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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言情] 我家有位多情郎﹝亂情2﹞ 作者:董妮

我家有位多情郎﹝亂情2﹞ 作者:董妮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玥•戀黎 您是第1139個瀏覽者
【內容簡介】
柳家大少柳乘風身為鏢局主事,可只愛動腦不愛動手,
誰教弟弟的武功比自己好,他當然樂得專司交際應酬∼∼
況且習武是天底下頭等麻煩中的頭等,他最怕麻煩,
怎會自找罪受?哪知他悠哉悠哉的好日子,
卻被一個不知從哪殺出來的姑娘給「撞翻」了!
這魔芳馡名字古怪、武功比他強個百倍,卻天真浪漫得可以,
滿腦子風花雪月,除卻武功,最愛的便是才子佳人故事,
沒事還把多情書生的樣貌套在他身上,幻想成就美滿良緣?
唉,真想叫她快點醒醒,放過他吧,他對兒女情長沒興趣,
況且跟她糾纏不休,恐怕十條命都不夠用……



楔子

  尚善國南方,距離港口不到一百里的海面上,一艘大船鼓足了風帆,趕著要在天亮前進港。

  船艙裡,魔芳馡正在看書。

  她今年二十歲,有一張清雅、澄澈如水的面容,和一對勾魂攝魄的魅眼,這讓她的氣質同時融合了天真與嫵媚,形成一種挑動人心的誘惑。

  她現在有些興奮,白皙的臉龐在跳動的燭火下發亮。

  再不久就到達尚善國了,一個她只在書上看過,卻從未親身經歷的國度。

  事實上,大陸中每一個國家她都沒去過。

  這是她第一次離島上陸。她在懷陰島上出生,也在那裡長大,若非島上發生地震,毀了今年存糧,需要人外出購糧,她也沒機會出來見識。

  不知道尚善國是不是就像書裡寫的那樣男女平等,朝中有一半官員是女子擔任?尚善國民尚武,骨子裡有一種倔,千萬別把他們惹急了,否則他們會捨得一身剮,連皇帝也敢拉下來?這個國家浪漫多情,文人雅士揮灑筆墨,譜就出一篇篇浪漫詩章,就好像……

  她摸著手上的書,遙想那京城的風雲歲月,第一名捕蘇覓音和盜神商昨昔的交手,是勢與力的碰撞,也是情與愛的交融。

  尚善國人都這樣嗎?不顧身份對立,大膽地愛其所愛。

  她會不會也在那塊多情的土地上,遇見一個令自己怦然心動的人?

  那人是長什麼樣子?

  我喜歡武功厲害的人,他會對我笑得很溫柔,還會對我呵護備至……她想像月影下,一道頎長秀立的身影,擁有頂天立地的氣勢。

  可她琢磨不出那人的面孔,懷陰島上的男人很少,都是奴僕,她無法將他們的形象套在「心上人」身上。

  她希望可以找到這個人,然後跟他成親,再也不回懷陰島。

  師父想立她做下任教主,可對那個位置最有興趣的卻是二師妹,她不願跟二師妹爭,也不想師父為難,最好的辦法就是她走得遠遠的,永遠不回去。

  成親後,她就躲起來,讓二師妹她們運糧食回去。有了這件功勞,二師妹可以順利接下教主之位,就再不會跟她生氣了——越想,她越覺得這是個非常好的辦法。

  只是,良人何處尋?這一點比較傷腦筋。

  「大師姊,我們要上岸了。」二師妹在外頭說。

  「這麼快?」魔芳馡趕緊用油紙將書包起來,貼身收藏,然後拿起幾上長劍,心裡懷著幾絲興奮,她推開船艙大門。

  唰,一柄利劍閃著淒厲寒光刺向她喉口。魔芳馡偏頭閃過。

  「二師妹,妳——」她還沒說完話,就發現整個船艙被砸爛了。

  千鈞一髮之際,魔芳馡躍上半空,儘管夜霧迷離,她還是看清了隨船一百零八位師妹全都持起長劍圍攻她。

  二師妹冷笑。「大師姊,妳以為武功好就可以做教主嗎?懷陰島是我的,我才是當仁不讓的下任教主!」

  「我從沒想過與妳爭教主之位。」魔芳馡飄身落到桅桿上。「教主的提議我已經拒絕,妳拉幫結派,我也當沒看見,妳欺負親近我的人,我便把她們調走,這樣妳還有什麼不滿的?」

  「我當然不滿,若非為了救練功走火入魔的妳,我娘不會死,妳得了娘親功力,從此成為教內第一人,卻將我壓得抬不起頭。教內人人拿妳當寶,我呢?兢兢業業十幾年,師父連句誇獎都沒有……我們這些師妹哪個不是這樣,成天被師父指著鼻子罵廢物,要我們跟妳學習?學什麼?害死人嗎?這樣的日子我們受夠了,只有殺了妳,我們才能出頭天。」

  「妳們呢?都跟二師妹一樣的想法?」魔芳馡的視線掃過其餘師妹,她們有的對她憤然而視、有的垂下眼眸,唯一相同的是,她們嫉妒師門對她的獨寵。

  魔芳馡覺得悲哀,十餘年的同門之誼抵不過一個「妒」字。

  「二師妹,妳誤會了,妳娘並非死於功力衰竭,而是……她……」頓了幾下,她還是說不出口。當年,她走火入魔前,功力已是教內最高,她走火入魔的時候,二師妹的娘為她運功,卻遭她護體真氣反擊,經脈寸斷而死,她沒有吸收任何人的功力。

  但她還是愧疚,因為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為此,她一直容忍二師妹,但如今看來,她們注定水火不容。

  「是什麼?妳怎麼不說?不好意思?如果妳還有一點點良心,就該自殺向我娘謝罪!」二師妹猙獰大吼:「妳們還呆著幹什麼?上啊,殺了她!」

  一百零八人組成三個劍陣,兩個合圍魔芳緋,一個負責守備,防止她逃走。

  魔芳馡不想跟她們生死相見,畢竟是同門師姊妹,她沒有拔劍,只以輕功在劍陣中周旋。

  她像穿花蝴蝶似的,把一個個師妹打倒在地,卻沒有傷害她們。

  眼看魔芳馡就要衝出包圍,二師妹咬牙,朝左右兩人使個眼色,最後一個劍陣也投入攻擊。但她們突然殺入卻沒能擋住魔芳馡,反而將原本進退有據的兩個劍陣沖得七零八落。

  魔芳馡看見缺口,正想突圍,一股不安卻襲上心頭。

  突然,二師妹發出一聲長嘯,劍陣化整為零,各自投海去了。

  「陷阱!」魔芳馡心下一驚,也跟著跳海。但她還是慢了一步,身子方躍起,轟,一陣劇烈的爆炸將大船整個炸成碎屑。

  魔芳馡被爆炸的衝擊震得口吐鮮血,跌入海中。

  二師妹的腦袋正從海面探出來,看見她吐血,大喜。

  「她落向東邊了!八師妹,就在妳那個方向,快點,找到她,殺了她!」

  「我知道。」八師妹帶著幾個人游向魔芳馡落海的位置。

  可是——

  一群人找了許久,天色都亮了,還是不見魔芳馡身影。

  她人呢?難道化成海中的泡沫消失了?

  二師妹憤怒地捶著海水,就像一隻被困入囚牢的野獸。

  「現在怎麼辦?」八師妹游過來問。

  二師妹劈頭給她一巴掌。「廢物!若不是妳手腳太慢,怎會讓那賤人逃了?」

  八師妹捂著臉,很訝異。她怎麼敢打她?集萬千寵愛在一身的魔芳馡都不敢對同門出手,她憑什麼?

  八師妹正想上前理論,九師妹拉住她。「她氣瘋了,不是故意的,妳別跟她計較。」

  八師妹掙脫不開,憤怒地瞪著那正在發瘋的女人。她又打了兩個人。

  「都是一群廢物,氣死我了!」若非身下的海水太冷,凍住二師妹殘存的理智,恐怕她已抓狂地拔劍砍人。但眼前,她還記得收拾善後。

  「妳們給我聽好了,兵分兩路,一隊上岸找,也許魔芳馡根本沒受傷,是假裝吐血,瞞過我們所有人,已經登陸了。一隊留下來,繼續搜尋,不擇手段找到魔芳馡,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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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柳乘風坐在青樓,四處是脂香芬芳、藕臂如林,他的心卻像泡在黃連汁裡,苦得發澀。

  他長相桃花,當他笑起來的時候,整個人就像一株盛開的桃花樹。

  他的眼睛是細長的鳳眼,長年霧濛濛,唇色粉紅,濕潤如一方飽滿的美玉。

  加上他有個綽號叫「品花鑒玉柳大少」,所以很多人以為他貪花好色,最愛依紅偎綠,每次談生意,都找他上青樓。

  這真是天大的冤枉,他品花,看的是桃花、李花、梅花,各式各樣的名花異種;他鑒玉,賞的是輝玉、墨玉、羊脂玉,關女人什麼事?

  他其實很討厭青樓,因為這裡的脂粉太香,而他鼻子敏感。

  每次上青樓,他的鼻子眼睛就會特別難受。於是,在青樓待越久,他眼裡的水霧就會更迷濛,整個人看起來更桃花了。

  大家看他這個樣子,以為他喜歡了,就更愛找他上青樓。

  這是一個可怕的誤會。

  柳乘風好辛苦地應付完委託人,將這趟鏢接下來——運送一批糧食到北方。

  他是「大鏢局」的主事者,底下兩個弟弟功夫都比他好,所以他們負責保鏢,而他則專司交際應酬。

  當他送走那些糧商時,人已經沒力了。

  他用最快的動作會完帳,然後跑出青樓,找個陰暗的角落躲起來,拚命打噴嚏。實在是忍太久了,他這噴嚏打了快一刻鐘。

  突然,一個不知道打哪兒冒出來的女人撞了他一下,才讓他把剩下的噴嚏忍回去。

  「不許告訴別人你看過我。」女人警告他,然後手忙腳亂地隱入黑夜的盡頭。

  柳乘風還沒反應過來。一片漆黑的,他要去跟誰說她的行蹤?

  但沒多久,他就發現自己被一群年輕貌美卻神色冰冷的女人包圍了。

  在對方拿劍指著他之前,他完全沒發現她們的存在,這使他反省自己武功的低微,被兩個弟弟趕過去就罷了,連幾個女人都可以威脅他的性命,實在太丟臉。

  但他總是想想而已。

  柳乘風不練武的原因只有一個——他怕麻煩,而武功是天底下頭等麻煩中的頭等。

  柳乘風沒等她們開口,直接把威脅他的人出賣了。拜託,非親非故的,他幹麼給一個凶巴巴的女人掩飾行蹤?

  「妳們可是要找一個年約半百、穿著青色衫裙、頭上插了一根鳳凰釵、眼尾有顆米粒大小痣的大嬸?她朝東方跑去了。」

  真的不能怪別人誤會柳乘風好色,他總是一照面就把人家大姑娘小媳婦觀察得一清二楚,若非有興趣,怎能注意這麼多?

  那些女劍手縮小了包圍,其中一個越眾而出,劍指柳乘風。

  「說,你跟小賤人是什麼關係?是不是你在幫她逃跑?她現在在何處?招出她的下落,饒你不死!」

  柳乘風的腦袋又迷糊了。一個半百大嬸能被稱為「小賤人」嗎?但人家高興,也沒哪條律法規定不可以吧?

  「我不認識妳說的人,我只是在這裡休息,然後被個大嬸撞了一下,接著又被妳們包圍,我把所有的事情都說了,妳不相信,我也沒辦法。」

  「撞一下你就連小賤人眼尾有顆小痣都記清楚了?你當本姑娘傻了?」

  「我說的是真的。」

  「不見棺材不掉淚。」女劍手下令。「把他捉起來。」

  柳乘風立刻高舉雙手。「別動手,我投降。」

  他很有自知之明,武功差就別逞強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那些女人估計沒見過這麼孬的男人,看著他的眼神充滿輕蔑。

  柳乘風也不在意。一些不認識的陌生人,管她們怎麼想?他不痛不癢。

  他乖乖地被押著走。她們帶著他直接出城,一路往東。

  柳乘風一邊煩惱怎麼把今天新接的鏢托付給柳照雪?麻煩這些女人傳信?她們鐵定拒絕。但若不能按時完成任務,要賠錢的,傷腦筋。

  而且,那位威脅他的大嬸往東走,這些女人也向東行,兩方人馬會不會遇上?

  如果她們因此捉到大嬸,會不會放他離開?

  柳乘風跟著她們奔跑了三天,差點累翻,而她們一個個神清氣爽,足見功力高強。

  當然,這是跟他比啦!一百里路走三天……非常耐人尋味的輕功。

  他再次慶幸自己投降的英明決定,否則現在已成屍體一具。

  女人押著他,直到進入一座古墓。

  他被丟進地牢,成了人家的階下囚。

  柳乘風在地牢裡遇見一個意外的人。

  「大嬸?」他只是在心裡想,兩方人馬都朝東走,可能遇上罷了,怎麼她已經被捉進來了?

  她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不知是死是活。

  他好奇查看,輕推了她一把。「大嬸,妳還好吧?」

  「大嬸」翻過身子,如弦月般的鳳眼瞪著他,眼尾那顆小痣好像在發光,一閃一閃的,撩得人有些心癢。

  「不許叫我大嬸。」她的聲音很虛弱,偶爾還會吐兩口血,但瞪他的眼神很凌厲。

  柳乘風有些呆,把她從頭打量到腳、再從腳打量到頭。

  她穿著青色衫裙,衣上繡著蔓草,糾糾結結蔓延開去,形成一片美麗的青色海洋。

  她的臉是小巧的鵝蛋形,柳眉彎彎,很可愛,鳳眼瞪人的時候,有一種特殊的魅惑。

  她發上插了一支鳳凰釵,似是用無數金絲掐成,做工細緻。

  她不論穿著、臉上的特徵、連說話的口氣都跟之前撞上他的大嬸一模一樣,偏偏,眼前的姑娘是個雙十年華的青春少女。

  這是怎麼一回事?他遇見一對雙胞胎?見鬼,哪裡有年紀相差幾十歲的雙胞胎?所以……

  「我知道了,妳是大嬸的女兒?」母女肖似,便是天經地義的事了。

  小姑娘張嘴,這次血是用噴的。她氣得全身發抖。

  「不准再說﹃大嬸﹄兩個字……」

  他看著地上漫流的血泊,再看她出氣多、入氣少的模樣。

  「妳們母女的感情真有這麼差,我隨口一提,妳就——」

  剩下的話他吞進肚子裡,因為她已經被氣暈過去了。

  「喂!」他搖了小姑娘兩下,沒反應。「不會就這樣氣死了吧?」

  他趕緊捉起她的手把脈,眉頭隨即皺結成團。

  「這是什麼脈象?不對……沒脈搏了……又有了……」

  他被搞得一頭霧水,只好再探她口鼻,好半晌,確定她沒有吐息。

  但他清楚看見她的胸口在起伏,也就是說,她還活著。

  活人能不呼吸嗎?他不是大夫,所以不清楚,但一確定自己救不了她,他便開始求救。

  他隔著地牢的鐵欄杆朝外喊:「有沒有人?快來人啊,她快死了……喂,有沒有人……」

  他喊了很久,但外頭一點反應也沒有。

  他看那姑娘的臉色已經蒼白如紙,距離閻王殿也就是一步而已了。

  他不甘心地再喊一句:「喂,見死不救是犯法的,妳們快想辦法救人啊!」

  他希望那群女人能聽見他的求救,伸出援手,不都說女人心腸軟?

  可他等了又等,還是沒人來。

  他再瞥一眼小姑娘,她已經不吐血了,可她的胸口也不再起伏。

  「完蛋!」他趕緊衝過去,把人扶起來,讓她盤腿坐好,雙手抵住她後背,希望自己微薄的功力能為她的性命做出一點貢獻。

  他的功夫很糟,除了輕功外,他的身手只比莊稼漢好一點。

  因此他的內力也很差,說要替她運功延命,不過是死馬當作活馬醫。

  但他沒有想過,自己的功力差到當他的手一貼住她後背,便被她體內傳來強大的勁道反彈地撞牆。

  柳乘風落到地上,張嘴咳出一口血沫。

  「真的假的……年紀明明不比我大,功夫卻比我高幾籌?」說完,他自己臉紅。因為她是比他厲害幾十籌才對。他終究是個愛面子的男人,不想把自己貶太低。

  不過被他微薄的功力一刺激,小姑娘卻離奇地睜開雙眼了。

  她意味深長地看他一眼,然後開始閉目運功。

  柳乘風想站起來,卻發現自己渾身無力。剛才那一下,把他全身功力都震散了。

  他癱在地上,目瞪口呆看著她,騰騰煙霧從她身上冒出來,再被吸回她的身體裡。這是內功修為到高點,化虛還實的現象。他一直以為這只是傳言,可連他那個號稱百年難得一見練武奇才的二弟柳照雪都做不到的事,眼前的小姑娘卻辦到了。

  「這武功到底怎麼練的?如此厲害?」他情不自禁喃喃自語。

  「我也不知道你的武功是怎麼練的?如此差勁?」小姑娘收功睜眼。

  「那還不簡單,練一天,休息一個月,連續練上十幾年,人人都可以這樣差勁。」他很自然地說。

  小姑娘沒想到他皮厚如斯,一時呆住。

  「妳知不知道那些女人是誰?她們為什麼要捉妳?這兒是哪裡?」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他得弄清楚眼下情況,才能尋找接下來的逃生路。

  小姑娘生平頭一回遇無賴,很是著惱。

  「你……你這人怎麼這樣不要臉……丟人現眼的事,也說得理所當然……你你……」

  「那是事實,我為什麼不能說?」只要條件許可,柳乘風不說謊。當然,人生常常不如意,所以「不許可」的時候是很多的。

  「你荒廢武功、懶散怠惰,卻一點都不覺得羞恥?」小姑娘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柳乘風肯定了一件事,這是個只有武功強、脾氣強,其實沒見過世面的單純小姑娘。

  他從來不做大俠,偶爾還會佔人一點小便宜,可對於這種「無知姑娘」,他還是不好意思太欺負人家。

  「小姐,世上不是只有武功一門行當,我又不是純粹的江湖人,幹麼把所有心思都放在武功上?再說,我還得學做生意、彈琴、下棋、書畫、品花……哪有這麼多精神練武?」開鏢局的,更多要應付的是南北行商,他們才是賞鏢師們飯吃的大爺,至於江湖人士,他們是一堆麻煩。

  「是這樣嗎?」小姑娘低下頭,想了一會兒,淡淡的粉紅從她的脖子爬上耳朵。「對不起,我對一般人的生活不太瞭解,誤會你了,很抱歉。」

  柳乘風當下羞愧,自己居然哄騙這麼天真的小姑娘,他真是越來越邪惡了。可他也沒打算改。

  「沒關係啦,說清楚就好。」

  小姑娘朝他笑了笑,很清純的容顏,好似一滴水,就這麼滲進柳乘風的心裡。

  柳乘風摸摸胸口,見鬼的,心臟跳得好快。

  「其實你文武俱全,光憑這一點,你就比我強。」小姑娘很誠懇地說。

  柳乘風差點被愧疚淹死。「小姐,我……」他掙扎著想動,馬上就吃苦頭,被震傷的內腑一陣一陣地疼。

  他撫著胸膛,嗆咳出聲。

  小姑娘突然走過來,拉起他的手,一股溫和的、好像海一般渾厚的內力梳理過他全身,他立刻發現自己的內傷好了,功力隱隱還有往上突破的趨勢。

  她放開他的手,說:「你的功力這麼差,以後別隨便給人運功,這回若非我見機早,你全身經脈已被我自然反彈的內力震斷了。」她想起一件悲傷的往事,神色有些落寞,忍不住再叮嚀他一回。「記住了,別再給人運功。」

  柳乘風點頭如搗蒜,生死關頭走了一回,他再次肯定一件事,沒能力就別想做好事,否則,往往是好心辦壞事。

  小姑娘被他驚慌的模樣逗得笑出來。「你這人真好玩。」

  小命可以拿來玩嗎?真不會說話的姑娘。但他還是拱手行了一禮。

  「柳某謹記姑娘教誨,多謝姑娘,未請教貴姓芳名?」

  「魔芳馡。」

  她就是那個被上百師妹陷害落海的倒霉大師姊。當時,她不想跟師妹們翻臉,上岸後就東躲西藏,在山裡做了三個月的野人。

  她以為只要表明態度,自己對教主之位沒興趣,師妹們就會放過她,可惜事與願違,她們還是非置她於死地不可。

  她在尚善國人生地不熟,躲得萬分狼狽,卻不知師妹們從哪裡找來一堆幫手,合力搜捕她。

  她越逃,追兵越多,她快懷疑自己是不是犯衰神了。

  三天前,她本藏在城郊的破土地廟休息,被一群自稱五毒門的人圍攻,她不小心中了毒,雖及時脫身,卻在之後的逼毒過程裡走火入魔。

  這次的情況很糟糕,她居然發現自己的武功和性命逐漸消失,烏黑的頭髮一點一點地變白,雖然同時流失的還有她體內的劇毒,仍嚇得她魂飛天外。

  後來她撞到柳乘風,那時,她已是強弩之末,但隔了半日,她的功力又莫名其妙恢復了。可惜,她同時也落入九師妹的圍堵中,成為今日的階下囚。

  那段時間好像一場夢,她到現在還搞不清楚自己的身體發生了什麼事。

  「魔?好特別的姓。」柳乘風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會嗎?我們教裡所有人都姓魔。」

  他小心翼翼地問:「貴教孤懸海外,教裡全是女性弟子?」

  「你非我教中人,怎知我教內之事?」

  「大名鼎鼎的魔女教,誰人不知,誰人不曉?」他在心裡悄悄再補一句話:還是人人喊打的角色。

  本來江湖人對魔女教的印象只有一個——一群奇怪的女人組成的教派,教中人半生練武,就是為了在年華老去前,累積足夠的功力,走火入魔,廢去一身修為,然後得到返老還童的機會,重新美麗。

  他曾經把這些傳言當笑話,怎麼可能有一種功夫創出來就是為了讓修練之人走火入魔?還返老還童呢?怎不說長命百歲?

  但三個月前,魔女教的人橫空出世,一百多位絕世佳麗,像一塊巨石投入這平靜無波的江湖裡,驚起滔天巨浪。

  一個又一個武林俠少、黑道巨梟為她們神魂顛倒,他們不惜拋家棄子,但求美人一笑。

  於是,江湖亂了,幾個小門派甚至被她們顛覆。

  於是新傳言出現,魔女教是江湖的災星,她們是要來覆滅武林的,已經有幾個江湖宿老發出英雄帖,意圖連絡衛道人士,對魔女教發動反擊。

  柳乘風覺得無聊,男歡女愛,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勾引那個人有錯,莫非放蕩花心者就無過?

  他是不會去參加那種滅魔行動的,但這不代表他願意在這種時候接近魔女教的人,眼看著大戰在即,他不想成為城門失火時,那條無辜被牽連的池魚。

  魔芳馡沒聽懂他話裡的諷意。她是個很用功的人,正如柳乘風的猜測,她全部的心思都放在練武及讀書,她喜歡讀那些浪漫的才子佳人故事和遊記。

  她只有滿腦子的風花雪月,卻不知「現實」兩個字怎麼寫。

  「魔女教很有名嗎?我第一次離開教派,不清楚,你可以跟我說說,它哪裡出名嗎?」

  「這個……魔女教的弟子都很美,是……全武林人士看到,都會瘋狂追求的對象……」他悄悄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

  「就這樣?」魔芳馡卻跟著竄到他身畔,肩膀就挨著他的。「還有沒有其它的?比如,點評我教內武功好壞?」

  柳乘風看著她天真的眼,頭很痛。

  「魔姑娘認為貴教武藝如何?不要拿我比,妳……跟其它人切磋過吧?他們……」他想一想,不太對,二弟都不能光靠護身真氣就震傷他,但她可以。「我錯了。魔女教的武功應該很好,只是之前沒被發現罷了。」

  魔芳馡嬌顏充血,不好意思說,整個魔女教她最厲害,師父都擋不住她百招,所以魔女教的實力還是不怎麼樣的。

  但魔女教代代相傳的劍陣威力卻很不錯。她在心裡補充一句。

  「還沒請教公子貴姓大名。」她轉移話題。

  「在下柳乘風。」

  「柳公子是哪個門派的?」

  「家傳武學,登不得大雅之堂。」

  「要不要我教你幾招?你身手這麼差,在江湖上跑,很危險的。」她很熱心。

  「門派絕學豈能外傳?柳某謝過姑娘好意,但還是算了。」連坐牢都要練武,他的人生不必過得這麼累吧?

