩笑了!柯魯布斯,快把手槍放下--」
尤特閉上了嘴,拉長耳朵仔細聆聽。從某處傳來奇異聲響,而且聲音還漸漸擴大。
「總算來接我了。」
尤特發覺聲音來源為何的同時,在柯魯布斯背後突然出現一架黑色塗裝的直升機。
直升機在柯魯布斯上方猛然回轉,開始朝機場中央急速降落。那是一架UH-1俗稱休依(HUEY)的直升機。
「尤特,過來這邊!快點逃到建築物裡面……」
迪克在背後撕裂喉嚨似地大吼起來。正當尤特打算行動時,有兩發子彈落在足邊阻止了他的動作。
「尤特,你打算去哪裡?快樂的約會現在才要正式開始呢。」
雖然舉著槍對準走過來的柯魯布斯,但尤特明白這不過是無謂掙扎。從休依上面跳下數名男子,手持機關槍朝這裡跑了過來。他們的槍口已經鎮定在迪克及尤特身上,只要輕舉妄動,就有可能遭受子彈洗禮變成蜂窩。身穿迷彩服的男人們動作敏捷,一看就知道是訓練有素的職業軍人。
「把亞洲人帶走就好了。」
受到柯魯布斯的指示,他們從尤特手中奪過手槍,用手銬將他的雙手反扣在背後。在這段時間內,另一名男子仍然將槍口對準尤特,藉此牽制迪克的行動。
男子們將尤特團團包圍,準備將他帶走之際,迪克展開了行動。迪克撲向用機關槍指著自己的男子,揮出拳頭猛力一擊將男人打倒在地。
雖然迪克的動作有如野獸般流暢而有彈性,但負傷的右腕仍讓他鄉花了一些工夫,才搶到男人手中的機關槍。利用這個空檔,柯魯布斯又開了一槍,這次的目標是迪克的腿部。
「嗚哇……」
就算強悍如迪克,也無法承受這種激烈痛楚,發出咆哮般的叫聲後便倒在地面上。從大腿附近汩汩流出的鮮血,慢慢將地上染出一片暗黑色血泊。
「迪克!」
尤特激烈地扭動身軀,但被壯碩的男子們制住,連一步也無法接近迪克。不但如此還被架離現場,離倒下的迪克愈來愈遠。
「迪克……」
仿佛岡應尤特的叫喊聲似的,迪克好不容易才撐起上半身,端正的五官因疼苦而扭曲變形。挨了兩發子彈的他,就算休克暈死過去也不奇怪。
「尤特……」
「迪克,你不要緊吧?振作一點!」
一邊被帶往直升機,尤特拼命轉動脖子回頭望向迪克。站在兩人中間的柯魯布斯,居高臨下地俯視迪克說道:「尤特就先寄放在我這邊,我要帶他回去老巢。」
「柯魯布斯……這件事跟尤特無關,快放了他!」
迪克吼道,激動眼神中盡是無邊憎恨。
「怎麼會無關呢?他可是自願參加這場遊戲的--迪克,到底會拿到什麼牌,骰子又會丟出幾點,所謂賭局,就是不知道才好玩。一開始就知道對方會出什麼牌的遊戲很無趣吧?你就跟我一同占子受這種--完全無法預知下一步會如何發展,讓人感受到毀滅預感卻又興奮不已的戰慄遊戲吧。 一
柯魯布斯用下巴對部下比了比,讓尤特坐上休依。先前拉開的側開式機艙門沒有關閉,部下們一一坐了進去。在狂嘯馬達聲響中,柯魯布斯慢慢接近休依。
被塞進機艙座位裡的尤特,雖然左右兩側被壓制住,仍舊忘我地尋找迪克的身影。不久總算在柯魯布斯對面發現了迪克。迪克正鼓足全身氣力,搖搖晃晃地試圖站起來。
「迪克……」
尤特的叫聲讓柯魯布斯回過了頭。看到迪克流著鮮血,拖著受到槍傷的腿緩慢移動,柯魯布斷愉快地揚起嘴角說:「你還真頑強呢。」
飛身坐進直升機機艙的柯魯布斯,嘲笑似地對迪克揮了揮手。
「迪克,如果想要回尤特,就追我追到天涯海角吧!你應該有能力再度找到我才對。如果你還是那個曾為我盟友,名為迪克•邦佛特的男子的話。」
巨大機體輕飄飄地浮上天空。受到螺旋槳刮起的強風吹襲,迪克的身體不安定地左右搖晃。
「迪克!」
在飛向天際的休依裡頭,尤特探出身子死命地叫喊著。被旋風吹得東倒西歪的迪克,眼中也僅有尤特一人。
迪克雖然在叫些什麼,但他的聲音被轟隆作響的螺旋槳聲淹沒,而無法傳至尤特耳中。就這樣,互相凝望的兩人距離愈來愈遠。
受傷的迪克身影,轉瞬間便被下方不斷擴張的光之海所吞沒。
「波拿姆,你真的要去美國?」
正在將東西塞進行李箱時,少年推開門走了進來。不,已經不能再稱呼他為少年了。現在的他是一名威風凜凜的青年,身高也早就追過波拿姆。
「我以前就說過吧。我已經老了,好幾年前就該退休了。」
波拿姆從未想過,自己會在這個訓練營待上這麼久的時間。自己原本只是被高薪吸引,打著做個三年就可以存一筆小錢的輕率想法來到此處。之所以待上遠比預期要長上許多的時間,不是為了金錢,而是為了眼前的青年。
波拿姆認為,親眼目睹青年步上悲慘末路,是以異常方法將他撫養長大的自己所肩負的責任。但青年卻是戰場上少見的幸運星,被自作主張的大人剝奪掉極其普通的幸福人生,取而代之的是受到勝利女神眷顧。
身為戰士的青年已經進入完成階段。他精通各種武器彈藥的使用方式,也知道該如何應付任何狀況。他的判斷力與領導能力,已經達到特殊部隊指揮官的程度。
「回美國你要做什麼?」
「悠閒過日子囉。我妹妹住在佛羅里達,我打算先去拜訪她。」
波拿姆關上行李箱,坐上置於桌邊的椅子。
「……最近你好像很忙,都不太回訓練營。在忙些什麼?」
青年靠著牆露出微笑說:
「有很多事情,威利交待我做的事可是多的很。」
波拿姆知道青年經常前往美國跟南美洲,他使用那個男人準備好的數本假護照,與夥伴一起進行那些見不得光的勾當。
「你比較常待在美國吧?在那邊住得習不習慣?」
「還好。」
青年在波拿姆前面坐了下來,低聲說道:
「我會很寂寞呢。因為波拿姆教了我很多事情,我真的很感激。」
「用不著道謝,這是我的工作。」
青年的感謝令胸口產生一陣痛楚。波拿姆在桌面上雙手交握,心中滿是懺悔。雖然他想在最後一刻向青年道歉乞求原諒,但青年恐怕無法理解波拿姆為什麼要道歉。
「好好照顧自己,我有生之年都不會忘記你。」
不知何故,青年苦笑說道:
「那波拿姆一定馬上就忘掉我了,真教人傷心。」
「你是什麼意思?」
波拿姆蹙起眉頭,下個瞬間臉上表情立刻被面前景象所凍結。在桌子另一頭的青年手中握著槍,波拿姆的心跳一口氣加快起來。
「我不能讓你回美國。你的人生就要在這裡結束了。」
「為什麼?為什麼要殺我?」
波拿姆覺得,如果青年痛恨自己也是莫可奈何的事。但青年卻有如小鴿子般歪著頭,臉龐浮現充滿邪氣的笑容。
「這是威利的命令,他希望你死掉。」
那個男人要把門己
仔細想想,那名行事慎重的男子會想解決波拿姆也沒什麼好奇怪的,畢竟波拿姆知道太多的內幕。
「你有辦法扣下扳機嗎?我可是像父親一樣從小把你帶大,而你居然聽威利的話要殺我?」
波拿姆十分懊悔,注視對準自己的槍口。
「從小教育我只能服從威利命令的人不就是你?到現在還說這種話幹麼?」
青年的眼神中,除了微微笑意之外什麼也沒有。那是一對沒有殺氣、決心、猶豫或是悲傷戚情,如虛空般的眼眸。
正如青年所說一股。從青年小時候就不停提起那個男子的名字,將絕對忠誠植入青年內心的就是波拿姆本人。他巧妙地操作幼小心靈,成功完成洗腦工作。
「我真的很感謝你哦,不過現在要跟你說再見了。永別了,波拿姆。」
沉浸在悲傷氛圍中的波拿姆點了點頭,心中連一點逃跑的想法都沒有。天譴終於降臨,還是以最符合的形式。
「……再見,柯魯布斯。」
彷佛回應波拿姆的道別似的,青年扣下扳機。射出的子彈擊碎波拿姆腦袋的同時,他的人生也在瞬間劃下句點。


