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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網王)指尖的漣漪》作者:唐霧【完結+番外】補於45#

《(網王)指尖的漣漪》作者:唐霧【完結+番外】補於45#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kit3emily 您是第69627個瀏覽者
文案:

那一年的菡萏初綻……
少年對少女說:菡瑾,我喜歡你。
那一年夏天沒有結束的時候,少年和少女走到了一起。

10年後,還是菡萏初綻的季節……
妻子對丈夫說:我們離婚吧!

他們之間經曆了太多,她一直以為,他愛她。
沒想到,到最後,一切都是謊言。

死亡沒有將她帶往地獄,卻讓她回到了6歲那年。
命運的齒輪重新開始轉動,是否意味著,她可以改變一切,重新開始。

當一切重新來過,她發現,其實,她錯過了太多太多……

喜歡立海的不要進!!!如果喜歡立海跑錯坑的概不負責!此文中,出現的立海大眾人皆為冠著立海人名的路人甲乙丙~~所以,大家都不要激動~~



正文 初始

    菡瑾無意識地十指相扣,絞著手指。

    這是她的習慣,一緊張就會做這個動作。

    她抬頭看了一下客廳的大鐘,呼吸更加急促起來。

    已經11點半了,他一般,都是這個時間回來。

    門口傳來了鑰匙摩擦碰撞的聲音,在這個安靜地過分的夜裡顯得格外的刺耳。

    菡瑾覺得心臟“怦怦”地跳動著,耳朵裡有一種不明的聲音叫囂著。

    真的要說嗎?

    還是……

    門被推開了。

    菡瑾嚇了一跳,一下子站了起來。

    四目相對。

    幸村精市本來很好的心情,在看見妻子的一瞬間,有點平復下來。

    此時的妻子,穿著一身寬鬆的睡衣,眼睛睜得大大的,一臉驚恐地看著他。

    他皺起了眉頭:“怎麼還沒睡啊?”

    菡瑾在看見丈夫的一瞬間,徹底地後悔了。

    不管怎麼樣,他都是她的丈夫,他們在一起將近十年……

    她囁嚅道:“我……我在等你回家……”

    “不是告訴你不要等的嗎?”幸村的口氣有點生硬起來,帶著淡淡地氣憤。

    他不喜歡她這副懦弱的樣子,總是小心翼翼地,連和別人大聲說話都不敢。真不知道,當初爺爺看中她什麼了,非要讓她嫁給他,要不是為了小透,他才……

    菡瑾不是沒看見丈夫臉上的厭惡和嫌棄,每次回家都是這個樣子,她的心從一開始的抽疼到現在的麻木……

    有些改變,想起來,真的很可笑。

    她輕撫著小腹,心頭突然湧上一股熱流。

    以前,她總是逃避,不管怎麼樣,為了將來也好,為了……孩子也好……

    她抬起頭,堅定地看著丈夫:“精市,我有話想跟你說。”

    “你想說什麼?”幸村一邊解領帶,一邊往樓上走。

    菡瑾跟在他身後,踩完最後一集樓梯的時候,她一咬牙:“我們離婚吧!”

    幸村迅速轉身,他有點難以置信地看著妻子。

    柳菡瑾,他的妻子柳菡瑾,此時,正抬起頭,一臉固執地看著他。

    幸村心裡千回百轉,最終,嗤笑一聲,不屑地看著她:“你想幹什麼?想用這種辦法引起我的注意……還是,想讓爺爺站出來,幫你說話。”

    菡瑾的心好像被撕裂了,她咽下湧上喉頭的哽咽:“精市,我……我沒有……”

    “沒有嗎?”幸村看著她的眼神充滿了譏諷:“沒有你今天去找小透幹什麼?你知不知道,今天小透哭了一整個下午,你這個女人,怎麼就這麼壞啊……”

    “我沒有我沒有,”菡瑾偽裝出來的鎮定被摧毀了,眼淚不停地往下掉,“我只是想和她說清楚……我不想再夾在你們中間了……”

    “說的好聽,”幸村一臉鄙夷,“你這樣做算什麼?施捨嗎?我們不屑……你這樣做,只會讓爺爺更討厭小透,你安的什麼心……你這個蛇蠍心腸的女人……”

    菡瑾覺得自己像個笑話,她的丈夫,她愛了這麼多年的人,居然這麼看她。

    難過之後,心裡反而安定下來,其實也就這樣了,沒什麼的,只要離婚就好了……離婚就好了……

    “精市,”菡瑾平靜下來,“我懷孕了。”

    “你說什麼?”幸村轉過身,不可能……不可能……“你不可能懷孕……”

    菡瑾詫異地看著他:“我身體很好,不可能不孕。”

    “因為……”幸村沉默了,因為……我給你的維他命片是……避孕藥……

    但是愧疚很快被驚惶代替了,想到小透知道這件事情時哭泣的樣子,想到如果爺爺知道了這件事情,那麼……他和小透就……

    幸村一把抓住了菡瑾的肩膀:“打掉他……”

    “你說……什麼……”

    “打掉他……”

    “不……”

    菡瑾不敢相信地看著丈夫,驚恐地往後退著。

    “聽見沒有,打掉他……你休想用他來綁住我……”幸村怒吼著,“你不去是吧……走,我帶你去……”

    菡瑾拼命掙扎著,想掙開他的手。

    瘋了,幸村精市瘋了。

    幸村是職業網球選手,雖然看起來弱不禁風,其實,臂力大得驚人。

    他拖著菡瑾往樓梯口走,菡瑾害怕極了,慌忙之中,她一口咬住了幸村的手。

    幸村吃痛,下意識地甩手。

    然後——

    菡瑾看見周圍的景物不停地旋轉著,變換著。

    她覺得很痛,又好像不是很痛。

    腦子明明很清楚,卻什麼感覺都沒有。

    落地的一瞬間,她突然想到了母親。

    想到了很多年前,那個和她一樣被自己丈夫推下來的母親。

    她記得,她問她:“媽媽,你疼不疼?”

    媽媽對她說:“不疼,小瑾,一點都不疼。”

    原來,媽媽沒騙她,真的,一點都不疼。

    因為,已經疼得麻木了。

    幸村爺爺趕到醫院的時候,只看到了自己的孫子,正渾身是血的坐在醫院裡的長廊上,旁邊是那個他一直很討厭的女人……真田透。

    醫生正在急救。

    柳蓮二扶著好像老了很多歲的爺爺,老爺子是看著自己渾身是血的孫女被送進急救室的。

    柳家的人一直不知道,老爺子是這麼愛著他的孫女的。

    柳蓮二睜開了眼睛,呆呆地看著以前的部長、現在的妹婿——幸村精市,喉嚨裡有點癢,他很想說點什麼,開口的一瞬間,卻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了。

    “手術中”的燈暗下去了。

    忍足侑士推開門走了出來,他疲憊地摘下口罩,朝柳蓮二和柳家老爺子搖了搖頭:“對不起,我們盡力了。”

    家屬可以進去見最後一面了。

    柳蓮二扶著老爺子先進去了。

    幸村精市飄飄然地站了起來,覺得世界都是模糊不清的。

    幸村爺爺擋在了他的前面。

    “爺……”幸村就要出口的話被老人的一個巴掌打斷了。

    旁邊的真田透慘叫一聲,連忙檢查幸村精市的傷勢。

    她哭泣著:“幸村爺爺,你……”

    老人看也不看她,直視自己的孫子,淡淡道:“精市,菡瑾今天下午來找過我……”

    幸村精市立刻抬起了頭,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老人的眼神越過他,看向了遠處:“她求了我一個下午,我同意了,讓她和你離婚。”

    幸村第一次看見這樣的菡瑾,臉色慘白,眼睛卻亮得可怕。

    看見他的一瞬間,開心地笑著:“精……精市……”

    她的眼神射向了站在幸村身後的真田透:“還有……小透……”

    “我不恨你們……但是……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們……”

    幸村的腦子裡一片空白。

    他看著菡瑾的眼睛慢慢地閉上了。

正文 黑紗(一)

    菡瑾睜開眼睛的時候,第一眼就是那落滿了灰塵的荷花形壁燈。

    周圍的空氣很渾濁,陽光照進來的時候,還能看見空氣中類似於懸浮顆粒的東西。

    周圍安靜的出奇,只能聽見自己急促的呼吸聲。

    呼吸?

    她不是……

    她伸出了手臂,使勁地掐了自己一把,痛意襲來,皮膚上一片通紅。

    她的手指,在陽光下泛著慘白的光澤,在牆上投下一個影子。

    被窩裡傳來陣陣暖意,一切又顯得那麼真實。

    菡瑾拖著酸痛的身子坐起來,打量著這間亂得不得了的房子。

    有一個舊書架,淩亂地放著幾本積灰的舊書,還有一個壞掉的地球儀,角落裡是一輛壞掉的兒童車。

    菡瑾蓋著一床灰色的被子,顏色不怎麼討喜,看起來原來好像是白色的,因為時間長了,才會變成這個顏色。

    房間裡擠得有點不可思議,似乎只要能想得到的雜物都堆在裡面了。

    菡瑾下意識地往窗口的舊書桌看去,不出所料,那裡果然放著一盞嶄新的紅色蘋果檯燈,亮亮的,在房間裡顯得異常的違和。

    菡瑾從床上跳下來,顧不得穿鞋,踩在滿是灰塵的地上,跳過雜物,抱住了那盞檯燈。

    記得這盞檯燈,是媽媽送給她的最後一件禮物。

    在6歲那年的暑假,被妹妹砸掉了。

    那是她第一次打人,在妹妹臉上抓出了三條紅色的指甲印。

    雖然結果是她被芸姨打了個半死,關在小閣樓裡,兩天沒吃飯,還發高燒。

    但是她不後悔。

    房間裡沒有鏡子,但是菡瑾已經猜出了大概了。

    她的個頭還沒有書桌高,抱著檯燈的時候是墊著凳子上去的。

    身上穿了一件半舊的睡衣,很肥大,袖口的邊上已經被磨破了。

    這是妹妹穿剩下的舊衣服,芸姨扔給她的。

    菡瑾永遠不會忘記這間屋子。

    是的,永遠不會。

    每次午夜夢回的時候,她無數次地夢見這裡。

    10年,20年……

    她對這間屋子的記憶卻越來越清晰,清晰到她自己都覺得詭異。

    有些東西,越想忘記,卻越忘不掉。

    在這間屋子裡,她不止一次地被芸姨毒打,被妹妹欺負,還有哥哥靠在門上,那不屑的冷哼。

    然後,在她上學的前一天,媽媽買了漂亮的檯燈過來看她。在房間裡聽見爸爸和媽媽吵了起來,爸爸把媽媽拉了出去。她推開門跟出去的時候,看見爸爸把媽媽推下樓。

    她記得,她跑到渾身是血的媽媽身邊的時候,握著媽媽的手,軟軟的,暖融融的,像是最溫暖的陽光。

    她睜著眼睛,小心翼翼地問:“媽媽,疼不疼?”

    菡瑾的床上擺了一件素色的衣服,看起來不是很新了,但是卻很合身,應該不是妹妹的舊衣服。

    袖子上,黑紗顯得格外刺眼。

    菡瑾眨了眨眼睛,以為自己會哭出來,但是眼睛卻沒有濕潤的感覺,反而有點乾澀。

    她一直知道自己很冷情,想不到居然可以至此。

    推開房門的時候,過道裡一片清亮,空氣比房裡好了很多。

    菡瑾深吸一口氣,不緊不慢地向樓梯口走去。

    她有很多次做夢都夢到這裡,她一個人走著,過道沒有盡頭,前面一片黑暗,走著走著,就醒了。

    菡瑾下樓的時候,她的家人正在其樂融融地吃飯。

    爸爸在看報紙,妹妹柳茗雅正趴在他的腿上撒嬌,哥哥柳蓮二正在收拾自己的網球袋,芸姨正笑斥他們。

    茗雅最先看見她,臉上的笑意頓時凝固了。

    接著,就像多米諾骨牌一樣的,所有人都朝她望過來,臉上的表情紛紛僵住。

    若是以前,菡瑾肯定會很難過。

    不知道為什麼,這會兒,她覺得很好笑。

    特別是妹妹柳茗雅。本來就比她高了半個頭,因為芸姨的營養論,拼命吃補品,胖的活像只澳大利亞大考拉,掛在爸爸這棵比較瘦弱的樹上。

    她是一個很惡趣味的人,這點她承認。

    看著眾人見到她嘴角露出的弧度後慘白的臉,心情頓時好起來。

    菡瑾轉了個彎,跑到底樓的衛生間裡去了。

    二樓每個人房裡都有一個衛生間,除了她的房間以外,因為那本來就只是一個對雜物的地方。

    有些事情雖然已經明瞭了,但是她還是想確定一下。

    她看了一下客廳的掛曆,沒錯,是她6歲的時候,現在差不多是5月份,離媽媽去世不到一個月。

    菡瑾在衛生間裡的鏡子前照了許久,看著自己稀稀拉拉的頭髮,微微發黃的臉,覺得日子實在是不能這麼過下去了。

    不管怎麼樣,她也算是重生了,再過這種日子,就有點太對不起自己了。

    她從衛生間出來的時候,其他人已經吃過了早飯,芸姨正在收拾碗筷,妹妹正纏著爸爸,要他用車載她去學校,哥哥站在一旁笑著。

    不出她所料,桌上沒有留她的早飯,她站在一片狼藉的桌前,氣氛很尷尬。

    芸姨裝作很忙的樣子,躲到廚房裡去了。爸爸在的時候,她還不敢對她惡言相向。

    爸爸的臉色有點不好看,他沉默半晌,從口袋裡掏出了幾張大面額的紙幣:“菡瑾,早飯沒有了,你自己去買點什麼吃吧!”

    菡瑾在妹妹殺人的眼神下,臉不紅氣不喘地接過了錢。末了,不忘對父親彎腰行禮:“謝謝您。”

    然後,也不去看其他人的臉色,逕自上樓拿書包去了。

    一會兒,樓下傳來妹妹的殺豬一樣哭叫聲,還夾雜著芸姨撚著酸意的刻薄的話。

    爸爸和哥哥不停地安慰這一大一小。

    菡瑾覺得有點不耐煩,她不喜歡太吵。

    嫁到幸村家這麼多年,剛開始住本家,幸村爺爺和她一樣喜靜,後來搬出來了,幸村精市每天早出晚歸,有的時候因為打比賽經常不在家,她早已習慣了安靜的生活。

    再次經歷起這段“溫馨”的家庭生活的時候,沒有了小時候的羡慕,反而更多的是“有完沒完”地不耐。

    看來,人真的是會變的。

    菡瑾下樓的時候,動靜已經沒有之前的大了。

    這讓她舒服了不少。

    爸爸看了她半天,欲言又止,最後,很不情願地問出了是不是要一起坐車去學校的話。

    菡瑾對這個父親概念很模糊,和陌生人差不多。

    後來結婚以後,也不是很親密。倒是她死前的兩年,他經手的會計師事務所出了點問題,三天兩頭往老爺子那跑,菡瑾每次去看望爺爺,都能看見他的身影。

    菡瑾本來不想和這些人待在一起的,但是看到他那副不情願的樣子,火氣頓時上來了。

    她微微一笑:“那真是謝謝您了,我就不客氣了。”

    接著,就在幾個人驚訝地表情下,自己做進了車裡。

    坐到學校的時候,菡瑾第一個跳下來車,向爸爸鞠躬道了聲謝,就自己跑進學校去了。

    和他們擠一輛車實在不是什麼明智的選擇,一路上,妹妹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哥哥在旁邊逗她,爸爸不停地笑著。

    唯有她,只能看著窗外發呆。

    原以為自己什麼都不在意了,其實,心裡還是有點痛的。

    他們三個都是在綠川第一小學校上學的。

    蓮二現在是二年級了,茗雅和她一樣,是一年級,不過,她們並不是在一個班。

    這也算不幸中的大幸。

    到現在為止,新生校服還沒有發下來。

    所以,一年級的學生都是穿的自己的衣服。

    菡瑾因為穿的比較破爛,再加上妹妹“好心”地宣傳,她在學校裡過得並不好。

    她從小就不太喜歡說話,再加上沒人願意和她做朋友,在家裡也沒有父母撒嬌,整個人看起來有點陰沉。

    後來,爺爺把她接到了本家,生活慢慢好起來了,但是由於老人家比較嚴肅,時間長了,她的話就更加少了。

    有時候想想,從小到大,她好像都沒有過什麼很孩子氣的舉動。

    菡瑾到班級的時候,人還沒到齊。

    憑著記憶,菡瑾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其實,這也不需要多找,從小到大,老師都把她安排在班級最後一排,即使她的個子是班裡最矮的。

    菡瑾剛放下書包,就有一個粉雕玉琢,紮兩條小辮子,打扮得很像洋娃娃的女生過來了。

    菡瑾好奇地看著她,她看著菡瑾的衣服皺了皺眉頭,脆生生叫道:“柳菡瑾,交作業。”

    作業?菡瑾頓時有些無語了,都這麼多年過去了,她哪知道自己6歲的某一天的作業是什麼?

    女生看她不說話,跺跺腳叫了起來:“柳菡瑾,你居然不做作業,我要告訴老師去,讓她把你爸爸媽媽叫來……”

    “什麼作業?”菡瑾摸了摸發疼的太陽穴,有點受不了她的尖叫。

    女生看見她那副不耐煩的樣子,居然害怕起來,囁嚅道:“數學和國語……”

    菡瑾從自己書包裡找出了兩本本子,上面歪歪斜斜地寫著“數學”、“國語”字樣,她隨手翻了一下,遞給了她。

    女生拿著本子,匆匆往門口走去。

    菡瑾也沒在意,自顧自地望著窗外想起事情來。

    第一堂課是國語課,是班主任老師上的。

    那個打扮時髦的女老師剛進班級,就把教案丟到了講臺上:“沒做作業的給我站起來。”

    一年級的小學生都是比較乖的,經不起嚇,一下子,就有一個胖胖的女生還有3個男生站起來了。

    老師白了他們一眼,眼神有點嚇人:“還有呢?”

    教室裡靜悄悄的,沒有一絲聲音。

    老師慢慢踱到了離菡瑾不遠的地方,突然間停了下來,瞪著她,菡瑾不明所以,也看著她。

    老師臉上的白粉似乎有點掉了下來,她尖叫著:“柳菡瑾,不做作業,你居然還不站起來……”

    菡瑾莫名其妙地看著她,覺得她有點像跳樑小丑:“老師,我交了。”

    “你居然還狡辯?”年輕老師的臉在陽光的映襯下顯得格外扭曲,“沒做作業的下課以後到我辦公室裡來。”

    下課的時候,菡瑾在一眾同學的嘲笑下往辦公室走。

    走過兩條小辮子旁邊的時候,看了她一眼,不出所料,對方看見她的時候,瑟縮地厲害。

    菡瑾對這個辦公室並不陌生,小學的時候,經常有人會在柳茗雅的帶領下欺負她,只要她一還手,老師就會把她帶到這裡來,因為所有欺負她的人都會一口咬定是她先動的手。

    有的時候,小孩子可以比大人更加有心機。

    幾個男生被老師訓了一頓之後就放走了,只剩下菡瑾和那個胖胖的女生。

    胖女生整個人顯得有些瑟縮,站在菡瑾旁邊不停地抖著。

    辦公室裡全是老師,這些老師除了少數幾個以外,大多都是比較年輕的。

    菡瑾對自己這個班主任的印象還是很深刻的,愛打扮,脾氣不好,小時候沒少被她罵過。

    班主任把一疊本子扔到菡瑾面前,怒道:“你承不承認?”

    菡瑾抬起頭,認真地看著她:“老師,我做了,早上交給收作業的同學的。”

    “你……”班主任的臉氣得通紅,“收作業的橋本同學說,她根本沒拿到你的作業……你這小孩子小小年紀就不學好……”

    “老師……”菡瑾有些無奈,為什麼就不聽她的解釋,就一口咬定是她沒做作業呢?她成績在班裡也是數一數二的,根本沒道理去賴作業。“老師,我真的做了。”

    “明天讓你家長過來……”班主任揮一揮手,表示自己不想再聽解釋了。

    菡瑾歎了一口氣,有些事情,就算自己重生了,還是改變不了啊。

    走到門口,關上門的那一刻,聽到班主任不咸不淡地聲音:“果然是私生女,情婦的孩子,就是沒教養,沒出息。”

    菡瑾的手一把抓住了門把手,力道大的手指泛白。

    她一教踹開了辦公室的門:“老師,你說誰是私生女?”

    辦公室裡一片寂靜。

    所有的老師都往門口看了過來。

    班主任的臉色青一半,紫一半,很不好看。半晌,突然間想起了什麼,大叫道:“柳菡瑾,誰讓你進來的?居然還踹門,你眼裡有沒有我這個老師啊?”

    菡瑾的眼中一片荒涼,身上的煞氣讓門邊的幾個老師都有點不敢相信。

    她一直都不知道,原來老師們都是這樣看待她的。

    難怪從小到大,她的成績再好,老師都不會給她好臉色。

    原來,問題都出在這裡。

    媽媽的退讓,居然讓她掛上了“私生女”的惡名。

    菡瑾乾巴巴地開口了:“老師,你知不知道,就你剛才那句話,我就可以告你誹謗?”

    我的母親,不是情婦,她是柳家老爺子唯一承認的長媳。

[ 本帖最後由 悠于 於 2015-3-16 09:00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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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黑紗(二)

    菡瑾的爸爸還是被叫到了學校來。

    雖然菡瑾覺得他來不來都一個樣。

    當時,班主任在聽到她的話以後,先是怔愣,隨即暴跳如雷,大罵菡瑾沒教養,目無尊長,侮辱老師,堅持要請家長。

    電話是班主任打的,放學的時候,爸爸匆匆趕到了學校。

    以前的時候,菡瑾只是單純地不喜歡這個老師,現在卻有點討厭了。

    被關在辦公室好幾個小時,沒有回去上課,就一直站在那裡。旁邊的老師曾多次暗示和提醒,她卻只當沒聽見。

    敢如此虐待學生的,這個老師看來來頭不小,而且年紀輕輕就坐上班主任這個位子,後臺肯定很硬。

    若不是午休時間,數學老師偷偷塞給她一個麵包,菡瑾覺得,她鐵定要暈在辦公室裡了。

    菡瑾的爸爸到辦公室的時候,菡瑾站得已經快虛脫了。她原本就有些營養不良,再加上一天只吃了一個麵包,挺不住是肯定的。

    看到爸爸進來,菡瑾又強打起精神,她知道,自己還有一場硬仗要打。

    菡瑾從父親進來的看她的第一眼開始,就知道,她的父親,今天是不會幫她的。

    班主任細數著她的罪名,什麼不做作業、不尊重老師、上課開小差、說謊、冤枉同學之類云云,菡瑾聽著她嗲聲嗲氣發出相當於超聲波一樣的聲音時,頭不由得又疼起來。

    她不想在浪費時間了,她打斷了她的長篇大論:“老師,我想,今天我們爭論的重點已經不在做作業的問題上了。你說,對嗎?”

    “你……什麼意思?”班主任顯然還是對自己剛剛說的“私生女”的話有所顧忌的。

    “菡瑾,”爸爸的聲音裡滿是怒氣,“誰教你用這種口氣跟老師講話的……”

    “柳先生,您看看,這就是您的女兒,她……”班主任一看家長的態度,立刻硬氣起來,她不由得想起了私生女的傳言,看來不是空穴來風啊。

    父親不分青紅皂白的態度,班主任再次露出的鄙夷地眼神,讓菡瑾覺得一切都是那麼的可笑。

    耳邊充斥著歇斯底里的尖叫聲,她又想起了芸姨和媽媽吵架時的樣子,爸爸和媽媽吵架時的樣子,還有……結婚以後幸村每次對她的態度。

    一天沒怎麼進食的胃開始抽疼起來,該死,她怎麼就忘了,後來幾十年一直常伴著她的胃病呢!

    “別吵了,給我閉嘴!”

    班主任被呵斥聲嚇了一跳,似乎有點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被一個6歲的小孩子嚇到了。

    菡瑾的冷汗不停地往外冒著,她真是瘋了,才會想和這些人好好講話,身體縮水了,居然連腦子都縮水了。

    菡瑾抬起頭,直視自己的父親:“爸爸,老師剛剛說了,我是私生女。”

    父親的樣子相當瑟縮,原本進門時的意氣風發消失得無影無蹤,臉漲得通紅。

    菡瑾一動不動地看著他:“請問,您有什麼要說的嗎?”

    班主任也感覺到了氣氛的不尋常,原本還要發洩的火氣頓時滅了下來。

    辦公室裡原本幾個沒下班的老師,這時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連忙收拾了東西,準備走人。

    這種大家族的秘辛,不是好聽的。

    半晌之後,父親訥訥地說:“菡瑾……你……你……你先回去吧……”

    菡瑾胃疼得死去活來的,一下子,突然間沒有了感覺,她聽見了辦公室裡的大鐘秒針行走的聲音。

    “滴答——滴答——滴答——”

    菡瑾一直不喜歡這個聲音,聽起來,就像是在滴血的聲音。

    “就這樣……算了嗎……”菡瑾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說這句話,但是,說出來的時候,才發現,她是一個字一個字咬出來的。

    “菡瑾,算了……”父親的語氣裡已經帶著絲絲的祈求。

    這就是她的父親,菡瑾嗤笑一聲,轉身就走。

    走到門口的時候,菡瑾突然轉身,對著顯然松了一口氣的班主任笑了,笑得無比天真:“呵呵,老師,今天真是謝謝你了,柳家,會好好報答你的。”

    母親,一直都是她的逆鱗,比幸村,更加恐怖的逆鱗。

    任何人,都不能褻瀆她的母親,任何人。

    已經是5月了,天氣已經有了微微的熱意。

    走在學校裡的大道上,兩邊大樹蔥蘢,抬起頭的時候,還能看見幾縷陽光透過層層疊疊樹葉,一不小心被掃到眼睛,眼裡就濕濕的了。

    父親走在菡瑾旁邊,雖然她極力跨大步子,無奈自己腿實在是太短了。

    快到校門口的時候,父親開口了。

    “菡瑾,”父親臉上,已經沒有了剛剛地驚恐和哀泣之色,有的,是屬於成功人士的風度,“爸爸知道你委屈,但是,你也要為你哥哥和妹妹想一下啊,他們……”

    菡瑾突然間停了下來,父親連忙止步,轉身的時候,已經離她有幾步遠了。

    他看見,此時,女兒的臉上陰沉得可怕。

    菡瑾的嘴角慢慢勾了起來,一會兒,已經笑得無比甜蜜:“爸爸,你放心好了,我一直很為哥哥和妹妹考慮的,你看,我今天可是什麼都沒跟老師說……”

    “對對……菡瑾……謝謝你了……”父親搗頭如蒜,隨即,又把手放到了菡瑾的頭上,輕輕地撫摸著,“菡瑾,你剛才在老師那裡的樣子……真不像個孩子……”

    “我什麼時候像個孩子了?”菡瑾一下拍開父親的手。

    父親似乎很開心,笑道:“你這個……”

    他的笑意,僵在了臉上。

    他以為,女兒的那句“不像孩子”是開玩笑的,他以為,女兒只是有點自閉有點不愛說話,他以為,6歲的孩子什麼都不懂。但是當他觸及到女兒的眼神時,頓時覺得從天堂墜入了地獄。

    那種眼神,比寒風更刺骨。

    “父親,你難道就不好奇,爺爺為什麼一直不讓你看族譜嗎?”

    菡瑾越過呆愣的父親,輕車熟路地在攔下了一輛計程車。

    一陣風吹過,卷起了她手上的黑紗。

    雖然,重生的世界裡媽媽不在了,但是,她還有一個爺爺。

    計程車停在本家門口的時候,菡瑾把早上的時候,父親給她的幾張紙幣通通給了司機。“叔叔,謝謝,不用找了。”

    計程車走遠了。

    菡瑾在祖宅門口站定,這個地方,她曾經在這裡度過了12年。

    現在想想,這可能是她生命裡最美好的時光。

    嚴肅的爺爺,關心她的管家夫妻,她在這裡像一個普通女孩一樣的長大,戀愛,然後出嫁。

    這裡有太多的回憶,但是讓她記住的,卻已經不多。

    那時候的她,太小,太年輕,始終無法理解爺爺對她嚴格要求下的關心,只活在自己的世界裡,自怨自艾。

    沉重的大門被慢慢地打開了,走出來一個挎著籃子的老婦人。

    老婦人看見她的時候,嚇了一大跳:“小瑾兒,你怎麼來了……”

    菡瑾的眼淚控制不住地流了下來:“早川奶奶……”

    “小瑾兒怎麼了?”被叫做早川奶奶的老婦人嚇了一跳,連忙扔下了手裡的籃子,抱住了她,“不哭不哭,早川奶奶在這裡,我們去找老爺,讓他好好教訓欺負我們瑾兒的人……”

    早川夫婦,在這裡做了一輩子的管家,待她,永遠都像親人一樣。

    本家的宅子,是很日式的建築。

    潺潺的流水聲,靜謐的小竹林,還有那有節奏地敲打著的筧(jiǎn)①,讓人心曠神怡。

    菡瑾和爺爺盤膝而對。

    “你真的決定要搬過來住?”老人頭髮已經白了一半,卻精神矍鑠,聲音亮如洪鐘。

    菡瑾點頭,態度誠懇:“是的。”

    “你的母親,”老人一動不動地看著她,“臨死之前希望,你能和你的父親住在一起。”

    菡瑾抬起頭,笑了起來:“我想,我的母親只是認為,我和父親住在一起會幸福。但是,現在事實並非如此。我有權利,決定我要什麼樣的生活。”

    “隨便你吧。”老人拂袖站起,朝門外走去。

    菡瑾一下子趴倒在了地上,胃痛,加上老爺子身上發出的懾人的氣勢,讓她冷汗直流。

    即使知道爺爺疼她,但是,這樣的對話,真的是很恐怖啊!

    估計,不管再過多少年,她對爺爺的畏懼,還是不會改變的。

    在菡瑾看不到的地方,柳家老爺子的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意。

    早川管家看在眼裡,相當欣慰:“老爺,我們這個老宅子裡啊,看來又要熱鬧起來了。”

    老爺子點頭。

    抬頭看一會兒天空,突然間想到了什麼,老爺子眉頭皺了起來:“剛剛秀子到處找胃藥,是怎麼一回事啊?”

    早川管家的臉色也不好看起來:“好像是小小姐胃痛。”

    “馬上去查一下今天學校發生的事。”

    “是。”

    這廂,菡瑾接過了早川奶奶送來的清湯,一口一口地喝著。

    她坐在院子裡的竹凳上,看著澈藍的天空,一股暖意襲上心頭。

    ①筧(jiǎn):引水的長竹管,安在簷下或田間。日本山多,房子多依山而建,或乾脆建在山上,筧,就是一種引山上雨水的器具。

正文 新晨(一)

    回到祖宅的那一晚,菡瑾睡得無比的安心。

    這個她重生後的第一晚,她以為會被噩夢縈繞,一覺醒來的時候,卻發現自己是一覺到天明的。

    這是嫁給幸村以後,睡得最舒服的一晚。

    早上是被早川奶奶叫醒的。

    枕頭邊上整齊地疊放著一身粉紅色的衣服,菡瑾揉了揉眼睛把她抖開來,是一條粉紅色的小洋裝,看牌子像是法國,質地非常好,摸著很舒服。

    菡瑾穿完衣服,磨磨蹭蹭地疊好了被子,然後開始往餐室走。

    祖宅靠山,空氣格外新鮮,走在過道裡,能聞到一股清新的泥土味,讓人周身輕鬆。

    餐室裡,爺爺已經坐在那裡了。

    菡瑾向他行了個禮,也坐下來。

    早飯,就在這種和諧安靜的氛圍下開始了。

    祖宅離學校比較遠,步行需要一定時間。按照前世生活的經驗,司機田中叔叔會開車送她過去。

    玄關處,早川奶奶已經幫她準備好了一雙精緻的黑色小皮鞋。菡瑾套在腳上,不大不小正好合適。

    小孩子的鞋,看起來永遠都比大人的精緻。前世的時候,她搬到爺爺家的時候,已經12歲了。那時候,也是一個半大人了,這樣可愛的鞋子她早就沒福穿了。

    可以說,上一世,她從來沒有穿到過這樣精緻小巧的鞋子。

    縱然靈魂已經不是6歲,但是菡瑾因為太開心,還是不由自主地在原地蹦跳起來。

    沒想到樂極生悲,腳一崴,不小心向後跌去,恰巧摔在了身後的人身上。

    菡瑾怯生生抬頭,看見爺爺一臉嚴肅地站在她身後。鐵青的臉色讓菡瑾連忙站起來,低下頭吐了吐舌頭,卻錯過了老人眼中閃過的笑意。

    原本一身和服的爺爺此時已換上了一身西服,拄著拐杖,一副要出門的樣子。

    菡瑾好奇地看著他,直到田中叔叔叫她上車為止。

    菡瑾是和爺爺一塊到學校的。

    爺爺陪著她進學校,到樓梯口的時候,碰到了送哥哥妹妹來學校的爸爸。

    爸爸的表情很緊張,說話也開始結結巴巴了:“父……父親……大人……您……您怎麼來了……”

    爺爺皺著眉頭瞥了他一眼,仿佛是看見了什麼不好的東西一樣,馬上移開了視線:“我送我孫女來學校,還要向你報備?”

    “不……不是……”菡瑾抬起頭,剛好看見了爸爸頭上滾落的汗珠,不由得也皺起了眉頭。

    旁邊的考拉茗雅早沒有了平日的跋扈,哥哥看起來也有點束手束腳,氣氛一時怪異起來。

    早上人來人往,除了上學的孩子之外,還有一些趕早上班的老師。

    這個角落裡發生的故事,引來了不少人側面。

    爸爸突然間想起了什麼,推了一下哥哥和妹妹,忙不迭地開口:“蓮二,茗雅,快叫爺爺。”

    “不必了,”爺爺猛然抽高的聲音打斷了哥哥妹妹出口的話,“還是不用叫了。你和你明媒正娶的妻子生的孩子,叫的這聲‘爺爺’我擔待不起。”

    明媒正娶四個字像鞭子一樣抽在了爸爸身上,菡瑾看見爸爸的身子抖了抖。

    爺爺拉起她的手,開始往樓上走。

    沒走幾步,爺爺又停了下來,慢慢轉身,看著爸爸漲紅的臉,淡然地開口:“管好你的女兒。”爺爺的視線掃過了茗雅肥胖的身子,“如果她再做出昨天那種事,那她就不用在日本待了。”

    菡瑾轉身的時候,眼角的餘光瞥見了妹妹抖得像篩糠一樣的身子,還有,哥哥慘白的臉,和若有所思的樣子。

    菡瑾在大家好奇的眼神下走進了教室,在位子上坐定,優雅地打開了書包。

    早上第一節課依舊是國語課。

    菡瑾很淡然地翻開了課本,開始自習。

    班主任一直沒出現,直到下課,班級裡鬧哄哄地卻沒跑出一個老師來管。

    第二堂課是社會課。

    社會老師是一個剛從大學畢業的大學生,年紀比班主任還小一點,菡瑾對她基本上已經沒什麼印象了,只記得好像脾氣比班主任略好一點,對待學生比較嚴格。

    社會老師掏出了點名冊開始點名,小孩子們像小木頭一樣坐得端端正正,點到自己的時候,就站起來,說“到”。

    老師連叫了三遍“橋本月同學”沒人應之後,擰著眉在點名冊上畫了兩筆。

    然後,課就開始了。

    第三節課是算數課。

    來上課的是一個頭髮灰白的女老師,也就是給菡瑾麵包的那個老師。

    算數老師對任何人都是笑眯眯的,學生調皮了,她也不會生氣。

    她進教室的時候,依舊是笑嘻嘻的,她笑著對大家說:“同學們,你們班主任老師有事不能來上課了,從今天開始,由我擔任你們的班主任,你們開心嗎?”

    “開心!”孩子們齊聲回答。

    “好,那我們開始上課。”

    菡瑾算著1+3=?的白癡問題,覺得自己或許可以和爺爺商量一下跳級的問題。

    這種像懶貓一樣的日子,過多了,容易頹廢,不適合她。

    整整一天,教國語的班主任都沒有出現過。

    下午放學路過宣傳欄的時候,菡瑾看見一群高年級的學生圍在通知欄那裡。

    菡瑾跑了過去,裝作不經意路過的樣子,偷聽高年級的談話。

    “真沒想到啊,居然有這樣的副校長,走後門讓自己的侄女進學校教書……”

    “我覺得那個老師才壞呢,體罰虐待一年級的學生……”

    “我見過那個老師的,平時打扮得就讓人很不舒服……”

    “我嬸嬸也是學校的老師,和那個老師一個辦公室,聽說,要是誰家家長給她送禮了,她就會對那家的孩子好一點……”

    菡瑾出校門的時候,田中叔叔已經在校門口等著了,一見她出來,連忙下車給她打開了車門。

    菡瑾覺得很奇怪,柳家對待家裡雇傭的人一向和氣,除非重要場合,否則田中叔叔甚少幹這種開車門的活兒。

    兀自沉思,冷不丁地看見了田中叔叔在和自己擠眼睛。她順著他的眼神看過去,芸姨正帶著茗雅和蓮二在月臺上等公車,殺人一樣的眼神不停地射過來。

    菡瑾聳肩,擺出了一個很貴族式的禮儀遙遙向她打招呼,然後示意田中叔叔關上車門。

    回家之後,早川奶奶給她換上了一襲櫻色訪問和服①,看起來粉粉嫩嫩的,給人非常可愛的感覺。

    菡瑾及肩的頭髮被她小心的盤了起來,插上了一根櫻花式樣的簪子。

    菡瑾走到鏡子前的時候,原本蠟黃稀拉的頭髮已經完全看不出來了,鏡子裡的小女孩臉紅紅的,因為比一般孩子瘦的緣故,看不出嬰兒肥,倒是襯得一雙眼睛格外的大,水汪汪的。

    今天,是爺爺朋友的生日,爺爺要帶她到朋友家拜訪。

    她這個年紀的孩子,大人當然不會在路上就很鄭重地告訴她,我們今天要到誰誰誰家之類云云,菡瑾也不會主動去問爺爺。

    所以直到踩上那家人家的地皮,菡瑾也不知道今天是來給誰賀壽的。

    菡瑾被爺爺拉著,沒有直接進到喧鬧的宴會廳去,反而拐進了略帶幽靜的小樹林裡。

    當小石子路踩到底的時候,菡瑾看見了圍在亭子裡小石桌上下棋的幾個老人。

    這些爺爺菡瑾前世也經常在柳家見到,現在大家都年輕了十幾歲,仔細辨認之後,叫上名字倒是不難。

    菡瑾在爺爺的介紹下,手塚爺爺、忍足爺爺、日吉爺爺一路叫過去,因為嘴巴甜,一下子博得了大家的好感。

    這幾個爺爺家裡都只有一個孫子,看見了乖巧的小女孩,平時嚴肅慣了的臉上也不免露出淺淺的笑容。

    最後,爺爺把她帶到了一個頭髮有點略翹,昂著頭的爺爺面前,告訴她:“這是跡部爺爺。”

    如此大的陣仗,如此鄭重其事地介紹,菡瑾心裡早就有了數,連忙鞠躬:“跡部爺爺好,祝您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被叫做跡部爺爺的老人打量了她幾遍後,露出了微笑:“啊,翔泰,你這個孫女還算華麗。”

    菡瑾坐在旁邊吃點心,幾個爺爺在那裡下棋、聊天。

    因為再世為人的關係,再加上原本就喜靜的性子,菡瑾倒是絲毫沒覺得自己被冷落了,一個人吃的自得其樂,順便聽爺爺他們聊些有的沒的。

    那邊,日吉爺爺冷著臉開口了;“將一和拓人怎麼怎麼還沒來啊?”

    菡瑾的呼吸頓時急促起來,心臟“撲通、撲通”地跳著,點心好像卡在了嗓子眼,她只覺得渾身氣血上湧。

    將一是真田透的爺爺,拓人是幸村精市的爺爺。

    雖然真田透在真田家向來不被真田爺爺喜歡,這次宴會按道理也不可能出現,但是,聽見這個姓的時候,菡瑾還是很不舒服。當然,她更不想在這種情況下碰到幸村精市。

    重生之後,她不停地告誡自己,不要再去碰觸這兩個人。

    想到這兩個姓氏的時候,她會想起臨死前的那個晚上,那種恐怖的感覺,那種撕心裂肺的痛苦,還有……她……剛剛成形的孩子……

    仿佛吞下了一塊金子一樣,壓得她胸口生疼。

    菡瑾渾渾噩噩地飄出了亭子,等到她發現的時候,已經站在一條小河邊上了。

    她抱著頭蹲下來,也不知道自己當時是怎麼和爺爺說的,爺爺是不是發現了自己的不對勁。

    “啊——”腦子裡一團漿糊,菡瑾不由得叫出了聲。

    “真是個不華麗的女人……”細細軟軟的娃娃音,卻奇怪地帶著高人一等的傲氣。

    “是誰?誰在那裡?”菡瑾下意識地扭頭,看見了不遠處大樹下穿著和服的少年。

    少年紫灰色的頭髮微微上翹,睜得大大的眼睛,右眼角下一顆淚痣,夕陽在他身上投射下最後一抹餘暉,他整個人倨傲地站著,看起來就像是神祗一般。

    ①訪問和服:是整體染上圖案的和服,它從下擺,左前袖,左肩到領子展開後是一幅圖畫,近年來,作為最流行的簡易禮裝,訪問和服大受歡迎。開學儀式,朋友的宴會,晚會,茶會等場合都可以穿,並且沒有年齡和婚否的限制。(百度提供)

正文 新晨(二)

    菡瑾就這樣愣愣地盯著他看,其實,她也不知道他有什麼好看的。

    直到對方不屑地冷哼聲傳來,菡瑾才意識到自己失態了。

    但是,下一刻,菡瑾就直接無語了。

    那個小男孩摸了摸淚痣,打了個響指,蹦出來一句:“怎麼樣,女人?沉醉在本大爺華麗的美貌下無法自拔了?”

    女……女人……

    菡瑾看了看自己的小胳膊小腿,她現在這個樣子,最多算是個小女孩吧?為什麼這個孩子張口就是“女人”,現在的小孩子都這麼早熟嗎?

    菡瑾扭過了頭,不理他,繼續對著湖面發呆。

    過了一會兒,身邊有衣物摩擦的聲響,菡瑾下意識地抬頭,發現剛剛那個小男孩已經站在她旁邊了,她整個人,都籠罩在他製造出的陰影裡。

    很多很多年以後,菡瑾再次回想起她和跡部見面時的情景時,她都會忍不住笑出來。

    她就像個傻瓜一樣蹲在那裡,傻傻地抬頭看著他,而他,則是低著頭,明明是一張正太臉,卻偏要裝出一副很大人的樣子。

    不知道是不是看到她的傻樣,小男孩突然笑了起來:“喂,你叫什麼名字?”

    態度很囂張,但是菡瑾卻有一種他就應該是這樣的感覺。菡瑾抿了抿嘴:“我為什麼要告訴你?作為一個合格的紳士,在問淑女名字之前,應該自報姓名。”

    男孩氣結:“你這個丫頭……”隨即,好像又想到了什麼,“淑女……我怎麼沒看見這裡有淑女啊?”

    這下輪到菡瑾生氣了,她連忙改蹲為站:“你這個……壞小子……”

    菡瑾也不知道是怎麼搞的,明明心裡一直在告訴自己,你是大人了,別和這種小孩子計較,但是整個人就是控制不住地生氣。

    菡瑾站起來,吵架嘛,氣勢不能比人家弱,至少兩人應該平視。

    站起來以後,菡瑾才發現,這個氣勢,還不如蹲著。

    她和男孩差了一個頭。

    她的眼睛只能平視男孩胸口繁複的和服衣襟。

    菡瑾慢慢地抬起頭,對上了男孩看好戲的眼神,臉漲得通紅。

    “啊嗯,原來是個小不點啊,本大爺不欺負小孩子,”男孩眼裡滿是笑意,他揚起下巴,“本大爺就勉為其難告訴你我的名字吧,本大爺叫跡部景吾,來,叫哥哥。”

    這個跡部景吾她記得,是前世幸村的朋友,一起打網球的,她見過幾次,年紀和幸村相當,應該只比她大一歲。

    菡瑾覺得自己被一個小男孩笑話了,很沒面子:“誰……誰是……小不點了……我今年6歲了……才不是小不點……”

    “騙人的吧?”男孩一點都不相信她的話,“沒什麼能逃過本大爺的眼睛,小不點,居然說謊!”

    “才沒有,才沒有說謊……”菡瑾急了,“我柳菡瑾從不說謊。”

    “啊嗯,原來你叫柳菡瑾啊!”

    菡瑾看見對方一副原來如此的樣子,頓時有了一種刨坑把自己埋掉的衝動。

    她是大人了,怎麼可以和小孩子一般見識呢!

    太丟人了。

    菡瑾跺了跺腳,決定回去找爺爺。

    這個跡部景吾的出現,讓她無地自容的同時,也讓她的心平靜下來,把原本腦子裡胡思亂想的東西放到了一邊。

    剛走幾步,後面的跡部景吾就叫了出來。

    “啊嗯,那邊過去就是一片樹林了,你想進樹林和松鼠一起住嗎?”

    轟——

    菡瑾覺得,她今天來這裡,就是為了在跡部景吾面前丟人的。

    菡瑾跟在跡部後面慢慢走著,東拐西拐地不知道繞過了多少地方,還是沒有看見爺爺們下棋的那個涼亭。她又不敢再出聲問,怕一問又要被他笑話。經過剛剛的對話,菡瑾對跡部的毒舌已經有了深切地體會。

    最後,跡部把她帶進了一個宴客的小客廳裡。

    門打開的那一瞬間,菡瑾看到裡面的人的時候,再一次害怕了。

    裡面,幸村精市、真田透和真田弦一郎正坐在沙發上聊天。

    快逃,快逃,要快點逃。

    身上的每一根神經都緊繃起來。

    大腦不停地下達著逃跑的命令。

    菡瑾退後幾步,就開始向外狂奔。

    沒走幾步,手臂就被人揪住了。

    菡瑾掙扎著抬起頭,看見跡部景吾正一臉奇怪地看著她。

    “你跑什麼?剛剛和本大爺說話的時候不是挺大聲的嗎?怎麼現在怕了?”

    “我……”菡瑾不知道要說什麼,心裡亂的不得了。難道跟他說,裡面那三個人裡面,以後一個會成為自己的丈夫,一個會成為丈夫外遇的對象?

    跡部見她不說話,一把抱起了她,往小客廳裡走。

    “我什麼我?本大爺帶你來的,還怕人會欺負你?”跡部以為她是還怕被欺負,才鬧彆扭的。

    “不……不是的……”菡瑾急得都要哭了,這個跡部景吾,力氣可真大,居然還公主抱,幸好大家都是孩子,不會亂想。

    “不是什麼?”跡部扭頭,瞪了她一眼,“不准鬧彆扭。”

    菡瑾被抱到了沙發上,跡部在她旁邊坐了下來。

    她的對面,是真田弦一郎,她的側面,是幸村精市和真田透。

    真田透的臉紅撲撲的,拉著幸村的手笑得正開心,此時,兩個人正一臉好奇地看著她。

    菡瑾覺得整個人就像在冰窟窿裡一樣,身上一片冰冷。

    她看了一眼他們,馬上又低下了頭。

    “嘭——嘭——嘭——”心臟好像要跳出來一樣,她的手在袖子裡攢成了一個拳頭,短短的指甲掐著手上的肉,掐得生疼。

    她要使勁地克制住自己,才能讓自己的手不上去掐死他們。

    原本以為,再次看見他們的時候,自己會恐懼,會害怕,但是,當他們面對面的時候,菡瑾的心裡想的卻是如何殺了他們。

    她前世臨死前跟他們說,她不恨他們,果然只是自欺欺人的。

    她恨他們,很恨很恨,恨得幾乎要講他們剝皮拆骨。

    16歲的時候,幸村向她告白,26歲的時候,幸村將她從樓上推下。

    一個女人最寶貴的10年,就這樣被他們給毀了。

    10年,整整10年,這10年裡,他們兩連同其他人,欺騙她,折磨她,最後,將她活活推入了地獄。

    她重生了,她的孩子,卻失去了活下來的機會,永遠無法再見天日。

    她恨他們,她要讓他們為自己所做的一切付出代價。

    真田透看見跡部抱了一個櫻色和服的小女孩進來了,小小的樣子,像個易碎的玻璃娃娃。

    今天新認識的跡部哥哥明明對自己老是擺出一副冷臉,卻小心翼翼地護著她,不僅這樣,連弦一郎哥哥和精市哥哥的眼睛都不停地往她那裡看。

    這讓她很不舒服,這些哥哥都是她一個人的,憑什麼要看別人。

    哼,她不喜歡她。

    真田透甩開幸村的手,幾步奔到了菡瑾面前,“啪”地打了她的肩膀一記:“喂,你叫什麼名字?”

    菡瑾渾身處於緊繃狀態,冷不丁地被重重打了一下,不由得抖了抖。跡部以為她是被嚇到了,打痛了,連忙握住菡瑾的手,臉一下子板了下來:“你幹什麼?本大爺帶來的人你也敢欺負?”

    幸村連忙過來把她拉回去,還不忘和跡部他們道歉:“跡部,真是不好意思,小透她不是故意的,她還小,而且也不是什麼大事……”

    菡瑾低著頭,牙齒差點沒把嘴唇咬破。

    正當她想努力壓下火氣,說點什麼的時候,小客廳的門突然被打開了。

    “嗯哼,景吾,在幹什麼呢?”

    跡部連忙起身:“爺爺,你怎麼來了?”

    幸村爺爺先發現孩子中間的不對勁,朝自己孫子瞪了一眼:“精市,怎麼一回事啊?”

    “誒……這個……”幸村有點吱吱嗚嗚的,“剛剛小透不小心碰了那個小妹妹一下……”

    跡部冷哼:“本大爺不覺得只是‘碰’了一下……”

    真田爺爺直接向自己孫子發難:“弦一郎,你說,怎麼回事?”

    “這個……”真田語塞。

    “弦一郎,妹妹是你要帶來的,帶來了就管好她。”真田爺爺厲聲道。

    菡瑾跳下沙發,跑過去拉住了自己爺爺的手。

    趁別人都不注意的時候,她朝自家爺爺吐了吐舌頭,示意他不要擔心。

    爺爺在她的頭上拍了拍,就不去管這件事了。

    菡瑾很開心,這就是她的爺爺,不管她幹什麼,都會支援她的爺爺。

    前世從小到大,除了嫁給幸村這件事上,爺爺反對過以外,其他的事情,爺爺從來不會過問。

    在他眼裡,自己孫女做的事永遠都有自己的理由。

    孩子的事情,只是一個小插曲。

    不一會兒,氣氛又活躍起來了。

    在眾位爺爺詭異的眼神下,跡部拉著菡瑾跑到這邊,跑到那邊,玩得不亦樂乎。

    菡瑾幾次要掙脫,手卻還是被跡部牢牢地握著。

    後來,跡部被她扭得不耐煩了,丟下了一句話:“小不點,剛剛本大爺可是陪你演了一場戲,你可要好好報答本大爺啊!”