  「你又不是女人,練不了魔女教的武功。不過我自創了一套步法,威力不錯喔!我把步法教你。」

  她真是個好人啊!可他萬萬消受不起。

  兩個人聊得正愉快——魔芳馡很愉快,柳乘風就有待商榷了——一個女人送來了飯食,只有一份。

  她把飯碗一放,連吭一聲都沒有,就走出去了。

  柳乘風非常驚訝地看見對方的發上也插了一支鳳凰釵,不同的是,那支釵由木頭刻成,手工極差,不細看,根本無法辨別那上頭刻的是烏鴉還是鳳凰?

  魔芳馡和她都用鳳凰釵,是巧合嗎?或者,她們系出同門?

  柳乘風有一種被雷劈到的感覺。初被擒,他以為是誤會,得知魔芳馡的身份後,他想,自己是捲入了某個門派的滅魔行動中,這兩種情況無論哪個都好,小心解釋清楚,他小命無虞。

  但現在,他發現這群女人也是魔女教徒,那麼魔芳馡和她們便是鬧內哄,而他則是個無意中窺見教內機密的外人……

  他情不自禁打個哆嗦,暗自決定,要把嘴巴管好,絕不問些有的沒有的,省得再惹麻煩。

  同時,他也希望二弟趕緊察覺他的失蹤,派人來救,否則……

  救命!他還不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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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魔芳馡端起飯碗,遞到柳乘風面前。

    「你被關了大半天,也餓了,吃飯吧!」

    「都給我?」那她吃什麼?

    「我不餓。」反正這飯菜一看就是替他準備的,上頭一大隻雞腿,但她不愛吃肉。她那些師妹真狠,渾然不顧同門之誼,千里追殺就算了,捉到她還要欺辱一番。

    相比起來,柳乘風更有情義。她記得自己重傷吐血時,他拚命地喊人救她,還替她運功,雖然他這種行為差點害了兩人,但他一番好心,她卻是記住的。

    「那在下就不客氣了。」他謹守慎言原則,接過碗,直接扒飯,不問為什麼只有一份餐,她和那些女人有何關係?

    魔芳馡看著他吃飯雖然吃得快,但舉止斯文,有種讀書人的翩翩風采。

    她也沒見過讀書人長什麼樣子,但她看過一些才子佳人的章回小說,不由自主便把他的形象套在那秉燭夜讀的多情書生身上。

    按小說寫,書生跟小姐一起落難,將來一定能成就一番美滿良緣。可惜她不是小姐。

    但她這樣想著,也有一點點好玩。

    她一直以為只有練武才能讓她心情愉悅,但現在,看他吃飯、胡思亂想,竟也感到輕鬆。

    柳乘風吃完飯,朝她一笑。他有一雙桃花眼,長年霧氣迷濛似的,讓人一見就沉溺。

    她情不自禁顫了下,胸口開始發熱。

    「多謝姑娘。」他放下碗筷。很慶幸她沒要求共食,因為一碗飯根本填不飽他的肚子。

    「不客氣。」魔芳馡害羞地低下頭。

    柳乘風雖不好色,但礙於生活逼迫,長年混跡青樓,看多了小兒女情態,怎會不知小姑娘對他有了好感。

    他不禁有些緊張,牽扯進魔女教的內哄已經夠衰了,再跟個魔女教徒糾纏不清,有十條命也不夠。

    他決定不再跟她說話,禮貌地扯一下唇角,準備睡覺去。

    她好像被他的笑容震住了,整個人呆呆地看著他。

    他恨不能給自己一巴掌。好端端地,他又笑什麼呢?正該學習二弟、三弟,板起臉,專嚇芳心蠢動的大姑娘小媳婦。

    他抿緊了唇,一派嚴肅地拱手,然後,縮到牆角去。

    魔芳馡看著他的背影,以為他不舒服,有些擔憂。

    「柳公子,你還好吧?」

    他裝睡,不說話。

    「柳公子,你很累嗎?」她坐到他身邊,晶亮的眸裡閃著關懷。

    他只覺得自己變成十惡不赦的大壞蛋,竟然欺負無知小姑娘。

    「柳公子,有什麼問題,你得說出來,我才能幫你 解決啊!」她的心腸真的很好很好。

    柳乘風 悲傷地在心裡體會「最難消受美人恩」這句話。

    「魔姑娘,我沒事,所以……」能不能請她別再跟他說話了?他不想死,也不想欺負她。

    「可你的樣子怪怪的。」

    「我很好,只是吃飽了,有些想睡覺。」

    喔。她放心了,不過……

    「你那樣睡不舒服吧?要不我到角落練功,你來中間躺著,這裡地方大。」

    柳乘風眼眶一熱。多麼好的姑娘,世上難尋啊!

    可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他還是決定大方接受她的好意。

    「多謝姑娘。」他伸直了身軀,就在牢房中央大大方方地睡了。

    可憐的魔芳馡,她盤腿坐在牆角,一遍一遍地運著她的神功。

    中間,她功成幾回,便睜眼看他,他呼吸均勻,好像睡得很熟。

    她也不打擾他,繼續練功。反正在懷陰島上,她也常常一個人閉關修煉 幾天、甚至幾個月,她不覺得一個人有什麼孤獨的。

    但他近在咫尺,卻令她有些心煩意亂,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想多看他幾眼,想跟他聊天。

    她扳著指頭數時間,也許等下一餐的飯食送來時,他會醒來,跟她說幾句話。

    雖然她在尚善國裡沒過一天好日子,但她對這個國家、這裡的人,仍充滿憧憬。

    好不容易,晚餐送來了,還是只有一份。

    柳乘風果然清醒,坐在那裡,迷濛水眸看著她。

    魔芳馡好喜歡他的眼睛,真是漂亮。

    她把餐盤端到他面前。「你吃吧!」

    「謝謝。」柳乘風快樂地端起飯,吃得香甜無比。

    他的嘴角微微地向上彎,眉眼確實瞇細的,好像很享受的樣子。

    她忍不住想,這飯菜很美味嗎?按她對幾個師妹的瞭解,她們是弄不出可口佳餚的,除非她們還綁架了一個廚師進古墓,專門負責做菜。

    「柳公子,飯菜好不好吃?」

    他移動中的筷子頓了下來,眉角抽動,顯出一絲不捨。但他還是挾了一大口菜送到她唇邊。

    「你吃吃看就知道了。」

    她看著他心痛的表情,覺得這口菜吃下去,她就要被天打雷劈了。

    「我不餓,你吃就好。」這是謊話,她其實好餓。

    「沒關係,就一口。」柳乘風擺明了只給一口,其餘免談。

    怕他筷子舉得太累,她還是把那口菜吃下去了,然後差點吐出來。

    「好難吃,你……你怎麼能吃得這樣享受?」

    「因為我很有身為階下囚的覺悟。人家不弄些糠菜來折磨我們,就算不錯了,東西做得難吃,那是廚師手藝不好,怪不得人。」他繼續吃,吃得更快,怕她又想分一口。

    誰知她眼眶發紅、淚汪汪。

    「柳公子,你真是個好人,有情有義,而且知足常樂,我……」她吸口氣,下了決定。「無論如何,我會想辦法救你出去的。」

    「喔!」他點頭,繼續吃。他承認她武功好,但很多事不是動武就能解決的,得靠腦袋,偏偏……他側頭,瞄一眼那融合著天真和魅惑的容顏,真是漂亮,可惜裡頭筋道太少。所以他還是指望二弟來救比較保險,至少,柳照雪那傢伙是出了名的鬼主意多。

    二弟啊……我好想你。他心想,含著淚,把飯菜吃光光。

    他卻以為他是感動自己說的話,更堅定救他出牢的決心。

    魔芳馡果然不是個聰明人。她可以徒手扭斷鐵欄杆,卻打不出古墓。她那些師妹一發現她暴力驚人後,便在重修的鐵欄杆上抹毒,觸者即亡,她別說出古墓了,連牢房都出不了。

    柳乘風慶幸自己是個有遠見的人,沒跟她一起逃獄。

    她邀他一起走的時候,他說自己武功不好,若與她同行,恐怕連累她,讓她先跑,若她能逃出去,便到沛州城的大鏢局,請二鏢頭柳照雪來救。

    結果他坐在牢房裡,看著她被打回來兩次。

    嘖嘖,別看是群女人打架,那刀來劍去的凶狠勁兒,克不比江湖火並差。

    她失敗了兩次,身上落了些傷口,現在正恨恨地瞪著那阻住她的鐵欄杆。

    他看看她肩頭還在滲血的傷口,雙手在身上掏摸著。往常他在街上走一圈,姑娘都喜歡看,讓他收到很多手絹絲帕,奇怪,這會兒突然找不到了……

    他陷入掙扎,要不要犧牲自己的衣服替她裹傷。

    魔芳馡終於收回瞪視欄杆的目光,轉向他,微帶憔悴呃臉上含著歉意。

    「對不起,我本以為可以救你出去的,可惜……」論武功,她那些師妹絕對擋不住她,但她們不知打哪兒弄來一堆暗器、毒藥,她兩回失敗,就是栽在那些東西上。

    他心口有些堵。沒見過她這樣傻的姑娘,她看不出他在避她嗎?

    好吧!以她的天真,確實厘不清真正的人心,所以她做什麼事都很拚命,卯足了勁付出。

    她讓他覺得自己欠了她某些東西。

    「沒關係,就算我們一時出不去,至多十天,我家裡的人也會尋來,我們總有重見天日的時刻。現在……」他指著她的傷。「你別想太多,還是顧好身體要緊。」

    他很不喜歡虧欠的滋味,便撕下自己的裡衣,替 她裹好肩膀、手臂兩處較嚴重的傷口。

    至於其他小傷,太多了,他總不能把自己的衣服都撕了,拿來把她捆成一顆粽子吧?已經不流血的小傷,暫且無視。

    她摸摸肩上的包紮,目光與他的相交,他立刻別開。但她看見了,他對著她的傷口皺眉,那裡頭有心疼、無錯賀某種複雜的光芒。

    她不清楚他心裡真正的想法,卻為他眼底那一閃而逝呃心疼,心緒如潮。

    「謝謝。」她小聲地說。

    「喔……呵,應該的。」他聲音有些啞,好像……他喉間堵了太多,欲說,卻無言。

    「柳公子——」

    「魔芳馡,你不要再做困獸之鬥了,否則,我們不會再等二師姊來對你做處置,直接殺了你!」八師妹在牢門前重重地放下一個餐盤,轉身走人。

    魔芳馡一個字也沒回她。同門師姊妹,鬥到這步田地,確實也沒話好說了。

    她拿起餐盤,遞給柳乘風。「吃飯吧!柳公子。」

    這是他們被捉後的第七頓飯食了。之前六頓,魔芳馡都把飯菜讓給柳乘風獨享,這回亦然。

    但柳乘風卻把飯菜分成了兩份,當然,他分得非常公平。他不會因為她是姑娘,便為了展示風度而虐待自己的肚皮。

    「你兩天沒吃了,不可能還說不餓吧?」

    她的臉一下子紅了,確實很餓,但她真心不想連累他。

    「我沒關係……嘿嘿……」她笑得幾分驕傲、幾分淘氣。「我內力好,只要有水,十天半個月不進食也死不了。」

    「但你會變得很虛弱,等到你手腳發、動彈不得時,就算人家敞開牢門讓我們走,你也出不去。」

    她低下頭,眼眶紅了。

    「對不起,我一直以為自己很厲害,一定可以帶你衝出去,想不到……」

    「放心吧!我們絕對不會死在這裡,我跟你保證,就這幾天,一定會有人來救我們。」

    「這裡如此偏僻,誰會來救?」

    「我二弟,柳照雪。」

    「柳二公子武功很好嗎?」

    「可能比你差一點點,但也不會相差太多。」重點是,柳照雪若與魔芳馡交手,魔芳馡必敗,因為,柳照雪不只武功好,還是出了名的卑鄙無恥、狡猾奸詐。

    魔芳馡臉上帶著淡淡的晦暗。柳照雪的武功連她都比不上,怎麼能打贏她那些師妹?

    況且,八師妹她們不對她下手,是因為要把她留給二師妹處置,萬一柳照雪到得比二師妹晚呢?依二師妹的個性,看到她和柳乘風,絕對是一起殺了,免除後患。

    最終,他們還是難逃毒手。

    她從小就沒有爹娘,雖然師門長輩照拂,但她們與其說疼愛她,不如說是嚴厲教導,迫她成材。

    很少、很少有人這樣軟言軟語跟她說話,關心她肚子餓不餓,柳乘風的作為讓她感動。

    她雖然不明白,他是因為對她有好感,才對她體貼,還是尚善國人都這樣,溫存得慰貼人心?

    不管他是哪一種,她都希望他能一直活下去。

    「放心吧!我二弟一定可以救我們出去,現在先吃飯。」他把一副碗筷放到她手裡。

    她呆呆地看著他。

    「怎麼?你傷太重,沒辦法自己吃,要我餵你?」他笑著,挾了一口菜送她嘴邊。

    她立刻低頭。這個人的笑容像有魔力,那眉目飛揚的時候,一直撥動她心弦,弄得她心頭小鹿亂撞。

    柳乘風好尷尬。明明無意與她多做牽扯,怎麼隨便做個動作,她就害羞半天?

    他考慮是不是把筷子收回來,菜自己吃算了。

    她突然偏過頭,紅嫩的小舌一捲,一筷子的菜進了她嘴裡。

    她的唇緩緩動著,濕潤的唇瓣像花一般,在初春的季節裡,紛紛落落,每一片都飄進了他心窩。

    他有一種口乾舌燥的感覺。

    這菜跟之前她嘗過的那口一樣,說不出的鹹膩與苦澀,但滑入胃裡,卻有一股暖流從裡頭慢慢地流淌出來,讓她全身好像浸在一缸微溫的蜜水裡,又甜又暖。

    她低著頭吃飯,再也不敢看他。

    他悄悄挪動屁股,離她遠一點。

    反正襄王無意,最好神女也不要有夢。

    這一次的危機過後,大家便各走各的路,誰也不要糾纏誰,他最怕麻煩了。

    不過……他再悄悄瞥她一眼,唉,這個傻女人……


    又過兩天,柳乘風和魔芳馡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兩個人每天只吃三碗飯,分著吃,根本吃不飽。

    柳乘風都想把那些在牢房裡竄來竄去的大老鼠捉來燉著吃了。

    但魔芳馡不讓,她說老鼠太噁心,吃了會生病,所以她又把她的飯再分一半給他。

    柳乘風再度肯定,魔芳馡的腦子簡直笨到沒救了。

    他只好破壞自己不與她糾纏太深的原則,教他一些世間現實、人間冷暖的問題。

    他有一種感覺,把魔芳馡這種天真到無可救藥的人放出江湖,不用三天,她一定會被害死。

    大家畢竟相識一場,他怎麼好看她去送死?

    還有,他要嚴正聲明——他沒有喜歡魔芳馡,一切不過是……友情。

    對,他們是朋友,共患難的朋友。

    但魔芳馡看他的眼神卻越來越溫柔,好像好滴出水似的,這讓柳乘風詛咒自己的「心軟」。

    「柳公子,我早上吃太飽了,中午就不吃了,你把它們吃光吧!」她又把飯菜全部推給他。

    柳乘風撇嘴。早上兩匙稀飯也能讓人吃太飽?這謊話一點都不高明。

    「看來大師姊在這裡過得很快活嘛!」忽地,一把陰狠的聲音從牢房外傳進來。

    柳乘風看見了一個此生他見過最美麗的女人。她好像一幅畫,精緻得無可挑剔,但這份美很快就被她眼底的陰鷙給破壞了。

    柳乘風感覺她就像傳說裡專門勾引男子,吸盡其元陽精魄的山魈鬼魅,美麗只是她們的面具,她們骨子裡是一堆腐爛的蛆蟲。

    「二師妹!」魔芳馡立刻把碗拋了,豁身擋在柳乘風面前。她最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二師妹比柳照雪先到,她和柳乘風在劫難逃。

    「很抱歉,壞了你的好事。」二師妹彎著紅艷的唇,輕輕笑著。

    柳乘風背脊上好像爬過一條蟲,全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嚓,他聽見一個機簧彈動聲響。

    「趴下!」他沒有多想,直接將魔芳馡撲到。

    二師妹拉動藏在掌中的暗器,噗!一股帶著惡臭的烈焰從鐵欄杆的縫隙中噴到監牢,直追柳乘風二人方向,牢裡的溫度瞬間升高到讓人感到灼熱的地步。

    「嗚!」柳乘風發出一記悶哼。

    熊熊的火焰中,摻進燒焦的味道。

    「柳公子!」魔芳馡驚呼,想要掙出柳乘風的懷抱,但他抱得太緊,她竟脫不開身。她的淚滑下眼眶。非親非故的,她還連累他下獄,他為什麼要拚死救她?

    從兩人同處一牢,他就一直對她很好,這種親切是她從來沒嘗過的。

    她的心劇烈地跳著,一種刀割般的痛楚蔓延全身。

    「住手!快住手——」魔芳馡淒厲地喊著。

    老天好像聽見了她的聲音——

    「沒有了?怎麼可能?該死!」二師妹連續地拉動圓筒,卻噴不出新的火焰。

    殘存的焰火在半空中噴吐幾下,終於帶著二師妹濃濃的撼恨熄滅了。

    「唔……」柳乘風倒抽著氣。剛才若非他見機快,及時撲到魔芳馡,她已經被烈焰焚身。

    但他們兩人的位置還是太高,烈焰擦過他後背,燒焦了他一塊皮肉,現在是一抽一抽地疼。

    魔芳馡從他身下鑽出來,看見他縮著身體,不停地顫抖,那傷口猙獰得讓她心痛欲裂。

    「柳公子,你怎麼樣?」她抱著他,眼淚怎麼也停不下來。

    柳乘風全身已經被疼出來的汗水浸濕了,他疼得眼前的景色開始模糊。

    「我沒事。」但他還是扯開嘴角,對她微笑。

    她一直很喜歡他笑起來的樣子,嘴角微微彎起,桃花似的黑眸裡蕩漾著春水,說不出的溫柔好看。

    她沒有想過,有一天,這份笑容會讓她痛徹心肺。

    「柳公子……」她抓著他的手,看見他正在搖頭,好像要讓自己清醒一點。但他實在太痛了,每一個動作都讓他疼痛加倍,五官也扭曲了。

    魔芳馡好捨不得他這樣受苦,她含著淚,一指點在他的穴道上,讓他睡過去,便能少受點罪。

    他模模糊糊地倒下去,但唇邊仍然掛著想讓她放心的微笑。他一直告訴自己,要跟她保持距離,但共患難的日子還是讓他在不知不覺間,牽掛著同時歷劫的她。

    魔芳馡小心翼翼地讓柳乘風睡在地上。她摸著他汗濕的臉,神情無比溫柔。

    但轉瞬間,當她的視線對上二師妹時,卻變成了野獸般的猙獰。

    「魔虹依,你該死。」那是二師妹的名字,但她從沒喊過。她們同門習武、一起長大,她一直當她是妹妹,雖然這個妹妹不太喜歡她,可她還是喜歡她。她沒有家人,所以把每一個同門都當親人,她實在無法理解,這世上有什麼東西能敵得過親情?

    師妹們追殺她的時候,她沒有全力應付,總妄想著有一天,這份情誼還可以彌補,就算她們無法親如手足,至少做朋友也行吧?

    她真的很在乎身邊的人,還有週遭發生的每一段感情。

    但柳乘風的受傷讓她憤怒欲狂,她紅著眼,理智盡失地撲向鐵欄杆。

    二師妹臉上浮起一絲惡毒的笑。那鐵欄杆上塗滿劇毒,只要魔芳馡碰上一點……嘿,骨肉成泥那算小事,生死兩難,可就有意思了。

    魔芳馡的武功很好,所以她的心動也特別快,一個眨眼的時間都不到,她砰砰兩掌,震斷了一排鐵欄杆,猛虎似的身影直撲二師妹。

    二師妹魂飛天外,她拼了命地往後退,但魔芳馡如附骨之蛆,緊追她不會放。

    二師妹彷彿見到鬼般,看著越來越近的魔芳馡。「你怎麼可能不怕毒?怎麼可能——」

    魔芳馡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突然不怕毒了,但她現在確實沒什麼不適,只有滿腔怒火,欲殺人洩憤。

    「魔虹依,你逃不掉的!」她催盡了所有內力,不留一絲餘地。

    當魔芳馡第一掌印在她胸膛時,她張嘴,吐出一口血,不敢置信的眼神瞪著魔芳馡。這麼強悍的內力,只是一掌便斷絕了她的生機……不可能……她們是同年同月啊?魔芳馡怎會強她這樣多?

    魔芳馡殺了二師妹後,沒有停歇,又撲向其他幾個師妹。

    那些人根本阻擋不了她,她們連她一招都撐不住。

    但魔芳馡沒再殺人,這回,她只是把人打倒就算了。她終究惦著同門之誼。

    九師妹提醒大家施毒藥、放暗器,可那些東西已經阻擋不了魔芳馡離開的腳步。她無論如何都要把柳乘風救出去。她毫無保留地,一遍又一遍將功力提升到最高,對於迎面而來的毒藥和暗器,能躲便躲,躲不了,就硬扛。

    她像一頭發狂的獅子,陷落羊群中,正恣意發洩自己的暴力。

    接下來,九師妹她們便看到一副永生難忘的可怕畫面——魔芳馡的頭髮和皮膚在一次又一次的衝突中,變白變皺,不過幾個眨眼,綺年玉貌的雙十佳人便成了老態明顯的五旬大嬸。

    可魔芳馡變老後,她的武功反而更加高強,那些暗器打在她身上,還會被反彈下來。

    「你……你到底是人?是鬼?」九師妹她們嚇壞了。一個活生生的人,怎麼可能在轉眼間蒼老?武功也許能在爭鬥中獲得提升,但成倍成倍地往上翻,誰能做到?

    魔芳馡是妖怪!眾師妹越打越心驚,她們敢跟教內第一高手對抗,卻不敢再阻擋妖魔似的大師姊,倉皇地往外退。

    魔芳馡看得好時機,回身背了柳乘風,便往外跑。

    只要出了古墓,他們就安全了。

    她要救他。她心裡只有這個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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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魔芳馡帶著柳乘風逃進了麒麟山。

  在尚善國的地理游志中描述,此山風雲多變、四時景色瑰麗,偶有仙人踏足,雲煙飄渺,宛若仙境。

  魔芳馡沒感覺,也就是一座山罷了。

  至於神仙,也許她沒福氣吧,進來這麼久,別說仙人,凡人都沒見著一個。

  魔芳馡帶著柳乘風來到一汪碧湖畔,小心翼翼幫他更衣,處理燒傷。

  她沒有解開他的穴道,所以他依然沉睡著。

  她看他背上那塊焦黑,面積不大,但傷得很深,她的眼淚又開始滴滴答答往下掉。

  他傷口附近的皮膚也泛青,所以她知道,二師妹拿來對付她的火焰有毒。

  而這一切原本是她該受的,卻全部被他替代了。

  她不明白他那種義無反顧的護衛是什麼意思,但心被他搞得好亂。

  她在碧湖附近找到幾樣生肌止血的草藥,然後拔出隨身匕首,處理掉他傷口上的焦黑皮肉,替他吮出毒血,在將草藥敷上。

  也許是藥草功效好吧?他一敷上藥,緊皺的眉眼便放出一抹輕鬆的弧度。

  直到現在,他的唇角還是微微勾著,那張哄她安心的笑顏始終未曾消失。

  她摸著他的臉,眼眶裡又有水滴在凝聚。

  「沒事了,我們逃出來了,你會沒事的……」她抽抽噎噎地說著,也不知道是在安慰他,還是安慰自己。

  說了沒一會兒,她又撲到他身上,嚎啕大哭一場。

  她從小生活平淡,第一次離家、第一次被追殺、第一次讓人救……那麼多的第一次全部在短短的幾個月中發生,讓她的心累積了太多情緒,正需要發洩一番。

  她哭了半刻鐘,才收起眼淚,開始考慮要不要給他解穴。

  他若能清醒,自己吃東西、自己休息,應該會好得比較快。

  但是……她低頭,看著倒映水中那年華不再的容顏,蒼老奪去了美麗,只剩下歲月無情的痕跡,這種模樣她真不想被他看到。

  萬一他嫌棄她,或者當她是妖怪,她會很傷心的。

  她也搞不清楚自己會變成這副模樣,在懷陰島上,她曾經練功走火入魔,那時就有一點還少為老的現象,但她及時控制住了,所以並不明顯。

  前陣子,她被師妹們偷襲,又一次走火入魔,也換了副老態。正是在那時候,她撞上了柳乘風,被她喊了幾句大嬸,窘得她想鑽地洞。

  想到他還說過,她跟「大嬸」是母女,她心裡有絲甜、也有些惱。她的年紀才沒有那麼大,喊她「大嬸」,活生生把他與她的距離拉到十萬八千里遠了,真教人鬱悶。

  剛認識的時候,這傢伙嘴巴可不怎麼樣,每一句都氣人。

  不過,他人很好。想到他的溫柔,她才抹乾的淚又有氾濫的跡象。

  總之,她前兩次走火入魔,還少為老後,功力都是先流失,再成倍上升,大概三、五個時辰後,容貌便會恢復。

  但這回,她的功力沒有消失,而是直接提升了三成,但是……外表也是經過三個時辰,沒有復原跡象。

  她才二十歲,難道要這樣一直老下去,直至死亡?