6

--腦袋昏沉沉的。
醒了一半的尤特,只知道身體並非處於絕佳狀態。
該不會是跟羅布通宵喝酒而宿醉吧?他茫然思考著,但緩慢擴散開來的注意力卻無法聚集至同一處。就像把散落滿地的零錢搜集起來似的,尤特鼓足心力,嘗試集中精神。
總算,尤特想起發生在身上的事。在休依上面,尤特被注射某種藥劑,沒過幾分鐘便失去意識,接下來的記憶就是一片朦朧。處於睡夢狀態的尤特,只感覺到自己正被運住某個地方。
尤特睜開雙目,先對自己的周遭環境進行確認。在明亮日光投射進來的無人房間中,尤特正躺在一張床上,手足沒受到任何束縛。瞬間,他還以為自己是在飯店房間裡頭,但房內氣氛又不太對勁。
感到身軀被大力晃了一下,尤特才發現讓自己產生不自然感覺的原因。這裡是船艙。尤特雖想跳下床,卻因藥效尚未完全消失而無法迅速移動身體,只好以緩慢動作下床.此時門被推開,柯魯布斯出現在眼前。
「哎呀,尤特你醒了。」
柯魯布斯身上穿的不是燕尾服而是迷彩裝,身後站了兩名手持機關槍的部下。
「這下子剛好,把你身上的衣服換下來吧,就算只有上半身也行。這副模樣實在人顯眼了。」
柯魯布斯說罷便扔了一件黑色T恤過來,尤特無言地瞪著他。
「怎麼了?如果沒人幫忙你不會換衣服嗎?」
尤特生氣地脫下外套,將腰封與吊帶狠狽丟到床上。脫下襯衫半裸著身體,接著把柯魯布斯交給自己的T恤套到頭上。
以後一定要跟借燕尾服給自己的CJ道歉並且賠償才行。當然,能活著回去才有必要這樣做。
「再換上這雙鞋子。等一下的路可不好走,用那雙漂亮皮鞋可是會寸步難行。」
長筒軍靴交到手上,尤特不禁驚訝起來。到底柯魯布斯打算帶自己去什麼樣的地方?
「好了,把他的手綁起來。」
其中一名部下照著柯魯布斯的指示,拿著一條強韌的皮制帶於走了過來。帶子兩端連著以相同材質製成,如同運動護腕般的皮制手環。
「這會有點不舒服,請你暫時忍耐一下。因為你還滿會做出驚人之舉呢。」
尤特雖想反抗,但他知道這種行為對自己沒有任何好處。如果胡亂掙扎說不定會被打傷,真有狀況發生時,反而會喪失逃跑的機會。即使不甘心,現在也只能任敵人擺佈再伺機而動。
手銬銬上手腕後,尤特完全喪失了自由活動的能力。走出房間,迎面而來包圍身軀的是悶熱氣息。黏濕空氣緊貼肌膚的不舒服感覺,是尤特初次體會到的滋味。
經過昨天一整夜的移動,自己應該已經到了相當南邊的地方.一邊思考這些事,站在甲板上的尤特抬起頭眺望著四周。
「這裡是……」
尤符吃驚得說不出話。放眼望去盡是連綿不絕的綠色山壁,一直延伸到尤符眼前。船頭前方不遠處,可以看見一群鵜鶘正收起翅膀在水面上休息。
「現在我們要換搭快艇。因為時速會超過一百公里,小心別咬到舌頭了。」
尤特一行人搭乘的大型船旁邊停著一艘快艇,兩艘船中間用木板架成一條可供人行走的簡易橋樑。
度過木板來到快艇內部.只見好幾名全副武裝的男人們坐在板凳上面。加上操縱船隻的人,全部應該有十二人左右。裡面的成員有白人與黑人,甚至還有拉丁裔血統的人。每一個人長相都非常年輕,但體形卻十分壯碩充滿精厚氣息。
尤特等人似乎是最後坐進去的。將充當橋樑用的木板移開後,快艇發出引擎低吼聲,開始在水面上滑行起來。鵜鶘們受到驚嚇,一起展開翅膀飛了起來。
船開了一陣子,在河口處改變方向,朝著紅樹林深處前進。看來柯魯布斯應該打算走水路進到內陸。
「這裡是什麼地方?」
尤特對坐在隔壁的柯魯布斯提出問題。
「哥倫比亞。」
柯魯布斯輕易地揭露事實。因為尤特早就猜到有這種可能性,因此聽到答案時並沒有特別驚訝,此時在尤特腦海中浮現出哥倫比亞的地形。
哥倫比亞西臨太平洋,北方則是面向加勒比海。就地形上分類,可以分成安地斯山地、沿海低窪地區以及東部平原等三大區域。沿海低窪地區鄉屬濕地,而森林則幾乎處於未開發的原始狀態。以周遭的地形地物來判斷,尤特的所在地正好符合這個特徵。
「跟走私古柯鹼一樣,現在最安全的移動方式就是坐船。」
「……我聽說在哥倫比亞生產的古柯鹼,有九成以上都是走私到美國,原來就是使用這種船隻啊。」
哥倫比亞是世界最大的古柯鹼生產國,而美國就是世界上消費古柯鹼最多的國家。每一天都有難以估計的大量古柯鹼,由哥倫比亞流入美國。
「沒錯。還有一些毒梟事後會把船弄沉,然後悠悠哉哉地搭飛機回來。走私一次可以賺到數億,跟這種鉅款相比,買一條船的錢根本不算什麼。」
快艇順暢地逆流而上,不知不覺間兩岸早已不見紅樹林的蹤跡,取而代之的是雜亂而茂密的蒼綠叢林。
「把田間栽種的古柯葉,運送到叢林裡的加工廠製成古柯鹼。然後把成品以快艇運送到停泊在海上的大型船隻,接著在某處港口把東西栘到貨車上,越過墨西哥與美國邊境走私販賣。跟走私量相比,被查獲的數量可說是少之又少。」
「白色天堂也靠古柯鹼賺廠不少錢吧?從生產到走私,然後到美國販賣的過程,全由你們自己一手包辦嗎?」
柯魯布斯聳聳肩,模棱兩可地答了句「你說呢」。看樣子柯魯布斯與哥倫比亞的淵源頗深,想必掌控了從生產到販賣的所有流程。一般的古柯鹼走私,大多是在墨西哥一帶,將貨品賣給美國的大型販毒集團,而省略這個步驟必能為組織帶來更高的利潤。
尤特曾聽過一則新聞。距今約兩年前,哥倫比亞海岸巡防隊在叢林裡頭發現一艘小型潛水艇,由此可見走私業者的資金是多麼雄厚。
尤特愈來愈不瞭解柯魯布斯這個人了。如果柯魯布斯以集團形式販賣古柯鹼而獲得成功,那麼乍意本身帶給他的滿足感應該足夠了,為什麼還要犯下恐怖攻擊的行為?他真正的目的究竟為何?
尤特用著不可解的心情,凝視柯魯布斯的側臉。柯魯布斯雖然感覺到尤特的視線,卻裝作不知道的樣子愉快地眺望著叢林。
下了快艇後,接下來居然要徒步前進。一行人穿越叢林.在稱不上道路的小徑上一聲不響地走著,那是一條需要中途休息許多次的險惡林道。
「尤特,喝一些水吧,不多補足水分可是會中暑的哦。」
尤特歎口氣,接過柯魯布斯遞過來的水壺。
「太陽已經快下山了,到底還要走多久?」
「前面有一座軍事訓練營,現在是我私人使用的地方。本來是可以從平地過去的,但是那樣就只能選擇經由都市的路徑。因為我不希望別人發現它的正確位置,所以這次才選這條難走的路。」
「你不想讓誰發現正確位置?是員警?還是政府軍?」
「沒這回事。哥倫比亞的員警跟軍隊做人都很不錯,只要用錢就可以買通他們做任何事了。」
尤特感到厭煩,把喝完的水壺塞給柯魯布斯。
「那我們就出發吧,就算是我也不想在叢林裡露營。」
一行人結束短暫休息再度動身前進。穿過叢林後,緊接而來的是不停向上延伸的陡峭山坡,此時尤特不禁感激起給自己長筒軍靴的柯魯布斯。如果穿著沒有止滑功能的鞋子,搞不好會跌落山崖而失去性命。
愈往山上爬,四周空氣愈是寒冷。約末過了一小時左右,眼前的景象頓時豁然開朗,看樣子此處便是柯魯布斯捉過的訓練營。廣場上停了數輛軍用吉普車,內部則是散佈著類似宿舍的建築物,這一座軍事訓練營比尤特想像的還要正式。
身著迷彩服的男人們紛紛從宿舍走出來,將柯魯布斯一行人團團包圍。他們雖然以熱情歡呼及擁抱歡迎回歸的夥伴,卻用敬畏眼神看著柯魯布斯不敢輕易靠近。
「今晚就好好大醉一番吧。」
柯魯布斯以西班牙語向部下們宣佈後,歡呼聲立刻響了起來。
「但是,負責戒備的人可別鬆懈。」
嚴厲指正輕浮的部下們後,柯魯布斯便帶著尤特來到最裡面的宿舍。
「你會說西班牙語?」
「當然,我可是在哥倫比亞出生的。」
明明會講西班牙文,在監獄卻裝作完全不懂的樣子,柯魯布斯的演技果然徹底。
「你可以在房間裡沖個澡,等一下就吃飯吧。力基、布萊思,你們兩個負責監視尤特。好好看著他,不要讓他輕舉妄動。不過可不要失了禮數,因為他是我的好朋友哦。」
力基是白人,布萊思則是黑人。不管是誰,看起來都只有二十多歲。他們兩人都在馬奇拉丁飯店匡頂,從休依跳下來的男人群中。
尤特被帶到室內只有一張床的小房間,窗上還裝著鐵欄杆。力基將手銬解開的期間,布萊恩動也不動地舉著機開槍對著尤特。
「去沖澡吧,我們在這邊等。」
就在兩人對準的槍口下,尤特打開浴室的門。在設有馬桶與淋浴室的個人衛浴間裡,並沒有可以提供逃亡路線的換氣口或是窗戶。
尤特洗著身體,一邊思考將會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看柯魯布斯的模樣,目前應不至於立刻取尤特的性命.如果柯魯布斯打算順手殺掉尤特,根本沒必要特地把他帶到這種地方。
話雖如此,尤特仍無法安心。柯魯布斯行事只憑一己好惡,如果覺得尤特的存在是個麻煩,應該會毫不留情地解決尤特才對。
為了把握能確實逃走的機會,暫時觀望情勢方為上策。沒有任何人知道尤特在哥倫比亞。既然無法期待救援來到,只能靠自己逃出生天了。
一定要活著回去。這麼想的瞬間,迪克的臉龐浮現腦海,讓胸門產生一種崩潰般的痛楚。雖受到柯魯布斯槍擊渾身是血.迪克仍然拼命想追回尤特,令人心痛的姿態,已深深烙印在尤特眼底再也無法抹滅。
他之後有沒有去醫院接受治療?有沒有生命危險?
縱使心中有著數不清的不安,尤特仍決定現在儘量不要去想這些事情。把事情往壞處想只會沒完沒了,進而增加焦慮感使精神崩潰。為了要從這裡活著回去,必須儘量保持積極的心態才行。
尤特看著鏡子,做了一個大大的深呼吸。讓心情冷靜下來後,尤特想起一句話。那是他在DEA工作時的夥伴--波爾--所說的話。
--不管情況多麼不利,都不能放棄希望,但是也不行抱過大期望。
波爾邊笑邊煞有介事地說:「這就是逃出困境的秘訣。」那時的尤特雖然覺得這句話很矛盾,但現在回想起來卻一點也沒錯。
只要有微微的希望之火就夠了。尤特下定決心,要把這小小火光深深埋進心中,小心守護絕不讓它熄滅。
「喂,你還沒好嗎?」
尤特正在擦身體時,門被粗暴地敲了好幾下。尤特連忙穿上衣服走出浴室,被上手銬後又被帶到別的房間。走進最深處的房間,已換上便服的柯魯布斯正站在窗邊。
房間中央有一張長方形的桌子,牆上掛著許多相框。一個破舊的地球儀放在窗邊,書架上擺滿了書。看來這裡應該是柯魯布斯的房間。
晚餐已經準備妥當。桌上有用燉煮及燒烤手法調理而成的菜肴還有湯,以窮鄉僻壤能煮出的料理而言,這應該算是一頓奢侈的晚餐吧?
坐上椅子後,力基又將尤特手上的手銬解開來。柯魯布斯命令兩人退下,力基與布萊恩便離開房間。尤特總算松了一口氣,磨擦著發疼的手腕。畢竟一直被機關槍指著,可不是什麼舒服的感覺。
「雖然沒辦法弄出什麼像樣的東西,不過這可是我的一番心意哦。先來乾杯吧!」
紅酒倒進玻璃杯中,尤特沒有乾杯就喝了一口酒。柯魯布斯看起來一點也沒有不高興的樣子舉起杯子露出微笑說了句「salud(乾杯的西班牙文)」。
「……為什麼把我抓來這裡?你有什麼目的?」
一邊動著叉子,尤特靜靜地提出心中的疑問。柯魯布斯歪了歪頭說:
「天曉得。我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只是想這樣做而已。你對迪克來說十分重要,以一場遊戲的開端來說,沒有什麼在他面前綁架你更有趣的吧?」
柯魯布斯以惡作劇的眼神看著尤特,那是一對同時擁有孩童般天真與惡魔般狡猾的眼瞳。
「如果你的目的只是為了讓迪克痛苦,不如趁早把我殺掉算了。」
柯魯布斯用叉子將肉片送入口中,聳聳肩說道:
「把你殺掉不就沒戲唱了?我想盡可能維持這種『三個人一起玩遊戲』的狀態。我夾在你與迪克中間,你夾在我與迪克中間,迪克夾在你跟我中間,三人彼此面對,各自的思念與想法交織成解不開的枷鎖。我可是很享受這種三角關係哦……我不殺你遺有另一個理由:因為我很欣賞你。我一直到現在,還經常想起待在監獄的那段美好光陰。跟你一起度過的時光是那麼安靜平和,或許我是想重溫那種感覺吧。」
尤特已經受夠柯魯布斯的玩笑話。裡頭究竟有幾成是真心話完全不得而知。不,就算他是認真的,這種回答也太難理解了。
「我對你的底細進行了不少調查。可是我知道的愈多,就愈不瞭解你這個人。你的一切行為都是馬寧下的命令嗎?」
「有部分是他的命令,也有一些是我照自己意思做的。但實際上並沒有一條明顯的分界線,有些事情甚至連我也不知道動機。」
尤特的眉間出現皺折,柯魯布斯拾起眉毛說:「你的表情還真困惑呢。這種事不是經常發生嗎,沒什麼好奇怪的吧?打個比方來講,熱心教育的父母親強迫小孩念書,雖然本人認為是為孩子的將來打算,其實只是為了滿足自己的虛榮心;或者是有錢人捐鉅款給慈善事業,雖然看起來像是做了好事得到滿足,實際上不過是享受被當成善心人士的喜悅罷了。不管什麼時候,人類的心態都像銅板一樣有著表裡兩面。」
「請你不要把話愈扯愈遠,我想問的只有表面上的理由而已。你為什麼要替馬寧做那些壞事?對你而言,他又是什麼樣的存在?」
柯魯布斯喝了一口紅酒,注視尤特充滿焦躁的臉龐。
「這是一個非常難回答的問題。我也不知道自己對馬寧有什麼看法;以的的我十分敬愛他,說是只為他而活也絕不誇張。你自己看掛在那面牆上的照片。」
尤特望向右邊的牆壁。收在相框裡的照片上有許多不同的人物.但幾乎都是身穿迷彩服的男人,大既是在這問訓練營拍的吧。
尤特定眼一看,其中好幾張照片裡頭有小孩子的身影.有拿著來福槍跟大人混在一起的照片,也有保養武器的照片。尤符覺得軍事訓練營裡有小孩是一件非常稀奇的事,因此他仔細眺望著孩子的臉,然後發現一個事實。
「這個小孩……該不會就是你吧?」
「思。這個訓練營本來就是馬甯自費建立的,不過還是有接受美國及哥倫比亞政府的援助啦。在當時的情勢下,如果美軍表面上有任何動作都會引來疑慮,因此建立訓練營就成了他們的障眼法。馬甯從美國把經驗豐富的軍人挖來這裡,讓他們訓練哥倫比亞的政府軍或是右派民兵。到最後,這裡的實習生會成為能跟遊擊隊作戰的優秀士兵。」
「為什麼馬寧要做這種事?」
「為了家族經營的石油事業。馬甯跟這個國家的政治家們有著密切關係,甚至得到能干涉軍方政策的力量。接著他趁機將生意版圖擴張到古柯鹼產業,從石油與毒品兩方得到巨額財富。現在的他,在美國的哥倫比亞計畫裡可是第一號人物呢。」
原來如此,尤特完全明白了。因為有這些過程,馬寧才會出任MSC的董事,而柯魯布斯也是經由馬甯的仲介,進入MSC當教官。
「大約在十年前左右,馬寧說要關閉這個訓練營,所以我就請他把這裡讓給我。這裡的位置很適合當作運送古柯鹼的中繼站,而且我想,留下來以後應該會派上用場才對。最近我在這裡栽培自己的私人部隊,他們就是白色天堂的真正成員.在美國被我拉進組織的那些傢伙,只不過是棄子罷了。」
「力基與布萊恩是美國人吧?」
「他們兩個不同,是跟我在這裡一起長大的夥伴。」
「這裡……」
尤特感到事有蹊蹺,開口又問了一次。
「嗯。我們是在這個訓練營長大的,這裡就像我的家鄉。」
「你是在哥倫比亞出生的?你的父母親怎麼了?」
柯魯布斯搖搖頭說:「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在我懂事時就已經待在這裡了,至於更以前的事我沒有任何印象。這裡的實習生在攻擊反整服遊擊隊基地時,在某間小屋裡發現了我。負責指揮實習生的美國人心生憐憫,於是把我帶回這個訓練營。他們照著馬寧的命令,在這裡把我帶大。」
「你為什麼會在遊擊隊的基地裡?是被綁架的嗎?」
哥倫比亞每年會發生數千起綁架事件,而幾乎所有犯案目的都是為了贖金,因此有錢的外國人很容易成為下手目標。在這個國家與綁匪交涉贖金數目並非一件容易的事,因此花上一年以上的時間來解決,也沒什麼好稀奇的。在這段期間,肉票會被帶到無法一眼望盡的深山野嶺,被迫過著軟禁生活。
「這我也不曉得。當時好像沒有發生白人小孩被綁架的事件,到底是被綁架、被父母親遺棄,還是被遊擊隊撿到的,我完全沒有任何概念。」
尤特心中泛起一股複雜心緒。如果這一番話是事實,就表示不光是雙親的長相,柯魯布斯連自己的本名、年齡與國籍都不知道。