    菡瑾僵硬了。

[ 本帖最後由 saraichan 於 2012-6-8 22:58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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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殘殤(修改)

    菡瑾整場宴會都和跡部手著拉手,穿梭在人群中。

    兩個和服娃娃像金童玉女一樣,迎來了大家的一致好評。

    到晚上9點的時候,由於小孩子的作息,菡瑾已經困得完全睜不開眼睛了。

    跡部家的管家把她領到了小客房裡休息,菡瑾迷迷糊糊就躺下來睡著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累的緣故,菡瑾睡得很不安穩,一會兒夢見自己嫁給幸村的時候,穿著漂亮的婚服,向幸村家的長輩們行禮,一會兒又夢見結婚3個月後的晚上,她在馬路這邊看見馬路那邊幸村和一個看不見臉的女人擁吻的身影。

    菡瑾說不出是什麼滋味。那個時侯,幸村已經是國際知名的網球選手,經常有狗仔跟蹤偷拍,每一次她手裡捧著厚厚的報紙,看著鋪天蓋地的新聞,被刻意放大的照片,還要顧及幸村家的顏面,在記者招待會上表現出和幸村親密的樣子。

    那個時候,她新婚,完全不知道改怎麼處理這種事。

    媽媽死的早,也沒有人告訴她,婚後應該如何和自己的丈夫生活,如何面對丈夫出軌的事情。

    爺爺年紀大了,她不能讓他知道這些事情,每次都要提醒早川爺爺,用盡辦法把報紙藏起來。

    她沒有朋友,從小到大,能說得上話的就只有真田透一個,剛開始的時候,她不知道幸村外遇的女人是誰,被真田透耍得團團轉。

    後來想想,她真是太傻了。

    一些奇怪的事情像回憶又像是夢境,讓菡瑾覺得渾渾噩噩的。

    最後,所有的夢境都不見了,她又回到了以前的家裡,那個和幸村一起生活過4年的家裡。

    房子裡很安靜,她就站在門口的玄關那裡。

    接著,房子裡若有若無地傳來女子的哭聲。

    菡瑾愣了愣,尋著聲音慢慢地往裡面走,穿過客廳,踏上樓梯,哭聲越來越大,還有隱隱的說話聲。

    最後,她在二樓最裡面的客房門前停了下來,在推門的一瞬間,她的手直接穿過了門板,一下子撲了進去,差點跌倒。

    房間裡,她看見了兩個最不可能扯上關係的人。

    真田透和柳茗雅。

    這兩個人,在她的記憶裡,似乎只要一見面,就會開始吵架。

    可是,現在,她們兩個卻一起待在她的家裡,其中一個在捂著臉哭,還有一個在勸說。

    這個詭異的場景讓菡瑾有些怔愣。

    真田透悶聲哭著:“茗雅,我該怎麼辦啊……精市他已經……三天沒吃飯了……我現在天天夢見她死的時候對我笑的樣子……我覺得好恐怖啊……”

    “有什麼好恐怖的,”柳茗雅扭頭,訓斥她,“她已經死了,死了就是什麼都沒了,她活著的時候你都沒怕過她,她死了你還怕什麼……”

    “不,你不明白……茗雅……”真田透抬起頭,抽噎著,“我每次夢見她的時候,她都渾身是血,她說,她永遠都不會原諒我們……她要為她和孩子報仇……我每次下樓梯的時候……都覺得有人在看我……我現在晚上都不敢睡覺……”

    “真田透,真田透,”柳茗雅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你聽著,柳、菡、瑾、已、經、死、了。她永遠都沒辦法回來了,你有那種感覺只是你的心理作用,都不是真的。退一萬步講,她又不是你推下去的。”

    “茗雅,我好怕……”真田透一把抱住了柳茗雅。

    “不要怕,”柳茗雅拍著她的背,“現在她已經死了,幸村老頭已經沒有辦法再阻止你們了,你看,她剛死,你就被幸村接進來了,幸村老頭也沒說什麼。”

    “可是,精市他已經好幾天沒和我說話了,他把自己關在他們的房間裡……”

    “他只是需要冷靜而已,你要給他時間。”

    漸漸地,真田透止住了哭聲。

    “茗雅,你爺爺怎麼樣了?”

    “那個老頭啊,”柳茗雅躺倒在床上,不屑地冷哼,“還能怎麼樣?柳菡瑾死了,他就剩下我哥一個孫子繼承家業,還能怎麼樣……”

    突然間,柳茗雅又興奮起來:“小透,這還要謝謝你……”

    “謝我?”

    “對啊,”柳茗雅拉著她的手,開心的不得了,“要不是你當初假裝和柳菡瑾交好,和幸村一起騙她,讓她去求老頭把哥哥寫到族譜裡,現在哥哥肯定沒這麼好的運氣……”

    “茗雅,這件事情我也沒出什麼力……”

    “瞎說,都虧了你們倆。現在那個死老頭,他不承認我又怎麼樣,柳家的家產遲早是我們家的了,哈哈哈哈……”

    菡瑾想沖上去掐死她,但是離那個笑聲卻越來越遠,眼前的兩個人也漸漸模糊起來。

    “醒醒,小不點,柳菡瑾,給本大爺起來。”

    菡瑾睜開滿是淚水的眼睛,模模糊糊看見眼前有一個人影,抹了抹眼睛,一張繃得死緊的正太臉映入眼簾,菡瑾的意識還陷在剛剛那個詭異的夢境裡,一時沒反應過來,竟然盯著跡部發起呆來。

    “你……你做噩夢了……”跡部被她看得有點受不了。

    “啊?”菡瑾回神,隨即又點了點頭,“嗯……”

    “你先休息一下,宴會馬上就要結束了,待會兒你爺爺就能來接你了。”跡部扭過頭,不讓對方再盯著他看。

    “嗯,跡……跡部……謝謝你……”

    “叫哥哥……本大爺比你大……不准沒大沒小的……”跡部臉上出現了可疑的紅暈,故意放大了聲音,裝出了一副生氣的樣子。

    跡部一直陪著她聊天,卻沒有提及她噩夢的事情,直到爺爺來接她。

    因為被那個奇怪的夢擾亂了心境,菡瑾整個晚上都沒發現,7歲的跡部,是一個成熟得多麼可怕的孩子。

    她醒來之後,被跡部自然而然地岔開了話題,思緒也在跟著他走。

    她和他相處的時候,更多的時候,不像孩子之間的打打鬧鬧,而像是,大人之間的交往。

    從跡部家回來,被晚上的夜風一吹,菡瑾混沌的腦子慢慢清醒過來。

    她想起了那個夢,翻來翻去睡不著。

    她覺得,那不像個夢,反而像是真實世界裡發生的事,只不過,從頭到尾,她都沒辦法參與進去,只能像個鬼魂一樣飄蕩著,看著一切發生。

    聽真田透和柳茗雅說話的內容,應該是她死後的事情了。

    幸村把真田透帶到了身邊,卻把自己關了起來,幸村爺爺已經懶得去管他們了,自家爺爺的狀況很不好,她死了之後,他就只能靠蓮二了,偏偏父親那一家人還在謀奪他的財產。

    菡瑾坐起來,拉開了門,看著庭院裡滿院的月光發呆。

    不管幸村爺爺怎麼喜歡她,都不會把自己的孫子送到監獄去,儘管,幸村確實是殺了人,雖然只是無意。

    而她的爺爺就是想,也沒那個心思了。他一手帶大的孫女死了,身邊只剩下一個名字被記入了族譜的孫子,雖然她相信以哥哥的人品,不會去害爺爺,但是,父親芸姨和茗雅卻不是什麼吃素的人。

    最疼她的爺爺,將會在這些人的算計下走完他的餘生,沒有關心,沒有愛,只剩下一片灰暗。

    菡瑾把頭靠在門上,眼淚不知不覺下來了。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個樣子啊!

    她不喜歡父親一家人,討厭他們一家人,但是,卻沒有想過要他們死。

    可是,她的妹妹,卻在她死後,安慰害死她的人,為了她的死,為了她死後的利益放聲大笑。

    幸村精市,雖然自責,卻還是把真田透帶回來家裡,唯恐爺爺會因為她的死怪罪她、傷害她。

    真田透,害怕她的鬼魂去找她,整天提心吊膽,卻絲毫沒有間接害死了兩條命的慚愧。

    這些人,還是人嗎?

    菡瑾擦乾眼淚。

    她不會再讓一切重演,幸村精市和真田透欠她的,她會讓他們雙倍奉還。

正文 白晝(一)

    想了一夜的結果,就是第二天頂著熊貓眼去上學。

    走進教室的時候,小朋友們討論的比較熱門的話題就是前班主任辭職和班裡橋本同學轉學的事。

    菡瑾在班上一個人都不認識,唯一聽過的名字就是橋本的。

    昨天作業事件讓她吃了不少苦頭,再加上爺爺警告妹妹茗雅的時候說的話,菡瑾一下子就猜到了事情的始末。

    估計是妹妹想要設計陷害她,然後找了那個橋本同學,作業本應該被橋本或是妹妹扔掉了。爺爺不想把事情鬧僵,和爸爸撕破臉,就暗中處理了那個橋本同學,給妹妹一個警告。

    嚴格說起來,她和橋本也沒什麼深仇大恨,對方也只是幫了朋友一個小忙,教訓了一下班裡比較“討厭”的人而已。作為一個以德報怨的好孩子,她是應該去幫她和爺爺說說情的,然後曉之以情動之以理,把橋本感化,但是她懶得去浪費自己的同情心。

    做錯了事就是做錯了事,和是不是小孩子沒有關係,年紀小不是你做錯事後推脫的藉口。

    前世的時候,爺爺跟她說過一句話。每個人都要為自己所做的事情付出代價,這和年齡無關。

    這句話沒什麼大道理,卻讓菡瑾印象深刻。

    22歲的時候,她在爺爺門前跪了一夜,請求爺爺同意讓她嫁給幸村。

    當時他們交往6年,幸村向她求婚,她高興得好像得到了全世界,卻不想一向放縱她的爺爺會反對。

    她在門外跪了一夜,爺爺在房裡坐了一夜。

    早上開門的時候,爺爺好像一夜之間老了,他撫摸著她的頭,顫抖著對她說:“你要嫁就嫁吧!你要記住,每個人都要為自己所做的事情付出代價,這和年齡無關。雖然現在你還年輕,但是,這不能成為你以後後悔時的一個藉口。如果你覺得這就是你的幸福,就去爭取吧!”

    結婚以後的無數個夜晚,她一個人對著窗外的月色發呆的時候,總會想起爺爺。可能,那個時候,爺爺早就從幸村的行為上看出了他虛偽的愛意,阻止不了的他,只能看著自己的孫女一步步走向毀滅。

    或許,爺爺也曾有過希望,希望幸村能在婚後愛上她,但是,這一切,都隨著她的死亡灰飛煙滅了。

    她最終,沒有爭取到自己的愛情,帶著對幸村精市和真田透無法抑制的怨念投入到了重生之中。

    年輕時的一個決定,嫁給幸村,最後卻釀成了無法挽回的悲劇。

    正當她停留在記憶裡渾渾噩噩之時,教室裡卻突然間安靜下來了。

    老師抱著一遝試卷進來,菡瑾想起,今天是考試的日子。

    漫不經心地看著拿到手上的卷子,被那成排的加減法弄得有點哭笑不得。

    菡瑾提起筆,強抑住馬上就要出口的呻吟聲,拿起筆,刷刷刷幾下,填滿了答案。

    考試開始10分鐘的時候,菡瑾在老師和同學們的視線下交卷出考場,檢查了3遍以後,菡瑾再也坐不下去了。

    上午考完算數,下午是休息時間,到第二天早上,才會繼續考國語。

    菡瑾出來的時候,順便把自己的書包拎著了,一個人晃蕩在空空的走廊裡,聽著自己的腳步聲的回聲,感覺詭異非常。

    一到六年級一起考試,學校裡安靜得不得了。

    菡瑾喜歡安靜,卻不習慣這種違和的安靜。

    她害怕所有平靜的東西被打破的一瞬間所發出的那種窒息的感覺,好像被扼住了咽喉,什麼都不能幹,只能無助地站著,任憑一陣高過一陣的聲浪撲面而來。

    在學校裡轉了一會兒,看了看時間確實還早,菡瑾突然想去書店逛逛,找點適合自己這個大學畢業生的書。

    學校的教學也就這麼循序漸進了,她暫時也不想在學校表現出多麼天才的樣子,畢竟自己只是多活了幾十年,被稱為天才,還是沒什麼資本的。一旦某一天自己前世學的東西都用完了,她就又會被眾人鄙棄,說什麼“江郎才盡”之類的了,社會永遠都是這麼現實的。

    菡瑾沒有通知田中叔叔,只是在學校門口隨意攔下了一輛計程車,決定去東京的書店看看。

    菡瑾前世學的是室內設計,說實話,這個專業其實實用性並不大。

    當初選專業的時候,真田透極力鼓動她選這個專業,說什麼以後兩人可以在一起工作之類云云,幸村在旁邊時不時地搭腔鼓動,菡瑾也就咬牙選了這個專業。

    大學畢業後,菡瑾和真田透一起去應聘,因為真田家和柳家的勢力,工作倒是找到了,她們兩個卻並沒有當初預計的一樣在一起工作。

    真田透嘴巴比較甜,加上長得柔柔弱弱、清新可人的像鄰家妹妹一樣,大多數時候,經常被人像眾星拱月一樣捧著,而她,因為性格比較孤僻,在公司裡卻很不起眼。

    相比較真田透的如魚得水來說,她並沒有幹出什麼成績。

    拖拖拉拉在裡面拖了一年多,最終幸村爺爺看不過去了,以幸村精市常年奔波為由,讓她辭了工作,在家裡做起了家庭主婦,在幸村沒比賽的時候多陪陪他。

    辭職之後有了大把的時間,她時不時到網上接一些翻譯的活兒,因為工作做得比較好,反而受到了幾家臨時公司的重用。

    菡瑾小小的身子在書店裡成排的醫學教材、醫學用書裡穿梭著,找到自己想要的書,她就把它拿起來放到一邊。

    這是一家舊書書店,開了很多年了。前世的時候,菡瑾經常到這家書店來找書。如今時間倒退了二十年,菡瑾再次到這個地方的時候,果然還是看見了這家店,不由得有一點“物是人非”的感慨。

    因為是工作日的關係,書店裡人並不是很多。

    工作人員雖然對這麼個小不點到處找這麼深奧的專業書很好奇,但是還是好脾氣的幫著她搬搬梯子、找找書什麼的。

    前世的時候,菡瑾有一次經人介紹,協助一個醫學教授的助理翻譯了一些緊急臨床病例報告,學到知識的同時,還對醫學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因為年紀偏大,再加上丈夫長輩們的反對,菡瑾最終沒有圓到自己的醫生夢。

    這一世重新來過,她希望她的未來不會像前世那麼沒有目標,只能在別人的安排下活著。

    她想成為一名醫生。

    舊書比起新書有很多優點,比如說,舊書上的筆記,像她這種沒有接受過正統醫學教育的人,就是需要這些詳細的講解的。

    菡瑾的小手刷過一本本的書籍,最終在一本薄得不能再薄的英文名的《臨床醫學報告分析》上停了下來,菡瑾一把抽出了那本書,隨意地翻了幾頁,成片成片的英語字母跳躍著,這是一本原文的報告分析。

    菡瑾翻到了書面上,漂亮的花體字讓她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這是詹姆斯•J•懷特教授的書。

    天哪,撿到寶了!想不到啊,居然可以找到這麼罕見的書。

    懷特教授是世界著名的醫學家,他主要致力於臨床醫學的研究,卻鮮有文字著作,前世的時候,菡瑾就已經聽到過他的大名了。

    要是在前世,這樣一本小冊子,估計好幾十萬都買不到了。

    想不到,現在變小了,居然還有這種福利。

    逛到中午的時候,菡瑾拿出了爺爺給的信用卡付帳。

    雖然這個年代刷卡付帳還沒那麼流行,不過東京的一些店裡已經有了開通了這種消費模式,只不過程式比較複雜罷了。

    借著一張蘿莉臉,菡瑾厚著臉皮問店員阿姨借了一下電話,打給田中叔叔,讓他來接她。

    書太多了,沒辦法坐計程車了。

    離田中叔叔來接她還有一段時間,菡瑾摸了摸癟癟的肚子,跟店員阿姨打了個招呼,讓她幫忙看著書,自己跑到了隔壁的蛋糕店買蛋糕。

    重生之後,不知是不是小孩子的心性作祟,菡瑾發現自己特別愛吃甜食,尤其是甜甜圈一類的東西。

    回到書店的時候,菡瑾看到了一個老人正站在櫃檯前,翻著她交給店員阿姨保管的書,老人的身後,正站著一個紫色頭髮的小男生,看起來6、7歲的樣子。

    菡瑾不是什麼小氣的人,翻翻書也不是什麼大事,她一邊吃著甜甜圈,一邊往櫃檯走。

    有兩個小酒窩的店員阿姨一見到她就叫了起來:“先生,你那本書是最後一本了,就是這位小妹妹的。”

    老人轉過身,菡瑾看清楚了他的長相,不由得愣了一下,這個人……好像是……

    “小妹妹,”老人推了推眼鏡,不知是不是光線問題,鏡片上閃過了幾道光,隨即又馬上隱去,他蹲下來,笑得極其紳士,“可否把這本書讓給爺爺?”

    菡瑾看了他一會兒,又看了看旁邊的小男孩,半晌,才回答道:“老爺爺不好意思啊,這本書我很喜歡,不能讓給你。”別的還好,教授的書是不可能給你的。

    老人不放棄:“小妹妹,這上面的字你看不懂的,你要它也沒用啊,你把它讓給爺爺,爺爺……嗚……請你吃麥當勞。”

    菡瑾覺得很好笑,但是還是努力憋住了笑意:“爺爺,以後等我長大了就看得懂了,以後老師會教的,還有,我不喜歡吃麥當勞。”

    “可是……”

    老人還想再說什麼,卻被突然出現的田中給打斷了:“小小姐,你……誒?這不是柳生老先生嗎?

    這個世界就是這麼奇怪,買幾本書都能遇到認識的人。

    菡瑾剛開始已經有點認出來了,卻不敢確定,現在,田中的出現,讓她知道了,眼前的一老一小正是柳生比呂士和他爺爺。

    柳生爺爺和自家爺爺也算是熟識的老朋友了,菡瑾見過他好幾次,但是,這個柳生比呂士,不好意思,她不想和他扯上關係。

    不是她不待見他,只是想到以後,他和幸村精市在網球上培養出的友誼,她就沒了認識他的熱忱。

    其實,比起立海大網球社的其他人來說,柳生算是好的了,沒有對她和幸村的婚姻指手劃腳,也沒有因為真田透的關係時不時在一些重要場合中傷她,他每次都是跑出來勸架圓場的一方。

    但是,她看見柳生,還是會想起那些灰暗的過往,那些幸村的朋友們為了維護真田透對她的指責。她不明白,她是因為幸村說喜歡她,才同意嫁給他的,為什麼,到頭來,被說是第三者的人卻是她。

    柳生爺爺突發奇想要去看看自家爺爺,於是,和她坐上了一輛車。

    老人坐上了副駕駛的位子,菡瑾和柳生比呂士坐在後面。

    7歲的小男孩,已經有了以後紳士地味道,舉手投足間的風采,讓菡瑾這個成年人都嘆服。

    車子顛了一下,菡瑾因為想事情沒注意,一下子栽了出去。

    幸虧一雙小手拉住了她。

    菡瑾回頭,小男孩細長的丹鳳眼正看著她。

    這個年紀的柳生比呂士,還沒戴上眼鏡。

    菡瑾說了聲謝謝,低下了頭,不著痕跡地拉開了距離。

    幸村的朋友……有些傷害,一旦造成,就很難彌補了……雖然心裡知道你沒錯,但是身體會下意識地遠離……

正文 白晝(二)

    車子停下來的時候,菡瑾不由得松了一口氣,總覺得,和幸村的朋友在一起,渾身不自在。

    菡瑾慢條斯理的下了車,準備搬書。

    早川奶奶早已等在了門口,這是她的習慣。不管是前世還是這一世,只要回家之前打過招呼,無論多忙,早川奶奶都會到門口來接她。

    就像普通家庭裡奶奶等待回家孫女一樣。

    在其他人的眼裡,她失去了太多太多,殊不知,她失去了這些,卻得到了另外更多的人的愛。

    老宅裡雇的人不是很多,這會兒更不可能為了搬書拖上所有人,所以,大家只得自己動手了。

    客人也幫忙了,早川奶奶不停地道謝,雖然菡瑾覺得,柳生老先生巴不得所有書都他一個人搬。

    小孩子力氣不夠,菡瑾自己抱了兩本不是很厚的書,柳生也幫她抱了兩本。

    菡瑾看著他舉止優雅地樣子,說實話,撇開以往的恩怨不談,柳生比呂士真的是一個很合格的紳士。

    路過前庭的停車場的時候,菡瑾看見了一輛很新的黑色勞斯萊斯,不是自家的。

    菡瑾抬起頭,好奇地問道:“早川奶奶,今天家裡有客人?”

    早川奶奶笑了笑,和眾人解釋道:“今天也是巧了,忍足老先生帶著小少爺來看我家老爺,想不到柳生老先生您也來了。”

    菡瑾回到房間,換了一身居家和服,即刻便到小會客室去見客人了。

    小會客室是爺爺經常和朋友見面的地方,不大,卻給人很溫馨的感覺。正對著小庭院,打開了門,坐在裡面的人便可以欣賞著院子裡的景色,如此品茗聊天,不失為一種享受。

    菡瑾向幾位爺爺行過禮,就在自家爺爺身邊坐了下來。

    柳生比呂士先前在書店已經認識了。菡瑾好奇地看著坐在她對面深藍色頭髮的男孩,忍足爺爺有三個孫子、一個孫女,她都見過,不過,她比較熟的就是忍足侑士了。

    忍足琴子阿姨是她媽媽的好朋友,前世媽媽死後,除了爺爺之外,只有她時不時會到家裡來看她,給她買一些新衣服和文具用品。雖然她走後,這些東西多半會被妹妹搶走,但是,在她的心裡,還是會因為有人關心她而高興,特別是,這個人還是和媽媽有關的。

    後來她出嫁之後沒多久,忍足琴子阿姨就搬回了大阪,隔的遠了,雖然經常聯繫,但是關係畢竟淡下來了。

    她出事的那個晚上,爺爺獨排眾議,堅持只肯把她送到忍足家的東京私立綜合醫院,讓忍足侑士醫治,而不是柳生家的日本綜合醫院。

    她模糊的記得,忍足爺爺的有兩個孫子似乎是深棕色頭髮,其中一個叫忍足謙也的因為和幸村一起打網球,讓她記住了名字,還有一個比較小的,她就實在是想不起名字了。

    不過,今天這個男孩是深藍色頭髮,那麼,他肯定就是忍足侑士了。

    對於忍足侑士這個人,她還是很有好感的,畢竟,她是忍足琴子阿姨的兒子。而且,最最重要的是,他是前世時奮力搶救她的人,即使到了最後一刻,很多醫生都放棄了,他都在她耳邊不停地鼓勵她,讓她不要放棄生命。

    他對生命的尊重是她最佩服他的地方。

    或許是菡瑾看著小男孩的時間太長了,小男孩抬起頭,對著她綻開了一個很可愛的笑臉。

    菡瑾其實已經開始發呆了,被他的桃花眼一看,知道自己失態了,臉頓時紅了起來。

    幾位長輩留意到了兩個孩子之間的互動,聊天話題轉移了過來。

    忍足爺爺看著自家的孫子,有點自得地向好友柳生吹噓道:“你看,我家侑士比你孫子厲害吧?”

    柳生爺爺想到了剛才在書店和路上時,他家孫子和柳家小女孩之間“冰”得不能再“冰”的互動,頓覺丟臉異常,他家孫子長得又不比忍足家孫子長得難看,為啥待遇會如此不同呢?他假咳一聲:“你家孫子還真是有你年輕時的風範。”

    意思是諷刺忍足爺爺年輕時太風流,不過,忍足爺爺卻把這當成了讚揚的話,大手一揮:“哪裡,和我當年比,還差得遠呢!”

    柳生爺爺臉色暗了暗,沒說話,不過,柳爺爺忍不住了,他輕咳兩聲:“兩位不要忘了,你們調侃的是我家孫女,我可沒同意。”

    忍足爺爺笑得很開心:“翔泰,你就不要裝了,你家小菡瑾上次可是和跡部家的景吾玩的很開心呢!怎麼,這麼快就瞞著我們這群老朋友和跡部老傢伙定親了?”

    柳爺爺深知好友的脾氣,只是無意調笑,只是冷哼一聲:“以後的事以後再說,誰家孫子有這個運氣娶我家菡瑾,就要看他本事了。”

    菡瑾在旁邊聽得很不好意思,雖然已經是成年人了,但是前世從談戀愛開始,她就只交過幸村一個男朋友,從未如此尷尬過。這些爺爺認為他們只是小孩子,談天便有意開幾個孩子的玩笑,來消遣時間。

    只是她一個人還好,但是還有兩個同齡人在此,爺爺最後那句話,實在是有自大之嫌。她雖長得不難看,但是也不是什麼傾國傾城的美人,尤其是現在面黃肌瘦,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

    菡瑾猶豫半晌,最後,在長輩們調侃的眼神下,慢騰騰地站了起來:“爺爺,我先回房間看書了。”

    這到沒什麼,不過,今天這個柳生老先生本來就因書的事才會偶然跑到柳家來的,這會兒菡瑾提到“書”字,原本就惦記在心上的老爺子立刻激動起來:“哎……那個柳家小娃娃……剛剛那本書……你可一定要讓給爺爺我啊……”

    “柳生爺爺,”菡瑾覺得有些無奈,“那本書我是不會讓的,我以後還有用的。”

    “哎……這本書爺爺真的很想要啊……”柳生爺爺已經接近賴皮了。

    “……”菡瑾覺得,變成小孩子的不是她,是眼前這個老人。

    忍足爺爺好奇了:“什麼書啊?值得你這麼厚臉皮跟個小孩子鬧?”

    “你還問什麼書?”柳生爺爺見柳家小女孩一直不肯鬆口,再聽旁邊老友不知所謂的問題,更是怒從中來,“就是懷特教授的那本分析……”

    “什麼?!”忍足爺爺大叫起來,“那本書……居然是……”

    “不只那本書,還有你一直想要的……”

    於是,在兩位老人的慫恿下,菡瑾挑的那些書都被搬到了小會客室。

    在兩位醫癡嘖嘖的稱讚聲中,焦點又落到了菡瑾身上,在眾人不解的眼神中,她只得再次坐下來。

    菡瑾畢竟不是孩子了,前世也有兩年不到的時間一直在研究醫學方面的書,再加上做翻譯工作時,也曾得到幾位醫學大師的指點,在挑書方面,她還是有自信的。

    慶倖的是,幾位爺爺沒有過多的糾纏為何菡瑾會選外文書這件事。在他們看來,這只是小孩子隨手找到的,只是運氣好而已。

    不過,一堆的醫學書倒是讓人吃驚不小。

    爺爺沉吟半晌,問道:“菡瑾想學醫?”

    菡瑾抬起頭,堅定地點了點頭。

    爺爺輕輕地拍了拍她的頭,笑道:“想學就學吧,有什麼不會的,以後可以問這兩位爺爺。”

    柳家是大家族,經營的事業很多,涉及各行各業,卻獨獨沒有對醫學方面的投資,菡瑾選擇學醫,對想培養繼承人的爺爺來說,無疑是當頭一棒。

    可是,爺爺卻沒有反對,反而大力支持她,這讓她相當感動。

    吃過午飯,三個老人下棋聊天,孩子們被打發出來逛院子。

    菡瑾作為主人,自然免不了領著兩人到處轉。

    因為菡瑾是女生,加上心理年齡已經不小,不會像一般小女孩一樣胡鬧撒嬌,大方的樣子倒是一下子博得了兩個男孩子的好感。

    都是小孩子,縱然菡瑾不是很喜歡柳生,但是,還是能裝出一副淡然的樣子,聽著兩個男孩子聊天,偶爾插幾句。

    忍足侑士靠在院子裡的石桌上,笑得很開心:“說到運動,不知道柳生君在學校加入了哪個社團?”

    柳生比呂士坐在旁邊的石凳上,彬彬有禮地答道:“我加入了學校的網球社,其實我比較喜歡高爾夫球,不過,學校並未開設此社團,而且我的身高和年齡也不適合。”

    “那真是巧了,”忍足眼睛亮了起來,“我和堂弟謙也也加入了學校的網球社。”

    “嗯,我們什麼時候找個時間可以切磋一下,”柳生小小的個子,說出的話卻像大人一樣,讓菡瑾不覺為這些小孩子的早熟汗顏。

    前世的時候,她被接到爺爺家已經12歲了,本就有些自卑和不喜言語的她,更不可能融入這些世家子弟之中,對這些人,從頭至尾都比較陌生。幸村精市和真田透和這些人從小一起長大,難怪到最後,所有人都會不問理由地站到他們那邊。

    “柳桑、柳桑……菡瑾……”

    菡瑾醒悟過來的時候,發現忍足和柳生都看著自己,她一下子又尷尬起來了。

    忍足看出了她的窘境,輕咳一聲替她解圍:“不知……柳桑……參加了什麼社團?”

    “叫我菡瑾吧,”叫姓很彆扭,可能是以前沒怎麼和同齡人相處,叫她姓的時候,她老覺得不是在叫她,“我暫時沒參加什麼社團。”

    “這樣啊,”忍足笑了笑,“那菡瑾有喜歡的再加入吧,菡瑾學校有什麼好的社團嗎?”

    菡瑾愣了愣,回來這裡兩天了,她都沒有關注過周圍的事物。而且印象中,由於家裡面繼母諸多苛責的緣故,小學的時候,她只要一放學,就得趕回去做家務,並沒有參加什麼社團。

    菡瑾像個傻瓜一樣搖了搖頭。

    柳生開口了:“菡瑾在哪所學校?”

    “綠川第一小學。”菡瑾答道。

    “綠川一小的插花、將棋社都比較有名,菡瑾可以去這些社團看看。”柳生微笑回答。

    “哦哦,謝謝。”菡瑾點頭致謝。

    最後,菡瑾被柳生爺爺纏得沒辦法,同意先將書借給他和忍足爺爺私下複印、傳閱,他才得意地走了。

    他今天來的目的就是為了拐那本書,兩位老友深知他的本性,沒和他多計較。

    倒是菡瑾,不由得舒了一口氣。

    柳生走後,她和忍足之間的氣氛熱絡起來了。

    菡瑾先問候了忍足琴子,得到對方淡定地笑意之後,菡瑾知道了,對方似乎對自己並不陌生,看來琴子阿姨也向對方提起過她。

    而忍足則是經常聽母親提起這個叫柳菡瑾的妹妹,今天見到了以後,發現她出奇的小,可能是太瘦了,襯得一雙眼睛大大的、水水的,說起話來輕聲細語,和家裡那個野蠻的姐姐一點都不一樣。特別是剛剛柳生比呂士在場的時候,小妹妹只親近他的樣子,讓他尤其有了一種作為哥哥的自豪。他們家族雖然龐大,幾個叔叔嬸嬸卻沒有給他生下一個妹妹,這個遺憾被填補了。

    兩個人聊得非常開心,臨走的時候,忍足侑士還很鄭重地邀請菡瑾去他家玩。

    想到琴子阿姨對她的照顧,還有忍足侑士給她留下的好印象,菡瑾欣然接受。

    直到晚上睡覺的時候,菡瑾還是很開心。

    重生以後,很多事情都開始往好的地方發展。

    或許,重生也不是那麼可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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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沙漏(一)(捉蟲)

    考了好幾天的試,菡瑾就這麼交卷晃蕩了好幾天。

    隔了一個星期天之後,考試的卷子陸續發下來了。

    菡瑾毫無疑問地以全科滿分的成績奪得了年級第一的位置。

    以前的時候,她成績雖然不錯,但是也只能在班級10名左右徘徊,這次突飛猛進,新的班主任非常開心,少不了把她叫到辦公室表揚幾句。

    再次到辦公室的時候,情況已經和上次不一樣了。

    同學們羡慕的眼神,辦公室裡老師微笑歡迎的話語,這一切,卻讓菡瑾心頭湧上一陣陣寒意。

    這就是人哪!

    老師桌上有一疊厚厚的卷子,內容和他們班剛發下來的算數卷是一樣的,應該是C班還沒來得及發的。

    菡瑾是B班的,B班和C班同一個算數老師,今天她們比C班早了一節課。

    算數老師的臉一如既往的和藹,就前班主任事件之後,她對學生一視同仁的態度讓菡瑾很有好感,不會因為“私生女”的流言看不起她,也不會因為爺爺的關係討好她。

    老師跟她說了幾句繼續努力的話,鼓勵她不要滿足現在的成績,可以學習更多的東西,如果以後做題的時候有不懂的地方,可以到辦公室問老師。

    聊到一半的時候,一個熟悉的聲音自身後響起:“老師,您叫我來有什麼事嗎?”

    菡瑾下意識地轉頭,妹妹茗雅眼睛睜得大大的,看著她,一臉看見怪物的樣子。

    沒想到,會在這樣的地方、這種情況下見面。

    辦公室裡的氣氛詭異起來,雖然“私生女事件”並沒有流傳出去,當日在場的老師卻都猜出了真相。

    菡瑾不想讓人家妄加揣測,向老師鞠了個躬,以上課為名,急急匆匆離開了。

    比起真田透,她面對茗雅的時候,心情更為糾結。

    這是她的妹妹,雖然她們從小到大都不親近,但是,她從來都沒想過,她會害她,會這麼盼著她死。

    她不會怪她串通真田透破壞她的婚姻,間接導致了她和孩子的死,但是她無法原諒她在她死了之後,還要去貪圖爺爺的家產,去害爺爺。

    她想問她,如此對待一個老人,你的心裡就不會覺得不安嗎?

    可惜,沒有人會回答她這個問題了。

    原來的世界裡,她死了,這個世界裡,茗雅還小,不能回答她。

    可能這個問題,永遠也不會有人回答她了,因為,她不會再讓歷史重演了。

    預備鈴響起來了。

    菡瑾吸了吸鼻子,從樓道的小角落走出來,開始往教室方向走。

    走廊裡的學生跑得飛快,一邊跑一邊還不忘打打鬧鬧。

    菡瑾躲閃之餘,不覺歎氣,縱使時光重來,她卻已經無力再去享受這一切美好了。

    曾經無數次遺憾過自己的童年和少年時期,曾經設想過幾千次幾萬次重來之後她會如何如何。到現在,真正重來的時候,她才知道,有些事,錯過了就是錯過了。

    她的心,老了。

    菡瑾在轉彎的地方停了下來,正確地說,是被人截下來的。

    妹妹茗雅一臉怒意地看著她:“柳菡瑾,別以為你這次考了第一就了不起了,我告訴你,爸爸永遠不會承認你的。”

    菡瑾沒忘記掃過C班試卷的時候,第一張上鮮紅的圈圈和那個慘不忍睹的分數,那是茗雅的卷子。

    那麼,這是遷怒嗎?

    “我沒想過要爸爸承認。”

    如果說,前世孩提時的她曾經奢望過父愛的話,那麼,這一次重生後的種種足以讓她最後的一絲幻想破滅。

    她的父親啊,甚至不願意承認她的身份,竟然如此沒擔當。

    可能還會難過,可能還會心痛,但是,她對她的父親,是真的無所求了。

    “你……”柳茗雅沒想過會得到這樣的答案,頓時語塞了,“別以為爺爺護著你,你就囂張……你這個不要臉的私生女……”

    大家都已經回到教室了,兩個人就這樣站在轉彎處,異常顯眼。

    空空蕩蕩的走廊裡,茗雅的叫聲顯得格外刺耳。

    菡瑾“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笑著笑著,就慢慢地彎下了腰。

    就像一個瘋子。

    柳茗雅被她瘋狂的樣子怔住了,覺得恐怖異常:“你……你笑什麼……”

    “哈哈……”

    “你到底笑什麼?”

    “我笑你……笑你……”菡瑾直起了身子,陽光下,她的眼睛閃閃發亮,“你回去問問你媽媽吧,誰是私生女……不要再到處丟人現眼了……”

    柳茗雅是一個早熟的孩子,她4歲的時候,就知道跟著媽媽在人後欺負自己的姐姐了。

    她不怕姐姐告訴爸爸,因為她會向爸爸撒嬌,她也不怕哥哥討厭她,因為哥哥會覺得她還是個孩子,偶爾和姐姐搶搶東西,是很正常的。

    所以,柳菡瑾的話她聽懂了,而且,聽得很真切。

    然後,她愣在了當場。

    菡瑾不緊不慢地從她身邊走過去了。

    轉過這個彎,她看見了不遠處站著的柳蓮二。

    她沒看見他,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到的。

    但是,他臉上的表情告訴她,他都聽見了。

    “不要欺負茗雅,有什麼事沖我來。”

    菡瑾的耳邊,這句話響起來了。

    她徑直地走著,她沒有回頭,也不需要回頭。

    她知道,柳蓮二此時的眉頭,一定是緊緊地皺著的。

    柳蓮二,一直是一個好哥哥,很好很好的哥哥。

    但是,有些事,你做這個哥哥的阻止不了,就像有些錯,你這個做哥哥的永遠也沒辦法幫忙承擔一樣。

    考試之後的第3天,他們又迎來了家長會。

    作為一年級生的菡瑾,在別人看起來,這也算是她的第一次家長會。

    家長會那天,家裡的人都很激動。

    早川奶奶為她準備了漂亮的洋裝,爺爺也穿的相當的正式。

    這次家長會,是一到三年級的學生一起開的。

    第一排坐的都是考了第一名的學生的家長。

    一年級的第一名是她,二年級的第一名是柳蓮二。

    爺爺拉著她走進會場的時候,無可避免的遇見了爸爸和芸姨。

    茗雅和蓮二手拉著手,爸爸和芸姨則分別站在兩邊,各拉著兒子女兒的手。

    不知道是茗雅講了什麼話,引來了一家人的哈哈大笑。

    他們笑得真開心啊!

    爺爺拉著她一聲不響地走向第一排的位置,菡瑾轉過頭,剛好來得及看見這一家人,特別是芸姨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樣子。

    她對著他們微笑。

    一年級靠著二年級坐,菡瑾和蓮二還有一個三年級的女生就這樣坐到了學生席第一排,並且,坐在一起。

    遙遙望去,爺爺也和爸爸芸姨坐到了一起。

    菡瑾聳肩,學校果然很會安排。

    “哥哥,”菡瑾開口了,“沒想到我們有一天也會這樣並排坐在一起啊。”

    “……”蓮二看著臺上發言的老師,不接她的話。

    “哥哥,”菡瑾不理會他的冷漠,繼續自顧自得說著,“我考了全科第一,妹妹只考了全年級倒數第一啊。”

    “……”蓮二依舊沒有說話。

    “其實,我覺得,有句話說,‘頭腦簡單,四肢發達’說的就是妹妹吧!呵呵!”

    “……”

    “你不和我說話不要緊,我今天只是想要告訴你,”菡瑾頓了頓,話裡透出絲絲寒意,和剛剛微笑的樣子截然相反,“讓柳茗雅停止那些無聊的散佈謠言的‘活動’,有些事情,真相是不容推敲的……”

    這下柳蓮二坐不住了:“你這句話什麼意思?你的話嚇嚇妹妹可以,我是不會被你騙的。”

    “哥哥,”菡瑾定定地看著他,“我說的是真相,不是嚇人的鬼話。”

    “哼……”

    嘛,不相信啊。

    沒關係,真相不是你不相信就能掩蓋得了的。

    校長叫到了她的名字,她慢慢地站了起來。

    這次考試,因為題目都比較難,一到三年級,各科考到滿分的人少之又少,全科滿分的就只有菡瑾一個。

    菡瑾在眾目睽睽之下上了領獎臺,聽了一通校長繁長冗雜的溢美之詞之後,走下領獎臺,剛好和上臺領獎的蓮二擦肩而過。

正文 沙漏(二)(加內容了)

    在校長一番長篇大論之後,家長會散場了。

    結束之後,家長們少不得要聊聊天。

    成績不好的孩子的家長遇上認識的人,發現對方原本看起來似乎很木訥的兒子或者女兒竟然考了年級前20名,總少不了要略帶酸意的恭維幾聲。

    神奈川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在同一所學校裡上學的同齡人,大家父母年紀相近,認識也不是奇怪的事。

    菡瑾抱著鮮紅的證書在人群中穿梭著。

    她人個頭小,穿過人群,只能看見一對對長長的腿在不停地移動著,卻看不到人的臉,找不到爺爺。

    在人群裡擠來擠去,還要防著粗心大意的家長踩到自己,不一會兒,菡瑾就氣喘吁吁的了。

    無數人往門口湧著,現場秩序雖然算不上亂,但是,對於向菡瑾這種找不到家長的孩子來說,也是夠嗆的了。

    菡瑾沒幾下子就被逼到了禮堂的安全出口處,看著擁擠的人群,急得在原地直跺腳。

    安全出口雖然也可以通到外面,卻是通到學校後面的小樹林的,因為佈局問題,從小樹林回到禮堂正門,必須繞一個大圈,一來一回耗費的時間很長,菡瑾想走,又怕爺爺找不到她擔心。

    “哼,我還以為是誰呢?原來是那個死賤人生的小賤人……”尖利又熟悉的女聲,讓菡瑾下意識地回頭,她討厭這個聲音,更討厭這個聲音的主人。

    她可以在很多年後雲淡風輕地談起母親的死,但是她還是不願意和這個女人有過多近距離的接觸,遠遠看著還可以,只要一和她說話,心裡就會有一種作嘔的感覺。

    搬回爺爺家之後,她想了很多很多,為什麼自己會得到命運如此不公平的對待……

    不知為何,總是不可避免的想到這個女人。

    或許是她偏激了,她不止一次地想過,如果這個女人不存在,是不是爸爸媽媽就不會離婚,是不是她就可以擁有一個幸福的童年,是不是……媽媽……就不會死……

    前世的時候,在幸村和真田透所謂的“這一切都過去了你現在不是很幸福”的論調下,盲目地逃避這些人,可是這一世,她不想再逃避,也不想再原諒。

    她的死,足以說明,這個世界上,以德報怨的人,永遠不會有好下場。

    秘密頻道裡的窗戶開著,已是五月天了,風從窄小的窗子裡透進來的時候,菡瑾還是覺得很冷,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

    離菡瑾三步開外的地方,芸姨拉著妹妹茗雅的手,一臉怒意地看著她。

    她們站在陽光裡,菡瑾站在陰暗處,看向她們時,眼睛被灼得生疼,淚意上湧。

    菡瑾連忙別開臉。

    其實多多少少猜到了芸姨惱火的理由。

    茗雅的成績不好,家裡人又很寶貝她,不捨得打不捨得罵,前世的時候,菡瑾每次只要一不小心考的好了,回到家之後,就會成為芸姨的出氣筒,不說是一頓暴打,至少也要身上被掐得青一塊紫一塊的,餓上一兩頓。

    現在的芸姨,就是一只見人就撲騰的野狗,急需找人發洩怒氣。

    人是不能和畜生計較的……這是常聽見的一句話,不過,菡瑾卻不這麼認為。

    她別過臉,不去看那母女兩的嘴臉:“死賤人和小賤人叫誰呢?”

    “死賤人當然叫你媽,小賤人叫你……”芸姨脫口而出。

    菡瑾抿嘴笑了起來。

    這是她前世時,沒事在網上瞎逛時找到的搞笑對話。說話的人設了一個局,讓接話的人跳,在她前世16、7歲左右,是很流行的對話,那個時侯基本上沒有人會上當,但是,在這個她還只有6歲的世界裡,顯然這句話還沒成為流行。

    芸姨察覺自己說錯話的時候,已經為時已晚了。

    她氣憤異常,開始口不擇言:“你這個小雜種……你媽是不要臉的賤人,不知道和哪個野男人生了你……”

    猙獰……就是此時菡瑾眼中芸姨的形象……

    “柳芸子小姐,”菡瑾臉上還是掛著笑意,像是被固定住了一樣,表情沒有絲毫改變,“東西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我記得,你老公好像天天在找我這個雜種家的爺爺,事務所沒事吧?要不要我這個雜種幫你們求求情啊?”

    菡瑾故意提高聲音說出了“雜種”一詞,她可沒看漏,芸姨和茗雅身後,一起走過來的爺爺和爸爸。

    看樣子,是說動爺爺借錢了呢……

    她不會像媽媽那麼善良,因為善良……只會讓她再次墜入萬劫不復的地域……死亡時的那種疼痛和恐怖……她不想再次經歷了……

    柳芸子從來沒想過,一個經常被她打罵的小孩子會如此伶牙俐齒……

    丈夫的會計事務所出事了,若不拿錢堵住對方的嘴,就要被人告上法庭了,這一告,估計是免不了牢獄之災的了。

    家裡的經濟狀況不錯,卻實在拿不出這麼一大筆錢,偏偏柳氏企業的錢還都掌握在老頭子手上,這讓她恨得忍不住咬斷牙根。

    不知道為什麼,老頭子就是喜歡那個女人生的這個小孩,明明……她的蓮二和茗雅要比那個女人的孩子可愛很多……他卻看都不看一眼……

    柳茗雅看不慣媽媽被柳菡瑾氣得直哆嗦的樣子,直接撲到了菡瑾身上,揪著她的頭髮,掄起拳頭就開始打她:“叫你欺負我媽媽,我打死你!”

    菡瑾沒想到這只小的考拉會撲過來,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按倒在了地上。

    背部著地,手肘直接撞在了大理石地板上,頭皮也被妹妹拽得生疼,菡瑾疼得眼淚都掉出來了。

    茗雅的體積很大,就這麼壓在菡瑾身上,菡瑾覺得渾身疼得慌,不由得也開始掙扎起來。

    於是,兩個人就這麼廝打起來。

    菡瑾力氣小,茗雅卻不知道從哪裡學會了打人家的臉,照著她的臉就是幾記耳光,直打得菡瑾頭昏腦脹的。

    菡瑾也不示弱,妹妹肉多,就在她身上死掐。

    趁妹妹疼得直咧嘴的時候,指甲毫不猶豫地在她臉上劃過。

    前後之間,也就幾秒的功夫。

    爸爸和爺爺就在幾步之外,爺爺不曾反應過來,爸爸倒是嚇了一跳的樣子,連忙跑過來想分開她們。

    芸姨尖叫著,要爸爸打死她。

    爸爸一邊扯開身上的芸姨,一邊努力把貼在一起的兩個小不點分開。

    場面一時極度混亂。

    在禮堂裡安全出口這個不起眼的角落裡,這一幕小小的插曲無疑成了眾人關注的焦點。

    還沒走的家長們紛紛聚攏過來,很多人認出了“那個剛剛上臺領獎的小妹妹”就是菡瑾,七嘴八舌的議論起來。

    或許是嫌場面還不夠混亂吧,剛剛被老師叫走的柳蓮二也過來了。

    蓮二一回來就看見自己的寶貝妹妹臉上被抓的到處都是血印,爸爸在拼命扯著妹妹,媽媽在一旁阻止,嘴裡不停地罵罵咧咧。

    他愣了一下,立刻也加入了戰局。

    幾步沖上去,抓住了菡瑾的手,讓她的指甲從妹妹臉上離開。

    這個時候,爸爸本來抓著一大一小兩個女人已經夠吃力的了,只能勉強控制的局面因為蓮二的加入再次陷入混亂。

    菡瑾咬住嘴唇,忍住了被妹妹打出的暈眩感,一把收回自己的手臂,把蓮二的手一塊扯了過來,對著蓮二的手就咬了下去。

    死命地咬著,直到嘴裡傳來腥甜的味道,也沒有鬆開。

    耳邊隱隱能聽見蓮二疼痛的抽氣聲。

    “住手,你們都當我死了是吧!”混亂中,爺爺憤怒的聲音顯得格外遙遠。

    不過,顯然還是很有威懾力的。

    互相廝打著的幾個人停了下來。

    趁著芸姨愣神的當口,爸爸一把把茗雅扯了起來,菡瑾覺得身上一松,牙齒慢慢鬆開了。

    好不容易分開了兩個人,菡瑾暈暈乎乎地從地上爬起來,還沒站穩,芸姨一個巴掌朝她甩了過來。

    爸爸被嚇了一跳,臉色慘白,連忙握住了芸姨的手腕。

    “你幹什麼?我要打死這個小雜種……”芸姨的叫聲已經接近淒厲了。

    “芸子……你……父親在你後面……”爸爸的聲音裡已經帶上了哭腔,“你還想不想要錢啦……”

    “父親在又怎麼樣……我就是要打這個口沒遮攔的小雜種……”

    “你住手……”

    於是,在推推搡搡之間,爸爸推了芸姨一把,芸姨沒注意,往後踉蹌幾步,站在她後面的妹妹下意識地往後躲……

    她的身後,是樓梯。

    然後,妹妹……從樓上滾了下去……

    一瞬間,哭聲,叫聲彙聚成一片……

    菡瑾默默地看著這一家人的鬧劇,心裡無比平靜。

    這一切,只是開始而已。

    每一個侮辱媽媽的人,都應該付出代價。

正文 沙漏(三)

    菡瑾撐著樓梯的扶手,怔怔地看著樓梯下亂成一團的一家人。

    從她這個角度,可以清楚地看見每一個人的表情,心疼的,憤怒的,緊張的,悔恨的……

    明明離得很近,卻又好似隔了很遠。

    居高臨下,每一個人,都變得遙遠而又渺小。

    他們的痛苦,她感覺不到。

    她開始有點體會到父親和幸村的心情,可能,對於不重要的人的性命,每個人,都會殘忍。

    茗雅剛開始似乎被摔暈了,等意識到自己的處境的時候,她開始幹嚎起來:“嗚哇……媽媽……好疼啊……”

    一時間,家人又忙活起來了。

    芸姨摟住了茗雅,哭喊著:“我的孩子……茗雅,你不要嚇媽媽……”

    爸爸抬起頭,朝還愣在那裡旁觀的人咆哮著:“快,你們快叫救護車……”

    混亂之中,菡瑾的視線和下面那群本應該被稱作她的家人的人撞在了一起。

    每一個人的眼中,都帶著深深地厭惡,以及濃濃地恨意……

    即使親如她的生父,也是掩不住地責備。

    這是她的錯嗎?