  想到恐怖處,她抱住他的手臂,全身發抖。

  在陌生的國家裡,唯一認識的人想殺她。而她僅有的朋友卻倒在這裡,師傅、長老們全在懷陰島,她只覺茫茫天地間,就剩自己一個,好孤單、好寂寞。

  兩行淚又流了下來,她伸手抹去,它們又流……她滿手濡濕,緊緊抱住他。

  心底好像有什麼東西隨著眼淚的流淌消失了,她的心底裂了一道,可他的體溫卻一點一點滲進她的身體,緩慢地弭平她心頭的缺憾。

  時間便在這令人焦躁的氣氛中,迅速流逝。

  魔芳馡掐著指頭算,四個時辰了,再不幫柳乘風解開穴道,他的身體、經脈就要開始僵硬,再久一點,他即便醒來,也會變成廢人。

  可她的臉……望一眼碧湖,容顏上的皺紋依舊是那麼深刻。

  他一定會被她嚇到的,也許還會討厭她。

  她心裡焦急著,不想被他討厭,更不想害他。

  她想了又想,還是覺得他的身體健康最重要。她撕下一段裙擺,將臉蒙起來,伸手替他解開穴道。

  不半晌,他悠悠醒轉,翻了下身子,似乎拉到背部的傷,他痛得眉頭一皺。

  「柳公子,你怎麼樣?」她趕緊伸手扶他。

  看見她,他眼裡閃過一抹驚訝。這應該是魔芳馡吧?雖然她蒙著臉,但她肩上的包紮,證明了她的身份。

  可魔芳馡年方二十,正是青春年華的年紀,怎麼可能有一頭星霜斑點的灰髮?至少,在他手上昏睡前,她的髮色是黑的。

  他想起那夜跟他相撞的「大嬸」,與魔芳馡一樣的衣裝、相似的容顏,後來他被囚地牢,再遇到……難道「大嬸」跟魔芳馡是同一人?

  一個人的樣貌怎麼可能在短短一日間橫跨數十年,由青春變老邁?他懷疑自己瘋了。

  可眼前的景像是怎麼一回事?他積了一肚子疑問。

  她看見他眼底的疑惑,心像是被人抽了一鞭那麼地疼,悄悄退離他幾步。

  「柳公子,我……你受傷了,所以……」她要怎麼說才不會嚇到他,她不想被他當妖怪。

  如果說,柳乘風在懶散和自私外,還有什麼優點,就是察言觀色和體貼。

  他很快把視線從魔芳馡身上移開,四下張望一會兒。

  「看來我們已經離開地牢了。」做了那麼久的地老鼠,一朝神清氣爽,舒服!他滿足了。「還未謝過姑娘救命大恩。」他起身,對她一拱手。「柳某感激不盡。」

  她想避,卻沒避開,有點不好意思。「這個……你會受傷,也是為了救我……沒什麼啦!」

  當然沒什麼啊!所以他只是道謝,沒說什麼「為報大恩,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的承諾。

  魔女教這灘水實在太深了,他可沒勇氣去蹚。

  「我現在在何處?這地方……有點眼熟……」他沒再看她斑白的頭髮,也不提她蒙臉的行為,好像那些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她提在半空中的心,不知不覺便放下了。

  「我入山的時候,看見道旁一塊石碑上刻著:麒麟山。我看過書,這座山在尚善國很有名,有很多仙人都會來這裡玩耍,不知是真是假?」

  「原來是麒麟山,那這裡就是謫仙池了,難怪我覺得眼熟。」風景聖地嘛,他曾來玩過。

  「為什麼叫謫仙池?」

  「傳聞很久以前,有位仙人在這裡愛上一名凡間女子,但仙凡不得通婚,仙人為了愛人,不惜放棄永生,但求與愛人一世白頭,所以叫謫仙池。」

  「後來呢?有沒有人幫助那對情侶再臨仙界,做一對神仙夫妻?」她期盼的是永生永世,直到地老天荒的愛情。

  他搖頭,世間事怎麼可能件件完美?再說,永生未必是福,一對男女,千萬年地相對,說不定早就翻臉成了怨偶了。

  「他們死後,魂魄每隔十年,都會在這裡相遇一次。」

  「為什麼不天天相遇?」悲慘的結局讓她眼眶發紅。

  「我不知道。」他笑著,走過去,拍拍她的手。「那只是個故事。」

  「我喜歡聽好結局的故事。」她嘟囔著。「像盜神商昨昔和名捕蘇覓音那樣,雖身份不同,但歷經艱辛,終能攜手一生。」

  「你怎麼知道他們不吵架?」他笑著點了一下她的額頭。

  「他們如此辛苦才在一起,怎會吵架?」她摸著額頭嬌嗔,渾然忘了走火入魔、老了青春的事。

  這便是他要的結果,既然事情已無法改變,就不要耿耿於懷,大方地接受吧!

  他牽著她的手,慢慢地走離湖邊。背還有些痛,但她幫他敷的草藥功效不錯,已不再疼得他冷汗一身。

  「我倒以為,商大俠生性飛揚、脾氣激烈,平常沒事都要惹點事來玩,怎麼可能成親後就安分守己,不再以戲弄蘇名捕為樂?」

  她隨著他走到大樹蔭下坐著,涼涼的風吹拂,帶來了滿山的清新。

  「聽你說的,好像你認識商大俠。」

  「曾有過一面之緣。」

  「啊!」她一雙眼亮了,灼灼閃閃的,稱著眼角的小痣也在發光,形成一種迷人的光彩。

  柳乘風終於完全肯定,這青絲斑白的女子便是魔芳馡無疑。世上再沒一個人的眼睛能像她那樣天真、純粹透澈。

  「商大俠多大年紀?他長得怎麼樣?武功好不好?個性如何?」她仰慕商昨昔多年,真的好興奮。

  他搖頭,忍不住笑了。

  「我只見過商大俠一回,怎知曉許多?」

  「喔!」有些洩氣。

  「但他英俊華美,卻是出人意料地年輕。」

  她的眼神迷濛了,像是感動,也像是沉醉在那英雄的美夢中。

  他一個衝動,脫口而出:「你還這麼仰慕他,若有機會上京,我便為你們介紹一番。」

  「真的?」她大叫著抱住他。「我要見他!請務必帶我去見商大俠!」

  他立刻後悔了,滅魔大業方興未艾,現在跟她攪和一塊兒,不是自找苦吃嗎?

  但她是如此開心,讓他不忍心破壞他的美夢。

  「你餓不餓?我給你找東西吃,我們說好了,你要帶我上京喔!」這個天真的小姑娘,並未看穿他真正的心思。

  柳乘風喉頭湧出一記歎息,又強行壓下去。

  「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看著她歡快的背影離去,既然說出口的話是收不回來了,便去實行吧!

  再則……他的目光追上她那斑白的、猶在半空中飛舞的頭髮,一個二十歲的小姑娘,突然老成這樣,若非相熟之人,誰能認得出她是魔女教徒?她這樣反而安全。

  只不知她的老邁是暫時或永久?他渴望安全,但還是希望她恢復。

  不曉得他昏睡的那段時間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總之不會是好事。因為他注意到她身上又添幾道小傷口。

  他對她其實有很多疑問,但看她似乎不願意說,他便隻字不提。

  也許那些答案會永遠塵封,他的好奇心終究得不到滿足,但若為滿足他的好奇,挖掘那麼一個天真小姑娘的隱私,他萬萬做不到。

  魔芳馡,總是讓他忍不住心軟。

  跟柳乘風在一起的日子真的很開心,快樂得教魔芳馡忽略了,自己是什麼時候恢復容貌的。

  某個清晨,當她注意到時,她臉上全部的皺紋都消失了,而且她的武功也更高了。

  柳乘風看著她打拳,掌風呼嘯處飛沙走石,真是恐怖。

  她現在的武功絕對比柳照雪高出一截。

  但若柳照雪跟魔芳馡打起來……柳乘風沉吟了一下,他還是看好自家弟弟的卑鄙。

  魔芳馡打完一趟拳,笑瞇瞇地走到他身邊。

  「柳公子,你怎麼樣?傷口還痛嗎?」

  「只要不過分拉扯,就不會痛。」他說。

  「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下山吧!」他還有一大堆事要處理,不能總窩在麒麟山上當野人。

  當然,他也不否認躲在山裡的這四天,衣食都有人服侍,她又天真可愛,日子其實挺舒服。

  或許等他老了,他會考慮跟她隱遁山林,一起--

  柳乘風嚇一跳。他跟她?大鏢局的總鏢頭和一個人人喊打的魔女教徒,這不是很麻煩?

  可他心裡意外地沒有天多排斥。她天真的性子總讓他在不知不覺間,忘了她的身份。

  這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他思考著。

  這時,魔芳馡已經收拾完畢,站在他對面,笑嘻嘻地看著他。

  「我準備好了,走吧!」其實留或走,她並不太在意。尚善國對她而言還是太陌生,有他幫忙拿主意,她很樂意聽從。再則,她有信心,以她現在的功力,可以很好地保護他,不讓他受傷。

  他看她背上一大包東西,不像是在逃難,倒似兩人要出遊了。

  「你都帶了什麼?」他伸出手,想幫她背。

  她一個閃身,他的手落空。

  「只是一些肉乾,還有草藥。你身體不好,不能餓著,傷口也要天天換藥,才會好得快。」她說著,便領頭往山下走去。

  她那種警戒的樣子,好像把他當成一個脆弱的娃娃。

  他忍不住好笑,原來在她心底,他是如此嬌弱。

  不過……他的武功跟她比起來,確實弱很多。

  他看她緊張兮兮的樣子,上前兩步,來到她身邊。

  「放輕鬆一點,我想,不會有人偷襲我們的。」

  「我之前也曾經在山裡躲了三個月,以為沒事了才下山,誰知一下山就出事。還是小心點好。」

  也就是說,她被魔女教的人追殺很久了?柳乘風不明白,她在魔女教做了什麼,引起眾怒,她不像是會幹壞事的人。

  不過現下魔女教也自身難保了,應該沒力氣再追殺她。

  「你放心吧!若那些人真要追殺我們,這幾日,我們不可能過的如此輕鬆。敵人一直沒出現,只有兩種可能,第一,她們放棄了;第二,她們現在很麻煩,沒空理我們。我估計第二種可能比較大。」

  「你怎麼知道?」她看路上有石頭,還趕快一步,清除了障礙,再回到他身邊。

  這樣的關懷教他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滋味,歡喜嗎?但又有一點鬱悶。

  他是不是真的太弱了?可要在這世間立足,不是武功好便行的,機智、反應,缺一不可,而他對自己後兩項的才能還滿有自信的說。

  「在牢裡,看她們一副要將你生吞活剝的樣子,我想,要她們放棄追殺你,是件很困難的事。所以我猜。她們是另有要事,才沒空追殺我們。」

  「會有什麼事比追殺我們更重要?」她殺了二師妹耶!她以為其他師妹已對她恨之入骨。

  他聳聳肩,暗地裡盤算著,之前各大門派謀劃的滅魔行動,應該就在這幾日了,或者如今,魔女教的勢力已被剷除乾淨。

  他不想把這些事告訴她,不願這單純似水的女子牽扯進殺戮血腥裡。

  因此,他考慮要不要帶她回大鏢局,有個大勢力護著她,她未來的日子才不會太麻煩。

  「柳公子,你怎麼不說話?」久久沒聽到他的答案,她湊到他身邊。「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他看著這個天真的女人,想起數日前,自己避她若蛇蠍,這麼快就改變心意,想照顧她了?

  是誰說女人心若天上雲,變幻莫測?男人心也是一樣的。

  「我很好。只是你的問題我也沒有答案,就不說話了。」他隨口轉移話題。「倒是你,下山後有什麼打算?除了見商大俠外,你有沒有想過將來要做什麼?」

  她一下子怔住了。滿懷希望來到尚善國,她卻發現在這裡,自己根本沒有歸屬。

  她能去哪兒呢?

  魔芳馡的眼神轉向他。柳乘風是她在尚善國唯一的依靠。

  「你要不要去我家?」他適時地提出要求。「我家是開鏢局的,長年走南闖北,可以見識到很多東西。我記得一個月前接了一趟鏢,年底出發,要送一批藥材到京城,你跟我一起去,我介紹商大俠與你認識。」

  「走鏢嗎?」她幻想著與他攜手上路,今游滄海,明賞春光,四時風景,盡在眼下,那迷茫的前途瞬間光明了起來。「好啊!我去你家。」

  他對她伸出了手,她沒有避諱,也根本不懂得避諱,便與他的交握一處。

  他想,他有一點點喜歡這個天真的姑娘。

  柳乘風領著魔芳馡抄小路下山。

  一連四天,他們避開人群,一逕在荒山野地裡走。

  他是故意的,不想讓她發現魔女教引起眾怒、被圍攻的事。

  她也沒問,為什麼上山的路跟下山不同?事實上,她也沒有時間想那些問題。

  柳乘風看出她對尚善國的好奇,便每天換著花樣跟她介紹各地風俗民情、人文地理、傳聞軼事。

  他讀過很多書,保鏢生涯又走遍大江南北,淵博的學識如大海,竟像永遠也挖不盡。

  她不禁佩服他,隱隱有種感覺,這世上沒有什麼事是他不知道的。

  他在她心裡的形象,一天比一天高大起來。

  第五日,他們終於走出麒麟山,遇到一個人。

  「二弟!」柳乘風有些驚訝,那正以寡敵眾的男人竟是柳照雪。

  魔芳馡並不認識柳照雪,但她見過圍攻柳照雪的那些人,他們是五毒門的弟子,曾經暗算過她。

  她看那些人又施老招,放煙霧、出暗器、下毒。

  她大喊:「躲開,別接暗器,有--」她的話沒說完,因為五毒門那些人突然都死了。

  魔芳馡不敢相信,那個柳照雪的武功看起來跟她差不多,可能還比她弱一點,她都逃不開的暗算,怎麼他一轉眼就破了,還能反擊敵人?

  柳照雪從煙霧中走出來,看了她一眼,沒說話,走向柳乘風。

  「老三跟你一起出事,你認為我應該先去救誰?」柳照雪是個眉目冷清的人,說話語氣也淡淡的,週身上下好像有一陣清風圍繞,但眼裡卻燃著兩簇火。

  他是七天前發現柳乘風失蹤的,但同時也接到他們家老三柳嘯月的求援。柳嘯月追老婆追到大散關,卻遇到外敵入侵,急得上火。他想柳乘風機智,柳嘯月雖武功好一點,但腦子有事不拐彎,便先上大散關救人。

  走到半途,他又接到消息,柳嘯月沒事了,他才開始尋找柳乘風,因此耽誤額時間。

  魔芳馡看著柳照雪的眼睛,就有一種站在火山旁的感覺,又熱又讓人拜服。

  柳乘風皺眉。「老三在大散關,那兒甲堅兵利,會有什麼危險?」

  「如今的尚善國外敵窺伺,怎會不危險?」

  柳乘風點頭表示理解。他沒問老三怎麼樣了,如果老三出事,柳照雪現下就不會有心思在這裡跟他閒磕牙了。柳照雪穩若泰山,老三必定安然無恙。

  「我跟你介紹一個人,魔芳馡,」他說。「我被魔女教的人捉走,幸虧她救了我。」

  「魔--姑娘。」柳照雪特地強調了那個「魔」字。

  柳乘風不著痕跡地對他頷首。

  柳照雪便知道自己沒猜錯,這位「魔姑娘」正是現下攪得江湖不得安寧的魔女教徒。他心裡暗歎自家大哥會惹禍,什麼人物麻煩,就招惹什麼。

  「你好。」魔芳馡跟柳照雪打招呼。「你……為什麼你不怕毒?那麼多暗器,你怎能一一接住?你是如何打敗他們的?」她也算武癡一枚,一看到高深武學,便移不開眼了。

  「你看得見?」柳照雪動作太快,很少有人能看清他的招式。

  她點頭如搗蒜。「你好厲害。那些暗器才飛到你身邊,就好像被一堵無形的牆壁擋住了,它們一枚一枚地往你手上飛……這……我從沒見過這種事。後來,你揮手,那些人就全死了,我沒看清楚你最後一招,你是怎麼殺死他們的?」

  柳乘風突然有些不開心,老二用的根本不是武功,哪裡值得她如此推崇?最重要的是,她一看到柳照雪,就再也不注意他了。

  「他身上有一塊強力磁石,才能引得暗器自投羅網。至於五毒門的毒再厲害,能強過毒尊嗎?他與毒尊是朋友,身上的劇毒是多的是,他殺五毒門的人用的是毒,不是武功。」所以說,武功高強並不代表一切,腦袋才是最重要的。而他的機智一向為人稱頌。

  但魔芳馡一句天真的問話卻讓他差點一頭撞死。

  「你怎麼可能看得見他的動作?」

  「他當然看不見,以他的武功,能看出我與幾個人對峙就不錯了。」柳照雪的嘴巴一貫惡毒。

  柳乘風險些氣死。「你的敵人有十個,我怎麼可能連這種事都看不出來?」

  魔芳馡睜大眼,看著他。

  「幹麼?」他問。

  「敵人有十一個。」她說。

  「你當我不會算術嗎?地上的屍體明明是十具。」

  「樹上還有一個。」那是個殺手,只有在他出手時,她才發現那個人的存在。但這樣一個高手仍被柳照雪解決了。魔芳馡因此才更加佩服他。

  柳乘風無言,心裡很嘔。現在是不是武功不好的人就該被輕視?明明這個天底下,不會武功的人比諳武的人多!

  她就這麼在乎一個人的武功強弱--慢,聽說盜神商昨昔的武功也很好,會不會他介紹商昨昔與她認識後,她也像現在對柳照雪這樣地崇拜對方,再不將他放在眼裡?

  他很不想承認,但自己確實在吃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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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夜晚,柳乘風一行人投宿於悅來客棧。

    魔芳馡住一間房,柳家兄弟合住一間。

    半夜,兩兄弟就著一壺小酒、幾碟小菜,秉燭夜談。

    柳乘風先把自己落難的遭遇講了一遍,柳照雪則提了些大鏢局的事。

    而後,柳乘風問:「你怎麼會跟五毒門的人打起來?」

    「我開始調查你的行蹤後,便聽人說你艷福齊天,一人拐了十幾個漂亮的女劍客連夜出城快活。」

    「我那是被迫的。」

    「沒辦法,誰讓你名聲太臭。」

    柳乘風差點氣歪。

    「後來我一路追蹤,就碰到各大派圍攻魔女教的事。」柳照雪續道。

    「你插手了?」柳乘風以為柳照雪不會管閒事。

    「本來也懶得理他們,但魔女教那幫人簡直有病,看到人就說別人要害她們,她們誓死不屈。」天知道她只是在古墓前捉了一個丐幫弟子,探問知不知道柳乘風下落,根本沒對魔女教下手,就被圍上了。「後來魔女教和她們那幫合夥人,大概有五毒門、巨鯨幫、長孫世家……差不多四、五十個吧,說要我為進犯魔女教付出代價。他媽的,全都有病!我就走了。他們開始追殺我,但到半途,他們看實在追不上便放棄了,就五毒門那些混蛋,當我吃素的,死命跟了我一個時辰,乾脆殺掉算了。」

    柳乘風沉吟了一下。「如此看來,魔女教這回事劫數難逃了。」

    「我估計如今已經死得差不多了。」他指著隔壁房間問:「你真要帶那位魔姑娘回家?會很麻煩。」

    「她跟其他的魔女教徒不一樣。」柳乘風把魔女教徒追殺魔芳馡的事說了一遍。「我才奇怪魔女教會突然大肆擴張,不擇手段搜羅幫手,最大的原因便是想殺她。不過她們用的方法太過火,反而引火自焚。」

    「同是魔女教徒,其他人為何要殺她?」

    柳乘風的手指在桌上彈了兩下,輕輕笑了。「這個問題我沒問過她,但我猜答案不外兩個,第一,爭權奪勢,第二,嫉妒。魔女教的武功你也見識過了,並不怎麼樣,但魔姑娘的功力卻比你高深。」

    「這個我承認。」正因彼此都是高手,柳照雪更能瞭解魔芳馡的厲害。不過她的應敵經驗太差,兩人若打起來,她贏不了。「可既出同門,她們師姐妹的武功怎會相差這麼多?」

    這種事柳乘風就不知道了。「她的武功很詭異。我第一次遇見她的時候,她容貌像個五旬老婦,三天後再見,她卻是雙十少女。五天前,她救我出地牢,莫名其妙又老了,直到隔日才返回青春。而且我發現,她恢復後,功力大增。據江湖史記載,魔女教的武功練到最後,是會返老還童的,我不明白她怎麼反而變老了?」

    「九變!」柳照雪兩眼發亮。一樣稀世絕學放在嗜武之人的眼前,就像肉骨頭之於小狗一樣,魅力無窮。

    「什麼?」

    「傳聞有一種功夫叫九變,激發人體潛力,逆反經脈而行。練這種功夫會精力就此突破,突破時好像走火入魔,若於此刻散功,因體內潛力盡被激發,能使人體回復到精神體力最好的時刻。」

    「魔女教的武功傳說可以讓人返老還童,莫不就是九變神功突破後散功的狀態?」

    「很有可能。」柳照雪續道:「練習九變神功者,突破時不散功,則功力迅速累積,每經一次蛻變,功力便能增加一至五成,直至九變功成,天下無敵。但因為體內潛力被過度開發,時長日久,壽算不長。你那位魔姑娘會迅速蒼老再回復,我猜她是在突破時沒有散功,心神大量使用,造成容顏老化,一旦功力平衡,就恢復原狀。但你說見過她蛻變兩回,不知道她之前是否突破過,若有……你最好勸她散功,否則,長此以往,她性命難保。」

    饒是柳乘風平素機智過人,乍聞如此奇功,也是瞠目結舌。

    半響,他撫額。「怎麼有如此變態的功夫?」

    「所以九變已經失傳很久了,就不曉得魔女教的人怎麼會練此奇功?」如有機會,柳照雪一定要弄一份來看看。

    「為了返老還童吧!」柳乘風頭好痛,他知道魔芳馡好武,要一個武癡散功,豈不比殺了她還難受?「女人為了美麗,總是不擇手段的。」

    「魔女教立派也有數百年了,難道她們都沒發覺這武功很有問題?」

    柳乘風睨他一眼。「九變好練嗎?」

    「既稱奇功,自然不好練。」

    「像你這種武癡,古往今來能有多少?」

    「如果你是在誇讚我,我可以告訴你,自有江湖史,能在三十歲以前名列十大高手榜的,僅只四人。」而柳照雪是其中之一,目前排在第五位。

    「魔芳馡的功夫比你更好,可見她有天分也努力。這般人才,百年難尋,能給魔女教撈上一個,已經是她們祖墳頭上冒青煙。」因此,九變神功至今才被發現,也屬正常。

    柳照雪並不在乎魔芳馡的武功比他好或差,他練武只是為了興趣。他身上隨時攜帶一堆小玩意兒,出手基本都使詐,他有一身好武功,但很少使用,不過……

    「哪天她要散功前,通知我一聲,讓我與她過兩招。」他要試試九變的威力。

    一提到散功的事,柳乘風的頭就發脹。他不知道自己有什麼資格,又有什麼理由勸魔芳馡放棄她深愛的武學?

    「那種事……以後再說吧!我被魔女教的人捉走前,接了一趟鏢,護送一批糧食到北方,你先幫我把這件事安排一下。」

    「抱歉,我暫時不想回大鏢局。」

    「為什麼?」

    「尤貪歡在那裡。」

    「她去大鏢局幹什麼?」

    喜新厭舊尤貪歡是江湖三大害之一,風流聲名比起柳乘風更臭上十倍。

    但那傢伙卻是柳乘風的摯友之一,這是她自己說的。柳乘風完全不記得曾答應與她做朋友。

    大鏢局的人看到尤貪歡也很傷腦筋,但他沒有躲避她。儘管他常常趕她回家,可他永遠是當面提,不會背後言人是非。

    柳照雪聳聳肩,起身往外走。

    「你去哪兒?」柳乘風問道。

    「隨便逛逛,哪天尤貪歡走了,我自然會回家。」說完,柳照雪頭也不回地走了。

    柳乘風覺得頭更痛了,為什麼自己如此倒霉,總是被一堆麻煩事纏身,不得清閒?