「幸好把我帶回來的前美軍軍人,是一個很聰明的男人。他認為小孩子需要教育,於是利用訓練空檔教我念了不少書。不只是知識,我還從他身上學到不少事情。對找來說,他就像是父親一樣。」
「……該不會是佛利滋•波拿姆吧?」
聽到尤特的話,柯魯布斯開心地點頭說:「嗯,沒錯。就是波拿姆。你知道的還滿多的嘛。」
「你在MSC當教官的時候,用了波拿姆的名字吧?他現在怎麼了?還待在這間訓練營嗎?」
「不,他已經不在人世了。是我親手殺他的。」
聽到柯魯布斯若無其事的開朗口吻,尤特的臉部肌肉不禁僵硬起來。
「大概就在十二年前我能獨當一面的時候吧。那時我經常去美國,執行馬寧交付的那些見不得光的任務。」
「見不得光的任務?工作內容是什麼?」
「什麼都有。偷取情報、謀殺、綁架、恐嚇、幫助基本教義派的恐怖分子,這類的工作。只要是馬寧希望的事,我都做得出來。波拿姆以前就不太喜歡馬寧,知道我幹的事情後對他更是討厭,甚至表示要離開訓練營回去美國。波拿姆知道許多馬寧在哥倫比亞幹的壞事。馬寧怕他洩露秘密,就命令我將他滅口。而我也把這件事當作公事處理,把準備隔天回國、正在這房間收拾行李的他給殺掉……你看,這條柱子有淡淡的茶色痕跡吧?這就是波拿姆中彈時留下的血跡。」
柯魯布斯臉上毫無任何內疚神色地吃著飯,心中似乎連一點罪惡感也沒有。
說不定波拿姆就是坐在尤特的座位上被殺的。頭部在這種距離受到槍擊,會造成頭蓋骨破裂,而飛散的血花與腦漿應該會灑在那條柱子附近吧?
尤特感到異常乾渴,於是將杯中紅酒一飲而盡地潤了潤喉,但這個舉動卻無法消除有如被大石壓住胸門的不快感。
「……你居然能親手殺害把自己一手帶大的人。」
馬甯不可能在這種深山中的訓練營久住,頂多是偶爾來拜訪一下。相較之下,波拿姆從柯魯布斯小的時候就一直陪在身邊照顧他。不論從什麼角度思考,波拿姆都應該比馬寧更親密才對。
「波拿姆就是用這種方式把我養大的。不管什麼情況下都要服從馬寧的命令,要成為馬寧的手腳替他做事,不准對馬寧的任何命令產生懷疑……在我還不認識字的時候,就被灌輸了這些觀念。不過這不是波拿姆的本意,畢竟他只是聽令行事而已。馬寧認為,將絕對服從的思考模式灌輸到無法分辨善惡的孩童心中,同時再施加徹底的戰鬥教育,就能調教出一名只屬於自己、最棒的人型兵器。這算是一種洗腦教育呢。正如馬寧所想的,我成為他唯命是從的戰鬥機器人。」
尤特感到微微做嘔。馬寧這名男子的心性究竟腐敗到什麼程度?
「我的成長讓馬寧嘗到了甜頭,於是他開始聚集不同人種的小孩,將他們送到這間訓練營裡。力基跟布萊恩便是如此。我成為他們的領袖.活動範圍不光是哥倫比亞,甚至擴大到美國本土……欸,尤特。你能想像一下嗎?用來福槍打爆敵人,就會被摸頭說是乖小孩,對抓到的遊擊隊俘虜嚴刑拷打逼問出情報,就會被誇獎說真了不起。我不是在自我辯解,不過在這種環境下被養大的我,可是連一點人性也沒有呢。」
絕不能認同柯魯布斯的理由。尤特眼神四處飄動,試著找一些話出來反駁。不管柯魯布斯多麼值得同情,也不能點頭同意他的說法。
「不管你的成長背景如何,現在你總知道自己做的事是錯的吧?」
「嗯.我知道。可是已經滲入骨髓的生活方式無法輕易改變。例如你被告知自己原來是女人,那你會怎麼做?難道你隔天就能以女人的身分繼續活下去嗎?」
「這只是詭辯。」
「這不是詭辯,對我來說事情就是這麼一回事。為了達成馬寧的目的而弄髒雙手,一直是我存在的意義。不,應該說是我活下去的理由才對。」
柯魯布斯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一邊凝視著燭臺上搖曳的火光,如囈語般低聲說道:
「我不覺得這是一個有趣的話題,就算我沒被馬寧帶走,而是待在遊擊隊裡生活,現在也是以遊擊隊員的身分,參與綁票事件或是在街上安裝炸彈吧……不管結果如何,我這種人都無法活在和平世界中。」
用完餐後尤特又被拷上手銬,帶到最初的房間。為了應付突發狀況,一定要保持充足的體力才行。尤特躺在床上闔上雙眼嘗試入眠。雖然身體疲累不堪,但精神過於亢奮實在沒有睡意。
--待在這裡不會讓你的性格扭曲嗎?
不經意間,柯魯布斯在獄中說過的話浮現在耳邊。兩人在圖書室談話時,柯魯布斯以模範犯人尼杉的身分,大肆感歎監獄被企業體系拿來斂財。
仔細加以推敲,這番話似乎也隱藏著對美國社會的不滿。如同社會縮影的監獄,利用監獄賺錢的企業與政府,以及被社會所排除、成為犧牲者的犯罪者。
--人心就像大腦一樣柔軟。正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人類就是受生長環境左右的生物。
柯魯布斯確實也這樣說過,說不定他說這些話的目的是在諷刺自己吧。
柯魯布斯犯下的罪業,是天理不容的殘暴行為。尤特雖然無法容忍,但知道他悲慘的成長過程後,漸漸覺得柯魯布斯也是其中一名受害者。
羅布曾說,世界上沒有絕對的正義與罪惡,因此才需要法律仲裁。但是親身體驗過冤獄的尤特十分明白,法律並非完美的制度。
尤特心中要讓柯魯布斯接受法律制裁的決心沒有動搖,只是如今的他,已經不再認為這麼做就可以修正一切的錯誤。
傾盆大雨讓視野一片模糊,在柯魯布斯房中的尤特佇立窗邊眺望著外頭。
來到這間訓練營已經超過一周。這三天一直下著雨,也許進入雨季了。天氣好的話,廣場上可以看到許多出操的士兵,現在則是半條人影也沒有。那些士兵一定是待在室內保養武器吧?
日子一天天過去,尤特也漸漸開始掌握訓練營的內部情形。這裡約有三十名十兵。其中三分之二是哥倫比亞人,剩下的必定與柯魯布斯相同,是在這間訓練營長大的士兵。從那些人的銳利目光與敏捷身手判斷,尤特很清楚他們是徹頭徹尾的軍人。
尤特受到二十四小時的嚴密監控。除此之外,每隔一小時就會有士兵在營內巡邏,平安無事從這裡逃出的可能性實在不高。
「讓你久等了,尤特。吃午餐吧。」
柯魯布斯打開門出現在門外,手上還拿著託盤。在他進入房間後,站在走廊上的力基將門關起來。跟第一天的情形相同,不論何時,力基與布萊恩都手持機關槍站在房門外警戒。
「今天的午餐是燉肉三明治。不過是我自己做的,味道就不敢保證了。」
柯魯布斯進入房間的同時,尤特的手銬也被取下,他自己拉了椅子,坐在平常的座位上。
「柯魯布斯,你到底要在這裡待多久?」
「你覺得無聊?再多陪我一下嘛,我可是在度假耶。有了你這名貴客,我可是每天都過的很快樂呢。難道你不是嗎?」
「被軟禁快樂不起來吧?」
尤特恨恨地撂下話,柯魯布斯歎口氣說:
「那真是太遺憾了,我還以為自己把你招待得很好呢。」
正如柯魯布斯所言,尤特的待遇算是不錯。不但有乾淨的床可以睡,也有按時提供三餐,只不過毫無變化的日子,令尤特感到愈來愈煩躁。
「我最近要回NY,有一個大CASE正等著我去做呢。不過我辦完事後會立刻回來,然後我打算要跟你一起出去旅行。怎麼樣.這個主意不錯吧?」
「我才不想跟你一起去。」
「跟我一起走嘛,尤特。不然我一個人很寂寞的。」
柯魯布斯的語氣聽起來居然十分認真誠懇。
「你不是有夥伴嗎?叫他們一起去就好了吧。」
「他們雖然對我忠心耿耿,卻無法成為我的朋友,因為他們非常怕我。不過你就不同了。雖然知道我的真面目,卻一點也不害怕,所以對我來說你很重要呢。」
「反正你覺得我礙事,立刻會殺了我吧。」
尤特冷冷地丟下自己的意見,柯魯布斯覺得有趣地笑出來。
「你還真瞭解我,我就喜歡你這一點。既不是悲觀主義者.也不是那種無可救藥的樂天派。」
尤特咬了一口三明治,一邊思考著柯魯布斯要去NY的事。他所說的大CASE到底是什麼?
「你要去NY的哪裡?」
「曼哈頓。我打算再去馬奇拉丁飯店一趟。」
尤特皺起眉頭,思考著柯魯布斯的目的為何,突然想到一件事情。
--下個月舉行的國際研討會,慶祝派對也在這裡辦哦。
潔西卡曾對讚美飯店豪華大廳的羅布如此說過。
「該不會……馬奇拉丁飯店就是『α』吧?你下一次的攻擊目標,是國際研討會的慶祝派對?」
「嗯,是啊。」
柯魯布斯的眼神進射精光,尤特連話也說不出口,只能一臉愕然地看著柯魯布斯。
「沒有地方比那裡更適合施放最後的煙火秀吧,吸引全世界目光的華麗舞臺,轉瞬間變成充滿血腥的人間地獄,呵呵,美國可是會面子掃地呢。」
柯魯布斯準備執行的恐怖計畫令尤特感到戰慄,不由得打了一個哆嗦。
將目前為止柯魯布斯以炸彈攻擊過的場所標示起來,可以描繪出烏鴉星座的圖形。不過關於他最後一個攻擊目標「α」,只能臆測是在紐約曼哈頓某處而已。
柯魯布斯的目標,是應邀參加派對的各國元首?
「這也是馬寧的指示?」
「怎麼可能。他才不會去作對美國政府不利的事呢。目前為止我引發的小規模恐怖攻擊,正好也對馬甯有利,所以他才默認我的行為。不過他可是強烈反對我這一次的攻擊行動。」
尤特無法理解,口中喃喃低語:
「這是為什麼?你打算背叛馬寧嗎?你不是一直是他的左右手,為什麼要擅自作主?」
柯魯布斯沒有馬上回答。就好像他到現在才對自己的動機產生疑問,而開始白問自答一樣。
「你過來這邊一下。」
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柯魯布斯走到窗邊向外眺望。尤特不明就裡,只好也來到他的身邊向外看出去。
「你看那座山的附近。雖然距離很遠看得不是很清楚,不過你知道那是種什麼的出吧?」
「古柯田?」
「嗯。這個國家的農民,為了生計不得已只好栽種古柯維生。因為美國在空中散佈枯葉劑使地力荒廢,種植合法作物的農家都只好改種古柯。雖然被世界各國批評是古柯鹼生產國,但他們為了求生可是卯足全力呢,內戰持續四十年以上,又每天發生綁架及恐怖攻擊事件的這個國家,是個無法期待政府會有任何作為的。光這樣也就算了,政府甚至還對美國言聽計從。」
柯魯布斯以指尖輕輕撫摸窗戶玻璃,轉頭對尤特說:「你覺得這個國家很貧困嗎?」
「是有這種印象。」
「我想也是。但是,其實這裡是一個資源十分豐碩的國家。面臨太平洋與加勒比海兩大海洋,又有亞馬遜熱帶雨林,再加上山頂終年積雪的安地斯山脈。在變化多端的自然環境中,有著許多的動植物棲息在這裡。而且石油與煤炭等礦產的蘊涵量豐富,黃金、白金或綠寶石的產量也很多。明明資源充足,這裡的人民卻被貧窮壓得喘不過氣,因內戰而受傷流血。這都是因為美國的過度干涉,使得這個國家四分五裂的關係。」
「……也就是說,你想做的事是為了向美國復仇囉?」
柯魯布斯瞼上浮現淡淡微笑,他搖了搖頭。
「我並不想用這種冠冕堂皇的言論當藉口。只是我胸口裡的所有現實,已交雜成一片無法厘清的混沌,不斷向外膨脹尋求發洩的出口。我只是覺得,放一個又大又漂亮的煙火會讓心情好一點罷了。因為華麗的表演,會讓我產生很大的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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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特心中泛起一股難以言喻的無力感。柯魯布斯真正的用意到底是什麼?每當以為稍微接近他的瞬間,卻又突然陷入迷霧中摸不著頭緒。驅使他的原動力到底是什麼?是憤怒、快樂、破壞的衝動;或是奔向破滅之途的欲望?無論與柯魯布斯正面對談過多少回,尤特始終無法理解他的心態。
但是,至少有一件事是能確定的。柯魯布斯缺少明確的存在證明。他是一個不知道自己國藉、雙親臉孔、只能聽從馬寧的命令,生存在無盡黑暗之中的孤獨男人。究竟何者為是,何者為非;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永遠無法得到解答的柯魯布斯,只能在黑暗中不斷迷失方向。
「……你還沒回答我剛才的問題。」
被尤特一說,柯魯布斯滑稽地張開雙臂說了句:「什麼問題啊?」
「有關馬寧的事。你準備執行違背馬寧命令的恐怖攻擊計畫,這不就表示你要跟他決裂的意思?」
「嗯,這的確是一個大問題。」
柯魯布斯正經八百地點頭稱是。
「兩年前,你在南卡羅來納州被軍隊襲擊過吧?你知道那是馬甯策劃的嗎?」
「我大概猜得出來,因為他對軍方也有一定的影響力。事後他裝作毫不知情的模樣,對逃亡的我說:『CIA打算要暗殺你。在風聲還沒過前,你暫時躲到監獄好了。』我那時整個人呆住,心裡想你在說什麼啊。不過轉念一想,在監獄裡悠閒地度個假也不錯,所以我就答應了。在監獄裡我既不能胡作非為,必要時也可以讓我逃獄繼續執行任務。對馬寧來說,沒有什麼地方比監獄更適合當找的避雖所了。」
馬甯有馬寧自己的做法,但柯魯布斯也不是省油的燈。明明知道自己可能會有殺身之禍,為什麼不設法逃離他的身邊?
「你原諒了馬甯的行為嗎?」
「沒有什麼原不原諒的事。我是他的人型兵器,他要我死我就死,要我活我就活。所謂武器,不就是這麼一回事?可是我在監獄裡思考了很多事。漸漸有了自己的想法。我認為,馬寧並沒有盡到做主人的義務。」
柯魯布斯的眼底首次罩上一層陰影。
「把我以這種方式養育成人的是馬寧。只要他下令,不管什麼事我都做得出來,因此他有義務把我利用到不能用為止。但馬寧自從登上政治舞臺後,想法也慢慢改變了。他行事變得慎重,對我的做法一一加以批評。我不在乎被馬寧殺掉,卻無法容忍被飼養在室內就此老死。」
如果柯魯布斯的存在被世人知悉,馬寧的政治生命將會受到燎原之火波及而結束。會產生不讓柯魯布斯如同以往,恣意妄為的想法,對馬甯來說極其自然。只是在柯魯布斯眼中,這種做法卻成為背叛的行為。
「馬寧如果像以前一樣要我去執行冷血無情的任務,不管到哪裡我都很樂意跟隨他的腳步。只是馬寧已經不行了,他想要副總統的位置,所以變得愈來愈怕事--說不定我離開他身邊的時候就要到了。」
「柯魯布斯。如果你只是想要違抗馬寧,應該還有其他手段吧?就算我拜託你。別把那些無關的人扯進來好嗎?」
尤特懇切地提出請求。只要柯魯布斯改變心意,就能夠事先阻止一場空前絕後的慘劇發生。
「不行,這樣我就變得跟馬寧一樣了。我這個人啊,一旦開始玩遊戲,不到最後絕不罷手呢。」
「柯魯布斯……不要再做恐怖攻擊了。不,你做的事連恐怖攻擊都說不上,單單只是為了自我滿足。」
「的確,我沒有任何主義或準則。就這點來說,跟那些為了尋開心而犯罪的人沒什麼兩樣。不過,理由這種事我已經不在乎了,要用什麼說法都無所謂。反正結果相同,不管用言詞怎麼修飾,都只是文字遊戲。舉例來說,政變與革命有什麼不同?由受不受到民眾支持來決定?光是因為多數人贊成就改變說法,你不覺得很愚蠢嗎?有人會贊成政變,也有人會反對革命。我並不打算用漂亮言詞來將自己的行為正當化,也沒想過要得到任何人的諒解,你只要把我當作是發瘋的壞人就夠了。但是壞人也有壞人的格調,這是我最後一次的恐怖攻擊。讓馬寧見識到舉世無雙的煙火秀後,我就會從他眼前永遠消失。」
「絕對不會像之前那麼順利的。這是國際性的研討會,警備非常森嚴,你一定會失敗的。」
「別擔心,我去現場勘查環境好幾次,也有幾名部下,早就以飯店工作人員的身分混進去。過個兩、三天,他們應該就會傳回準備好的消息,到時候我再去現場指揮就行了。」
已經無人能阻止暴走的柯魯布斯。至今為此所有的事件,只不還是這次炸彈攻擊的序曲而已。
如果有辦法跟外界聯絡就好了,尤特心想。不過他並沒有在這間宿舍發現任何電話之類的東西,就算有,在這種深山也接不通吧。
如果用柯魯布斯身上的衛星電話,就可以聯繫上在美國的羅布。不過要從警戒心奇高無比的柯魯布斯身上搶到電話,可說是比登天還難。
我什麼也做個了嗎?
尤特被無力感鞭打得體無完膚,體會著有如被擊落到黑暗洞穴底部的深沉絕望。