    人群裡跑出來一個人,像是學校老師的樣子,看見這個場面,忍不住大叫起來。

    這聲叫,打破了寂靜的場面。

    菡瑾身後的人群開始騷動起來,有人不斷地從她身邊經過。

    輕輕地,一隻手放在了她的肩膀上。

    她抬起頭,看見了爺爺一如既往慈祥的面孔。

    她想對著他笑,卻發現自己怎麼也笑不出來。

    然後,一陣暈眩襲來,她的眼睛越來越模糊,越來越模糊……

    直至,什麼也看不見了。

    菡瑾正在做一個很甜很甜的夢。

    夢裡,媽媽帶她去了很漂亮的遊樂園,給她買了霜淇淋。

    她開心地笑著,跳著,硬拉著媽媽撒嬌,要她幫她買一個毛茸茸的熊寶寶玩偶。

    媽媽被她纏得受不了了,點了點她的鼻子,拉著她的手帶她走進了那家店裡。

    菡瑾如願以償地接過了售貨員阿姨遞給她的熊寶寶玩偶,抬起頭,正想對著媽媽笑,卻發現,剛剛還拉著她的手的媽媽不見了。

    “媽媽,媽媽,你在哪裡?不要嚇小瑾啊……”

    周圍的景物變得模糊起來,滿是玩偶的商店突然間變成了爸爸和芸姨居住的那個家。

    然後,那個微笑著的售貨員阿姨的臉,慢慢地變成了芸姨猙獰的模樣。

    芸姨抬起了手,眼看就要一個巴掌打下來,菡瑾連忙後退,匆忙之中,手上的熊寶寶“啪”地一聲掉到了地上。

    菡瑾蹲到地上,手忙腳亂地去撿。

    她剛拉到熊寶寶的手,那只手就開始變大,變成了一個女人的手臂。

    菡瑾順著手臂望去,發現原來熊寶寶躺著的地方,變成了媽媽……

    媽媽,此時正渾身是血的躺在那裡。

    菡瑾感覺自己嘴巴裡澀澀的,雖然是在做夢,但是她還是覺得很真實。

    她抬起頭,看見爸爸正站在樓梯上,目瞪口呆地看著她們母女兩個。

    芸姨尖叫起來,一把扯過旁邊的哥哥妹妹,嘴裡絮絮叨叨說著難聽的話,把兩個人往裡面的房間帶。

    沒有人願意幫助她們。

    救護車……救護車……

    為什麼沒人叫救護車……為什麼……

    “救護車……救護車……媽媽,救護車就要來了……你這次不會死了……”

    白色的病房裡,菡瑾小小的身子縮在病床上,嘴巴裡不停地念叨著。

    柳爺爺探下身子,側耳聽完孫女講話的內容,在好友的注視下,直起身子,不由得長歎一聲。

    柳生爺爺知道柳家的情況,聽見好友的歎息,也不覺蹙起了眉頭,柳家這個兒子,敗家也就算了,娶了個那樣的女人,居然虐待丈夫前妻的女兒。

    敲門聲響起,門被輕輕地推開了,進來一個年輕的醫生。

    柳生爺爺對他做了個噤聲的動作,他點點頭,對著病房裡的兩個老人打了個手勢,示意他們出去。

    柳爺爺向柳生爺爺點了點頭,又看了一眼昏迷的孫女,覺得她暫時不會有醒來的可能,於是就跟在後面出了門。

    房門外的走道裡,柳爺爺第一眼看見了他那個不爭氣的兒子,火氣立刻起來了:“哼,你還有臉來?”

    “父親大人……不管怎麼樣……”柳景洪見到自己父親的時候,永遠都是一副窩囊樣,不管他預先練習過幾遍,他總是沒辦法控制自己吐出結結巴巴的話,“不……不管怎麼樣……茗雅都是您的孫女……您……您好歹也應該去看看她……她從那麼高的樓上……滾……滾下來……”

    “我可沒福氣,有這樣的孫女,”柳爺爺斜了他一眼,揚起了下巴,“我只有一個孫女,就是菡瑾。”

    “父親大人!”面對父親的堅持,柳景洪感到萬分不滿和不公平,明明都是孫女,為什麼他的茗雅寶貝就要受到如此不公正地對待,越想越難過,越想越不服氣,不知不覺中,他就提高了聲音,“茗雅從樓梯上滾下來了,她現在傷的很重……孩子是無辜的,一切都是我的錯,您有什麼事就沖著我來……茗雅和蓮二還都是孩子,他們需要長輩的疼愛……您不能這麼不公平……”

    “我不公平?哼……”柳爺爺怒極反笑,“那我問你,都是孩子,你對菡瑾又什麼時候公平過呢?”

    “父親……”提到大女兒的時候,柳景洪多少有點顧忌,不過,一想到躺在病床上的小女兒,他馬上就硬氣起來,“父親,就算你包庇菡瑾,有些您不愛聽的話我還是要說……菡瑾這個孩子太沒教養了,今天要不是她故意惹是生非得罪芸子,芸子就不會為了打她和我爭執起來,害的茗雅滾下樓梯……你都不知道,茗雅臉上到處都是抓傷,蓮二一隻手被她咬得血肉模糊的……她簡直和她那個媽媽一樣不可理喻……”

    “啪——”柳爺爺甩了兒子一個巴掌,已經氣得渾身發抖,連話也說不出來了。

    這就是他的兒子!

    他的兒子!

    居然可以是非不分到這種地步,要不是他當時在場,真的會被他的話騙得團團轉。

    “你給我滾!我怎麼會有你這樣的兒子!滾——”

    柳景洪懼怕自己的父親,因為他太嚴肅,對誰都是一副刻板的樣子,但是,他卻沒有見過父親如此暴怒的樣子,一時,竟被嚇傻了。

    柳生爺爺連忙扶住老友,看著面前老友的兒子,搖了搖頭:“景洪,你一直在強調你家小女兒傷得多麼嚴重,那你知不知道菡瑾傷得怎麼樣?”

    柳景洪愣了片刻,呐呐道:“她傷在哪裡了……滾下樓的又不是她……茗雅是她的妹妹,她居然這麼對她……”

    柳生爺爺瞟了他一眼,示意身後的年輕醫生遞過來一本病歷報告,直接丟到了他的手裡:“柳菡瑾,6歲,初步檢查,營養不良,胃病,身上有多處被人惡意毆打的新舊不一的傷痕。這次入院是因為輕微腦震盪……嘖嘖,不知道什麼樣的妹妹這麼能耐,能把自己姐姐打成這個樣子,聽說還只是一個6歲的小女孩……”

    “柳生叔叔……茗雅她……她只是一時氣憤……”柳景洪有些語塞,“茗雅從樓梯上滾下來了……傷得更重……還有蓮二……被她咬得……”

    柳生爺爺朝旁邊站著的年輕醫生使了個眼色,那個醫生清了清嗓子,道:“柳先生,您的女兒柳茗雅只是身上有點擦傷,再加上小孩子扭打時被抓傷……而已……您的兒子柳蓮二,傷口已經包紮過了。您的一雙兒女,隨時可以出院。”

    柳景洪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能用的理由已經用完了,在其他人輕視地眼神下,臉慢慢地紅起來了。

    柳爺爺站直身子,疲倦地歎息著:“罷了罷了,反正現在菡瑾也和我住一起了,以後,讓你老婆不要再來招惹她了……我不想再看見你們夫妻了,走吧……”

    菡瑾睜開眼睛的時候,沒看到爺爺,倒是看見了忍足侑士。

    她正想問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扭過頭,脖子處的酸疼讓她眼淚都出來了。

    “嗚……”

    忍足正在看書,聽見女孩子輕輕地嗚咽聲,連忙放下了手裡的書:“菡瑾,你沒事吧?”

    躺在床上的女孩明明疼得不得了,卻還是裝出一副不疼的樣子,牙齒咬住下嘴唇:“沒事……嗚……侑士哥哥……你怎麼在這裡……”

    “我啊……媽媽聽說你出事了,帶我來看你的……”忍足把手裡的書放到一邊,笑著回答道,“媽媽說你醒來或許會想吃水果,她和姐姐去買水果了。”

    “哦……”

    “菡瑾,剛剛媽媽走之前說,你醒了就要叫醫生來看一看,”忍足從椅子上跳下來,“我們按鈴叫醫生吧。”

    “嗯……”

    菡瑾伸出了自己小小的手,不過,這裡不是兒童病房,而鈴的距離剛好是按照成年人的手臂長度設置的。

    菡瑾身上到處都是傷,輕輕一動,扯到傷口,疼得眼淚都出來了。

    “我來吧。”

    忍足看不過去了,搬過凳子,準備墊著凳子伸手去按鈴。

    無奈身高不夠。

    在幾次都夠不到的情況下,忍足不知不覺中,蹭到了菡瑾的病床上。

    總算夠到了,忍足按下紅色的按鈕,忍不住松了一口氣,對看著他的菡瑾笑了笑,正要下去,卻被一聲怒吼嚇了一跳。

    “你們在幹什麼?”

    門口處一個小男孩正瞪著眼睛,一臉氣憤地看著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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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沙漏(四)

    房間裡的氣氛很糟糕。

    跡部和忍足一左一右坐在床的兩側,眼神在菡瑾上方廝殺著。

    剛剛跡部一臉鐵青地從門口沖進來,劈頭蓋臉第一句話就很不客氣地質問菡瑾為什麼會和一個男生姿勢如此曖昧,然後沒等菡瑾開口解釋,就被很火大妹妹“受欺負”的忍足侑士哥哥一句不咸不淡地“幹你何事”給頂了回去。

    其實本來就不是什麼大事,無奈兩人都不是什麼省油的燈,在家裡都是被寶貝慣了的,雙方說話都不對胃口,於是,就這麼杠上了。

    在這種大家族裡,特別是聞名日本的跡部家和忍足家之間,爺爺輩的時候,兩家就已經交往甚密了。跡部和忍足雖然只有7歲的年紀,但是,長年跟隨在自家爺爺身邊參加大小宴會的兩人,對對方還是有印象的。只不過,由於兩家社交圈子並不一致,跡部爺爺和忍足爺爺雖為好友,但無奈大阪和東京相距甚遠,並不常見面。在這幾次並不常見面的場合,兩家小孫孫同時到場的幾率更是少的可憐,故兩人並非熟到了成為好友的地步。

    在為數不多的見面中,礙於身份限制,兩個人從未有過一次像這樣近距離地真心對話。

    不過,這次“真心對話”的結果顯然是比較不盡人意的。

    跡部不齒忍足“欺負”小女生,借按鈴叫醫生的名號爬到了病床上,忍足則不齒跡部“欺負”他妹妹,對著菡瑾大小聲。

    菡瑾剛開始還對兩個人冒出的敵意有些莫名其妙。

    如果這個時候大家都是15、6歲或者是25、6歲的成年人,菡瑾還會猜測雙方是在情敵見面吃醋什麼的,但是,現在他們都是兩個7歲的小毛孩,縱使再早熟,也有點誇張了。她不是什麼人見人愛的可愛的不得了的蘿莉娃娃,以兩個男孩子的條件,應該在同齡人之間也是極受歡迎的,實在沒必要為了她這樣一個黃毛丫頭給互瞪眼睛。

    到後來,關注的時間長了,菡瑾也就沒有了什麼奇怪的感覺。小孩子嘛,佔有欲比較強,一旦發現和自己要好的人和別人成了朋友,鬧鬧彆扭也是常有的事兒。

    醫生來了又走,可能是因為都是小孩子,倒是沒有出現菡瑾所想的交代一堆注意事項的瑣事。

    護士小姐喂她吃完藥,看了一眼病房裡兩個怒目而視的小男孩,竊笑著離開了。

    菡瑾假裝沒看見她調侃地眼神,閉著眼睛裝睡。

    一會兒,傳來衣服摩擦的聲音,菡瑾露在被子外面的手被輕輕地握住了。

    一驚,急忙睜開眼睛,發現忍足正一臉溫柔地看著她,把她的手往被子裡放。

    似乎沒想到她會突然睜眼,忍足愣了一愣,隨即又笑了起來:“菡瑾,吵醒你了?我怕你手放在被子外面會著涼。”

    菡瑾眨了眨眼睛:“沒有,侑士哥哥,我本來就睡不著。”

    “忍足,把你的手給本大爺放開。”原本坐在床另外一側的跡部跳了起來,“誰允許你抓住小不點丫頭的手的。”

    忍足本來要放開的手此時握得更緊了,朝跡部露出了燦爛的笑容:“反正不是大爺你允許的。”

    “你這個傢伙……”

    “我這個傢伙怎麼了……”

    “你們兩個……”菡瑾翻了個白眼,不是她無聊,但是這種小孩子之間幼稚的互動,實在是太考驗她這個成年人的神經了,要是再不出聲阻止,她怕自己會受不了了。

    正在這時,房門被“啪”地一聲推開了,三個人的眼睛同時看向了門口的方向。

    門口處,一個手上纏著厚厚繃帶的小男孩正站在那裡,臉色很難看,程度卻又不同於跡部,可以很清晰地分辨出,他身上散發出的那濃濃地敵意。

    他的眼睛在菡瑾被忍足握住的手上掠過,露出了鄙夷地神色。

    比起那個家裡的其他人,菡瑾對於柳蓮二這個哥哥,談不上多大的恨意。

    雖然他不是一個很不合格的哥哥,但是不可否認,他也是那個家裡少數比較正直的人了。即使再厭惡她的存在,也從未打罵過她,除了有時候表現出來的若有似無的厭惡,其實他並沒有幹過什麼實質上傷害她的事。有時候事情牽涉到他“柔弱可愛的”茗雅妹妹時,他最多也只是警告警告她。

    當初求爺爺把他寫進族譜時,她也是考慮到了這個因素的,並沒有盲目地聽從幸村精市和真田透的話,勸爺爺同時把柳茗雅也寫進族譜。

    現在看來,把爺爺交給這個一根經到底的柳蓮二,也不是多麼壞的事情,至少,那一家人無法讓自己的兒子或哥哥甩掉“責任感”和“同情心”,對一個老人下手。否則的話,她這個“正義感”十足的哥哥肯定第一個跳出來指責自己的家人。

    菡瑾心裡盤算著,臉上的表情也緩和起來:“哥哥,你有什麼事嗎?”

    柳蓮二聽見那一聲“哥哥”時不屑地哼了一聲,可還是僵著臉走了進來。

    菡瑾知道他的脾氣,猜不出他來這裡的目的,但是也不想和他多計較。

    不過,菡瑾不計較了,可不代表在場的另兩位小紳士不想計較。

    忍足在自家媽媽的灌輸下,比較瞭解柳家的狀況,知道菡瑾在那個家裡受到什麼樣的對待,再加上這個柳蓮二比跡部更囂張的態度,讓本來就有點火大的他,更火大了。他操著一口關西腔,慢條斯理地開口了:“我還以為是誰呢,原來是柳家大少爺啊!怎麼,你父母沒教過你,進別人的房間前必須敲門?”

    跡部則摸著眼角的淚痣,眼睛飄向柳蓮二,揚起下巴,用一種不可一世的眼神看著他:“真是太不華麗了。”

    “你們……”柳蓮二氣結。

    菡瑾原以為柳蓮二又要和其他兩個人杠起來了,畢竟,對於家人,柳蓮二可是非常重視的。記憶中,12歲以後那個雲淡風輕猶如神祗一般的少年,每次面對自己家人的問題,他都會打破自己平靜的外表。

    沒想到,這次,他卻出乎意料地什麼反駁的話也沒說。

    菡瑾打量他半晌,在確定柳蓮二如此隱忍肯定有事找自己之後,深吸一口氣,對跡部和忍足笑了笑:“跡部,侑士哥哥,可以麻煩你們去找一下醫生嗎?我想知道我什麼時候能出院。”

    這明顯只是一個支開人的藉口,不過,像跡部和忍足這種從小接受貴族教育的人來說,當然不可能拆穿菡瑾。

    擔憂地看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人,得到對方一個安慰式的笑之後,兩個人極不情願地出了病房。

    “不知道會不會有事……”病房外,忍足沉吟著,不知不覺把自己內心的想法說了出來。

    “不會有事的,”跡部堅定地說道,“那只小狐狸,本大爺可不相信她會吃什麼悶虧。”

    腦海裡浮現出了第一次見面時,她裝可憐騙住幾個爺爺的事情,不過,那個真田家的丫頭確實不是很招人待見,所以他大爺也就勉為其難地幫她演了一場戲。

    不過,這個忍足侑士……

    忍足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跡部,同時也發現對方正在打量自己。

    兩個人同時想到了病房裡一起對付柳蓮二時的情景,不由得想到:這個傢伙人還挺不錯(華麗)的,看來也不是那麼討厭。

    病房裡,氣氛卻不是很好。

    菡瑾看著局促不安又欲言又止地柳蓮二,決定打破這個僵局:“你有什麼話就說吧!”

    柳蓮二抬頭看了看她,馬上又低下了頭,半晌,在菡瑾以為他再也不會說話的時候,他卻悶悶地開口了:“剛才那件事……對不起……我看到你和茗雅滾在地上……只是只是……下意識就以為……下意識就出手幫助茗雅了……”

    菡瑾垂下眼睛,低聲道:“我明白……”

    下意識,多好的一個藉口啊……

    為什麼,每個人都選擇,下意識地傷害她呢?

    房間裡又安靜下來。

    菡瑾覺得房裡有點悶氣,眼看柳蓮二沒有要走的打算,自己又不能出聲趕他走,心裡很不痛快。

    “你……”柳蓮二在氣氛壓抑到極致之前開口了,“你的血型是什麼?”

    菡瑾沒想到他會問出這個問題,一時愣在了那裡,過了一會兒,她抿了抿嘴唇,道:“為什麼問這個?”

    柳蓮二的拳頭握緊了又鬆開,似是承受著極大的痛苦,過了一會兒,他才輕聲道:“剛剛……我路過時……聽見爺爺在和柳生爺爺討論我的血型……我……我是A型血……可是……爸爸和媽媽他們好像是……O型血……”

    菡瑾明白了,O型血是不可能有一個A型血的孩子的。

    也就是說,柳蓮二不是芸姨和爸爸的孩子。

    雖然震驚,但是菡瑾還是沒在臉上表現出來,她的聲音裡依舊淡淡地:“那麼……這跟你問我血型又有什麼關係呢?”

    柳蓮二有些驚惶地看著她:“爺爺說……你媽媽……曾經有一個男孩……據說是和我同一天生的……生下來以後……發現是個死胎……”

    就算菡瑾再冷靜,思想再成熟,此刻,也有點忍耐不住了。

    柳蓮二的話很明顯,爺爺是在懷疑他根本就不是爸爸和芸姨的孩子,而是……爸爸和媽媽的孩子……

    她的,親哥哥。

    原來,媽媽還給她留下了一個哥哥,她親生的哥哥。

    難怪,前世的時候,爺爺會接受哥哥,把他的名字記入族譜。

    她早該想到的,以爺爺嫉惡如仇的性格,怎麼可能原諒爸爸的寶貝兒子。

    腦子裡一股莫名的聲音在叫囂著,菡瑾嘴巴裡澀澀的,覺得有一種東西,就要從胸口湧出來了,她盡力壓抑住聲音裡的顫抖:“那麼……你覺得爺爺說的話是真的嗎……或者說,你希望真相是什麼呢……”

    “我不知道,”柳蓮二把臉埋在膝蓋裡,整個人蜷縮起來,“但是我知道,爸爸和媽媽一定是有什麼難言之隱……才這麼做的……爸爸媽媽,他們對我很好,非常好……”

    “既然如此,你還來我這裡找什麼真相……聽你話裡的意思,不管我這裡的真相如何,你都不會離開你的家人,認我這個妹妹,不是嗎?”菡瑾的臉色難看起來,不自覺地提高了聲音。

    “我……”柳蓮二被質問地詞窮,不敢看向菡瑾,只低著頭說話,“我只是覺得,經過你的證實,我可以更放心……即使我不是爸爸媽媽的親生兒子,只要我不是……我也可以……也可以……”

    也可以什麼?也可以活得更坦然,更自在嗎?

    菡瑾閉上了眼睛,她的身上,就像被一桶水兜頭淋下,一股寒意,從骨頭裡透了出來,冷得她全身發抖。

    “你不用擔心,我媽媽和我都是O型血。”

    柳蓮二如釋重負地離開了病房。

    菡瑾在房門被關上的那一刻,開始放聲大笑起來:“哈哈哈哈……”

    直至,笑到岔氣。

    菡瑾靠在病床上,望著一室的白色發呆。

    柳蓮二……你明明知道……媽媽是被那兩個人害死的,她死的那一天,你也在場。

    以前,我可以原諒你,因為你只是芸姨的兒子,但是,現在,在你知道自己可能是媽媽的孩子的情況下,還是這樣對待媽媽,我無法原諒你。

    即使,我幾乎能夠確定,你是我的親哥哥。

    我不會把真相告訴你,我要你為了你對媽媽所做的一切付出代價。

    你現在對媽媽的厭惡有多深,以後,你要承擔的愧疚就會有多重。

    真是可笑啊!

正文 命運

    菡瑾轉學了,毫無預警的。

    那天,爺爺告知她這件事的時候,她正在和早川奶奶學插花。

    這一個學年裡,除了重要的考試,她基本上沒怎麼去過學校。

    長期的營養不良,讓她的身體較一般人的要差很多。住院期間,在柳生爺爺的建議下,爺爺欣然同意讓她休學回家休養。

    原打算成績跟不上,再上一年的,不過,期末考試的時候,菡瑾再次以滿分考到了第一的名次。

    要說轉學,菡瑾也沒什麼留戀的,本來就和同學格格不入的她,對這種東西無所謂。

    轉學並不是什麼不好的事,特別是這一學年開始時的那場家長會,她和那一家人在學校……

    不過,讓菡瑾沒有想到的是,爺爺竟會提出,讓她轉學到南湘南小學校。

    南湘南小學……

    這個名字菡瑾並不陌生,甚至說,已經熟悉到了不能再熟悉的程度。

    這是幸村精市的學校,正確地說,這是有幸村精市和真田透在的學校。

    菡瑾手裡的花,一枝一枝地落在了地上。

    在早川奶奶詫異地眼神下,她來不及收拾自己臉上驚惶的表情,向爺爺行了一個禮,道:“爺爺,我不想去南湘南……”

    “為什麼?”爺爺直直地盯著她,目光深遠而悠長,仿佛看到了她的心底最深處。

    “因為……”菡瑾低下頭,說不出話來。

    早川奶奶收拾完散落的花枝,向外退出去。

    開門的一瞬間,冷風從門外灌進來,菡瑾不由得抖了抖。

    時間過得真快,不知不覺中,已是3月天了。

    離她重生,就要有1年了。

    在這一年裡,菡瑾深居簡出,以調養身體為由,甚少外出。

    爺爺和朋友們的聚會,只有到了避無可避之時,她才會勉強出席。

    好在,她身體不好的事情幾個爺爺都知道,都沒有怪罪她。

    這一來一去,刻意回避掉幸村和真田兩家,倒不是什麼難事了。

    跡部一直是在國外上學的,那次她出院以後沒多久,他就匆匆趕回了英國。一年裡,雖沒有再見過面,不過兩人倒是經常打打電話什麼的,菡瑾喜歡跡部小大人般的說話方式,比起其他同齡人,跡部的成熟恰恰給了她喘息的空間。

    忍足家常年居住在關西,有時節假日什麼的,琴子阿姨就會帶著一雙兒女來看她。她和忍足侑士依舊保持著很好的互動,體貼入微的“侑士哥哥”讓她讓她這個“大人”自歎弗如。琴子阿姨的女兒忍足侑子姐姐,性格火爆直爽,老是大禍小禍不停地闖,給大家平添不少笑料。忍足一家的到來,每次都能給沉寂的柳家大宅帶來不少生氣。

    爺爺最終有沒有給爸爸錢,讓他度過難關,她是不清楚的,不過,爸爸卻並沒有被人告上法庭,會計師事務所也沒事,照常經營著。

    菡瑾回學校考試的時候,偶爾還是能看見妹妹囂張的身影從門口路過,不經意間,帶著敵意的眼神就會飄到她身上,看來那次從樓梯上滾下去的事情,對她影響不大,更不可能留下什麼陰影。

    可能是出於害她住院調養了一個月的愧疚,柳蓮二在學校裡倒是對她客氣起來,當然無法和妹妹茗雅比肩,不過較之前還是好了很多。現在的蓮二,漸漸穩重起來,雖沒有完全變成後來那種萬事處變不驚的樣子,卻也有了雛形。

    父母不是親生父母的事實,還是給他造成了打擊,這倒是不在菡瑾的意料之內的。原本的計畫貌似有了不一樣的效果,無論蓮二如何粉飾太平,內心深處還是有疙瘩的,不管蓮二是否是她的親哥哥,他都不是芸姨和爸爸的兒子。諸如“我的親生父母是誰”或者“他們為什麼不要我我是怎麼樣到柳家的”這些問題足以讓一個剛剛開始有獨立思想的小男孩崩潰。

    只是,這些和她的關係都不大,或許可以說,完全沒有關係。

    住院的那段時間裡,她想了很多很多。

    她太小了,太弱了,一開始,她信誓旦旦所說的“報仇”之類的話,根本沒辦法付諸於實踐。一個茗雅就能把她打趴下,她除了心理年齡和智商是一個成年人之外,並無其他值得稱道的地方。

    6歲的小女孩,能做的太少。

    如果說,對待芸姨一家,她的報復可以冠上為媽媽報仇的名義,變得名正言順,那麼,她對幸村精市和真田透的敵意就是莫名其妙的,如果處理不好,反而會引來大家的反感,自己成為惡人,成全他們“好人”的名聲。

    現在想來,第一次見到真田透的時候,用那種幼稚的方式設計她,是她唐突了。幸好現在的真田透還沒有日後八面玲瓏的樣子,那日的表現也並不討人喜歡,否則,真要追究起來,跡部那一關,她就過不了。

    是她被恨意蒙蔽了眼睛,一開始就有些偏離了軌道。

    其實比起其他人,她有著得天獨厚的優勢,她熟知所有的劇情。

    12歲的她會在立海大附中遇到幸村精市和真田透,還有他們的朋友們。

    兩年之中,幸村所在的立海大網球社全國大賽兩連冠,網球社的正選們身價大漲,幸村精市、真田弦一郎、柳蓮二一躍成為立海大最強三人組。

    二年級的時候,她會和真田透分到一個班,成為同桌,經由真田透,她開始近距離地和網球社成員接觸。

    三年級的時候,幸村被查出患有急性神經根炎,好不容易在賽前治癒,立海大三連冠卻還是慘遭滑鐵盧。

    接著,是立海大附屬高中部。

    16歲,幸村告訴她,他喜歡她,一直暗戀幸村的她欣喜若狂。在真田透的鼓勵下,並且反復強調自己和幸村只是兄妹關係,自己不喜歡幸村之後,她接受了幸村。

    22歲大學畢業,她嫁給幸村。

    26歲,她帶著孩子死掉。

    如果一直這樣順其自然,她相信,她還會成為幸村和真田透的傀儡,而這場競技決勝的關鍵只在於,她會不會再愛上幸村。

    是的,只要她不再愛上幸村,不嫁給他,那麼,他們的命運就會被改寫,悲劇就不會再次重演。

    她現在能做的,或者說只能做到的,就是等待,等待自己長大,長大到16歲。

    等待是漫長的,卻也是必須的。

    因為,到現在為止,她都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幸村精市和真田透。

    第一次那種近乎牽線木偶般被動的樣子,和她計畫中的程度相距甚遠。

    現在就見幸村,她的表現,還無法達到預期的水準。

    或者說,她還沒完全準備好。

    是的,不管用多少種藉口,她始終無法反駁她還在恐懼這個事實。

    她恐懼著,恐懼著那兩個毀了她一生的人。

    不是因為她懦弱,只是因為人類本能地對於傷害過自己的人的恐懼。

    “小瑾,抬起頭,”爺爺聲音異常嚴肅,“告訴爺爺,為什麼?”

    “爺爺,我……”菡瑾抬頭,卻刻意避過了爺爺的眼睛,“我只是不想去……沒有理由……”

    “小瑾,你要記住,你是柳家的繼承人,不管你將來想幹什麼,行醫也好,經商也好,”爺爺的聲音如洪鐘一般,一句一句震撼著她,直直地落在她心底最深處,衝擊她內心深處的陰霾,“你的氣勢,都必須配得上你的身份!”

    “爺爺……”

    “那麼現在,告訴爺爺,你為什麼不想去南湘南?”

    “是,”菡瑾昂起頭,“因為那裡有我最不像看見的人!”

    “也就是說,柳菡瑾,你是在逃避嗎?”

    “我……”

    “你的理由我不接受,柳家的繼承人,不能像個膽小鬼一樣的逃避!”

    “是……”

    “大點聲!”

    “是!”

    入學的那一天,菡瑾成為班上唯一的轉校生。

    經過一年的調理,她已不復之前面黃肌瘦、頭髮稀拉的樣子,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很漂亮很可愛的洋娃娃形象。

    穿著精緻的校服,早川奶奶幫她梳的公主頭在她向新同學鞠躬問好的時候,由臉頰兩邊鬆散垂下。

    她的臉上,掛著讓人如沐春風的笑意:“大家好,我是柳菡瑾,是從綠川第一小學校轉過來的,希望以後能和大家成為朋友。”

    “柳同學,第三排真田同學旁邊還有一個位置,你就坐那裡吧!”

    “謝謝老師。”

    她微笑著走向第三排,紮著兩個小辮子的可愛女生,問道:“請問,我可以坐這裡嗎?”

    再一次,所有演員重新就位,但是,這一次,遊戲的節奏由她把握。

    時間還長,不急。

    同一時間,柳蓮二也因為搬家的關係,轉學到了神奈川第二小學。

    這一年的時間裡,他成熟了很多。

    自己親生父母的事情像詛咒一樣,如影隨形地纏繞著他。他不敢詢問現在的父母,怕他們傷心,可是,又忍不住會想,自己的親生父母為什麼會拋棄他,他們是不是也在想他。

    有了這種想法的他,覺得自己背叛了自己的家,背叛了現在疼愛他的養父母。

    活在矛盾中,讓他無比痛苦。

    有的時候,他甚至會神經質地想到,就算知道自己和柳菡瑾是同一個母親,他可能也不會這樣痛苦吧。

    “大家好,我是柳蓮二,是從綠川第一小學校轉過來的,請大家多指教。”

    “柳同學,第三排還有一個位置,你就坐到乾同學旁邊吧!”

    “是。”

    第三排靠窗的位置,一個帶著眼鏡的刺蝟頭男生扶了扶眼鏡:“根據我的資料判斷,你90%有不開心的事情,這件事情20%是因為轉學,70%是因為其他不明原因,你的眼神告訴我,這件事情100%讓你很困擾。”

    (請注意作者有話要說,有幾個地方改過來了。)

正文 回眸(一)

    6月的天,天氣已經微微有些熱了。

    平時走動倒還好,碰上一些體育課社麼的,汗珠子就止不住地往下掉。

    菡瑾不喜歡運動,更不喜歡流汗那種黏黏的感覺,再加上她的心智,早已過了多動症的年紀。時不時的室外活動課讓她不堪其擾。

    氣上心頭,乾脆跑到柳生爺爺那裡開了張病假條,向學校申請了體育保健課。

    保健課只是叫著好聽的,由校醫室的校醫老師空的時候來上上課,教導一些理論知識。只是一般情況下,校醫老師都比較忙。所以這門課,等於說是被擱置掉了。

    菡瑾很高興多了很多自習課,可以看自己喜歡看的書。

    以前,她的成績一直只是中等偏上,這一世,因為比一般人多活了20年,用近乎作弊的手段,讓成績名列前茅。

    但是,隨著年齡的增長,她會上國中,上高中,上大學……只靠前世學的,總有一天,她會跟不上別人的腳步。

    前世的她,就這麼碌碌無為渾渾噩噩的過完了自己短暫的一生,生命中,出現的最多的是幸村精市,生活中,主導著的還是幸村精市。她就像一個隻會在一個圓圈裡旋轉地陀螺,被一根名為幸村精市的繩子抽打著,然後被動的旋轉。

    現在想起,都會覺得自己活得太窩囊。

    和幸村在一起十年,她的勇氣她的堅強,也隨著對對方日漸的信任、日漸的依賴、日漸的愛,消磨殆盡了。

    到南湘南已經有兩個多月了,除了作為同桌的真田透,她也會在走廊上、樓道裡時不時地碰到幸村精市。

    三年級在二年級的樓上,偶遇並不奇怪。

    可能是她這一年來的變化太大了,真田透已經不記得她了,每天都會很開心地拉著她聊天。

    要不是多活了二十年,菡瑾絕對會被她的假意的善良所欺騙。比起一年前見面時的鋒芒畢露,現在的真田透,已經學會了掩飾自己的心情。明明不喜歡她搶了她班裡成績第一的位置,明明很討厭她在班上同學中間受歡迎,但是,還是會朝著她笑。

    菡瑾頗有些好笑地看著面前這個比她小了20歲的女孩在她面前一套一套的表演,不免有些寒意,難怪前世她會鬥不過她,7歲的時候,這個名叫真田透的女人,就已經學會了表裡不一。

    幸村有時候也會來班上找真田透。不知出於什麼原因,真田弦一郎沒有和自己最疼愛的小堂妹在一個學校,反而倒是幸村,時不時打著“哥哥”的旗號,到班裡來巡視巡視。

    說巡視一點都不誇張,雖只有3年級,幸村在學校卻是風雲人物了。長了一張漂亮的臉,成績優異,能力又強,網球很厲害。雖然只是小學生,但是小女

    生們的愛美之心就已經暴露出來了。大家都是聽著“白雪公主”、“灰姑娘”的枕邊故事長大的,而幸村,無疑是南湘南最符合“王子”這個稱號的人。

    到這裡,菡瑾就有些打心底裡佩服真田透了。

    記得前世的時候,為了和幸村在一起,她不知道受了多少苦,老是會有女生來警告她,有時碰到激進的,還會朝她動手。

    幸村頻繁地來往在兩個年級之間,但是,卻從來沒有見到真田透遇上什麼麻煩,她照樣和喜歡幸村的女生們有說有笑的。

    菡瑾撫額,這說明什麼?說明她太笨了,活到十幾歲二十幾歲,居然還及不上一個7歲的小女孩。

    這真是一件悲哀至極的事。

    幸村來找真田透的時候,也會和菡瑾打招呼。菡瑾用很標準的淑女式微笑回敬他,不去看他眼裡閃過的若有所思的光芒,不經意又刻意地無視著他,淡淡地表情下,湧動一股噴薄而出的火焰。

    菡瑾知道,以幸村的精明,其實是有點認出她了,只是不敢確定而已。

    不過,她這種態度,顯然是很合同桌真田同學的心意的。這點從對方一開始的防備,到後來在她面前肆無忌憚地談論幸村,可以看出。

    初時,菡瑾對著真田透和幸村的時候,還會有些不自然,要麼笑得過假,要麼冷得太過。有時回到家想想,她自己都會為自己捏一把汗,幸好,對方那兩個還只是小孩子,不會往太深處想。

    有一段時間,菡瑾每天都要對著鏡子笑上半天,練習如何讓自己變現得更自然,看不出破綻。

    那是她重生以後,過得最灰暗的一段時光,沒日沒夜的煎熬著,白天,面對著幸村精市和真田透的臉,逼著自己去笑,晚上,總是夢見自己被幸村推下樓時那種空洞而恐慌瀕臨死亡的無助。

    有時,她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她都懷疑自己其實是個精神病者,有人格分裂症。

    不過,謝天謝地,她還是挺過來了。

    這一天的最後一節課是體育課,等班上的同學一走出教室,菡瑾就拿出了一本外文醫學書,研讀起來,時不時寫寫畫畫,在筆記本上摘錄重點。

    她的資質不是很好,將來要想在醫學界闖出一番名堂,她必須比別人付出兩倍甚至三倍的努力。

    得到爺爺同意將來學醫之後,她想了很多很多,不管她將來從事什麼職業,她都必須是柳家的繼承人,這是她的責任,也是她僅能為爺爺做到的。

    既然夢想和責任她都不願放棄,那麼,最好的辦法,就是將這兩者融合。

    對於未來,她已經有了一套自己的構想。

    下課鈴響之後,菡瑾拿起書,起身往圖書館走。這堂課之後,是社團活動時間。

    一路上,不少上完課回來的同學開心地和她打招呼,不斷地跟她說著“柳同學,你辛苦了”之類的話,菡瑾一一禮貌地回應。

    剛開學不久,菡瑾就主動要求擔任了圖書管理員的職位。這並不是什麼美差,除了經常要在圖書館幫老師整理書架之外,還不能參加社團活動。對於這個年紀的孩子來說,剝奪他們的活動時間,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一件事。偏偏學校有規定,每個班必須出一個人。老師愁眉苦臉,同學們死也不肯做這個苦差事。

    菡瑾因為想不到要參加什麼社團,於是就向老師要了這份工作。

    結果可想而知,本來頗受男生歡迎的轉學生,也贏得了班上女生的喜歡。

    對於這些比自己小了20歲的小朋友的想法,菡瑾覺得很好笑。

    其實圖書管理員只是聽著駭人,真正要做的事情並不多。書架那麼高,她一個2年級的小女生,根本夠不到,大多數時候,都只能在旁邊為學長學姐搭把手,遞遞東西。

    這天熱得有些奇怪。

    菡瑾才爬了3層樓,就已經汗流浹背了,平時的時候,根本不會這樣。

    這種天氣,讓菡瑾胸口悶得有些難受,無端地焦躁不安,總覺得會有事情發生。

    好不容易到了4樓,推開圖書館的門,一陣涼意撲面襲來,不消說,這裡肯定開空調了。

    先到的六年級學姐朝她比了個手勢,菡瑾把桌上的幾本故事書收拾了一下,放到了幾個過刊借閱架上,她今天的工作就完成了。

    社團活動時間,人總是很少的,即使是這種熱得不得了的天氣,小孩子也不會放棄難得光明正大的玩樂時間。

    菡瑾撿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了下來,繼續看書。

    等她再次回過神的時候,圖書館裡的燈已經都被打開了,望向窗外,黑得可怕。

    菡瑾抬頭的瞬間,剛好看見一道閃電直直劈下。

    她不喜歡閃電,這會讓她想起一些不怎麼好的事情。

    小時候,被芸姨關在小閣樓裡,周圍黑得可怕,閃電落下時,她總是會怕它穿透那薄薄的一層屋頂,打到自己的身上,然後她就會像鄰居家被閃電劈到過的大樹一樣,變得一片焦黑。

    她剛到芸姨家,遇上雷雨天,她總會不停地哭。哭聲大了,會被芸姨打罵,時間一長,有了經驗,她就學會了躲在被窩裡,捂著嘴巴哭,一邊哭一邊叫“媽媽”。第二天眼睛腫的像核桃,她不敢去餐廳吃飯,怕被芸姨看見了,打她,罵她。

    整個雷雨季,她總是過著饑一頓飽一頓的日子。

    第一年的雷雨季過去之後,第二年,第三年……碰上雷雨天,她總會胃疼。疼得在床上滾來滾去,疼到聽不見打雷的聲音。那個時侯,她還不知道疼的地方是胃,以為自己要死了,想哭又哭不出來。

    不過,幸好,那時候的日子雖然難熬,可還是熬過去了。

    菡瑾擦了擦腦門上的冷汗,問圖書館裡的老師借了把傘,決定先回教室拿書包,田中叔叔已經等在校門口了。這種天氣,實在是不適合在學校用功。

    圖書館和菡瑾所在的教學樓沒幾步路,沖出圖書館的時候,雨還沒有下下來。這樣就暫時用不到傘了,菡瑾不由得松了口氣。夏天的雨,其實有傘和沒傘一個樣,雨從天上潑下來,任你多大的傘都擋不住。

    菡瑾跑到教室的時候,教室裡已經沒人了,所有人的桌子包括真田透的都已經空了。

    估計是老師發現下雨,提前結束了社團活動。

    菡瑾手下不停,急急忙忙地把桌上的書本文具往書包裡掃,她要趕在雨下之前趕到校門口。

    剛把書包扣起來,窗外一道閃電劈下,刺痛了眼睛,還不等菡瑾反應,隨著一聲巨雷,教室裡的燈一下子都暗掉了。

    菡瑾吃了一驚,沖出來教室往門外跑。

    走廊裡也是一片漆黑,看向前面的教學樓,黑暗中已完全不見形跡。

    應該是跳閘了。

    想到這個結果的菡瑾倒是鎮定下來,循著記憶開始摸索著往前走。

    一片漆黑之中,菡瑾的肩上,猛地感覺一沉。

    “誰?”菡瑾連忙扭頭。

    借著閃電落下的一瞬間,菡瑾瞥見了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正文 回眸(二)(修)

    菡瑾想尖叫,但是卻怎麼也發不出聲音,好像被什麼堵在了喉嚨裡一樣。

    閃電很急促,一道一道地落下,男孩清秀美麗的臉,在這詭異又恐怖的光亮之下,顯得飄渺異常。

    或明或暗之間,菡瑾覺得,自己仿佛看見了來自地獄的魔鬼,索命地魔鬼。

    這是她重生以來,第一次這麼靠近她曾經的丈夫,也他們唯一一次沒有旁人在場的見面。

    走廊裡很安靜。

    菡瑾渾身僵硬地站在那裡,只聽見“刷”地一聲,雨點開始洗禮這個世界了。

    過道裡,一陣一陣的風從不知名地方鑽過來,幾乎在一瞬間,空氣中的熱意被一掃而空了。

    菡瑾渾身是汗,被風一吹,竟然有點冷,不由得抖了一下,腦子也清楚起來。

    “幸村學長,請問您有什麼事嗎?”菡瑾壓住自己顫抖的聲音,轉過身,面對他,狀似不經意地掙開了對方放在她肩膀上的手。

    “沒什麼事……”黑暗中,男孩子清潤地嗓音異常清晰,“本來想去找小透的,沒想到在教室裡只看到了柳學妹……停電之後,看柳學妹慌慌張張的……想問問有什麼需要幫忙而已。”

    菡瑾刻意回避掉了他話裡對自己狀況的詢問,輕描淡寫道:“嗯,真田同學好像已經回家了,她書包已經不在課桌裡了。”

    在這一片黑暗中,聽覺異常的敏銳。

    雷聲,雨點砸在玻璃上的聲音,匯合在一起,不停地衝擊著她的鼓膜,她的世界很清晰,又好似被這些聲音掩蓋起來了。身在其間,卻似與世隔絕。

    她不喜歡這種無助地感覺,正確地說,她不該在幸村面前有這種懦弱的表現。

    只是,一想到自己此時此刻的處境,心情就難以平靜了。曾經至愛的人,現在最恨的人,就站在自己前方,她必須全副武裝。

    好像沒有聽出她口氣裡的疏離,也可能是聽見了卻假裝不在意,幸村繼續說道:“嗚……這樣啊,可能是她先回去了……原本我今天有訓練的,沒想到會提前結束,沒及時通知她啊……不過,柳學妹,你們班上都沒人了,你怎麼還在這裡啊……”

    “我是班上的圖書管理員,在圖書館幫忙的。”菡瑾儘量讓自己說得言簡意賅,又不像在草草敷衍。其實自到南湘南以來,幸村偶爾來班上找真田透的時候也會和她打招呼,但是兩個人卻從未有過更深入的接觸。比起平時,這個熱心到過分的幸村讓她更不舒服。

    “柳學妹是圖書管理員啊,真是很厲害呢!”雖然看不見,但是菡瑾還是知道,幸村是在笑著的,“聽小透說,柳學妹不僅成績是班上第一,還很受同學歡迎呢!”

    “還好。”菡瑾的聲音乾巴巴的,她不想敷衍他,但是,她也不想給他自己很熱情的錯覺。

    雨聲忽大忽小,時間慢慢地滑過去了,天有些微微亮。

    菡瑾面前的人,輪廓清晰起來,鳶藍色的頭髮,笑意妖嬈,風華絕代。

    視線略過他的臉,菡瑾靜靜地看向小天窗上的水珠子。

    她很清楚地知道,這個看起來無害的少年,會長大成為多麼可怕的存在。他的笑,對於愛的人,是何其的溫暖,對於厭惡地人,又是何其的殘忍。一如他的絕招一般,“滅五感”。

    幸村精市,他的血是冷的。

    雨漸止。

    菡瑾向幸村行了個禮,道別:“幸村學長,如果您沒事,我就先走一步了。”

    其實,她有很多話想說。她想問他,他是否後悔過,後悔失手害死了她,她還想問他,為什麼要這麼殘忍地對待她和他們的孩子。可惜,這都是現在的幸村無法回答的。

    菡瑾突然有一種想哭的衝動,就算前世的幸村站在她面前又如何,她難道還能問他,他是否愛過她嗎?現在說這些,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愛又如何,不愛又如何,這一切,都已經無法回去了。是啊,她對他的愛,已經無法回去了。

    現在的柳菡瑾,和幸村精市,沒有任何關係。

    她和他,終成陌路。

    走過幾步,幸村的聲音從身後響起:“柳學妹,你是不是……很討厭我?”

    菡瑾回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後才輕輕道:“沒有,學長您多想了。”

    你多想了,我沒有討厭你,只是……不想原諒你……只是,很恨你。

    雖然死之前告訴他們,她不恨,但是,真的能不恨嗎?答案是否定的。

    恨他之深,正如當初愛他之切。

    雨還是沒有完全停掉,幸好,她問圖書館老師借的傘還在手上。

    傘被撐開了,站在教學樓的出口處,菡瑾歎了口氣,慢慢執傘走進雨簾裡。

    “柳學妹……”傘被晃蕩了一下,菡瑾一愣,側過身時,看見了和自己在一個傘下的幸村。

    “你幹什麼?”聲音裡有了微微的惱意,任菡瑾脾氣再好,忍耐力再強,碰上一個如此死皮賴臉的人,也有點吃不消了。

    “柳學妹真是冷淡啊,”幸村倒是絲毫不介意她的冷淡,聳了聳肩,“我只是沒帶傘,希望學妹帶我一程而已。”

    菡瑾沒說話,幸村認為她是默認了,很紳士地接過了她手裡的傘。

    於是,兩個人擠在一把傘下,往校門口走。

    田中叔叔已經等在門口了,菡瑾示意幸村將她送到車前。

    並不是她擺譜,一定要專車接送,實在是南湘南離家太遠,又沒有公車在兩處來回,不方便所致。

    不過,因為她是圖書管理員,平時回家較晚,倒是很少有人知道她家裡的經濟狀況。

    田中叔叔算是家裡的長輩了,菡瑾在這種非正式場合甚少和他客氣,也不會去理會什麼司機開門的無聊禮節。她朝車裡的田中叔叔笑了笑,扭頭對打傘的幸村說到:“幸村學長,謝謝您送我,傘我用不著了,您拿去用吧,這是圖書館老師的傘,請您記得明天送還給她。”

    “請問,”菡瑾才拉開車門,來不及鑽進車子裡,田中叔叔突然猶豫著開口了,“你是……幸村少爺嗎?”

    作為柳家世交幸村家的少爺,柳家自然不能失禮。田中叔叔雖然年紀不大,跟在爺爺身邊的時間卻已經很長了。這種特殊的天氣,他身為爺爺的得力助手,自然不會把爺爺好友的孫子獨自一人扔在校門口,少不得要專門走一趟,把這位少爺送回家。

    菡瑾不想和幸村待在同一個空間裡,卻又沒辦法推辭,只得同意田中叔叔。

    車上的氣氛,一如她意料的,並不好,本來還表現得有些“聒噪”的幸村,整一條路上,除了一開始的幾句不痛不癢的道謝的話,他就沒開過口了。

    菡瑾心裡煩躁,自然沒工夫理他,偶然間抬起頭,看見他眼睛裡毫不掩飾地探究的神色,臉上沒什麼表情,心裡卻不免冷笑幾聲,她再不濟,也不至於被一個小毛孩子看出名堂來,更不會被眼神所威懾。

    畢竟,幸村,比起10年後20年後的你,現在的你,還嫩得很。

    菡瑾只是在車裡瞥了一眼幸村家的宅子,就迅速扭過了頭。

    和記憶中沒什麼不同,她對這棟古樸的宅子有著特殊的感情,畢竟,這裡也曾是一個被她稱作“家”的地方。

    在這裡,她度過了婚姻中最平靜的一年。

    幸村下車,彬彬有禮地向菡瑾致謝,還不待菡瑾說話,前方就傳來一個甜甜聲音。

    “精市哥哥,你回來啦!”

    這是最近常聽見的聲音,可能是菡瑾心裡原因,總覺得這聲音過於嬌俏,少了很多孩童的稚氣,多了幾絲膩人的味道。

    菡瑾微不可覺地歎了一口氣,本來打算直接走人的,現在看來,少不得又要廢些唇舌了。

    果不其然,一會兒便聽見幸村略帶笑意地說道:“嗯,下雨了,是柳學妹送我回來的。”

    “柳學妹?”甜膩的嗓音在菡瑾聽來有些微微的失落,不過並不明顯。

    “真田,是我。”菡瑾推開車門下車,卻看見了真田兄妹。

    知道真田透在場,卻沒料到會看見真田弦一郎,對於這個一向護著真田透、凡事以自家小妹為先的人,菡瑾一向沒啥好感,甚至是有些厭惡的。真田透的驕縱和不講道理,多半也有這位她這位堂兄的功勞。

    氣氛一時有些僵硬。

    先反應過來的是幸村,他見菡瑾看了幾眼真田弦一郎,連忙介紹道:“柳學妹,這是小透的堂兄,真田弦一郎,弦一郎,這是小透現在的同桌,柳菡瑾。”

    菡瑾硬著頭皮打招呼:“真田學長……”

    “嗯,”真田弦一郎上下打量她,點頭致意,“舍妹承蒙照顧了。”

    “哥哥……”真田透打斷了菡瑾即將出口的話,嬌嗔道“我很乖的,才不需要別人照顧呢……”

    “呵呵,小透,弦一郎只是客氣一聲而已,誰叫你平時那麼調皮的……”

    “哪有,精市哥哥,怎麼連你也欺負我。”

    看著眼前兄友弟恭、兩小無猜的場面,菡瑾有一種揉太陽穴的衝動,他們為什麼一定要在她面前表演呢?

    接到真田透若有似無的敵意眼神,菡瑾想起,從剛剛見面開始,她的這位好同桌,好像還沒和她說過一句話吧?

    嘖嘖,再精明,還是小孩子啊!