    他好像什麼事都不必做,每天混吃等死。

    「唉……」真希望天上掉下黃金,再加上幾千幫手,為他把所有麻煩事都解決,那就好了。

    早晨,柳乘風帶著惺忪之氣起床。心裡太多麻煩事,弄得他一夜難眠。

    他正在梳洗,咚咚咚,有人敲響房門。

    他沒精打采地走過去開門,迎面就是一張澄澈透明的笑顏。

    這瞬間,他有種錯覺,彷彿滿心的鬱悶被一點一滴清洗乾淨了。

    「沒吵到吧?」魔芳馡眨著閃亮的大眼看他,手裡獻寶似地端著一碟饅頭、三樣小菜和一大碗清粥。「我讓小兒準備了早餐,一起吃怎麼樣?」

    他在想,要是自己沾滿塵垢的心能常被這樣清潔,應該是件快樂的事。

    心情突然變得很好,他讓開門,請她進來。

    她把餐盤放在桌上,左右張望一下。「怎沒看見二公子?」

    「他有事,先走了。」他洗好臉,走到她身邊坐下。

    「這麼急?」她本想跟柳照雪討教幾招。

    柳乘風很慶幸沒把柳照雪留下來,要不,她現在心裡還有他嗎?

    魔芳馡給他成了一碗粥,送上湯匙和筷子,就像一個體貼的小媳婦。

    他不是第一次被人服侍,她的動作也不算柔雅,但他接過粥,卻覺得有份溫暖直達心窩。

    「謝謝。魔姑娘……嗯,我以後叫你阿馡如何?」

    「好啊!」她並未察覺魔姑娘跟阿馡之間有什麼區別,但他看她的眼神很是柔軟,這讓她的臉有些熱燙。「柳公子……」

    「你叫我乘風吧!老是公子、公子地叫,太生疏。」

    「乘風……」有些繞口耶!她反覆念了幾次才習慣。

    他很喜歡她捲著舌頭念他的名字,那帶點軟糯的聲音,特別的甜。

    「阿馡,我昨晚聽二弟提起,有朋友在大鏢局等我,我們直接會沛州如何?」

    「好啊!」反正她對尚善國不熟,便把前程都托付給他。她相信他會幫她最好的規劃。「那吃飽就上路吧!」

    「我還得準備一些乾糧和飲水。阿馡,你要不要換身裝束?畢竟你是姑娘家,與我孤男寡女同行,易惹生非,不如扮做男子方便一些。」

    「可我沒扮過,不知道扮得像不像?」

    「沒關係,只是掩人耳目罷了!」重要的是,她的鳳凰釵和青衣太明顯,遇到江湖中人被認出身份,肯定有麻煩。所以他找了個借口,讓她改裝。

    她想起以前看過的章回小說,也有那易釵為牟的段子,總難想像,男人與女人相貌身材大不同,該怎麼扮才不會露餡?

    她覺得改裝若不成功,便很噁心,她不喜歡那樣。

    但柳乘風是不可能讓她穿這樣出門,不斷鼓動她。

    「你放心,改裝我拿手,每個試過我手藝的人都誇讚。」

    「你常幫姑娘家做改裝?」問題脫口而出後,她嚇了一跳。自己的口氣好酸啊!「其實……唉,我隨口說說,你別在意……這個……沒事了,你要出門的時候再叫我,我先回房。」她突然不知道怎麼面對他。

    「阿馡。」他想了想,有些事得讓她知道。「我只幫過一個姑娘做改裝,就是那個在大鏢局等我的朋友,她叫尤貪歡,是一個很喜歡裝神弄鬼的姑娘,我因此學了一些易容技巧,雖不精深,但還算生動。」

    「是這樣啊……」她的心有些甜。

    「也許我的外表看起來很花心,江湖人給我的匪號『品花鑒玉柳大少』,聽起來也很風流,但我絕不是個濫情的人。」他希望她能明白真正的自己。

    「喔。」她忍不住想笑,真的很開心。「不過……我沒有質問你的意思,我只是……莫名其妙悶悶的,就亂說話了,對不起。」

    「你對我有疑問,本來就該問出來,這樣很好。」他不喜歡與人冷戰,因為猜測人心太累。可經營一家鏢局,周旋在三教九流中,人際就是一大學問。他一直做得不錯,如今才知心其實累了,與她的直來直往讓他很快樂。

    魔芳馡底下頭,害羞地臉紅了。

    兩人繼續吃飯,再沒人開口說話。

    她偶爾會偷看他一眼,又趕緊將眼神移開。在地牢時,她就覺得他的眼睛特別好看,與他對視,她的魂魄好像要飛入他的瞳孔裡。

    而現在,她感覺他的臉也變得更好看了,有一種特殊的魅力,一直吸引她的目光。

    她有些惶恐,自己老盯著他看,他會不舒服吧?

    柳乘風吃完飯後,把碗放下來。

    「我去準備東西,你先回房休息,我很快回來。」

    「可是……」她不喜歡一個人悶著的,那多無趣,她想跟他一起去。

    但是他說:「你等我回來好嗎?」

    她說不出話了,直覺地不想違逆他,不想讓他難受。

    他拍拍她的肩膀,轉身走了出去。

    直到房門關上,再也聽不到他的腳步聲時,她才摸了摸剛才被他拍過的肩。他的體溫還留在上頭,暖暖的,很舒服。

    但她的心卻有些悶。為了他,她做了自己不喜歡做的事。

    她怎麼這樣想哄他開心、順他的意呢?

    她漸漸地變了,不再像以前那麼灑脫自在,想幹麼就幹麼。

    她有些惶恐,為了他而改變自己,是好、還是不好?

    柳乘風沒有誇大,他的改裝易容技巧真的很好,不過給她加深了膚色,眉毛畫濃一點,她就像個俊俏的小伙子。

    他特地給她選了一件領子比較高的衣服,掩飾她沒有喉結的頸部。

    他本來還準備了藥粉要替她填平兩邊耳洞,後來發現她根本沒有耳洞,他稀奇地看了她好久。

    她問:「尚善國的姑娘是不是都穿耳洞,我要不要也去穿一個?」

    他捏著她的耳垂,輕輕地揉著,笑得一臉燦爛。

    她看得一陣暈眩,他的笑實在好閃亮。

    「你這樣很好。」他說。

    她的臉立刻紅了,心中決定,為了他的誇讚,她一輩子都不穿耳洞。

    他們買了兩匹馬,一路緊趕,兩天半後終於到達沛州。

    此刻正是上午集市最熱鬧的時候,城裡不宜騎馬,所以他們牽馬而行。

    柳乘風好像認識全沛州的人,到處都有人跟他打招呼,尤其是姑娘家。

    魔芳馡發現街道兩旁的高樓上,時不時總有妙齡女子,或揮手、或揚著絲絹,嬌滴滴喊著:「柳大少,好久不見。」更有那大膽者,直接與他相約黃昏後。

    她記得他說過,他雖有「品花鑒玉柳大少」之稱,但從不風流花心。對照眼前情況,他的話顯得好單薄。

    她心裡又有一股悶氣聚集,不喜歡、討厭那麼多姑娘與他糾纏不清。

    她不清楚這種煩躁的情緒是什麼,只是胸口很堵。

    柳乘風跟每一個人打招呼,不管對方是商人、農夫還是倚門賣笑的窯姐兒,他同樣不失禮數。

    他相信一件事,人脈就是錢脈,誰知道現在路邊一個小乞兒,會不會是未來的大將軍?也許過幾年,他們會成為大鏢局的客戶,豈能得罪?

    因為他這種觀念,大鏢局在他的經營下蒸蒸日上。

    他不停地對每一個人笑著,笑得嘴角發僵。

    這一路走、一路笑,明明只有一刻鐘的路,他們走了半個多時辰才到。

    進了大鏢局,柳乘風長吁口氣,一股疲累從骨頭裡鑽出來。

    「你不舒服嗎?臉色不太好。」魔芳馡關心地問他。

    他這才收斂笑容。「沒什麼,只是有點累。」

    她看他都不笑了,果然不對勁,便伸手拉過他的韁繩。

    「我幫你把馬牽到馬廄,你去休息——」她還沒說完,一道帶著桂花香氣的身影便從牆邊撲過來。

    柳乘風沒發覺,他太累了,況且他功夫也不好。

    但魔芳馡看得很清楚,那是個姑娘,二十來歲模樣,嬌艷的臉蛋、窈窕的身材,整個人火辣辣,像一株盛放的牡丹。

    「阿風——」女人發出了軟糖似的嬌呼。

    柳乘風打了個哆嗦,回過神來。

    「你幹什麼?」他伸出手,想要接人,卻因看不準目標而有些慌張。

    魔芳馡積了一路的火氣終於爆發。為什麼女人看到他,就像蝴蝶看到花?尤其是這個女人,居然還投懷送抱!

    她彈了彈指,一道指風將女人打得倒飛出去,跌進草叢裡。這樣做有兩個好處,第一,女人不會摔傷,第二,女人碰不到柳乘風。

    大鏢局是柳乘風的家,不管她再吃醋,都不會在這裡動手打人。

    柳乘風瞠目結舌。「這……我以為應該掉在這個位置的,怎麼會……」他看看自己的手,再瞧一眼女人墜落的位置。「不過也好,摔在草叢裡不疼。」

    草叢一陣??聲響,女人頂著滿頭泥沙和雜草狼狽地爬出來。

    她大叫:「誰打我?」

    魔芳馡哼了一聲。

    柳乘風縮一下肩膀。他是不是聽錯了,魔芳馡的哼聲裡有好重的酸氣。

    「阿馡,這個……」

    魔芳馡別過頭,就像個正在鬧意氣的孩子。

    柳乘風有點想笑,她連吃醋時的表情都特別可愛。

    「我跟你介紹一個人,喜新厭舊尤貪歡,她是古今中外最沒有節操、最善變的大色狼,你記住了,千萬別私下跟她相處,當心被她佔便宜。」

    魔芳馡眨眨眼。「你怎麼這樣說一個姑娘?她名聲都敗壞光了。」她的心眼不大,愛吃醋,但個性正直。

    柳乘風欣賞她的坦率,跟這樣的人在一起,永遠不必勾心鬥角。

    他笑得越發歡快。「因為我說的是事實。」

    女人……也就是尤貪歡氣鼓鼓地來到柳乘風面前。她一路走,頭上還一路掉草屑。

    「你——」她才想開罵,心思就被魔芳馡拉過去了。江湖上的俊男美女不少,就連她自己也算佳人一枚,但身為江湖兒女,總難免沾染一些武林習氣,或霸道、或威猛、或儒雅,就脫不了一個「英」字。

    可魔芳馡不同,她清純如水,澄澈、透明,不含一絲雜質。

    尤貪歡的眼睛亮了起來。「不知姑娘貴姓芳名?我叫尤貪歡,人稱江湖三大害中的喜新厭舊就是我。其實喜新厭舊是人的本性,哪裡有什麼好與壞?不過多數人都很虛偽,即便有此癖好,也不敢公開承認,與他們相比,我就是個再誠實不過的好人。」

    魔芳馡很驚訝,她怎能一眼看出她的偽裝?但接下來,她就被尤貪歡一番看似自貶,實則自褒的話惹得笑出來。

    這個人居然這麼正大光明承認自己的惡習,還一副要將它發揚光大的樣子,若不是沒腦子,就是臉皮比牆厚。

    「不要臉。」柳乘風給了答案。

    魔芳馡掩著嘴,笑個不停。

    尤貪歡氣得頭頂冒煙。「柳乘風,你是嫉妒我桃花比你旺是不是?居然拆我台,你才不要臉!」她伸手去拉魔芳馡。「姑娘,你看他成天笑嘻嘻,不是好東西,他心狠手又辣,你千萬別靠近他,會吃大虧的。」

    「你怎麼知道我是女的?」魔芳馡很好奇。

    尤貪歡心裡也有相同的情緒——好奇。一般被她這樣拉來扯去的姑娘,都要生氣,為什麼眼前這個不發火?

    她伸手在魔芳馡的胸口按了按。

    「只有女人才有這樣的胸吧!」

    她以為魔芳馡會一掌打過來,但魔芳馡一臉恍然大悟。

    「原來如此,我若要再扮男裝,會注意的。」

    結果是柳乘風打落了尤貪歡的魔爪。

    「吃夠豆腐了吧?沒吃夠,我可以派人送你去醉香樓,隨你愛在裡頭玩多久,我幫你付錢。」

    尤貪歡人精也似,怎會看不出柳乘風對魔芳馡的偏愛。

    她摸著手掌嘀咕:「小氣鬼。」

    柳乘風沒理她,只對魔芳馡道:「阿馡,尤貪歡生平最好收集美人圖,不分男女,只要她看上眼,就會死纏爛打求人家讓她繪一幅畫像,一旦目的達成便甩手走人。曾有位武林俠少,被她美色所迷,以為兩情相悅,豈知畫成,她翻臉無情,惹得少年公子傷心欲絕,落髮為僧。所以不管她跟你說什麼,你都別相信,她只是想畫你而已。」

    「你也被畫過嗎?」

    「我的眼光沒那麼差吧?」尤貪歡插口。「阿馡姑娘貴姓啊?」

    「阿馡就是阿馡,你管她姓什麼?」魔芳馡的姓是個禁忌,柳乘風絕不會洩漏。「她現在的目標是老二,不過老二根本不理她。」

    「柳二公子?」魔芳馡想起容顏清新、如雲似霧的柳照雪,再看一眼柳乘風。「我覺得你比較好看。」

    柳乘風一貫沉穩的臉上閃過一抹尷尬。

    尤貪歡哈哈大笑,「想不到號稱江湖第一風流客的柳大少也有臉紅的時候,我承認,現在的你比二公子更迷人。」

    「那你要畫他嗎?」魔芳馡問。

    尤貪歡一副饒有興味的樣子。

    柳乘風趕緊道:「我可沒有興趣被畫。」

    「畫一次吧!」魔芳馡勸他。

    「為什麼一定要讓她畫我?」尤貪歡畫圖的時間很久,期間,她與被繪者同吃同住,毫不避諱。任何有腦袋的人都不會喜歡被她盯上,而柳乘風一向正常。

    「畫過之後,她就不會再對你感興趣了。」她覺得,與其千日防賊,不如讓賊一次偷光,省得麻煩。

    這答案讓柳乘風和尤貪歡同時流了一身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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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魔芳馡住在大鏢局,柳乘風對她非常慇勤,她到達的第一日,就有商舖流水一樣地送來各式衣服鞋襪任她挑選,連她住的房間都進過了特別佈置。

    這番待遇令尤貪歡嫉妒不已,因為她拜訪大鏢局的時候,柳家兄弟根本不理她。

    可也因柳家兄弟沒特別招呼她,尤貪歡才喜歡三不五時來這裡晃一圈。她的名聲太差,不管到哪裡,總惹白眼,柳家兄弟的不在乎,反讓她輕鬆。

    魔芳馡聽著尤貪歡的抱怨,心裡卻沒有多大的喜悅。

    她覺得柳乘風特別招呼她,是因為彼此不相熟,才要多點熱忱,建立關係。至於尤貪歡,她把大鏢局當自家廚房晃蕩,自然沒人當她是外人。

    與尤貪歡相比,她和柳乘風的關係還是太疏離。

    她與他,認識地太晚。

    晚上,他們一起吃飯,尤貪歡知道柳乘風喜歡吃魚,便特意與他搶。

    魔芳馡看著他們打鬧,心裡一片酸風醋雨。

    她有些惱怒,為什麼自己不早一點認識他?

    因為懷著怒氣,所以不管柳乘風對她多體貼,她都無法打從心裡笑出來。

    柳乘風應該也發現了,因為他的精神有些無奈。

    魔芳馡一方面覺得抱歉,惹他不快,一方面又控制不了自己的嫉妒。她不想看到柳乘風和尤貪歡追來打去的樣子,但她更討厭心緒起起伏伏的自己。

    吃完飯,柳乘風就說奔波幾天累了,讓她早些休息。

    尤貪歡站在他身邊,陪他一起送自己回房。

    她變成一個客人,教她更生氣。

    但她也沒說什麼,就忍著一肚子鬱悶回房,重重地關上大門。

    只剩自己一個人,她的眼開始發酸,有些霧氣凝聚,她又用力將它們眨掉。

    她沒漱洗,也不想睡覺,便把隨身攜帶的《傳奇》翻出來看。這是她最喜歡的一本書,一直用油紙包著,貼身收藏,就連遇刺落海,她也把書保護得完好。

    《傳奇》寫的是盜神商昨昔和名捕蘇覓音的故事,她很崇拜他們兩人,身份相對,卻能排除萬難、相依相守。

    當柳乘風在地牢中替她挨了一記暗器,她拚命帶他逃出生天時,她就知道,自己對這個男人有了情意。

    那種滋味很甜,就算在逃亡中,她也覺得他們是彼此的唯一。

    當她答應跟他到大鏢局的時候,她認為自己找到了生命中的另一半。

    但她不知道,他在大鏢局裡有這麼多事,和一個非常要好的朋友。

    而更讓魔芳馡吃驚的是,自己的嫉妒心如此之大。

    她明明看得出,柳乘風和尤貪歡之間沒有曖昧,但她仍對他們之間的投契吃醋。

    她覺得好頭痛,這樣的自己好討厭。

    當商昨昔和蘇覓音在一起的時候,也遇過這樣的問題嗎?書裡沒寫,所以她不知道。

    她放下書,歎口氣,頭好痛。

    看書的時候,她以為愛情如蜜甜,誰知落到自己頭上,卻像一團亂麻,把她整個人、整顆心都纏得亂七八糟。

    她有一種落入陷阱,無處可逃的感覺。

    好悶啊……她抱著腦袋,在房裡團團轉著。

    但不管她走幾圈,心頭的鬱悶並未減少。

    她實在忍受不了了,便打開房門來到庭院,一招一式地開始打起拳法。

    她很專注,每一招、每一式都像從書上印下來地那麼精準。

    其實在懷陰島,魔芳馡並不是天賦最好的人,但她絕對是最用功的,因為她喜歡練武,愛極了不斷變強的感覺,所以她成了教內第一高手。

    她練武的時候心無旁騖,連柳乘風來到她身邊,她都沒發現。

    她把拳法打了一遍又一遍,從天黑到天亮,到日上中天,她依舊練著。

    柳乘風看她的眼神已經從驚訝變成憂慮。她這麼愛武,他怎麼告訴她,那功夫再練下去,她就要沒命,最好是散功?

    要一個武癡放棄武功,可能比殺了她更痛苦。

    但現在,柳乘風看著她一步步走向死亡,他的心卻比死還要悲涼。

    第二天了,他試著呼喚魔芳馡的名字,希望她停下來,休息一下。

    可她沒反應,依舊是那一套拳法,無數次地反覆練著。

    以前,柳家也有一個人像她這麼瘋狂,那便是柳照雪。他曾經為了一套劍法,苦練七天七夜,功成那日,他也虛脫累倒了。

    柳乘風知道,像他們這樣的武癡,專心於武學時,便聽不見任何聲音。他喚不醒她,有些嫉妒武功在她心裡佔據的大位。

    他不確定她什麼時候會累倒,便把工作都搬到庭院裡,一邊處理行鏢運貨事宜,一邊記賬算錢。

    漸漸地,庭院的一角多了一張長榻、一方圍帳,柳乘風就在裡頭吃睡。

    他陪著她,寸步不離。

    幾次尤貪歡說有要緊事找他,他也不理,氣得尤貪歡說:「早晚讓你後悔!」

    柳乘風根本不相信她能對他怎麼樣,於是,尤貪歡被他氣走了。

    柳乘風住在庭院的第五天,那吐息開合聲終於停止了。

    他走到魔芳馡身邊,看著那近在咫尺的臉龐,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滋味。

    之前,她週身的拳風凌厲到他稍微靠近,就有被大卸八塊的危險。

    他一直靠近不了她,一直只能遠遠守著,一直……那懊惱讓他的心糾結成團,氣自己的武功為什麼這樣差?

    魔芳馡坐在地上,呆呆地看著天上的浮雲。

    半晌,她笑了起來。自己真傻,為什麼要嫉妒尤貪歡認識柳乘風比較久?時間是不可能追得回來的,但她可以在未來的日子裡,加深與柳乘風的相處,弭平這份缺憾。

    她決定了,再也不為這種事生氣,她要像練武一樣,一心一意地對待柳乘風。

    柳乘風在她身邊坐了下來。「什麼事這樣好笑?」

    她看著他,春風似的眉眼下是一抹桃花笑,難怪尤貪歡說他是江湖第一風流客,這樣恍若盛開桃樹的男人,怎能不瀟灑多情?

    她靠向他的肩膀。「尤姑娘真的沒想過畫你嗎?」

    「她喜歡的是美人,容顏清俊,儀態萬千,不是我這樣氣質取勝的人。」口氣有些撼恨。「其實男人應該看內涵,不是外表。」

    她拉著他的手,笑彎了腰。

    他輕輕地摟著她。她笑起來的時候,好像風吹過小溪,吹起陣陣漣漪,那麼清新,那麼可愛。

    真難想像,這樣一個嬌嬌弱弱的小姑娘,武功如此高強。

    可她的強悍是用生命換來的。

    唉……他心裡很為難。「阿馡,你很喜歡練武嗎?」

    「喜歡啊!只要努力,就一定會有收穫,所以我練武的時候,心情總特別快樂。」

    「如果我讓你別再練武呢?」

    「為什麼?」

    「只是一個假設,這世上大部分人都沒有武功,你想像一下,如果你也沒有武功,你會怎麼樣?」

    「我討厭這種假設。除非你有很好的理由說服我,否則我拒絕回答這個問題。」

    難道要他告訴她,練武會讓她短命?他回想這五天,她對武學的癡迷和狂熱……他說不出口。

    「沒什麼,只是你太厲害,讓我很難堪。」他希望她快樂,因此,那些不開心的事,暫時還是別提了。他岔開話題。「你餓不餓?我讓人給你準備飯食。」

    她摸摸肚子,這才發現自己真的餓壞了。

    「好啊!多煮一些,我肚子都扁了。」

    「你跟老二一樣,就是個武瘋子。」幸好,他很懂得照顧這樣的人。「你先去洗澡,我去吩咐廚房做菜。」要準備些清淡、易消化的菜餚,才不會傷了她的身體。

    他送她到客房,然後來到廚房,半途,卻接到一個晴天霹靂的消息——


    尤貪歡走了,但留了一顆大炮彈給大鏢局——兩個魔女教徒。

    真是見鬼了!尤貪歡怎麼會跟魔女教的人走在一起?

    柳乘風看著兩個連二十都不到、容顏冰冷的姑娘,好頭大。

    他問:「是尤姑娘帶你們進來的?」

    小姑娘戒備地看著他,一句話不吭,只遞給他一張紙條。

    那上頭的字,他一看就知是尤貪歡的手筆。

    紙條上寫著:孤女二名,煩請收留。

    他瞧兩個姑娘頭上的鳳凰釵,就知她們是魔女教徒,哪是什麼孤女?尤貪歡還想騙他。

    該死的尤貪歡、天殺的女惡魔!她難道不知道,現在整個武林都在搜捕魔女教徒,他若收留兩個姑娘,一旦被發現,大鏢局禍患不遠。

    他沒有想魔芳馡也是魔女教徒,即便有人發現了她的身份,他也會不擇手段保護她。

    可是兩個小姑娘……她們也許年輕、不解世事,但要柳乘風冒著整個大鏢局被剷平的危險收留她們……

    「兩位姑娘貴姓芳名?」他問。

    小姑娘們抿著嘴,沒回答。

    「你們是怎麼認識尤姑娘的?」他再問。

    小姑娘們保持沉默。

    「尤姑娘可曾告訴你們,到這裡要做什麼?」他捺下脾氣,拋出第四個問題。

    小姑娘們的嘴巴硬是不開。

    柳乘風一陣厭煩。既然想要別人的幫助,就要坦誠點,她們什麼都不說,卻要他犧牲一切保護她們,他看起來像個熱血昏頭的呆子嗎?

    「兩位姑娘想必有難言之隱吧?既然如此,柳某不便相逼,兩位姑娘且在此處休息,柳某告辭。」他一走出門,就聽見後頭傳來重重地落閂聲。

    柳乘風被氣得反笑出來。她們真是把他當賊了。

    問題是,這裡是大鏢局,不是魔女教,她們就不懂得尊重一下他這個主人嗎?

    他不想維護這樣的人,又擔心魔芳馡發現他對她的同門見死不救會生氣,她們畢竟是師姊妹,基本情分還在,而且他也不忍把兩個姑娘丟出去送死。

    怎麼辦?他捻著手指,思考有沒有兩全之策。

    半晌,他伸手招過一名鏢師,在對方耳邊說了幾句話。

    當晚,廚房給兩個姑娘送去一份摻了散功藥的晚餐,把她們的武功都廢了。

    柳乘風聯絡人牙子,將她們賣到沛州有名的大善人楊府裡做丫鬟。

    楊府的老太君是出了名地待人慈和,而且楊家有兩個兒子在京裡做官,所謂民不與官鬥,江湖再怎麼搜捕魔女教徒,總不至於打進官府中人的府邸殺人吧?