7

這天也是一早就開始下雨。就算到了晚上,雨也絲毫沒有停止的跡象,這是只會引發憂鬱情緒的討厭雨天。
尤特正在閱讀從柯魯布斯房中借來的書。此時傳來敲門聲,門在尤特應聲之前就被推開,力基的臉探了進來。
「柯魯布斯叫你,跟我出來。」
都那麼晚了,到底有什麼事?尤特雖然心生疑問,但明白就算提出問題,力基也不會回答。無論怎麼詢問,訓練精良的他們只會頑固地保持沉默。
「我把他帶來了,手銬要拿下來嗎?」
「不用花多少時間,這樣就好了。」
柯魯布斯坐在房間角落的小桌子前,操作著筆記型電腦.力基出去後,尤特便朝柯魯布斯走了過去。
尤特探頭一看,電腦上開著新聞網站的網頁,上面是一則有關各國元首紛紛進入NY,與國際研討會有關的新聞。
「……在這種地方也能使用網路?」
「只要使用這個小型天線,就能使用衛星通訊.比起用衛星電話上網,這種方式速度要快多了。尤特,我明天早上就要出發了。」
柯魯布斯輕鬆地說道,尤特卻感到一陣緊張昆流竄全身。
「我只會帶力基跟布萊思過去,假裝成觀光客,坐飛機進入NY。後天的這個時候,美國--不,全世界一定會發生大騷動的。」
尤特凝視著柯魯布斯的後腦杓,開始產生偏激的想法。如果現在殺了柯魯布斯,可以阻止事件發生,拯救許多無辜性命嗎?
「沒用的,尤特。你是殺不了我的。」
心裡的想法被看穿,尤特不禁大為動搖。柯魯布斯轉過身子面向尤特,臉上露出微笑。
「不好意思,我對殺氣可是很敏感的。如果對方帶有敵意,我就會有一種皮膚刺痛的討厭感覺……但奇妙的是,從迪克身上我卻什麼也感覺不到。不知道他在CIA到底接受了什麼訓練。」
尤特以疲憊的心情回答:
「不是CIA,迪克是陸軍三角洲反恐特種部隊出身的。」
「原來如此。我雖然猜他可能是軍人,不過可沒想到居然會是反恐特種部隊,真是太驚訝了。他為什麼要加入CIA,尤特你知道理由嗎?」
柯魯布斯一派天真地詢問原由,尤特心中湧超前所未有的憎恨。柯魯布斯根本不知道迪克吃的苦,他一定做夢也沒想到,自己奪去了迪克重要戀人的性命。
「白色天堂在南卡羅來納佔領山莊,並且挾持人質的事件中,出動前去解決的就是反恐特種部隊,迪克的小組也趕到了現場。」
「你說什麼?這是真的嗎?」
就算是柯魯布斯,聽到此事也難掩心中的驚訝。
「因為你安裝的炸彈,迪克的夥伴全員陣亡,獨自苟活下來的他,之後便加入了CIA。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因為CIA給了他暗殺你的資格。迪克為了要殺你,主動背負起犯人的汙名潛入傑魯卡監獄。」
經過一段漫長沉默後,從柯魯布斯口中。說出極不合宜的言詞。
「太棒了……」
「你說什麼?」
「我說真是太棒了。也就是說,迪克一心一意想要殺我,卻裝成朋友的樣子待在我身邊吧?可是他居然連一點殺氣也沒讓我發現,這種強靱意志實在值得讚賞。迪克果然跟我想的一樣了不起,沒能讓他成為夥伴真是太可惜了。」
看到柯魯布斯一臉興奮,兩眼發光地說著這些話,尤特沒有憤怒,反倒有一種近似哀傷的同隋。果然柯魯布斯跟一般人不同,尤特現在已經十分清楚。
對柯魯布斯來說,他根本無法想像失去珍愛之人所感受到的切膚之痛,更不用說去體貼迪克的遭遇。這不是他缺乏身為人的情操精神,而是他早就失去了部分的靈魂。
「多虧你我才恍然大悟。我一直搞不懂自己做了什麼,讓迪克看我的眼神充滿憎恨。原來如此,在他心中燃燒著復仇火焰啊。」
對於殺害迪克夥伴的事實,柯魯布斯一點感覺也沒有。他只是因為知道迪克執著的原由而感到高興。
柯魯布斯對死亡的感覺早已麻痹,不論怎麼強調人命貴重,就像教訓獅子不可以捕殺獵物一樣自費工夫。
「傳訊息?怎麼做的?」
「那傢伙殺了我的夥伴,我把LA那邊的古柯鹼生意全交給了那個男人。老實說,他這一招還真狠,那個男人可是我們組織裡最會賺錢的呢。」
尤特繃緊了嘴角。先前心中猜想的果然是事實,迪克殺害了LA的大毒販吉姆•菲伯。
「迪克現在應該還躺在醫院裡吧?不過只要你在我手中,那個男人就會一直追下去。等他追到世界的盡頭,我們三人又可以一起聚一聚了。我好期待那一天的到來呢。」
柯魯布斯有如天真孩童般快樂地拍著手。對他來說,或許什麼都像是一場遊戲吧。殺人的事、被警方追捕的事、還有搜集迪克憎恨的事。
「……尤特,你怎麼了?怎麼一副要哭的表情。是不是想起迪克了?」
尤特靜靜地搖頭。
「我在想你的事……柯魯布斯,你真是一名可悲的男人。」
柯魯布斯瞬間沉默下來,接著立刻噗嗤一聲笑道:
「你同情我嗎?我真高興,你果然是我的朋友呢。」
尤特對面前的男人心生憐憫之際,忽然覺得柯魯布斯與迪克的影像產生了重迭。雖然他們的外表或個性完全不同,卻擁有許多共通點。
兩人都不知道雙親的長相,都沒得到家人疼愛而由外人扶養長大。到最後成為戰鬥好手,投身充滿血腥的修羅世界存活至今。
不幸的人生,在戰爭中求生的姿態,還有深沉的孤獨。雖然彼此為敵對立場,但兩人簡直是一邊對峙一邊相互吸引,就像是磁鐵的N極與s極一樣。
尤特正沉溺在複雜思緒中,此時與現場氣氛極不搭調的明亮電子旋律,從柯魯布斯的電腦裡傳了出來。
「馬寧打來的。」
把耳機與麥克風合為一體的耳麥戴上,柯魯布斯敲了一下鍵盤,開啟某個不知名的程式,粗糙的即時影像立即出現在螢幕上。畫面中的人是比爾•馬寧。看情形兩人要使用視訊進行通話。
「哎呀,威利。最近好嗎,」
「還過的去。」
馬寧不悅地回答了柯魯布斯的開朗問候。
「難得你會主動聯絡我,不然我還以為自己已經沒用了說。」
「……柯魯布斯,這是給你的最後通牒。」馬寧用嚴肅的語氣說道。「立刻停止那個計晝,不要白癡到把研討會派對當作目標。要知道,就算這樣做也沒人能得到好處。」
「是沒錯。不過也無所謂。反正我早就想嘗試看看這種不為任何利益、純粹只是奪去大量生命的殺戮行為。我要脫離你的支配,以本身的意志進行炸彈攻擊.只為自己行動。」
「為了你自己好,再考慮一下吧。」
「欸,我說威利呀。」
柯魯布斯以指尖壓住畫面中的馬寧,小聲地說道:
「我在監獄裡一直在想,自己的人生到匠算什麼。我一直照你希望的方式活到現在,只有你的讚美才能讓我感到幸福……但是你卻背叛了我。就像那些對你已經沒有利用價值的男人們一樣,把我當作垃圾丟棄。你總是說我是特別的,說我就像兒子一樣。為什麼不陪我到最後呢?」
馬甯臉上浮現溫柔笑顏答道:
「我沒有背叛你。你是我的兒子,請不要在我前方的道路上灑下陰影。你一直很努力在替我做事.所以從現在起你就好好休息吧。不考慮再回MSC當教官嗎?」
「辦不到。」
柯魯布斯用力地搖頭,拒絕試圖採取溫情攻勢的馬寧。
「我沒辦法過那種安穩的生活,沒有聞到火藥與血腥味我會發狂的。我是你的影子,我的手有多骯髒,得到的滿足感就有多深。我是渴求鮮血的野獸,你就是這樣把我養大的。你不給我獵物的話,我無法再當你安靜的影子。」
這個名為柯魯布斯的影子,已經脫離馬寧這個本體獨自行動。兩者一旦分離,影子將不再聽從本體的命令列事。
「……我真是對你徹底失望.原本我還以為你比較聰明。」
「對不起囉,爹地。其實我也想一直當你的乖小孩,我真的很難過。」
柯魯布斯自己切斷了通話,然後他叫力基過來,指示他把尤特帶走。
「米奇還好吧?」
尤特正要離開房間時。柯魯布斯自言自語似地低聲問道。意料之外的名字傳人耳中,令尤特戚到十分困惑。米奇在傑魯卡監獄跟柯魯布斯同房,是一名徹頭徹尾的開朗男子。他很信賴柯魯布斷,並且打從心裡尊敬他。當然,是扮演尼杉身分的柯魯布斯。
「暴動過後,他應該被移送到聖昆丁監獄了。」
「是嗎?如果是他,到哪裡都能混得不錯吧。」
柯魯布斯望向窗外,靜靜地說下去:「在那裡的日子真是快樂,那是我人生中最安穩的時光。雖然不清楚原因,不過這幾天我一直懷念起傑魯卡監獄。」
尤特不知該說些什麼,無言地注視柯魯布斯的背影。柯魯布斯並不期待尤特的反應,對力基揮揮手示意他離開。
尤特被帶回自己的房間,對著正要走出去的力基開門說道:「力基,聽柯魯布斯說你是在這裡長大的。」
力基轉頭望向尤特,以眼神表示:「那又怎麼樣?」
「你對柯魯布斯的行為一點疑問也沒有嗎?」
「沒有。這裡所有人的性命,都奉獻給柯魯布斯了。」
力基第一次回答了問題。在他年輕的臉龐上,連一點迷惘或不安的陰影都沒有。
「大家都是托柯魯布斯的福才能活到現在,所以我這條命是屬於他的。」
這種盲目的信賴到底是怎麼產生的?尤特只能把它想作是無法理解的特殊羈絆。
力基離開後再度獨處的尤特,只感到愈來愈焦躁難耐。再這樣下去的話,那個華麗的派對會場,將會堆滿如山高的屍骸。
雖然期待馬寧能阻止這場慘劇發生,但如果讓事情浮上檯面引起騷動,說不定會被媒體追問,為何能在事前得知恐怖攻擊將要發生的理由。像他這種以明哲保身為最高準則的男人,有可能會佯裝毫不知情而袖手旁觀。
如今之計,只有闖入柯魯布斯的房間,把他的衛星電話搶過來一途了。只要能聯繫上羅布或是海丁,FBI,應該就會展開行動。問題是該如何執行這個計畫?門外可是有拿著機關槍的力基監視著自己。
因為尤特表現出來的合作態度,因此前一陣子負責監視的人只剩下一名而已。如果只是力基一個人,應該會有機可趁才對。只要跟力基說自己想上廁所請他解開手銬。至少會有一隻手能獲得自由。接下來就裝作不舒服的樣子沖進廁所,然後想法子把力基引誘進來。在狹窄浴室裡奮力將力基撞向牆邊,瞬間封鎖他的行動製造空隙,再利用空檔奪取機關槍。
老實說,尤特並不覺得白己會有勝算。對方可是平時不斷鍛煉體魄的軍人,一個不小心說不定反而會被槍擊。話雖如此,也只能硬著頭皮做下去了。
尤特看著掛在牆上的時鐘,決定在三點展開行動。屆時除了負責警戒的人以外,其他人應該都入睡了。
到三點為止,還剩下兩小時又二十五分。
尤特躺在床上合著雙眼,不安與恐怖如浪般連綿不絕襲向緊張的心。雖然尤特一直提醒自己不要想太多,卻一點效果也沒有。
如果自己死掉,有誰會感到悲傷?一出現這種想法,珍視的人們臉龐便一一浮現在腦海中。
繼母蕾蒂、可愛的小魯碧塔、可靠的派克、陪自己一同冒險犯難調查事件的羅布,然後還有迪
雖然下定決心要活著回去,但是有些事情遠比苟且偷生更重要。不管多麼恐懼、害怕、發抖,部有非守護不可的事物。這並非為了正義或是自尊,而是為了貫徹自己的信念。
只要有這份心情,藏在胸中的微弱火光就絕不會消失。
時針正好指著三點的位置。尤特從床上坐起,慢慢做了一個深呼吸。不知不覺間,窗外的雨已經停了。
沒多久前還顫抖不止的手指,如今卻隨著身心統合而不可思議地沉靜下來。與其說是有所覺陪,還不如說習慣了這種恐懼狀態,感覺也開始產生麻痹.人類這種生物的神經還真是大條。
尤特從房內敲了幾下門,力基立刻把頭探進來。
「什麼事?」
「……我肚子不太舒服想上廁所,幫我把鎖打開。」
尤特盡可能表現出痛苦的模樣苦苦哀求,力基不耐地進入室內,把尤特右腕上的手銬解開來。
「你吃壞肚子了?」
「不知道……可惡,我還是第一次肚子這麼痛。」
尤特咒駡幾句,搖搖晃晃地打開浴室的門。他沒坐到馬桶上,而是在洗臉台前彎下了腰。扭開水龍頭讓水流出後,尤特開始假裝劇烈的嘔吐。
「喂,你不要緊吧?」
力基看不下去地走進浴室,機關槍槍口就垂在他的腋下。只要抓住槍身,然後使勁撞過去的話
正當尤特打算要展開行動之際,從某處傳來撕裂寧靜的槍響。
「怎麼回事……」
力基立即翻轉身子,沖到屋外一探究竟。在這期間槍聲仍不停隆隆作響。
「喂,布萊恩!發生什麼事了?」
「不曉得。我去看看情況,你把其他人叫起來!」
力基回頭望向尤特大聲吼道:「絕對不准離開房間!如果是敵襲你也會被殺的,愛惜性命就不要出來亂跑……萬一我沒有回來,你就自己逃出這間訓練營吧。」
「你是什麼意思?」
力基沒回答尤特的質問,匆匆忙忙跑了起來。雖然不知所謂敵方指的是反整服遊擊隊或是其他勢力,但這可是幹載難逢的絕佳機會。
尤特略微打開門縫偷偷觀察走廊,只見手持機關槍及來福槍的男人們紛紛跑向外面,沒多久走廊上已聽不到任何腳步聲。遠處傳來的槍聲漸漸變大,戰局似乎有愈演愈烈之勢。
在無人的走廊上,尤特朝著柯魯布斯房間的方向跑了過去。他在門前觀望了一陣子,卻無法判斷柯魯布斯到底在不在房內。一直等下去也無法解決眼前的難題,尤特咬牙打開門沖進室內。
柯魯布斯在房內。他穿著迷彩服站在桌子前,默默地將彈夾塞進腰際的軍用皮帶中。
「什麼啊。力基這傢伙,居然丟下你自己去戰鬥哦!」
看見尤特出現,柯魯布斯的臉龎浮現如同往常般的微笑。他完全沒岡這場突如其來的奇襲而動搖,而是冷靜得叫人毛骨悚然。
柯魯布斯解開尤特的手銬,將防彈甲冑遞了出來。
「尤特,穿上這個。」
「只有一件,那你呢?」
「不用擔心,我農服下面還有防彈背心。快點穿上,敵人攻過來了。」
尤特將沉重的背心型防彈甲冑穿了起來。
「敵人是哪邊的人?」
「大概是美軍的特種部隊吧,肯定是馬寧派來的。」
「馬寧嗎?」
尤特感到難以置信,凝視著柯魯布斯那對清醒的眼眸。柯魯布斯與馬寧決裂不過是數小時前的事,就算立刻派出軍隊,也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抵達此地。
「看來馬寧打從最初就想把我們一網打盡。事到如今,我方也只能盡全力迎擊了。尤特,對方想要將這間訓練營的人全部送到地獄,把這個拿著吧。」
柯魯布斯將手伸向綁在大腿上的槍套,把插在裡面的手槍拔出來交給尤特。
「這是Five•Seven,裡面有二十發子彈,是單動扳機。不用講解你也會用吧?」
「嗯。可是柯魯布斯--」
「尤特。這是戰鬥,不先下手為強就會被對方殺死,所以不能猶豫。如果你想活命,發現敵人不要迷惑立刻扣下扳機。」
柯魯布斯的臉龐上出現從未見過的嚴肅表情,但尤特卻沒有身在戰團中的真實既覺。身為美國人的自己必須跟美軍戰鬥,這種事實在太離譜了。
可是正如柯魯布斯所言一般,如果美軍的目的是殲滅這間訓練營,自己也難逃相同的死亡命運。
迪克也這麼說過。軍人這種生物毋需任何理由,只要在指定的場所完成交付的任務即可。就算尤特舉起雙手站在原地,他們也會毫不遲疑加以格殺。
柯魯布斯把放在桌上的槍托填彈式衝鋒步槍拿在手中,輕輕拍了拍僵著一張瞼的尤特肩膀。
「我們走吧!待在這裡會成為甕中之鼈的。不管發生什麼事,絕對不要離開我身邊。」
柯魯布斯正要開門,尤特不及細想衝口問道:
「為什麼要帶我一起走?我明明會成為你的累贅……」
事情十分明顯。柯魯布斯一個人比較方便行動,不習慣戰鬥的尤特只會成為絆腳石而已。
「我不是說過了嗎?你是我的朋友。如果有必要,我會親手解決你,現在還不是時候。就算賭上自尊,我也不會讓任何一個人殺你。」
尤特開口回答前,柯魯布斯就打開門朝走廊沖了出去,尤特也隨即跟在他的身後。進入白熱化的戰鬥愈形激烈,槍聲至四面八方傳出,敵人似乎已攻進建築物的內部。
兩人在連接別棟建築物的走廊上推進之際,迎面突然出現一名全副武裝的美軍士兵。舉著卡賓愴的美軍士兵,頭盔下甚至戴著具有夜視功能的護目鏡,即使周遭一片漆黑也沒有任何影響。在這種情況下迎擊敵方,對柯魯布斯一行人來說實在是太不利了。
柯魯布斯沒停下腳步,在極近距離以衝鋒步槍連續射出一排子彈。美軍士兵連扳機都來不及扣,跳完死亡之舞後便倒落原地。柯魯布斯跟沒事一樣穿過屍體旁邊,向右一彎出了建築物。
「阿魯布斯!」
頭部流著血的力基跑了過來。
「現在的戰況如何?」
「對我方不利。已經有三分之二的人被幹掉,剩下的夥伴也都負傷--」
突然,震耳欲聾的劇烈爆炸聲響起,對面的宿舍整棟被炸得無影無蹤。三人在原地放低重心,以手抱頭擋住飛濺而來的瓦礫碎石。
「……西側斜坡那邊有供緊急狀況使用的吉普車.就開它逃走吧。這樣下去連柯魯布斯你都會被殺的。我來掩護你們,快走!」
柯魯布斯以險峻眼神,注視著受到破壞,滿目瘡痍的訓練營,然後做下久留無益的判斷,同意了力基的話。
就在這個時候,柯魯布斯的額頭出現一顆赤紅色光點,那是從紅外線瞄準器射出的光線。尤特撲倒柯魯布斯的同時,後面的樹幹在銳利的破空聲中被挖掉了一個大缺口。
不遠處的對向草叢裡站著一名美軍士兵,尤特以跌倒在地的姿勢開了一槍。不知子彈命中什麼部位,士兵一頭栽進草叢裡頭。
「射得好。」
柯魯布斯抓著尤特的手腕把他拉起,說了句「我們走」後就蹤身躍入樹林。尤特居中跟在後面,力基殿后。柯魯布斯其他留下來的夥伴,在三人身後與敵軍展開最後的攻防。
在槍聲中,不知從哪裡傳來了吼叫聲。
「在這邊!他們逃進這片樹林了!」
後方追兵已至。雖然尤特一行人加快速度,但無數子彈卻從黑暗中飛了過來,其中有一發掠過尤特的腹部。
「嗚……」
「尤特?」
發覺尤特停下步伐,柯魯布斯伸出自己的手。
「快跑!就快到了!」
三人沒跑鄉遠,這次換成是力基負傷了。他的腿部中彈,咚的一聲倒在地上。當柯魯布斯興尤特從兩旁試圖撐起力基時,他卻揮開兩人的手。
「……我已經沒辦法走了,我要留在這邊斷後。」
「不行,力基。你要跟我一起逃!」
即使柯魯布斯大聲怒喝,力基仍然頑固地一動也不動。
「走吧。快一點!就算只剩下你一人,也一定要活下去……」
無法改變力基已有一死的覺悟,柯魯布斯在他額頭上快速吻了一下,握住尤特的子腕離開現場。
帶著不舍思念,兩人在林中不斷飛馳。堅韌樹枝打在臉上,劃出無數道的傷痕。但現在已經沒有時間去感受這些小疼痛了。
沒過多久,機關槍連續射擊的激烈爆音傳到耳中,但證明力基仍活著的長嘯聲立刻就消失了。
尤特咬緊牙根。雖然沒怎麼私下交談,力基卻是這兩個多禮拜最靠近自己的人,就算只知道名字,一想到他的死狀,尤特仍不禁悲從中來。
尤特吸了吸鼻子,柯魯布斯用力握住他的手腕。
「謝謝你為我的部下哭泣……我沒辦法流淚,明明覺得力基很可憐,卻怎麼樣也哭不出來。」
悲傷沉痛的告白令胸口一陣緊縮,尤特狂亂地槌向柯魯布斯的胸膛。
「那麼,我就連你的份一起哭。」
柯魯布斯簡短笑道:
「這個方法不錯--吉普車就在那邊的斜坡上。」
走出樹林,可以看到山的表面.從雲縫中微微透出的月光,隱隱襯托出藏在樹枝底下的吉普車。
「尤特,再加油一下就--」
柯魯布斯說到一半就停了下來。在不遠處的樹陰下,有某人站在裡面。尤特以為是美軍士兵,立刻舉起手中的槍,但不知何故對方竟然毫無動靜。
雲朵隨風飄散,月亮完全探出了臉。在滿月照耀下,尤特清清楚楚看見對方的臉。
尤特心頭猛然一震。站在那裡的,是他怎麼也想不到的人。
「迪克……」
身穿迷彩服的迪克,朝這邊慢慢踏出了一步。他頭上戴著頭盔與護目鏡,手上則拿著卡賓槍。
「哎呀,真讓我意外。明明中了兩槍卻這麼快出院,你的恢復力也太驚人了吧?難道你跟馬寧聯手合作了嗎?」
「我跟那些傢伙沒有任何關係,只是配合他們的奇襲作戰而已。我在稍遠處監視訓練營,戰鬥突然就開始了。」
「你受不了我被其他不相干的傢伙殺掉,所以就慌忙跑出來吧?真像是你的作風呢,迪克。」
對訕笑諷刺完全無動於衷,迪克將槍口對準柯魯布斯。
「沒錯,我要親手殺了你,所有的一切就要在這邊做了結。」
不知為何,柯魯布斯連一點應戰的氣勢也沒有。他拿著衝鋒步槍的手一動也個動,軟軟地垂在身體旁邊。
「你已經死心了嗎?」
「沒錯。比起被那些無知的軍人殺掉,被你殺死還好多了。開槍吧,迪克。」
柯魯布斯輕輕蹲下把衝鋒步槍放到腳邊,迪克見狀銳利地瞇起眼睛。
「你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為了表示對你頑強執念的敬意,我就在這裡讓你殺死吧。」
按捺不住緊逼氣息的人,,然還是尤特。他迅速跳到柯魯布斯面前.對迪克大聲喊道:「住手!請你不要開槍!」
「讓開,尤特。如果不退開,我就連你一起殺。」
迪克如刺刀般鋒利又冰冷的眼神,明白宣示著他是認真的。對迪克來說,這是他最後一次的機會,再磨蹭下去美軍就要來了。
「我不讓開。我曾說過,絕不讓你殺害柯魯布斯。」
「尤特,你要重複同樣的行為多少次?算我拜託你,不要再妨礙我了好嗎?」
即使被夾雜煩躁心緒的語氣懇求,尤特仍然一步也沒退開。
「不要,我不讓你開槍……如果殺了柯魯布斯,你也會死掉的。」
迪克眼底的蔚藍湖面泛起陣陣輕微漣漪。
「你在說什麼啊。你是說我會自殺?」
「我不知道。如果你殺了柯魯布斯,那麼你也就失去生存下去的意義,我要你一直活下去。」
「……你要我用這種有如身在地獄,用彷徨痛苦的心情一直活下去?」
迪克有如受傷般地低聲囈語。尤特點點頭說:
「沒錯。無論多麼痛苦,我都要你活下去。我希望你能夠不再被過去的怨熏糾纏,凝視著自由的未來而活著……」
尤特明白自己說的話非常過分。這就等於叫迪克原諒柯魯布斯,拋棄復仇心重新過活。迪克所品嘗到的苦痛到底有多深沉,沒有人比尤特更瞭解,但現在他卻大喊著要他放棄這些苦痛。
「尤特,你這個人實在是--」
迪克的話被突然響起的槍聲蓋過,美軍已經追過來了。
「可恨!」
迪克怨恨地罵了幾句,將槍門對準從尤特兩人身後飛奔而來的美軍士兵,扣了幾次扳機。雖然擊倒一名士兵,但後方的另一名士兵卻躲到樹蔭處,並且朝這邊大膽開槍。
柯魯布斯立即撿起地上的衝鋒步槍,以令人望之生畏的速度掃射出層層彈幕,將士兵連同樹幹一同擊倒。
「迪克,這樣下去我們都會被做掉的。用停在那邊的吉普車--」
「沒用的。光開車沒辦法徹底甩掉他們。CIA的直升機在山頂那邊待命,我們跑到那邊去!」
三人在因大雨而泥濘不堪的斜坡上不顧一切地爬著。
「這裡是白狼,鋼鐵烏鴉,請回答。」
迪克邊跑邊對無線電對講機大聲怒吼。
「這裡是鋼鐵烏鴉,怎麼了?」
「我帶著兩名救出來的受困者,正朝著兩點鐘方向前進,有敵人在後方追趕。」
「瞭解,這邊會做好準備隨時出發。」
受困者兩名。迪克也會讓柯魯布斯坐上直升機。尤特看著迪克的側臉,內心充滿感激。迪克怨恨地低聲說道:「……這可不代表我原諒他了。」
「嗯,我懂。」
儘管地上濕滑難行,三人仍拼了命向前奔跑,危急之際又有新的追兵來到,毫不容情降下漫天彈雨。迪克與柯魯布斯輪流進行掩護射擊,勇猛地牽制著敵方固執的追擊。
「啊……」
運氣不佳的尤特右腿中彈。膝蓋以下有如火燒般疼痛,尤特雙手著地,膝蓋也跪了下來。
「尤特!」
迪克跟柯魯布斯立刻跑了過來,從兩側用肩膀將尤特撐起。幾乎被兩人拖著走的尤特死命動著雙腳,但中彈的右腿卻無法隨心所欲移動。
「就快到了,加油。」
迪克開口鼓勵,柯魯布斯也望著山頂說「看到直升機了」,給了尤特勇氣。直升機的馬達聲傳遞過來,救兵真的已經來到附近。
「柯魯布斯,尤特就拜託你了。」
到了山頂迪克轉身背對兩人,朝著登上斜坡的美軍士兵不斷掃射。
迪克的夥伴就站在直升機旁邊,他與柯魯布斯合力將尤特推上機艙。
「白狼,快回來!要出發了!」
迪克的夥伴大聲喊叫,迪克卻仍在十公尺之外的場所。他一邊射擊一邊慢慢後退,打算盡可能讓追兵遠離直升機。但從斜坡上方發現直升機的美軍,已開始將攻擊目標轉向機體。
「不行了,不能再等下去了!」
害怕的駕駛員開始起飛,在輕輕浮起的直升機裡,尤特大叫起來。
「住手!迪克還沒上來!你打算丟下他嗎?」
臉色發青的駕駛員將直升機停在半空中,不停瞄向迪克接近的背影,看這副怕到想立刻飛走的摸樣,他應該不是軍人、而是用錢請來的平民駕駛員吧?
「迪克,快點回來!快點!」
迪克判斷已經無法再撐下去,總算朝著尤特一行人的方向沖過來,機體卻已經上升兩公尺以上。迪克毫無遲疑地拋去手中槍支,對準機身下的起落架飛身躍起。
直升機漸漸離地,而迪克就掛在下方。迪克的夥伴雖想伸手將他拉起,卻因地面上的敵人拿著槍不斷掃射而無法做到。
柯魯布斯推開迪克的夥伴,從艙門探出了身子。
「迪克,抓住我的手!」
柯魯布斯不顧危險伸出自己的手,迪克見狀立刻以雙腿靈巧地纏住起落架,抬起上半身握住柯魯布斯的手。柯魯布斯使盡渾身之力,把迪克從起落架拉了起來。
當迪克的身軀滾進直升機時,機艙內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
「那些傢伙還在下面開槍,真是不死心呢。」
迪克的夥伴面露苦笑的瞬間,柯魯布斯的脖子突然彎了下來。
「柯魯布斯……」
尤特察覺到柯魯布斯的異狀,伸手試著抓住他的雙肩,但柯魯布斯的身體有如慢動作鏡頭般撂過尤特的手,就這樣倒到迪克身亡。
「喂?你怎麼了?」
迪克滿瞼驚訝,將失去力量的柯魯布斯橫放下來。
看著眼前發生的事,尤特不由得目瞪口呆無法做聲。鮮血正如湧泉般,從柯魯布斯的左胸周圍不斷冒出。迪克雖然以雙手壓住傷口試圖止血,但柯魯布斯的出血情形卻愈來愈嚴重。
「席德,快拿止血劑……」
「沒用的。他的心臟中彈,已經沒救了。」
迪克的夥伴面有憾色地搖搖頭。一股強烈情緒襲向尤特的心。柯魯布斯根本沒穿防彈背心。交給尤特的那件防彈甲冑,說不定是他唯一準備的一件。
「柯魯布斯,振作點!」
柯魯布斯的臉色更青,嘴唇也如同死人般泛白,連簡單的呼吸動作做起來都困難萬分。
「……尤特,真是太可惜了。最後的煙火秀,看起來……終究是一場夢……」
「你還不能死。這條命可是被迪克撿回來的,不准你就這樣死掉!」
雖然大聲喊叫,尤特對現狀卻束手無策,只能眼睜睜看著柯魯布斯的身體愈來愈虛弱。
「……阿爾發……阿爾基……」
「阿爾基發怎麼了?」
「我好想,在美園國土上刻下我的……我的印記……沒有任何人明瞭,只屬於我一個人的印記…… 」
斷斷續續的聲音愈來愈小,尤特緊緊握住柯魯布斯的手。
「我知道,我發現了。把你還留下來的足跡連起來,就是烏鴉星座的形狀吧?我已經發現了。」
柯魯布斯微微一笑,低聲說了句「是嗎」,然後將眼神飄向迪克,指著他叉在腰間的手槍說:「迪克,用那把槍……朝我射擊吧……我要你親手……把我殺死……」
迪克無言地抽出手槍,將槍口對準柯魯布斯。如今的迪克眼中,已不再有任何憎惡情感存在。
尤特十分清楚,迪克無法對現在的柯魯布斯開槍。就算放著不管,現在的他也會在數分鐘後離開人世,就算把子彈射入將死之人的體內也僅是多此一舉。
「……別開玩笑了,我才不會聽你的話!如果這麼想嘗我子彈的滋味,就站起來舉槍決鬥吧!」
看著迪克放下槍口,柯魯布斯無聲地笑了笑說:「真是個笨男人……明明是你最大的心願……」
柯魯布斯細細吐了一口氣,用如同作著美夢般的陶醉神情綻放微笑。
「啊……啊……好懷念……在傑魯卡監獄的……那段美好光陰……」
尤特好不容易才將從胸口深處湧上的炙熱感情給壓抑下來。如果不這樣做,他感到自己好像要失控大叫出聲。
監獄生活對尤特來說雖是悲慘無比,但是在柯魯布斯那動盪不安的嚴苛人生中,卻是最平穩和樂的時光。
多麼悲哀的人生,但柯魯布斯本人卻一點也不自憐自艾。尤特覺得柯魯布斯最大的不幸,莫過於他根本沒發現自己可悲如廝。
「柯魯布斯,可以告訴我你真正的名字嗎?」
至少在最後,讓我呼喚你的真名吧!但柯魯布斯微微搖頭說道:「……我只有柯魯布斯這個名宇。尤特……我想拜託你一件事……可以再叫我一次尼杉嗎?」
只有在高聳圍牆中,柯魯布斯才活得像是一個人類。受到囚犯們歡迎、信賴、需要。就算一切只是虛妄,對他而言,以尼杉•克拉克之名度過的時間,才是真正的人生。
以殺人魔的方式被養育長大,僅能在黑暗中生存的柯魯布斯。明知他是壞人,尤特卻無法徹底憎恨柯魯布斯。
「尼杉,你可以休息了。好好的睡一覺吧,尼杉……」
尤特溫柔地低聲輕語,柯魯布斯滿足地闔上雙眼。然後,那對眼瞳就沒再睜開了。
親眼見證柯魯布斯末路的尤特身子一軟,如同崩陷般地雙手勉強撐地。從剛才開始他就冷汗直流,呼吸也快了起來,明顯是出血性休克的征狀。
「席德,快拿紗布過來!」
迪克讓尤特橫躺在座位上,用紗布蓋住腿部後,以雙手用力壓迫受到槍傷的部位。尤特一臉蒼白,仰視著忙於止血的迪克。
「迪克……」
雖然開口出聲,但迪克卻瞧也不瞧尤特的臉。尤特想要聽他說些什麼,無論是無法親手殺掉柯魯布斯的遺憾,或是對尤特妨礙復仇的憤怒,不管什麼都好,只要把心中的感覺說出來就行了。
尤特想再次呼喚迪克的名字,他動了動嘴唇卻無法發出聲音,意識就這樣快速消失在黑暗中。