    戲一直在唱著,從頭至尾,菡瑾都是一副冷冷的樣子,沒啥特別的表情。

    可能是她的表情愉悅了真田透,沒有持續多久,她就被解放了。

    直到車子重新啟動,菡瑾回到車上,才松了一口氣。

    田中叔叔看見她一副如釋重負地樣子,倒是覺得奇怪起來:“朋友走了,小瑾反而松了一口氣啊!”

    菡瑾氣結,愕然道:“田中叔叔,誰告訴你他是我朋友了,我們根本不熟……其實和陌生人沒兩樣。”

    “啊?”

    菡瑾也不在意田中叔叔的眼神,只是兀自想著一些事情。

    從剛才幸村沖到她傘下的那一刻起,就有一個模糊的念頭閃現在她腦海裡。

    既然幸村和真田透老是標榜他們的愛情有多麼的偉大,多麼的無堅不摧,她倒要看看,所謂青梅竹馬的戀情,是不是真的那麼矢志不渝。

    以後時間還長,不急。

    至少小學6年級之前,他們都會是校友。

    以前,是她的存在破壞了他們純潔的愛情,那麼,這一次,她不摻和進去,看他們如何走到最後!

正文 破曉(一)

    菡瑾待幸村的態度,依舊很疏離。

    倒不是她想故作清高引起幸村注意什麼的,只不過,實在是不想讓別人嚼舌根,說一些有的沒的。

    真田透自從那次她送幸村回家之後,就明裡暗裡地防著她了。

    學校裡至今流傳著“二年級某女生借同桌真田名義,暗中接近幸村王子”的傳言。只不過因為她平時人緣好,做圖書管理員時認識了不少高年級學長學姐,他們深知她乖巧懂事的“真性情”,而且班上很多人見過她和幸村見面時冷淡至極的場面,並無任何曖昧可言,是以這條流言也就沒翻騰起多大的浪花來。

    這種沒有指出了她的真姓名又一聽便知道是她的指責,早不傳晚不傳,偏偏在她送幸村回家之後沒多久就鬧起來了,菡瑾不用想就知道是誰的傑作了。

    拋開成見不談,在她成年人的眼光看來,手法拙劣欠缺佈局,有心人一查便知了。不過,以一個小孩子的智慧來說,倒是相當不易的了。

    表面上,菡瑾和真田透說說笑笑,沒有露出什麼馬腳,裝出一副自己毫不知情的樣子,心裡卻似明鏡似的。

    菡瑾在學校過得還不錯,大多數同學都是小孩子,喜惡擺在臉上。菡瑾一直很照顧班上的人,時不時會教教別人功課什麼的。成績好,脾氣好,難得還沒架子,班上的同學都喜歡和她相處。是以,菡瑾才來一個月,在班上就壓過了班長真田透一頭。

    偏偏這種事情還不比什麼撒播傳言。別人都知道柳菡瑾和真田透是好同桌好朋友,柳菡瑾似乎比真田透還優秀一點,若是突然聽到誰在誰背後說對方的不是,最後不招人待見的反而會是那個嚼舌根的小人。

    在這種情況下,真田透無異於是吃了一記悶虧。怎麼想,菡瑾都不可能沒事找事對一群小孩子去說真田透的不是,倒是真田透,若是一個不小心,暴露出了本性,就比較麻煩了。

    對於班上的一群同學,菡瑾作為成年人,自然是照顧居多。南湘南和綠川不同,在這裡沒有以柳茗雅帶頭的惡勢力,到處散播一些“真相”,同學對她的過去也並不是很瞭解,只是覺得這個人是個好人,就和她打成了一片。

    畢竟像真田透這樣早熟又有心計的孩子,還是不多的。

    這可能和她的成長環境也有關係。父親是真田家次子,因愛上出生貧寒的母親,堅持和原配離婚,不顧家人反對,硬是把她和她的母親接進了門。原配一怒之下,帶著兒子遠走國外。

    據說真田家老爺子一直不待見她們母女。想來也是,好好的一個家拆得四分五裂不說,連孫子也見不著了,換誰都不會高興。

    再加上,菡瑾在心裡冷笑幾聲,估計真田透的母親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吧!出生貧寒,這麼可笑的理由……據她所知,真田透父親的原配可不是什麼豪門千金。也是,教出這樣的女兒來的,沒點心計怎麼成?

    日子依舊不緊不慢地過著,菡瑾看的醫學書也越來越多,為了不引起人的懷疑,她特地去書店走了一趟,買了幾本外語入門書和字典,做掩飾。

    這一天菡瑾照舊抱著一大疊書從圖書館往班上趕,剛進班級,就發現班上氣氛有些不對勁,特別熱鬧就不去說了,她的位子上居然還擠了一大群女生。

    菡瑾的第一反應就是,幸村精市又來了。

    心裡有些惱意,臉上卻不能露出來,菡瑾笑著和同學打招呼,讓她們讓一條道出來,方便自己進去。

    穿過人群,看到座位上的人的時候,她卻被嚇了一跳。

    不是幸村精市。

    藍色的頭髮,帶著笑意的桃花眼,舉手投足間不凡的風度,讓菡瑾愣了一下,略帶詫異的話就脫口而出:“侑士……哥哥?”

    忍足笑著抬起手,揉亂了菡瑾的頭髮:“小瑾,好久不見,我來看你了!”

    忍足是作為道頓堀第二小學校的代表來參加這次南湘南主辦的小學生數學競賽的。從賽前培訓開始,一直到比賽結束,大概有半個多月的時間,忍足都會留在神奈川。忍足向學校申請了免住宿,這段時間就寄宿在菡瑾家裡,每天都可以和菡瑾一起上下學。

    菡瑾想起早上出門時,早川奶奶一臉似笑非笑的表情,原來大家都早就知道了,只不過就瞞著她一個而已。

    “總之,小瑾,為了給你一個驚喜,”忍足坐在草地上,對菡瑾溫柔地笑著,“我讓柳爺爺他們都不要告訴你我要來的事情。”

    “是哦,”菡瑾裝作生氣的樣子,板起了臉,“我真的是被‘驚’到了哦。”

    “咳咳,這個……”忍足看見小妹妹臉色不對,連忙討饒,“小瑾,我……”

    前世的時候,菡瑾雖然和忍足不熟,但是,也經常從報紙上看到關於這位忍足家繼承人的桃色新聞,是個十足的花花公子呢!不過,顯然,這個年紀的忍足還沒有學到討好女生的方法。看他那一臉憋悶,有話說不出來,自責又煩惱的樣子,菡瑾“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不過,我覺得,‘喜’還是比‘驚’多一點的。”

    忍足的知道自己被對方騙到了,又好氣又好笑,心裡還是欣慰占了上風,覺得一段時間沒見,她又開朗了不少。只是搖著頭道:“你呀,我以前怎麼就沒發現原來你這麼調皮呢!”

    下午的時候,“柳菡瑾的男朋友長得很帥,比幸村還有王子氣質”的流言不知道從哪裡傳了出來。

    菡瑾覺得意外的同時,不禁對這些小孩子有些無語。“男朋友”也就算了,這“幸村還有王子氣質”到底是從哪裡看出來的呢?是因為忍足比幸村更有紳士風度?那要是被她們看見了“真紳士”柳生比呂士,豈不是要當眾跪下了?

    不過,這種假設還真是不能亂做的。

    此次數學競賽,南湘南很重視,作為主辦方,還專門騰出了一間大教室來作為參賽者培訓的教室。這已經不只是南湘南的大事了,聽學姐說,這次在數學競賽中得到前十名的人,可以代表日本參加國際性的賽事。

    菡瑾一下課就和圖書館的老師請了假,跑到小賣部買了蛋糕牛奶,去給忍足送點心。

    比起他們這些普通學生,作為參賽者可就不輕鬆了,上課的內容都是數學難題,在菡瑾看來,動腦子也是一件消耗體力的事情。好不容易多了個“哥哥”,可不能讓他餓著了。

    說來也巧,菡瑾到教室的時候,剛好碰上培訓班20分鐘的下課時間。和他們的上課時間不同,培訓班是1小時休息一次。

    菡瑾在人群裡一眼就看到了忍足那一頭標誌性的藍發,她提著小賣部阿姨給的便利袋,興沖沖的沖了過去。

    忍足好像正在和旁邊的一個男生討論題目,背對著菡瑾,菡瑾被忍足的背擋著,也沒看清楚和他說話的是誰。

    快走到旁邊的時候,忍足突然轉身,菡瑾這才看見那個被擋住的人,竟然是柳生比呂士。

    忍足對菡瑾的出現感到很意外:“小瑾,你怎麼來了?”

    菡瑾抬了抬手裡的便利袋,笑道:“來給侑士哥哥送點心啊!”說著,朝柳生點了點頭:“柳生……咳咳,哥哥……也來啦……之前都不知道啊……”

    對於立海大網球社的其他人,菡瑾仔細考慮之後,覺得也沒什麼顧忌的,現在她連幸村都放開了,任其和真田透去攪和,何況這個並沒有做過什麼過分的事情的柳生比呂士呢?

    不一定要多親近,但是也不要莫名的疏離,像個不熟的朋友一樣,做點頭之交,其實也不是什麼壞事吧?

    至於以後,他若是還是選擇站在幸村一邊,她橫豎也沒什麼損失。

    柳生被她這聲“哥哥”叫得愣了一下,前幾次見面時,柳家這個小妹妹對他的態度並不和善,特別是第一次,好像還很排斥他。不過,紳士畢竟是紳士,微微走神之後,馬上便恢復過來,也笑著回應道:“嗯,小瑾,好久不見,你還好吧?”

    菡瑾沖他點了點頭。

    氣氛不似一年前第一次見面時那麼劍拔弩張了。

    但是,在培訓教室裡,當著其他參賽者的面聊天,還是很奇怪,別說吃東西了。

    “那麼,大家一起吃吧,”菡瑾掃了一眼四周,眼睛笑眯了起來,“我帶你們去小花園,不要擔心,我買了很多哦,肯定夠吃了。”

    這個地方,聚集了全日本小學的數學精英。

    雖然知道這件事,可是,菡瑾也沒想到會碰上那個人。

    在門口和他碰上的時候,菡瑾還是不舒服了一把。

    心頭冒出的唯一的想法就是,人生啊,果然是不會太如意的。

正文 破曉(二)

    有些人,總是會在你差不多淡忘他的時候,突然出現,撕扯你的傷口。

    她的哥哥柳蓮二亦是如此。

    門口處,他們相遇了。

    感謝這一年來幸村和真田對她心理承受能力的考驗,菡瑾在對方打量自己,來不及收起臉上的尷尬之色的時候,對著面前的人露出了一個很淑女的假笑。讓人明明感覺到了疏離,卻又挑不出錯來。

    感覺到忍足握著她的手突然間緊了一下,側過頭,接收到身旁忍足鼓勵的眼神,她的眼中閃過一絲笑意,隨即消失不見。

    向柳蓮二和他旁邊的一個戴眼鏡的刺蝟頭男生點了點頭,她頭也不回地和忍足、柳生往外走去。

    經過一年的冷靜,她想明白的不只是幸村和真田透的事情,同樣包括對柳家人和柳蓮二的執念。

    如果說,幸村和真田透給她的是愛情和友情的背叛,那麼,生父和哥哥妹妹給她帶來的無疑是靈魂深處的痛擊。

    這一世,她可以避開幸村和真田透的糾纏,卻依然無法擺脫家人之間血濃於水的羈絆。他們傷她至深,對她的影響早已深入骨髓。只要她還是個人,一個不冷血的人,她就肯定會無可避免被刺痛。這種痛,來自於她內心深處對於家人的愛的渴望,她甘之如飴。並不是她選擇懦弱,選擇原諒,她只是,不想淪為和他們一樣冷血的人。

    她不會放棄仇恨,但是,她的仇恨不應該影響她的人生。承認渴望親情並不可恥,沒人比她更有理由站在陽光下幸福地活著。她要幸福著,看那些醜惡的人走向毀滅。

    菡瑾抬起頭,藍天下,風光正好。

    柳蓮二看著遠去的背影,不由得皺起了眉頭。這是他轉學之後,第一次見到柳菡瑾,這個其實也是他妹妹的人。對於這個妹妹,他的心裡始終是五味雜陳的,直至今日,他都說不清楚對她的感情。

    小時候,家裡只有他和妹妹茗雅,他們是家裡的寶,整個家庭都是繞著他們轉的。那個時侯的家裡,到處是歡聲笑語。直到他5歲那年的某一天,爸爸開始早出晚歸,一回家,媽媽就會和他發生口角。這之後的半個月左右,家裡突然來了一個小女孩,穿著粉紅色的連衣裙,睜著大大的眼睛,好奇地看著他們。

    他永遠忘不了那一天。

    也就是從那一天起,家裡的平靜就被打破了。一樣的笑聲,笑聲裡卻多了一份凝重。

    他不喜歡這個叫柳菡瑾的小女孩,她的存在,破壞了他的家庭。這個世界上有一種人,和他們是不同的,他們被叫做私生子或者私生女,而柳菡瑾,就是這樣的存在。她的母親,就是破壞爸爸和媽媽感情的第三者。

    妹妹茗雅很淘氣,喜歡捉弄人,尤其是柳菡瑾。對於她這種無傷大雅的小玩笑,家裡人通常一笑置之,小孩子活潑點,是正常的事情,何況是他們家的小公主!可是,柳菡瑾卻經常對這樣可愛的妹妹下重手,有一次,還把妹妹的肩膀掐紫了。媽媽把她打了一頓,可是,他卻覺得還不解恨。他覺得,像她這樣惡毒的人,活該做私生女,就只配生活在閣樓上!

    柳菡瑾的母親就這樣死在了他們面前,被爸爸從樓上推下去的。柳菡瑾跪在地上,不哭也不鬧,一副癡呆的樣子。他以為,他會很開心,可是,他卻笑不出來。直到媽媽蒙住他和妹妹的眼睛,將他們推進房間,他的眼前,還是那一片逐漸暈開的鮮紅,和柳菡瑾呆呆的樣子。

    很恐怖,真的很恐怖。那一瞬間,他覺得,其實,柳菡瑾也很可憐。

    他很想關心她一點,可是,每次發生事情的時候,他的行動總是快于理智,就像那次妹妹和她打起來的時候一樣。

    等他發現自己的下意識之間做出的判斷已經接近於一種病態的不理智之後,他無法再平靜了。他猶豫再三之後,決定去跟柳菡瑾道歉,不為別的,就為了他不該幫助妹妹打她。但是,這並不表示他認為自己的家人是有錯的,茗雅也受了傷,她們之間扯平了。他只是不想讓人覺得,他們家的人在欺負一個孤女而已。

    也就在去往她病房的路上,他聽見了爺爺關於他身世的對話。

    這讓他無法平靜,從柳菡瑾嘴裡得到的答案讓他心安之餘,又產生了新的疑惑:他的親生父母是誰?他們為什麼要拋棄他?他甚至有一個詭異的想法,是不是其實他和柳菡瑾一樣,是個私生子,所以才會……

    這以後,在學校裡遇到柳菡瑾,他都是小心翼翼的,他為自己的行為愧疚,也在瘋狂地想像著,會不會他以前對柳菡瑾做的那些事情,有一天也會有人對他這個可能是“私生子”的人報復回來。

    他,漸漸地,有些開始理解柳菡瑾的立場。

    也開始,恐懼她。

    柳菡瑾,知道他不是爸爸媽媽的親生兒子。

    所幸的是,沒過多久,他轉學了。

    而在他轉學後沒幾天,就聽說了菡瑾野一起轉學的消息,裝作不經意的遺忘,他並沒有打聽她轉到了哪裡。

    他希望,柳菡瑾,就這麼消失在他的生命裡,最好。

    帶著他的秘密,永遠不要再出現。

    但是今天,他又見到她了。

    乾貞治看著好友兩眼無神的樣子,覺得很好笑,推了推眼鏡,拿出了摘記本,煞有介事的邊記邊念起來:“蓮二,你剛剛的樣子告訴我,你100%認識那個女生,而你現在的眼神則說明,剛剛90%那件事讓你很在意。”

    蓮二聽到好友的聲音,一下子從深思中醒轉過來,看著眼前這個笑得有點過於開心的人,提起了精神,無奈道:“貞治,和你說過幾遍了,資料是不能那麼馬虎的!所謂100%的資料,是不存在的。你的資料過於精准了,就有不權威的嫌疑……”

    乾低下頭,劃掉了摘記本上的幾行字,抬起頭,歎息道:“蓮二,明明是我先開始接觸資料的,為什麼,現在卻是晚接觸資料你在教我呢?”

    蓮二難得看見這個新朋友苦惱的樣子,直接脫口而出:“那個啊,可能是因為遺傳吧……我爸爸是會計……”

    蓮二說到一半,停了下來。

    他的爸爸,他其實不知道是誰,會計師的爸爸,其實只是他的養父,他們沒有血緣關係,不能算是遺傳。

    乾聽不到蓮二的回答,正奇怪他為何會說話說到一半,就沒聲音了,抬起頭,卻發現好友的眼睛又定定的,一副無焦距的樣子,得,准是又在走神了。乾輕咳一聲,在蓮二肩膀上輕輕地拍了一下:“蓮二,你又在想什麼了?這次可不是權威不權威的問題了,看你的眼睛,我可以100%的確定,你剛才准是又在走神了!”

    柳一愣,苦笑:“貞治,你這個100%可真是沒有用錯了……”

    上課鈴聲響了起來,培訓班今天的最後一節課開始了。

    剛才和菡瑾一起出去的兩個男生走了進來,其中一個藍色頭髮的男生特意繞道從他身邊經過,眼睛裡,是微微地不屑和濃濃的不悅。

    柳蓮二一愣,再看他時,他已經回到自己位子上了。

    培訓班的老師,個個都是精英,上起課來,更是毫不含糊。

    只是,柳蓮二卻完全聽不進去。

    他的腦海裡,一直浮現出剛剛那個男孩看向他時,那複雜的眼神,他回想起乾每次判斷他走神時,所說的話。

    “乾……”柳蓮二成功拉回了旁邊好友的注意力,乾看了他一眼,表示他正在聽。

    “我想知道,你每次說……從我的眼睛裡,看出我在走神,是怎麼看出來的……”

    乾貞治聳肩:“怎麼說呢,這是一看便知的吧!眼睛是心靈的窗戶,尤其是蓮二你的眼睛,總覺得藏著很多的秘密呢!”

    菡瑾答應了忍足,待會兒和他一起回家。

    本來是待在教室裡等忍足的,卻不想,被數學老師叫到了辦公室。

    這次數學競賽,是3年級以上學生的小學組比賽,每個學校派出兩名代表。考試時,會根據你的年級劃分考場。這樣,年級結合試卷分數,敲定你最後的綜合成績。

    菡瑾一進數學辦公室,就發現了不對勁。除了自家的老師之外,竟然還有學校的數學教研組組長。

    數學老師是一個剛從學校畢業的年輕老師,對學生的態度卻比她以前的那個班主任老師好很多。

    “柳同學,是這樣的,我給其他老師看過你平時的作業和卷子,我們想讓你代表學校,破格參加這次的數學競賽。”數學老師笑眯眯地說。

    菡瑾張了張嘴,有點意外:“可是,老師……”

    “你也不要驚訝,也不要過於高興,這只是一個想法。為了服眾,老師會讓你和其他候選代表一起參加一次學校組織的筆試,如果你的成績足夠好,你才可以成為代表。”數學老師的手在一張紙上點了點,“因為忙著接待其他學校,我們學校已經慢了一拍,所以,必須儘快處理我們學校的代表問題。”

    菡瑾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第二行上,真田透和幸村精市的名字赫然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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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破曉(三)

    菡瑾一點都不想參加這個所謂的數學比賽,她的臉皮還沒厚到要和一堆小孩子搶什麼比賽冠軍的程度。頂著成年人的靈魂,即使別人不知道,她也沒興趣用這種無聊的方式作弊。她重生,不是為了來和這些小孩子搶第一來的。

    但是看著數學老師單子上排在一起的兩個名字,一種憋悶得說不出的感覺湧上心頭,直壓的她心尖上酸一陣麻一陣的。

    並不是她太執念,只是前世的陰影,實在不是輕描淡寫幾句話就能消除的。

    菡瑾低下頭,輕聲對老師說道:“老師,我……我想回去告訴爺爺一聲,問問他的意見。”

    數學老師笑著:“嗯,柳同學要好好和你爺爺說一下,這是一件很榮幸的事呢!如果有了決定,就讓你爺爺打個電話給我。”

    菡瑾微微傾身,應道:“好的。”

    其實,她壓根就沒想過要參加這次的比賽。

    即使在看見那兩個名字的時候,有過片刻的猶豫,但是,她還是克制住了。

    放下了,就是放下了,不是說著玩的,她真的不想再徘徊在他們中間了。

    她恨他們,很恨很恨,恨他們毀了她的一生,毀了她的生活,害死了她的孩子,可是,那是前世的幸村精市和真田透。

    她只能放下。

    若放不下,這只能讓她的這一世也成為何前世一樣的悲劇。

    這一世的幸村精市和真田透是沒有罪的,或者說,他們還沒有來得及犯過任何錯誤。

    這一世的柳菡瑾也不是前世的那個受害者,一味的執著,她最後能得到的,只有引火。

    有時候,她也會想,命運讓她重生,到底是不是真的公平。

    她重生了,一切重新開始了。她因為這件事而興奮不已,激動得不能自製。她盤算著,應該如何復仇,如何讓幸村和真田付出代價。

    可是,她卻忽略了重生的附帶條件,那就是,在時間回到起點的那一刹那,她永遠失去了指責他們的資格。

    命運,和她開了個不大不小的玩笑。

    給了她第二次的生命,卻強制的帶走了她復仇的理由,將她和仇恨徹底剝離。

    如果,放下,就是命運之神為她作出的選擇,那麼,她接受這個來自命運的審判。

    笑對生活,活得更自在。

    和忍足一起回到家中的時候,已是吃晚飯時間了。

    柳家雖然是傳統的百年大家族,很多方面都依著古時的舊禮,在吃飯方面卻堅持一家人同桌吃飯的規矩。

    因家中都是老人,菡瑾以前胃不好的時候養成了習慣,一般情況下,菜多以素食為主,清淡開胃,容易消化。今日許是有客人在場,菜倒是豐盛了不少,桌上出現了好幾個葷菜。

    菡瑾不置可否,隨意地夾了幾筷子菜,就開始扒飯了。因為幼時常年吃不飽,菡瑾吃東西從來不挑,有什麼吃什麼,而且,甚少食葷。

    忍足在旁邊看著奇怪,時不時就給她夾點什麼肉之類的,倒是讓菡瑾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爺爺坐在正中間,朝外的地方,裝作沒看見,自己吃自己的。

    菡瑾有些無語地看著碗裡疊得越來越高的菜,最後,只得放下了筷子。

    “怎麼不吃了?”忍足好奇地看著菡瑾,“這些菜都很好吃。”

    “侑士哥哥,”菡瑾側過頭,無奈地告訴他,“我很少吃葷菜的。”

    “為什麼?”忍足瞪大了眼睛。

    “不喜歡啊!”菡瑾聳了聳肩。

    “這可不行!”忍足聽見菡瑾的解釋,一下子拔高了聲音,“你不要老是夾蔬菜,要多吃肉食,這樣營養才能均衡。虧你還想做醫生呢,做醫生不注意自己的身體可不行哦!”

    “可是……”菡瑾掙扎著,“侑士哥哥,我胃不好,不能吃這些東西,不然會痛的。”

    “小瑾,你柳生爺爺說你的胃已經好了。”吃飯吃到一半,爺爺突然插入了他們的討論,“正常吃飯不會有影響的。”

    這個理由不行了。

    菡瑾看了一眼忍足,在對方的注視下,不情不願地拿起了筷子。

    “侑士哥哥,這個……有點多了……我一下子吃這麼多,吞不下去……”

    “你吃掉一半,還有一半我吃。”

    “哦……”

    柳爺爺則在孫女的瞪視下,慢悠悠地吃著飯。

    這一個晚上,委實成了菡瑾的災難時間。

    剛吃完晚飯不久,早川奶奶就拿著電話出現了:“小瑾,跡部家少爺的國際長途。”

    菡瑾接過電話,在早川奶奶竊笑聲中,不情不願地湊近了自己的耳朵:“喂……跡部……什麼事?”每一個音,都拖得長長的。

    跡部在那頭聽到這些個長音,立刻不舒服了,開始隔著半個地球炮轟:“你那是什麼聲音啊?本大爺跟你打電話你就這麼不開心?小不點丫頭,你膽子越來越大了啊,居然用這種口氣和本大爺說話!”

    “我……”菡瑾自知理虧,覺得剛剛的樣子實在是孩子氣,丟臉異常,又不知道說什麼好,只得訥訥道,“我沒有啊!”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每次和你說話,都會丟人。

    “行了行了,”跡部在那邊不耐煩了,“在幹什麼呢?”

    “剛吃過晚飯,準備做作業。”

    “就這樣?”

    “是的。”

    “忍足侑士呢?他在幹什麼?”

    “啥?”

    “笨丫頭,本大爺問你,忍足侑士在幹什麼?”

    “我知道,但是……你怎麼知道他在我家的?”

    “這世界上,還會有本大爺不知道的事嗎?”

    “……”

    “笨丫頭,他有沒有欺負你啊?”

    “誰?侑士哥哥嗎?沒有……”

    “哼……”

    跡部的電話,打了大概要半個小時。

    菡瑾最後掛電話的時候,還是不知道他為什麼打電話過來。想了一下,似乎這半個小時中,他們都沒什麼實質性的談話內容,就是在一個問一個答,就像是刑訊逼供一樣。身為一個大人,被一個8歲的小孩子逼到這個份上,也是一件可悲的事了。

    不過,跡部好像說,他今年暑假要回來了吧?

    暑假啊,貌似不遠了呢!

    第二天,菡瑾和忍足一起到學校的時候,就感覺到了學校裡氣氛很奇怪,大家都簇在一起講著什麼。

    菡瑾對這種事情並不陌生,剛到綠川上學那會兒,她可是天天碰到這種場面。估計也就是哪個同學又發生了什麼事,被大家知道了,就拿來作為茶餘飯後的談資了。

    雖然都只是小孩子,可是八卦這種東西,也不是年紀小就能抵禦的。

    菡瑾笑著和幾個認識的別班的同學打招呼,得到了對方熱烈的回應。還不等菡瑾開口,C班的學委就湊了過來,嘰嘰喳喳地和她聊開了。

    C班的學委是一個很可愛的圓臉女生,平時就話多,菡瑾看她一邊說話,一邊不忘把眼睛往忍足那裡瞟,就覺得好笑,這麼點大的女孩子,就有愛美之心了,以前老覺得,幸村這個“王子”稱號是高年級的學姐送的,看來,也不儘然啊!

    忍足對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一向不感興趣,他本身也不是南湘南的學生,對這個學校裡的人也不是很熟悉,只認識菡瑾一個人。眼見這些奇怪的事情和菡瑾沒關係,他也就不想摻和了。道一聲“待會兒午飯時間見”,就一個人走了。

    菡瑾點了點頭,這才靜下心來向C班學委的打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真正瞭解到事情的時候,菡瑾卻覺得有點苦笑不得。

    “昨天中午,三年級的橫山學姐被人發現和幸村學長一起去餐廳吃飯,今天,大家都在傳他們兩個人在交往呢!哎,我們都以為,幸村學長的女朋友是你們班的真田同學的,沒想到,居然是橫山學姐誒!橫山學姐長得沒有真田同學漂亮,也有很多人說這只是謠傳而已,其實兩個人根本沒什麼關係的……”

    菡瑾到班裡的時候,時間並不是很晚,班上人還沒來齊。

    她也只不過掃了一眼,就看見了緋聞事件裡的兩位主角,橫山學姐和真田透同學。

    對於這種無聊的三角戀,而且還是小孩子之間家家酒一樣的三角戀,她實在是提不起精神摻和。

    只是,一個是自己的同桌,兩個人就在她的座位上,她又不能一直這樣杵在教室門口,不管怎麼樣,書包總要放下的。

    真是傷腦筋啊!

    菡瑾歎了一口氣,慢慢地走向自己的座位。

    然後,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地和兩個人打招呼:“橫山學姐好,真田同學早!”

    橫山是學校廣播台的,在學校裡頗有聲望,像菡瑾這種不太注意學校動態的人都聽過她的大名。

    不用想都知道,沒有人會接她的話。

    菡瑾沒有一般孩子那可笑的自尊心,自然知道此時的氣氛是什麼情況,只是迅速地放下書包,就要往門外走。

    沒想到,剛站起來,桌子角就一下子撞到了肚子上,疼得她差點飆淚。

    抬起頭看時,桌子已經明顯移位了。

正文 幻惑(一)

    教室裡安靜下來了。

    原本還在竊竊私語的幾個學生紛紛往這邊看過來。

    菡瑾的肚子是直接撞在桌角上的,這會兒,已經疼得蹲在地上了。

    桌子是橫山學姐踢的,恰恰撞在了剛剛要離開的菡瑾身上,那一刹那的衝擊力可想而知。

    自重生以來,除了那次和茗雅打架那次以外,她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吃過這種苦頭了。更何況,當時和茗雅是硬著頭皮打的,咬緊牙關,只想著如何讓對方也不好過,倒是沒有多在意那痛。今天倒好,平白無故被殃及了,都沒有什麼準備。

    菡瑾不由得苦笑,人啊,果然是不能太安逸的,想想以前的時候,被芸姨打得半死,她都不會吱一聲,如今好日子過多了,身子也嬌貴起來了,一碰就受不了。

    坐在菡瑾斜對角位置的一個女生看出菡瑾不對勁,連忙過來問候。“柳同學,你沒事吧?”

    菡瑾搖了搖頭。

    “你先起來吧!”說著,作勢要扶菡瑾。

    另外幾個女生也從一片震驚中醒轉過來,連忙過來幫忙。

    一時間,熱鬧非凡。

    橫山眼睛瞟了亂作一團的人群一眼,波瀾不驚地從菡瑾身上掃過,複又面無表情地對上了真田透的臉。

    菡瑾在心底冷笑幾聲,不免悶氣一陣。

    從頭到尾,真田透連一個眼神也沒給她,還真是她的好同桌啊!

    幾個女生扶著她坐下來,安靜下來之後,菡瑾開始看戲。

    橫山作為學校裡的風雲人物,也是橫山集團的大小姐,自然不會忍受平白無故被一個二年級的小丫頭壓著,雖然這個丫頭也是出生名門,但是只是一個次女,而且並不受重視。

    橫山揚起了下巴:“真田,你最好識相點,幸村把你當妹妹,只不過是因為看在你爺爺的面子上,照顧你罷了,你最好不要蹬鼻子上臉,自己有幾斤幾兩重,要掂量清楚了。”

    這話說得……未免也太不入流太不禮貌了,聽起來哪裡像一個名門淑女的語氣,倒像是暴發戶級別的惡趣味了。對待自己的學妹用這種態度,橫山家的教養真是……雖不喜真田透,但是,這橫山的說話方式真是讓人不敢恭維啊!

    “你說什麼?你這個……”真田透的聲音裡透著說不出的怒氣和恨意,那一瞬間,菡瑾幾乎要肯定她就要罵人了,卻不想,那些到口的惡毒詞語,她居然硬生生地咽下。

    真田透的面色慘白,卻沒有再開口了,只是重重地吐出幾口氣,再開口時,聲音已恢復到平時的溫柔可人,她也不和橫山爭辯,只是淡淡道:“橫山學姐真是辛苦了,我都不知道,我和幸村哥哥的事情,還要得到橫山學姐的批准。是我以前疏忽了,還請橫山學姐不要見怪。”

    “你……”橫山語塞,臉部表情猙獰起來,“真田透,你給我等著,我不會放過你的!”

    “學姐,您真是太客氣了。”真田透的嘴角露出了一個似有若無的弧度。

    “哼!”橫山轉身就往門外走。

    在很多方面,其實,菡瑾是很佩服真田透的,譬如說,她做人的八面玲瓏,她說話時的技巧。這些東西,菡瑾卻怎麼也學不來。

    她可以不像前世那樣陰沉,可以笑著對待每一個人,但是,她卻實在無法對任何一個人付出假意的真心。就像對待班上的這群小孩子一樣,她喜歡現在這個學校的人,因為他們每一個人都對她很好,所以她也盡自己所能的教他們功課。

    她對著幸村精市和真田透微笑,心裡卻在憎惡著他們,她無法容忍這樣的自己,虛偽得令人髮指,可是她卻不得不這樣走下去。她無法抹去前世的記憶,也無法丟掉那些恨,所以,她只能用這種方式面對她們,畢竟,這是她所能想到和做到的方式中,最簡單最直接最平和的。

    她以前一直認為,自己並不適合做柳家繼承人,她覺得自己並不具備某些繼承人所應有的特質,相反,她怕事,性格太懦弱,遇事喜歡猶豫不定,不願與人虛與委蛇。爺爺對她的不自信不是不知,也曾開導過她,他曾經告訴她,柳家現在需要的是一個開拓者,而不是守成者,她的性格,是最適合柳家繼承人的。

    只可惜,前世的她,至死都沒有理解到爺爺話中的意思。這次重生,當她再次跟在爺爺身邊開始學習的時候,當她面對著自己的仇人開始學會笑的時候,她總算找到了爺爺選中她原因。

    是的,她夠冷靜,她可以在一次又一次的反省中,自己找到自己的不足,自我彌補。她能在逆境中,用最快最直接的方式,找到自己最好的出路。還有就是……她隱藏在懦弱外表下,比誰都冷硬堅強的心,這種冷硬這種堅強,並非來自她本身,而是來自她天生不會拒絕的責任感。

    橫山集團,是百年大家,經過了幾代人的揮霍,如今卻早已腐朽不已,可笑的是,他們之中,卻還未有人意識到這一點。柳家作為比他們更具歷史的家族,作為繼承人的她的一言一行,比橫山集團大小姐更加重要。

    這一世,她不會允許任何人玷污她高貴的姓氏。

    教室裡很安靜,菡瑾臉上再次露出了一個完美的笑意。她站起來,撐著桌子,喊道:“橫山學姐,您不覺得您忘記了什麼嗎?”

    橫山已經走到教室門口了,聽見有人叫她的名字,怒氣衝衝地轉身,看著菡瑾的臉,怒道:“忘記什麼?你又是哪根蔥?”

    “橫山學姐,您真是太幽默了,我只是想提醒您,”菡瑾臉上的笑意頓收,兩隻眼睛直直地盯著她,“您是不是應該對您的學妹我,說一聲對不起。”這是陳述句。

    “你……你算什麼東西?”接二連三被二年級的學妹打壓,橫山的臉上已經是青一塊紫一塊的了,“居然敢要我道歉,瞎了你的狗眼了,你知道我是誰嗎?我是橫山集團的大小姐!”如果說,橫山對待真田時,還應顧及到幸村,有些客氣的話,那麼,此時的她,早已是潑婦駡街了。

    菡瑾再次微笑起來,只不過,這一次,笑意卻沒有再到達眼中,她淡淡地說道:“橫山學姐,我敬你比我年長,所以才叫你一聲學姐,請不要失了禮數。還有,鄙姓柳,柳菡瑾。”

    “我管你姓什麼,總之,你和真田都給我等著,我們橫山集團不會放過你們的。”橫山尖叫著。

    一句話,讓真田透的臉色不好看起來。

    菡瑾不去看她,只是像橫山點頭致意:“我不管別人如何,總之,橫山大小姐,我等著你。”

    橫山走了,走的時候,把他們班的拉門甩得一聲巨響。

    菡瑾站起來,向剛剛幫助過自己的人致謝,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在真田透的瞪視下,慢慢地挪好了桌子。

    坐下來,掏出一本外文書,津津有味地看起來。

    沒有人會為了小孩子之間的矛盾,發動什麼家族戰爭,這一點,曾經身為成年人的菡瑾是深知的。而且,她不認為,橫山集團會和柳家叫囂,除非他們真的不要命了。

    真田透的臉色比較奇怪,說來,菡瑾也算是間接幫她出了一口惡氣了,可是她的臉上,卻絲毫不見喜色。

    菡瑾和她,一直是面和心不和,這點,從剛剛她被不幸殃及,真田透連一個眼神都懶得給的時候,就看出來了。這個時候,菡瑾也懶得去理睬她,雖然以她的年紀,心裡想這些“反正你也不在意我我又何必要浪費自己的關心”是有點幼稚,但是,她也是有脾氣的,肚子上的傷還在隱隱作痛,她可沒有聖母到要趕著去裝好人的地步。

    半晌之後,真田透抖著聲音開口了:“你知道橫山是誰嗎?”

    菡瑾被她的聲音驚了著了,愣了幾秒,才道:“知道,南湘南的風雲人物,橫山集團大小姐。”

    “你知道還這麼激她?”真田透一下子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用手指指著她,不可置信又略帶憤怒地叫著,“你知不知道,如果她把這件事告訴父母,我就……我們就完了……”

    原來她是在擔心這件事,菡瑾眯起了眼睛,冷冷道:“真田同學,我記得你說過,你是真田家的孫女,難道真田家害怕橫山集團嗎?”

    “你知道什麼啊……”真田透的臉紅了起來,幾乎是一瞬間,又轉換了語氣,語調弱了下來:“那又怎麼樣,爺爺說過,自己的麻煩要自己解決……原來我只是小小的激了她一下,只要她去找幸村哥哥訴苦,幸村哥哥肯定會安撫住她的……誰讓你又出來的……現在你給我惹麻煩了,你知道嗎?”

    “那真是不好意思了,真田同學,”菡瑾冷笑一聲,“我是不知道你們真田家會怎麼樣,總之,我是不會接受你的指責的。我不覺得我給誰惹麻煩了。我只是在被人欺負之後,正常的捍衛了自己的利益而已。”

    “你……”真田透的眼睛紅了。

    “小透,發生什麼事了?”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教室裡只剩下她們說話的聲音。

    也許正是如此,當她們都安靜下來的時候,這個男孩子的一句話,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菡瑾看著他,覺得自己的頭,又開始疼了。

正文 幻惑(二)

    菡瑾瞭解幸村精市這個人,他雖然護短,但還不至於不講道理,所以,她倒是不怎麼擔心幸村的反應。

    碰上真田透這個胡攪蠻纏的人,菡瑾心裡本就很不舒服,偏偏又在這麼引人遐想的時候,幸村跑出來了。現在這種情況,菡瑾是打招呼也不是,不打招呼也不是,無論她選擇做出哪種反應,都有點瓜田李下之嫌。

    真田透可能是被橫山嚇著了,又和菡瑾爭論了半天,眼眶從剛才開始一直是紅紅的。配上一副天生的可憐相,怎麼看怎麼像被人欺負了的樣子。

    菡瑾皺起了眉頭,卻也不想再和真田透瞎攪和,乾脆埋下頭,繼續看書。

    幸村慢慢走近了,看了一眼同桌的兩個女生,一個在埋頭苦讀,另一個則是眼眶紅紅的,兩人之間的氣氛相當詭異。這……到底是發生什麼事了?他不禁迷惑起來。

    他原本在參加校網球社的晨訓的,突然被班上同學告知說:橫山往二年A班的方向去了。這個消息讓他很不安心。

    昨天中午的時候,他去學校廣播站幫忙,事後,橫山硬拉著他要和他一起吃午餐,出於禮貌,他沒好意思推辭。沒想到,今天早上來上學的時候,他和橫山的事情居然已經傳得到處都是了,同時傳出的還有他其實更喜歡小透的流言。這本來並不是什麼大事,大家說說笑笑也就過去了。

    只是想到橫山以往的行事風格,再加上同學的描述,幸村越想越不放心,二年A班是小透的班級,要是出了什麼事……他可怎麼像真田嬸嬸還有弦一郎交代啊!何況,怎麼著小透叫他一聲“精市哥哥”的,要是她因為一些無聊的小謠言被人傷著了,他于心何安!

    等他急急匆匆和網球社的前輩請完假,趕到二年A班的時候,沒有見到橫山,倒是看見小透一副委屈的樣子,眼睛死死地盯著她的同桌,那個叫柳菡瑾的女生。教室裡安靜得不得了,所有人都看著她們兩人。

    他覺得奇怪,於是出聲詢問。小透看著他,欲言又止的樣子,那個柳菡瑾卻只是冷冷地掃了他一眼,什麼也沒說,就埋下頭開始看書了。

    幸村很肯定,小透是和這個柳菡瑾鬧出什麼矛盾分歧了,原本是打算化解一下的,畢竟大家都是同學,還是同桌,鬧成這個樣子實在是不好看。只是這柳菡瑾的態度,委實不像是要別人來調解,也不像是什麼和同學吵架了有些惱意的樣子,擺出來的臉色……倒像是“不要來吵我,走開”的態勢。

    幸村摸了摸鼻子,面對這樣渾身散發著生人勿近氣息的女生,再聯想到她平時就不怎麼待見他,他倒是實在拉不下這個臉,跑上去笑著說和什麼的。

    想來想去,還是把小透帶出來,問清楚狀況再說。

    真田透跟著幸村精市走了,菡瑾松了一口氣。

    這個真田透,還真是讓人無法喜歡起來,以前不知道她真面目的時候,覺得她是挺討喜一個人,自打看清她的真面目之後,就是很不對勁了,無論她幹什麼事,總覺得她是有什麼目的的,即使她現在還是一個小孩子,這種感覺還是無法消除。

    有時想想,其實,真田透也只是早熟了點,可能是由於家庭原因,母親出身問題讓她在家裡極不受重視,只能賣乖裝可憐,時間長了,做人難免也就有點做作虛偽了。真田透在學校女生中算是長得漂亮的了,被男生捧慣了,難免有些自視甚高,把誰都不放在眼裡。看不起別人又怕得罪人,下意識地就把在家裡時練出來的那一套“完美禮儀”用了起來,發現收效甚好之後也就再也擺脫不了這個面具了。

    只不過,孩子到底是孩子,真田透現在才剛起步,遇上有些事,難免還會帶著小孩子脾氣,比如說,遇上和她精市哥哥有關的事。仔細回想起來,有幾次她和幸村說話,特別是她送幸村回家那次,真田透身上散發的那種毫不掩飾的嫌惡氣息,才真正算是比較真實的她吧!

    真田透在早自習之前回到了教室,回來的時候,已經是眉開眼笑的了。

    菡瑾翻著書,狀似不經意的樣子瞟了她一眼,在心裡暗道,想不到幸村這麼小就這麼有本事,才多少會兒功夫,就把人給逗得笑嘻嘻的了。

    上午第三節課的時候,真田同學的橡皮不見了,柳同學就把自己的橡皮借給了她,在一番“謝謝”“不用謝”的客氣之後,兩個人重歸於好。

    於是,二年A班再次恢復了平靜。

    菡瑾參加了學校的候選人考試,草草寫下答案之後,很瀟灑地出了考場。她本就和爺爺說好了,不參加這次比賽,考試只是走個過場,她可不想讓人說她是臨陣退縮,既然要棄權,考第一棄權肯定是最好的方式。

    她倚在柱子上,看著天空發呆,跟忍足說好了,今天他下課後來考場門口接她一起去吃午餐的。只不過,她貌似有點太早出來了。

    左等右等忍足都沒有來,她正準備直接去培訓教室,從柱子後轉出來,卻不想看見了剛出考場也是在等人樣子的幸村。

    幸村聽見腳步聲,往柱子這邊看過來,看到菡瑾,倒是一怔。

    菡瑾的腳步頓住了,臉上露出了平時見到他時慣有的笑容,略點了點頭,就要往前走。

    “柳學妹,我有事想和你談談……”幸村的話成功地絆住了眼前這個女生急急匆匆的腳步,看著她回過頭,臉上卻依舊是淡淡的樣子,他言語間,就遲疑起來,“是……關於小透的事……”

    菡瑾早就料到幸村不會這麼善罷甘休,卻不想會這麼快找上她,心裡雖然帶著絲絲不屑和嘲諷,臉上卻不顯露出來:“我不覺得……有什麼好談的!”

    幸村臉上的笑意有些僵硬,知道這個柳菡瑾比較冷,卻不想還當面駁他的面子,於是,只能一臉悻悻道:“柳學妹,我聽小透說,你今天和她起了爭執?”

    菡瑾看了他一眼,別過頭:“幸村學長管得太寬了吧?同學之間鬧點小矛盾,不是很正常的嗎?更何況,這似乎是我們女生之間的事情吧!”

    幸村苦笑:“柳學妹還真是伶牙俐齒啊!”

    “還好。”

    時間已經不早了,偶爾也會有上室外活動課的學生穿著運動服從考場外的小花園路過,菡瑾遠遠看著他們時不時交頭接耳的樣子,感覺到,和幸村這樣杵著,實在不是什麼明智之舉。明天的時候,指不定又要說成什麼樣了。

    “要是學長沒事,我要先走了。”菡瑾說完這句話之後,才發現,在她兩次和幸村獨處的時間裡,似乎,冷場之後的第一句話,永遠都是她說出的她要離開的話。相對無言,不知不覺中,這已經成了他們固定的相處模式了。

    “柳學妹,等一下。”幸村精市眼看人就要走了,連忙從失神中醒轉過來,道,“我還有話……沒說。”

    菡瑾停下來,轉身,點頭道:“那麼,幸村學長,請快點說,好嗎?我還有事的。”

    幸村精市站在風口裡,初夏的風,拂過他鳶藍色的頭髮,熟悉的場景,讓菡瑾不禁動容。

    很多很多年前,就是在這個季節,幸村精市曾經告訴她,他喜歡她。

    現如今,一切已成往事,浮雲而已。

    幸村看著她迷蒙的神色,有些詫異,遲疑半晌,才問道:“柳學妹,我聽爺爺說了,你是柳爺爺的孫女吧?”

    菡瑾點頭。本不是什麼秘密,只不過她不想到處宣揚而已。

    “柳學妹,我希望你能聽我說一下小透的事,”幸村似乎對她承認自己的身份這件事很滿意,“柳學妹,我們見過是吧?在去年跡部爺爺的生日宴上。我想你也應該感覺出來了,真田爺爺並不喜歡小透。其實,小透在家裡一直都過得不是很好,真田爺爺對小透母親心存偏見……”

    菡瑾覺得很可笑,心裡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澀澀的,酸酸的。她不想讓幸村看出她的心情,於是挑眉掩飾道:“所以?幸村學長你想說什麼?”

    “我想說,”幸村盯著她,不肯放過她臉上一絲一毫的表情,“我希望你,以後不要再給小透惹麻煩了。小透比不上你,你是柳爺爺的掌上明珠,她沒辦法得到家族的庇護。”

    菡瑾頓時覺得周圍安靜下來了,她的心刺痛著,仿佛聽見了還是她丈夫時的幸村指責她時的樣子。

    幸村精市,你為何要喚醒我好不容易掩埋起來的回憶。

    為什麼?

    為什麼……

    菡瑾跌跌撞撞地跑到了培訓班的門口,剛好碰上下課時間,人一下子湧了出來。

    在擁擠的人群中,菡瑾被一個白色刺蝟頭的男生撞倒在地上,男生本來是和同學在打鬧,眼見有人被撞自己撞到,一下子慌了手腳:“誒……你沒事吧?”

    忍足看見菡瑾的時候,菡瑾已經坐在地上了。

    周圍圍了一群人,一個刺蝟頭的男生正在上躥下跳,她的樣子,看起來很不好。

    忍足走過去一把抱住了她。

    他感到胸前的衣服,漸漸地,濕透了。

    明明是溫熱的感覺,他的心裡,卻是一片涼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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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番外•流年(一)

    “精市,你今天什麼時候回家,我給你做了你最喜歡的烤魚……”真田透的聲音從電話另一端響起,柔柔地嗓音裡滿是焦急。

    “小透,我不是早就和你說過了嗎,今晚不回家吃飯。”幸村精市此時正開車行駛在高速公路上,真田透的聲音從耳麥裡傳出來的時候,他下意識地皺了皺眉,這並不是一個適合接電話的時間,“小透,我現在不方便接電話,我們待會再聊,好嗎?”

    “那麼,精市……你什麼時候回來?”真田透顯然沒有放棄的意思,繼續詢問著,“我幫你準備宵夜,在你回來之前半小時先幫你熱好……”

    “小透,不用麻煩了,”幸村平靜地打斷她,“我今晚不回來了,你不要等我了。”

    “精市,可是……”真田透有些不安。

    “小透,我現在在開車,有什麼事,回家以後聊可以嗎?”

    幸村溫柔的嗓音,讓她說不出“不”字,只能應聲:“好的……”

    伴隨著一聲“你早點休息,不要等我了”的話之後,電話那頭傳來“嘟嘟”地聲音,幸村已經掛斷電話了。

    真田透抬起頭,毫不意外的,看見了日曆上那個熟悉的日期。

    已經有3年了啊,時間過得真快。

    今天,精市應該不會回來了吧!每年的這個時候,他都是在那個地方度過的……今年,也不會例外吧?

    有時候想想,這樣生不如此的日子,倒不如,當初死掉的人是她。

    幸村精市扯下脖子上的領帶,扔到地上,然後,閉上眼睛,仰躺在了床上。

    房間裡安靜地出奇,他的呼吸,混雜著大鐘秒針走動的聲音,錯落有致,此起彼伏,在他聽來卻滿是淒涼和寂寞。

    整棟房子裡,就只剩他一個人了。

    她剛走的那幾天,他把自己關在這間房間裡,只有聞著被子上熟悉的味道才能入睡。

    現如今,那淡而清雅的味道也隨著時間的推移,不復存在了。

    明明什麼都沒變,可是,這裡卻已經不是他曾經的那個家了。

    因為,家人不在了。

    可笑的是,這一切,還都是他一手毀掉的。

    如果他當初能對她好一點,如果他當時能不去拽她,如果她咬他的時候他沒有甩手……

    可是,已經沒有如果了,她死了,帶著他們的孩子,一起離他而去了。

    幸村睜開眼睛,側過頭,入眼處,是夕陽倒映在玻璃上刺人的光,血紅血紅的,紮得他眼睛生疼,眼淚“刷”地一下落下來了。

    他從床上坐起,一抬頭,看見了床頭的覆著黑紗的婚紗照,照片裡,她的笑容,顯得熟悉又飄渺,那喜悅的樣子,直接震痛了他的心。他拿起相框,手指輕輕地摩挲著她的臉,一陣酸意湧上喉嚨。

    菡瑾……菡瑾……幸村菡瑾……

    你看起來,真的好開心啊!

    突然,他瞪大了眼睛,把手中的相框扔了出去,砸到了地上。

    幸村臉上的表情無比猙獰,他怒吼著,指著地上相框的地方叫了起來:“幸村菡瑾,你一定很得意吧?看到我現在的樣子,你一定在笑吧?你是不是在想,幸村精市,你也有今天?幸村菡瑾,你這個女人怎麼可以做出這種事……你為什麼……要離開我……”

    幸村的聲音漸漸弱了下去,他用手遮住了整張臉,神色狼狽地坐在床沿。

    “幸村學長……從今天起我可以叫你精市嗎?”