    這一招既能保住兩個姑娘的命,又不必拿大鏢局的前程冒險,兩全其美。不過從此以後,兩個姑娘要靠自己的雙手掙飯吃了。

    柳乘風才不管她們做不做得了婢女的工作,他對她們沒有責任。

    他這一切做得很隱秘,除了幾個心腹,無外人知曉。不過……

    他送兩位姑娘出大鏢局時,她們極力掙扎,他居然被打傷了。

    柳乘風第無數次反省自己低微的武功,是不是該下一番苦心修煉了?但是……好麻煩啊!

    「總鏢頭,你還好吧?」一個鏢師問他。

    柳乘風摸著稍稍泛疼的胸口 ,不說話。練不練武是個很難抉擇的問題。

    「屬下去請大夫。」鏢師轉身往外走。

    「不必了。」柳乘風喊住他。「我沒啥大礙。你去傳書給二爺,告訴他,該回來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兩個魔女教徒在大鏢局出現的事若洩露出去,大鏢局肯定有麻煩,可若有柳照雪這江湖排名第五的高手在,那些衛道人士想挑釁,也得掂量掂量。

    「是。」鏢師走了。

    柳乘風繼續揉胸口,悶悶的,有種喘不過氣的感覺。

    但他又不想看大夫,那些藥好苦。

    他想到正在客房休息的魔芳馡,若能請她為他治療,不必一個時辰,他便能痊癒——

    可柳乘風不好意思說,自己遜到被兩個弱女子打傷了。

    他外表隨和,其實是個死要面子的人。

    柳照雪應該也能幫他治傷吧,真希望二弟快點回來……


    柳乘風打心底佩服魔芳馡,她先前練拳、連打五天五夜,才休息一晚,次日清晨,換把劍,又繼續練了。

    難怪人家這麼厲害。高手都是練出來的,不是想出來的。

    柳乘風知道,自己這輩子是成不了高手了,因為他只會去想要不要練武,卻不想親身實踐。

    他站在廊邊,看她舞劍,手腕翻飛——

    「呃?」他眨眼,明明看見她掠上半空了,怎麼下一瞬,卻出現在他眼前?

    「阿馡,有事嗎?」她看他的眼神不太好。

    「你受傷了?」她捉起他的手腕。

    「你怎麼知道?」

    「我聽見你的呼息不順。」她兩指點在他胸前,手掌往他胸口一拍,他覺得自己像個久咳不愈的病患,突然間,所有的病灶被除了乾淨。他深喘口氣,身體前所未有的輕鬆。

    「是誰打傷你的?」她臉色陰霾,很像暴風雨來臨前的夜晚。

    他不好意思說,打傷他的是她兩個師妹,而小姑娘們當時已經服下散功藥,一身內力去了七、八。

    「我跟局裡鏢師過招,不小心受傷,不是什麼大問題。」

    她想起他說過,武功不是全部,他還會品花、鑒玉、書畫、下棋等等無數技藝。

    她認為他說得有理,武功高強並不能代表一切,但如果功夫爛到連 跟人過招都會不小心受傷,是不是太差了點?

    「乘風,我教你幾招防身術如何?」

    他還沒有遜到要學防身術的地步吧?高超劍法來幾招還差不多。不過他只想開開眼界,並不想練它。

    「很簡單的,只要你腿腳和輕功配合得好,即便遇上華山劍陣,亦能撐上十招不敗。」當然,如果是她的話,華山劍陣根本困不住她。

    「有沒有這麼神奇?」華山劍陣很厲害。

    「你跟著我做。」這套步法是她自創的,結合了五行、八卦,威力稱不上絕倫,但其中自有神通。

    「還是不要了,我——」他不想練武。

    她卻不給他拒絕的機會。「乘風,快點做。」

    「可是……」

    「乘風,請你移動手腳,不要動口。」因為是為他好,所以她很堅持。

    柳乘風歎口氣,只好閉嘴。但看了一會兒她的示範,他呆住了。

    他的武功是差,但他也知如何鑒賞,魔芳馡教他的這一套步法非常奇妙。

    他心裡感到一點悲傷,這麼喜愛武學、又有天分的人,終有一天,她卻得散去全身功力以保性命。老天真是不公平。

    「你別只是看,一起做。」她希望借這個機會拉近與他的距離,所以催促他更甚。

    「喔!」柳乘風回過神,跟著比劃起來。

    但不到一刻鐘,他便後悔了。

    魔芳馡是個像水一樣的女人,很溫柔,也很體貼,柳乘風最喜歡她天真中帶著執拗的性子。但當那性子用在他身上時,便一點都不好了。

    「你的手不對,別靠手腕發力……你的腰呢?沉腰……腳,腳要往前踏……不對,踏左邊,再偏一點……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一刻鐘,她的嘴巴都沒停,反覆的揪著他罵。

    一刻鐘,他活得好似身在地獄。

    一刻鐘,如一年那麼長。

    「呼呼呼……阿馡,我們休息一下好不好?」他喘著,好累。

    「你連第一步都沒有練成,怎麼可以休息?」如果是別人,練好練壞,她才不管,但柳乘風不行,他雖不是純粹的江湖人,卻是個鏢師,長年走南闖北,說不準什麼時候遇到意外。她可以保護他,但她不一定次次趕得及,萬一怎樣,她會抱憾終生。

    因此她一定要訓練他,讓他擁有自保的能力。

    「乘風,你天賦不錯,可惜底子太差,剛練得時候難免辛苦,但只要撐下去,你一定行的。」她鼓勵他。

    他已經眼花了。不成,再繼續下去,他可非栽在這裡不可!怎麼辦?

    「阿馡,我知道你是好意,可我一定要學這個嗎?」

    「這是最簡單的。」

    他想死,這麼 刁鑽的步法還簡單?那困難的是什麼?

    「阿馡……」他拐著彎想把她的心思從練武上轉開。「你這套步法叫什麼名字?」

    「無名。」

    「啊?」

    「我沒想過名字,所以叫無名。」她邊說,邊拉起他的手。「你說話歸說話,手腳別停下來。」

    他背脊一陣涼。江湖裡,不時有人自創武功,並且取一個神氣的名字,比如「九天十地唯我獨尊神功」。通常,名字取得越響亮,威力就越普通——想也知道,精力全用來想名字了,攤分到武學上的,能剩多少?

    神通子在排江湖十大高手時就說過,那些名號越普通,絕學越不起眼的,往往擁有不為人知的威力。

    這道理用在魔芳馡這套「無名步法」上,同樣行得通。一心只追求結果,而不在乎其他的武學,它博大精深,它……

    「乘風,你倒是快一點啊!慢吞吞的幹什麼?」她催促著。

    柳乘風想仰天長嘯,這樣的武功肯定非常難練,他不要練了,饒過他吧!

    「乘風,你 今天至少要學會一招。」她下了最後通牒。

    他只覺自己被一道天雷劈了。


    柳乘風度過了生平最辛苦的一個早晨後,便癱在賬房裡,有氣無力地聽著老張頭報賬。

    真的好累,但想不到那麼困難的武功,他竟學成功了,雖然只有一招,而且還走得七零八落,但畢竟有了模樣。

    魔芳馡說,這套無名步法總共九招,他差點去買煙花來放,慶祝自己的苦日子只要過九天。

    但她又說,九九歸一,也就是說九個步法,最後要演變成八十一種變化。

    柳乘風聽到這個壞消息後,就再也提不起精神。

    他連午飯都沒吃,就躲進賬房裡,開始想,有什麼辦法可以讓魔芳馡打消教他武功的念頭。

    「總鏢頭,這個月的帳都念完了,可還有問題?」老張頭問。

    「樓倉、會州、豐揚三地換了新賬房是吧?新人做事,難免出錯,讓他們不必急,把帳算清楚了,再送上來。」柳乘風趴在那裡,好像神遊天外,但老張頭說的每一句話都在他心裡繞了三圈,才做出決斷。

    老張頭抹了下額頭的汗,那三本帳都是他審過的,他知道有問題,但人家用大量珍寶塞他的嘴,他就想,一點點小事,應該看不出來。尤其,那時候柳乘風還在外頭,老張頭以為他趕不回來,這個月的帳會由柳照雪負責,柳照雪武功很好,但不懂算賬,要騙他很容易。

    想不到,柳乘風還是回來了,還被他抓了包,老張頭後悔得要命,早知道就別為了一時貪心,沾這一身腥。

    別看柳乘風平時很好說話,他最恨背叛,從他掌管大鏢局起,就沒哪個叛徒可以直著走出大鏢局。

    「對不起!總鏢頭。」老張頭只希望柳乘風能饒他一命。

    「老張頭,你這次收了多少銀子?」柳乘風掩嘴打個哈欠。

    老張頭腿一軟,跪了下去。「總鏢頭,屬下知錯,請總鏢頭看在屬下多年勤勉的份上,饒了屬下這次。」

    「只有這次嗎?」柳乘風不是見不得犯錯的,但是一而再、再而三,就不可饒恕了。

    他的手指在几案上輕敲著,每敲一下,老張頭跪在地上的身體就顫抖一下。

    但老張頭不敢有絲毫動作,他知道柳乘風功夫不好,要殺柳乘風很容易,可他太聰明,一定是鋪好所有後路,才會揭穿陰謀。一旦妄動,不只他,連他的家人都會死無葬身之地。

    老張頭只能提心吊膽地等著柳乘風的判決。

    半晌,柳乘風揚起唇。「聽說你閨女生病了?」

    「不關她的事!」老張頭下得跳起來。

    「你是為了替她治病,才昧下良心收錢吧?」柳乘風輕輕笑著,週身彷彿飄滿了桃花,當他斜眼看老張頭時,那微微飄動的頭髮似乎也滿是桃花香。

    這是一幅非常美麗的畫面,但看在老張頭眼裡,卻比地獄更恐怖。他的呼吸越來越急促,整個人快瘋了。

    「不關她的事、真的不關她的事……是我鬼迷心竅……總鏢頭罰我吧,求求你,別動我閨女,求求你……我給你磕頭……」他的腦袋在青石地面上撞得砰砰響,血都流出來了,這也使他越來越不理智。

    柳乘風沒說話,只是淡淡地看著他。

    房裡的氣氛越來越緊張,好像一個塞滿火藥的桶子。

    突然——

    「乘風。」魔芳馡的呼喚聲在門外響起,成了點燃火藥的引信。

    柳乘風驚叫道:「阿馡!」

    「你要殺我閨女,我就殺了你!」老張頭忽然瘋狂了,紅著雙眼,撲向柳乘風。

    柳乘風眼睜睜看著那掌擊向自己胸口,唇角的春風笑變得冷厲。老張頭以為他沒做任何準備就來?未免太小看他了。

    他本想饒老張頭一命,但他自己找死,就怨不得人了。

    柳乘風把手放在腰帶上,那裡藏著江湖中最歹毒的暗器——暴雨梨花針。

    他正想扣動機簧,砰,大門突然被震裂,一道窈窕的身影快如電閃地掠過柳乘風身邊,將老張頭打飛出去。

    柳乘風立刻鬆開暗器,趕過去。

    「阿馡!」眼看那纖掌落下,老張頭小命難保,柳乘風急道:「別殺他。」

    魔芳馡的手掌堪堪停在老張頭前額,她皺眉。「他要殺你!」

    「只是個誤會。」柳乘風轉過頭。「老張頭,你做的事雖其罪難恕,但情可憫,看在你為大鏢局工作十餘年份上,留下一臂,便饒你性命,限你三日內離開沛州,不要再讓我看見你。」

    老張頭沒想到自己能撿回一條命,呆呆地看著柳乘風。總是笑得很春風的總鏢頭,今天有些疲憊,失望讓他的眼神蒙上一層陰影,他憶起自己在大鏢局做事近十年,柳乘風待他如骨肉腹心,若閨女病倒時,他老實求救,柳乘風會幫忙吧……

    但此刻想這些都已經太遲了,他慚愧淚下。

    「對不起,總鏢頭,謝謝你,總鏢頭……」他給柳乘風磕了九個響頭,自斷一臂,轉身離去。

    魔芳馡一直警戒地看著老張頭。不管他現在的樣子多可憐,他曾對柳乘風動手,她就不喜歡他。

    直等到老張頭的身影完全消失了,她才放下警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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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書房裡,柳乘風把老張頭的事跟魔芳馡說了一遍,她沒說話,對於不瞭解的東西,她一向不隨便發表意見。

  他問道:「你找我有事?」今天不是練完了嗎?如果還要練第二招,他就要去找個地方躲起來。

  魔芳馡拉著他走到長榻邊。「你練了半天步法,很累吧?我幫你鬆弛一下筋骨,你明天才好繼續連。」

  他聽到前半句,很感動,但後半句就讓他頭皮發麻了。

  真要一直練下去?九九八十一種變化,得練兩個多月,而且還保證學不會——這不是他妄自菲薄,實在是這種步法對身體素質的要求太高,他無能為力。

  她讓他坐下來,躺在長榻上,看著他游移的目光,知道他心裡排斥這樣辛苦的練武。

  但她是為他好,希望他能明白她的一番苦心。

  她把內力集中在掌心,輕輕地貼在他的肩上。

  「唔!」他喊出來,好酸,好疼。

  「一下子就好。」她安撫他。「你太久沒練武,筋骨有些僵硬,以後你天天走完步法,我就替你按揉一回,很快你就不會覺得痛了。」

  「天天」兩個字像一道雷,打得他頭昏眼花。

  她真想把他訓練成一個武功高手?老天爺,這樣的日子不是人過的……

  不行,他絕對不要變成她或柳照雪那樣的武瘋子。

  「阿馡。」他抬起手拉住她的,細長的鳳眼直勾勾盯著她。

  他只覺得自己被那片漆黑的夜空吸進去了。

  他的眼睛實在太迷人,教她呼吸困難。

  他將她拉近自己,漸漸地,他的鼻子抵住她的,交換著彼此的氣息。

  他心裡泛起一種奇妙的感覺,明明房裡沒焚香,為何他卻聞到一股馨香?

  他偏頭,將兩人的唇調整一個合適的角度,吻上她。

  一開始,他的唇只刷過她唇角,落在她頰上。

  她嚇了一跳,眼睛睜得大大的。

  他有些不好意思,居然出糗,於是重新調整角度。這一次終於吻到了,卻在一觸及之時,兩人又嚇得身子往後一彈。

  她低頭,雙頰發熱,心臟跳得像要蹦出胸口。

  她嬌顏緋紅的樣子,讓他又歡喜,又有一股焦躁。

  「阿馡……」他開口,聲音沙啞得不成調。

  「嗯?」她微抬頭,稍稍上揚的眸子牽起了醉人的情絲。

  「可以嗎?」他渴望碰觸她,她的手、她的臉、她的唇、她的全部。

  她又低下頭。

  柳乘風辛苦地等待,感覺心裡的焦躁益發翻湧。

  良久,才見她不著痕跡地點了點頭。

  他狂喜,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湊近她,輕吻一下,發現她在發抖,其實他的手也在一直顫著。

  細碎的吻不知道互相碰了幾回,終於,他們忍受不了這樣輕淺的碰觸。

  他張嘴,徹底地將她的唇含入,他的舌頭碰到她柔軟的唇瓣時,一股酥麻竄過兩人體內。

  她呆住,知道他在吻她,不同於剛才的輕碰,這是一個確確實實的吻,既深入,又纏綿;但她感覺不出這吻是甜是苦,因為她太緊張了。

  她的心、她的眼只能裝進他迷人的黑眸,再也存不進其他東西。

  他彷彿也被這情況嚇到了,身子一震,離開了她。

  「阿……阿馡……」他喊著她的名字,喉嚨被情火燒得乾啞。「你生氣嗎?」

  她聽見他的問題,卻不知道怎麼反應。

  「如果你不生氣……我……我可不可以……再吻一次?再一次……」他摸著她的臉,細細滑滑的,讓他的心跳增快。

  這回,她曉得要回答,卻發不出聲音,好半天,她煩了,乾脆點頭。

  他心裡湧起一股狂喜,立刻靠近她。

  「阿馡……」他輕吻她。「你覺得怎麼樣?可以嗎?」

  魔芳馡卻覺得他好煩,為什麼一直說話不做事?

  她迅速地貼近他,芳唇吻住他的。

  他像被針扎到一般,狠狠一震。

  緊接著,她感覺到柳乘風喘了口氣,他的手環上她的腰。

  他的長舌試圖撬開她的唇,突入她唇腔。

  這種親密讓她的身體一下子軟了,倒向長榻,整個人壓在他身上。

  他吻得更激烈,吸住她的下唇,用力舔吮。他的舌頭刷過她的牙齒,每一回的探刺都讓她身體發顫。

  她體內好像燃氣了一把火,灼烈的情慾放肆奔騰著。

  她鬆開牙關,任由他的舌頭長驅直入,和她的丁香纏綿。

  只要他的舌頭一捲住她的,她便覺得身子更熱,尤其是下腹部,那是悶熱中帶著淡淡的濕意。

  她的嬌軀情不自禁地廝磨著他,讓兩人的身體擦出更多的火花。

  「嗯,乘風……」不知為何,兩人的身體越靠近,她就越覺得焦躁。「乘風……乘風……」她想要的不是這個……不對,是這個,又不像這個……她不曉得該怎麼說,總之,她想更親密地觸碰他。

  他被她欲泣的眼一瞥,腦子就暈了。

  「阿馡……」他一隻手探向她衣襟,深入那片嫩滑的肌膚中,另一隻手則托著她的翹臀,按向自己的身體。

  他的手掌在她臀部捏了一下。「啊……」她埋入他胸膛,不停地搖頭。「乘風,別……啊!」

  「對不起。」他以為傷到她了,趕緊鬆手。

  但這反而讓她更難受。她都不明白自己了,他摸她,她好心慌,忍不住就想躲,可他不摸她了,她心碎,只想他做得更多。

  「乘風……」她不敢看向他,只好繼續埋在他胸前,把自己弄的釵移鬢亂、頰如霞棲。

  他眨眨眼,有些明白了,她不是不要,是不知道怎麼要。

  「阿馡……」

  她扭動著身體,靠向他的唇,再一次吻上他。「乘風……」

  他也回吻她,但這回吻的明顯帶著一點距離。

  一吻既罷,他扶她坐起。

  他開始深呼吸,她納悶地看著他。她的身子還好熱,為什麼要在這時候停下來?

  「我失態了。」他的聲音低啞,還帶著濃濃的情慾。「我們還沒成親……對不起,我應該珍惜你的。」

  她的臉唰地紅得快滴出血來。

  其實她剛才比他更熱衷,不是嗎?

  他幫她拉好衣服,攏好頭髮。她髮髻上本來有一隻釵,是代表魔女教徒身份的鳳凰釵,他手一抖,釵子就順著他的衣袖落入他掌中了。

  他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把釵翻出來用,有多少人注意、明白這支釵的意義?

  該死!他就想著不要練武,想著要她,竟沒注意到這麼眼中的事——

  「阿馡,明天有集市,我們一起去逛逛如何?」

  「好啊。」她低著頭,不太敢看他,卻又忍不住想看他。這心情真矛盾。

  「那我叫人去準備。」他起身離開。

  她看著他的背影,發覺他姿勢僵硬、步伐有些不自然。

  「乘風。」她追上他。「我幫你按摩完,你再去吧!」

  他嚇一跳,以為她發現他偷了鳳凰釵的事。幸好沒有。

  「不用按摩了,我又沒什麼事。」他捏緊手上的釵。

  「但你看起來很不舒服,這樣明天會更難受喔!我幫你按一按,你明天才能繼續練。」

  一聽到練武,他簡直想撞牆。「阿馡,其實……你不必教我練武,我……我沒武功也無所謂的。」

  「你不必成為武林高手,但走鏢時,基礎的防身術還是要有吧?」

  「防身術我已經會了。」想當年,他練那些玩意兒練得差點吐血呢!

  「你那套防身術太差了,防不了身。」她不想他再受傷,一心就想保護他。

  「已經不錯了,尋常三、五大漢近不了我的身。」

  「但三、五個懂拳腳的人就可以把你打趴。」

  用不著說得這麼明白吧?他的武功是差了點……只有一點,大男人還是要面子的。

  他想反駁,但她說的是事實,他反駁不了,心裡悶悶的。

  「乘風,這套步法很簡單的,又有我教你,你一定學得會,你就耐心練上幾個月吧!」她相信,只要他學會了,一定會感激她。

  他張嘴,想說什麼,最後又嚥回去了。

  「那就說定了,我們明天繼續練。」她笑得好溫柔,溫柔到讓他心痛。

  「我……明天的事,明天再說吧!我先叫人準備逛集市的事。」他逃也似地跑出書房。先去把這支鳳凰釵毀屍滅跡,再查查她戴這支釵的時候,有誰看到了?有沒有奇怪的反應?

  唉,早該毀掉這支釵的。但他看魔芳馡很喜歡鳳凰釵的樣子,便一直沒動手,結果猶疑鑄成大錯。

  她還有一套從懷陰島穿出來的青衣,也是禍患。他考慮著該告訴她魔女教引起公憤的事,讓她自己切斷與魔女教的關聯?還是他私下幫她毀掉衣服?

  他想起那雙清澈的眼,是一潭沒有污染過的碧水,他不希望她的天真被那些血腥影響,最後還是選擇了隱瞞。

  她應該能夠理解我的苦心吧……他決定替她解決麻煩,但不告訴她。就算日後被她發現他的自作主張,也是為她好。這麼想著,他去了客房。

  而另一邊,魔芳馡正對著他離去的背影懊惱。逛集市需要準備什麼?他根本是為了躲避練功才逃跑。

  她咬著唇,心很悶。

  她不明白,他怎麼就是不理解自己一番苦心?

  她決定更加堅持、逼他練功。

  「也許你現在會很難受,但將來有一天,你會知道我是為你好——」

  魔芳馡失去精神,連練武的力氣都沒有。

  她已經連續三天見不到柳乘風,就算想聽聽他的聲音,也找不到他。

  她踏遍大鏢局每一寸土地,詢問每一個見到的人,他們都告訴她,總鏢頭出門應酬了。他們請她理解,總鏢頭是很忙的,絕對不是故意撇下她。

  她相信他忙,但她無法相信,他連見她一面的時間都沒有。

  她想起那天在書房,他逃跑似的離開。他是為了不要練功而躲她。

  她心緒煩躁。為什麼他就是不懂她的苦心?

  她不知道自己得等待多久,他才能開竅,才能靜下心練武?但她真的越等越不耐煩了。

  被他拋下的第四天,她決定不擇手段找到他。

  她找到他的房間,開始等門。

  魔芳馡從半夜就蹲在牆邊等,夜風有些涼,她想起第一次撞到他的情形。那時他在打噴嚏,可能太難過了,他的鼻子紅通通,雙眼卻水汪汪。

  過了那麼久,重新憶起,他的模樣還是好清晰。

  他們被關在地牢時,他對她好好,一次又一次救她,那會兒,她就有了跟他在一起的念頭。

  後來他邀她到大鏢局,她連考慮也沒有便答應了。她想,他們這麼合拍,住在一起,一定會很甜蜜,就像她看過的無數傳奇和遊記。

  但為什麼到大鏢局後,他們之間反而拉遠了?到底是哪裡不對?她有點想再跟他關在一處,那樣會比較幸福吧?