8

「尤特,我買炸雞來囉。」
穿著皮夾克的羅布一臉開朗地走進病房,手上還拿著紙袋。躺在床上講著手機的尤特,朝羅布微微舉手打了個招呼。
「派克,不好意思。羅布過來了,就先這樣……嗯,我知道,我會再打電話聯絡的。」
尤特把手機從耳邊拿開,羅布馬上開玩笑地說:「又在跟派克講電話啊?」
「嗯。派克說下禮拜還要來這裡探病。我叫他不要過來,因為我已經決定要辦出院了。」
「你們兄弟的感情還真好,讓我有點嫉妒呢。」
「你在說什麼啦。對了,怎麼又是炸雞啊?你是想把我喂成胖子嗎?」
「沒錯沒錯。你胖一點比較好看,也比較接近我的型。」
羅布把紙袋放到電視機上,拉了張椅子「嘿咻二聲坐了下來。
「剛才我順便去了購物中心一趟,那裡擠滿一堆人在買東西呢。」
「因為那邊在做周年慶……羅布,你回LA去吧!我的身體已經不要緊了。」
難得的連續假期,羅布卻因自己的關係而無法與家人共聚,尤特感到十分難過。他本來應該在老家,一邊品嘗母親做的烤火雞與南瓜派,一邊盡情擁抱可愛的小凱蒂才對。
「尤特你老是這樣,動不動就想把我趕回LA。我在這裡這麼惹人厭嗎?」
看著皺起臉來做出誇張表情的羅布,尤特笑笑地搖了搖頭。
「怎麼可能會有這種事,我可是非常感謝你呢。只是讓羅布你添了那麼多麻煩,我真的很過意不去,甚至不知該怎麼道謝才好。」
羅布說了句「別客氣」,隔著被單輕拍尤特的腳。
「謝謝你。我下禮拜就能出院,等我出去後馬上回LA。」
「你暫時還需要撐拐杖吧?就算不趕著回去也可以,等傷口完全不痛後再說,用不著擔心我的事。我在DC這邊可以寫論文,也能換個心情跟朋友出去玩,可不是整天閑著無所事事。」
羅布的溫柔總是如及時雨般拯救著自己,尤特將目光移向射進明亮日光的窗戶,羅布也跟著望向窗外低聲說道:「十一月也快結束了呢。」
「嗯,時間一轉眼就溜走了。」
過了周年慶,緊接著就要進入耶誕節的折扣戰。屆時到處都會擺出大棵聖誕樹做裝飾,街頭也會染滿耶誕節的歡欣氣氛。
在哥倫比亞內地與迪克及柯魯布斯並肩作戰,只不過是一個多月前發生的事,但現在回想起來,卻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親眼目睹柯魯布斯的死亡後,尤特就此失去意識,被直升機送到首都波哥大的醫院。雖然子彈沒留在體內,卻擊碎了陘骨與腓骨而必須接受緊急手術治療。當金屬片被埋入腿部的尤特被送回病房時,迪克等人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等在房內的美國大使館職員。
拜託職員替自己跟FBI,總部取得聯繫,海丁與羅布立刻來到現場。尤特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明清楚後,只見海丁抱著頭不斷沉吟。看樣子這次的事件層級過高,如果不回美國請示上級,光憑海丁一人無法做主。
話雖如此,海丁仍在自己的許可權內下令,將國際研討會的戒備程度提高,並且特地對馬奇拉丁飯店的工作人員展開徹底調查,結果發現有三名工作人員突然失蹤。進一步詳查他們的底細,才知道三人都是使用假名。
那三人恐怕便是柯魯布斯派來的手下。當他們知道領袖的死訊後,立刻中上計畫逃之夭夭。
在森嚴警備中,慶祝派對平安落幕。沒有任何無辜性命喪生,尤特總算放下高懸心中的大石。
之後尤特希望儘早回國,所以被醫院的人搬上推床,如同重症病患似地被飛機運回美國。回到DC後也因為羅布寸步不離的照料,才兩星期的工夫,尤特便能撐著拐杖自行走動。現在的尤特每天進行複健,等不及要快點出院。
海丁有時雖會來探望尤特,卻總是帶著黯淡表情。高層認為光靠尤特一人的證詞不足採信,因此決定不針對馬寧展開調查。
雖然聽到不好的消息,尤特卻沒感到特別失望。不光是馬甯,連美國軍方與CIA都有涉入這次的事件。不管怎麼想,都不是能公諸於世的事實。
結果,綁架尤特的犯人被斷定是反整服遊擊隊。理由雖然牽強,但這次的事件,已被定位成單純的綁架事件宣告結案。所有真實隨著柯魯布斯的死亡,被永遠地埋葬在無邊黑暗之中。
「可以開電視吧?」
也許是體貼沉默不語的尤特,羅布按下遙控器按鈕,電視畫面出現一名手持麥克風的年輕女記者。
「又是這則報導?最近每一台都是馬寧的新聞。」
羅布皺著眉,一邊調大了音量。
「--前天淩晨,步出自宅浚立刻遭受不明人物狙擊的比爾•馬寧意識仍舊不清,性命尚未脫離險境。當局雖傾全力緝捕真凶,卻沒有任何有利情報,案件因此陷入膠著。這裡是帕德麗西雅•羅實斯在華盛頓醫學中心為您報導。」
「副總統的椅子還沒坐熱就被槍擊,這傢伙的運氣可真背。」
尤特沉默地點頭。柯魯布斯的死看起來雖讓整起事件落幕,諷刺的是,在最後關頭卻來了一個讓人跌破眼鏡的大逆轉。
在初選開票結果出來的隔天,馬寧受到槍擊。共和黨的總統候選人在初選中得到過半數選票,雖然下個月還要舉行選舉團投票,但實際上已經算是當選了。如果什麼都沒發生的話,馬寧在過完年後將正式成為副總統。
「這就是所謂的報應臨身吧。」
尤特剛聽到馬寧被槍擊的報導時,心裡也產生了相同的感想。但仔細一想,事實並非如此才對。
這不是報應,而是對馬寧採取的報復行動。下手的人,肯定是柯魯布斯的殘黨。就像柯魯布斯只對馬寧盡忠一樣,那些部下也只對柯魯布斯一人效忠。簡單地說,事情就是這麼回事。
「之後事情會如何演變呢?」
尤特提出了問題,羅布面有難色地把雙手交叉在胸前說道:
「嗯。第一次發生這種情況,我還真不知道會怎麼樣。大概下任總統任期正式開始時,要重新選小一名新的副總統吧。馬寧因為頭部中槍,搞不好會有遲延性障礙,也就是有變成植物人的可能.就算他恢復意識,也一定會留下一些後遺症。他身為政治家的性命,已經可以說是玩完了.]
在馬甯確定當選之時.尤特還覺得天理不彰而感到情緒低落.但看他落得如此下場,尤特卻也沒有高興的感覺。雖然這是馬寧應得的報應,但因復仇輪回而流下的鮮血總是令人不快。從報仇這種行為中,並無法產生任何正面的事物。
一想到這裡,尤特總不由自主地想起迪克的事。自從兩人在波哥大一別後,迪克就沒再聯絡渦尤特,而柯魯布斯的遺體也下落不明。帶著柯魯布斯遺骸的迪克,究竟去了何處?
柯魯布斯的死,能讓迪克感到滿足嗎?達成見證柯魯布斯死亡的願望,能稍稍治癒心中創傷再好也不過。但以迪克的個性而言,恐怕無法親手報仇的絕望感,遠大於喜悅之情吧。
--你要我用這種有如身在地獄,用彷徨痛苦的心情一直活下去?
迪克那時的眼神充滿無比哀傷,就像失去所有夥伴,獨自殘留在世上、瀕臨絕種的生物。
「尤特,你之後有什麼打算?要回FBI嗎?」
尤特對將來的目標並未明白,因此羅布感到有些在意。
令人意外的是,海丁居然邀請尤特回到FBI。只要回到克安迪克的專門大學接受訓練,尤特便能正式加入FBI成為特別探員,一切全看尤特個人的意思。
「……再讓我考慮一下吧!現在的我,還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
「是嗎?那就等身體好了之後再說。所以啊,你得吃飽一點才行,來吃我買回來的炸雞吧。」
羅布愉快地打開紙袋,關於迪克的事連一句也沒提起,這也是他獨有的溫柔體貼。
「請吧。」
尤特靜靜凝視著伸手遞出炸雞的羅布。
--如果以後羅布有難,就算要自己赴湯蹈火也在所不惜。只要他需要幫助,即使是在世界的另一頭也必定會趕過去幫忙。
尤特雖然這樣想,卻不好意思把這種肉麻話說出口,於是在心中暗暗發下誓言。
「幹麼啊?」
「……沒什麼,只是覺得你最近好像胖一點而已。」
尤特用開朗的語氣說道,羅布可憐兮兮地說了句:「咦?你騙我的吧?」
「你還是稍微節食一下比較好吧?」
尤特一邊笑,一邊從羅布手中搶過炸雞。
「哎呀,尤特你來了啊,歡迎光臨。」