    “精市,我也喜歡你,我覺得,我比你喜歡我更喜歡你哦!”

    “精市,我們結婚以後,要買一棟三層的小洋房,白牆紅瓦的那種,有一個小院子,我們可以在院子裡栽滿你的誕生花矢車菊和綠菟葵……”

    “精市,從今天開始,這裡就是我們的家了……”

    精市……

    精市……

    精市……

    “啊——”幸村捂住了耳朵,高聲狂叫起來。

    風吹起了曳地的白色窗簾,舞亂一室的淒迷。

    幸村猛地抬起頭,瘋子似的撲到了地上,顫抖著,撿起來那個破碎的相框。

    地上細小的玻璃屑,嵌進了他的肉裡,他卻什麼也感覺不到了。

    照片裡,他的妻子,依舊在笑著,笑得開懷,笑得詭異地空靈。

    幸村頹然地笑了起來,聲音越笑越大,直至最後,笑出了眼淚。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笑,只是感覺到,內心的某一個地方,空落落的。

    幸村是被手機鈴聲吵醒的,他頭疼得厲害,本不想去理會的,只不過,這個找他的人太過堅持,在一遍又一遍的催促下,幸村掙扎著摸到了手機,按下了接聽鍵:“喂……”

    “……”對方沉默了一會兒,才繃著聲音道:“幸村,是我,柳蓮二。”

    “蓮二啊,什麼事?”幸村的腦袋裡閃過一絲清明,“是爺爺他……”

    柳蓮二知道他嘴裡的爺爺指的是誰,只不過,他也不方便多說什麼,只是淡淡道:“幸村,爺爺大概今天八點去墓園,你……”

    “我知道了,”幸村撫著泛疼額角,乾巴巴地硬著,“我會避開他的。爺爺他最近身體還好嗎?”

    “嗯,還好。”

    “……”

    “如果沒事,我掛了。”

    “嗯……再見……”

    “再見。”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蓮二再也沒有叫過他“精市”了,只是很平淡地叫他“幸村”。立海大網球部的聚會他也很少出現,每次都是來去匆匆,見到他和絃一郎的時候,只會淡淡地問聲好,便不會在說話了。

    他沒有娶小透,三年了,他另外買了房子,卻一直沒有向小透求過婚。

    當大家都從菡瑾的死中走出來的時候,當幸村菡瑾成為一個過去的代名詞的時候,似乎所有人,都理所應當的認為,他該和小透結婚了。弦一郎也是如此。

    他沒有去怪任何人,他知道,從菡瑾死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失去了責怪的資格,因為,是他親手殺死了菡瑾,和他們的孩子。

    蓮二恨他,弦一郎怪他,這都是他應得的。

    因為他,害了兩個女人的一生。

    他從來沒有否認過,他愛小透。直到菡瑾死後的三年中,這種愛,都沒有動搖過。小透一直都不是像她表面表現出的那樣善良溫柔,這些,他也都知道。因為她母親的緣故,她為了在家族中有一席之地,在很小的時候,就學會了自己去爭取。她的眼淚,她的笑容,只是她掩飾自我達到目的的一種工具。他在很小的時候就認識了她,看著她一路走來,剛開始只是以一種哥哥對妹妹的感情在對待她,憐惜她,為她的經歷唏噓不已,到後來,卻深深地迷戀上了她。

    立海大,被稱作王者立海大,而他,作為一個帶領王者之軍前進的領袖,他不否認,他瘋狂地執著著勝利。他不在乎過程,只在乎結果。在他勝者為王的概念裡,真田透,無疑是最符合他的要求的伴侶。他欣賞她,這種欣賞,最終將那種兄妹之情,演變成了愛意。

    但是,他沒有料到,爺爺當初會如此決絕地反對他們在一起,用一種近乎瘋狂的方式,阻止他們交往。

    在萬般無奈的情況之下,他只好找上了爺爺喜歡的柳菡瑾,讓她做他的女朋友。當時,他的想法的並不複雜,只是覺得,男女朋友而已,先安撫住爺爺,以後總會有辦法讓他回心轉意的。

    只是他沒有想到的是,爺爺最後會讓他和柳菡瑾結婚,並且直接用他以後的網球生涯相威脅。

    網球是他的夢想,小透是他的愛人,他沒有選擇,那時候,他剛剛在職網有了一席之地。

    於是,他默默地接受了和柳菡瑾結婚的要求。

    如果說,小透的心機是他欣賞的,那麼,柳菡瑾的懦弱就是他厭惡的。他無法忍受,一個隻會唯唯諾諾的妻子,只會站在他的背後,受到傷害卻不想去反抗。結婚一年以後,她甚至放棄了自己的工作,待在家裡開始做家庭主婦。

    他外出晚歸,她不會去問他去了哪裡,和誰在一起了;他出國參加比賽,她從不詢問他比賽的情況,只會在電話裡囉嗦地重複著一些“注意身體”之類的話;他明明對她不好,她卻會在爺爺面前拼命地掩飾,一個勁得替他說話,她口口聲聲說她喜歡他,他卻從來感覺不到她所說的那些“喜歡”。

    是的,他討厭這樣的柳菡瑾,他討厭她的善良,討厭她的懦弱,討厭她的一切。

    那一段時間,他瘋狂地和小透見面,故意被記者拍到他們在街頭擁吻的照片,他想知道,他這個溫柔的妻子,底線到底在哪裡。

    她沒有來質問他,只是獨自一人面對著外界的壓力,陪著他,出席一個又一個的記者招待會。

    他曾經一度認為,她會崩潰,沒想到,她卻挺了過來。

    他給她買了避孕藥,偽裝成維他命的樣子,讓她服下。

    他從來沒想過,要和她走下去。

    在他心目中,有資格站在他幸村精市身邊的,應該是小透那樣堅強有心計的女人。

    菡瑾死的那一天,他的心,奇痛無比,這是他沒有預料到的。

    很長一段時間裡,他都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再也沒有人,會專程打一個橫跨半個地球的電話,只為了關照他注意身體;再也沒有人,會在他緋聞纏身的時候,堅定地站在他身旁,和他一起面對記者了;再也沒有人……為他種下滿院的誕生花……

    他的生活,從菡瑾死的那一天開始,就亂了套。

    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

    當他漸漸接受菡瑾的死的時候,他才明白,其實,他早就愛上了他的妻子。

    不同於對小透的愛,他對菡瑾的感情,更像是一種對家人的愛,那種經歷了很多,經過歲月的沉澱,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愛情。

    因為習慣,所以愛。

    他帶著小透,逃似的搬出了那個滿是菡瑾影子的房子。

    在他的心裡,他的妻子,只能是菡瑾。

    幸村菡瑾這個名字,就像是一個詛咒一樣,牢牢地刻在他的心上。

    幸村嗤笑著,從地上站起來,他的身旁,是滿地的狼藉。

    散落在地上的酒瓶和隱隱作痛的腦袋告訴他,他昨晚,又喝得酩酊大醉了。

    他晃悠悠地往洗漱間走。

    今天,是菡瑾的忌日呢!

    爺爺,一定等的很著急了吧!

正文 番外•流年(二)

    幸村精市用冷水草草地洗了把臉,驅車趕往祖宅。這是他三年來養成的習慣,習慣和爺爺一起去看菡瑾。

    頭還在疼著,這是宿醉的結果,他知道,這個時候並不適合開車,可是,誰又在乎呢?

    車子在門前停下來的時候,管家已經候在門口了,看見他回來,連忙迎了上來:“少爺,你回來了,老太爺等你很久了。我這就去告訴老太爺,讓人準備車子,可以去看少夫人了……”

    幸村精市腳下一滯,沉默片刻,道:“我先去見爺爺,車子的事,暫時先不要忙了,可能要到下午才能去的……”

    “可是……”管家抬起頭,想勸勸自家少爺,畢竟上墳這件事情,下午去實在是不太好。沒想到一抬頭,卻看見了少爺一臉疲色,原本欲脫口而出的話硬生生地咽下。想到前兩年少夫人忌日時的情景,他在心裡歎了口氣,柳家,是不會原諒幸村家的了。他微微欠身道:“是,少爺,我先下去了。”

    菡瑾死後,幸村精市就很少回祖宅了。他沒臉見爺爺,也知道,爺爺並不想見他。

    他害死了菡瑾,雖然是失手,但是他確實殺了人。

    爺爺在柳家門前跪了一天一夜,求柳爺爺放過他。

    這一跪,跪的不是幸村家家主的臉面,而是兩位爺爺之間那超過半個世紀的友情。

    所以,最後,柳爺爺妥協了。

    幸村精市看見爺爺的時候,爺爺正坐在石凳上,初夏的風,吹拂著他和服的衣角,顯得空空蕩蕩的。一段時間沒見,爺爺似乎又瘦了。

    在爺爺面前站定,看著爺爺一副出門的打扮,一時間,竟不知從何說起,如何開口,躑躅半晌,只得輕聲道:“爺爺……”

    老人並沒有看他,只是看著院子一角發呆。

    幸村精市無奈,只得再次拔高了聲音,喊道:“爺爺……我回來了……”

    “精市啊……”老人一凜,一副如夢初醒的樣子,陡然醒轉過來,“你回來了啊!”

    “嗯……”說不上什麼感覺,卻明顯的感覺到,爺爺的精力已經大不如前了。

    “走吧,我們去看小瑾,”老人站起來,扶了扶衣裳,笑道,“她一定等久了,我們已經很長時間沒去看過她了……”

    “爺爺……”幸村不忍打斷爺爺的興致,卻想不出應該如何開口,“我們……”

    “怎麼了?”老人轉過身笑容有點凝滯了,“發生什麼事了?”

    “蓮二……剛剛打電話給我了……”

    “蓮二?”老人的眼神黯淡下去了,“他說什麼?”

    幸村精市的視線飄忽起來:“蓮二說,柳爺爺今天早上八點要去看菡瑾……”

    這三年來,漸行漸遠的不只是他和蓮二,同樣奇怪的還有蓮二和他的家人,幾乎在菡瑾死後的那一個月裡,蓮二就和自己父母妹妹決裂了。當時消息傳來,他正處於低谷時期,小透告訴他的時候,他一度認為,這只是柳茗雅和她家人的一個計謀。

    他很憤怒,菡瑾就剩下了這麼一個真正意義上的親人了,他不能看著柳爺爺他被柳家那幾隻豺狼給逼死。他可以答應小透幫助柳茗雅勸說菡瑾將蓮二寫入族譜,只是因為,蓮二是他的好朋友,他相信他的人品,不會做出什麼不利於柳爺爺的事情來。

    所以,他匆匆約出了蓮二。他忘不了當時蓮二的表情,那種夾雜著恨意的表情,那一刻,他才知道,其實,蓮二很在乎菡瑾這個妹妹,只是,這種感情,被他埋在了內心最深處,和他一樣,直到菡瑾死後才爆發出來。

    那個時候,蓮二很鎮定地告訴他,他的擔心是多餘的,因為,他會代替自己的妹妹柳菡瑾,永遠陪在柳爺爺身邊。

    幸村精市並不知道,讓一向重視家人的蓮二放棄自己父母妹妹的原因是什麼,但是,他知道,蓮二答應的事情,是不會反悔的。

    漸漸地,大家都習慣了,蓮二待在柳爺爺身邊的日子,在很多場合,他就是柳爺爺的代表。

    這三年來,柳爺爺淡出了商場,蓮二代替了他,處理包括和幸村家在內的所有接洽,比如說,在每年菡瑾忌日的時候,他都會接到蓮二的一個電話,一個告訴他柳爺爺要在幾點去看菡瑾的電話。

    沒人說明,但是,幸村精市和幸村爺爺都很清楚,這是柳爺爺屬意的,讓他們,在那個時間段,不要出現在菡瑾墓前,他,不想見到他們。

    幸村精市扭過頭,不忍看到爺爺失落的表情。

    老人望著遠方,長歎一聲:“他……還是不肯原諒我啊……”

    有的東西,即使是時間,也無法沖淡。

    菡瑾生前,喜歡一些清清淡淡的花。她死後,每次他從國外比賽完來看她的時候,都喜歡給她帶一束百合,然後,在她的墓前坐上幾個小時,把比賽時發生的趣事告訴她。雖然她再也聽不到她柔柔的聲音了,但是他覺得,她一定還在那裡,聽他傾訴著。每當這個時候,他都會覺得無比的安心,沒有壓力,沒有緊張,心中一片平靜無波。

    幸村開車先行,他要趕在爺爺到之前,先在山下買一束百合,帶上去。

    花店裡的老闆娘是一個50開外的老婦人,幸村經常在她這裡買花,一來二去,已經混熟了。

    今天,他剛踏進店裡,就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蓮二,你怎麼在這裡?柳爺爺他……是不是……”

    蓮二聽見熟悉的聲音,轉過身,淡淡道:“爺爺已經先回家了,我還要去看另一個人,所以才留下來的……”

    另一個人?幸村有些奇怪,不過,探知別人的這種事,他向來不屑做,也就不再多問,這幾年,蓮二對他的疏離他看在眼裡,實在不想讓他再對他有什麼壞印象了。

    買完百合,他向蓮二點了點頭,就走了出去。

    他上幾個星期才剛剛來看過菡瑾,菡瑾的墓自然不會有什麼變化。爺爺好不容易上了山,在菡瑾墓前站了半個小時,身體已經受不了了。在管家爺爺的攙扶下,只得先回車上坐著。

    幸村在菡瑾墓前坐下,嘴角帶笑地和她說起來前幾天在英國時的趣事。

    這麼多年,他已經有些厭倦了,站在世界的頂端,在世界各地奔波,心裡空空蕩蕩的。他已經30歲了,他想休息了。歲月不饒人啊,菡瑾,你的精市已經老了。

    爺爺先走了,他在墓前待到傍晚時分,才晃晃悠悠地往山下走。

    半路的時候,遇上了同樣下山的蓮二,兩人不免一陣尷尬,片刻的沉默之後,又默契地同時往山下走。

    他在前,蓮二在後,只是,獨獨缺了一個弦一郎。

    不知道要說什麼,幸村乾脆不說話了,原以為他們會這樣一直到分開,卻不想,中途的時候,蓮二居然開口了:“聽說你要接手幸村家了?”

    幸村一愣,複又從容笑道:“是啊,我老了,球壇,現在應該是年輕人的天下了,這麼多年,我累了。”

    蓮二不說話了,他們之間的詭異氣氛,卻稍稍有了變化。

    這一個晚上,幸村把蓮二帶回了和菡瑾的那個家裡,在那裡,這兩個隔閡了三年的好友再次喝得大醉。

    黑夜中,幸村聽柳蓮二說:“精市,你知道嗎?我今天其實是去看我的母親了,親生母親。菡瑾是我的親妹妹,我是父親和菡瑾媽媽的兒子……柳芸子,只是我的養母……我無法原諒自己,我親眼看見自己的母親被父親推下了樓……還看著自己的親妹妹,一步一步走向了死亡……我對不起她們……我恨你,是你,是你害死了我唯一的妹妹……”

    幸村覺得自己其實已經醉了,在菡瑾死後,第一次有了喝醉的感覺,他嗤笑著蓮二:“你現在才知道,會不會太晚了?你恨我,你為什麼不恨你自己呢?當時,我不愛菡瑾,你是知道的……可是,你從來就沒有阻止過我……”

    “幸村精市!”柳蓮二咆哮著,一拳打在了幸村身上。

    幸村沒有還手,卻依舊在低笑著:“蓮二,我們是同一種人,對待我們不愛的人,我們都是殘忍的這麼可怕……你再恨我又怎麼樣,你已經永遠無法補償菡瑾了,就像我一樣……”

    他們,都沒辦法,回頭了。

    他們的罪,也永遠無法得到救贖了。

    蓮二把頭埋進臂彎裡,哭了起來。

    夜很靜,幸村看著窗外的月亮,淡淡地笑著。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蓮二早就已經醒了,客廳裡也已不復狼藉。

    幸村有一口每一口的吃著早餐,他們兩個,同時回避掉了昨天夜裡的談話。

    他們醉了,不知道當時說了些什麼。

    吃完早飯的時候,蓮二跟他說:“幸村,你和真田小姐……什麼時候結婚……真田家可是一直等著的……”

    幸村錯開視線:“這些,我有分寸。”

    蓮二扭頭,有些動容:“弦一郎的孩子已經要3歲了,我再過2個月,也要結婚了……你……”

    “我知道。”幸村突然間笑了起來,打斷了他,“我聽說了,還沒來得及恭喜你的,再過一年,可能你也要做爸爸了。”

    “精市,總有一天,你和小透也會有自己的孩子的……”

    一直到柳蓮二走,幸村都沒有告訴他,他可能這一輩子都不會做爸爸了。

    可能是報應吧,在菡瑾走了以後的三個月的時候,小透在上班途中出的那次車禍,醫生診斷,她這輩子都不會再懷孕了。

    只是,這件事情,知道的只有他和當時治療的醫生而已。

正文 歸來(一)

    菡瑾候選人考試時考了第一,數學老師打電話到柳家,柳爺爺接到電話,毫不猶豫地拒絕了所謂學校代表的身份。

    這個結果自然是幾家歡喜幾家愁,忍足原以為可以和菡瑾一起去上課的,卻不想最後演變成了這樣。學校方面,菡瑾的位置由三年級的一個學姐代替了,南湘南的另一個代表是幸村精市。

    忍足沒有問菡瑾那天為什麼會哭成那個樣子,也沒有在柳家人面前提及。

    他不清楚當時她為什麼會哭,但是,他知道,她不希望這件事讓家人知道。

    菡瑾在那天之後請了兩天假,沒什麼原因,只是想冷靜一下。

    在第三天上學的時候,她主動到老師辦公室,要求老師幫她和真田透換座位。

    想來想去,她其實沒必要自虐,更何況,被幸村這麼一鬧,她也徹底失去了和真田同學和平相處的心情。

    幸村那天的話,確實刺激到了她。她承認,她沒有忘記過他,她還愛他,所以,在他說出如此傷人的話的時候,她才會痛不欲生,以至於忘記了掩飾,下意識地選擇了逃避。

    她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幸村。

    她沒有想到直至今日,在忍受這麼多痛苦之後,她還是愛著幸村,還是放不下。原來,她的心,並不如自己所想的所預料的那麼堅強冷硬。

    原以為,只要自己不去想,不去過問,有意地忽視,時間長了,幸村的影子就會漸漸淡去。只是,她低估了幸村對她的影響力。那是十年的感情啊,哪是那麼一朝一夕就能忘記的!幸村之於她,不僅僅是她的丈夫她的愛人那般的存在,他也是她的精神支柱。她16歲以後的生命,幾乎都在圍繞著他旋轉。這種接近毀滅一般的愛情,怎能如此天真的就忘記?

    或許,她還需要時間,還需要更多的努力。

    那次事件以後,菡瑾開始有意無意地避著幸村。她不確定,她當時強烈的反應有沒有引起他的懷疑。倒不是怕他,畢竟她是重生的這件事情,說出來也不會有人相信,想來,幸村再聰明,也不太可能聯想到這個。她只是覺得,若是解釋起來,會很麻煩。一個平時並不熟的學長,說了一句並不怎麼算中傷的話,值得她如此激動?怎麼樣她那天的行為都是有點解釋不通的。

    只不過,學校就這麼大,想要完全碰不到幸村,這是不可能的。

    三年級和二年級在同一棟教學樓,菡瑾有時還要去培訓班找忍足,不管她再如何小心,這麼大的概率,總會有碰上的時候。

    這一天早上,菡瑾到座位之後,照例開始整理自己的書本文具,準備晨讀,卻不想發現了忍足的數學課本。想是昨天做完作業之後,兩個人粗心大意弄錯了。這是忍足他們現在培訓班上課時要用的,現在還沒上課,時間也來得及,菡瑾覺得,還是親自跑一趟送過去比較合適。

    於是,她匆匆沖到了培訓班。

    未想到,沒有看到忍足,卻看到了站在教室門口的幸村。

    跑得比較急,她一直在喘氣,還沒有反應過來,幸村就已經和她打招呼了:“柳學妹,你好!”

    菡瑾努力平復呼吸,心裡咯噔一下,僵硬地應了聲:“嗯……”

    一時兩人都無話了。

    幸村看見菡瑾的時候,還是嚇了一跳的,他可沒忘記,他上次把她氣哭的事情。雖然不是故意的,但是,他把人家小女生氣哭了卻是事實。事後,他也反省過,從爺爺那裡透露出來的這位學妹的身世,讓他更加心中難安。

    柳家的事情,也是鬧得沸沸揚揚的,只是,在很多傳言裡,大家都忽視了柳家長子和前妻的那個女兒,所以,他當日才為了小透,不知深淺的胡亂指責。

    現在想來,確實是有些傷人了。

    想至當日的事,幸村有些汗顏,於是,他向菡瑾欠了欠身,鞠躬道:“柳學妹,那天的事……真是不好意思了……”

    菡瑾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看著他。

    她承認,只是沒想到幸村會道歉,也不明白他為何道歉,所以有些驚訝,驚訝過後,有些緊張起來,心中惴惴不安。她皺緊眉頭,道:“沒關係,幸村學長不必介意,那天只是我太激動了,學長您並未做錯什麼。”

    “不,柳學妹,”幸村覺得對方是在客氣,他堅持道,“我不清楚你的家庭狀況,卻橫加指責你給小透添麻煩,所以……真是對不起!”

    原來如此!菡瑾松了一口氣,原來是知道了她在父親那個家裡的情況,以為她是被這個刺傷了!菡瑾放下心來,複又憶起當日幸村的幾句話,思來想去,還是要和他說明一下。

    “幸村學長,你真的不用道歉了。我並不是在意這件事情……”菡瑾向他點了點頭,示意他不要打斷她,讓她說完,“我只是想說,真田同學家的情況和我沒關係,我那天也不是想給她添麻煩,和橫山學姐的恩怨,只是我的個人行為。我也沒必要為了真田同學做出什麼犧牲,畢竟,我們不熟!”

    幸村僵硬在那裡。

    菡瑾丟下一句“打擾了”以後,急急匆匆沖進了教室找忍足,經過這麼一折騰,她可能要遲到了。

    橫山當日的話,喊得大聲,卻一直沒有下文,頗有雷聲大雨點小的態勢。

    很長一段時間裡,菡瑾出教室都是被同學們環繞著的,這讓菡瑾好笑之餘也很感動,她有了很多的朋友。

    這種情況直到某一天,她和橫山在學校大道上相遇,橫山漲紅了臉,吱吱嗚嗚和她打招呼,她笑著回應她,才結束。

    和真田透換座位之後,日子也平靜下來。不用天天對著真田透想起前世的種種,菡瑾覺得舒服了不少。

    倒是真田透的樣子卻古怪起來,和她換了座位之後,她反而更加熱情起來了,幾次有意無意地要和她套近乎,都被她不著痕跡地擋了回去。菡瑾對她本來就有很多偏見,對她這種古怪的行為也不想多做評價,帶著有色眼鏡看人,難念有失公正,隨便猜疑,想多了,反而會覺得自己小肚雞腸。

    菡瑾和新同桌成了好朋友,那個叫小島純子的女孩,就是上次橫山事件中第一個站出來幫助她的人。

    純子是一個開朗的女生,和她在一起久了,菡瑾那在外人看來略顯嚴肅又有點小大人樣子的性格,也變得活潑開朗起來,更加愛笑了。

    她原本在班上雖然人緣不錯,卻沒什麼特別要好的朋友,始終融不進這個圈子,自從和純子做了同桌之後,她才真正和大家熟悉起來。

    時間很緊湊,數學比賽之後沒多久,就是考試。

    熬過了這段考試前的灰色時間,7月悄然而至。

    忍足家的事業中心隱隱有向東京擴展趨勢,暑假剛開始不久,忍足夫婦就趕到了東京,並在東京買房置產。

    東京和神奈川隔的不遠,忍足時不時會來串門子,這讓菡瑾原本無聊的暑假生活增添了不少樂趣。柳家的直系親屬不多,給菡瑾留下好印象的更是少之又少,忍足一家的出現,無疑是彌補了這一的缺憾。

    琴子阿姨一如既往的迷糊,侑子姐姐還是那般活潑好動,時不時會讓忍足家一大一小兩個男人頭痛不已。

    身處在這樣溫馨的家庭氛圍之中,菡瑾卻不會有任何的違和感。琴子阿姨喜歡在逛街的時候帶上她,給她買一堆的衣服。侑子姐姐拉著她一塊搗蛋,在出事的時候,她們一起被和彥叔叔罵。和侑士哥哥一起看書,他反復告訴她“有什麼不懂的一定要問我”,等到最後,他卻因為她根本不需要幫助而鬱悶不已。

    期盼了很多年,羡慕了嫉妒了茗雅無數年,那種甜蜜溫馨的家庭生活終於實現了。

    只不過,諷刺的是,讓她體會到這種溫暖的,不是自己的父親哥哥妹妹,而是沒有血緣關係的另一家人。真是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柳爺爺臨時有事外出視察的時候,菡瑾通常都會被寄放到忍足家,她知道,爺爺這種行為看似無意,實則是有意的,只是為了她好。

    菡瑾在忍足家有了自己的小房間,每天早上,她被琴子阿姨叫起來,眯著眼睛起來洗漱,然後,被和彥叔叔帶著,和哥哥姐姐一起去跑步鍛煉。回到家裡的時候,琴子阿姨已經準備好了早飯。

    這天,侑士和侑子回大阪了,家裡只剩下了菡瑾和琴子阿姨兩個。

    吃完早飯,琴子阿姨把她帶進了更衣室,一件又一件的裙子開始往她身上套,直到她頭暈目眩為止。

    最後,電話響了起來,琴子阿姨拎起電話機,菡瑾聽到了一個女人的怒吼聲:“忍足琴子,是誰說今天要來接我的?你人呢?”

    琴子阿姨忙不迭地道歉:“美紗,對不起,我忘記時間了……”

    菡瑾被琴子阿姨帶到機場的時候,才知道,原來,今天她被這麼打扮,是來接機的。

    琴子阿姨的好朋友,帶著兒子,從英國回來了。

正文 歸來(二)

    機場裡,人來人往。

    琴子阿姨拉著菡瑾,一邊躲閃著過往的行人,一邊向四周張望著。

    偌大的機場,想要找出兩個人來,真不是什麼簡單的事。

    琴子阿姨是出了名的迷糊,菡瑾陪著她轉了好多圈之後,再次對這位長輩的迷糊程度有了新的認識。

    反復徘徊在機場大廳,卻始終找不到正確的方向。前前後後好幾次經過那個機場的歡迎看板,這位長輩居然還能說出一句“菡瑾,你看,這個機場好有特色啊,看板都是一個樣子的”。縱使平時聽得再多,也不如此時自己親身經歷來的震撼。

    原來,這個世界上還真有如此這般的路癡。

    所幸的是,琴子阿姨也不是什麼固執的人,在浪費了約莫半小時之後,她總算放棄了某個憑自己的力量找到人的想法,開始向大廳的服務人員問路。

    這讓菡瑾不由得松了一口氣。雖然機場大廳有空調,但是這畢竟是夏天了,她們跑了幾個來回之後,額頭早就沁出了隱隱的汗珠。問路在此時不失為良策,若能快點找到人自然是再好不過了。

    琴子阿姨和她的朋友約在了機場的咖啡館,等菡瑾隨她到那裡的時候,門口處,一個管家打扮的人已等著了。他看見她們,微笑著微微欠身,道:“忍足夫人,我家夫人已經等候您多時了。”

    琴子阿姨則拉著菡瑾的手,向他點頭道:“好的,麻煩你帶路吧!”

    機場的咖啡館比起平日的咖啡館看起來有人氣,即使不是午休之類的黃金時期,人依舊很多。

    管家領著她們一路過去,幾番曲折之後,終於在最裡面的一個小包間前停了下來。他上前輕輕叩響了門,裡面傳出一個輕柔的嗓音:“進來。”

    管家作出了一副“請”的姿勢,忍足夫人深吸一口氣,菡瑾感覺到她握著她的手緊了一下,然後,小心翼翼地推開了門。

    包間裡,坐著一個紫色頭髮的女子,高貴從容,優雅出塵,她的手指,輕扣著咖啡杯,慢條斯理地啜飲著。聽見門推開的聲音,她轉過頭,眼神在來人身上流轉而過,唇角泛開了一絲笑意。

    有一種人,生而高貴,能將最平凡的動作做得如行雲流水一般,讓人癡迷不已。菡瑾覺得,眼前這個女子就是這樣的存在,讓人不知不覺中,沉迷在她營造出的氣氛之中,難以自拔。

    “那個……”忍足琴子吱吱嗚嗚地開口了,“對不起……我……我來遲了……”

    被稱作美紗的女子只是淡淡地笑,片刻之後,柔聲道:“還好,比我預想的早,我原以為你至少還要遲到半個小時的。”

    忍足琴子有些沮喪,嘟囔道:“我也不想的啊,誰叫機場的路這麼難走,好多看板都是一樣的……我可是找了好長時間才找到你的……”

    “你是不是覺得來接機很委屈啊?”美紗表情不變,依舊在微笑著。

    “呃……不是的不是的……美紗,你聽我說……”

    菡瑾在聽見“美紗”這個名字的時候才如夢初醒,她想起了琴子阿姨出門前接的那通帶著怒意的電話,猛然憶起,似乎,琴子阿姨稱呼對方也是“美紗”,似乎是同一個人,只是前後的態度卻看起來差別很大。想到琴子阿姨自己的脾氣,又有一種她的朋友理應如此的感覺。

    一時間竟有些混亂。

    忍足琴子不停地向對方道著歉,那個叫美紗的女子卻不再理會她了,眼神漂移半晌,最終,又落到了菡瑾身上,略帶深意地打量起她來。

    察覺到了好友的異常,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想轉移大家對她遲到這件事的注意力。忍足琴子輕咳一聲,道:“美紗,這就是……我跟你說的……柳家的小菡瑾……”

    “嗯。”

    忍足琴子把菡瑾推到身前,介紹道:“菡瑾,這是你跡部美紗阿姨。”

    菡瑾聽到“跡部”這個姓氏時心中咯噔一下,複又回神,立刻會意,甜甜地叫了起來:“美紗阿姨好,我是柳菡瑾。”

    跡部美紗笑了起來,朝她招了招手,親切道:“過來,給阿姨看看。”

    菡瑾抬起頭,得到忍足琴子的首肯之後,她才慢慢地走了過去。

    跡部美紗一把抱起她,朝忍足琴子方向道:“琴子,看在你給我帶來了這麼可愛的小客人的份上,這次就原諒你了,但是,下不為例。”

    “呃……好的……”

    跡部美紗是跡部景吾的母親,她雖然和忍足琴子是好朋友,兩人卻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見過面了。忍足琴子比跡部美紗先結婚,在她生下一個女兒之後,跡部美紗才嫁到跡部家,隨後不久,跡部夫婦因家族事業,搬到了英國。相距甚遠,自然不能經常見面。

    菡瑾在一旁聽著,回想起她住院那次侑士哥哥和跡部見面時的場景,不禁莞爾。想來這兩位好友也不會想到,因為她們常年不聯繫,自家的兒子見面時竟會出現劍拔弩張的境況。

    不過,琴子阿姨說是來接朋友和她的兒子的,這個……兒子……

    “母親,本大爺回來了。”

    門被推開了,菡瑾下意識地往門口看去,看見了一個紫灰色的腦袋,還不等她收回視線,對方就已經掩上門抬起頭了。

    坐在美紗阿姨的腿上,心理年齡本就不是什麼小孩子了,想到就有些彆扭,此時,還被一個真正的小孩子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她就更加難受了,她自己也弄不清楚那種丟臉的感覺從何而來。

    跡部景吾只是呆愣了幾秒,馬上就冷靜下來了,他收回視線,向坐在一旁的忍足琴子行禮致意:“琴子阿姨好。”

    忍足琴子微笑著點頭,轉頭向跡部美紗說:“一段時間沒見,你家景吾又長高了啊!”

    “你們家侑士應該也長高了吧?”跡部美紗拿起一塊蛋糕,喂給菡瑾,看她咬了一口之後,才接著說:“對了,侑子和侑士呢?”

    “他們啊,”忍足琴子端起了咖啡,“他們回大阪看他們爺爺奶奶去了。”

    “這樣,”跡部美紗不再追問了,回頭招呼自己的兒子,“景吾,過來見見小妹妹……”

    菡瑾看著跡部景吾向她走過來,他揚著下巴,睥睨著她,好聽的娃娃音,口氣卻不小:“啊嗯,小不點,又見面了,你的樣子還是那麼不華麗啊!”

    “啊……跡……跡部……”菡瑾結結巴巴道,“你好……好久不見了……”

    原以為他只是在人後口氣大一點,以欺負打壓她為樂,未想過,在長輩面前,他還是這種囂張的態度,一時反應不急,倒是被他給駭住了。

    忍足琴子拿著咖啡杯的手僵住了,跡部美紗倒是不甚在意,想是早就習慣了兒子的早熟和囂張,她揮了揮手,解釋道:“這小子和他爸爸一個脾氣,琴子,你不要介意啊!”

    對跡部美紗的那個丈夫也是相當熟悉的了,自然知道他是什麼脾氣,忍足琴子又打量幾眼跡部景吾之後,才點了點頭:“嗯……”

    在得到好友的理解之後,跡部美紗才轉過頭,惡狠狠地看著自家兒子:“臭小子,還不道歉?你看你,嚇到妹妹了!”

    不料,兒子絲毫不理會她,挑釁地看了她一眼,揚聲道:“本大爺知道她不會介意的,NE,KABAJIA?”

    “KABAJI?”跡部美紗咬緊了牙關,怒聲道,“樺地在英國!你平時欺負樺地也就算了,他護著你,我們抓不到你的把柄,回到日本,還想欺負別的小朋友?”

    “欺負?”跡部景吾不屑地撇過頭,“本大爺才不會做這麼不華麗的事情呢!樺地和小不點都是本大爺的朋友。”

    “你這個孩子,早知道就不把你帶回來了……”

    “沒有母親你本大爺照樣能平安回來!”

    忍足琴子有的時候會對自家的兩個小孩,特別是老是一副小大人樣的兒子很無奈,今天看見好友和她兒子的互動,才有點慶倖起來。侑子雖然調皮,卻從不會頂嘴,侑士因為少年老成,平時,更是對她這個母親言聽計從。她可是從未出現過如此氣悶的時候。

    眼看好友快要抓狂了,忍足琴子心裡暗笑著,嘴上連忙出聲阻止:“好啦,美紗,景吾和菡瑾本來就是好朋友,我家菡瑾不要緊的,你也不要小題大做了。”

    “琴子,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跡部美紗有些怨氣地看著自家兒子,“你都不知道,這個小子是越來越難管了,囂張得不得了。”

    忍足琴子知道自家朋友的火爆脾氣,岔開了話題:“算了,美紗,不要氣了,你不是要到我家去吃飯的嗎?現在時間也不早了,我們走吧!”

    “琴子……”

    “走吧走吧!”

    菡瑾被美紗阿姨拉著,跡部則是和管家走在前面,一路無話。

    到車旁的時候,菡瑾先坐進去,原本後頭的應該是美紗阿姨,跡部景吾卻突然紮了進來。

    他對她說:“小不點,本大爺回來了。”

正文 淺夏(一)

    其實,菡瑾並不喜歡夏天。她始終覺得,這是一個太過繁盛的季節,就好像一個人的生命,極致地燃燒,然後,無法抑制地走向衰敗。

    不知是不是受到了這種病態的心理影響,她只是隨便坐著,便會有一種心煩的感覺。夏天本就悶熱,再加上時不時地雷陣雨,讓她心情更加鬱結。

    喜歡把自己關在空調房裡,看書看到脖子酸痛,看到盯著字就開始神遊的地步。

    雖然偶爾也會去忍足家小住,不過,畢竟,這裡才是她的家,而且,忍足夫婦也有自己的事情,自己的一雙兒女忙的時候尚且看顧不過來,別說是她了。

    在跡部從英國回來之後沒多久,因忍足家在東京的醫院出了一點小狀況,忍足兄妹就被送回了大阪。

    短暫的重逢之後,他們又迎來了分離。

    菡瑾的朋友本來就不多,同齡人中能說的上話的就剩下了忍足侑士、跡部景吾了。若是嚴格算起來,其實柳生比呂士也算一個,只不過,由於她對他心存芥蒂,故兩人雖都在神奈川,兩家也來往甚密,她卻老是對對方熱乎不起來。

    她的個性本來就比較陰沉,瑟縮在角落裡,不說話的孩子,向來會被人認為早熟之類的。爺爺對她的交友情況不會多加干涉,只是,她對同時認識的忍足家和柳生家兩個孩子的差別對待,還是讓老人有些疑惑。

    明裡暗裡旁敲側擊幾次之後,菡瑾以“不知道為什麼老覺得和他玩不到一起”作為藉口,搪塞了爺爺。這個理由雖然蹩腳,可是,菡瑾只是一個掛著7歲年紀的小孩子,柳爺爺在略微思索一陣之後,將其當成了早熟的小孫女難得的一次任性,便也欣然接受了。

    柳爺爺他們幾個老朋友的聚會比較多,每次其他人邀請的時候,都會時不時要求帶上柳家的小孫女。

    剛開始時菡瑾認為是幾位老人家中皆沒有孫女,所以才對她格外另眼相待。時間長了,發現連忍足爺爺真田爺爺都對她格外好的時候,她才意識到,這其實這是這些老人關心她的一種方式。

    柳家的事情,鬧得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在幾個親密大家族之間,眾人都是心知肚明的。對於她這個柳家長孫女的情況,恐怕沒人是不知道的了。

    母親臨死之前的唯一願望,就是希望她能和自己的父親生活在一起,爺爺答應之後,她才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她的母親,父母早逝,或許是童年的生活給了她太多的陰影,她比誰都渴望著家,渴望著家人的愛,直至死亡的那一刻,她都希望,自己的女兒能在一個正常的環境下成長。只是,這一切,卻永遠都是她的希望。

    菡瑾一直覺得,她和母親是很相似的人。同樣的懦弱,同樣不知道如何去愛,也同樣不懂如何去表達自己的愛。遺傳,真是可怕的東西。它會在不知不覺中滲入你的思想你的行動中,讓你在一邊否認自己和親人不同麻痹自我的時候,一邊在為自己重蹈覆轍所做的一切付出代價。

    幸村精市和真田透固然對她的悲劇附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但是她自己呢?她對母親的愛情感到無能為力,卻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是不是也已經走向了極端。

    人總在自怨自艾的時候,漏掉自己,她在責怪幸村和真田的時候,忘記了,其實,她自己也有錯。

    這一年的暑假,菡瑾在聚會時看見了真田爺爺的小孫子,真田透同父異母的哥哥,那個叫真田慎一郎的男孩子。她和他有著相似的年齡,境遇卻一點都不一樣。

    當年,除了柳家的事情,同樣鬧得沸沸揚揚的還有真田家次子的離婚事件。不過,她的母親和慎一郎的母親,卻以完全不同的行動為這兩個故事畫上了句點。

    她的母親,成全了父親的愛情,卻始終不願意走出去,徘徊在這段失敗婚姻的陰影裡,自己把自己折磨得渾身是傷,對家人親情的執著,最後又把自己的女兒推向了深淵;慎一郎的母親,在知道自己丈夫外遇的事情之後,曾經反復試圖挽救自己的婚姻,卻無奈愛情不再,她帶著自己才1歲多的兒子遠赴國外,一走就是許多年,這次回來,她已是再婚身份。

    每個人都會有不幸,有些不幸,是相似,是相同。上帝給每個人出題的同時,卻也給了他們選擇的權利。

    她的母親,毫無疑問做錯了選擇,可是,她又何嘗不是呢?

    如果她在婚後,能選擇用更加理智的方式去愛幸村,或許,她就不會落得如此下場。她在婚後,在明知對方有心愛之人的情況下,刻意的回避某些事實,自欺欺人的活在自己的世界裡。如果當時,她能更加勇敢一點,像慎一郎的母親那樣勇敢,她就不會變成這個樣子了。

    只是,人生,永遠無法回頭。

    重生,給了她再次的生命,卻無法讓她挽救那段情。

    因為她,已經沒有了和那個人重新開始的勇氣。

    她,怕了,也累了。

    就讓這一切,在還未萌芽的時候,結束吧。

    夏日的白日總是比一般時候要長很多,菡瑾陪爺爺坐去往柳生家的車子的時候,已是7點了,只是,夜,還未來臨。

    避無可避,終究還是無法拒絕掉疼愛自己的長輩的生日宴。菡瑾不由得歎了口氣,神奈川的大家族聚會啊,看來,今天,又要見到某些不是很想見到的人了。雖然她的心態很不對,但是,不喜歡終究是不喜歡,這種事情,也是勉強不來的。

    爺爺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便出聲囑咐道:“只是你柳生爺爺的生日,如果實在是不喜歡,也不需要對他家孫子太客氣的。”

    菡瑾愣了一下,訥訥地應了聲:“哦。”之後,也不再言語了,只不過,收起了臉上的懨懨之色。

    爺爺以為她只是因為不想看見柳生比呂士才會在一旁暗自苦惱,卻不想,她這個時候,卻完全沒在意過他。柳生比呂士前世也沒有對她做過什麼過分的事,這一世他更是可以算得上菡瑾接觸比較多的人了。對他,除了有些不親熱之外,她其實並未有其他感覺。

    只是,她現在聽爺爺話中的意思,才從這有些跳脫的環境中醒轉過來。

    她有些錯愕,總覺得,爺爺有點誤會了什麼。難不成,在他眼中,柳生成了纏著她不放讓她苦惱的人了?這也太……

    柳生比呂士這個人,對人是不怎麼親熱,特別是深受柳生爺爺紳士教育的影響,對同齡的女生老是保持著不冷不熱的距離,只是,卻意外的喜歡和她接觸。有時候參加聚會什麼的,她、忍足、柳生三個,永遠都是湊成一堆的。

    在不知情況的人眼中,這就有些扎眼了。

    大家族,聯姻總是一個亙古不變的話題。很多時候,政治聯姻是一種責任,然而在狹窄的責任範圍之內,很多人都還希望著找到真愛幸福之類的,在邊緣裡尋求著幸福的可能。

    幾位爺爺聚會的時候,總喜歡調侃這些孩子未來的婚事。粗看起來像是說笑,其實誰都明白,裡頭恐怕是試探多一點。

    他們這一輩之中,能算得上繼承人的世家小姐是少之又少。女性繼承人,這意味著不僅僅是一種榮耀,還是一種財富和權力的聚集。想像一下,如果某位繼承人嫁進其他家族,她所繼承的財產,自然會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和男方家族合併,直至下一代繼承人產生。這是相當漫長的一段時間,足以讓那個家族登上巔峰。

    試想一下,如果菡瑾帶著柳家百年基業嫁入某個大家族,那麼,如果不出意外,她的某一個孩子將會成為柳家未來的繼承人。而在她的孩子成年之前,她和他丈夫的家族,將在至少15年的時間裡,產生數不清的交集。

    菡瑾長得不難看,甚至可以說是很漂亮的,知書達理,待人和善,成績優秀,再加上柳家這份豐厚的嫁妝,這些條件累計在一起,柳爺爺無疑是有了自傲的本錢。這些本錢,足以讓他為自己的孫女挑上一個好的孫女婿。

    柳爺爺極其疼愛自己的孫女,自然,會對每一個和自己孫女相仿的男孩子仔細觀察。目前,在他看來,和自己孫女走得比較近的,也就忍足、跡部、柳生三家的孩子了。

    忍足家那個侑士確實不錯,只不過,忍足家的男人一向比較風流,他還要觀察一下。跡部家的景吾,性格和他爺爺一個樣,太強勢了,將來可能會把自家菡瑾壓制得死死的,所以,暫時也處在觀察期了。而柳生家的那個男孩子……不是他說,本來他是很期待的,只是,無奈,菡瑾和他玩不到一起,還是算了吧!

    給柳生爺爺祝壽的時候,菡瑾看見自家爺爺不停地盯著忍足、跡部還有柳生點頭又搖頭。

    最後,跡部爺爺實在是忍不住了,出聲問道:“柳翔泰,你那是什麼不華麗的表情?你老盯著本太爺的孫子看,你想幹什麼?”

    柳爺爺不猶豫,也不難為情,笑道:“看看你們幾家的孫子,將來誰會成為我的孫女婿啊!”

    菡瑾的臉,一下子紅了起來。

    爺爺從剛剛開始,就有些不在狀態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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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淺夏(二)

    幾位老人先是一愣,片刻思索之後,猛地警醒過來。柳家老爺子的意思非常明顯,看來這是要商量他家寶貝孫女的婚事了。

    這件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平時的時候大家說說笑笑,試探一下是可以的。只不過,誰不知道柳家老爺子護短的緊,把自家這個孫女保護得跟那什麼一樣的,只要誰有意結親,他肯定會想辦法扯開話題。今天他竟然有意提起這件事,倒讓在場的幾位老友嚇了一跳。

    每個人心裡都是有自己的計較,畢竟,柳家這樣子的條件,說不心動是假的,大家都是商人,有些事情是心知肚明的。撇開其他不談,柳家的這個小孫女也絕對算得上百裡挑一了,舉止什麼的,也讓人挑不出什麼毛病,作為將來的當家主母,斷沒有說不過去的道理。

    柳爺爺依舊是笑眯眯的,其他幾位老友也是一副老僧入定的樣子。結親這種事情,急不得,誰急誰就輸了。每個孩子的條件擺在那裡,冒冒失失自己推銷,掉價不說,也顯得有些不穩重沉不住氣了。

    自柳爺爺的態度看起來,想來是比較中意忍足、跡部、柳生三家的孩子的。只不過,他放出話的意思也很明顯,就是還沒確定,想看看後續發展。孩子還小,來日方長吧。

    菡瑾自然還想不到這一層,只當是爺爺自車上就開始誤會,繼而又到這裡來調侃她了。她本就不是一個愛開玩笑的人,從某些方面來說,其實她是一個很嚴肅的人,說不好聽的,就是做人過於死板了,沒什麼情趣可言。

    幾位爺爺探究的目光若有似無地在她身上打轉,她有些羞惱地別過了臉,也不去看跡部景吾他們幾個的表情了,只當是自己任性,小孩子臉皮薄,不好意思了。

    跡部爺爺打了個響指,打破了這有些詭譎的氣氛,他揚起了下巴,道:“柳翔泰,你這傢伙,一段時間不見,果然更加不華麗了。”

    “哪裡哪裡,”柳爺爺也不介意他話裡的嫌棄,只是淡然道,“跡部啊,不是我說你,你這臭脾氣也要改改了,你看看你的孫子,這囂張的樣子可是和你一摸一樣啊!”

    跡部爺爺不以為然:“嗯哼,本太爺的孫子自然和本太爺一樣華麗了,像本太爺有什麼不好的?”

    柳生爺爺和忍足爺爺對視一眼,各自看見了對方眼中的深意。這兩個人啊!倒不是其他人多心,只是前不久就聽說過這兩家有意要結親的消息,現在他們的對話,著實讓人懷疑!

    柳生爺爺輕咳一聲,別過頭,剛好看見了趕來的真田一家子,他笑了起來:“將一,怎麼這麼遲啊?”

    此話一出,順便打斷了另兩位元好友的的對話,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引了過去。

    菡瑾跟著一起轉頭,毫不意外地看見了真田弦一郎那張嚴肅的臉,只不過,她四下打量一番,今日沒有了真田透的人影,取而代之的,是真田弦一郎的堂弟慎一郎。菡瑾心裡舒坦了一些,這不想見的人,不看見當然是最好的了。

    這個暑假,真田家的小孫子隨母親從國外回來了。這也算是一件大事。真田爺爺為了這個,特別宴請了很多老朋友,菡瑾也去了。所以,這不是她第一次見到這個慎一郎了。

    與真田弦一郎相比,可能是長得比較像母親的緣故,真田慎一郎的臉部線條更為柔和一些。不過,這絲毫不會減少真田爺爺對他的疼愛,可能因為好不容易見到小孫子,這一個暑假,到哪裡都能看見真田爺爺帶著自家小孫子的情景。反而是真田透,卻不怎麼看見了。

    真田家的兩個孩子向眾家長輩行過禮,便乖乖地站到了一邊。

    許是怕孩子們太無聊了,柳生爺爺和幾個爺爺聊了一會兒天,便對著自家孫子囑咐道:“比呂士,你先帶幾個朋友去其他地方玩吧!”

    柳生比呂士答應一聲,幾個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得到長輩點頭同意之後,才跟著走出了宴會廳。

    孩子畢竟是孩子,剛剛還是一臉嚴肅的樣子,在長輩面前中規中矩地站著,才出大廳,就有些忍耐不住了。這些人裡,真田慎一郎年紀最小,又自小隨母親在國外長大,所以較之一般孩子還要活潑一些。

    自幾位哥哥的談話中,他知道大家都在打網球,立刻來了興致:“我也在學習網球哦,原來聽說弦一郎哥哥打網球的時候就感到很奇怪了,想不到還有這麼多人也會網球啊!”

    菡瑾不會網球,自是不怎麼願意去網球場的,只不過不好拂了大家的意,於是勉強點頭應下了。

    一到網球場,幾個人就玩開了,反而是柳生,看起來有些興致缺缺的,也不上場打球,只是站在菡瑾身邊看著大家玩。

    菡瑾很奇怪:“柳生……哥哥,你這是……雖然我是客人,但是你不用特地招呼我的,我在旁邊看著也挺好的。”以為是柳生小主人的心態作祟,她不由得開口解釋。

    柳生抬起頭,道:“也不是這個原因,我只是……我前一段時間申請轉社團了,我想加入高爾夫球社,只是……我的年齡和身高……”

    菡瑾隱約記得,前世的時候,柳生在國中一年級時還是高爾夫球社的王牌,只不過,後來被人邀請了才轉入網球社的。菡瑾笑笑:“那柳生哥哥,你加油吧!”