  不知道什麼時候,天色亮了,晨光照得連風中都帶著暖意,只有它的心熱不起來。

  她辛苦地等著,直到辰時,那扇雕花大門終於打開了。

  柳乘風穿著一襲天藍色的長袍走出來,頭髮以一頂金冠束起,微風吹起他的衣擺,襯得他猶如玉樹臨風。

  她的心瞬間熱了。幾天不見,她想他想得心痛。

  柳乘風打了個呼嘯,一名鏢師出現在他面前,拱手行禮。「參加總鏢頭?」

  「不用這麼多禮。」他左右張望了下,確定四周只有自己和鏢師兩人。他沒有注意到牆角的魔芳馡,她躲得太好,他也沒有足夠的能力發現她。「今天阿馡姑娘有找我嗎?」

  「沒有。」鏢師回答。「負責伺候阿馡姑娘的下人說,今天還沒見阿馡姑娘出門,應該還在休息。」

  「那就好。」柳乘風鬆了口氣。

  「總鏢頭,你還要這樣躲多久?」

  「再過三、五天吧!等阿馡逼我練武的心思淡一點,我自然會出現。」

  「總鏢頭,你不想練武,為什麼不跟阿馡姑娘直說?」

  因為他不想讓魔芳馡失望,因為她太堅持了,他拒絕不了,因為……理由太多了,他反而說不出口。

  他懊惱地一甩袖。「有些事是說不明白的,我們——算了,我跟阿馡的情況太複雜,講了你也不懂。先去庫房把今天要出運的貨物清點一遍,中午陳老闆還約了飯局,下午……」他的嘴角有些抽搐。城裡有位姑娘要嫁到董家村,因為途中要經過惡龍灘,那裡最近匪患頻傳,新娘子家擔心閨女出狀況,希望大鏢局派人保護新娘出嫁。

  保鏢保新娘,這種生意柳乘風還是第一次接,真覺得開鏢局這行當不是人幹的。

  鏢師是不覺得保護新娘有什麼問題,但他討厭新娘的娘親開一堆禁忌,比如這是喜事,一路都不許見血,免得穢氣。

  鏢師想問,遇到匪徒也不許砍嗎?難道要大鏢局的人束手就擒?簡直莫名其妙。

  劉乘風拍拍他的肩。「你就當行善吧!」若非抱著做好事的心態,這樁生意他才不接。「女人的心思真的很難理解,唉!」

  他們像一對難兄難弟一樣,同時歎著氣,走了。

  牆角邊,卻有一個人正在抽噎。這時候,魔芳馡真討厭自己功夫太好,把他的字字句句都聽進耳裡了。

  柳乘風不能明白她的苦心,甚至覺得她麻煩。他為什麼不懂呢?她眼眶熱熱的。

  眨眨眼,眼前變得模糊了有什麼東西墜落下了。

  她擔心,如果他一輩子都不能瞭解她的好意,她該怎麼辦?是不是不要逼他比較好?但他的武功那麼差,卻要保鏢走天下,隨時可能出意外。

  她又矛盾又傷心,蹲在那裡一整天,直到月上柳梢頭,他回來了,她也沒挪動腳步。

  為他好和討好他,兩種心情在她心裡拔河。她想了一天一夜,也想不出個結果。

  第二天,劉乘風又出門了,她情不自禁跟著他,幾次想叫他,都開不了口。

  他變得好遙遠,就像書裡那些英雄,是她只可以看,卻不能親近的人物。

  早知道會這樣,還不如一輩子不出地牢……她的心已經不會熱,也不會冷了,變得麻痺。

  她偷偷跟著他,走進一間酒樓,來到二樓包廂,裡頭已經坐了兩個帶劍的江湖人物和一名微胖的富商。

  柳乘風對他們拱手微笑,神情如春風和睦,整個人燦爛得像一株盛開的桃花。

  她突然想起,自己已經好久沒看到他的笑。明明他曾經對她笑得那般耀眼,卻在她要求練武後,消失得一乾二淨了。

  其實不要逼他比較好吧?因為他一聽說要練武,就不笑了。

  她喜歡他笑,她想他開心,如果為了保護他的安全,而失去他的笑容……但是他若不平安,也笑不出來吧?

  她又陷入痛苦掙扎。

  「這不是阿馡嗎?」一隻手搭上她的肩。「你怎麼在這裡?」是尤貪歡。她丟了一個大麻煩給柳乘風後,自己無事一身輕,跑去玩了,現在估計問題已經解決,又跑回來找柳乘風。

  魔芳馡對尤貪歡認識並不深,但她在這塊土地上,連個親人也沒有,相較於那些陌生人,尤貪歡還是比較熟悉的。因此一見到她,她的眼淚就委屈地忍不住落下。

  「哇!」尤貪歡被嚇得手忙腳亂。「我沒欺負你啊!你哭啥……呃,該不會是柳乘風對你做了某些有礙道德的事吧?」

  魔芳馡搖頭,柳乘風就是什麼都不做,她才哭。他已經不理她了。

  她的淚流得越發地急,怎麼也止不住。

  可不論尤貪歡問她什麼,她都不說。她不願把自己與柳乘風的事到處講,只想找個肩膀依賴一下。

  尤貪歡不敢逼她,這傢伙的功夫她是見識過的,可以用「恐怖」來形容,萬一逼急了揍她一頓,多划不來。

  不過魔芳馡把她的衣服哭濕了,這筆帳卻要找柳乘風討,就讓他出賣柳照雪,讓她畫幅像吧!她心裡打著好主意,便很有耐心地等魔芳馡哭夠。

  魔芳馡大概哭了一刻鐘,終於漸漸手拾情緒。

  「對不起。」她紅著鼻子,從尤貪歡的肩膀上抬起頭。

  尤貪歡開始嚥口水。第一次見魔芳馡,她就覺得這姑娘特別,清清潤潤、澄澈透明得好像一汪碧水,是她沒見過的類型。

  當時她就有畫魔芳馡的念頭,但被柳乘風擋住了。

  現在嘛……嘿,趁柳乘風不在,美人兒又如此傷心,豈不給了她大好良機?

  「只是濕了一件衣服,又不是什麼大事,你不必這樣客氣。」她說這種話,反而更引人愧疚。

  魔芳馡低著頭,眼眶裡又有水霧凝聚。「我……我會賠你衣服的。」

  「真的?」尤貪歡很高興的樣子,伸手去拉她的手。「我正好看中漱玉坊一件外袍,我們立刻去買吧!」

  因為她敲竹槓敲的那麼明顯又理所當然,魔芳馡愧疚之餘,也覺得好笑,便沒提防,任她牽著走。

  尤貪歡走了幾步,突然回頭對她一笑。

  魔芳馡腦袋一暈,便什麼也感覺不到了。

  「欺騙這麼天真的人,真有罪惡感。」尤貪歡笑嘻嘻地說,完全看不出她有在反省。她把魔芳馡的手搭在肩上,扶著人往外走。

  不過她就喜歡騙人。她興奮地想著,要把魔芳馡藏哪裡,才不會被柳乘風發現。她們至少得躲一個月,等她畫好人像,再把人還給柳乘風。

  這個地方得好好選擇——

  柳乘風走出酒樓的時候,臉色非常難看。

  他已經跟所有客戶說過,他再也不上青樓。他有了喜歡的人,想成家立業,就不要再踏足風月場所,以免心上人難過。

  結果現在談生意,都改去酒樓,但偎紅倚翠的情況卻沒有改變。唯一變的是,大家風流的地方從青樓改到酒樓了。

  他跑進暗巷,一個鏢師跟著他。這是柳乘風經過一場牢獄之災後,鑒於自己身手太差,便選了幾個手腳俐落的鏢師充當保鏢。

  他靠著一面牆,蹲下身,開始打噴嚏。

  這回的客戶興趣怪異,不好清倌人、特愛半掩門。那些徐娘半老的風月女子,因為手頭緊,用不起太好的胭脂水粉,只好買一些便宜貨往臉上糊——對,是糊,不是抹。那脂粉的味道很像有人把一朵花送進魚市裡,熏了一整夜,氣味既刺鼻又恐怖。

  柳乘風拿著手絹擦鼻子,感覺腦袋脹的快炸開。

  後頭,鏢師同情地看著他,原來風流瀟灑是要付出代價的。

  一條手絹被柳乘風弄濕了,他又掏出另一條,才剛湊上鼻子,三個噴嚏立刻衝出來。

  「什麼東西?」他乾淨把手絹扔了,這玩意兒的味道只能用「銷魂蝕骨」來形容。

  「哈啾、哈啾——」柳乘風站不住了,坐倒在地。

  「總鏢頭,你還好吧?」鏢師上前扶住他,又立刻皺眉,鬆手後退。「總鏢頭,你身上帶了什麼東西,這麼……」臭嗎?好像不是,但那味道就是極品地銷魂。

  柳乘風後知後覺地想起,剛才那六個姑娘,每人都送了條手絹給他。他把那些手絹都掏出來扔掉,終於感覺好一點了。

  難怪自己噴嚏那麼久都止不住,因為致病的源頭一直在身上!

  柳乘風又喘了一會兒,才在鏢師的攙扶下站起來。

  「大鏢局那邊沒有什麼消息?阿馡還好吧?」幾天不見,他想她想得心痛,又不敢去見她,無數的矛盾聚成大石,壓得他心口沉甸甸。

  「我剛才看見阿馡姑娘了。」

  「她出門了,怎麼沒人告訴我——」柳乘風說到一半,想起自己方才跟人應酬,當然不會有人特別來向他稟告魔芳馡出門的事。「她是來找我的嗎?有沒有說什麼事?」

  「屬下沒跟她搭話,不過她跟尤姑娘一起。」

  「尤貪歡?!」柳乘風的臉黑了。「她幾時回來的?」

  這問題鏢師可答不出來,尤貪歡一向神龍見首不見尾,誰能確切掌握她的行蹤?

  「她們上哪去了?」柳乘風揉著突突跳的太陽穴,腦袋實在太疼了,很多事情都想不全,但他心裡卻有種不好的預感。

  「屬下不知。不過看她們攜手相扶的樣子,似乎處的不錯,總鏢頭不必太擔心。」

  「阿馡不可能跟尤貪歡攜手相扶的。」因為他警告過魔芳馡,尤貪歡性情惡劣,別靠太近,以策安全。魔芳馡不會違背他的話,所以……她上當了。「你可看見她們往哪個方向去?」

  「屬下沒注意。」鏢師不懂,柳乘風為什麼這樣緊張。「總鏢頭,阿馡姑娘神功蓋世,誰能傷害她?」

  「武功不代表一切。」這才是真理,偏偏,沒幾個人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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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當魔芳馡從昏迷中清醒過來,發現自己被綁在長榻上,衣衫不整時,她突然想起了柳乘風的話——混江湖,不是只要武功強就好。

    她很厲害,她有把握光明正大動手,尤貪歡連她手下十招都走不過。

    可她倆對陣時,她卻是敗的那一方。

    「尤貪歡,你到底想幹什麼?」

    當尤貪歡準備拉下她的裙子時,她恨恨地瞪著她。

    「幫你換件衣服,打扮得更漂亮而已,你不必緊張。」尤貪歡的手腳很麻利,幫人穿衣脫衣,只要眨眼時間。她幹這種事的經驗太多了。「話說你真不會打扮自己,穿的衣服都好醜。」

    魔芳馡不理她,默默運功。只要她的功力恢復,區區幾條麻繩根本不放在她眼裡。

    「我說,這衣服該不會是柳乘風買給你的吧?他的品味一向糟糕,既沒眼光又——」尤貪歡說不下去了,因為魔芳馡的目光像刀一樣割著她。

    魔芳馡拚命運功,但不管她怎麼提氣,丹田就是空蕩蕩。難道尤貪歡廢了她的武功?

    尤貪歡替她換好衣服後,又幫她塗脂抹粉。「你不必白費力氣,沒有我的解藥,你是無法恢復功力的。」

    「你什麼時候給我下毒的?」

    「我說要去漱玉坊買衣服的時候。」

    魔芳馡死命地想,那時候她有看到毒藥,或聞到任何異味嗎?結果是什麼也沒有。

    「你用的是何種毒,如此厲害?」

    「也不算毒啦!」尤貪歡幫她打扮好後,滿意地後退一步欣賞自己的傑作。她果然很有製造美人的天賦,經過一番巧手,魔芳馡起碼比原來的模樣漂亮十倍。為什麼外頭那些人都不理解她的厲害,老是排斥她?他們肯定是嫉妒。「這是一種蠱,叫輪迴,只會讓你虛軟無力,不會害你性命的。」說著,她就去拉魔芳馡的衣襟,露出半抹酥胸。

    「住手!你要幹什麼?」魔芳馡嚇得尖叫。

    「給你擺個美麗的姿勢,方便我作畫啊!」

    「你畫便畫,脫我衣服幹什麼?」

    「你這樣子比較漂亮。」

    「你——」魔芳馡氣得眼睛都變紅了,她已經被剝得半裸。「你到底都畫些什麼東西?穿好衣服也能畫吧?」

    「我可不是那些三流畫師。」尤貪歡撇撇嘴,隨後又露出一臉神秘。「你想不想看我的畫?我身上正好帶了一幅,讓你開開眼界。」她掏出一幅畫,攤放在她面前。

    魔芳馡只看一眼便呆住了。尤貪歡畫得真漂亮,她的畫不像多數的工筆美人,講求意境,是完完整整地真實,就像一個活生生的大美人躍進了畫紙裡,正在那兒調皮地笑著。

    她的畫技無疑非常高強,但是……為什麼美人沒穿衣服?

    魔芳馡眼裡閃過驚恐。莫非尤貪歡癖好畫人裸體?

    尤貪歡撇嘴。「不是每個人都適合赤裸就畫的。」

    魔芳馡苦笑。要不要感激尤貪歡對她的裸體沒興趣?

    一談到畫,尤貪歡就陷入魔症。「你呢,氣質如水,一看就是沒見過世面,若讓一般畫師繪人像,一定會把你畫成一個天仙下凡的模樣,但我卻能感受到你的熱情,水只是你的表象,你心裡是像火一般激烈、衝動的人,你很適合紅色,狂野的、奔放的、鮮血似的大紅……」

    「我倒以為你更適合血色。」一把冷冽如冰的聲音在尤貪歡背後響起。

    魔芳馡瞪大眼,就看見柳乘風鬼魅般出現在尤貪歡背後,一腳踹倒她,手中寒氣森森的利劍直指她脖頸。

    「柳乘風?!」尤貪歡驚訝得嘴都歪了。

    「你不錯嘛!丟了兩個麻煩給我就跑了,等我處理完問題,你又跑回來?合著當大鏢局是收拾善後的?」

    「你反正都把麻煩往自家領了,再添幾個,又有什麼了不起?」尤貪歡也救過兩個魔女教徒,聽說她們追殺自家大師姐的事,結合魔芳馡的離奇出現,和柳乘風對她的特意保護,尤貪歡很快便猜出她身份有問題。

    柳乘風的臉色瞬間一僵,他本沒打算永久隱瞞魔芳馡的身份,只想避開這段敏感時期。等「滅魔行動」稍歇後,他便會公開她的身份。

    可這件事連尤貪歡都知道了,看來他的保密功夫做得不夠。如今該考慮的是,萬一魔芳馡身份敗露,他要怎麼辦?大鏢局該如何因應?

    也許,該是給大鏢局找退路的時候了……

    尤貪歡扶著摔疼的肩膀站起來了。「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柳乘風沒好氣地道。他一聽說魔芳馡被尤貪歡拐走,第一個調查的地方就是大鏢局,果然在儲藏貨品的一號倉庫裡找到她們。

    魔芳馡看到尤貪歡的眼裡閃過一抹異色,急道:「小心她用蠱!」

    「不怕。」柳乘風又笑了,依然像一株盛開的桃花,卻是棵被凍在冰裡的桃樹,雖然美麗,卻冷得嚇死人。「她有輪迴,我有轉世。剛才進來前,我就先下手了,輪迴不會致命,轉世卻會讓人見閻王,而我恰巧知道尤姑娘是最怕死的, 是不?」

    尤貪歡憤恨地一咬唇。她確實怕死,所以不敢妄動。

    「把輪迴交出來,還有解藥。」柳乘風邊說,長劍邊在她的脖子上比劃著。

    尤貪歡從懷裡掏出兩隻瓷瓶,扔在地上。柳乘風突然一瞪眼,長劍高高舉起——

    「啊!」刺耳的尖叫聲出自尤貪歡和魔芳馡。

    但長劍只是削落尤貪歡的半截長髮,並未傷及她性命。柳乘風冷冷地笑。「輪迴,解藥。」

    尤貪歡忍不住哭了出來。她邊掉淚,邊丟出一隻木盒。「讓我畫一幅像又不會少塊肉,為什麼你們都這樣小氣?嗚嗚嗚……明明我畫得很漂亮……」

    柳乘風不理她,點了她的穴道,把她丟到牆角。不管她想做什麼事,如果本人不同意,而她強逼,就是不對。

    他撿起木盒,打開一看,裡頭一樣是兩隻瓷瓶,一黑一白。

    他走到魔芳馡身邊,看了她一眼,臉便紅得像要滴出血來。

    尤貪歡雖然是個變態,但他仍然得承認,她對「美」這種東西擁有過人的天賦。魔芳馡不過換了套衣服,柳眉淡掃,粉唇塗朱,便像換了一個人。她的眼神依然澄澈,帶著碧湖似的清爽,但她週身卻燃起一團火,璨璨艷艷,宛如夏日午夜的焰火。

    他的喉嚨發乾,身體的溫度不斷地升高。

    他想吻她、抱她,與她一起恣意狂歡。

    魔芳馡在乍見他的驚喜後,便不好意思再看他。她一直逼他習武,說可以保護他,結果她卻被一個武功連她的腳趾都比不過的人撂倒了。

    此情此景,對比她以前的所作所為,真是諷刺。

    「對不起。」良久,她小聲地說。

    「嗯?」他的腦袋還沒從她的美麗中轉過來。

    她握緊雙拳,遲疑了一會兒,才道:「你說得對,武功不代表一切。」從今以後,她再也不會逼他了,她會相信、並且支持他所有的判斷。

    柳乘風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她的意思。

    他摸著鼻子苦笑。「其實武功好一點只有好處,沒有壞處,但……我實在練不來。」他有難言之隱。

    「你不用武功,已經很厲害了。」她語氣中淨是迷戀。

    他瞬間害羞了。人都說他風流,他確實也常往來風月場所,但那骨子裡仍然是個靦腆的男人。

    「我……我先替你解去蠱毒……」他眼神搜尋著她,覓到了,又趕緊離去,在那猶疑間,還要從黑、白瓷瓶裡倒出解藥給她,真個是手忙腳亂。「來,各吃一顆,這輪迴有些奇特,解蠱時要再吃上一回……尤貪歡沒安好心,不過你也真是的,怎會相信她……等一下,我到底要說什麼……」

    她也不知道他要說什麼,反正他要她吃,她便吃了。

    吃完藥,她澄澈的大眼依然看著他,就是捨不得移開半分。其實他們鬧意見也沒幾天,她卻覺得不見他的日子已過了幾年。能夠再看到他、重見他的笑顏,她的心滿滿是熱、燒得她眼眶都紅了。

    他慌張了好一會兒,才漸漸冷靜下來。

    「我送你回房吧!」他伸手想攙扶她,才發現忘了幫她解開繩索。而她自己也不記得。救人救到這麼糊塗,也算奇葩。「抱歉,我先幫你解開麻繩。」但是尤貪歡綁得太緊,他扯了幾回,也沒打開繩結。

    最後,他只好把劍提起來,乾脆用割的比較快。

    但這時,魔芳馡體內的輪迴已解,功力恢復,自己運功繃斷了麻繩。
  
    她的武功真是好啊!他看看她,再瞧瞧手中的長劍,其實變成絕世高手,也是件好事吧?

    可惜他練不成,唉!

    自從知道魔芳馡是因為被冷落,才會找尤貪歡哭訴,不小心被拐走後,柳乘風就把她帶在身邊,不論到哪裡,兩人都形影不離。

    但為了掩飾她的身份,柳乘風還是為她做了改裝,這靈感還是尤貪歡帶給他的——魔芳馡氣質如水,但熱情如火。

    他幫魔芳馡修了眉毛,額間貼上精緻花細,雙唇點著大紅胭脂,再穿上特製的緋麗武士服,澄澈的氣質染上了焰火灼熱,彷彿是可以穿透地獄的野火紅蓮,若不是熟悉的人,絕對無法將如今的魔芳馡和以前的她聯想在一起。

    她裝扮成一名鏢師,貼身保護他。

    她的出現讓所有男人嫉妒又羨慕柳乘風,上哪兒找這樣標緻又厲害的鏢師?不愧是品花鑒玉柳大少,這桃花運就是比一般人旺十倍。

    柳乘風試著解釋過幾回,說自己真的不風流,結果大家很體貼地改說他花心。現在他就是渾身長滿嘴,也說不清自己的清白了。

    為此,柳乘風常常歎氣,說世人愚昧。

    魔芳馡倒覺得,柳乘風的桃花運好到沒天理。

    「柳大少。」瞧,不過在街上走著,就有位美丫鬟俏生生地送上一盒酥餅。「你最近都不上吟風閣了,咱們小姐想得緊,親手做了一盒點心,望大少莫忘有心人。」

    柳乘風滿臉呆滯,轉頭看向身後的魔芳馡。他真的沒有招惹吟風閣的花魁,充其量在閣裡喝了兩回酒,在花魁被調戲的時候伸出援手,他是冤枉的。

    魔芳馡對他抿唇一笑,鳳眸依舊清水透明,天幸的是,眼裡沒有憤怒。

    他鬆一口氣,正想著怎麼拒絕丫鬟的好意,對方已經把餅塞進他懷裡,羞怯怯地丟下一句:「柳大少,小婢也等你來喔!」

    小姑娘走了,柳乘風抱著酥餅佇立風中,臉上的笑容崩潰了。

    魔芳馡在他身後等半天,他也不動,便上前戳了戳他的肩膀。

    「你再不走,我們要遲到了!」他們今天約了幾名漆器商人談生意。

    柳乘風低著頭。「阿馡,我跟他們真的沒關係……也不是,我們一起喝過兩回酒,可只是喝酒,再無其他,你要相信我。」

    看來他真的很緊張,他都不笑了。她有些心疼,又有些感動。他把她看得很重要。

    「我相信你啊!如果你們有曖昧,她們想找你,私下連絡就好,何必辛苦在大街上堵人?」

    他鬆了口氣,淺淺的笑在唇邊漾開。

    她彷彿看見春風中,桃花正一朵一朵地綻放出美麗的姿態。

    她好喜歡看他笑,心暖了,整個人好幸福。

    「你不生氣就好。」他看見街角一個乞兒,就把酥餅送給對方,還附贈五文錢,既然魔芳馡這麼相信他,他更要端正己身,不辜負她一番信任。

    「我們走吧!」事了後,他來到她身邊,牽起她的手,輕輕地說:「阿馡,我絕不會教你失望的。」

    「你本來就沒有讓我失望過。」她是很迷戀他的。

    他們手牽手來到江南春,這是一間茶坊,專供品茶,既不賣酒也不出售飯菜,很清雅,又完全不沾染脂粉的地方。

    柳乘風想了很久,他拒絕上青樓,便改約酒樓談生意,但那些生意夥伴還是叫了一堆粉頭兒進包廂取樂,這跟上青樓有什麼分別?

    茶坊就不一樣了,這裡沒酒沒菜,就不信那些人還敢叫姑娘到這裡花天酒地。

    在小二的引導下,柳乘風和魔芳馡走進包廂,又呆住。

    裡頭是沒有粉頭兒,卻有十二名小唱,正咿咿呀呀地唱著風情艷曲。

    他心裡起了一種莫名的感歎,人啊,只要想風流,真是不管到哪裡,都可以尋歡作樂。

    一個商販看到柳乘風,開心地招手。「總鏢頭,我們等你很久了。」

    「柳大少。」三個小唱瞧見他,就像貓兒看到魚,立刻撲了上來。「聽說是你設宴,我們姐妹連知府大人的邀約都推了,就為了見你,今天你可得補償我們。」

    柳乘風的笑容又崩潰了,他呆呆地轉頭看魔芳馡。面對這種情況,她還肯信他嗎?

    魔芳馡皺了皺鼻子,心裡是有些酸,但柳乘風的樣子卻讓她發不出火。

    她相信他不是急色鬼,就是青樓姑娘,也不會喜歡貪慾好色的淫徒。

    但柳乘風確實很得眾家小姐的青睞,為什麼呢?他有何特殊魅力,讓人難以忘懷?