TOP

在尚未開店的酒吧裡,尤特與尼特兩人坐在吧台前聊天,此時多妮兩手拿著裝滿東西的購物袋走了進來。
「喲,多妮你好啊,我來打擾了。」
尤特超身輕吻多妮的臉頰,順手把比較大的袋子接了過來。多妮露出微笑說:
「謝謝。尼特也像尤特你一樣體貼淑女就好了。」
聽到多妮出言諷刺,尼特故意東張西望地說:
「淑女?喂,我說多妮呀。所謂的淑女在哪裡啊?」
「算了啦,尼特的神經真是大條。」
嘴邊不斷嘀咕,多妮把買回來的食材,一一放進吧台後方的冷藏庫中。
「多妮這傢伙,最近有夠會發飆的。就像真的女生一樣難纏,實在有夠麻煩。」
尼特趁多妮沒注意時,偷偷地跟尤特說悄悄話。尤特露出苦笑,喝了一口杯中的可樂。
尼特也真是的,乾脆把多妮看成女性對待不就沒事了?就算在真正的女人裡頭,也找不到幾個比多妮還漂亮的人吧。
就在尤特與羅布回到LA的兩個月後,多妮也從聯邦監獄裡出獄,跟哥哥尼特在一起住了將近四個月。由於完美的化妝技術與明亮華麗的衣裳,現在的多妮不論從什麼角度來看,都是無可挑剔的女性。他原本就擁有的美貌經過進一步淬煉,有時連尤特都會看傻了眼。
多妮現在在尼特朋友開設的墨西哥酒吧當店長,每天都過得非常快樂。雖然明知他是男性,還是有許多客人對他猛獻殷勤。只不過本人表示「我已經受夠那些嘴巴甜的男人了」,只有禮貌性的敷 衍他們而已。多妮以前曾被交往的男友所騙,在不知情的狀況下幫忙對方運送毒品。之所以會進入傑魯卡監獄服刑,也是因為這個緣故。
「話說回來,最近教授還好吧?」
「嗯,還是跟以前一樣活蹦亂跳。我出門前說要來你的店跟尼特見面,他聽了後就一直吵著要跟來,真是煩死人了。」
「你把他一起帶來就好啦。」
「他有一份明天前一定要完成的小論文要寫,如果跑來喝兩杯會趕不出來的。」
不知道是不是在想像羅布跺腳發脾氣的樣子,尼特歪著嘴巴忍住了笑意。
「教授還真是請了一個好秘書呢。」
「看不出來羅布做事那麼漫不經心,我剛開始幫忙時真是嚇一大跳。」
尤特現在的身分是教授秘書,但他總覺得自己好像是保母一樣。羅布對喜歡的事物,雖然有著令人咂舌的好奇心與集中力,但對那些不想寫的稿件或是演講稿,卻總是找一大堆理由拖延,不到火燒屁股絕不著手進行。
「這個工作不需要使用太多體力,正好適合現在的你。對了,腳的情況怎麼樣了?」
「復原的很順利,幾乎不會痛了。」
尤特之所以會擔任羅布的秘書,全是因為在哥倫比亞受的腳傷之故。從DC回到LA後,尤特的腳還是沒完全康復。山於腿部總是隱隱作痛,尤特便去了醫院重新檢查一次,結果發現在哥倫比亞動的手術似乎有問題,醫生表示金屬片沒完全固定,必須重新開刀才行。
結果尤特一共被迫開了兩次刀。在這段期間內,回FBI的興致也愈來愈薄。雖然探員的工作內容相當具有吸引力,但在FBI做事,必須在全美各地不斷奔走。再加上最近發生了不少事情,讓尤特體會到家族與朋友的珍貴,因此他打算找一份能夠待在他們身邊的工作。
當好不容易才能不靠拐杖走路的尤特開始找工作時,羅布說:「我正在找秘書,在找到其他工作前,要不要暫時試試看?」對尤特提出了邀請。雖然大學的約聘人員只能算是打工性質,但考慮到身體狀況仍無法負荷沉重工作,也許秘書正好適合自己也說不定,於是就答應了羅布的提議。
「教授不是說過,希望你能一直當他的秘書嗎?」
「他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我可受不了一直當羅布的護身符。」
「所以,你九月份開始就要當罪犯的護身符囉?」
尼特的講法實在太滑稽,尤特邊笑邊點著頭說「沒錯」。因為派克的邀約,尤特的下一份工作已經內定在洛城警局。
「我絕不原諒弄亂LA治安的人。尼特也要小心一點,不要被我逮捕才好。」
雖然沒跟黑道斷絕關係,現在的尼特早已金盆洗手不再從事犯罪行為。尤特明白,尼特為了多妮下定決心要堂堂正正做人,所以才能在他面前開這種玩笑。
「啊,尼特。剛才我回家時,看到信箱裡有一張明信片,我把它拿給你。」
忽然想起此事的多妮,從包包裡頭拿出一張風景明信片。
「是誰寄的?我認識的人裡頭,會寄風景明信片這種漂亮玩意的只有教授一人而已。」
「咦?羅布有寄明信片來嗎?」
尤特驚訝地問道,尼特回答說:「他從LA回來後,寄過五、六張來。」
「是哦……是怎樣的內容啊?」
「今天吃了什麼東西啦、看了什麼電影之類的事。他的興趣是寫信嗎?」
「……原來尼特是他的型啊。」
「你說什麼?」
尤特連忙搖頭說了句「沒什麼」,將視線移到尼特手上的風景明信片。
「這張明信片是誰寄的?」
「上面寫著D•B,到底是誰?地址是北卡羅來納州的威明頓街。我應該沒有認識的人住那邊才對。嗯?D•B?該不會是迪克•邦佛特吧?」
「借我看一下。」
尤特把尼特手中的風景明信片搶了過來。正面是海邊風景照的明信片背後,只有一行以潦草筆跡寫的訊息。
「我過得很好,想跟你見一面。」
雖然句子太過簡短冷淡,但這的確是迪克的字跡。
極大的安心感與令身軀發顫的喜悅,從內心深處逆流狂湧,尤特忍不住將風景明信片壓在額頭。
迪克還活著,在北卡羅來納過得很好。
「太好了。太好了……」
嘴巴擅自動了起來,肺腑之言流瀉而出。雖然不好意思,但尤特實在是高興得不能自已。兩人在哥倫比亞一別後,轉眼間已經過了半年。尤特一直很擔心迪克,只是身邊沒有任何線索能找尋到他,甚至連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不,其實事情並不是這樣。尤特並沒有去試著尋找迪克,如果迪克有稍微考慮到跟尤特兩人的未來,絕不會就這麼憑空消失連隻字片語也沒留下。尤特認為,迪克之所以沒留下任何讓自己追尋的線索,就是他表達拒絕的方式。
我不想再跟你見面,不想跟你有任何瓜葛。迪克的沉默宣言令尤特內心感到折磨痛苦。這次真的被迪克打從心底拒絕,因此尤特也只能裝作忘了迪克繼續自己的人生。
「尤特,去見那傢伙吧!」
尤特滿臉悽楚地凝視著迪克留下的訊息,尼特摸摸他的頭說道:「你想跟他見面吧?那就去找他。」
尤特回望尼特溫柔的眼神,輕輕搖了搖頭。
「……我做不到。我沒辦法去找他,迪克一定很恨我。」
就算到了最後的關鍵時刻,自己仍然妨礙著迪克的復仇行動。雖然尤特並不後悔這樣做,卻也不認為能得到迪克的諒解。
「沒有這種事,那傢伙一定也想見你的。你就去找他吧!」
尤特再度搖搖頭說:「迪克如果寫明信片寄給我,我一定會很高興去找他的。只可惜這張明信片是寄給尼特的。」
「欸,尤特。我想你誤會迪克了。」站在吧台裡面的多妮開口說道。
「咦?」
「別看迪克一副精明的樣子,其實笨拙的很。他不善於表達情感,是一個不會說出真心話的害羞男人。我想啊,這張明信片他一定想直接寄給你。因為這種像情書一樣的東西,對尼特這種人根本沒用。」
「尼特這種人?你這小子,對大哥是用這種口氣說話的嗎?」
尼持出言抱怨,多妮噘起嘴不高興地說:
「你不要插嘴。雖然我完全不知道你們之間發生過什麼事情,不過你還是去見迪克一面吧。兩個人面對面把話說清楚,一定能破鏡重圓的。」
尤特再次將視線落到風景明信片上。
「想跟你見一面。」
我真的能去嗎?如果我去見迪克,他會笑著出門迎接我嗎?
欸,迪克。我能去找你嗎?
尤特在心中間出了自己的疑問,但留在胸口深處的迪克幻影卻沒有回答。只有直接去找迪克才能瞭解他真正的心意。
懷抱著不安,尤特下定決心。
「我要去找迪克,跟他見上一面。」
仿佛鼓勵尤特似的,尼特與多妮露出了溫和的微笑。
大學開始放暑假的同時,尤特立刻動身前往威明頓。
當尤特表示想去跟迪克見面時,羅布說「這樣子才對嘛」,愉快地鼓勵著自己。說完全沒有罪惡感是騙人的,但如今兩人的關係處於好朋友的絕佳位置,而且尤特信賴羅布,才會把自己的想法說
自從回到LA後,羅布為了讓鬱鬱寡歡的尤特開心一點,三不五時還是會開那些帶有挑逗意味的玩笑。但這只是羅布式的溝通手法,尤特當然能理解裡頭並沒有什麼深層意義。
只不過出發前一刻尼特突然說「我愈想愈擔心,還是陪你一起去吧」,然後跟羅布一起送到了機場太廳,這件事讓尤特甌到非常意外。被如此關心自己的兩人送出海關,尤特搭上飛機,朝著位於迪克居住城鎮的威明頓國際機場飛去。
威明頓在北卡羅來納州南部,是一個在凱布菲爾河畔旁的港口都市。尤特打開地圖確認地理位置,發現威明頓被西側的凱布菲爾河,以及東邊的大西洋夾在中間,離開市中心南下後土地變得極端狹窄。迪克住的地方距離機場約二十英里,可以說是非常偏僻。
出了機場後又坐上長程巴上,但尤特卻一點也不覺得無聊。一想到迪克就住在這裡,映入眼簾的所有景物都變得如此特別,令尤特想將它們全部烙印在自己的心底。
正當尤特熱切地眺望窗外風景之際,坐在隔壁氣質高貴的老婦人開口搭話:「你是學生嗎?」
在她眼中,穿著T恤牛仔褲又背著運動背包的尤特,看起來相當年輕。當尤特苦笑著說自己已經快三十歲時,老婦人還被嚇了一大跳。
看她的樣子應該是當地居民,於是尤特說出迪克的住址,問老婦人在哪一站下車最近。她回答再過四站就可以下車了,又微笑著說:「那附近環境還不錯哦,我跟我老公常去那邊釣魚呢。」
老婦人下公車時說:「如果不介意的話,這些給你吃吧!」一邊把拿在手上的紙袋塞給尤特。她本來打算把自己烤的瑪芬小松糕,拿去給獨自住在外面的兒子吃,不巧他今天正好去旅行了。
尤特道了謝,揮著手跟下車的老婦人道別。旅行時受到親切又溫馨的對待實在令人高興。托老婦人的福,尤特覺得自己似乎沒那麼緊張了。
能跟迪克見面固然開心,但心中的不安卻更為強烈。雖然親自前來拜訪,搞不好迪克會說「你來這裡幹麼」,而把自己趕回去。光是想像這種尷尬場面,就讓尤特感到非常害怕。
但尤特也明白,如果不與迪克見面,不論過多久,自己都無法向前邁開步伐。就算裝作遺忘一切的樣子過著每一天,在內心角落仍有迪克的存在。拖著這種戀戀不捨的情感,並無法開啟嶄新的人生。
尤特在老婦人說的站下了車,一邊走一邊向路過的居民問路,好不容易才來到一戶看起來像是迪克家的房子前面。迪克的家就蓋在海岸旁,是一棟有歷史的木造建築。這棟房子一定就是迪克待在三角洲特種部隊時,跟夥伴一起買的海邊小屋。
雖然迪克曾說不想一個人來這邊,但他現在就住在這棟房子裡頭。是心境有了改變,還是想住在充滿懷念回憶的場所撫平受傷心靈?
走上玄關的的陽臺,尤特按下門鈐。雖然等了一會兒卻始終沒人應門,看情形應該沒人在家。一邊思考該怎麼辦,一邊繞到房子後方的尤特不由得歎一口氣。
廣闊無垠的大西洋在眼前不斷延伸,青翠海面在夏日豔陽的照射下,發出令人為之目眩的閃耀光芒.前方不遠處還有一座長約百米以上的木板僑。
這是一片以純白色細砂染上色彩的美麗沙灘。不知延伸至何處的沙岸無法一眼望盡,該如何讚美眼前宛如完美畫作般的漂亮景致才好?
尤特入迷地注視著大海,此時有一隻黑狗靠了過來。它的脖子上套著項圈。旁邊卻不見主人的影子。這只黑色大狗,有著溫馴的體貼眼神。
尤特蹲下來把手伸出,大狗毫無戒心地把鼻子湊過來。
「你的主人怎麼了呢?還是你自己跑出來散步啊?」
大狗被尤特撫摸頭部,開心地左右搖晃短短的尾巴。忽然它豎起耳朵,轉頭望向海邊的方向跑了過去,尤特才注意到有人在附近。他心想對方也許是狗的主人,於是不經意地將視線栘向海灘,但映入眼簾的光景卻讓尤特連呼吸都忘記了。
跟大狗在玩耍的人是迪克。套著挽起袖門的白色線衫、下半身穿著破舊牛仔褲的他,手裡還拿著一條牽狗用的繩子。
迪克的突然出現讓尤特說不出半句話,露出生硬的笑容站了起來。
「原來這是你養的狗啊。」
迪克在狗的項圈上綁上繩子,簡短地嗯了一聲表示沒錯。他的頭髮跟以前一樣,變回了鮮明耀眼的金色。
尤特明明突然出現在面前,迪克卻一句話也沒問。讓人尷尬的沉默不斷延續,尤特不得已只好主動開口說道:「我在尼特那邊看到你寄的風景明信片,所以……找就來找你了。我一直很擔心。不知道你過得好不好。我知道突然來訪不是很禮貌,但又不知該不該打電話說我要來找你。話說回來,我也不曉得你的電話號碼--啊,如果不介意的話,要不要吃一點這個?」
尤特連自己在說些什麼都不知道,連忙遞出手中的紙袋。
「那是什麼?」
「應該是瑪芬松糕吧。公車上坐在隔壁的老婆婆給我的。」
迪克凝視著紙袋,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從一個不知名的老婆婆身上拿到甜點,她到底覺得你幾歲啊?」
看見迪克的笑容,尤特感到一陣虛脫感湧上全身。太好了。迪克沒因為我不請自來而生氣。
「她問我是不是大學生呢。」
聽到尤特的回答,迪克好笑地搖搖頭說:「那就拿這些松糕來配茶吧。我去把狗的腳洗一洗,家裡的門沒上鎖,你先進去等。」
「知道了。」
尤特松了口氣,再次踏上陽臺打開玄關大門。右手邊的門通向客廳,裡面擺著沙發與白色桌子。尤特坐在椅子上,坐立難安地等著迪克。沒一會兒迪克跟大狗從面向海邊的露天陽臺外走了進來。
迪克進入廚房拿水壺燒開水。大狗不知為何一邊用鼻子噴著氣,一邊在迪克周圍繞來繞去。
「嗯?啊,你想吃牛肉條啊?尤特。不好意思,那邊的櫃子裡有給狗吃的牛肉條,幫我拿一根給這傢伙。」
尤特起身尋找放牛肉條的袋子,大狗來到身邊,機靈的坐著等待。它平常就被訓練要這樣才能吃零食吧。
「這只狗真聰明,叫什麼名字?」
尤特一邊望著大狗啃著牛肉條一邊詢問,但迪克卻什麼也沒回答。
「迪克?」
「……它沒有名字,我沒有取。」
迪克面有難色地回答,拿著託盤走到了桌邊。
「為什麼?沒有名字很麻煩吧?」
將瑪芬松糕與紅茶置於桌面,迪克坐下來搖頭說:「一點也不麻煩。如果有什麼事,只要叫一聲『喂』還是『欸』它就會過來了。」
原來如此。尤特喝著迪克泡的紅茶,心裡泛起一陣不知該說是佩服還是無奈的複雜心情。
「給我瑪芬松糕的婆婆說這附近環境不錯,親眼一見果然風景宜人。這裡的別墅應該很多吧?」
「嗯,有很多釣客會來這裡。這裡不是有一座木板橋嗎?一到春秋兩季就可以從橋上釣到近海的魚,所以橋的另一頭都會擠滿想釣大魚的人。」
尤特專挑一些無開緊要的話題來聊。雖然心裡十分焦躁,但他打算借著交談來縮短彼此的距離。
尤特誇獎說這邊真是一個好地方,迪克露出苦笑說颶風來的時候可就慘了。颶風經常從此地登陸,所以保險公司根本不承接這裡的房險。
太陽漸漸西墜。當迪克開燈時,屋外傳來車子的喇叭聲。喇叭聲連響了三次,迪克立刻低聲說:「是喬伊來了。我出去一下,有認識的人來找我。」
「嗯,你慢慢來。」
迪克出去後,尤特起身從視窗偷偷觀察室外狀況。在迪克家前面停了一輛紅色卡車,迪克把手撐在車上,彎著腰跟車內的人談話。裡面的人應該就是喬伊吧?
喬伊有一張友善的臉孔,是一名十分年輕的男子。尤特雖然看不到迪克的表情,但從喬伊臉上喻快的笑顏判斷,兩人的關係顯然十分親密。
喬伊臨走之際,還伸手在迪克臉上拍了一下。看來兩人感情真的不錯。
尤特心中忽然湧上一陣後悔心緒,或許自己真的不應該來這裡。迪克已經開始過新的人生,跟新的朋友--不,說不定是新的戀人在這邊生活,重新營造新的自我。
現在的迪克所需要的,應該是完全不瞭解他悲傷過去的人。不知道他曾是三角洲部隊的隊員、不知道他曾是囚犯、不知道他曾是CIA的特工,什麼都不知道的朋友。那麼迪克也能以一名普通男子的身分,怡然自得地享受生命吧。
「不好意思,因為那個朋友實在太愛講話,才拖了那麼久的時間。」
「沒關係。迪克,這附近有汽車旅館嗎?」
尤特開口說了出來,迪克的眼瞳浮現出訝異的神色。
「你要住在這邊?」
「嗯。難得來到這麼漂亮的海邊,我想明天再回去好了。」
尤特故意用開朗的語氣補了一句,迪克黴微點頭,低聲說道:「是嗎?那住我這邊就行了,我有空的房間。」
「可是……」
「等一下我們去附近的餐廳吃飯,我知道一間不錯的海產店。」
就算冷淡如迪克,也無法把持地從LA來拜訪的客人丟到一旁吧?雖然不好意思讓他費心,不過再拒絕下去只會讓事情更加複雜。
「我很期待。」
尤特好不容易才擠出禮貌性的微笑,摸了摸旁邊大狗的頭。
迪克推薦的餐廳,只需十分鐘的車程。如同迪克讚不絕口的評語一樣,從加入大把蝦子的義大利面到炸牡蠣,道道均是經過精心烹煮的美食佳餚。
兩人坐在窗邊的座位用餐時,有好幾名客人跟迪克打招呼。而且迪克連餐廳的女服務生都認識,一派輕鬆地跟對方談著天。
迪克已經習慣了這裡的生活,看著這樣的他,尤特覺得自己對迪克而言已經是過去式的想法愈來愈強。
回到迪克家裡沖了個澡,尤特推說自己有點累,想早點休息後便匆匆躲進二樓的客房。
空虛感漸漸擴大。雖然迪克像親密好友一樣,露出笑臉與自己聊著天,但他語氣中卻隱隱飄散著一股不曾有過的生疏感。那種見外的態度,如同透明圍牆般將兩人遠遠隔了開來。
即使到深夜,尤特仍然沒有絲毫睡意。仿佛在忍耐什麼似的,尤特躲在被窩裡一動也不動。隨著淩晨的腳步接近,終於受不了的尤特放棄入睡,走出了房間。
尤特下到一樓,自作主張打開冰箱拿了一手冰啤酒。正當他打算去外頭邊吹海風邊暍啤酒,朝露天陽臺走過去時,才發現有人已經捷足先登了。迪克坐在露天陽臺的地板上,眺望若黎明前的黑暗海洋。
尤特本來想折問房間,但迪克的背影,卻將他的身軀牢牢釘在原地動彈不得。不時吹來的強勁海風,舞動著迪克的髮絲與襯衫,但迪克本人卻如凍結的化石般。
某種毫無預兆,急湧而上的欲望淹沒了尤特的心。
--好想抱緊那個寂寞的背影,好想用雙臂緊緊擁住,以臉頰在那寬廣背部上不斷磨擦。
如同被某種莫名事物引誘一般,尤特慢慢接近了迪克。赤腳在木制的陽臺地板上輕輕滑動,只剩數步時迪克轉過頭。
「怎麼了?你已經醒了啊?」
迪克的話讓尤特回過神來。他回答道:「嗯,我想一邊看海一邊喝啤酒。」
尤特拿出手中半打啤酒,迪克微微一笑,又把視線移回海面。剛才一口氣鬆懈下來的尤特,又戴上名為朋友的面具,開始言不及意的會話。
「迪克也常去那座橋上嗎?」
木板橋上點著燈,是為了在夜間釣魚的人們點的吧。
「不,去那邊釣魚要付五美元的入場費。」
「五美元也太貴了吧?」
「我也這樣想。」
兩人再度陷入沉默,周遭只聽得見海浪擊打岸邊的聲音。連綿不絕的浪潮聲有如天然的搖籃曲,不可思議地穩定了尤特不安的心緒。
「……迪克,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現在氣氛應該可以問過去的事吧?雖然可能會造成迪克不快,但為了徹底斬斷與過去的牽連,尤特自然而然地認為,必須要知道過去發生的事情才行。
「嗯,什麼事?」
「你怎麼處理柯魯布斯的遺體……」
迪克將手肘撐在膝蓋上沉默了半晌,終於開口說道:「把你送到波哥大醫院後,我又回了那間訓練營一趟,那傢伙的遺體就埋葬在那邊。」
「你特地回到那邊,就是為了做這件事嗎?」
「嗯。對那傢伙來說,那間訓練營就跟家鄉一樣,我覺得把他葬在長大的地方再適合也不過。」
迪克從尤特手中接過罐裝啤酒,拉開拉環喝了一口。
「在傑魯卡監獄時,柯魯布斯提過好幾次邀約,問我要不要一起逃獄去哥倫比亞。柯魯布斯說可以先在叢林深處的某間訓練營躲一陣子,等風聲過去後再跟他一起做事。我想從他身上套出更多的情報,就順著他的話提出了許多問題。所以我才知道那間訓練營的大概位置。想不到這個情報在我料想不到的地方發揮作用,也因此救了你一命。」
迪克的語調淡泊,沉靜口氣中已感受不到過去的憤怒與恨意。
在綁架尤特時,柯魯布斯曾告訴迪克要回去以前的老巢,這就是叫迪克追過來的意思吧?就像迪克苦苦追捕柯魯布斯一樣,柯魯布斯對迪克也有著相同的執念。如同死神般瘋狂追尋自己的男人。對孤獨的柯魯布斯而言,就算這種情感源自憎惡,找到能陪自己一同縱身躍入地獄業火的夥伴,心中也必定產生某種歸屬感。
「CIA那邊怎麼樣了?」
「我回哥倫比亞的時候,就已經跟他們切斷一切關係。我不再接受他們委託的任務了。」
「是嗎……說這種話也許你聽了會歪局興,不過你跟柯魯布斯還真像。」