    “嗯。”

    有些事情,已是命裡註定的,根本無法改變。柳生比呂士,想來,最後還是會加入立海大網球社吧。

    侑子是隨琴子阿姨來的,比被忍足爺爺帶著來的侑士晚了一個小時才到。等菡瑾他們幾個人回到宴會廳的時候,才看見了和柳生幸子站在一起談笑的侑子。幾個人見面,免不了又是一番自我介紹。柳生幸子是柳生比呂士的妹妹,性格較為溫順,菡瑾和她沒什麼交集,前世也只是點頭之交,此時再見,也不會多熱絡。她本就是不怎麼熱情的人,碰上大大咧咧自來熟的侑子姐姐還行,碰上比她還要安靜的小女生就無話可聊了。

    在滿是熟人的大廳裡瞎轉悠,琴子阿姨美紗阿姨都很熱情。也不知怎麼的,跡部和忍足又杠上了。一個死命地拉著她的左手,說什麼“本大爺帶你去其他地方”,一個拉著她的右手,要帶她去爺爺那裡。菡瑾覺得很無奈,頂著大廳裡某些大人們訕笑的眼神。這只不過是小孩子

    之間的爭執,就像兩個人看中了同一款玩具一樣,只不過,玩具換成了她這個小女生,這些大人就又開始想東想西了。說他們這一班小孩子早熟也不是沒有道理的,生活在這樣一個環境裡,能不早熟嗎。

    後來,琴子阿姨和美紗阿姨注意到了他們三個人,好不容易分開了他們。菡瑾趁著兩位阿姨教訓自家兒子的時候,偷偷地跑開了,才得以擺脫這個窘境。

    想來想去,無處可去。特別是在中途看見被眾人包圍的幸村精市之後,菡瑾愣了一下,連忙往回走。

    距離上次和幸村攤牌也有很長一段時間了,她那天的話,對於一個8歲的小男生來說,確實是過分了點,只不過,她也是氣不過,實在是不想在真田透和他之間摻和了。那天的話多少帶了些怨氣,她帶著有色眼鏡看人,難免對這一世的幸村不公平,不過,恐怕這方面,她是難以改變的了。

    柳生家後院裡,柳爺爺和跡部爺爺正有一搭沒一搭地喝茶聊天,只不過,這種悠閒自在只是在柳爺爺看來,而不是跡部爺爺心中所想。

    “柳老頭,聯姻的事情,本太爺上次已經和你提過了,你當時也沒說什麼,本太爺只當你默認了,今天你那些話又是什麼意思?”跡部爺爺的話裡,透出絲絲怒氣。

    “跡部,”柳爺爺倒是很淡然,“我也沒什麼意思,我就這麼一個孫女,自然希望她將來能過得好一點,趁著幾個孩子現在年紀還小,我多挑挑也沒什麼不對。”

    “你……”跡部爺爺有些氣結,“柳翔泰你……”

    “你看看,”柳爺爺調侃起來,“我還沒說什麼呢,你就急成這個樣子了!我家那個孫女,你也看見了,說實話,我其實是有點怕你家景吾將來吃定她,把她壓得死死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家那個孫子啊,這強勢的性格可是和你如出一轍啊!”

    跡部爺爺聽他這麼說,火氣才稍稍有些降下來,他沉默半晌,道:“那你想什麼時候把他們的事定下來?”

    “等他們國中再說,至少也要到國三吧!”柳爺爺的眼神有點飄忽起來,“到那個時候,孩子們也大了,也差不多能自己做決定了。”

    跡部爺爺拿起茶杯,擋住了自己的臉,悶聲道:“嗯,聽起來還算華麗的計畫,本太爺就勉強答應你的要求。”

    只是國三而已,那個時侯,若雙方無意結親,兩個孩子年紀也不算大,還能再重新選擇。而且,柳家這塊香餑餑,值得等!柳老頭的意思很清楚,如若不出意外,將來兩個孩子應該會在一起。

    柳爺爺也沒怎麼去猜測好友的心思,他只是想到了自家那個性格略顯深沉的小孫女,希望他的這些決定,不會給她將來帶來什麼不好的影響才好。

    他老了,看不到太遠了,只希望,這孩子能過得幸福就好了。

正文 微醺(一)

    一年一年,時光稍縱即逝,轉眼間,已經到了菡瑾小學畢業的時候。這幾年的時間,足夠讓很多事情改變。

    跡部從英國回來了,這一次,是真的回來了。他在眾家學校之中,挑中了冰帝學院。菡瑾有幸曾經去參觀過一次,確實是華麗到極致的一所學校。聽說,跡部入學時,他的父親,為這所學校做了很多投資。

    忍足也進了冰帝。自一年前起,忍足夫婦的事業在東京正式穩定下來了,省去了來回大阪的麻煩,他們一家,乾脆搬到了東京。

    據說,忍足和跡部的再遇相當具有戲劇性。那一天,忍足從關西匆匆趕往東京,卻不想搭錯了車,在開學典禮上遲到了。待他好不容易到達冰帝的時候,剛好碰上了在網球社挑戰的跡部。於是,兩個人又免不了一番惡鬥。

    也就在兩個人同時入學之後,菡瑾再也沒有見到這兩個人掐過,每次見面,他們之間都是一派和諧的氛圍,沒有了之前的劍拔弩張。菡瑾覺得,有時候,男生的友誼,就是這麼奇怪的。

    幸村順利進入了立海大附屬中學,和其他人一起加入了網球社,這些其他人中,還包括了她的哥哥柳蓮二。立海大附屬中學離南湘南還是有一段距離的,幸村畢業之後,雖然偶爾也會和真田弦一郎一起來接真田透,可是,畢竟,國中和小學是不同的了,他們也沒有空到天天來南湘南報導的程度。

    沒有了幸村的南湘南,異常地平靜。以往女生之間的吃醋掐架事件少了,也不會有人時不時來他們班騷擾了,真田透也安分下來。臨近畢業的時候,很多女生都決定報考立海大,這其中有多少是沖著幸村去的,菡瑾就不得而知了。

    菡瑾自己收集了一些國中學校的資料,經過反復比較之後,她看中了一所在日本名聲比較好的女校。當她把這所學校的資料和自己的意願告訴爺爺的時候,卻遭到了爺爺的反對。

    “小瑾……是想去這所學校?”爺爺沉思片刻,問道。

    “嗯。”菡瑾點頭,“我覺得這所女校教學水準很好,也管得很嚴,應該很適合我。”

    “那麼,小瑾,”爺爺的眉頭舒展開來,“你還考慮過其他學校嗎?”

    “其他學校?”菡瑾不明所以。

    “比如說……冰帝……”爺爺語帶試探。

    “冰帝?”菡瑾抬起了頭,不知道爺爺為什麼會想到這所學校。

    “小瑾沒想過嗎?忍足家和跡部家的孩子都在那裡,他們是你的好朋友,你和他們在一個學校,見面不是會更方便嗎?”爺爺頓了一下,“而且,他們也能好好照顧你。”

    菡瑾略一遲疑,道:“可是,爺爺,冰帝在東京,每天在東京和神奈川之間來回很不方便誒。”

    爺爺笑了起來:“原來小瑾是在擔心這個啊?”

    菡瑾點頭,她選學校的時候,都是在神奈川的名校之中篩選的,神奈川名校中聲譽最好的就是立海大附屬中學了,只不過,出於某方面考慮,菡瑾是絕不會去這所學校的,而東京的學校,距離太遠,是以,她根本沒有想到過冰帝。

    “沒事沒事,就去冰帝吧!”爺爺撫摸著菡瑾的頭,笑道,“可以讓田中叔叔來接你的,如果碰上不方便的時候,可以寄住在跡部家或是忍足家。”

    當菡瑾把自己要去冰帝的消息通過電話告訴忍足的時候,是早上,忍足在電話那頭興奮不已,磨磨蹭蹭拖著菡瑾聊了半天,最後在晨訓遲到前一刻踏出了家門。

    自從進入國中之後,忍足和跡部都加入了網球社,並成為了冰帝網球社的頂樑柱。每次聚會的時候,兩個人都是三句不離網球。這一年,冰帝網球社似乎還在全國大賽中取得了不俗的成績。跟她前世的記憶沒什麼出入,立海大附屬中學網球社順利取得了全國大賽的第一名。南湘南盛傳,幸村雖然才國中一年級,但是,已是立海大網球社部長的熱門人選。

    不知不覺中,已經到了冰帝入學考試的日子。冰帝是全日本有名的貴族學校,每年報考的人不計其數。除了有錢人家的孩子,因為他每年送出的可觀的獎學金,也吸引了不少普通人家的孩子。

    櫻花飛舞的季節,菡瑾坐著車來到了冰帝。

    按照忍足的意思,菡瑾等在了離校門口最近的那棵櫻花樹下。前一晚和忍足通電話時,忍足告誡她,冰帝比較大,怕她迷路,讓她一定要等在那裡,等他來接她去考場。

    菡瑾到的時候,給忍足發了一條短信,告訴他,她已經到了。

    沒想到,短信發出去以後,左等右等等來的確是跡部景吾。

    跡部帶著樺地站在她面前的時候,她不由得皺起了眉頭,踮起腳,開始朝跡部身後看去,企圖找到明明答應會來接她的忍足侑士。

    在跡部眼裡,這一行為無疑是很不華麗的。他原本還不錯的心情,一下子跌到了穀底:“你這個不華麗的女人,你這是在幹什麼啊?”

    “在找侑士哥哥啊,”菡瑾沒有聽出對方話裡的怒意,確切的說,是習慣了,每次跡部見到她,都是一副微帶怒氣對她意見很大的樣子,時間久了,她就習以為常了,“侑士哥哥說,他今天會來接我去考場的。”

    跡部額上立刻青筋暴起,他悶聲道:“不用等了,忍足侑士那傢伙,不會來了。”

    “為什麼?”菡瑾好奇地看著他。

    “因為……”跡部別過頭,“他訓練不認真,被部長罰了,現在正在訓練的。”

    “哦……”菡瑾覺得這有點巧的不可思議,又說不出哪裡不對,只得訥訥道:“那我自己去找考場吧。”

    跡部這下子是真的火大了:“你這個不華麗的女人,你這是什麼意思?”

    “什麼什麼意思?”菡瑾被他嚇了一大跳,“跡部君……你……你……幹嘛?”

    “你覺得現在本大爺出現在這裡是為了什麼?”跡部深吸一口氣,對於她口中的“跡部君”三個字,憤怒到了極致,為什麼忍足那傢伙就是“侑士哥哥”,他偏偏要被叫做“跡部君”,這個女人,是誠心想氣死他嗎?

    菡瑾看了一眼來往的行人,所有人都被跡部那一聲怒吼吸引了注意力,開始往他們這邊看過來。菡瑾有點不好意思了,她壓低了聲音:“跡部君,你……你聲音小一點啊……你為什麼出現在這裡?”

    跡部也意識到了其他人的視線,努力平復怒氣,摸了摸眼角的淚痣,道:“本大爺受忍足所托,來帶你去考場。”

    “哦,這樣啊,”菡瑾點了點頭,複又笑了起來,鞠躬道,“那真是麻煩跡部君了,謝謝你。”

    跡部揚起下巴,打了個響指:“那是當然,本大爺來接你這個不華麗的女人,是你的榮幸,NE,KABAJI?”

    樺地在跡部身後,很自然地接上:“WUSHI!”

    菡瑾無所謂地聳了聳肩,對於跡部的自戀以及自大,她已經是習以為常了。若哪一天這位大爺突然變得有禮貌起來,才會讓她奇怪。

    菡瑾一步一步地跟在跡部和樺地後面,往考場走。她埋著頭,努力忽視一路走過時,周圍那火辣辣的視線。這都是冰帝的女生啊。在來之前,她就有了一定的覺悟。她和忍足還有跡部關係都不錯,前世只有幸村一個人,她就被排擠了,別說這一世了。

    菡瑾背來的小書包,早被樺地接了過去。樺地是跡部的好朋友,一向少言寡語。菡瑾以前對這個人沒什麼特別的印象,她只是在網球場上看幸村比賽時,見過他幾面。這一世,因為認識了跡部,對這個人倒是熟悉起來了。

    樺地是跡部在英國認識的,具體他們如何成為朋友她是不得而知,只知道,從某一年跡部放假回來的時候,就帶上了他,時間久了,所有人都開始習慣跡部身後跟著樺地。如果哪一天,跡部一個人出現在某些場合,大家反而會不習慣了。

    到教室門口的時候,菡瑾和跡部道了聲謝,就往教室裡走。跡部說了幾句他特有的鼓勵式話之後,也走了。菡瑾聽見那些“本大爺希望你出來的時候不要哭鼻子”、“希望在開學典禮上看見你的影子”的話,不由得笑了起來。明明是擔心她考試不能通過,他卻非要表現得如此與眾不同,著實讓人哭笑不得。

    跡部在一眾女生或羞怯或火熱的眼神下揚長而去,似乎絲毫沒有感覺到周遭人的注視。菡瑾嘆服不已。

    找到自己的座位的時候,菡瑾的手機振動起來了。她掏出來一看,居然是忍足侑士。

    按下接聽鍵,忍足的聲音就從電話那頭傳了過來:“喂,菡瑾嗎?你現在在哪裡?”

    菡瑾有些奇怪,聽著忍足的聲音,像是很著急的樣子,她開口道:“侑士哥哥,我在考場,你怎麼了,聽上去很著急啊!”

    忍足那邊喘息聲漸止,聽上去像是跑完步以後,慢慢平復下來的感覺,電話那頭遲疑一會兒,道:“菡瑾,你自己找到了教室嗎?不好意思,我來不及趕過來了,本來害怕你找不到教室遲到的,現在看來是沒什麼問題了,你在教室就好……”

    “啊?侑士哥哥……”菡瑾愣了一下,“我沒有自己找到教室啊,不是你讓跡部來接我的嗎?”

    “跡部?”

    “對啊,”菡瑾慢慢地敘述著,“他說,你被部長罰加訓,所以拜託他來帶我來教室,侑士哥哥……難道不是這樣嗎?”

    “哼,跡部這傢伙!”忍足咬牙切齒的聲音,菡瑾在電話這頭都聽見了。

    “怎麼了?跡部他……怎麼了?”

    “啊……”忍足突然笑了起來,“沒事,跡部他沒事啊……哈哈……”

    菡瑾覺得忍足的話透著古怪,好像他根本不知道跡部來接她的事情,可是,她又想不出來,跡部為什麼要騙她。而且,以跡部的驕傲,應該很不屑騙人這種事。

    菡瑾有些混亂起來,忍足在電話那頭交代了很多注意事項,直到這邊考試預備鈴響起,他才把電話掛斷。

    老師抱著一遝試卷走了進來,教室裡安靜下來。

    菡瑾拿出了自己的文具,靜待考試開始。

    電話那頭,忍足剛把手機放進口袋裡,就看見了帶著樺地從鐵絲門外大搖大擺走進來的跡部。一時又好氣又好笑,就忍不住上前揶揄:“呦,跡部,你這是從哪裡回來呢?”

    “忍足,你這個不華麗的傢伙,訓練完了?”

    提到訓練,忍足又有些火起了:“跡部副部長,托您的福,完成了,不知您還有什麼指教?”莫名其妙罰他加訓,都是大爺您的主意!

    “忍足,你那是什麼口氣,真是太不華麗了,NE,KABAJI?”

    “WUSHI!”

    忍足趁著跡部拿起網球拍的當口,走了過去,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NE,跡部,今天真是謝謝你幫我去接菡瑾了。”

    跡部手上動作一頓,回過頭時,忍足已經開始和其他人一起訓練了。

    忍足侑士,你這個傢伙,真是太不華麗了!

正文 微醺(二)

    菡瑾收到了冰帝的入學通知書。

    這一年,她12歲,作為一個國一的普通學生,參加了學校的入學式。

    很漂亮的禮堂,很隆重地開學典禮。在校長說完一系列歡迎之類的話之後,作為優秀學生代表以及高年級學長代表的跡部景吾,站上了主席臺。

    國中一年級的學生,臉上還帶著青澀,沉浸在順利進入國中的喜悅之中,校長話中神聖的國中生活讓他們嚮往不已。

    跡部打了個響指,清脆的聲音透過話筒在禮堂裡回蕩著,那一瞬間,所有人都看向主席臺上,那個散發著王者氣息的人。

    菡瑾心中覺得很好笑,又不能在這種場合笑出來,私下裡雖然習慣了跡部這副囂張的樣子,擺到檯面上了,還是有點適應不良,尤其是看見周圍男女學生,皆用一種崇拜敬佩的眼神看著他的時候。

    跡部揚起下巴,磁性悅耳的聲音響起:“沉醉在本大爺華麗的美技下吧!”

    禮堂裡一片寂靜,接著,不知道是誰先鼓起了掌,一下子,所有人似是突然醒轉過來一樣,開始熱烈地歡呼起來,那一時刻,掌聲如潮。

    男生們討論著這位學長氣勢如何如何強大,他帶領的網球社在日本全國大賽中取得了優異的成績;女生們討論的焦點則是這位跡部學長俊美的外表和多金的家世,日本跡部財團的繼承人,不知道他還有沒有女朋友之類的。

    菡瑾聽著周圍的八卦,不動聲色地笑著,看周圍同學朝氣蓬勃的樣子,她的心情,也忍不住好了起來。

    最近忙著轉學事宜,心情格外煩躁,想到前世時自己進立海大的事情,實在是開心不起來,就怕有個好歹。很多事情,還是在順著前世的命運軌跡走,比如說柳生從高爾夫球社轉到網球社,哥哥進立海大,立海大網球社取得全國大賽第一名等等。

    在冰帝入學考試後的好幾天裡,她都寢食難安。直到爺爺忍受不了她魂不守舍的樣子,親自打電話到冰帝校董的跡部爺爺那裡確認,她才安下心來。

    並不是她杞人憂天,只是怕再被命運左右。若能平平淡淡過完這一生,再不和他們之中的任何人扯上關係,已是她最大的願望了。

    相比較以嚴謹學風著稱的立海大附屬,冰帝的學風更加活潑,偏好外國教育模式,連學校的校服都一律走英倫風。

    菡瑾一直都是在神奈川上的學,初中高中大學皆在立海大就讀,對於冰帝這樣子完全西化的學校還是十分好奇的。除了日本傳統的教學科目,學校還增加了諸如禮儀課之類的教學,主要教授西方禮儀。

    學生們都很活躍,開學幾天之後,菡瑾都沒有發現她以前所擔心的欺負事件,在這裡,有很多家世好的學生,他們和拿著獎學金的普通人家的學生和睦相處著。在這裡,高年級學生和低年級學生的界限劃分得也不是十分清楚,學長學姐們都不會拿著那個可笑的年齡身份來欺壓新生。

    就拿網球社來舉例吧,現如今,才國中二年級的跡部已經是部長了。前任部長在網球部掛名一年,卻無法指揮部員之後,這學期一開學就遞出了退部申請,眾望所歸的跡部景吾君理所應當地成為了領頭人。

    冰帝,是一個靠實力說話的地方,只有有實力,才能在這裡佔有一席之地。忍足在開學時說過的這番話,並不是性口雌黃,是確有其事的。

    開學的第二天,菡瑾在走廊裡看見了小學時的好朋友小島純子,她現在在隔壁班。

    純子成績不錯,在這之前,她也一直強調自己會去立海大附屬中學,曾經為做了很多年同桌的好友要去冰帝而遺憾過,沒想到,她自己最後也來了東京。

    純子靠在欄杆上,嘰嘰喳喳地和菡瑾敘述著她來冰帝的經過:“我爸爸升職了,從神奈川調到了東京總公司。上下班不方便,正好中層以上幹部都有福利,我們家也分到了一棟房子。媽媽說,冰帝教學品質高,就把我送到了這裡。你知道的,這裡三等以上獎學金就能免除學費,很不錯。”

    從小學一路過來,拜那陰沉不喜人交往的性子所賜,再加上她時不時自己製造出的距離感,她人緣雖不錯,真正算得上是朋友的卻不多。小島純子算是為數不多的人中和她最要好的一個了。

    菡瑾也覺得開心:“真是太好了,我們現在都在冰帝,我就在你們隔壁班,有什麼事情你可以來找我。”

    “嗯嗯,我會的,”小島純子連連點頭,“真是想不到,我們還能在一起上課!我打聽過了,以後家政課美術課我們兩個班都是合上的。雖然不是同桌了,但是能在一個學校也不錯,呵呵,我真開心……”

    說到一半的時候,身後人聲沸騰起來,還夾雜著女生興奮地尖叫聲,一時間熱鬧無比。

    小島純子先耐不住回頭,這一回頭,她就看見了某張熟悉的面孔:“我的天哪!居然是……”

    菡瑾被她倒吸一口氣的表情弄得莫名其妙,也跟著轉頭,卻只看到了忍足侑士站在她們身後,其他並無啥特別之處。

    菡瑾和忍足打完招呼,看見身旁有些呆滯地純子,有些意外:“怎麼了,是侑士哥哥啊,你又不是不認識。”

    純子和她做了很多年的同桌,菡瑾經常會邀請她到家裡去玩,一起學習什麼的。碰上經常過來看她的忍足侑士,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時間久了,大家都認識了。純子性格開朗,有什麼說什麼,忍足覺得她是自家妹妹的朋友,人不錯,也格外禮遇她。

    這會兒,菡瑾見到她大驚小怪的樣子,不會是看忍足看呆了這種原因,聯想到不久前幾個星期兩人才見過一面,就有些想不通了。

    幸好,在被菡瑾拉著走了一段路之後,純子總算醒轉過來了。她看看忍足,再看看菡瑾,冒出的第一句話竟然是:“好啊,菡瑾,忍足君在冰帝你怎麼不早告訴我?”

    菡瑾一愣,道:“我之前沒說過嗎?不過,就算沒說過,你也用不著這麼大驚小怪的吧!”

    純子有些不高興了,嘟起了嘴巴:“當時問你為什麼要來冰帝,你只說是你爺爺的要求,現在被我戳穿了吧?看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啊?”菡瑾看了笑得有些詭異地忍足一眼,不明所以地對上了純子指責的眼神。

    “菡瑾,你真的太不夠意思了!”小島純子雙手叉腰,大聲地喊了出來:“分明是忍足君在冰帝,你想和他在一起,才編出了‘爺爺要我來冰帝’這種話的!真是的,連我都不透露,我們還是好朋友呢!”

    菡瑾聽到這些話的時候,有些哭笑不得了,不知道為什麼,長輩中,總認為她和跡部是一對,同輩裡,卻總是喜歡把她和忍足扯在一起,無論她怎麼解釋都說不通。“我……沒有……”菡瑾急急忙忙解釋著,“純子,我沒有……總之,我沒有騙你,是爺爺讓我來冰帝的。”

    小島純子比菡瑾大上一個月,一直以菡瑾的姐姐自居,雖然在大多數人看來,菡瑾更像是她的姐姐。此時,她拍著自己最好朋友的肩膀,無所謂道:“安啦安啦,我不會說出去的,我知道以忍足君的資質,在學校一定很受歡迎,我不會告訴別人,忍足君是你男朋友的。”

    “純子……”菡瑾真的有些佩服起自己的這位朋友了,這難道就是她這個重生的孩子和真正的孩子之間的差距嗎?她怎麼覺得自己無法理解這些女孩子奇奇怪怪的想法呢?

    明明只是子虛烏有的事情,她卻一直堅持自己的觀點。現在說不告訴別人,嗓子卻比誰都大,幸好現在這條路上沒什麼人,不然,又要引起軒然□了。

    在學校裡,只要有人問起她和忍足跡部的關係,她都一律以兄妹關係搪塞過去,其他人雖有懷疑,不過現在開學不久,倒沒有多為難她。

    已經過了午飯時間,他們三個原本是走在去餐廳的路上,因為選的路線比較隱秘,也就由著小島純子去嚷嚷了。

    只不過,隱秘歸隱秘,並不代表沒人路過。

    “啊嗯,你剛剛在說什麼,忍足什麼時候成這個丫頭的男朋友了,本大爺怎麼不知道啊?”

    “是誰?”小島純子被嚇了一跳,叫了起來。

    菡瑾聽見這獨有的稱呼時就覺得有些難受起來,跡部這個人什麼都好,就是喜歡教訓她,好像看她什麼都不順眼,時不時都要冷嘲熱諷她幾句,明明是關心的話,經他嘴裡說出來,就怎麼聽怎麼彆扭了。

    忍足臉上的笑意也一斂,隨即,又似想到了什麼,笑得更開心了,他把手搭到了菡瑾肩上,刻意製造出曖昧的氣氛,和跡部打招呼道:“呦,跡部,真巧啊!”

正文 微醺(三)

    因偶遇純子,過於高興,錯過了平時的吃飯時間。忍足遲遲等不到她,才有了到一年級找她的事。

    本來也沒什麼,卻不想在趕去餐廳的中途,遇上了跡部和樺地。

    對於跡部的出現,菡瑾就有些頭痛了,只想趕快和他打完招呼,然後走開。

    雖然知道對方沒什麼惡意,但是經常被冷嘲熱諷地打擊,無論是誰都會受不了吧。這個跡部,小時候早熟又囂張,到了初中更加我行我素,看見她的時候,要求也比以前多了。一開始,她還能自恃著成年人的心理,不去管他說什麼,時間長了,也有些不堪重負了。

    少年對她的一意見,越來越多,從她的個子一路到如今她的待人處事,什麼都要來對她指教一番,這讓她實在是哭笑不得。偏偏想到對方並無惡意,算得上青梅竹馬的她也深知他的性格,自是不好和他吵鬧賭氣什麼的。一般,菡瑾比較喜歡躲著跡部,

    像今天這種情況的偶遇,她原本也是想讓他說上兩句了事的,不想忍足居然也攪和進來了。

    聽著忍足略帶挑釁的語氣,菡瑾覺著,這頓午飯的時間看來還得繼續挪後了。這兩個人,平日裡做事都挺穩重的,不知道為什麼,一杠起來就幼稚得不得了,現在也是同一個學校同一個社團的人了,難以想像,平時都是怎麼相處的。

    和跡部身後的樺地打完招呼,得到對方萬年不變的一句“WUSHI”作為回答之後,菡瑾才和跡部打招呼。她笑了笑:“跡部君,真巧啊,我們居然在這裡遇上了。”

    跡部的樣子看起來不是很高興,蹙著眉,眼神在忍足和菡瑾身上飄忽不定,最後發出了一聲似是很不屑地冷哼之後,別過了頭,便不再理會其餘的人了。要說那是不願意看見他們吧,卻也沒有把路讓出來,讓大家過去的意思。

    說來說去,就是在耍小孩子脾氣。忍足在心底嗤笑一聲,原本想要作弄作弄這位彆扭的部長的心情也淡了下來。他轉過頭,看了身旁擰眉沉思的菡瑾一眼,淡淡地笑了。其實,不用他出手,他們這位部長的未來也是堪憂的。

    起初時小島純子被那聲責問嚇了一跳,後來回過神看清了那個人,才鎮定下來。對於這位在開學典禮時作為代表發言的學長,她不無好奇。雖然開學沒幾天,但是在他們一年級女生中流傳最廣的就是關於這位元跡部學長的話題了。而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些話題非但沒有冷下去,反而有愈來愈熱的態勢,足見這位學長在冰帝的地位。

    小島純子有些竊喜,想不到今日,她居然有機會近距離看到這位冰帝風雲人物。回頭和班上的其他人說說,指不定又會有一堆人羡慕了。不過,這位元學長貌似也認識菡瑾啊,而且,看起來還是熟人。莫不是又是什麼和忍足學長一樣的青梅竹馬?

    想著想著,連帶看著忍足菡瑾跡部三人的眼神也曖昧起來了。

    她帶著幾分玩笑的口氣,道:“以前我們在南湘南時,都知道忍足學長是菡瑾的男朋友啊,不是我一個人在說啊,至於學長你……為什麼不知道我就不清楚了。”

    這是回答之前跡部出現時問的那個問題的,說的是這則留言的出處,是實話,卻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在裡面。

    跡部看了她幾眼,臉上的神色,更加不好看了。

    這讓小島純子有些得意。

    菡瑾倒是沒有注意到好友的心思,只是在心裡胡思亂想了一會兒,眼見半晌過去了,跡部還是不言不語的樣子,就有些急了。這吃罷午飯之後,下午還有好幾堂課的,剛開學,別就遲到了,這樣子,給老師的印象可不好。她扯了扯忍足的衣服,用眼神示意忍足,忍足聳了聳肩,比了個姿勢告訴她,自己也是無可奈何。

    菡瑾猶豫著,她知道這個時候跡部在生氣,卻又不明白他為什麼生氣。最終,她還是遲疑著開口了:“那個……跡部君,你讓開一下好嗎?我們要去吃午飯……你這個樣子……”

    忍足被菡瑾的那幾聲“跡部君”叫得很想笑,顧及到某人的面子和如今在網球社的地位,硬是把這笑聲咽了下去。同是一起長大的,菡瑾喚他作“侑士哥哥”,喚柳生比呂士作“柳生哥哥”,卻單單不待見跡部景吾,稍小一點的時候,叫“跡部”,到了後來,乾脆就叫他“跡部君”了。有長輩在場還好,不會過於冷淡,若是大家私下裡聚在一起,這親疏就立顯了。也難怪跡部一遇上菡瑾,都會被氣得半死了。

    果不其然,這個時候,菡瑾一說話,跡部又有些怒意了。他回過頭,先是狠狠瞪了一眼忍足,再是盯著菡瑾,道:“本大爺這個樣子怎麼了?啊嗯,你這個不華麗的女人有什麼意見嗎?”

    菡瑾張了張嘴,反復幾次,想說點什麼,又覺得怎麼說都不合適,反而可能又要激怒這位大爺,終是放棄了。她低下頭,悶聲回答跡部:“沒什麼意見,就是想過去。”

    菡瑾擺明瞭一副不想多說的樣子,這下子,跡部也只得乾瞪眼了。忍足看著跡部氣呼呼的樣子,雖然知道最後肯定是這個結果,卻也不免在心中歎氣。這也就是他會時不時同情他的地方了。跡部這樣子吃閉門羹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菡瑾的脾氣就是那個樣子的,看起來柔柔弱弱特別膽小,其實是什麼事都不甚在乎。跡部越是激她,她越是沉默,每次只要跡部挑起了什麼事,最後到菡瑾這邊,肯定是她頭一低,說句什麼話,讓事情就這麼不了了之了。

    忍足有時候覺得,跡部無論幹什麼,就像是一拳頭打在棉花上,都是不痛不癢的。也就是這樣的兩個人,相處起來才讓人格外無語。長輩們覺得跡部在欺負菡瑾,在他看來,倒像是跡部每次都被氣得暴跳如雷卻無處發洩怒氣了。

    眼看氣氛又要陷入僵局,忍足連忙出聲圓場:“跡部,你也還沒吃飯的吧?要不大家一起過去吧,熱鬧點。”

    跡部還是瞪著菡瑾,沒有馬上回答。只不過,忍足料定他不會拒絕,他也不去管他了,只是笑著對菡瑾說:“菡瑾,對吧?”

    菡瑾知道他說的是一起吃飯的事,回了聲“嗯”,卻沒有抬頭。

    這個時候,跡部轉過了身,道:“既然你們都這麼有誠意的邀請了,本大爺就勉強答應了,走吧,樺地。”

    “WUSHI!”

    這個時候餐廳裡人已經很少了,是以,一行人的到來,沒有引起太大的轟動,算是好事了。

    菡瑾坐在靠窗的那個位置,左邊是小島純子,忍足遠遠地看到她,正想坐到她右邊的空位上,卻被某人捷足先登了。而且似乎是看出了忍足的意圖,在入座之前,他還回了忍足一個挑釁的眼神。這讓忍足有些好笑又無奈,忽地想起了那個“農夫與蛇”的故事,覺著剛剛自己卻有些多事了,早知會被恩將仇報,就不給某人臺階下了。

    今天的午飯較之平時多了好幾個人。跡部不停地往菡瑾碗裡夾菜,菡瑾挑食,把不喜歡吃的挑出來,他就在旁邊盯著她訓著她,讓她吃下去。忍足被擠到了離菡瑾最遠的位置,心裡有些鬱卒。被人忽視的滋味委實不好受,平時吃飯只有他和菡瑾兩個,就不會有這些事,現在倒好,他什麼都插不上手了。

    菡瑾的朋友小島純子是個閒不住的人,也不在意別人怎麼看她,只是一味地拉著菡瑾說話,好幾次,忍足就這麼被她打斷了。

    好不容易吃完了飯,正要起身的時候,忍足又聽到了跡部和菡瑾的一段對話,愈發覺得自己剛剛是引狼入室了。

    “今天放學以後跟本大爺一起回家。”跡部揚起下巴,囂張得下著命令。

    “為什麼?我答應爺爺要早點回去的。”菡瑾抬起頭,皺著眉,很明顯是不情願。

    “母親要見你,”跡部撫摸著淚痣,有些漫不經心地樣子,“你有意見?”

    菡瑾眉頭舒展開來:“沒有,好久沒見過美紗阿姨了,我挺想她的。”

    “啊嗯。”跡部回應道,“下午社團活動之後,你來網球社找本大爺。”

    “哦。”

    “不要亂跑,到時候本大爺看不見你人……”

    “我知道了。”

    中午休息時間並不是很長,經過這麼一番折騰,也要臨近上課了,大家收拾一番,開始往教室方向走。

    跡部心情不錯,擠走了忍足,和菡瑾並排走在一起。冷不丁的,忍足的聲音就這麼飄進了他的耳朵裡。

    “跡部,剛剛聽你說,美紗阿姨回來了,想想我也很久沒見到她了,不如今天我也去你家吧!”

    跡部猛地回頭,心中只來得及恨恨道一聲:忍足侑士,算你狠!

正文 拂水(一)

    菡瑾喜歡現在的生活,沒有太多的大起大落,每天都會有很多時間來讓她自由支配。

    冰帝的圖書館很大,坐在靠著落地窗的桌子前看書,累了的時候,可以看著窗外的天空發呆。這裡的藏書很豐富,沒事的時候,菡瑾喜歡在外國文學類的書架前瞎轉悠,原文的,譯文的,很多書都會帶來不小的驚喜。她喜歡冰帝圖書館這種明亮的感覺,很安靜,安靜得不壓抑,讓人舒服。在這個地方,連空氣都充滿了智慧的味道。

    純子是個不定心的人,很少來圖書館,有時候實在無聊才會來轉悠,也是為了陪菡瑾才來。菡瑾倒不想拘著她,從不會去主動約她上圖書館什麼的。想不到的卻是跡部,她和忍足在圖書館的時候,竟然會時不時就和他偶遇上。

    跡部看書,幾乎一律都是外國文學,譬如歌德的詩集,莎士比亞的悲喜劇也是他喜歡的。最讓人驚歎的是,這位大少爺閱讀這些經典時,從來都是直接上原文的。

    這讓菡瑾很是汗顏。她經歷了兩世,卻只是堪堪精通了英文。說來也是慚愧,重生之後雖也學習了不少語言,拿得上檯面的卻只有一門中文,和她的英文比起來,也是遠遠沒有達到理想目標的。人活兩世,卻及不上一個國中二年級的男生,這讓她感到很不好意思,也對跡部這個人愈發佩服起來。

    忍足大多數時候都喜歡手捧一本愛情小說,在那裡津津有味地看著。有時菡瑾看著他都會覺得不可思議,她這位侑士哥哥,能把一本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現言小說,看出名著的味道來,那樣子絲毫不遜於研究歌德的跡部。

    有時候她也會覺得很神奇,轉眼間,離她重生也有6年了。有一次,她在走廊上看見了一個紅色妹妹頭的男生,看了對方半天,卻始終記不起曾在哪裡見過他,只是覺著眼熟。直到對方被她看得很不好意思,最後惱羞成怒,朝她吼了一聲,引來了不少人的圍觀,最後跡部出現,才化解了那個尷尬的場面。最後真相大白,原來那個長得異常精緻的男生就是網球社的一員,前世時,她也見過幾次。

    事後,每次想起這件事,菡瑾都會忍不住笑出聲來。除了對那個妹妹頭男生感到好笑,還有就是對自己記性的無奈了。曾經的很多事情,已經開始漸漸模糊起來。那些“大事”她沒有忘記,小事卻已經淡忘得差不多了。偶爾碰到冰帝網球社的人,那些看似熟悉的臉,也只能喚起腦海中隱隱的記憶,像是靈光一閃一般,一下子消失不見。或許在20年後30年後的某一天,她也會忘記她“幸村菡瑾”的那個身份,忘記那些悲傷和絕望的事,獲得真正的新生。

    菡瑾不會像初時那般排斥網球了,偶爾路過網球社鐵絲網之外的小路時,還會停下來看看。

    網球社在冰帝的地位非常高,光是支持者數目就讓她有些咋舌了。每次練習賽時只要輪到正選們上場,周圍就會響起一陣又一陣的尖叫聲和加油聲,刺激著每一個路人的鼓膜,讓所有人駐足。

    後援團在冰帝是最受女生歡迎的社團,地位僅次於網球社。某天中午,當純子興沖沖地跑到她班上,告訴她,自己加入了跡部後援團的時候,她還是被嚇了一跳。平時經常和跡部見面,她怎麼就沒看出純子是崇拜他的呢?

    在菡瑾看來,最奇怪的還是跡部和忍足的相處模式,他們不會吵架,粗看起來,兩個人的關係非常好。一起吃午飯,一起在圖書館看書,兩個人經常到彼此家中拜訪。只是有時候興致來了,兩個人也經常會抬抬杠什麼的,你一句我一句互不相讓,不見硝煙,但火藥味十足。

    菡瑾半是無奈半是欣慰地想,至少沒有小時候那樣見一次吵一次,怒髮衝冠,恨不得要和對方打架的程度,這確實是極好的事了。

    起初時班上誰都不認識誰,大家相處還能算是融洽。只不過隨著時間的推移,忍足和跡部經常到班上來找她,漸漸地,周圍的人也開始用異樣的眼光看她。都是差不多年紀的孩子,能在冰帝這樣的學校裡上學的,即使只是普通家庭、拿著助學金的資優生,也是家中父母被寵著的寶貝,都會有一些唯我獨尊的心態。尤其是女生,大多都是跡部和忍足的支持者,看見偶像莫名其妙對一個同齡人好,難免會產生一種排斥心理。

    菡瑾也不在意,不去刻意炫耀,該怎麼樣還是怎麼樣。

    大家相處一段時間下來,那些排斥她的女生反倒不好意思了。都是同學,柳菡瑾在班上還經常幫助大家,她成績好,脾氣也好,從不見她和誰吵架什麼的,就算有人因為跡部忍足的事情針對她,她也不會去那兩個人那裡告狀。撇開其他不談,柳菡瑾確實是個不錯的人。

    班上同學心中各有自己的計較,有對菡瑾改變看法的,也有還是看不慣她的,一來二去的,倒是分成了兩派,一派支持柳菡瑾,另一派則是反對的。

    菡瑾聽說了這件事之後,覺著很好笑,但也不能阻止之類的,笑完也就任憑他們去了。是好是壞,每個人心中都有一桿秤,她柳菡瑾是不是壞人,並不是別人說是就是的,到底怎麼樣,她自個兒心裡清楚。

    午飯時間,菡瑾一般都是和小島純子一起在學校餐廳度過的。忍足剛開始只是為了照顧她,帶她熟悉學校壞境,隨著學校裡關於她的流言越來越多,她也聽說平時網球社午餐時間都有固定的聚餐,就謝絕了忍足的陪同。有些事情,雖然並不代表什麼,在別人看來,確有些刻意為之了。

    這天中午,菡瑾因為幫老師拿教材,晚了幾分鐘到餐廳,急急匆匆趕到時,已是人滿為患了。排隊買完飯菜,純子在角落的一個位置向她招手。

    菡瑾朝她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看到她了,就端著飯菜往那個方向走。

    左躲右閃,避過了好幾個險些撞過來的人。

    而小島純子等了好久不見菡瑾過來,以為是對方沒看清楚她的位置,走岔掉了路,連忙又站了起來開始找人。

    在人群中看到還在慢慢往她這邊擠過來的菡瑾,小島純子一邊揮手一邊大叫起來:“菡瑾,這裡!我在這裡!”

    這一喊,引來了不少人的注意。菡瑾自然也看到她了,朝她笑了笑,就徑直往她這邊過來。

    小島純子倒是不介意眾人的眼光,所幸也不坐了,就站在了那裡,看著菡瑾往她這邊走。

    眼看菡瑾拐個彎就要到了,不想拐角那個地方的女生卻突然把自己的腳伸了出來,純子一驚,扯開嗓子就叫了出來:“菡瑾,小心!”

    菡瑾被嚇了一跳,慌忙之間,眼角瞥見了通道上某個女生的腳,向左邊斜跨了一大步,堪堪避了過去。

    還不等她站穩,後背就被人推了一把,只聽見“嘭”地一聲巨響,她感覺到了手臂上火辣辣的刺疼,視線所及之處,是翻倒在地的飯菜。

    小島純子沒有料到事情會這樣發展,她是看著菡瑾摔倒在地的,一連串的動作,快得讓她咋舌。那個企圖絆倒菡瑾的女生和後來狀似不小心推倒菡瑾分明是認識的,其他人沒有注意,她是看見了的,那兩個人在菡瑾倒地之後,露出的得逞似的笑意。

    純子幾乎是沖過去的,她推開擁擠的人群,扶起了在地上很是狼狽的菡瑾。

    菡瑾躺在地上,整個人都暈乎乎的。她嘗試著站起來,輕輕一動,身上一陣酸痛。動了幾下,臉頰蹭到了地上,濕漉漉的,聞到了一股鄉味,菡瑾知道,這是剛剛她端著的菜。

    耳朵裡嗡嗡地叫著,她可以感覺,周圍的人越聚越多,很多人在說什麼,她卻怎麼也聽不到。她可以想像此時自己的樣子,整個人泡在翻倒的菜湯裡,像一條蟲子一樣的蠕動著,狼狽不堪,直到聽見一聲熟悉地怒喝:“讓開!全部給我讓開!”

    純子顧不得滿地的狼藉,撲過來一把抱住了她,半攙半扶著她,讓她站了起來。

    菡瑾的視線有些模糊,只是隱隱地看著眼前的人,覺得世界一陣恍惚。感覺到純子的擁抱,她掙扎著:“純子……我身上很髒,先放開我……”

    “菡瑾,不要動,”純子制住菡瑾,咬牙道,“你現在必須馬上去醫務室。”

    菡瑾不說話了,也不掙扎了。

    小島純子狠狠瞪視著惹事的兩個女生,在看見對方眼中的幸災樂禍之後,冷哼一聲,道:“有些人也不要高興得太早,遲早有人會來收拾你們的!”

    純子扶著菡瑾往外走,人群中,自動讓出一條路來。

    菡瑾的腳步有些虛浮,直到站起來,她才感覺到了膝蓋上針刺一般的疼意,抿了抿嘴,估計腿上也全是傷了。

正文 拂水(二)

    衣服已經不能穿了,滿是味道不說,還油膩膩的,連帶剛剛撲過來扶著她的純子身上也髒了。

    菡瑾心情不是很好,由純子扶著到醫務室的時候,一路上都沒說什麼話。純子見好友走得搖搖晃晃,臉色不是很好,再加上被剛才的事情氣到了,自然也沒有了說話的心情。

    兩個人就這麼一身狼狽的到了醫務室。

    當時正值午休時間,醫務室所在的大樓裡空空蕩蕩的,走在過道上,可以聽見鞋子撞擊地面發出的聲音。

    菡瑾由純子扶著,推開醫務室的門的時候,醫生正在休息,著實被她們倆的樣子嚇了一跳。雖說來醫務室的學生多半是受傷的,但是能把自己弄成這副樣子的卻不多見。

    菡瑾一言不發地由著女醫生包紮,憶及在餐廳時的情景,心中不免有些五味雜陳。

    她不是傻子,當時的情況雖然亂,但是還不到會撞到人的地步,而剛剛扶起她時,純子的一番話,也證明了她的猜想。她總認為大家都只是孩子,比她年紀小,只要她好好待他們,保持一顆平常心,大家就能相安無事。殊不知,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認識跡部和忍足,和他們相熟,都不是她的錯。錯就錯在,這兩個人太過優秀,而她,太過平凡。有人覺得,像她這樣的人,沒有資格和他們站在一起,和他們成為朋友。她的低調和無所謂,更是助長了她們的氣焰,讓那些對她沒有好感的人變本加厲的認定她懦弱可欺。

    她歎了口氣,今天這件事,也算是給她的一個教訓了,告訴她,凡事不能太天真,示弱和逃避不能解決任何問題。

    小島純子以透氣為由,出了醫務室。

    她站在門口,不緊不慢地掏出了手機,撥通了忍足的電話。什麼都沒說,對餐廳的事更是隻字未提,只是用很平淡的語氣告訴他,菡瑾受傷了,現在在醫務室。成功聽到了對方微微帶著惱意的問話聲,純子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見的弧度,扔下一句“你自己過來看看就知道了”的話之後,直接掛斷了電話。

    想像著電話那頭急得直跳腳的某人,小島純子把玩著手裡的手機。

    不是她唯恐天下不亂,是那些人實在欺人太甚。她小島純子是沒啥本事,家世不如人,也不認識什麼皇親國戚,只不過,煽風點火的本事還是有點的。反正這一次,菡瑾要是不出手,她也沒準備放過他們了。欺負她小島純子的朋友,是要付出代價的。而且,怎麼想,她都不會是孤軍奮戰,忍足和跡部可不是什麼好相與的人。

    果然,沒過多久,忍足就到了。讓小島純子意外的是,一起行色匆匆趕來的還有跡部景吾。她可不記得她通知過他了,要知道,她只是跡部後援團裡小小的支持者一枚,平時也就偶爾和菡瑾在一起時見過他幾面,還沒和這位大少爺熟到有他電話號碼的程度。那麼,唯一可以解釋的就是,忍足帶他來的。

    小島純子若有所思地望瞭望醫務室緊閉的門一眼,在心裡開始為這三個人的關係重新定位。看來是她估算錯誤了,貌似這三個人不是青梅竹馬的三角戀關係啊!

    空空蕩蕩的走廊上,忍足一眼就看見了在醫務室門口徘徊的小島純子。

    他向她點頭致意,著急地問道:“怎麼樣了?怎麼好好的就受傷……”走近了,才看見女孩校服上的油漬,他頓時語塞了。

    空氣裡的消毒水味道摻雜著若有似無的油腥味,讓人聞著甚是不舒服。

    小島純子倒是不介意這些,她看見匆忙趕來的兩個人,就迎了上去,聽見忍足的問話,她也只是輕描淡寫地帶了過去:“在食堂吃飯的時候遇上麻煩了。”

    忍足見對方一副不想多談的樣子,也不好再繼續詢問,只得訥訥地應了一聲:“哦。”

    跡部可能是不耐煩了,口氣有點不善:“菡瑾到底怎麼樣了?別跟本大爺兜圈子。”

    “菡瑾在裡面包紮的,”小島純子看著他,說明道,“她的情況不是很好。我的樣子你們也看見了,這些都是剛剛扶她的時候蹭到的。”

    這段解釋讓在場的兩位男士皆皺起了眉頭,只知道是受傷,看來情況比他們預想的要嚴重一點的。

    菡瑾沒想到忍足和跡部會過來,醫務室敲門聲響起的時候,她跟著包紮的女醫生一起回頭,就這麼看見臉色不好的兩個人走了進來。

    “侑士哥哥,跡部君……你們怎麼過來了?”菡瑾往椅子內側縮了縮,結巴著問道。

    消息不可能傳這麼快,肯定是有人通知他們了,最可疑的還是……菡瑾瞪了純子一眼,看見後者調皮地跟她吐了一下舌頭,頓時有一種無力感。

    “什麼叫我們怎麼過來了?”忍足生氣了,看到菡瑾那一身狼狽的樣子,真的生氣了,“你難道還想瞞著我們?”

    “沒……”這個時候,老實點會比較好。

    女醫生去拿藥了,順便把房間空出來,讓給了這些明顯有事要商量的孩子們。在冰帝幹了好幾年了,對這些貴族出身的孩子,她向來都是很清楚的。

    有時候,識相比好的醫術更重要。她還不至於認不出來,這群人裡,有校董的孫子,有全日本某知名連鎖醫院的繼承人。

    跡部看了菡瑾半晌,一句話也不說,只是看著。把菡瑾看得很難受,想開口說話,又不知道說什麼。

    忍足和小島純子面面相覷,不知道這兩個人唱的是哪出戲。

    在菡瑾經歷了一個半世紀的煎熬之後,跡部才挪開了他那高貴的眼睛。他拿出了手機,旁若無人的打起了電話,好聽的聲音裡卻散發著寒意:“準備一身乾淨的校服,送到醫務室來,馬上,本大爺有急用。”

    菡瑾不由得舒了一口氣,心中卻又懊惱起來,雖然說自己平時也是經常被跡部壓迫的,但是,兩個人身上的氣勢居然差這麼多,這樣的差距讓她有些心裡多少有點不平衡。關於大人和小孩子,她的心理年齡和智商問題,又開始讓她糾結起來。

    跡部在離菡瑾最近的一把椅子上坐下來,摸了摸眼角的淚痣,抬起的手並沒有放下,反而擋在了眼睛前面。這個動作讓菡瑾看不出他的想法,只得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猜測著他心裡的想法,和他接下來可能要說的打擊她的話。

    半晌之後,跡部突然發話了,口氣一如既往的囂張:“女人,你這副樣子真是太不華麗了!”

    本來也沒希望他會說出什麼好話來,只不過,她被他從指縫裡射出的狠厲的眼神駭到了。

    跡部放下手,看著她低垂的腦袋,有些心煩意亂,和忍足對視一眼,看見彼此眼中隱藏著的怒意之後,才狀似漫不經心地說道:“告訴本大爺,這件事你打算怎麼辦?”

    自然不只是問怎麼處理這件事這麼簡單,菡瑾猛地抬起頭,聲音裡有些緊張:“這件事……我會處理的,希望……你們都不要插手……”

    跡部挑眉:“如你所願。”

    手上和腿上有明顯擦傷,膝蓋磕破了,肩膀撞到地板上的時候,青掉了。包紮完畢,衣服剛好送到了。菡瑾在女醫生的幫助下,草草洗了個澡,把頭髮洗了一下,因為不能讓傷口碰到水,這個澡洗得相當痛苦。末了,好不容易才拜託了身上油膩的感覺和那股子混合的菜味。

    菡瑾並沒有回教室上課了,她直接打電話給了田中叔叔,讓他來接她。

    在醫務室包紮的,怕爺爺不放心,路過醫院的時候,她又去做了一次全身體檢,確定沒事之後才敢回家。

    這傷一養又是好幾天。

    早川奶奶很生氣,一直在絮絮叨叨,數落了菡瑾很久。接著就去諮詢醫生,確定接下來幾天的菜譜,哪些適合傷患吃。雖然不是什麼嚴重的傷,但是,身上擦破了很多地方,如果不注意,留下了疤,那就精彩了。

    再出門時,已經是一個星期之後了。

    菡瑾重新回到學校,免不了又是一陣熱鬧。不光是自己班上的,教室周圍,還經常可以看見其他班甚至其他年級的人。平時和她關係好的人,陸陸續續地過來問候她,關係不好的,則是站在一邊,滿臉的不樂,來看她笑話。

    連續歇了這麼長一段時間,再次回到學校的時候,菡瑾心情很好,好不容易逃脫了早川奶奶的魔掌,她總算可以鬆口氣了。

    午飯吃的是便當,她的傷口還沒完全癒合,不能亂吃東西。而純子怕她一個人吃飯寂寞,也帶了便當過來。

    便當是自帶的,不用去餐廳排隊,和大家擠在一起,所以,他們吃飯的速度,比平時快了一倍。

    當小島純子吃完最後一口菜裝好便當盒的時候,菡瑾剛好也吃完。她就這麼看著好友抬起手臂,對著腕上的手錶說:“嗯,時間剛剛好。”

    而小島純子則是有些不明所以:“什麼時間?什麼剛剛好?”