    一個商販周老爺笑了。「應柳大少的約就是有這好處,風聲放出去,姑娘不用請,她們自動赴約!呵呵呵,鄭老、王兄、李兄,咱們今天有福了!」說著,他就把一個小唱摟進懷裡,端起茶杯,便往人家嘴邊灌。

    柳乘風皺眉。風塵女子,金錢買賣,這也沒什麼,可用強逼的,就不太好了。

    「周老爺取笑了。」他倒了一杯茶,敬那欺負小唱的周老爺。「此處無酒,柳某便以茶代酒,預祝大鏢局與貴商行合作成功,乾杯。」

    這茶都端到眼前了,周老爺也不好再跟小唱鬧,正經八百地端了茶杯,與柳乘風碰了一下。

    柳乘風乘機給那小唱一個眼色,對方便機靈地跑走了。

    周老爺想去追,柳乘風先他一步對著姑娘們揮手。「有沒有什麼新曲子,快唱幾首來,今兒個這裡的老闆都是賞鑒一流的風雅之士,定能給諸位一番有益的指導。」

    周老爺有些不高興。「光聽曲有什麼意思?」

    鄭老是跟大鏢局合作最久的,很清楚柳乘風的脾氣,任何酒宴只要有他在,就不許人胡來。這樣雖少了些歡樂,但他很會帶動氣氛,姑娘們又會特別賣力表演,偶爾嘗試,也別有一番滋味。

    更重要的是,目前尚善國,只有一家大鏢局有能力有本事送大批漆器上京。漆器這玩意兒嬌貴,隨便雇個行腳工運,路上只要碰壞一點,價格便落了十成。

    但大鏢局有人,還是訓練非常優秀的好手,請他們送,價錢是貴了點,但安全又妥當,是兩方都得利的好事。

    鄭老不想壞了這場合作,便道:「原來周老弟還懂賞鑒之道,別的不說了,今天一定要給我們好好講評講評!」

    「周老爺文雅之名遍天下,定能讓我等大開眼界。」柳乘風跟著補了一句。

    周老爺被鄭、柳兩人捧了一番,身子骨也輕了幾兩,好像自己真的成了風流雅士,便不再強拉小唱佔便宜,笑嘻嘻地坐回原位。

    「好好好,我們聽曲,讓各位見識見識我的本領。」這也不是胡吹,周老爺青樓混慣了,什麼歌舞沒見過,也許不會吟詩作曲,但看個好壞還是行的。

    於是小唱們開始吹彈說唱,魔芳馡則像尊門神似的,站在柳乘風身後充當他的保鏢。

    席間,有人對她的身份好奇,起哄地喊她柳夫人,要她也來喝一杯。

    但柳乘風親自下場,彈了一曲,化解危局。

    他的琴技還好,但一曲宛轉,如春風化雨,在大地上鋪下一層綠色的絨裝,彷彿沉睡了一個冬季的萬物清醒了,枯枝吐出新芽,不多時,枝葉繁茂,還有百花馨香,蜂蝶群舞。

    魔芳馡聽得呆了,竟以為他的琴中出現了百靈鳥,上竄下跳地歡唱著。

    她隱約有點明白他的桃花運了,一個人如果不只有貌、有財,還有才,而且對人斯文有禮,任誰都會喜歡。

    要不要讓柳乘風改改性子,省得他成天招蜂引蝶呢?

    她目光搜尋過那些小唱臉上的癡迷——這是對他能力的認可,她才不想叫他改呢!她微微一笑,也跟著加入癡迷的行列。

    宴會結束,柳乘風和魔芳馡離開江南春,返回大鏢局。

    這一路上,他沉默著,不知道怎麼跟她解釋,他處處為小唱們周旋並無他意,只是看不慣。

    但他心裡也清楚,他這樣對人好,很容易給人不切實際的幻想。

    所以他的風流之名是自招的。可難道要他見死不救?唉!

    這種事真是麻煩透頂。他揉著抽疼的太陽穴,怎麼也笑不出來了。

    「你不舒服嗎?」魔芳馡歪著腦袋看他,清澈的眸裡蕩漾秋水,幾分關懷、幾分憂慮,就是沒有惱意。

    這使他更加慚愧。「阿馡,我與那些姑娘只是朋友,並無其他關係,你千萬別誤會,我們——」

    「我知道啊!」

    「我是不忍心看她們被欺負,才出手幫一把——咦?你說什麼?」他的解釋突然卡住了。

    「我說,我知道你並不花心,我相信你。」她看著他,臉上幾分憂心。「我絕對沒有懷疑你,所以你也不要耿耿於懷。」他的「不笑」讓她心疼。

    他張大嘴,平時千伶百俐的一個人,卻讓她幾句話打成了一根木頭。

    「乘風,你還好吧?」她第一次見他這種樣子,好生不安。

    「我……」他想問,為什麼她這樣容易相信他?但有人打心底相信自己,真好。他情不自禁地笑了,這不同於他平時桃花般的笑容,是一種很平和,直達人心的溫暖。

    她瞧得癡住。自己真喜歡他的笑,喜歡到願意一輩子沉溺,永遠不醒。

    「我不會讓你失望的。」他也不問原因了,只是牽住她的手。

    她微笑地靠在他身邊,覺得一輩子沒這麼開心過。

    「大庭廣眾的,你們不必這麼肉麻吧?」一把涼涼的聲音像冰水,從後頭潑過來。

    「尤貪歡?!」柳乘風更加拉緊魔芳馡的手。「你還敢出現在我面前?」之前她拐了魔芳馡,被他教訓了一頓,轟出大鏢局,還以為至少一年半載不必面對這個可惡的女人,結果才三個月,她又來了。
   
    倒是魔芳馡,看尤貪歡衣著破舊,臉蛋也瘦了一圈,猜想她最近的日子大概不太如意,便問:「你要去大鏢局嗎?」

    尤貪歡瞥了柳乘風一眼。她的確是來大鏢局避難的。前些日子,她不小心招惹了乾坤門的人,被追打得很慘,她又沒有其他的朋友投靠,想了想,還是只能找柳乘風,只是不知柳乘風願不願意幫忙?

    「這次又惹了什麼事?」柳乘風問。

    「乾坤門的人說我侮辱了他們掌門。」

    「你侮辱了嗎?」

    尤貪歡歪著頭想了好一會兒。「我說目前江湖九大派、十二門,就屬乾坤門的孫掌門長得最難看,這算侮辱嗎?」

    柳乘風想到乾坤門那個胖子掌門,人矮又禿頭,偏偏他還喜歡穿得五顏六色,自以為瀟灑。

    「那雖是事實,但你若在人多之處說這話,也算侮辱。」

    「我在和平客棧說的。」

    「好吧,那是侮辱。」

    尤貪歡皺起眉。她是個畫師,一生追求美麗的事物,怎能讓她違背良心,說一個醜陋的人美。

    「但這不是你的錯。」柳乘風歎口氣,正想叫尤貪歡跟他們一起回大鏢局,突然發現自己的手被魔芳馡甩脫了。「阿馡,你要去哪兒?」

    魔芳馡氣勢洶洶的,好像一頭憤怒的母獅,直衝街尾。

    大風客棧門口,兩個小姑娘被捆得像粽子似的,五個男人正拿鞭子往她們身上揮下。

    「叫啊!你們不叫,大爺們怎麼開心?」男人一鞭揮下,就是一道血花濺起。

    魔芳馡氣得發抖,那小姑娘都被打暈了,如何叫得出聲?她生平最見不得這種以強欺弱的事,尤其,那兩個小姑娘她還認識。

    「住手——」她才喊到一半,就被人拖走了。

    五個男人一心一意欺負人,也沒注意哪邊不對勁。

    尤貪歡捂著魔芳馡的嘴,把她拉到一邊的暗巷裡,小聲說道:「那是乾坤門的人,你惹不起的。」

    「乾坤門的人又怎樣,他們打十九和七七!」那是她的師妹。儘管魔芳馡與師妹們鬧翻了,還殺了二師妹,但她見到其他師妹受苦,仍是看不過去。

    「這個……也是啦,但她們是魔女教的人,所以……」乾坤門滅魔,是正當行為。

    「魔女教又如何?」魔芳馡還不知道魔女教引起公憤的事。「沒有人有資格這樣凌虐兩個小姑娘!」

    「是這樣說沒錯,可是……」按照尤貪歡的本性,她也想教訓乾坤門的人,但滅魔一事是全江湖人都認可的,貿然插手,恐惹大禍。她只能求柳乘風那只三腳貓趕快來,把魔芳馡丟給他,這檔閒事她管不起。

    見尤貪歡沒話說了,魔芳馡想甩脫她,過去救人。

    尤貪歡趕緊抱住她的腰。「你別衝動啊!」

    「放開。」魔芳馡很生氣,運功掙開她的懷抱。「你再攔著我,我不客氣了!」她轉身正要走,卻見柳乘風沉著臉走過來。「你也要阻止我?」她真不懂,這些人都沒良心嗎?看著兩個小姑娘如此受折磨,他們也能無動於衷?

    柳乘風怔了一下,歎口長氣。「救人。」

    魔芳馡展顏一笑。「我就知道你不會見死不救。」她飛一般地衝出暗巷。

    尤貪歡對柳乘風說:「你確定要淌這趟渾水?會很麻煩喔!」

    「你真忍得了這種事?」

    「忍不了。」所以尤貪歡跑第二個。

    柳乘風武功最差,落在最後。

    他們三人將乾坤門五個弟子打成豬頭一般,然後救了兩個魔女教的小姑娘走了。

    至於接下來可能會有的麻煩……他柳乘風怕過誰?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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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柳乘風終於將魔女教引起武林公憤的事告訴了魔芳馡,她呼得目瞪口呆。

  師妹們真的幹了這麼多壞事?就為了追殺她,她們差點顛覆了半個江湖,也替自己的惹來殺身之禍?

  她不相信,當日從懷陰島來尚善國的百餘人裡,年紀最大的不過二十六,最小者僅十四,會一次派這麼多人來購糧,是因為大家都沒見過世面,師父怕她們上岸後會被拐了,才多叫幾個人,令她們互相幫助。

  後來因為她的關係,師姊妹們鬧翻了,她殺了二師妹,離開魔女教。她以為其他師妹便死心返回懷陰島,想不到她們根本沒機會回去。

  她跑去問兩個被救回來的師妹。

  剛好十九醒了,她比魔芳馡還小一歲,但經過數月的逃亡和折磨,憔悴得像老了十歲。

  「十九,你老實說,你們真的去勾引名門弟子、與黑道串連、殺人劫財、圖謀不軌?」

  十九本是討厭魔芳馡的,大師姐高高在上,壓得底下的師妹幾乎喘不過氣,二師姐說,只有大師姐死了,大家才能有好日子過,那時她太累了,便認同了二師姐。

  可這根本是場錯誤,她們的行動搶失敗連連,幾個師姐反目成仇,那些本來說要幫助她們的人,在「滅魔行動」開始後,很多都臨陣倒戈了,她被乾坤門的人捉去,飽受折磨,生不如死,早知道……她一輩子都不離開懷陰島了。

  她想不到,在她最絕望的時候,是魔芳馡救了她。果然還是同門可靠,她像落單的孤雁,乍遇同伴,拉著魔芳馡的手放聲大哭起來。

  「大師姐、大師姐……嗚嗚嗚……」

  魔芳馡扶著她,眼裡也有淚。總是同門一場,豈能完全無情?

  柳乘風站在旁邊,等她們哭得累了,他給小姑娘倒了杯茶,讓她潤潤嗓,又輕拍魔芳馡的肩膀,安慰她。

  「過去的都過去了,現在想想將來吧!」

  魔芳馡又吸了幾口氣,才平撫情緒。她把剛才的問題重新提了一遍。

  十九很激動。「我們才沒做那種事!分明是他們說我們漂亮,自願替我們辦事,結果……人家打來時,他們就說是受了我們的誘惑,反過來打我們……那個孫掌門騙我,說願意替我們解釋清白,只要我嫁給他,我才答應,他就……八師姐和九師姐都被他殺死了,他還捉了我們十幾個師妹……嗚嗚嗚……」

  柳乘風苦笑,這些魔女教徒果然「天真蠢蠢」,世上怎可能有白吃的午餐?

  「孫掌門?哪個孫掌門?」聽見有人這麼欺負自家師妹,魔芳馡氣得想殺人。

  「是乾坤的孫掌門。」十九哭著說。

  「他除了逼你嫁他外,還有沒有對你做什麼事?」若然,她會讓乾坤門給其他死難的師妹們陪葬。

  「他……」十九放聲大哭。她把身體都給了那人,他卻如此對她,她已經不想活了。「好師姐,我想回懷陰島,這裡的人太可怕了......我死也要死在島上……」

  柳乘風下長歎。所謂的白道、黑道,界限竟是如此模糊,乾坤門枉稱俠義。

  這時,十七醒了,看見魔芳馡,她也開始哭。

  魔芳馡手忙腳亂地抱著她。七七是教主的義女,並未隨船上岸購糧,怎會與十九一起落難?她不禁疑惑。

  魔芳馡安撫了她很久,才問:「七七,你怎麼也出來了?」

  七七邊抹眼淚邊說:「你們出來那麼久都沒回去,島上的存糧一天比一天少,師父很擔心,就派了我和六八、九九一起出來找你們。結果我們才上岸,說要找魔女教的人,就被捉了……嗚嗚嗚,大師姐,你要給我們報仇,六八和九九都死了……」

  魔芳馡大驚,她們先頭出來購糧的師姐妹就顧著內哄,竟忘了島上還有幾百家人在等著她們運糧回去。

  「七七,你幾時出來的,島上的糧還能撐多久?」

  「我是上個月出來的,那時,島上還有三月餘糧。」

  「我立刻想辦法購糧,送回懷陰島。」魔芳馡說。

  「這件事還是我來辦吧!」柳乘風說。現在外頭風聲鶴唳,魔女教的人暫時不宜出面,大鏢局擁有龐大的人力、物力,是辦此事的最佳人選。

  「可是……」魔芳馡開始害怕了,魔女教人人喊打,她和兩個師姐住在這裡,會不會給他惹麻煩?她是不聰明,弄不懂那些勾心斗解之事,但她還是知道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的道理。

  「放心,這種事我有經驗,絕對不會出岔子。」柳乘風拍拍她的肩。「你再跟你師妹們聊聊吧!我先出去安排。」他走了。

  魔芳馡很擔心,魔女教得罪的是半個江糊,那成千上百的高手,大鏢局真抵擋得住?

  「大師姐,我們還能不能再回懷陰島?」七七掉著眼淚。

  「我……」她想說可以,但她真的沒有把握。她有很好的武功,但要以一人之力與整個江湖對抗,仍無半點勝算,她唯一的依靠還是柳乘風。

  她的心很慌、很亂,但面對師妹的淚,她還是強顏歡笑。「放心吧!乘風說要幫我們,就一定會做到。」她可以全面心仰賴他吧?他總是那麼厲害,彷彿無所不能,她覺得只要有他在,哪怕天塌下來,都不用害怕。

  可為什麼,她的手一直顫抖呢?

  十九在旁邊小聲地說:「大師姐,男人都是不可信的,他們忘恩負義、刻薄寡情,我們很多師妹就是被他們最親密的男人出賣而死的,我......你看我也知道……」她和孫掌門還拜過堂呢!結果孫掌門拿下她,還博了個大義滅親的好名聲。男人,根本不會珍惜女人。

  「我信任乘風。」魔芳馡說得斬釘截鐵。但她的心還是慌,為什麼就是怕呢?

  「你們也餓了吧?我去廚房看看有沒有東西吃。」魔芳馡轉身走了出去。她才到後園,便聽下人說,尤貪歡走了,臨走前還告訴下人們,大鏢局將成為眾矢之的,要有門路的人都快逃命吧!現在下人們人心惶惶。

  尤貪歡真過分,明明揍乾坤門的人她也有分,卻自顧逃命。

  但尤貪歡的行為正符合人性,不是嗎?凡人都懂得趨吉避凶。

  可柳乘風沒有,他選擇跟她在一起,因為她,他和他的家將承擔極大的風險。

  她感激他的不離不棄,但是……

  她能不能毫無愧疚地接受他的幫助?恐懼,又一點一滴從她心裡萌生蔓延出來了。

  入夜,魔芳馡在柳乘風的書房門口徘徊著。她有很多話想跟他說,卻不曉得如何開口。

  她迷茫著,想得頭好痛。

  不知道什麼時候,幾絲夜雨飄下來了,沾濕了她的頭髮和衣裙,她也沒發覺,只專注地看著那扇猶透燭光的門。

  這麼晚了,他還在工作,是為了魔女教的事操心嗎?

  好像,從他們認識以來,自己就沒給他帶來好事過,只有無止盡的麻煩。

  如果不曾相識就好了……她有點痛恨自己。

  可是不能與他一起又讓她心痛,她真的很愛這個男人,風流、聰明、武功爛得要命、偶爾還會耍些小賤招,但他會笑得像桃花一樣美麗。

  倘使有一天,她再也看不見他的笑……

  唔!心臟突然疼得讓她差點站不住腳。

  咿呀——書房的門被打開了,二十來名鏢師魚貫走了出來。他們看見她,拱手跟她打了個招呼,便離開了。

  最後,一道黑色的、帶著冰雪般氣質的人影立在她面前。「你找大哥,他在裡面。」柳照雪也回來了。大鏢局有難,除了遠在大散關趕不回來的柳嘯月外,所有大鏢局人員都排除萬難回來。

  魔芳馡低頭,好久,才給了他一扭曲的笑。「不好意思,給大家添麻煩了。」

  柳照雪聳聳肩。「鏢局從來就不缺麻煩。」

  魔芳馡愣住了,他這是在安慰她嗎?

  「你進去吧!」柳照雪走了。

  魔芳馡又在外頭站了一會兒,才轉身走入書房。

  裡頭,柳乘風正皺眉,翻著一疊又一疊的資料,沒發現魔芳馡的到來。

  她眼眶有些酸,好像從他們在一起後,他就不常常笑了。

  明明,她是如此愛他,如此希望他開心,為什麼她不能帶給他笑容?

  滴答,一滴眼淚滑落她眼角。或許,他們真的是很不適合在一起,他們攜手的日子只有苦難,沒有幸福。

  「乘風。」她輕輕地喊。

  「阿芳!」看她半身的濕,他嚇一跳,趕緊走過來,隨手從身上掏了條手絹幫她擦乾。「外面在下雨嗎?你怎不撐個傘,著涼怎麼辦?」

  她看著他拂過她臉龐的手,他幫她擦頭髮的姿勢好溫柔,她確實感受到被寵愛的幸福。

  但兩人在一起,只有一方會快樂,依然不是一段完善的感情吧?

  柳乘風不知道她在看什麼,等他發現自己拿來幫她擦拭的手絹是某位姑娘送的,尷尬得滿臉通紅。

  「不是的,阿芳,這個……」他飛快地將手絹扔掉。「別誤會,我……手絹……我絕對是清白的……」他最近好像常說這種話,說到最後,他都忍不住懷疑自己是不是太風流花心了?怎麼桃花運總斬不斷?

  「我相信你。」她從沒懷疑過他的情意,她懷疑的是自己。

  「謝謝你。」他鬆一口氣,從書桌上翻出一張紙,跟她說:「我已經讓人運了五百石米糧和食鹽、乾肉、蔬果若干到懷陰島,預計半月可以抵達,你不必擔心島上缺糧了。」

  「謝謝。」他真好。可為什麼他越好,她越心痛?

  「我們倆還需要這麼客套嗎?」他已經把她當成妻子,兩人是一體的,有事情當然一起承擔。

  她低下頭,不敢再看他,怕看得越久,淪陷得越深,便沒有辦法跟他說再見了。

  「乘風,我……我想帶十九和七七回懷陰島。」

  「現在嗎?她們的身體承受不了風浪的。」更重要的是,滅魔行動方興未艾,魔女教的人一露面,恐有生命之危,他不想她冒險。

  「不怕,我們從小生長在懷陰島,駕船、游水幾乎成了本能,再大的風浪也奈何不了我們。」

  他沉吟了一會兒,還是決定老實告訴她。「阿芳,江湖的風浪比海上的更可怕。」

  她別開臉,不說話了。正因明白了江湖風浪的恐怖,她才想走,不願連累他。

  他也是心靈剔透的人,漸漸地猜出了她的想法。

  「你是怕牽連我,才要走的?」

  「尤貪歡都離開了,你……君子不立危牆下,你真的沒必要讓整個鏢局和我一起冒險。」因為她會好不捨、好心疼他的付出。

  「尤貪歡是尤貪歡,我是我。阿芳……」他拉起她的手。「若不能同甘共苦,我們如何做夫妻?」她眼淚唰地流下來。「可我不要你有事啊,乘風……我不想連累你,我好怕……」

  他把她攬進懷裡,輕輕地拍撫她的背。「我不會有事的,早在邀你上大鏢局時,我便預料到可能會遇上這種事,也做了防備。你要相信我,沒人可以擊倒我。」

  她眨眨眼,不太理解他的意思。他們一起逃出地牢時,魔女教還好好的,他怎能預知魔女教的覆滅?

  「條從在地牢遇見你,我便知你是魔女教的人,你們正在鬧內哄,雖然我不知道你們為什麼鬧翻。」

  那是她心裡的痛,一直不想再提,但對象是他,她願意說。

  「教主想讓我接位,二師妹不服,加上多年來我在教中地位尊崇,教主總拿我當榜樣,逼師妹們練功,其實師妹們已經很努力了,就不知道為何,她們的功力增長永遠沒我快。教主恨鐵不成鋼,每天打罵她們,我又只顧著練武,也沒想過阻止教主,於是跟師妹們的感情越來越差,等我反應過來,已經不知道如何彌補了。可我還是想,同門感情再不好,總不至於互鬥吧?沒想到二師妹暗中連絡一群人,想置我於死地。我心中有愧,也無法對她們動手,只好逃跑。我以為只要我消失,二師妹就會死心,等她們買了糧,回去懷陰島,二師妹順理成章繼位成為下一任教主,一切都會很完美,誰知……」二師妹的瘋狂惹怒了她,她殺了人;魔女教被圍攻,一眾師妹幾乎死傷殆盡,說來,她也是間接兇手。

  「你們都太想當然耳了。」柳乘風抱著她,輕搖著她的肩。「記得你問過我,魔女教什麼出名,我說魔女教徒美艷嬌俏,魅力無人可擋。那時,禍患已經鑄下了。你可知你的師妹們大搖大擺踏入江湖的那一刻,引起多大的風波?從沒人見過那麼多、那麼漂亮的美女走在一起,她們吸引了無數人的目光,不論黑白兩道,都有人喜歡上她們。那些江湖人對她們大獻慇勤,很快地,她們便成了一大勢力,聲望直逼九大派。我不知道她們一開始接受男人的好意是何想法,單純地與對方兩情相悅,還是想利用這些人追殺你?總之,她們被突如其來的權力沖昏了頭,她們破壞別人的家庭、顛覆了三個門派、還滅了一個世家,她們已經到了一種順我生、逆我亡的瘋魔狀態。在我被捉入地牢前,就聽說有人要發起『滅魔行動』,剿滅魔女教,大鏢局雖款參與,但我是總鏢頭,總能收到更多消息。」

  那些事聽得她渾身大汗、徹骨冰涼。真不知短短的幾個月,怎能發生那麼多事?但……

  「你早知那種事,為什麼不告訴我?」

  「你知道又如何?幫你師妹再把江湖殺遍?還是加入滅魔行列?」

  「我……」她不知道,這整件事究其根本,也沒有真正的對與錯,她無法選擇一條正確的路。

  「江湖永遠都有爭執,而這些事絕難分出個黑白,所以阿芳,置身事外,有時就成了最好的方法。」

  「你若想置身事外,為何還帶我進大鏢局?」

  他頓了一下,抱她的手加大了力道。「我怎能不帶著你,我喜歡你啊!」

  「可我把麻煩帶給了大鏢局。」

  「事情未必有那麼壞。」他親吻著她的額頭。「阿芳,相信我,眼下的情況我可以擺得平,但是……你能不能答應我,不去報仇?」

  她沉默了,想起百來個師妹死無葬身之地,她心如刀割,但她們犯了錯,本該付出代價。

  可她們根本不曉得那些事有錯,比起江湖人,魔女教徒太天真,才會這麼容易被人引誘、犯下大錯。

  追根究低……這就是江湖。

  她咬緊了唇,點頭,淚在眼眶中打轉。

  「好,我不報仇。」她突然好想念懷陰島,日子雖然清苦,但沒有這麼多的爭執與陰謀。

  「放心吧,阿芳,我已經吩咐下去,從今天起,大鏢局不再接受民主間任務,我們只替官府服務。所謂民不與官鬥,只要染上官家色彩,江湖人就不敢那麼明目張膽找大鏢局麻煩,如此過上一、兩年,待滅魔的風聲淡了,我再想辦法協調魔女教與各大派的恩怨,頂多五年,我一定讓你平安無事。」

  如果說她這輩子發生了什麼事最幸運,就是遇上他吧!有個人這麼全心全意對待自己、支持自己,她覺得遇上再大的風浪,也能克服。

  「乘風,我也能幫忙的,只要是我能做的事,請不要客氣,一定要告訴我。」她用力回抱著他。

  「好。」他說,但沒想到真的要讓她知道。男人若不能完美地保護他的女人,還算什麼男人?

  「啟稟總鏢頭,乾坤門孫掌門偕門下八大弟子來訪。」鏢師來報。

  柳乘風從大疊帳簿中抬起頭。自從救了十九和七七後,已過半月,大鏢局順利染上官家色彩,乾坤門也一直未有動作,他以為事情到此為止,可孫掌門為何突然來了?他就這麼痛恨魔女教,非要趕盡殺絕不可?