「我跟柯魯布斯像?別鬧了好不好。」
雖然迪克真的不太高興,但尤特就是不由自主會這樣想。在哥倫比亞的訓練營時,尤特就有這種感覺,回來後這種想法又更強烈了。
迪克從小就在孤兒院長大。柯魯布斯也不知道雙親是誰,被毫無血緣的陌生人扶養成人。雙方均是在不知不覺中成為軍人活了下來。迪克是為了國家,柯魯布斯則是為了馬寧。雖然理由各異,但都為了執行任務而造就一顆鐵鑄的心。接著兩人又使用假身分混進監獄,在彼此戴著假面具的情況下成為朋友。
「你還恨柯魯布斯嗎?」
尤特無論如何,都想知道迪克的真心話。深沉混濁的黑暗依然盤據在迪克的內心嗎?能以有如在地獄彷徨般的痛苦心情活下去嗎?
「要持續憎恨一名已經死去的男人,不是簡單的事。」
「迪克……」
總算放下心的尤特看著迪克的側臉,迪克輕歎地說:「不過我沒有原諒他。就算花上一輩子,我也不可能原諒那傢伙做過的事。」
叫迪克原諒柯魯布斯似乎有點強人所難。既然能放棄心中的激烈憎惡,就毋需再擔心迪克了。他一定能在嶄新人生中自由自在地飛翔。
柯魯布斯與迪克雖然有許多相似之處,卻有著一個決定性的不同點。迪克是一名擁有愛人能力的人,就像他曾深愛過失去的夥伴與戀人一樣,以後也能以同樣深刻的愛意去愛別人。與名為柯魯布斯的無邊黑暗訣別,讓迪克再度擁有邁向未來的能力。
「馬上就要日出了。坐在這裡可以看到太陽從海平面上升起。」
正如迪克所言,東方魚肚已漸漸翻白。從海平面上冒出的小光點,轉眼間擴大成一片光暈,形成強而有力的朝日。
上次像這樣看著日出是什麼時候?那時的自己將額頭頂住飯店冰冷窗戶玻璃,一邊看著朝陽,
邊祈禱這道曙光能夠射進迪克心中。
旭日的光芒確確實實灑進現在的迪克心中,迪克已不再受到黑暗所俘虜。光是明白這一點,就不算是白跑這一遭。
尤特十分慶倖有來跟迪克見面。自己日夜盼望迪克能得到幸福,而這份心願總算是親眼見證到了。
雖然心中難過,但也不得不承認這個令人傷痛的事實。迪克未來的人生中,已不再需要自己這名角色了。
兩人的人生已不再交會。描繪著各自的軌跡,向不同的方向延伸而去。
被失落感包圍的尤特,在迪克身邊靜靜仰望著愈漸明亮的天空。
尤特將運動背包提上肩,打開玄關的門。
大狗正懶洋洋地癱在陽臺上睡覺。尤特摸摸它的頭說了聲再見,將視線轉向在院子灑水的迪克。
「迪克,我差不多該走囉。」
迪克手中拿著水管回過了頭,他仰起頭瞇起眼睛看著尤特,簡短地低聲說了句:「是嗎?」又說:「我送你去機場。我進去拿車鑰匙,你在這裡等一下。」
濕淋淋的雙手在襯衫衣襬抹了幾下,迪克走上玄關前的陽臺。
「不用了,我搭公車去就好。」
迪克雖然說不用客套,但尤特頑固地拒絕他的好意。如果讓迪克送到機場,尤特覺得好不容易才武裝起來的情緒,似乎會在瞬間崩潰。尤特費盡所有心力才壓抑住內心情感,他不想在最後關頭說一些傻話造成迪克的困擾。
「……真的沒關係嗎?」
「嗯,我們就在這裡道別吧。謝謝你的招待……能看到你這麼有活力的樣子,真是太好了。」
雖然有些迷惘,尤特還是伸出了右手。
跟迪克以朋友身分道別的時刻來臨。只要這樣做,再經過一段時間撫平心中傷痛,在未來的某一天,也許自己能再度前來此處與迪克見面。
迪克略微粗魯地伸出手臂,握住尤特的手。
「我也很高興能跟你見面,多保重。」
從迪克手心傳來許久不曾感受到的溫暖是那麼地悲愴。
兩人明明曾那麼激烈地彼此索求。
對方明明是令自己陷入瘋狂愛戀漩渦的人。
「……迪克你也多保重。」
尤特抽回手,三步兩步地下階梯,往前走幾步路後,尤特回頭望向迪克露出微笑。
--不管你在何方,我都會向上天祈求你的幸福。
在傑魯卡監獄分別的瞬間,以及在DC再度相會的夜晚,尤特對迪克說過這樣的話,不過現在已經不需要了。就算尤特不祈禱,他也能得到幸福。
然後尤特在心中默默低語:「再見了,迪克。」
尤特背過身子,正準備邁開步伐的時候,迪克微弱的聲音傅到了耳中。
「……不要走,尤特。」
尤特不禁懷疑起自己是不是聽錯,一時之間不敢回頭。
「不要走,尤特。請你不要離開。」
這次的聲音比剛才更明白、更清楚了,不過尤特仍然沒有回頭。
「我只有想著你時才會感到心安。」
彷佛聽見尤特方才的心聲似的,迪克說出了這樣的話。
「沒有你在身邊,我不可能會幸福的。」
這句話尤特從未忘卻,那是過去曾對迪克說過的話。溜出馬奇拉丁飯店的派對會場時,迪克叫自己忘了他掌握幸福,尤特就是這樣回答的。
--不可能。沒有你,我是不會幸福的。
就好像時間再度退回到那個時候一樣。
「……尤特,求求你回頭看我吧。」
尤符全身顫抖,緩緩吐著氣,慢慢把身軀轉了過去。站在陽臺上的迪克,正用一對訴說著強烈感情的眼瞳注視著自己。
「已經太晚了嗎?對你而言,我已經是過去式了嗎?」
尤特用力搖搖頭說:
「一點也不晚,你怎麼可能是過去式呢。」
「那你就快點過來。我希望你回到這裡,就在我的身邊……」
迪克慢慢展開雙臂,尤特淚眼婆娑地看著眼前景象。
尤特將運動背包丟在地上,奮力沖上陽臺奔入迪克懷中。大狗被嚇了一跳,慌張地站起來。
「迪克……」
「我在這邊。」
「迪克、迪克、迪--」
尤特呼喚迪克的聲音,已被激情的吻給覆蓋。
--我在接吻。現在的我跟迪克正交換著戀人的吻,這不是在做夢!
尤特沉醉在反復重迭的吻戲中,迪克以單手打開門。兩人一邊接吻,一邊交纏著身軀進入房內。
「我愛你,尤特……我愛你……」
「我也是,迪克。我愛你,比全世界任何一個人都強烈。」
迪克將尤特抵在牆上,貪婪地迎上 他的舌頭。迪克在口腔內狂熱舞動的舌如同夢境般,尤特只能任憑欲望之潮隨意擺弄自己。
「我要你……想得我都要瘋掉了。」
氣息已紊亂的情況下,加上熱情囈語聲的攻勢,尤特感到自己快要到達頂點了。尤特以雙手壓住迪克的臉頰,以沙啞粗糙的嗓音說了句:「去床上。」
「把我帶到床上。在你的床上,快點……」
「不行。去二樓太浪費時間了。」
迪克用力拖著尤特的手進到客廳,順勢把他壓倒在沙發上。迪克如同饑渴的獸,激烈地逗弄尤特周身,同時在他額頭及眼瞼上降下如甘霖般的熱吻。
迪克的狂野讓尤特的呼吸更亂了,高亢的興奮令全身每寸肌膚都化為性感帶,不管被碰觸到何處,都幾乎讓尤特發出羞恥的呻吟聲。
在日照充足的客廳中,尤特身上的衣物全被奪去。尤特羞紅著臉,拜託迪克把窗簾拉上。
「沒關係,反正不會有人偷看。」
迪克完全不理會請求,不但如此還跪在地板上,將臉埋進尤特身軀的最深處。炙熱濕潤的唇,激動地愛撫因欲望而高揚的男性象徵,尤特搖了搖頭說:
「不要……迪克,把窗簾……」
「別做無理要求了,我現在可是連一秒鐘也不想離開你。」
一邊以口唇玩弄尤特的雄身,迪克用沾上唾液的手指輕撫狹窄入口。
「真不想用手指,而是用舌頭舔遍你的體內呢。」
「白癡,這種事情……啊,不……迪克……」
修長手指猛然埋入深處,被輕微的抽送再加上體內秘肉被緊緊攪動,一股令身體核心感到疼痛的火熱感不斷升高。前後兩方同時受到迪克強烈愛撫,尤特再也忍耐不下去,輕易地在迪克口中彈射出所有欲望。
迪克趁尤特軟趴趴地躺在沙發上時除去身上衣物,將口腔內承受的白濁精華吐在手上。將它抹上自己高高昂起的分身後,在尤特雙腿間跪坐下來。
「天然的潤滑劑,將就點用吧。」
迪克臉上過分認真的表情,讓尤特不禁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叫披薩外賣不就行了,再外加一瓶橄欖油。」
迪克搖搖頭說:
「沒辦法。這裡實在太偏僻了,送到這裡大概要花三十分鐘。披薩冷掉倒也無所謂,但我的小傢伙可忍不了那麼久。」
這番話簡直像是羅布會說出的臺詞。尤特笑得全身發顫,迪克說了句「別笑啦」,一邊把尤特靠在沙發背上的腳抬了起來。
「對我來說這可是很重要的問題……如果會痛要說。」
迪克高高昂起的長矛挺了進來,尤特輕輕地呼吸,試著讓身體能輕鬆地迎接迪克的進入。
「啊……呼……」
內側被塞滿的壓迫感襲上身軀,尤特不禁抖了一下背脊。
「很難受嗎?會痛嗎?」
雖然迪克嘴裡這麼問,但他的臉看起來卻比自己更加難受。尤特明白自己的身體正在體會快感。將被迪克抓住的腿貼近胸口,尤特擺出將身體對折的體位。使用這種姿勢,就可以將迪克迎接至身軀的最深處。
「不會痛,感覺好好,再進來一點……」
以雙手擁住迪克的壯碩側腹,尤特開始前後搖動。看到這麼渴望強烈抽送的態度,迪克再也忍耐不下去了。他使用全身每一處的肌肉,開始在尤特內部進行深度的活塞運動。
沙發被壓得嘎吱作響。吵雜聲配合迪克的擺動韻律不斷發出,讓尤特產生一種連耳朵也被侵犯的錯覺。
「嗯,好舒服……迪克,真是太棒了……啊,啊……」
「尤特……好熱,好溫暖啊……我的傢伙好像要在你體內融化了。」
迪克將感受到的快感毫不掩飾地說出來,雖然令尤特感到不好意思,但明白讓迪克如此沉迷的正是自己的軀體,不禁有一種喜極而泣的感覺湧上心頭。
想讓迪克更加貪婪,想讓迪克品嘗無數次,只要能取悅迪克,尤特不惜獻出肉體的所有部位。從發梢到腳趾甲,一切的一切,都想被迪克一點不剩地佔有。
「迪克,迪克……」
在兩人相愛的過程中,尤特不斷呼喚那個名字,而迪克也不斷突進尤特體內,就像回應呼喚一樣。
兩人忘了時間的流動,如癡如醉地交融著身軀。被迪克身上溫暖所包圍的尤特,深深體會自己與迪克兩人已經得到了自由。
這並不是之後必須面臨分離的露水姻緣,兩人毋需再擔心從後方追來的不知名威脅,只要緊緊相擁就行了。這個事實令尤特感到無限欣喜。
解開身體的聯繫後,已不再有哀傷別離等著相愛的兩人了。
經過長久分離,好不容易合而為一的兩人,當然不可能只做一次就滿足。之後他們又去了二樓,在迪克房內進行第二次的纏綿。
先前在沙發上已充分滿足彼此的欲望,兩人這次花了許多時間慢慢溫存,就像分享愛情的滋潤似地互相索求彼此溫暖。
與趴在床上的尤特身軀相迭,有如優雅地在白浪間游泳似的,迪克從背後溫柔地環住尤特的腰身。而尤特也配合著他的動作,不斷發出嬌豔喘息聲。
身心好像要融化一樣舒暢,快感受到愛情催化而增幅,被愛的真實體會又讓快感不斷向上攀升。
解放了囚禁在肉體內的渴望後,兩人緊貼著身體,不停交換著調戲般的甘美親吻。
「好像在做夢一樣呢,你居然會躺在我懷中。」
在尤特額上輕輕吻了一下,迪克低聲說道。
「……你真是一個過分的男人。」
尤特不滿地喃喃低語,迪克一臉吃驚地說:「為什麼?該不會剛才把你弄痛了吧?對不起,因為我實在太興奮,所以忘了控制力道--」
「笨蛋,我不是在說做愛的事啦。」
對搞不清楚狀況的道歉露出苦笑,尤特咬了一口迪克的耳朵。
「好痛,你在氣什麼啦。」
「我當然會生氣啊……因為一直到我要回去之前,你都還不說出真正的感覺。你難道不懂我的心情嗎?」
被尤特責備,迪克有點生氣地反唇相譏道:「你也有不對的地方啊。跟我說要去住旅館,害我以為對你來說,自己已經變成普通朋友而已。」
「那個啊……因為你的態度很生疏,我才覺得大概沒希望了。」
迪克慌張地找藉口說:「這也沒辦法,誰教我根本不曉得你來這裡的真正目的。」
「為什麼會不知道?虧我還特地從那麼遠的地方來看你!」
「因為你的責任感比一般人強太多了。考慮到你那種過分認真的個性,我就覺得你一定是放不下心,才親自過來確認我是不是真的過得不錯。」
看來迪克是打算堅持到底尤特也有錯了。雖然有點生氣,但為了這種雞毛蒜皮般的小事吵架也太幼稚,所以尤特也不再繼續抱怨下去。
把話說開以後,才發現根本沒什麼大不了的事。兩人只是不明白對方的心情,因此膽怯起來罷了。正因為雙方都非常重視對方,才會不敢說出真心話。實際上,兩人打從一開始想法便是一致的。自己與迪克都太笨拙了,想起來實在令人發笑。
「……我一直在想你呢。」
迪克求和似地緊緊抱住尤特。
「在監獄時也想,去到外面也想,回到這條街以後也想,總之我就是一直想著你。」
「那你為什麼不來見我呢?只要問尼特一聲,馬上就知道我住哪裡了吧?」
這句話不是責備,僅是單純的疑惑。要是尤特沒有下定決心過來這裡,兩人就會一直分隔兩地無法相聚。如果喜歡的話,為什麼不主動來找自己?尤特實在無法不去想這個問題。
「我從以前就不斷糟蹋你的心意。滿腦子都是替夥伴報仇的事、被復仇執念附身的我,讓你流下不少淚水。傷害你無數次,又讓你痛苦……我覺得這樣子的自己,根本沒有前去迎接你的資格。我一直努力說服自己,跟我這種不值一提的人在一起,還不如跟羅布這種體貼的男人交往會更幸福。」
尤特壓根就不知道,原來迪克對他抱持著那麼大的罪惡感。迪克以他獨有的方式,一邊自責一邊活在世上。
「我真的很抱歉。」
「迪克,算了吧……一切都結束了。雖然發生不少事,但現在我們可以像這樣生活在一起,以前的痛苦同憶根本不算什麼,就這樣全忘了吧。」
尤特露出微笑,迪克低聲說了句:「謝謝。」
「你是真的人吧?」
被問到奇怪的問題,尤特苦笑地說:「廢話。我看起來像鬼嗎?」
迪克將身體退開,以指尖輕輕撫過尤特的臉部輪廓。
「是不像,但我總覺得好像抱著幻影。」
看到迪克疑神疑鬼的模樣,尤特抓起他的手,狠狠地朝手指一口咬了下去。
「好痛!幹麼又咬我?」
「自己看看手指上的齒痕,幽靈或是幻影辦不到這種事吧。」
迪克覺得好笑似地放鬆嘴角,說了句「的確如此」,愣愣眺望著自己的指尖。
「--侍到什麼時候啊,我現在還不知道。咦?我會回去啦。你在說什麼廢話啊,我不是說過不會一直住在這裡的嗎?我下星期就會回去……嗯.再撥電話給你。」
尤特掛上電話,在露天陽臺梳著狗毛的迪克有些不悅地說道:「羅布說了什麼?」
「我跟他說要暫時住在這,他以為我不會再回去,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羅布這個人就是太急躁了,真傷腦筋。」
尤特決定要暫時在迪克家住一陣子。既然明白兩人心意一致,就沒有急著回去的理由。
「你跟羅布的感情一直不錯呢。」
「還好啦,他這個人滿不錯的。」
迪克冷淡地哼了一聲表示回應,望著卡了大量狗毛的梳子。
「……難道你在吃醋啊?都說我跟羅布只是朋友了。」
「我知道。雖然明白,但心裡還是覺得不爽。好了,可以走了……狗。」
好不容易才重擭自由的狗一副無奈的樣子,在露天陽臺上打了一個滾。
「欸,我說迪克。狗沒有名字真的很怪耶,幫它取一個。」
「沒那個必要,叫這傢伙狗就行了。」
尤特覺得又好氣又好笑,想不到迪克還真頑固。
「我去海邊一下。過來吧……狗。」
大狗啪的一聲站起來.興奮地在迪克身後跳來跳去。迪克丟出手上的球。大狗靈巧地在空中咬住了球。
套上沙灘鞋,尤特也來到海邊。他站在海邊做了一個深呼吸,胸中頓時充滿海潮的芬芳氣息。好一個令人神清氣爽的午後。
迪克跟大狗換了場所,這次是在淺灘上互相嬉戲,一人一狗全被打上來的海浪弄得濕淋淋的。
尤特站在不遠處眺望溫馨景象,迪克揮揮手說道:「尤特你也過來吧,海水很涼很舒服哦。」
「嗯。」
正當尤特邁開步伐之際,突然覺得一股似曾相識的感覺湧上心頭。剛才那句話,現在的情境,以前好像也發生過同樣的事。
應該不可能有這種事。尤特不但沒跟迪克一起去過海邊,也是有生以來初次拜訪這個小鎮。
但是,自己以前確實看過相同的光景。
尤特想了一會兒,總算找出解答。
現在的情況跟以前作過的夢一模一樣。離開傑魯卡監獄後,為了去FBI專門大學實習,尤特搭了飛機前往克安迪克郡,這場美夢就是在途中夢到的。
走在浪邊的迪克臉上表情如此安穩,夢中的迪克也像現在一樣喚著尤特的名。
當時在飛機中的尤特心裡想著,只要相信自己,就可以創造未來;只要抱著希望,就可以開創命運。
夢想真的實現了。兩人的人生總算重迭成一個完美的圓,絕不放棄的勇氣,將位於過去的延長線,名為現在的美好未來賜給了尤特。
「喂,迪克!」
尤特來到迪克身邊時,叫喚聲不知從何處傳了過來。尤特回過頭,發現一輛紅色卡車正停在路上,坐在駕駛座上揮著手的人是喬伊。
「我把釣來的魚放在門口了,你就跟那位朋友一起吃吧。」
「嗯。每次都麻煩你,真不好意思。」
迪克也拉開喉嚨向喬伊道謝。
「還有,我放了一些牛肉條給尤弟當禮物哦!」
大狗仿佛聽得懂人話似的,對喬伊開心地吠了好幾聲。照例按了一下喇叭打完招呼後,喬伊便駕車離開現場。
「尤弟……尤弟該不會是這只狗的名字吧?」
大狗汪了一聲,就像在回答「沒錯!」一樣。它知道這就是自己的名字。
「你用我的名字幫狗命名?」
迪克不好意思地將頭別了開來。
「難道你不想讓我知道這件事,才說它沒有名字?真是敗給你了。」
「……我也沒辦法,因為這實在太丟臉了。」
迪克一臉不高興地朝著家的方向踏出步伐。尤特歎了一口氣,心想該生氣的人是我吧?多妮曾經說過,迪克是個害羞的人,這一點他的確是說中了。
「你喜歡我到用我的名字來幫狗取名字啊?」
尤特突然想惡整迪克讓他更生氣,於是掛著促狹表情取笑迪克的行為。迪克轉身望向尤特說道:「嗯,沒錯。我就是喜歡你。喜歡的不得了。不行嗎?」
「……是可以啦。」
迪克雙手環胸,一副你知道就好的態度,尤待見狀忍不住想說你在跩什麼啊。
迪克有他難相處的地方。作為一個戀人,也不是很好應付的對象。帶著些許非難。尤符故意深深地歎口氣,此時迪克的臉又板起來了.
「什麼啦,有話就直說啊。」
「沒什麼。」
尤特轉過身快步離去,迪克焦躁地從後面追了上來。
「尤特,等一下!你有不滿就說出來。不對,請你跟我講吧,拜託。」
迪克拼命解釋的樣子實在太好玩了。尤特佯作不知繼續前進,迪克從後面拉住他的手腕。
「你生氣了?」迪克消沉地低聲說道。「如果你生氣就把話說出來,有不對的地方批評我也沒關係,就是不要不理我。」
看來他是真的以為尤特在生氣。尤特決定原諒迪克,於是回頭露出微笑。松了一口氣的迪克把手放開說道:
「……我的缺點實在太多,實在很怕自己會讓你感到厭煩。」
「迪克•邦佛特會害怕?如果傑魯卡監獄那幫傢伙聽到,一定會大吃一驚闔不攏嘴。」
尤特出言取笑。迪克看起來真的很失落的樣子,聳聳肩說道:「你是我的百分百情人,但我卻不是你的完美伴侶。」
「迪克,別這樣說。這世界上根本沒有所謂的完美戀人存在。」
百分百情人這個詞彙,讓尤特想起羅布說過的話。
真愛不是偶然出現在眼前,而是由自己決定。不一味追求心中的理想,只要下定決心,就要去喜歡對方的一切,直到缺點變成獨特魅力為止。與其去愛一萬個人,愛一個人一百年要棒多了。羅布曾說過這一番話,尤特覺得他說的一點也沒錯。
「迪克,就算你不是百分百情人也無所謂。不過我有另一件事想拜託你。」
「嗯,有什麼要求都說出來吧。」
迪克一臉正經地點點頭。尤特忍住臉上泛起的笑意,說出這樣的話:「請你愛我一百年。」
迪克認真地反問:「你是要我活到一百三十歲嗎?」
「沒錯沒錯。為了我要活久一點哦。」
「我儘量啦……」
尤特撞了露出困惑表情的迪克一下,笑著說道:「魚要快點放到冰箱裡面吧?」
「啊,說的也是……我們回去吧。」
迪克也笑了出來,抱住尤特的肩頭。兩人走在沙灘上,尤弟就跟在後頭。
「尤特。」
「嗯?」
「要不要一起住?」
迪克以極其自然的語氣提議。
「在這裡?」
「哪裡都行。這裡、LA或是其他城市都行。只要有你在身邊,我住哪裡都無所謂。」
尤特低聲說了句「是嗎」,默默咀嚼心中無窮無盡的喜悅。
「我也想跟你一起住。不過,迪克,在這之前我要先問你一個問題,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什麼事?」
迪克略帶不安地看著尤特。
「可以告訴我你的真名嗎?」
「啊……」
迪克瞬間露出驚訝的表情,隨即苦笑道:「真是輸給你了。話說回來,我還沒跟你提過呢。」
「對呀。你也差不多該告訴我了吧?」
被尤特輕槌胸口,迪克邊笑邊把唇湊近他的耳邊。
「我的名字就叫--」
「嗯。」
迪克帶著笑意的呼吸,輕輕撫摸著耳朵。為了知道最愛之人的真名,尤特拼命忍著搔癢的感覺,豎起了耳朵。