    陽光下,菡瑾笑得有些不真切,她回過頭,說:“戲開場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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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拂水(三)

    中午的時候,冰帝所有電視機都會播放校台的節目。這些校台是由新聞社負責管理的。一般會放一些校園裡發生的大事,比如說,最近網球社又舉行了練習賽,和哪個學校進行友誼賽,新聞社追到了學校裡哪位大人物的專訪之類的。

    可以說,冰帝的校台,是能夠在短時間之內,引起最多人注意的一個管道。

    學生會辦公室裡,跡部站在窗前,臉色晦暗不明地看著窗外的一處綠樹蔭,指尖摩挲著眼角的淚痣,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樺地站在他身後,緊繃的臉上自是面無表情的,也看不出喜怒來。

    房間裡安靜得顯出幾絲詭譎的色彩來。

    突然間,幾聲節奏分明地敲門聲響起,打破了這一室的寧靜。

    跡部手指一頓,眼中微光一閃,也不轉身,只是沉聲說道:“進來。”

    房門被推開了,敲門的人從門外進入,踏進來就看見了窗前跡部的背影,對他這種明顯有失禮貌的待客之道也不以為意,推了推眼鏡,臉上綻開一抹笑意,帶著三分嚴肅七分調笑的意味,道:“呦,跡部,原來你真的在這裡啊!”

    房門複又被“啪”地一聲扣上,來人也不管自己是客,對主人的怠慢也沒有露出絲毫地怒意,逕自在沙發上坐下。幾個動作卻一氣呵成,瀟灑隨意之氣頓顯。

    跡部驀地轉身,視線卻沒有投向剛剛進入地那位張狂的客人身上,只是狀似不經意地瞥過辦公室裡的大時鐘,淡淡道:“樺地,把電視機打開。”

    樺地眼睛一亮,應道:“WUSHI!”

    沒有多餘的問題,沒有疑惑,這個在跡部身邊跟隨的大塊頭很盡職地轉身,往電視機方向走去。

    客人朝樺地頗有深意地看了幾眼,再次調轉視線看向跡部,一下子又笑了出來,道:“跡部,你讓我來見你,卻不告訴我你在哪裡,害我前前後後找了好幾個地方。好不容易找到你了,你用不著這副樣子對我吧?”

    笑聲回蕩在室內,跡部似是再也壓抑不住,抬起頭狠狠瞪了他一眼,警告意味十足。隨即,轉身在辦公椅上坐了下來。

    “忍足侑士,你這傢伙做了什麼事,你自己心裡清楚!怎麼,還要本大爺提醒?”

    今日學生會辦公室的客人忍足侑士顯得格外開心,被身為自家部長的跡部呵斥,臉上笑意也絲毫不減。他收回看著跡部的視線,轉而看向樺地。這個時候,樺地已經打開了電視機,在調台了。

    直到電視機裡傳來了輕鬆明快地音樂聲,樺地才放下了手中的遙控器。

    忍足眸光一閃,臉上笑意更加濃了,他悶笑著,說:“什麼時候我們的跡部大爺也喜歡看這種無聊的校台節目了?嘖嘖,我都不知道啊!身為你的隊友,真是太疏忽了。”

    “收起你那不華麗的表情!”跡部此時是真的怒了,“忍足侑士,別以為你們的事本大爺都不知道!新聞社社長,那只母貓是你女朋友!”

    菡瑾帶著小島純子,慢悠悠地晃蕩在校園裡,走到食堂外側一家小賣部的時候,突然停了下來。

    純子本身就有些雲裡霧裡的,陪著菡瑾走了好久,一直沒有問出口,直覺菡瑾是有什麼重要事要做。本想靜觀其變,只是到了此時,她們在小賣部前停下來,她就徹底迷惑了,著實不知這是在唱哪出。

    “菡瑾,我們不是剛剛吃過飯嗎?你到這裡來幹什麼?你沒吃跑嗎?”

    菡瑾伸出手指,做了一個噤聲地動作,笑眯眯地對著純子說:“純子,我們來這裡看電視。”

    “看電視?!”純子努力抑住將出口的呻吟聲,有些冷靜不下來,“菡瑾,這是校台,學校隨便哪個地方都能看到,你若是想看,剛剛我們隨便找間教室就能看了,何必要跑這麼遠,到這裡來看啊!”

    “這個嘛……”菡瑾一臉神秘,低聲道,“我自然有我的道理了。這只是今天這齣戲的一部分,待會兒還有下部可看的。”

    純子本想再問,只是看菡瑾一副不欲再多說的樣子,只好閉上了嘴巴。

    電視機裡傳來主持人清甜怡人的嗓音,還不待她細細聽來,突然就嘈雜起來了。純子下意識地往前看,螢幕上出現了餐廳裡眾人吃飯時,那繁忙的一幕。

    校台的節目都是比較貼近大家的生活的,出現這種其樂融融的場景並不奇怪。純子看了一眼螢幕角落裡的日期,愕然發現,這竟然是一個星期前,菡瑾出事那天的時間!

    菡瑾端著飯菜東張西望,她在角落裡朝她揮手,然後,菡瑾看見了她,往她那裡走。然後,走到轉角處的時候,一個女生的腳就這麼不經意地伸了出來,幾乎在同一時間,菡瑾身後出現了另一個女生。就這樣,菡瑾摔倒在了地上。

    畫面定格在了菡瑾摔倒之後,兩個女生互相對視的那一瞬間。

    純子倒吸一口涼氣,看了看小賣部裡紛紛停下手中動作,關注著校台的其他人,正想說什麼,校台又開始繼續播放了。

    這一次是慢鏡頭播放。那兩個女生陷害菡瑾的幾個動作被放慢了,到其中一個女生伸出腳時,另一個推菡瑾的罪魁禍首那個推搡的動作,被打上了紅色的圈圈,暫停,以作重點展示。

    純子湊近菡瑾,眼睛滴溜溜地望著周圍竊竊私語的人,小聲道:“這是忍足學長還是跡部學長幹的?”

    菡瑾一愣,然後才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你在說什麼啊?新聞社的學姐是侑士哥哥的女朋友,從頭到尾,他就幫了我這麼一個忙。”

    “啊!”純子低叫一聲,一邊拍著菡瑾的肩膀,一邊贊道,“菡瑾,好樣的!”

    已經過了午飯的高峰期,小賣部裡人不是很多,加上菡瑾她們本來就在角落裡,倒也沒有引起騷動。

    出小賣部時,只看見一群人聚在一起討論著,誰也沒發現,那段錄影帶的女主角,就在自己身邊。

    純子回頭再看那台電視機時,剛剛那段影像已經再重新播放了。

    菡瑾出現在餐廳門口時,無疑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整個餐廳,前所未有地安靜著。

    不緊不慢地走了進去,菡瑾先是對著門口處幾個新聞社的女生輕輕一笑,朝她們點了點頭,告訴對方,她已經準備好了。

    純子跟在菡瑾後頭,和她一同往角落的一個位置走去,那個地方,有兩個臉色慘白的女生。

    新聞社把菡瑾受傷那天的錄影一共播放了兩遍,接著,是現場直播。

    跡部忍足樺地三人,看著電視上菡瑾一步一步走向那兩個讓她受傷的女生,在離她們很近的地方停住。

    菡瑾優雅地笑,聲音清脆如“叮咚”流動的泉水聲,她說:“兩位小姐,你們不應該為那天的某些行為向我道歉嗎?”

    隨即,她收斂住臉上的笑意,高高地昂起了頭,片刻間,聲音又是一轉:“只不過,我今天不是來聽你們說抱歉的。我已經給了你們一個星期的時間,是你們沒有珍惜機會,不要怪我。”

    螢幕上,一臉嚴肅的女孩,拿起了桌上的湯碗,兩隻手輕輕一傾,兩碗湯兜頭淋下。

    餐廳裡,隱隱傳來有人在低呼地聲響,一眨眼功夫又不聽不見了。

    樺地關掉電視機,重新站到了跡部身後。

    跡部的臉色很不好看,忍足卻依舊是一臉似笑非笑地神情。

    “她找你幫忙的?”半晌之後,跡部才憋出了這麼一句話。

    忍足錯愕,然後放聲大笑道:“我說……原來你就在為這件事生氣啊!哈哈……”

    跡部有些惱羞成怒了:“忍足侑士,你真是太不華麗了!”

    “跡部,關於這件事,”待忍足笑夠了,才慢條斯理地跟他解釋起來,“我本來也是不知道的。只是那天晚上去看她的時候,剛好碰上她打電話,在向校長申請書面證明,要求使用調控室,我才知道她的計畫的。並不是她想刻意瞞著你,把你排除在外。”

    跡部臉上表情一緩。

    “整件事都是她自己一個人處理的,處理得不錯。”忍足苦笑起來,“只不過……”

    跡部自然知道他未完的話中的意思:只不過,她還是太仁慈了。

    只是揭發了她們的罪行,對她們施以了小小的懲戒,其他事情,卻什麼也沒做。

    這也算是,那兩個人的幸事吧!若換成他們來處理……

正文 望月(一)

    餐廳那件事就這麼過去了,至少,菡瑾是這麼覺得的。

    每天依舊是準時上學,按時下課。日子沒有太多的變化,只不過,以前喜歡在他們教室門口無端徘徊的女生少了。有時急急匆匆去上課,穿過人群密集的地方,還是可以感覺到不善意的眼神,只是較之先前,還是收斂了很多。

    大多數情況下,若沒有觸及底線,菡瑾還是喜歡一笑而過的。這些都無關乎善良和懦弱,人到了一定時候,自然而然就會對各種事情產生一種疲憊感。心中淡淡的,不管是大呼小叫還是冷眼旁觀,其實都已經沒有了那種必要。

    生氣,只是在自己為難自己而已,嚴格說起來,也算是在自虐了吧。

    處理完學校那些瑣碎的事情,菡瑾還來不及喘口氣,這廂家中關係網上的各種活動又多起來了。

    幾個私人性質的小聚會,一群不是很熟的人,大家聊聊近況,攀比攀比身上的行頭,著實無聊。之前菡瑾剛開學,隨便找了幾個類似課業繁忙之類的藉口就推掉了。不過她心裡也清楚,一次兩次拒絕還可以,次數多了,難免給人留下不好的印象,拿喬端架子什麼的,被人說著也不是好聽的。比起學校裡那些無關痛癢的小流言,聚會上那些衣著華麗的貴婦們的嘴巴,才是真正殺人不見血的刀。

    前世時,菡瑾最不耐的就是這些聚會了。重生之後,懂了些人情世故,跟在爺爺身邊的時間多了,再加上忍足跡部等人若有似無的指點,也就沒那麼不適應了。雖算不上深諳此道,卻也是勉強夠得上如魚得水了。

    菡瑾之前受傷的事情,家人也沒有刻意隱瞞,倒讓有心人士惦記上了。區區皮外傷,探病的可是來了不少。其中真心假意,冷暖人情,送禮和受禮的,心中都是自個兒知曉的。

    柳老爺子年近七旬,精神矍鑠,平時注意養身之道,大病小病都是從不聽見的。自家人看來,這是福氣,自外面那些削尖了腦袋想討好柳家的人來說,就算不得福音了。錦上添花之事,做起來心中不暢,說難聽點是不夠分量,主人家肯定也是不會稀罕的;這雪中送炭吧,也要尋著機會來的。而柳菡瑾,無疑就是這個契機了。

    誰都知道,柳家老爺子疼愛這個孫女。自孫女6歲起,就把她養在了身邊,其中的深意不必過分探究就知道了。柳老爺子對自家兒子諸多不滿,這在圈子裡不算是什麼秘密,不然也不會到現在,柳家少爺還是守著一家半死不活的會計師事務所,累死累活,朝九晚五,還是不見起色了。眼看柳家少爺沒什麼希望,柳老爺子的孫子更是從來沒在什麼正式場合露過面,他這個唯一帶在身邊的孫女也就自然水漲船高了。

    這柳家小孫女的傷,傷得剛剛好,不重,卻剛好有了個名頭。打著探視的旗子,好接近這素來以低調著稱的柳家。若是拿捏好了,吃不准就搭上了柳家這條大船了。

    柳家的大門最近進進出出的人挺多,時間一長,柳老爺子也厭煩了。他是喜歡清靜的,碰上了這等子事,也不好閉門謝客,心煩之餘,乾脆想出了個一勞永逸的辦法,決定在家中弄個小宴會,慶祝自家孫女康復,徹底斷了某些有心人士的念想。

    請柬發的不多,開宴那日,來的人卻不少。菡瑾對此已是見怪不怪了。

    時不時就冒出個七大姑八大姨的,拉著她絮絮叨叨,誇她這個誇她那個。菡瑾也是有禮地和這些人寒暄,作為主人,照顧客人也是應該的。其實大夥兒心裡都跟明鏡似的,柳家人丁單薄,旁系也不多,哪來這麼多親戚。菡瑾站在那裡,很溫和地笑著,說著應景的話,不著痕跡地躲閃著這些親戚們給她塞過來的一堆和她同齡、甚是想和她做朋友的男孩女孩們。幾輪下來,也算是順利過關了。

    想著攀關係的那些夫人們,可就有些咬牙切齒了。原想著柳老爺子不好對付,就從他家孫女下手。沒想到這個看起來柔柔弱弱,弱不禁風的女孩子也不是什麼好相與的主兒,滴水不進。你對她溫和點套近乎,她對你淑女似的淺笑,說什麼都不露一點破綻;你跟她裝清高裝骨氣,她乾脆直接對你笑笑,說句“招呼不周”,根本不把你的態度放在心上。真的是軟硬不吃到了極點。

    所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任菡瑾再怎麼厲害,碰上了真正厲害的狠角色,還是有點吃不消的。

    這位自稱是她表姨的夫人,真是纏人得緊,從今日的天氣一路說到了菡瑾的衣著,猛著勁地要把自己的兒子推銷給她做朋友,說什麼年齡相近,肯定會聊得來。菡瑾到東,她就跟到東,菡瑾到西,她就不著痕跡地隨著她,到西。只要她和別的客人一客套完,表姨就會主動湊上來跟她說話了。這樣一來,招呼其他客人的理由自是沒辦法用了。

    時間長了,菡瑾不免有些心燥起來,小心翼翼地朝周圍看。忍足早上時打電話給她,告訴她今天他有事回大阪,來不了了。但是,早上打電話的是忍足,為什麼今天連跡部也沒看見呢?少了救場的人,這可就不好辦了。

    菡瑾眼角突然掃到了某個角落裡一個熟悉的身影,心中略一猶豫,想到自己現在的狀況,還是選擇了妥協。

    “柳生哥哥,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啊?真是招呼不周了。”

    柳生比呂士一回頭,就看見了今日這個宴會的小公主。他剛到的時候,本是想和她打招呼的,只是看她在人群中穿來穿去,很忙的樣子,也就不想再給她添麻煩了。沒想到他剛到這個角落裡,她倒是主動過來打招呼了。

    柳生笑著應道:“嗯,沒關係,我也是剛到。”

    菡瑾這個時候已經顧不得形象了,拼命地向他使著眼色。好在柳生也算是和她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了,雖然不及忍足跡部他們要好,對她也是有一定瞭解的。看出了她是遇上了難事,急欲脫身,便出口為她解圍:“不過,我爺爺到處在找你,他好像找你有事。”

    這個理由合乎情理,又不顯突兀。菡瑾怡然點頭:“嗯,我這就去找柳生爺爺。”

    “若是不嫌棄,我帶你去找他吧!”柳生禮貌地詢問。

    “那真是再好不過了。”菡瑾頷首致謝。

    待菡瑾挽著柳生的手信步走到後花園的時候,離人群已經很遠了。兩人同時向後望了一眼,扭頭時對視一眼,各自看見對方眼中的戲謔,竟同時“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兩個人皆不是那種特別活潑的人,這一笑之後,倒是有幾分親近起來。本來似乎也算不得多麼熟稔,如今這般同仇敵愾之後,不知不覺中,猛地感覺距離拉近了不少。

    菡瑾帶著柳生在花園中坐下,隨意喚人端了些茶點過來。

    五月將至,風也變得和煦起來,拂在臉上,讓人感覺一陣舒爽。

    在花園中喝茶聊天,倒也不會顯得那麼突兀了。

    菡瑾摩挲著手中的茶盞,道:“聽說柳生哥哥去年又從高爾夫球社退出來了?”

    “嗯,”柳生淡然應道,“我加入了立海大的網球社。”

    菡瑾想到幼時柳生打高爾夫球的樣子,不覺嘴角上揚:“嗯,柳生哥哥高爾夫球也打得很好呢,可惜了。”那個時侯,柳生個子不高,拿著高爾夫球杆,那些動作,想起來就讓人覺著好笑。沒想到,兜兜轉轉之後,最後還是加入了網球社。

    柳生推了推眼鏡,亦是有些懷念,嘴上卻說著:“無所謂懷念不懷念,我只是現在更喜歡網球而已,偶爾還是會去高爾夫球場看看的。”

    只是詢問一下對方的近況而已,菡瑾也沒想對對方為何棄高爾夫球選擇網球多加瞭解,聽他這麼說,也就點頭不語了。

    柳生抬起頭,看著菡瑾,語氣中不乏關心:“倒是你,受傷又是怎麼一回事?”

    菡瑾聳肩,答道:“還不是這麼一回事嘍,學校裡一堆亂七八糟的事情……不過,反正我也傷得不重,都是皮外傷而已。”

    “啊,”柳生一臉嚴肅,“還是要小心。”

    “嗯。”

    身後傳來急促地腳步聲,柳生微微皺了皺眉,抬頭正要說些什麼,卻看見原本還是一臉笑意的菡瑾,此時笑意已然凝固在了臉上。臉色有些慘白起來,讓人看著只覺得略顯陰沉。兩眼無神地看著他身後的某處。

    柳生隨著她的視線轉頭往後看,只看到了一個西裝筆挺,神色慌張的男子,他的臉上,隱隱透著一股熟悉感。

    柳生自然知道這個看起來很是面熟地男子是誰,他眼角不露痕跡地掃過渾身僵硬地菡瑾,站起來,行禮招呼道:“柳叔叔!”

正文 望月(二)

    在這種安逸和諧的氛圍裡突然見到自己的父親,自己一直視為仇人的父親,這種感覺並不美妙。原本放在嘴裡還來不及吞咽的蛋糕,此時更像是在嚼蠟。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只覺得澀澀地,泛出一陣一陣的苦味。

    身邊的柳生站起來,波瀾不興地同他打招呼。一聲“柳叔叔”,讓菡瑾原本還有些犯渾的腦子一下子清醒過來了。長輩面前,禮不可廢,不管這位長輩是讓人如何地讓人失望。

    菡瑾在心中打定主意,努力回憶著所學的待客之道,讓臉上的笑意看起來趨近完美,口氣更是不鹹不淡猶如在跟人討論今日天氣如何一般,讓人辨不出喜惡,她道:“父親大人,您今日怎麼有空來看女兒和爺爺了?”

    對這位父親的感覺,從恨一直到如今的無奈,中間還摻雜了些許的不屑,有些事情,現在想想,她這位父親的某些思維亦或是行為,真的是異於尋常人的。不管是他的偏心也好,還是自以為是也好,閒暇時回憶起來,若非她也是這些故事中的主角,她真的會氣到笑出來。

    就拿他對她和爺爺的態度來說吧,菡瑾實在是想不通,他究竟是從哪裡來的自信,可以一直這麼厚顏無恥地來攪亂他們平靜的生活。

    這幾年的時間裡,菡瑾雖然從未見到過這位極品的父親大人,卻並非對他的某些小動作毫無察覺。比如說,每每談生意什麼的,還會是不是搬出爺爺的名號,出了事情,本家這邊也只好給他收拾爛攤子。畢竟也是爺爺的獨子,雖然品行不端,可是卻不能聽之任之。菡瑾心中明白爺爺對他雖然氣極,卻也不想讓他出什麼事的。平時爺爺暗中照顧他的生意,不在她面前提起,她也懶得過問。不是她心如止水,是不想給自個兒添堵。

    這幾年裡她的父親大人從未踏進過這棟宅子,也不是他良心發現,無顏見她,不用猜都知道,肯定是爺爺暗中跟他達成了什麼協定。沖著爺爺的這番苦心,她也不能再不識趣地和他老人家鬧彆扭了。既然祖孫兩個都有心回避,就不必再去糾纏這些惱人的人和事了。

    只是今兒個,柳家本家裡避之不及的父親突然出現,也實在是有些詭異了。慶祝她身體恢復健康,爺爺絕不會想到邀請明知會讓她添堵的人。再說柳家那些個破事,明面上不說,暗地裡誰不喜歡拿出來嚼舌根?這會子請上這位柳家長子,被眼尖的人看見了,又是大事一樁了。

    主人沒有邀請,那麼,只剩下一個可能性,那就是不請自來了。

    可能是菡瑾臉上的表情太過於和氣了,從頭到尾,除一開始看見父親時那片刻的僵硬之外,其他禮節並無不妥之處。就是柳生這樣和她堪堪只能算是半熟的人都能聽出她的敷衍和疏離,偏偏她這個父親大人卻完全感覺不出周遭那愈發詭異的氣場,開口第一句話居然是:“菡瑾,你去把你爺爺叫過來,我找他有重要的事情!”

    父親手臂一甩,很隨意地在菡瑾和柳生剛剛坐過的石桌前坐下。那副毫無禮數可言的樣子讓菡瑾不禁皺了皺眉,想到身旁還有外人在場,更是心生惱火。幾年不在一起生活,她這位父親的脾氣倒是漸長了,也不知從什麼時候養成了這種派頭。

    心中冷笑,臉上可不能顯露出來。她放柔聲音,謙和地答道:“父親不必擔心,管家爺爺既然引你到這裡,那麼,現在肯定已經去知會過爺爺了。想來如果沒什麼事耽擱,過一會兒你就可以見到爺爺了。”

    聽完這話,柳父猛地想起了本家這邊老爺子的規矩,面子上不免有些掛不住,臉上訕訕,再說話時,竟帶了些微的惱意:“這個我自然知道,我提醒你,只是想讓你再去催催,難不成還得讓我一直等在這裡?”

    菡瑾垂下頭,看似是在謙恭地行禮,實是為了遮住眼中那抹不屑,應聲:“父親大人可以先隨我到會客室,我馬上就去通知爺爺。”

    柳父本是要發難的,卻見女兒從頭到尾皆是一副恭敬的樣子,對待他這位父親也是極為尊重,一時也找不到由頭了。剛才她那一番話雖然是駁了他的面子,讓他在小輩面前有些難堪,最後卻也在他的威懾下,變相地認錯道歉了,這樣的認知讓他心中寬慰之餘,忍不住又有些自得。無論如何,畢竟是自己的女兒!

    菡瑾不清楚父親在想些什麼,只是他臉上那有些得意的神情,實在是很難讓她心情好轉。出於對許久未見父親的女兒這一角色的扮演,她似乎不應該在心裡反復腹誹那些大不敬的話,然而她這位偉大的父親卻並不想和她和平相處,端起父親的架子來倒是有模有樣的。

    柳生眼見菡瑾起身,要引柳父去會客室,她的眼神卻越來越冷,絲毫不見喜色,深覺自己不應該在場,本來也沒有其他意思,這般無聲無息地待在一邊,倒有些不識趣了。打定主意之後,他連忙上前說道:“菡瑾,我離開宴會廳也有一段時間了,出來時沒跟爺爺說起一聲,若是沒事,我先回去了。”

    菡瑾自然知道此時柳生在場並不合禮數,無奈想到自己將要面臨和父親獨處的尷尬,索性就當做不知道這件事了。聽到柳生的話時,菡瑾猶豫片刻,欲言又止,終是開不了口讓他留下,思來想去,只得點頭應允:“嗯,柳生哥哥再見……代我向柳生爺爺問好……”

    “嗯。”

    菡瑾引著父親,穿過彎彎曲曲的石子小徑,也不說話,只顧埋頭往前趕。可能是心中浮躁的緣故,想要擺脫現下這種狀況的想法愈來愈濃烈,腳步有些急促。

    柳父開始時一直在盤算著待會兒如何開口跟柳老爺子談投資的事情,也沒在意。是以趕到會客室時,才發覺自己有些喘。心中裝著大事,聯想到之前老爺子對他不要出現在菡瑾面前警告,在會客室坐定的那一瞬間,居然生生駭出了一身冷汗。

    額頭汗水滲出,柳父下意識地抬頭,卻看見女兒正在給他沏茶,心中一動,立刻想到方法,從她這邊下手。老爺子對這個孫女向來寵溺,已經到了言聽計從的地步,如果他對這個女兒利用得當,老爺子消氣自然不在話下,說不定還能說服他老人家。

    想到這裡,柳父放低了聲音,作出一副慈父狀:“小瑾,聽說你受傷了?身體怎麼樣了?好點了嗎?”

    菡瑾捧著杯子的手抖了一下,幸好杯中水不多,沒有溢出來。定了定神,她將杯子遞給父親,淡淡道:“已經好了,多謝父親關心。”

    柳父接過杯子,原本準備的那些感人肺腑的關心之詞在那句淡淡地“謝謝”之後,被噎在了喉嚨口,看清了女兒臉上的表情,不悲不喜,卻看不出一絲情緒。他略驚一下,忙岔開話題:“這幾年你怎麼一直沒有回家來看看爸爸?雖然是和爺爺住在一起了,也要常回家!要不這樣吧,過幾天等爸爸把公司的事情處理完了,接你回家住幾天……”

    柳父滔滔不絕地說著自己的想法,卻始終等不到女兒接話。原本構想好的,若菡瑾同意,他就接她回家,只是,要在他“忙完”公司大事之後。女兒冷淡的反應不在他預期中,明明剛才見到他時,還是很高興很敬重他的。

    “你……覺得……怎麼樣?”柳父心裡有些沒底了。

    “無所謂,到時候再說吧!”

    菡瑾不慌不忙,柳父卻有些急了,一張臉憋得通紅,也不知是不是氣的。他“嘭”地一聲把杯子重重地砸到了擺放茶碗的小幾上,正欲發作,會客室的門卻在此時被拉開了。

    柳爺爺站在門外,居高臨下地看著房間裡的兩人。

    柳父心中咯噔一下,默念著:這下完了,原來還想著討好女兒的,這會子反倒是弄巧成拙了。

    剛才那聲音極響,菡瑾反倒覺得不是壞事了,至少可以不用跟爺爺說些有的沒的,在人背後嚼舌根她一向是不喜歡的,更何況開始嚼自家父親那些破事。

    她起身,對著爺爺欠身行禮,道:“爺爺,父親似乎找您有事相商,菡瑾先退下了。”

正文 望月(三)

    菡瑾合上門,深吸一口氣。一時間,竟有些怔忪,只是愣在那裡。

    早川管家站在身後,看她那個樣子,忍不住出聲“小瑾,你怎麼了?”

    “啊,”菡瑾轉過身,眨了眨眼睛,“我沒事,早川爺爺。如果爺爺問起來,讓他不要擔心。”

    “好的。”

    在宴會廳兜了幾圈,還是不見跡部,心中記著父親和爺爺談話的事,老是心不在焉,三番兩次走神,到後來愈發煩躁起來。

    等著爺爺重新回來招呼客人之後,菡瑾找了個藉口,又逃了出去。

    也不知轉過了多少地方,她只是漫步目的的走著,等她醒過神來的時候,竟然又回到了逛逛和柳生一起喝茶聊天的地方,讓人意外的是,柳生竟然也在那裡。

    菡瑾瞪大了眼睛,吃驚地叫了出來:“柳生哥哥?”

    柳生突然聽到有人喚他,轉過頭,看見來人,也愣了一下:“菡瑾。”

    “你怎麼在這裡?”

    柳生靠在石桌上,樣子看起來沒有了初時那般拘束,聽到菡瑾這麼一問,也不由得露出了苦笑:“裡面太悶了,出來透透氣。”

    菡瑾了然地笑。出於默契,也是一種說不清的感覺,菡瑾並沒有去問對方為什麼還在這個地方。

    雖然對方什麼都沒說,但是柳生還是感覺到,她並沒有剛才聊天時那麼開心了,舉手投足間,滿是心事和不安。想來和剛才柳父的拜訪不無關係,他憶起菡瑾當時的樣子,不免有些擔心起來:“菡瑾……你……沒事吧?”

    “沒事。”菡瑾笑笑,也不去看他,垂下頭,淡淡道,“我能有什麼事呢?”橫豎也就是那樣唄……

    “這樣啊,”柳生一時竟不知道如何對答,加上方才那個問題卻有些唐突,忙掩飾道,“沒事就好。”

    菡瑾並不是什麼不識趣的人,也能感覺到柳生的好意,只不過,剛剛傷口被人撒了鹽,任誰都會有些提不起興趣來應付,被安慰之類的,真的是不適合她的。

    她抬起頭,看著天空中發呆,想著以前和父親一家子在一起時的點點滴滴,那些讓人痛苦的事,那種在絕望中還期待著的感覺,現在,都過去了啊!她再也不要仰人鼻息,再也不要餓肚子,再也不要怕得罪妹妹而招致毒打了。

    “柳生哥哥……”

    “嗯?”

    “今晚的月亮,好大好圓啊!”

    “嗯。”

    “輝夜姬在上面看著我們吧?”

    “菡瑾信這個?”

    “不是,我怕我現在的幸福哪天會像輝夜姬一樣一去不復返哪!”

    柳生一驚,沒再說話,也抬起頭,望著天空發起呆來。

    有些事情,只有當事人自己看開了,才能解脫吧。他畢竟,只是一個外人啊!現在這個時候,說什麼都是多餘的。

    宴會散場時,已是臨近午夜了。送走最後一個客人,菡瑾幾乎要虛脫了。她靠在柱子上發呆,直到爺爺回房時,看見她。

    爺爺倒是一點都不吃驚,見到她時,只是隨意一瞥,道:“走吧,隨我來。”

    其實菡瑾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來找爺爺,她垂著頭,跪坐在地上,拳頭握緊又鬆開。

    聽得一聲歎息,抬起頭時,爺爺正滿臉溫柔地看著她:“小瑾,你這又是何苦呢?”

    菡瑾覺得周身一暖,就要哭出來,她哽咽著:“爺爺……我……我不知道要怎麼辦……我該怎麼對他啊……我恨他,好恨好恨……只是,他是我的父親……我怕大家會罵我,罵我不孝……”

    “小瑾……”

    “不,爺爺,你聽我說……我真的很壞,我討厭父親……我看見他的時候,真的很想沖上去,罵他,打他……我不明白,上天為什麼不公平,他們一家人害死了媽媽,為什麼還能過得這麼開心……他憑什麼用那種口氣跟我說話,他不配做我的父親……為什麼,為什麼他做了這麼多錯事,卻沒有報應……他每次來求爺爺幫忙,我都會想,要是爺爺不幫他就好了……但是,這些話我都不敢說出來,怕爺爺會看不起我,嫌棄我,罵我惡毒……可是,我真的好不甘心哪,我不甘心……”

    柳爺爺在那一刻愣住了,看著已經泣不成聲的孫女,他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羞恥。一直以來,他都錯了。他以為,只要給了菡瑾物質上的滿足,關心她,愛護她,她就會慢慢好起來,忘記那些不愉快的過去。但是他忽略了,這種痛苦,並不是任何人都能經歷的,經歷過的人,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遺忘的。他憤怒著自己兒子對孫女做的那些錯事,看起來是在維護孫女,卻從來沒有想過要做出什麼實質的懲罰,每次只要兒子事業上遇到什麼困難,他還是會幫助他。所以,菡瑾會不安,會痛苦。其實,真正虛偽的人是他自己。

    “爺爺,對不起……”

    “小瑾,該說對不起的是爺爺。”

    “爺爺……”菡瑾抬起頭,不解地看著爺爺。

    “小瑾不需要不甘心,”柳爺爺微笑著,輕輕撫摸著孫女的腦袋,“小瑾想做的事,就大膽地去做吧!”

    “可是,爺爺……”

    “沒關係的,”柳爺爺打斷她,“即使是和你父親有關,也沒關係的。沒有人會嫌棄小瑾的,小瑾是爺爺最重要的人,只要是小瑾想做的事,爺爺以後都會支援,不管是什麼。”

    第二天一早,柳父就接到了早川管家打來的電話。心下疑惑,之前父親都是直接讓人送支票給他的,這回卻要他再次一去本家,莫不是還有什麼事情交代?

    雖然事情是有些匪夷所思,只是在巨大利益的誘惑下,柳父還是決定去走上一遭。畢竟,父親對他意見頗多,卻也沒有哪次為難過他。

    這次管家引他進的地方還是那間小會客室,推開門,不見老爺子的蹤影,卻看見了昨日讓他氣憤不已的女兒,背對著他,站在窗口一動不動。

    柳父原本緊繃著的神經一下子鬆弛下來了,他隨意坐下,為自己倒了杯茶,猛灌幾口,才問道:“你爺爺呢?”

    “爺爺去跡部家拜訪了。”

    “什麼?!”柳父有些惱了,“那他把我叫過來幹嘛?”

    菡瑾慢慢轉過身,奇怪地看著他:“你是不是搞錯什麼事了,叫你來的是我,不是爺爺。”

    柳父正欲罵出聲來,冷不丁撞上了女兒的眼睛,冷冷地,不帶一絲溫度,看著他的樣子,絲毫不像是在看活物,他不由得打了個寒顫,腦子一下子清醒過來了。

    “你爺爺有什麼話要你轉告我?”

    “沒有,爺爺沒什麼話要對你說的。”

    “那你……”

    菡瑾走幾步,在柳父面前跪坐下來,隨手拾起身旁的幾張紙,遞了過去。

    柳父看了她幾眼,憤憤地接過,隨意掃視幾眼之後,臉立刻變得慘白一片。

    “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菡瑾端起茶碗,輕啜幾口,道:“就是那個意思。”

    柳父站起來,指著菡瑾,大吼起來:“我什麼時候要求柳家投資了?為何半年內不盈利事務所就要歸柳家所有?”

    菡瑾眼皮也不抬一下:“這只是在商言商而已,至於柳家投資,爺爺每年貼給你的錢,不是假的。我們家不是慈善機構,就算是慈善機構,倒貼你這麼多年,也差不多了吧?”

    “你……”柳父語塞,“我要見父親。”

    “爺爺不會見你的,這件事情,他已經全權交由我負責了,你不知道嗎?”

    “你這個逆女,我是你父親,你居然敢用這種態度對我說話!”

    菡瑾放下茶盞,突然大笑起來:“哈哈,父親,你覺得這好玩嗎?我覺得,你既然一直都沒有把我當成女兒看過,何必再在這個時候,用這種無聊的父女關係來跟我套交情呢?”

    “你……你這個……”

    “父親,不要再這樣了,為自己保留點為人父的尊嚴吧,我真的是很失望呢,如果你還能有擔當一點,我說不定還會心軟,想不到啊,直到這個時候,你還在強調你是我的父親……”菡瑾自嘲地笑了起來,“你也不要再罵什麼了,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訴你,我現在是柳家的繼承人,這件事,我說了算,不會再有轉還的餘地了。至於你反復強調的我們之間的父女關係,真是對不起了,我可是從來沒有從你那裡感覺到過一絲父愛啊!”

    柳父挫敗地坐倒在了地上。

    菡瑾站起身,撫平衣服上的皺起,輕聲道:“父親,你知道嗎?其實,我一直都很看不起你,真的!為什麼你會有那種可笑的想法呢?你是我的父親,我就活該被你和你的家人作踐嗎?你們真是把我想的太美好了啊!我柳菡瑾,可從來不是那樣的人哪!”

    所以,收起你們那副長輩的嘴臉吧,我已經忍不下去了呢!

正文 如果(一)

    跡部帶著樺地走進學生會辦公室的時候,菡瑾已經坐在裡面了。他挑了挑眉,並沒有說什麼。鑰匙之類的東西,並不是他一個人壟斷的。除了他手裡的那一串之外,還有就是某位最近愈發不華麗的忍足侑士君的了。毫無疑問,這件事絕對是他老人家的傑作。

    菡瑾坐在沙發上,兩眼怔怔地盯著自己手裡的鑰匙,其實思緒早就不知道飛到哪裡去了,連跡部進來都沒有發現。

    等她回過神的時候,跡部已經在她對面坐了不知道多長時間了。樺地站在跡部身後,也隨著跡部一起盯著她。

    菡瑾愣了愣,馬上意識到自己剛才又走神了,忙笑著打哈哈:“跡部君,不好意思,剛才走神了……”

    跡部摸了摸眼角的淚痣,辨不出喜怒,隨口答道:“啊。”跟著不經意地回頭,對樺地說:“KABAJI,你先去網球場訓練,本大爺待會到。”

    “WUSHI!”

    門“嘭”地一聲關上了,房間裡又恢復到了原來的安靜。

    菡瑾等了半天,只等來了他一聲不冷不熱的“嗯”,也就不想再貼上去自討沒趣了。剛這麼想完,跡部那邊卻又說話了:“鑰匙是忍足給你的?”

    “啊,是侑士哥哥給我的。”菡瑾點頭,“我們約好了,下午一起去新開的遊樂園玩。”

    “新開的遊樂園?”跡部頓了頓,“本大爺怎麼不知道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不華麗了?”

    菡瑾自然聽出了他言語中的諷刺意味,諷刺她幼稚,她只是聳了聳肩,倒是沒想之前那樣一笑置之,而是直接回擊了:“跡部君,你不是一向都認為我很不華麗的嗎?”所以,你今天這一問是多此一舉了。

    跡部原本是覺得她不會回答他的了,畢竟,敷衍了事,特別是喜歡敷衍他,一向是她最喜歡幹的事情,卻想不到她突然冒出來這麼一句,乍聽之下,還真有點噎住他了。只不過,他也只是小小地驚訝了一下,下一刻也就平靜下來了。他轉過頭,菡瑾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只聽到他似乎輕輕地低估了一句:“你有這種認知就好。”

    今日的菡瑾似乎心情特別好。跡部也看出來了,只是出於禮貌,遲遲沒有發問而已,當然,其中也不乏想讓對方自己開口的賭氣想法。只是,他不是忍足侑士,而他和菡瑾的關係,還沒有到能讓她相信、主動談心的地步。如果想知道實情,只有自己主動發問。總之,儘管對現在的這種情況很不滿意,卻也實在是無可奈何。他清了清嗓子,問道:“你今天心情很好?因為要和忍足去遊樂園?”

    “嗯,怎麼說呢?”菡瑾歪過頭,“應該是這樣的,我今天心情是很好,所以才要和侑士哥哥去遊樂場。”她停頓了一下,似笑非笑地看著跡部:“之後你是不是想問我,為什麼這麼開心?”

    跡部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本大爺只是好奇,你今天的好心情,是不是跟昨天柳爺爺提到的那件‘了不起的事’有關?”

    “了不起的事嗎?”菡瑾臉上的表情有些淡下來了,她訥訥地重複了一遍,才開口,“爺爺真的這麼說嗎?”

    “嗯。”

    菡瑾抬起頭,微笑:“是這件事情呢!跡部,你知道嗎?我昨天第一次表達出了我心裡的想法,很開心哪!不是戴著面具,一味的躲藏、回避之類的,而是按著心裡的想法去做事。”

    跡部雙手環胸,眼神莫測地看著她,他沒有接她的話。這個時候,他比誰都清楚,她只是想要一個傾訴的物件。

    “當時的情景,我曾經在心裡想像過很多次,直到真的出現,我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想了太多,我都快分辨不出那究竟是不是在做夢了。他走了以後,我就癱倒在了地上。我終於說出來了,那些心裡的話,還有我對他和他的家人的恨意。那種快意的感覺不是騙人的,我意識到不是夢的時候,真的好想放聲大笑。那才是我自己,雖然很醜陋,很邪惡,可是,真的很開心呢……”

    這是他們認識以來,菡瑾說話最多的一次,喋喋不休,語無倫次地講著,跡部在旁邊耐心地聽著,通過她那些支離破碎的話,努力想拼湊出一個完整的事情經過來。柳家的事情,他知道的遠遠要比外面謠傳的那些多得多,除了爺爺知道的那些,其中也不乏他自己調查到的。菡瑾對於他來說,是一個太特別的存在。特別到,他也琢磨不清,自己對她到底是什麼感覺。說愛,似乎還達不到這個程度,而且以他們現在的年紀來說,說這個還太早。只是他每次看見忍足和她親昵地膩在一起的時候,他會嫉妒,會生氣。忍足是她嘴裡永遠都是“侑士哥哥”,而他,卻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了“跡部君”。

    跡部不知道她是怎麼想的,但是,他知道,他們之間的關係,絕對不是她經常掛在嘴上那聲“跡部君”那麼生疏。或許連菡瑾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她是在故意地疏遠他,企圖用這些稱呼阻止自己向他靠近。只是,有時候,有些感情,是不能控制的。

    待忍足推門而入,看到的就是這樣一番景象:菡瑾在那裡一邊笑一邊嘰嘰喳喳地說著什麼,跡部坐在正對著門的沙發上,很認真地聽著。房間裡充斥著菡瑾的笑聲,叮叮咚咚如泉水流動一般,讓人忍不住心情愉悅。

    跡部先看見他,忍足對上跡部的視線,也沒有被發現的不好意思,只是笑笑:“菡瑾,跡部,你們在說什麼?看起來聊得很開心啊!”

    跡部扯了扯嘴角,不回答。

    菡瑾回過頭,看見忍足,想到之前自己拖著跡部嘻嘻哈哈說個不停,絲毫不顧對方的意願,臉上就忍不住紅了。真是太失禮了,她那種瘋瘋癲癲的樣子,跡部以後肯定更加不待見她了。菡瑾垂下頭,懊悔不迭:“侑士哥哥,是我纏著跡部君在說話。跡部君,真是不好意思了,你來學生會辦公室,一定是有什麼重要事情的吧?我耽誤你的時間了……”

    忍足摸了摸她的頭,似笑非笑地看著跡部,跡部被他看得渾身不舒服,別過頭,硬著聲音說:“沒事。”

    忍足是來帶菡瑾去遊樂場的,因為她突發奇想,想要去那裡,忍足自然不會拒絕。

    菡瑾從沙發上站起來,拉平裙子的褶皺,笑吟吟地說:“侑士哥哥,我們出發吧!”

    跡部跟著站起來,準備送客。

    菡瑾走到門口了,突然回過頭,輕聲說:“跡部,謝謝你。”

    跡部愣了一下,再抬頭時,菡瑾已經不見了。

    忍足站在那裡,背對著他,握著門把手,歎了口氣:“你們兩個人,這種貓捉老鼠的遊戲要玩到什麼時候?跡部,再這麼拖下去,情況對你可是很不利啊!”

正文 如果(二)本章完結

    菡瑾站在走廊的那頭,循著地板上的格子,有節奏地左右踩著,嘴裡哼著不知名的小調。聽見身後的腳步聲,回頭時正好看見忍足站在她身後。她連忙轉過身立正站好,笑:“侑士哥哥,你和跡部君講完話了嗎?”

    忍足點頭,揉亂她一頭的柔軟的頭髮:“嗯。”

    菡瑾拉住他的手,蹦跳著,往前面走:“太好了,侑士哥哥,我們走吧!”

    跡部站在窗口,看著菡瑾拉著忍足,說說笑笑地往前走。恰好這個時候忍足轉頭朝他看過來,兩個人的視線碰到了一快,只是幾秒鐘時間,忍足就裝作不經意地別過了頭。

    耳邊似乎還回蕩著忍足離開之前說的那句話:跡部,我暫時就幫你看著小瑾,我等著,你從我手上,把她接過去。

    跡部摸了摸眼角的淚痣,冷哼一聲,轉身離開窗前。

    遊樂園裡。

    菡瑾站在樹蔭下,抬起頭,望向遠處的摩天輪,對那一個個小格子感覺好奇不已。

    忍足買霜淇淋回來的時候,就看見了這一幕。他輕笑出聲,將霜淇淋舉到了菡瑾面前,阻住了她的視線。菡瑾猛地回過神,接過忍足手中的藍莓霜淇淋,舔了一口,冰涼的感覺在唇齒間彌漫開來。她伸出手,手指指向摩天輪的位置:“侑士哥哥,我們去坐那個吧!”

    忍足把她被風吹亂的頭髮理好,別到耳朵後面,他輕輕地摸著她的腦袋,語重心長地對她說:“小瑾,那個侑士哥哥可不能陪你去坐。”

    “為什麼?”菡瑾咬了一大口霜淇淋,凍得直吸氣。

    “因為啊,”忍足笑得別有深意,“那是將來小瑾要和你最重要的人一起坐的。”

    “最重要的?”菡瑾重複道。

    “嗯,一個會一直陪著小瑾的人,會發誓永遠保護小瑾,愛小瑾。”

    菡瑾盯著自己的腳尖發呆:“會有……這樣的人嗎?”

    “在胡說什麼呢?”忍足敲了敲她的頭。

    “沒……”菡瑾使勁搖了搖頭,“侑士哥哥,我們下一個去哪裡?”

    其實,她想說,可能這輩子,都不會有這樣的人出現了。她不敢再期待了,她怕期待太多,最後又是一場空。

    她很容易知足,現在這樣,愛她和她愛的親人,親密的朋友,平靜的生活,她已經很滿意了。如果能一直一直這樣走下去,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呢?做人不能太貪心啊!

    菡瑾上課的時候,莫名其妙地接到了一條短信。因為是自習課,雖然調了震動,還是讓不少人聽見了。在眾人或責備或好奇的注視下,菡瑾手忙腳亂地拿出了手機,才按下解鎖鍵,震動卻停了。

    菡瑾羞惱地看著上面顯示的名字,心中突如其來的孩子氣佔據了大份兒,忍不住暗暗罵跡部,為何偏偏要選這個時間發資訊。她按下確定鍵,大少爺的短信一如他的人一樣囂張,“下午來網球場”幾個字讓菡瑾頓時有些無語,又氣又好笑,氣的是他那萬年不變的祈使句式,笑的是不知他是根據什麼如此篤定,她就一定會答應他。

    合上手機,菡瑾繼續看書。跡部的短信不是來徵求她的意見的,而是直接下達的命令,她回不回短信都他都不會在意。

    下午最後一節課上完,老師宣佈下課。接下來是社團活動時間,沒一會兒,班上的人就走空了。菡瑾抬起手看了看時間,看著指標所指向的地方,不由得歎了一口氣。手機沒有響,自上午那條短信之後,跡部就再也沒有聯繫過她。那樣一條沒頭沒腦的短信,讓她有些傷腦筋,不去又怕他有重要的事。

    菡瑾合上書本,站起身收拾書包,無論如何,還是去一趟吧。

    網球場依舊是人山人海,菡瑾站在人群外。不得不說,跡部還真是約了一個好時間,就現在這種情況,她根本就連網球場的邊都碰不到。在外面轉了一會兒,最後沒法,還是得給跡部掛電話。

    電話響了半天都沒人接,網球場邊的聲浪卻一陣高過一陣。菡瑾起初沒在意,聽到後來,才發覺那些女生嘴裡嚷嚷著的名字正是跡部,諸如“跡部學長好帥啊”、“跡部學長剛剛那個球打得真好”之類的,只傳達出了一個信息,那就是跡部正在球場打球。

    菡瑾放下手機,略一思索,轉身走到旁邊的草地上。靠著大樹,坐在樹蔭下,開始看書。

    跡部打完球,接過樺地遞上來的毛巾,擦拭臉上的汗水,一抬頭,看見樺地手上還拿著他的手機。跡部挑了挑眉,隨口猜測道:“是那個丫頭的電話?”

    樺地看著跡部,應道:“WUSHI!”

    手機上唯一的一通未接電話,顯示的正是菡瑾的名字,時間就在十幾分鐘之前。跡部按下了回撥鍵,嘟嘟幾聲之後就被接通了。

    “喂,你好,我是柳菡瑾,”電話那頭傳來她柔軟的聲音,“是跡部君嗎?”

    那些後援團女生的加油聲在球場外和電話裡同時響起,一遠一近,猶如雙重奏一般,異樣的感覺讓跡部不由得蹙起了眉:“你在網球場?”

    “沒有啊……”菡瑾囁嚅著,不知不覺中,口氣裡帶上了埋怨,“你們網球社的防守就像是銅牆鐵壁一樣,我可沒這個本事沖過防線。”

    跡部嘴角微微有些上揚,抬高了聲音,朝球場門口望去:“那你在哪裡?”

    “在球場旁邊的樹蔭下。”

    “待在那裡不要亂跑,本大爺馬上就出來。”

    菡瑾看著書上的字發愣,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球場方向的呐喊聲更大了,還時不時夾雜著女生尖著嗓子刻意發出的叫聲。等她抬頭時,只見網球場門口方向一陣騷動,你推我我推你,硬是讓出一條道來。

    菡瑾定了定神,仔細看時,跡部正從裡面走出來。他穿著白色的休閒服,兩隻手插在口袋裡,頭微微昂起,舉手投足間,頗有些王者的傲氣在裡面。待他走近了,她才看清了他頭髮上滴著的水珠。想來是運動完之後剛洗澡,空氣裡還能聞到一股清新的氣息,淡淡地,讓人有些迷醉。菡瑾像是中毒了一般,直直地盯著他發呆。

    “怎麼了?沉醉在本大爺華麗的美技下不能自拔了?”跡部笑出了聲。

    菡瑾猛地警醒過來,被他這麼一調侃,臉一下子紅了起來,結巴道:“跡部君……這樣說話,太不禮貌了吧?”

    我是本來可以不出現但為了區分昨天和今天更新的分割線

    對跡部這句自戀又囂張的口頭禪已經不滿很久了,無論如何,對著女生說出這樣一句話,在任何一個場合,都是很不禮貌的表現。雖然他有這個資本。不過跟他不熟悉的人,難免會留下輕佻的印象。

    跡部對這些話話不以為意,菡瑾的樣子已經讓某些事情昭然若揭了,至少,她對他並不是毫無感覺就是了。這個認知讓跡部心情大好,忍不住有了些邪惡的小心思,他俯下身子,湊近她,輕聲笑著:“難道剛才你沒有盯著本大爺發呆嗎?還是,本大爺有說錯什麼?”

    “你……”菡瑾今兒個算是見識到他的惡劣程度了,她環顧了一下四周有意無意望向他們這邊的人,又將到嘴的話給咽了下去,此時此刻可不是針鋒相對的時候。她深吸一口氣,話鋒一轉,忽略掉那兩個讓她尷尬的問題:“那麼,跡部君,你今天找我來,應該不只是為了來調侃我、看我笑話吧?”