  他揮手讓鏢師退下,自己理了理衣服,往大堂行去。

  孫掌門端坐堂上,身後八名弟子,個個面目帶煞。孫掌門就跟傳聞中一樣胖,五官很端正,但一臉古板,偏又穿得五顏六色,整個人給人的感覺就是——見鬼了。

  「久聞孫掌門大名,柳某恭迎來遲,還請恕罪。」柳乘風拱著手,走到堂上的主位坐下。

  「總鏢頭客氣了,大鏢局如日中天,孫某才要久仰。」孫掌門也拱手回禮。

  「這多虧了諸位大人愛護,柳某不敢居功。」柳乘風暗示他,江湖事,江湖了,現在大鏢局已經是半官身份,孫掌門若無大事,雙方最好兩不相交。

  孫掌門也聽出了他的隱語,不禁皺眉。江湖人都不喜歡跟官府中人打交道,但為了滅魔大業、武林安寧,他又不得不犯這個忌諱。

  「總鏢頭,孫某不擅言辭,就直說了,傳聞大鏢局收留了數名魔女教妖孽,可有此事?」

  「確有此事。」人還是從乾坤門手上截下來的,柳乘風也推托不了,乾脆地承認。

  「請大鏢局交出妖孽,以示正法。」

  「孫掌門,國有國法、家有家規,魔女教徒若犯了法,也該交由官府審判,豈能施以私刑?」這就是背靠官府的好處了。

  「荒唐!官府什麼時候能管到咱們江湖人頭上?總鏢頭莫非包庇妖孽?」

  「孫掌門此言差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咱們這江湖也在尚善國裡,豈能不遵王法?」

  孫掌門覺得柳乘風很難纏,他閉口官府、開口王法,分明不把江湖規矩放在眼裡。這樣的江湖人簡直把武林的臉都丟光了,該死!

  偏偏,柳乘風的話又挑不出錯處,江湖的確超脫於朝廷之外,但他們依然是尚善國民,誰也無法否認。

  「總鏢頭,魔女教妖孽為非作歹,在江湖上掀起腥風血雨無數,已犯眾怒,孫某不才,蒙各位英雄推薦成為這次滅魔行動的領導,孫某是勢必完成任務的,也希望總鏢頭配合,莫要自誤。」

  「柳某還是那句老話,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大鏢局上下都不會觸法。」

  「柳乘風,你是敬酒不喝喝罰酒!」孫掌門氣死了,踢翻椅子站起來,他身後的八大弟子也跟著拔出武器。

  「很抱歉,孫掌門說的那兩種酒,柳某都不愛喝。」柳乘風不動如山地端坐著。他雖武功不好,但大鏢局自有高手應付這種不受歡迎的客人。

  柳照雪自堂後走出,一身冰冷的氣息,張狂的殺意如刀,直刺得乾坤門的人站立不穩,頻往後退。

  「文癡武絕照雪寒!」孫掌門臉色發白,任何人乍遇江湖第五高手都要緊張。「你們兄弟真的要與整個江湖對抗?」

  「不過是十二個小門派的聯合,也配代表江湖?」柳照雪的嘴巴一向比他手上的刀鋒利。

  孫掌門被他一句話氣得差點嘔出一口血。

  柳乘風撫著額頭苦笑。他讓大鏢局只接官府任務,就是不想與江湖人鬧翻,結果柳照雪一句話,便把他所有佈置都破壞了。二弟的毒嘴啊……唉!

  柳乘風看著孫掌門面色鐵青,含恨而去,心底有個預感,只怕還有更大的風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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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最近大鏢局遇到很多麻煩--不是鏢貨被搶,他們保的都是官銀、官糧,除非鐵了心要造反的人,否則誰會成天打那些東西的主意?

  但大鏢局的鏢師卻常常被惡意挑釁、打傷,柳乘風知道這是乾坤門搞的鬼,可惜一時間找不到證據。

  他只能減少任務,集中人手,麻煩柳照雪看護,這樣再遇到找麻煩的人,也有能力打回去。

  因為柳照雪不在,魔芳馡又喬裝成柳乘風的貼身保鏢。之前她怕身份曝露,再給大鏢局添麻煩,一直躲著,但緊要關頭,也只能求這樣的化妝術能挺過關了。

  柳乘風倒不覺得有啥好藏的,大鏢局收留兩個魔女教徒是收,三個一樣收,難道少了一人,乾坤門就不來找碴?不可能。

  魔芳馡時刻跟著他,本來是件很幸福的事,但離他越近,看著他因繁忙而日漸瘦削的臉,她心裡就越難受。

  她再也不看盜神昨昔與名捕蘇覓音的傳奇故事。兵與賊的交往,豈不如他與她,白道與黑道的對立?

  什麼身份的對立?什麼突破萬難的戀愛?絲毫不美,只是一種痛苦與折磨。

  她現在天天想著是不是要離開他?她好怕他會被她牽累得家破人亡。

  這種日子就像有人在她脖子上套了一根繩索,每天拉緊一些,不知道什麼時候,那繩子就要勒斷她的脖子。

  「……阿馡、阿馡……」柳乘風搖晃她的肩膀。

  她還沒有回過神。「乘風--快躲!」是有敵來犯嗎?她想也不想地擋在他身前。

  「躲什麼?」他苦笑。

  「不是有敵人來嗎?」

  「哪裡?」他想,她太緊張了。他扶魔芳馡坐下,給她倒了一杯茶。「你臉色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

  「可是你叫我,我以為……」她還在恍惚中。這幾天腦子總是鈍的,一時想起在地牢的日子、一時想起他吻她的甜美,或者他帶她逛街時的甜蜜,想著想著,她的思緒便會錯亂,搞不清楚現在是什麼時刻。

  「我叫你是想問你,中午吃什麼?」他拉著她的手,把她擁進懷裡。「阿馡,你不用害怕,放輕鬆,我會保護你的。」

  魔芳馡沉默了半響,輕應了聲。她其實不怕他保護不了,她真正擔心的是自己的護不了他周全。

  她又覺得自己要窒息了。

  為什麼愛一個人到最後,嘗到最多的是痛苦?

  「啟稟總鏢頭。」一個鏢師來報。「周老爺來訪,說有件大買賣想與大鏢局合作。」

  那漆器商人不知道大鏢局已不接民間任務?柳乘風心下狐疑,他跟周老爺的關係並沒有好到可以談大買賣的地步。

  「請周老爺堂上坐,我一會兒便去。」

  「是,總鏢頭。」鏢師退下了。

  魔芳馡忍不住疑惑。「你不是不接民間任務,為何還要見他?」

  「因為他在這種時候來了。」柳乘風別有深意地笑著。

  「什麼意思?」他的思緒轉好快,她很辛苦地追,但總是追不上。這讓她挫敗。

  「你跟我走就對了,我請你看好戲。」他賣關子。

  她還是不解,只好集中所有的心神,更加小心地護衛他。

  柳乘風和魔芳馡一前一後進入大堂。周老爺起身向他拱手,身後站著四個家丁,腳邊放了一隻大箱子。

  魔芳馡看到四個家丁,寒毛就豎起來了。她給柳乘風傳音入密。「乘風,他身後四個人都是高手。」

  「我就知道他別有圖謀。」柳乘風低哼。「看來乾坤門是坐不住了。」

  「乾坤門?啊!」她到現在才恍然大悟,周老爺是乾坤門派來找大鏢局麻煩的。他既然知道,為什麼不躲?她搞不懂他,但自己緊張到胃痛,緊貼著他,一步也不敢稍離。

  「沒事的。」柳乘風低聲安撫她。然後走進大堂,與周老爺行禮。「數月未見,周老爺別來無恙。」

  周老爺假意哼了聲。「自從總鏢頭不接民間任務後,本老爺的漆器就不得不找其他人運送,那些人粗手粗腳,害得本老爺損失慘重,怎會無恙?」

  柳乘風連連拱手。「周老爺說笑了。」

  周老爺歎口氣。「本老爺或許誇張了,但確實損失不少。」因此乾坤門找到他,希望藉由他的手,逼迫柳乘風交出魔女教徒,他才會同意合作。身為一名漆器商人,實在太需要一群能力強大、又做事仔細的鏢師了,他希望柳乘風能盡快從江湖那灘渾水中脫身出來。

  「柳某可以為周老爺介紹幾家鏢局,他們的鏢師也非常能幹,定能完成周老爺的委託。」

  「哪家鏢局比得上大鏢局?」周老爺沒好氣。

  柳乘風只好賠禮。

  「也罷,你不接民間任務,本老爺不相逼。但本老爺有件禮物要送予太師,這你總該接了吧?」

  這不是鑽他話語的空子嗎?柳乘風暗想,這種爛主意到底是周老爺想的,還是乾坤門策劃的?

  「不知周老爺要運送的是何種物品?」

  周老爺打開腳邊的大箱子,一股異香飄出來。「佛手蘭,功能舒心、延年益壽。這可是稀世名卉,除了你大鏢局,本老爺不放心——」

  「周老爺,離開那只箱子!」柳乘風看清箱裡的物品時,臉色大變。

  魔芳馡倏地化成利箭一般,衝到階下,一腳將箱子踢出大堂。

  一隻白玉雕的花瓶從箱子裡滾出來,花瓶裡插了一株通體碧綠,頂上開著宛如人手、雪白清艷、香氣撲鼻的花朵。

  「你幹什麼——啊!」周老爺大叫。這佛手蘭可是價值連城,嬌貴無比,一見塵埃,便化為水。

  但外頭那株「佛手蘭」卻在落土後,發出嗤嗤聲響,變成一逢煙霧,一股好像腐爛屍首的味道衝了出來,聞之欲嘔。

  同時,那四名家丁也動了,掏出無數暗器射向柳乘風。

  可魔芳馡的動作卻比他們更快,她的手指如利爪,每一次揮動,就有一個人的手部關節被卸下來。

  周老爺被嚇得渾身發抖。突然,一隻手臂打斜橫裡伸出來,將他扯出了爭鬥。

  「跟我來。」卻是柳乘風救了他。

  魔芳馡下了狠手,砰砰砰——連續八聲響,四名家丁的手腳盡折,倒在地上。

  「阿馡,快拿些土將那支奈何埋了。」柳乘風說。

  魔芳馡不放心留下他,猶豫著。

  「快點,奈何的花氣有毒。」柳乘風催促。

  她把功力催到最高,身子好像突然從大堂裡消失了,下一瞬,卻在堂外出現。她取了土,埋掉奈何,再回來,那動作快得教人以為是眼花。

  當她重新回到柳乘風身邊時,一陣頭暈噁心。她把自己逼得太緊了。

  「奈何?不是佛手蘭嗎……可是……」周老爺糊塗了。孫掌門把花送來的時候,告訴他,那是佛手蘭,請他交予大鏢局運送。乾坤門會在中途搶走花卉,逼柳乘風拿魔女教妖孽去換。孫掌門的意思是,只要大鏢局和魔女教劃清界線,江湖人便不再限制大鏢局接受任務,這樣周老爺的漆器就能找大鏢局運送了,他自然答應。

  但運送的不是佛手蘭,而是奈何,嗅聞其花氣三日,便會中毒而死的鬼物……周老爺隱隱發現,孫掌門不是想逼大鏢局妥協,是想害大鏢局上下性命,而他險些做了劊子手。

  「你居然能分辨奈何和佛手蘭?」一個家丁咬牙切齒。那是痛,不是惱恨,任何人的四肢關節盡被打折,都會痛得頭皮發麻。

  「你不知道我是誰嗎?品花鑒玉柳大少,這世上沒有我分不清的花卉和玉類。」柳乘風對自己的本領很有信心。

  「那不是指你風流天下?」周老爺好奇。

  「那是誣蔑!」柳乘風很難堪。「我絕對不風流。」可歎世人都不瞭解他。

  這時,魔芳馡伸出一隻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她沒說話,但傳遞給他一份信任。

  柳乘風深吸口氣,稍微平撫情緒了。「阿馡,麻煩你封了他們的武功,我要帶他們去見孫掌門,看看他怎麼說?」

  魔芳馡點頭,才蹲下身子。

  「妖孽!你們休想拿我們威脅掌門!」語畢,四名家丁居然都咬舌自盡了。

  周老爺第一次看見如此血腥的場面,嚇得渾身發抖。江湖,果然是一個很可怕的地方。

  魔芳馡暗惱,她的武功還是不夠好,竟來不及阻止他們自殺。她看了柳乘風一眼,為了保護他,她一定要獲得更高深的武學成就。

  她不知道,她這種希望就跟找死沒兩樣。

  柳乘風的臉色是最差的。長年行走江湖,他知道,江湖很多時候沒什麼道理可解。但像乾坤門這樣完全不講理,碰上了,就非要跟人爭個你死我活的門派,他還是頭一回遇到。

  他很不安,大鏢局這回遇到的麻煩很大、很大。

  不過幸好,他還有壓箱的絕招。乾坤門要大鏢局亡,鹿死誰手還未知呢!

  只是這個準備要暗地裡進行,若讓魔芳馡發現了,肯定又要覺得對不起他。

  唉,其實兩人之間哪裡講究這許多?他的就是她的,她的也是他的啊!他不明白她在別的地方明明很大方,怎麼遇上「情」這個字,她的心思就特別迂腐?
  
  尤貪歡又造訪大鏢局了,說要跟柳乘風單獨談話,魔芳馡不同意,眼前大鏢局風雨飄搖,很多朋友跟敵人根本分不清,她不願放柳乘風和任何人獨處。

  但柳乘風勸她放心,安撫了她很久,她才面色鐵青地離去,可還是守在書房外。她沒有辦法離開他太久,會擔心害怕得手腳發抖,心要麻痺。

  她好想吐,卻必須勉強忍住,因為一吐出來,心思就飛散了,萬一這時有人要害柳乘風,她怕自己阻止不及。

  可胸口真的好悶,頭痛得快炸了。

  真不知道這種日子什麼時候才到底?

  她忍不住又想,如果她走了,不跟柳乘風在一起,大鏢局是不是能恢復正常?

  她已完全看不見兩人的將來了,好痛苦……

  魔芳馡拚命要自己站直,辛苦地喘息著。

  書房裡,尤貪歡看著柳乘風好久。他總是一副瀟灑樣,唇邊燦爛的笑宛若桃花舞春風。這個男人也是很好看的,但很奇怪,她從沒想過畫他,但她常常會想起他,便來找他聚一聚,漸漸地,大鏢局成了她經常往來的地方,這裡還有一間她專門的住房。

  她從不否認自己是個小人,她喜新厭舊,貪生怕死,所以大鏢局一出事,她立刻跑了。

  但她走在江湖上,總會忍不住打聽大鏢局的事。她的身體離開了大鏢局,心卻遺漏了。

  這回,她聽到一個可怕的消息,掙扎良久,還是跑來警告柳乘風。她明知這裡已成四戰之地,隨時會有危險,為什麼還要來?

  「你可知乾坤門已做好準備,要強攻大鏢局?」

  「知道。」從周老爺來訪那日起,柳乘風就預料到有那麼一日。「我還曉得,他們本來是十二個門派共議滅魔行動,現在只剩兩個,乾坤門和逍遙派。逍遙派現任門主是孫掌門的女婿,唯命是從,因此嚴格算起來,現在江湖上還執著於滅魔、要與大鏢局分生死的,只剩乾坤門一家。」

  柳乘風讓大鏢局扯上官方這一計還是有用,民不與官鬥,魔女教現在已經無力危害天下,自然也沒有江湖人願意冒著得罪官府的危險,去追殺幾個掀不起風浪的小姑娘。

  只有乾坤門,他們好像腦袋被馬踢了,就是分不清楚事情的輕重,硬要跟大鏢局決一死戰。

  柳乘風有時候要懷疑,大鏢局和乾坤門是不是前世結了冤仇,今生才會這樣水火不容。

  「我曉得大鏢局實力強悍,但乾坤門也不弱,最近兩年,它的聲勢已經趕過九大派,快成為天下第一了,兩方相鬥,只會落個兩敗俱傷的下場。」尤貪歡不想看到那種慘烈的場面,才有今日大鏢局一行。

  「那你說我該怎麼辦?把阿馡和那兩個小姑娘交出去,再讓乾坤門像對待牛羊那樣對待她們?不,牛羊的日子都比她們幸福。」柳乘風不否認魔女教做錯了事,但乾坤門的行為卻比妖魔更不如。

  「可是……值得嗎?」

  「昔日,你不也救過兩個魔女教徒?」最後,還是他幫忙收拾善後。「那時你為什麼要救她們?你就不怕得罪乾坤門?」

  是啊!她也曾看不慣乾坤門的做法,出手救人,但她沒有被發現。她想,自己的行動若曝露了,她必會丟下兩個魔女教徒逃命。誰會為了救助別人,犧牲自己?柳乘風是個呆瓜。

  「你好自為之。」她沒有勇氣留下來與他共生死,還是選擇逃避。

  「尤姑娘,你已經做得很好了,至少比那些滿口仁義道德,卻見死不救的人好太多。所以你不必自責,山高水遠,各自保重。」柳乘風對著她的背影說。

  尤貪歡的眼眶立刻紅了,不敢回頭看,怕一個衝動,就想留下來幫忙。可是對付乾坤門……她沒有勇氣。

  她幾乎是落荒而逃。

  一打開門,魔芳馡的身子像乳燕歸巢般掠過她身邊,撲進柳乘風的懷裡。

  「乘風,你怎麼樣?還好吧?有沒有哪裡受傷?」魔芳馡好緊張地把柳乘風從頭到腳檢查了一遍。

  「傻瓜,我好端端的,怎麼會受傷?」柳乘風抱住她,溫言蜜語慰哄她。

  尤貪歡的眼淚流下來了。直到這一刻她才明白,自己為什麼留戀大鏢局?為什麼要冒著性命危險回來警告柳乘風?

  她喜歡他,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她的心戀上了這個人。可惜她明白得太晚。

  她一邊忍著不讓哭泣逸出喉間,一邊用最快的速度離開大鏢局。

  生平第一場愛戀,痛徹了心肺。
 
  尤貪歡來過大鏢局後,第三天——

  這一晚,沒有風、沒有月,連星子都沒有,但大鏢局迎來了最危險的一個敵人。

  乾坤門、逍遙派出動了半數高手,合計一百二十八人,夜襲大鏢局。

  當然,大鏢局也不含糊,柳乘風集結了鏢局內所有力量,包括柳照雪和魔芳馡,毫不退縮地迎面痛擊回去。

  但事前,他疏散了局裡的下人和不諳武的僱傭。他告訴每一個留下的人,可以傷,但不能死,無論如何,保住自己的生命,大鏢局只應戰半個時辰,之後,各自退散,返回各地分部,等待號令。

  沒有人知道他在打什麼主意,也許柳照雪猜出一點點,但只要柳乘風不說,誰也無法真正猜透他的心思。

  魔芳馡在柳乘風派人送走十九和七七時,曾問過他,大鏢局真的挺得過來嗎?若要為她們師姊妹三人犧牲大鏢局上百鏢師,她寧可自己去死。

  柳乘風要她放心,說他已有了萬全準備,但就是不肯說出完整的計劃。

  魔芳馡問不出個究竟,只能隨時警戒,時時緊繃。這讓她異常疲憊,吃不下也睡不著。才三天,她又瘦了一圈。

  柳乘風瞧得心疼,只好每天說笑話逗她,想盡辦法讓她開心。

  他的笑話很有趣,她每次聽完都哈哈大笑,但不知為何,明明笑得歡樂,心裡的痛楚卻日復一日增加。

  她噁心欲嘔的情況更嚴重了,直到今夜,乾坤門和逍遙派大舉來攻,她吐了好多酸水,喉嚨燒燙,將全部憤怒都發洩在他們身上。

  她的每一掌都出盡了全力,教人必死無疑。

  這是第一次,她的手中沾滿如此多鮮血,但她一點退縮和猶疑也沒有,彷彿她已經成了修羅。

  她的狠辣連柳乘風看了都心寒。

  「阿馡?阿馡——」柳乘風喚著她。他其實不忍心她多招殺孽,她本是個天真的姑娘,像水一樣地清澈,而現下,那潭水被染成了鮮紅。

  柳照雪來到他身邊。「她有點不對勁。」

  「我知道。」柳乘風是最愛魔芳馡的人,怎會看不出她的異狀?但他不明白,她到底哪裡不對。「老二,幫我多照看她一點。」

  柳照雪給他一個白眼。他再厲害,雙拳也難敵四手,哪裡有辦法在這種時候,再去看護一個身手比他高明又陷入瘋狂的魔芳馡?

  柳乘風也知道自己的要求過分了,更是急如熱鍋上的螞蟻。

  這時,瞧見進攻失利的孫掌門親自上場了。

  「柳乘風,你真的要助紂為虐,與全江湖人為敵?」

  「你也配代表全江湖?」柳乘風哼了一聲。「滅魔行動早就結束了,除了你和唯你命是從的逍遙派,還有誰來了?」

  「那些人目光短淺,以為把魔女教大部分勢力剪除,就算為武林除害,豈不知,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偏偏柳乘風心知肚明。「你只是想除害,還是捨不得到手的權力?我聽說你想角逐下一屆的武林盟主,是吧?」

  「老夫早已是眾望所歸,誰能跟我比?」

  「那麼九派聯名,推舉慈真大師繼任盟主,又是怎麼一回事?」柳乘風仰頭大笑。「乾坤門的專橫獨斷早已引起江湖不滿,這次的滅魔行動,你雖以強勢手段取得領導,但卻有更多的人不想受你指揮,因而退出。你為了立威,才想將魔女教徹底滅絕,為此,你不惜哄騙十九姑娘,娶她為妻,說要為她協調魔女教與江湖人的恩怨,但事實是,在她嫁給你並全心信賴你,將僅存的教徒下落告訴你後,你翻臉無情,鎖壓了她,殺死藏匿的魔女教徒,連那些剛涉足江湖的都不放過。孫掌門,你不覺得自己太凶殘了嗎?」

  「魔女妖孽,作惡多端,人人得而誅之。老夫不過是替天行道,何來凶殘之說?」

  「替天行道就可以不擇手段?」

  「老夫棄個人聲名,維持江湖正義,此乃高節之舉,爾等匹夫,如何瞭解?」

  柳乘風窒了一下,想不到世上竟有如此「極品」的人,他只有一句話。

  「果然,人至賤則無敵。」

  「小子找死!」孫掌門是最聽不得批評的,受柳乘風一罵,比砍他十刀更可恨。他不顧領導之責,衝過層層交戰的人手,其間,有兩個鏢師對他發射暗器,他也不管,直殺柳乘風。

  「大哥,閃開!」柳照雪見情勢危急,忙將柳乘風推開,揮劍迎向孫掌門。

  但孫掌門卻不與他對敵,一心一意只想取柳乘風性命。

  那勢若奔雷的一掌,柳乘風根本躲不開,只能眼睜睜看著掌風襲來,巨大的力道割破他的衣服,震得他臉色發白。

  「大哥!」柳照雪驚吼。

  「去死——」宛如晴天霹靂的聲音出自魔芳馡之口。那一喝下,幾個功力較差的鏢師和乾坤門徒只感到一陣暈眩,柳乘風甚至被震倒了。

  魔芳馡不閃不避,以十成功力對上孫掌門。

  砰砰砰……連續十餘掌的交錯,威力強大到將地上的假山都震得碎裂。

  魔芳馡的雙眼已變成鮮血似的紅,黑髮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白,她本來是個雙十年華的小姑娘,但這一刻卻被淒厲和痛苦催老了青春。

  她的悲慟甚至感染了身邊的人,令他們一起感受到心碎的滋味。

  所有看到這一幕的人都嚇到了,要經歷多少苦難,一個人才會變成這樣子?而如此德行,還算一個人嗎?

  「阿馡……」柳乘風心若刀割,明明他把一切都安排好了,為何事情還會走到這步田地?

  柳照雪費了好一番功夫,才來到柳乘風身邊。「大哥,她走火入魔了,可能跨過了九變,直接進入最後一關,再不阻止她,她就要耗盡自己的性命了。」

  柳乘風聽得面色慘白。「怎麼可能?這種事怎麼可能發生?」他不敢相信,可是魔芳馡的情況太糟糕,怎麼辦?他的心徹底亂了,連原先計劃好的部署也忘了。

  「大哥!」柳照雪打醒他。「現在不是慌張的時候,先想想怎麼結束這場戰鬥,然後我們再想辦法救她。」

  「對,結束戰鬥,對。」柳乘風手忙腳亂地爬起來,這輩子第一次如此狼狽。「結束它、結束它……老二,我在大堂底下埋了火藥和火油,你先讓大家撤了,然後點燃它,把大鏢局燒了。」

  「什麼?!」既然要毀滅大鏢局,那當初為何要戰?

  「燒了,老二……置之死地而後生……快點、快點……」柳乘風的身子搖搖晃晃的,好像隨時要崩潰,但他說要燒大鏢局的神情卻異常認真。

  柳照雪一咬牙。「好,我相信你不會讓祖先蒙羞。」

  他先去通知鏢師疏散,然後,親手點燃了燒燬大鏢局的大火。

  轟,一記爆炸聲響起,劇烈的震動,幾乎要翻倒天地。

  隨即,漫天的火舌捲過,一棟又一棟的房子淹沒在火焰中,催起更強大的火焰,將沛州的夜晚燃成了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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