後記

各位讀者好,我是英田,DEADLOCK系列就在這裡劃下句點。
迪克與尤特在監獄中萌芽的戀情,在經歷萬般磨難後有了好結果,總算是讓人松一口氣。當作夢也會夢到的白色沙灘登場時,筆者可是哭的比尤特還凶哦(笑)。
DEADSHOT就是一擊斃命的意思。到底是誰解決了誰?擊穿登場角色胸膛的愛情與野心又將何去何從?在這些概念下,(DEADSHOT)就成了本系列最後的書名。
之所以會有這部作品的誕生,可以用「想寫有關監獄的故事」這句話一筆帶過。但筆者認為,連續三本的舞臺都是監獄似乎有些不妥,於是從第二集開始,就讓那些因為不得已苦衷而坐牢的囚犯,回到自由世界來,以此為主軸展開之後的故事。
由於筆者的私心(?),所以整個故事裡對於戀愛場景的著墨並不多。話說回來,筆者覺得尤特全心全意愛著迪克的情感,從頭至尾都埋藏在這部作品的最深處呢。
整個事件解決的同時,也就是尤特與迪克戀情開花結果的時刻。筆者以這個最後終點為目標,一直寫到結局。走過許多充滿矛盾又迂回轉折的冤枉路後,相愛的兩人終於合而為一。所有的一切全是為了讓讀者們融入劇情,與劇中人物同悲同喜啊……(笑)。
責任編輯M,這次真是辛苦您了。其實筆者應該說,讓您這麼辛苦真不好意思才對。如果沒有M編輯,絕對不會有這部作品的問世。正因您全盤接受筆者寫出的故事與大力支持,筆者才能保持初衷一直寫到最後。
在寫這本書時筆者的身心狀況部落到了穀底,因此有好幾次都想中途放棄停筆。如果責編不是由M擔任的話,說不定筆者早就撐不下去了。M編輯不變的鼓勵與充滿溫暖的體諒,讓筆者總算衝破難關完成這部作品。直的非常非常感謝您的幫助。
還有擔任插畫的高階佑老師。感謝您畫出許多令人百看不厭,陶醉不已的美麗插畫,筆者實在是銘感五內。明明造成您意想不到的麻煩,您卻反而加以鼓勵,真的讓筆者得到不少勇氣。在您繁忙的工作行程中造成許多困擾,實在非常抱歉。在致上最深歉意的同時,筆者也由衷感謝您的幫助,能跟您一同合作真是太好了。
很抱歉把各位讀者放到最後,非常感謝各位能把這部作品看完。
在出第一集時,筆者不知這種風格能否得到讀者們的共鳴,因此感到十分不安。想不到意外受到不少聲援,筆者真的覺得很開心,雖然本系列到此告一段落,筆者還是希望DEADLOCK系列能在各位讀者心中佔有一席之地。
筆者有製作一個發佈最新活動情報的部落格,各位讀者有時問請務必上去看一看。(英田沙希情報部落•http:blog.aidax.net)
另外還有一個好消息告知各位讀者。第一集的《DEADLOCK》已經除了CD了。本CD預計由Inter communications 公司于秋天發行。只有男人的監獄生活到底是什麼樣子,筆者也很期待。情各位一定要聽聽看哦。
從第一本書出版後已經過了整整三年,這本是筆者的第二十本小說。剛好可以說是一個階段的句點。希望還能在別的作品中繼續與各位相會。

二○○七年六月 英田沙希

誘惑的枷鎖1  DEADLOCK誘惑的枷鎖 BY 英田サキ

http://ds-hk.net/viewthread.php? ... 69%3B%2B%2312461%3B

誘惑的枷鎖2  DEADHEAT糾纏的枷鎖 BY 英田サキ


http://ds-hk.net/viewthread.php? ... 69%3B%2B%2312461%3B

[ 本帖最後由 janet_lam 於 2009-12-20 23:47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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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克的本名呢?(這傢伙注意奇怪的地方
難道不講嗎?
我想知道呀~英田大!
求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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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很想看這部小說
終於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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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了爲什麽有些文字會消失了ww
迪克好男人QQQQ 好想知道他真名字QQQQ
其實尼杉也很可憐的說……在這種環境長大而導致這樣的性格吧、都不像人了……


哎明明回復了可是看不到文字(??

[ 本帖最後由 melodic_1994 於 2012-1-31 00:42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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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田沙希老師的作品我都義無反顧地敗了下來了....
這套是讓我掉下深坑的一套~

還是那句話,大家看過後不如也買出書版收藏?
插圖也很值得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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