    陽光透過層層樹葉,落下斑駁的影子,錯落有致地灑在菡瑾身上。跡部站在她跟前,眯起眼睛打量她。菡瑾手裡還捧著來不及收起的書,仰起頭,一臉認真地看著他,眼神裡滿是倔強。從小一起長大,跡部不是不知道,很多時候,她給人成熟懂事的表像,鑽起牛角尖來,卻比誰都幼稚。就像現在。

    “也沒什麼特別的事,”跡部直起身子,居高看她,“只是想帶你去個地方而已。”

    菡瑾一愣,竟忘記了拒絕,脫口就問:“去什麼地方?”

    跡部的表情高深莫測:“去了就知道了。”

    跡部伸出手,菡瑾眨了眨眼睛,歪過頭想了想,情不自禁就跟著伸出了手。跡部一俯身,一把拉住了她,將她輕輕地拽了起來。

    他的手上因為常年打網球,已經有了繭子,菡瑾觸到他的時候,感覺手心被磨得微微發癢。她手抖了抖就要縮回去,沒想到卻被他握得更緊了。

    她被他拉著,慢慢往前走,心裡覺得彆扭極了。

    “跡、跡部……”

    “嗯?”

    “你還沒說……我們到底要去哪?”

    “……”

    “不能說嗎?”

    “……”

    跡部的突然離場,分散了後援團的注意力,不少女生離開了鐵絲網,倒是讓忍足可以微微看到草地那邊的情形了。

    直到菡瑾被跡部拉著走掉,忍足才松了一口氣,不管怎麼樣,跡部也算把他的話聽進去了吧!認清了自己所想要的,才能直接出手。

    菡瑾的身份,決定了她有更多的選擇權,卻少了很多自由。他們三個是從小一起長大的,說他是私心也好,是其他也罷,只能說,在他看來,所有人中,最適合菡瑾的還是跡部。

    哎,不管怎麼樣,跡部總算是走出這一步了。

正文 如果(三)

    菡瑾直到被跡部帶上車,也沒從跡部嘴裡套到話。車子發動了,駕駛座和後面的隔板也升了起來。從頭至尾,菡瑾就像在演獨角戲一般,一個人說個不停。等她回過神的時候,已經和跡部一起被關在一個小空間裡了。

    跡部坐在她的對面,一臉玩味地看著她,菡瑾被他看得渾身不舒服,索性把頭一扭,也不說話了。雖然心裡沒底,橫豎跡部也不會把她賣了,最多就是不知道目的地,心裡頭有點慌而已。

    “本大爺母親從英國回來了。”

    菡瑾愣神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他是在說美紗阿姨的事。之前都沒有預兆,一下子聽說她已經回到日本了,還真是吃了一驚:“不是說……年底才回來嗎,怎麼就……”

    跡部哼了一聲,換了個坐姿,口氣有些不善:“和父親吵架了,鬧離家出走,逃回來的。”

    “啊!”乍聽到這種家務事,菡瑾有些窘迫,也不好意思多問,只得訕訕道,“叔叔阿姨的感情一直都這麼好,真是讓人羡慕啊……”

    跡部摸了摸淚痣,看了她一眼,應道:“嗯。”

    菡瑾被跡部夫人的事情轉開了心思,沒再過多糾纏去哪裡的事情。等車子停下來,她下了車,才發現原來眼前是家名牌衣服店。她挑了挑眉,該說她一點都不瞭解跡部嗎?居然有這麼好的心情,想到帶她來女裝店挑衣服。

    她的手挽著跡部的手臂,店門打開的一瞬間,服務員親切可人地聲音傳來,在她看清店裡坐著的那個貴婦那那一刻,感覺自己的身子有了片刻的僵硬。

    優雅的貴婦漫不經心地翻閱著時尚雜誌,聽見服務員的聲音,抬起頭,露出了一個美麗的笑容,朝她招手道:“菡瑾你來了啊,快點到美紗阿姨這裡來。”

    “美、美紗阿姨?”果然,跡部家的人,都是不按牌理出牌的。菡瑾對這突如其來的一幕有些適應不良,猛地回過神來,連忙找站在自己旁邊的人興師問罪。

    跡部看見她瞪得圓圓的眼睛,覺得很有趣,他裝作嚴肅地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本大爺剛才不是告訴你,母親回日本了嗎?”

    “可是……”菡瑾這才搞清楚他提到這件事的用意,心中篤定他就是在惡作劇,卻也無可奈何,掙扎著辯解道,“可是……怎麼這麼快……我是說,美紗阿姨要見我,你就不能先告訴我一聲嗎?突然間就……我……”

    跡部不以為意,湊近她:“那你告訴本大爺,現在知道和之前知道有什麼區別嗎?”

    “是沒區別,只是……”菡瑾被他噎著了。

    兩個人的互動在另一頭的跡部美紗看來,無疑就是在打情罵俏,菡瑾挽著跡部,兩個人湊在對方的耳邊竊竊私語,說笑間還時不時打打鬧鬧。眼看著兒子嘴巴咧開的弧度越來越大,笑得越來越大聲,那囂張的樣子,讓她這個做媽的玩心大起,想要上去摻和摻和,逗逗他。

    “景吾,在和小瑾聊什麼呢?”她合上雜誌,嘴邊勾起一抹輕笑,“聊這麼開心,連我這個媽都被忘在一邊了啊!”

    菡瑾的臉刷得一下紅了,本來在說的話也被打斷了。她抬起頭,偷看跡部,他倒是一臉鎮定,聽見自家母親這麼一說,反而把頭抬得高高的,像是挑釁一般,不緊不慢地說:“你若是羡慕,可以回英國去找父親。”

    菡瑾只覺眼皮一跳,跡部這句話一說,她倒是什麼害羞之類的想法都被沖散了,連忙出聲企圖轉移話題:“美紗阿姨……你不要誤會……”

    只是,似乎她還是遲了一步。

    “跡部景吾,你這個不孝子!你……”

    美紗阿姨還是被惹火了。

    好不容易安撫住了跡部夫人,菡瑾還沒來得及鬆口氣,就被她給拉進了試衣間。跡部夫人一改之前的優雅,反而笑得一臉算計,手上拿著一條雪紡的白色裙子,讓她試穿。

    菡瑾還是沒有弄清狀況,又不好拂了長輩的意,只好順著跡部夫人開始試衣服。每試一件衣服,跡部夫人就把她推出去給坐在外面的跡部景吾鑒賞一番,讓他提意見。起初菡瑾還有些不好意思,到後來,次數多了,她就麻木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菡瑾只能靠旁邊已經試穿過的衣服堆,來大概推測時間。等她臉上終於露出疲憊的神情,跡部夫人才停了下來。

    最後留在身上的是一身白色小洋裝,很簡單的設計,最貼近菡瑾這個年齡段的女孩子。跡部美紗拉著菡瑾轉了一圈,忍不住暗自讚歎自己的好眼光。菡瑾的皮膚偏白,這會兒可能是因為試的衣服有些多了,有些累了,臉上還染上了一抹可人的紅暈,讓人在旁邊看著,覺得就像是洋娃娃一樣。

    跡部美紗打開試衣間的門,把她帶了出去。

    門外,跡部不知何時也把剛才一身的休閒裝扮給換下了,穿上了出席宴會的正裝。菡瑾迅速看了他一眼,低下頭,心中暗暗揣測跡部夫人這番舉動的意思,卻還是茫然找不到頭緒。

    跡部看見菡瑾的打扮,眼中閃過一絲異樣,瞬間又恢復了平靜。菡瑾感覺到了跡部的注視,更加不自在了,手裡把玩著系成蝴蝶結的衣帶邊,默不作聲。

    跡部美紗看了看時間,雖然不想打破這兩人之間的氣氛,只是條件不允許了。她揮了揮手,叫來服務員,吩咐道:“把剛才試過的衣服全部打包,送到柳家去。”

    “美紗阿姨……”菡瑾被她的大手筆嚇得一驚,連忙擺手阻止,“這麼多衣服,我穿不完的,而且……很貴的……”

    柳家老爺子生活向來節儉,基於在父親家生活的經歷,菡瑾自小就沒有大手大腳花錢的習慣,今天跡部夫人這陣仗,還真是讓她有些適應不良了。畢竟兩家雖是世交,但是無功不受祿。

    跡部美紗聽出了菡瑾話裡婉拒的意思,自然不會善罷甘休,本來都是計畫好的,可不能出什麼岔子。她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笑著說:“小瑾這話說的,阿姨早就把你當一家人看了……這店是阿姨開的,以後菡瑾想穿什麼衣服,儘管來拿……”

    早把你當一家人看了,而且,遲早是一家人。

    跡部美紗看了看自家兒子,露出了一個得意的笑,她執起正在那兀自想要推拒的菡瑾的手,打斷她:“好啦好啦,小瑾不要再推辭了,大不了過幾天你來看阿姨的時候,多給阿姨帶點禮物……而且,阿姨還想要小瑾幫個忙的!”

    菡瑾抬起頭,問道:“什麼事我可以幫上忙的嗎?”

    “是這樣子的,今天景吾要去參見一個很重要的宴會,小瑾能充當一下他的舞伴嗎?”

    “啊?”

    “如果不願意……”

    “沒有沒有,美紗阿姨,我願意的。”

    很多時候,跡部景吾雖然不想承認,但是他的母親跡部美紗,確實是個很有手腕的人。

    當跡部帶著菡瑾出現在所謂很重要的宴會的大廳時,又成了全場的焦點。

    這是公開場合,他們的出現,在有些人看來,無疑是在向大家宣示一件事情。

    “姓柳的老頭子,剛才誰還說自家孫女和跡部家小子沒關係的?這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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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如果(四)(已完)

    柳家老爺子被這麼一問,半天沒吱一聲。孫女不喜歡這種無聊的宴會,十次有九次都會推掉,今天早上她上學之前,他跟她提過這件事,詢問她的意願,她很肯定地推掉了。當時也沒多想,碰上幾位好友問起自家孫女時,他也是很自然地就說出了情況,誰想到這會子他家菡瑾會突然出現在這裡,還是和跡部家的小子一起來的。

    眼看著自家孫女陪著跡部家的小子,在人群中穿梭,禮貌地跟大家打招呼,柳老爺子心裡真是有些不好受了。他老頭子叫了她不願意來,卻陪著外面的臭小子過來了,這叫什麼事兒!存心讓他不舒坦。

    柳生爺爺吹鬍子瞪眼地質問柳老爺子,誰想到對方也是一臉茫然,非但沒有給他什麼答案,反倒是自己一個人待在一邊糾結不已,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的。這讓柳生爺爺自討了一回沒趣。得得得,既然這樣,不知者無罪,那他就不去計較了。

    撇撇嘴,柳生爺爺沒好氣的轉身,正準備換個地方轉轉,沒想到一回頭,卻看到了跡部那個老頭子,站在不遠處,很開心地笑著,臉上滿是得意。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柳生爺爺又看見了跡部家那個臭小子和柳家小瑾金童玉女的搭配。這讓他頓時像找到了冤大頭一般,心中所有的不平和怒意找到了宣洩口。

    這件事,肯定跟跡部這老傢伙脫不了干係!

    越想越不服氣,柳生爺爺看了看身邊還兀自沉浸在自己世界裡的柳爺爺,計上心頭,沒道理你和你家孫子公開作弊,還不讓別人有意見的。怎麼說,柳家小瑾也沒綁定在你們家,鹿死誰手還不一定呢!

    跡部爺爺知道自家兒媳這次從英國回來,肯定會把這一池水攪得混混的,讓孫子趁勢摸魚,只不過沒有料到,她動作居然這麼迅速,快得讓他都有些招架不住了。冷不丁看見自家孫子和未來准孫媳手挽手的親密身影,他差點以為是自己老眼昏花了。

    這麼多年過去了,柳家老頭那邊,一直都吊著他,不拒絕也不肯定地答應。他頭一次感受到好友的固執和狡詐,真真是滴水不進,怎麼樣都撬不開他的嘴。雖然知道他也是為了自己的孫女未來考慮,在感情上他理解他,在其他方面,他卻無法苟同。無論是家世還是人品,柳家無疑都是最好的聯姻對象,只不過,時間拖得越久,越讓人感覺不踏實。到時候若是發生什麼變故,跡部家可是要竹籃打水一場空了,這個結果可是他萬萬不能接受的。不說面子上過不去,在商言商,這筆生意也做得也太失敗了。

    不得不說,兒媳今天設的這個局,和孫子導演的這場戲,甚得他心啊!

    “我說跡部老頭,你一個人在這裡偷樂什麼啊?說出來給我們聽聽!”柳生爺爺悄無聲息地走到了他身後,慢條斯理地扔下了這麼一句話。在旁人聽來,裡面不乏嫉妒挑釁之意。

    跡部爺爺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一轉頭,首先看見的是一臉陰沉的柳爺爺,而後才是看好戲的柳生爺爺。這是誰的主意,一看便知。跡部爺爺狠狠地瞪了眼柳生爺爺,這邊還不忘掩飾自己。他輕咳幾聲,別過頭,說:“誰在偷著樂?本太爺才不會幹這麼不華麗的事。”

    “行了,”柳生爺爺拍著他的肩膀,“跡部啊,我們也認識這麼多年了,你想什麼我還不知道?你老頭子教出了個好孫子啊,釜底抽薪這一招使得可真妙,連人家爺爺都不知道,就被你們給拐跑了!”

    柳爺爺原本就不太好看的臉色這個時候更難看了,柳生爺爺這一番話,怎麼聽都像是在挑撥柳家和跡部家的關係。而且,效果還是相當不錯的。

    一看好友的臉色不太好,跡部爺爺在心裡暗叫一聲不妙,連忙出聲澄清道:“柳生你這話可不能亂說,你家孫子沒本事,可不能怪本太爺家景吾,這也是各憑各的本事。”

    柳生爺爺被噎了一下,原本是想調侃的,想不到反被倒過來笑話了,他哼了幾聲,咬牙道:“算你狠!”

    “跡部,你家孫子這麼做……”柳爺爺倒是沒那個興致去冷嘲熱諷,拐人都拐到門上了,自然就要直接還擊了,“不管怎樣,好歹也要和我說一聲吧!”

    跡部爺爺聽出了其中的遷怒,心裡好笑這老小子居然在吃醋,臉上卻不能表現出來,還要說話安撫他:“景吾今天幹的這件事情做得確實有些不華麗,這點本太爺承認。”

    跡部景吾帶著菡瑾到幾位爺爺面前時,已經又是好一會兒以後的事了。菡瑾跟長輩們打招呼,就隱隱感覺到幾個人之間的氣氛有些微妙。不著痕跡地和跡部對視一眼,她出聲問道:“爺爺……你們這是……”

    如果在平時,幾位爺爺肯定不會放過這個難得見面的機會,說說笑笑,不亦樂乎,只是今天,卻互不搭理,特別是自家爺爺,好像在跟誰置氣一般,竟完全不理會人,跡部景吾問候他時,他也只是輕輕哼了一聲。

    柳爺爺本來是心中氣極,這會子看見孫女無辜的眼神,想好的責問式的話一下子全部忘光了。他深吸幾口氣,忽略掉孫女身邊某個人,故作嚴肅地問道:“不是說不想過來了嗎?怎麼又隨景吾一起來了?”

    菡瑾被爺爺問及,才想起早上出門時自己推掉的那個宴會,原來就是現在這個。聽清了爺爺話中的不悅,菡瑾也覺察到了自己做的有些不妥,明明已經推辭了,現在卻跟著別人過來了,難怪爺爺要生氣了。她連忙解釋:“不是的,爺爺……我不知道就是這個宴會……和跡部君一起過來,純屬是意外……”

    跡部景吾接到自家爺爺的眼色,也跟著道歉,態度不卑不亢,話說得也相當得體:“柳爺爺誤會了……菡瑾出現在這裡完全是因為家母的拜託,並非是刻意為之。”

    跡部景吾雖然囂張,在長輩面前卻還是相當有禮貌的。如此誠懇卻又不失儀的一席話,倒是難住了柳爺爺,氣也不是,不氣也不是。到最後,只得松了口:“原來如此,菡瑾麻煩你照顧了,希望沒給你添麻煩。”

    “哪裡,是菡瑾幫了忙才是。”跡部繼續有禮地回應著長輩的話。

    菡瑾被這樣彬彬有禮的跡部弄得很不習慣,等她反應過來自家爺爺其實是在生氣時,幾個人之間的對話早已繞開了這件事,往其他方向發展了。

    我是本來就要出現為了強調昨天和今天更新更要出現的分割線

    菡瑾一開始並沒有往更深層次想,等她反應過來被算計的時候,為時已晚。宴會開始好一會兒了,該知道的都已經知道,估計明天的與會人員茶餘飯後的談資就是柳家和跡部家的這些事了。無論是誰,莫名其妙就被人像貼了標籤,都會不舒服。

    菡瑾心裡有些煩躁,氣不打一處來,又無處宣洩,總不能去追問美紗阿姨!到底是長輩,再說人家也沒逼她,是她自己答應的。至於怪罪跡部景吾,就更說不過去了,且不說別的,他也是話題的中心人物,說不定人家比她更無辜!

    等跡部和柳爺爺說完話,再抽出空來關心自家女伴,才發現她的神色有些古怪。他不著痕跡地領著她避開了幾位元老人的視線。確定其他人看不見了,他才開口詢問:“你怎麼了?這表情真是太不華麗了。”

    跡部的“不華麗”一詞,包含了很多的意思,此時也是菡瑾最不喜歡聽到的。她瞟了他一眼:“還好意思說,你剛才說話的口氣……真是……”

    “真是怎麼樣?”跡部不理會她話裡的調侃。

    “真是……太有禮貌了……禮貌得讓人不適應啊!”菡瑾難得語帶挑釁,只為單純地發洩。

    “嗯?”不過,跡部也不是省油的燈,自然不會任她取笑,“你這口氣,是在嫉妒本大爺比你更華麗嗎?”

    “你……”論自戀,沒有人能及得上跡部,菡瑾有些生氣,轉念一想,又釋然了,“以後跡部君說話還是像現在這樣的好,剛才那樣子,我都覺得不是你本人了。”

    跡部點頭:“若這是稱讚,本大爺很願意接受。”

    明快悅耳的舞曲響起,跡部放下了手中的酒杯,作了一個邀舞的動作:“不知能否請這位小姐跳支舞?”

    菡瑾笑著應道:“榮幸之至。”

    菡瑾不太參見這種冗長繁雜的宴會,上次家中請客那次也是敷衍了事蒙混過去的。直至今天她才切身體會到,這種看似輕鬆的活動背後,其實是極其考驗體力的。幸好跡部見到她疲憊的樣子,當機立斷,帶著她提前離開。不然,她可沒把握撐到最後。

    菡瑾和跡部坐在車子裡,從上車開始,她就不停地在打哈欠。剛開始還顧著形象,小心掩飾,到後來,次數多了,她實在是乏得厲害,也就不去管什麼儀態了。夜晚的風還是有些涼的,菡瑾放下車窗,讓風灌進來。原本昏昏沉沉的腦袋被風一吹,頓時睡意全無。她趴在窗口,用手撐著下巴,看著窗外朦朦朧朧急速倒退的景物發呆。

    “跡部……”

    “嗯?”菡瑾的聲音很輕,輕得他差點以為是錯覺。

    “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哪一天……爺爺他們決定了……你可以第一時間告訴我嗎……”菡瑾沒有回頭,她的右手,卻牢牢地揪緊了自己的衣服,然後,再緩緩地鬆開,“請你至少,聽聽我的意見,可以嗎?”

    跡部看著她的背影,神色莫測,半晌,應道:“啊。”

    “謝謝你!”菡瑾回過頭,柔柔地笑著。月色從窗外鑽進來,照在她臉上,清清淺淺的,觸動人心中最溫柔的那個角落。

    “阿嚏——”

    “把窗戶關上,你這個不華麗的女人,你想生病嗎?”

    “可是我困了,不吹風我會睡著……”

    “那就睡,到了本大爺叫你。”

    “哦……”

    其實,跡部景吾,真的是一個很溫柔的人呢!呐,爺爺,你就是因為看出了這一點,才會有那樣的想法的嗎?

正文 疏影(一)(本章完)

    週末,小島純子約了菡瑾去逛街。說起來是邀菡瑾逛街,純子也動了腦筋的,她知道當面約某人肯定不會同意,於是到了週五晚上才掛電話。電話是早川奶奶接的,對自家小瑾老是窩在家裡不願意出門的老人家欣然應允,在她看來,這個年紀的女孩子就應該是享受青春、和朋友手牽手到處玩,於是兩個人就這麼一拍即合了。

    週六上午,菡瑾吃完早飯,就被家人們微笑著送出了門。她和純子約在了書店,田中叔叔直接送她到書店門口,讓她們碰面。一路上,田中叔叔不停地嘮叨,內容一直圍繞著她今天的行程打轉,其興奮程度,可見一般。這讓菡瑾直接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和現實脫節太久,只是出門和同性友人約個會,竟然也能引起家裡人這麼大的反應。

    約在書店純屬意外,這倒不是菡瑾的主意。小島純子同學這次數學測驗考了不及格,據她所說,被她媽媽整整訓了兩個多小時。冰帝的獎學金相當豐厚,每次發放的人數也很多,只是有一個前提條件,就是所有課程都不能掛科,一旦出現哪一門課程不過關,總成績再好都和獎學金無緣。純子的其他成績都很好,數學方面卻有些薄弱。這次突然考了不及格,她心裡不好受,一發狠,決定多買些參考書,每天和菡瑾一起泡圖書館。

    今兒個逛街的第一項活動改成了買書。

    菡瑾在書店逛了一圈,沒發現有什麼特別好的新書,也就沒了興致。抬起頭,看見純子手上已經抱了一大摞書了,並且蹙著眉頭,還在使勁往上面加量,一副想把書店裡所有的書都買下來的樣子。菡瑾搖了搖頭,打定主意,等她把書店搜刮得差不多的時候,再去幫著篩選。此時此刻,照純子同學的瘋狂程度,該是怎麼勸都停不下來的。

    書店新辟了一個地方,專門賣時尚雜誌一類的,裡面大多是菡瑾這個年紀或是比她稍大一點的女孩子,聚在一起,嘻嘻哈哈笑個不停。菡瑾平時不太喜歡靠近這個地方,閑它太吵。今天倒是鬼使神差,不知怎的,就轉了過來。

    總的來說,菡瑾是一個很悶的人,平時看書也只喜歡看一些無聊又艱澀難懂的醫學書、散文、和歌集之類的。若不是之前幾次和跡部美紗見面,這位漂亮阿姨拉著她輾轉在各精品名店,嘴上侃侃而談地皆是美容修身地秘方,她還真是想不到要去接觸這類書的。

    這一區很吵,人也比其他地方集中。本是想來隨意找本書打發一下時間的,誰想到找遍了整個書區,精緻花哨的封皮眩了她的眼,她卻愣是沒找著幾本喜歡的。

    靠近十點左右,菡瑾收到了純子的短信。內容大致就是她已經選書選得差不多了,讓菡瑾馬上過去和她匯合。

    菡瑾把手機放回口袋裡,就要往純子所在的教材書那一區走。身邊的幾個女生一直在打鬧,邊翻雜誌還邊聊得火熱。站在她們旁邊的菡瑾倒了黴。離她最近的那個女孩子被幾個人推來推去,好幾次,菡瑾都覺得她要撞到自己身上來了,心懸得慌。後來時間久了,都沒見出什麼事情,她才放鬆了警惕。誰想著到最後了卻出事了。

    菡瑾被撞得後退了好幾步,失去了平衡,整個人就這麼往後倒。還好站在她身後一個女生眼疾手快,及時扶住了她,才沒摔著。菡瑾嚇呆了,等好不容易回過神來,原先散放著的好多雜誌撒了一地。她向身邊的女孩道完謝,連忙蹲下來撿書。

    “對不起對不起,真是不好意思……我們不是故意的……”幾個惹事的女生意識到自己犯錯了,忙不迭地跟菡瑾道歉,七手八腳幫她撿書。一時間,她們這一片,亂得不得了。

    菡瑾只是被嚇著了,身上卻沒撞疼。眼見著她們一臉歉意,她也不好得理不饒人,笑了笑,回道:“沒事,我也沒撞疼,你們不需要太……”

    “真理子,美惠,砂紀……你們蹲在這裡幹嘛呢?”

    菡瑾的話直接被人打斷了,輕柔的女聲讓她手上動作一滯,隨即又裝成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低著頭,默默地收拾書。

    這麼一問,她身邊馬上就有人接話了:“小透,出了點意外,我撞到人了……”

    “要幫忙嗎?”

    “不,不用了。”

    “這樣,那我們先出去了……”

    菡瑾從頭到尾一直垂著頭,不作聲。可能是很長時間沒見了,結果竟然沒被揭穿。等菡瑾站起身,只來得及看見迅速消失在書架後的一個背影。

    她皺了皺眉,好像不是真田透,倒像是……

    不出所料,純子幾乎把所有的數學參考書都拿全了,厚厚的十來本,讓人看著都覺得抱著很吃力。菡瑾一本一本地幫她篩選。到後來,只看中了幾本。

    好多書題型相似的書都不用買了,小島純子有些不好意思,堅持要把這些書放回原處,菡瑾拗不過她,只好隨她去了。

    菡瑾心裡頭有些煩,又說不出來哪裡不舒服。偏偏純子去了半天也不見回來,於是她隨手拿了一本書,靠在書架上看了起來。好幾頁翻過去了,她才意識到自己原來抽到的是一本偵探小說。她揉了揉泛疼的太陽穴,合上書本。封面的底色是黑色的,和之前她看過的一本心理學的書很像,應該是這樣,她才弄混了。

    她對偵探小說並不排斥,相反還是相當喜歡的,可是今天卻一點都看不進去。看著書上的字,不知不覺就想起了剛才見到的那個背影,然後開始發呆。

    應該是……不會錯的……

    我是區分前天和今天更新的分割線

    小島純子回來時,邊走邊回頭看著什麼,嘴裡還在碎碎念著。看見菡瑾,她幾乎是撲過來的。

    “菡瑾菡瑾,你猜我剛才在那邊看見誰了?”

    “誰?”突然被人這麼一問,菡瑾強打起精神,配合著純子,詢問道,“你看見誰了這麼興奮?”

    “拜託……”純子立刻換上了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我這哪是興奮?我這是在震驚,好吧?”

    菡瑾被她的樣子逗笑了,她做了一個攤手的姿勢:“還真看不出來……”

    “算啦算啦!”純子撇嘴,“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計較了!對了,菡瑾,我剛剛看見真田透了……”

    柳菡瑾和真田透不和,這件事純子一直都是知道的。不過純子不喜歡真田透倒不是因為菡瑾,只是單純地看不慣而已。在她看來,有種東西叫磁場,挑明瞭講,她和真田透就是所謂的磁場不和了。

    “啊,我之前也遇上她了,不過當時環境有些混亂,我們沒見著面。”菡瑾笑笑,還以為是多大的事的。

    “你還真是幸運!我怎麼就沒有你這麼好的運氣呢!”純子咋咋呼呼地抱怨著,“剛剛我和她直接照面了,討厭死了!真的!明明是她踩到了我的腳,我也理解,畢竟當時人比較多,她只是被擠到了……可是她用那種特別無辜的眼神說‘小島同學,以後走路要小心點啊’是什麼意思?我的腳放在那裡,還能主動貼上去讓她踩不成?她這人真是……”

    純子的聲音越來越高,已經引起了周圍不少人的注意,菡瑾一看不對勁,連忙拽了拽她的袖子,制止她:“純子,小聲點,大家都在看了,有什麼話我們待會兒說……”

    “哈?”純子愣了愣,撓了撓腦袋,“其實也沒啥事,就是想說……我好倒楣啊,果然,碰上這女人就沒好事!這女的真是越來越假了,討厭討厭!”

    菡瑾把幾本書放到她手上:“好了,我的大小姐,已經快中午了,我們先去吃飯……碰都碰到了,還能怎麼辦?你先去結帳吧!”

    她知道真田透在這裡,所以她並不覺得驚訝。現在她在考慮的問題是,和真田透在一起的那個人,到底是誰?

    結帳的地方排成了一條長龍,大概是週末的緣故,書店裡生意很好。菡瑾陪著純子排隊,順便聊天打發時間。

    “純子……”

    “嗯?”

    菡瑾深呼吸一下:“剛剛真田透身邊還有其他人嗎?”

    “有!”純子立刻做出了一副嫌惡的樣子,“你不說我還忘記了!我跟你說,她身邊那個女的比她更過分……我被踩到了什麼都沒說的,她居然就直接罵我‘不長眼’了……”

    “是不是一個短頭髮,穿白色裙子女孩?”菡瑾打斷她,急切地詢問著。

    “哎?你怎麼知道?你認識她?”

    菡瑾抿了抿嘴:“我知道是因為我剛才好像看見她了……如果沒有弄錯的話,那個人應該是我的妹妹。”

    “妹妹?!”純子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沒怎麼聽你提起過誒!”

    “啊,”菡瑾淡淡地瞟了她一眼,無所謂地笑了,“其實是跟我父親生活在一起的,同父異母的那種。跟我不親,所以也就沒說過。”

    純子鍥而不捨:“那你妹妹怎麼會和真田透到一起去?不對,關鍵不是這個,你妹妹看起來和她很要好誒,怎麼回事啊……”

    菡瑾轉頭看向窗外:“誰知道是怎麼回事呢?我可是一直都沒弄清楚過啊,她們是什麼時候開始成為好朋友的……”

    沒想到她們這麼早就認識了,在原來那個世界裡,估計也差不多吧!原本她以為,兩個人是在她結婚之後才成為朋友的,想不到真相居然是這個樣子的……

    菡瑾走出書店,突然感覺陽光有些刺眼。

    剛剛她還愣神了,真是可笑啊!對真田透和柳茗雅這兩個人,她是不該抱有什麼期待的。

    小透啊小透,是我之前太好騙了呢,還是你實在是太會算計人了?原來這麼早開始,你就已經不把我當朋友看了啊……你和茗雅,真是喜歡挑時間,來挑戰我的底線啊!

正文 疏影(二)

    菡瑾接到跡部景吾電話的時候,正準備和小島純子吃午飯。偌大的麥當勞裡,到處都是人。情侶,朋友,最多的就是家長帶著自家的孩子了。接近午飯時間,座位緊缺。

    地兒是純子選的,說實話,菡瑾自己還真沒怎麼來過。她兩世對於麥當勞的印象,也就一直停留在沒有營養的垃圾食品這類評價上了。不怎麼出門的她,接觸這些食物的概率幾乎為零。菡瑾隨著純子胡亂點了些東西,端著託盤,卻找不著座位。剛進麥當勞就直叫“餓死了”的純子,這才意識到了自己的疏忽。碰上這樣的人流高峰期,自然是要先占座位的。

    電話響了很長時間,菡瑾騰不出手來,只得轉來轉去乾著急。好不容易找著了一張空桌子,卻出了意外。

    麥當勞的位置有四座的也有兩座的,純子眼疾手快找到了一張四座的,才放下託盤和包,轉過身朝菡瑾打招呼的功夫,身邊就竄出了兩個人。

    菡瑾遠遠地就看見了純子身邊的人,心裡“咯噔”一下,無奈包裡手機振得厲害,只好硬著頭皮往那張桌子走。不是她怕事,只是碰上了這兩個人,估計待會兒又要出事了。吃頓飯都沒得消停,任誰都高興不起來。

    小島純子自認脾氣不算太壞,攤上了真田透,就什麼耐心都沒了。再加上這個菡瑾什麼妹妹的,讓她不發火,就實在是太看得起她了。

    占座這回事,講究的就是先來後到。這是四座的桌,她小島純子也不是什麼潑皮無賴,這種時候了,再怎麼樣也不會和菡瑾兩個人占四個人的位。所以即使再怎麼不喜歡眼前這兩個人,她還是很有禮貌地開口了:“真田同學,真是巧!想不到我們來這裡還能碰面,居然還搶到了一張桌子!”純子要表達的意思很明顯,她雖然先占著了位,但是不介意和她們合坐。

    只是這是她一廂情願的想法,對方卻不這麼想。真田透笑了笑,聲音柔柔地說:“嗯,小島同學不用客氣,跟我們一起坐吧。”

    純子聽著這話有些不對勁,和剛才在書店時一樣,明明是她先搶到的座位,真田透這話一說,倒像是她有求於她們了。純子皺了皺眉,想說點什麼,又覺著逞口舌之快也沒什麼意思,也就隨她去了。再怎麼樣,這話上面她也占不了什麼實質的便宜。心上堵了一口氣,她還是勉強點頭:“那就一起坐吧!”

    菡瑾急急忙忙走過來放下託盤,和真田透點了點頭,算是打招呼。不管背地裡怎麼樣,明面上說,真田透也算是真田爺爺的孫女,兩家是世交,撕破臉誰都不好看。至於柳茗雅,菡瑾眼神掃過她,看見她一臉猙獰,不由得就想起了上次見到父親時的樣子,心裡便有些了然了。她倒是不擔心父親不會把這麼丟臉的事告訴自己的女兒,只不過,一家人住在同一屋簷下,柳茗雅也不是三歲小孩,事情大概肯定是知道點的。

    拿出手機,上頭有兩個未接電話,都是跡部打過來的。她也顧不得柳茗雅了,背過身,按下了回撥鍵。電話才響兩下,那頭就接通了。跡部的嗓音,配上他那個囂張的調調,總給人一種很魅惑的感覺,聽著聽著就跟著醉了:“柳菡瑾,你這個不華麗的女人,還知道回電話,啊嗯?”

    “跡部君,真是不好意思了,”菡瑾聽出他話裡有些不高興,連忙鄭重其事地道歉,“我剛剛不方便接電話,所以才……”

    “你在什麼地方,怎麼這麼吵?”縱使看不見跡部現在的樣子,菡瑾也可以想像他皺眉的樣子。

    “我在麥當……”

    “你不要太過分!我不說話你就當我白癡,是吧?怎麼會有你這麼不講理的人!誰先到你們心裡清楚,隨隨便便就趕人走,你當這是你家啊!”

    小島純子拔高了聲音,打斷了菡瑾的話,菡瑾轉身時,正好看見她和茗雅兩個站在桌子兩邊對峙,劍拔弩張。

    “你那裡怎麼回事?有人在吵架?”跡部說話的聲音微微有些上揚,這邊亂轟轟的環境讓他有些擔心。

    純子不是不講道理的人,雖然平時大大咧咧,還不至於主動挑釁茗雅。菡瑾幾步過去,把沒拿著手機的左手搭上了純子的手臂,提醒她不要衝動。做完這些事情,她才回復電話那頭的跡部:“出了點小意外,沒什麼大事……跡部君,你先說你有什麼事吧?我這邊有些亂……”

    跡部挑了挑眉,他如果沒記錯的話,剛才那個聲音很熟悉,應該是經常和菡瑾在一起的那個叫什麼小島的女生的。如果兩個人在的話,應該還不至於出什麼大事。而且,菡瑾跟他說話的時候,聲音也很平靜。既然她說是小事,那麼,她應該可以自己處理。跡部看了看房間裡的落地鐘,輕描淡寫地說:“本大爺家請客,母親讓你過來一趟。”

    菡瑾草草結束了和跡部的通話,這頭純子和茗雅已經吵得不可開交了。真田透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始終不出來阻止。菡瑾也不知道她安的什麼心。

    如果說小時候的茗雅是有些任性的話,那麼現在的她就是徹底的蠻不講理了。她揚起下巴,倨傲地看著純子:“這座位是我們占著的,給你坐是恩賜,總之,柳菡瑾不能坐在這裡……我都不計較你是柳菡瑾的朋友了,你還想怎麼樣?”

    “你……”純子握緊了拳頭。

    菡瑾使勁抓了抓她的手臂,制止道:“算了,純子,我們打包帶走,一張座位而已,犯不著為這事動氣。”

    說完,率先拿起了桌上的託盤。

    純子覺得自己快要崩潰了,從來沒有遇到過這麼不講理還這麼理所當然的人,她撫了撫額頭上的碎發,訥訥道:“我受不了了,你還講不講道理啊?菡瑾是你姐姐吧,你怎麼說出這種話……“柳茗雅掃了一眼站在純子身邊的菡瑾,不屑道:“切,少拿姐姐這個名頭來壓我,我可不承認她是我姐姐!她媽是什麼東西,少拿她跟我相提並論!”

    純子的手,牢牢地扣住了菡瑾的肩膀,她能感覺到,菡瑾全身都在顫抖。她真怕,她會直接撲過去。

    誰想到,菡瑾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臉上表情出奇地溫和。她提高了聲音,揚起了下巴,說:“姑且不說這座位是你們還是我先占著的,你們是兩個人,我們也是兩個人,這是公共場所,任何人都有權利在這裡就坐。說什麼不讓我們坐之類的,不覺得有些過分嗎?”

    真田透拽了拽茗雅的衣服,她已經意識到菡瑾這個時候突然轉變口氣不對勁了。只是柳茗雅還在氣頭上,哪管得上這些。她把頭一撇,笑得有些張狂:“那又怎麼樣?”

    若是柳茗雅想和她吵架,總能激怒她。她可以在任何人面前雲淡風輕,卻沒辦法忽視她這個寶貝妹妹。某種程度上來說,血緣的力量真是偉大。說她妹妹是最瞭解她的人,可能一點都不為過。從小到大,她幾乎每次失控,都是因為這個妹妹。原本她只是把這件事當成小打小鬧,總覺得鬧大了對誰都不好看,也就不想再去折騰了。只是,茗雅那張嘴,實在是太厲害了,厲害到,已經可以隨便幹什麼都能把她拖入戰局了。

    菡瑾深吸一口氣,轉身朝著她露出了一個詭譎的笑意,聲音很低,把音量控制在幾個人能聽見卻不會引起周圍人注意的範圍:“柳茗雅,東西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你父親已經很忙了,不要再給他添麻煩了,小心禍從口出。”

    柳茗雅聽見“父親”二字,臉色一變,她想起了之前父親跟她說過的,以後遇到柳菡瑾,不管怎麼樣都要躲得遠遠的,就算躲不了,也不要激怒她。只是人到氣憤的時候,哪還想得起這麼多。她看見柳菡瑾現在的樣子,早就什麼理智都沒有了。身上穿著雜誌上出現的世界限量版的衣服,滿身貴氣,舉手投足都在引人注目。這些都是柳老頭給她的,明明都是孫女,那個老頭子就只會偏心!

    想到這裡,好不容易回籠的理智又被她拋到了九霄雲外:“柳菡瑾,你不用威脅我!我就是說了,你媽不是個東西,你能把我怎麼樣?”

    菡瑾走出麥當勞的時候,幹的第一件事,就是撥了一個號碼。

    純子不知道她打給誰了,但是她可以肯定,撥的這通電話,跟菡瑾那個叫柳茗雅的妹妹有關。

    從頭至尾,菡瑾只說了一句話:“可以開始行動了。”

    走出十幾米遠之後,純子再回頭時,依舊能看見玻璃窗裡,柳茗雅一臉得意,還有真田透明顯松了一口氣的樣子。她和柳茗雅的視線對上時,對方那挑釁和譏諷的眼神,絲毫沒有引起她的怒意,反而讓她感覺到了徹骨的涼意。

    柳父最近幾天忙得焦頭爛額,他的會計師事務所根本無法達到那張合約上的要求。只是,在當時的那種情況下,他除了簽字,別無他法。

    電話鈴響起,柳父撥開滿桌子的紙,好不容易翻到了電話機。誰想到,聽到的卻是那樣一件晴天霹靂的事。

    電話是女兒的班主任打過來的,她的聲音,說不出的急躁和不安:“柳先生,今天我們學校那個臉被玻璃劃傷的學生家長今天來學校了,說……他們說……”

    柳父眼皮一跳:“說什麼?”

    “說,那次的事情不是意外,是你女兒……故意找人做的。”

正文 疏影(三)

    在接到老師的電話之後,他就沒辦法靜下心來處理公務了,腦子裡反反復複再回憶著剛才和老師的對話。

    女兒和兒子的事情,都是芸子在管,特別是這段時間忙了以後,他很少去過問。在他眼裡,一雙兒女一直都是很乖巧的。兒子成績好,懂事又孝順,遇上麻煩也能自己處理好。至於女兒嘛,雖然有些鬧騰,有些任性,小孩子脾氣重了點,但是總的來說,也是一個好孩子。因為是家裡最小的,一家人都寵著她,慣著她。到底還是個孩子,家裡人都想著,反正長大了也就自然會懂事了。

    學校裡這起意外,報紙上前幾天也報過。鬧得倒不大,當時他也在早報上看到,因為是自家孩子學校裡的,他也就特別關注了一下。大致就是一個一年級的女生,晚上做值日生擦玻璃的時候,從窗戶裡摔了出去。是一樓,沒受什麼傷。當天剛好那個教室被打碎了一塊玻璃,碎片在窗外沒來得及清理,於是,臉就被這麼割傷了。

    這本來是一件很普通的意外,他看完之後,還擔心了很長時間,跟芸子強調了好幾遍,下次家長會時,一定要和學校好好溝通。這麼危險的事,萬一發生在自家孩子身上,就不好了。

    誰曾想到,會接到這麼一通電話。女兒的班主任在電話裡欲言又止,很委婉地跟他描述了一下現在的情況。這樣的事情發生在自己班的學生身上,她也有些震驚。

    “柳先生,對方說,因為那個孩子之前被你家女兒威脅,一直不肯開口說真話……現在這個樣子,學校這邊我們已經努力把事情壓下來了。對方現在要一個說法。不管怎麼樣,這畢竟關係到你家女兒的聲譽……如果可以的話,希望你明天能來學校一趟,這件事不能拖……”

    柳父的腦子裡一片漿糊,他始終認為,女兒雖然頑劣,但還不至於惡劣到這種程度。這樣的事情,已經是惡意傷人了,弄得不好,會影響女兒一輩子。他在電話裡反復向老師保證,自家女兒不會幹出這種事,中間肯定有什麼誤會。末了。老師也很無奈,最後只得草草約了個時間,詳談之後再做決定。

    就這樣,他一邊想著這件事,一邊整理那些亂七八糟的資料。出了不少錯,最後索性提前回家。這件事,得和芸子好好商量商量。對方既然已經指名道姓了,肯定要有個說法的。不是女兒做的,他們絕對會對抗到底。

    柳父到家時,時間還早。柳芸子看見丈夫這麼早回來,不由得驚了一下。伸手接過他手裡的公事包,看見他的臉色不是很好,心裡不由得有些忐忑起來。前一次看見他這種表情,是從本家回來的時候,事後才知道,本家那邊出的難題。她有些擔心地問:“今天怎麼這麼早回來?早回來也不說一聲!是不是……又出什麼事了?”

    柳父看了自己妻子一眼,表情有些凝重地點了點頭。

    “是不是……”柳芸子有些急了,“是不是又是柳菡瑾那死丫頭出的鬼主意?那個臭丫頭,她存心跟我們作對,還有那個死老頭子,居然不幫自己的親生兒子,他老糊塗了吧?讓個十幾歲的小丫頭處理事情,我看他是……”

    柳父聽著柳芸子在那裡劈裡啪啦地罵個不停,本來就有些煩躁的心情,這下子更加不耐了。他打斷妻子滔滔不絕的話,呵斥道:“怎麼說那也是我父親,你說話不要這麼難聽!進屋說,現在這個樣子,被鄰居看見了像什麼樣子!”

    柳芸子動了動嘴巴,正想再說點什麼,看見丈夫兇神惡煞的臉,還是把話吞了回去。

    進了屋子,柳父才松了一口氣,他在沙發上坐下,伸出手使勁揉了一把自己的頭髮,看見妻子小心翼翼地遞上來一杯溫水,想起之前自己的態度,心裡有些愧疚,於是放緩了聲音,解釋說:“芸子,以後不要隨便在外面說父親的壞話,指不定誰聽見了,就傳到父親耳朵裡了,你也看見了,現在……如果將來真的是菡瑾當家的話,我們的日子就難過了。那個孩子是暗性子,想什麼都不放在臉上。趁現在父親還活著,我們也對他好點,將來如果能分到家產,我們就不用去看菡瑾的臉色了。”

    柳芸子在他身邊坐下,她知道丈夫的話有道理,只是,還是不大能接受。她憤恨地說:“那個臭丫頭,把我們折騰成這樣還不夠,這麼不孝,早晚會有報應的!”

    “芸子,剛才在外面怕被人聽見我沒說,”柳父放下手中的杯子,歎了一口氣,“這件事跟菡瑾沒關係,是關於茗雅的……”

    “關於茗雅?”柳芸子心中惴惴,嘴裡重複道。

    “是的。”柳父抹了一把自己的臉,遲疑地說,“你知道茗雅在學校裡,和同學的關係怎麼樣嗎?”

    柳芸子轉過頭,有些詫異地看著丈夫,似乎很奇怪他會有這樣的疑問。她想了想,說:“應該還好的啊……沒聽見她回來說,有人在學校裡欺負她……你怎麼想起問這個了?”

    柳父苦笑:“現在不是她被不被人欺負的問題,是她有沒有欺負別人。還記得上次茗雅學校裡那個女孩子被玻璃劃上的事嗎?今天茗雅班主任打電話給我了……她說,那不是個意外,而是我們女兒幹的。對方家長已經鬧到學校去了……”

    “怎麼可能!茗雅怎麼可能會幹這種事!”柳芸子倒吸一口涼氣,震驚之後,又有些火起,她出聲埋怨道,“再怎麼說,身為茗雅的班主任,不幫我們茗雅證明清白也就算了,居然還好意思打電話過來!”

    “芸子,老師已經盡力了,這件事,已經被學校壓了下來了,”柳父覺得這不是事情的關鍵,“現在問題的關鍵是,那個孩子的家長,已經快鬧到我們門上來了。我也相信,我們茗雅不可能幹出這種事,可是現在……這件事到底應該怎麼……”

    “還能怎麼樣?”柳芸子打斷他,怒氣衝衝地說,“這種人,冤枉我們茗雅不就是看我們家有錢,想敲詐勒索嗎?我一毛錢都不會給他們的,敢冤枉我們茗雅,我們走著瞧,看誰硬的過誰!”

    柳茗雅一進家門,就感覺到家裡氣氛有些奇怪。哥哥訓練還沒回家,父親和母親坐在餐桌前,臉色凝重,特別是媽媽,她站在離她很遠的地方,都能聞到她身上的火藥味。

    “我……回來了……”她猶豫著出聲,打了個招呼。

    媽媽看見她,臉上露出一個很勉強的笑意:“茗雅回來了,快點洗手過來吃飯吧!今天你哥哥會晚一點回來,不在家裡吃了。”

    “哦……”

    飯桌上有些沉默,柳茗雅忐忑地看了看父親和母親,卻剛好和母親的眼神對上了。

    柳芸子看出女兒有些不安,猜想著可能是被兩人的臉色給嚇到了,於是嘗試著炒熱氣氛。她和顏悅色地說:“茗雅今天和小透出門玩得開心嗎?”

    “剛開始是很開心的,”柳茗雅的臉也垮了下來,“後來碰到了柳菡瑾,真是倒楣!”

    “怎麼會碰上那個死丫頭的?”柳芸子腦中靈光一閃,這也太巧合了,“什麼時候碰上的?”

    “中午吃飯的時候。”

    夫妻兩人對視一眼,柳父放下碗筷,問:“你對她說什麼了嗎?”

    “我跟她能有什麼好說的,”柳茗雅哼了一聲,使勁地捅了捅碗裡的米飯,“就吵架唄!不過,後來她被我罵跑了。”

    “你罵……她……什麼了?”柳父屏住呼吸,問道。

    柳茗雅覺得父親的表情有些奇怪,只是想到之前柳菡瑾被她罵跑時的樣子,又忍不住得意起來;“沒罵什麼,就是罵她媽媽不是個東西……她又不能把我……”

    “啪”地一聲,柳父的筷子重重地拍到了桌上,柳茗雅被嚇得一凜,一下子怔住了。

    柳父鐵青著臉,恨鐵不成鋼地罵道:“我讓你不要去惹她不要去惹她,你把我的話當耳旁風是吧?現在出事了,我看你準備怎麼辦!”

    柳茗雅“哇”地一聲大哭起來,她並不知道父親在說什麼事,只是被他給嚇著了。

    “你罵她有什麼用?”柳芸子連忙過去抱住女兒,“誰知道那個死丫頭會這麼陰險的?小小年紀就這麼惡毒……”

    菡瑾和跡部面對面,坐在長桌前吃飯。四周很安靜,跡部家的傭人們都退到了一邊。電話裡所說的,請客之類的,只是跡部夫人找的一個藉口。請客是真,只不過,客人只有一位,那就是柳菡瑾,主人也只有一位,那就是跡部景吾。

    因為白天的事情,菡瑾提不起勁,也不想說話,跡部也不是那種會主動去哄女孩子的人,兩個人就這麼自顧自的吃著。

    到後來就餐快結束了,跡部看見菡瑾坐在對面,呆呆地盯著自己的餐盤,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挑了挑眉,問道:“你在想什麼?中午的事?”

    “嗯。”菡瑾低低地應了一聲,算是承認了,“跡部君你……”

    電話響起,菡瑾未說出口的話就此被打斷。她向跡部點了點頭,表示歉意,接著才從包裡拿出了手機。

    看見手機上顯示的號碼,菡瑾猶豫片刻,按下了接聽鍵。

    “菡瑾,就算爸爸求你,你放過茗雅吧!再怎麼樣,她都是你妹妹……”

    柳父的聲音很大,在安靜的屋子裡聽起來更加清晰。

    跡部摸了摸淚痣,朝身後眾人比了個手勢,傭人們行禮退出。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菡瑾有些不耐煩了,從頭至尾,柳父都在重複同一句話,就是讓她放過柳茗雅,“如果你沒有其他事的話,我掛電話了。”

    菡瑾轉身,看見跡部依然坐在座位上,臉上表情不變,不由得有些奇怪:“你不好奇是什麼事嗎?”

    “本大爺會幹好奇這種不華麗的事嗎?”跡部嗤笑一聲,“不過,如果你想說,本大爺就勉為其難聽一下。”

正文 疏影(四)

    菡瑾忽略掉跡部話裡那些多餘的修飾詞,把玩著手裡的手機,背著光,臉上的表情看起來有些難辨,她說:“其實也沒什麼事,我今天和純子逛街,遇到我妹妹了。現在她出事了,父親他們以為是我幹的。”

    菡瑾的聲音裡平靜得沒有一絲漣漪,仿佛是在敘述什麼和自己無關的事。跡部不喜歡她現在的樣子,他蹙起眉,將心裡的疑問問出口:“是中午本大爺打電話給你的時候?”

    “嗯。”菡瑾冷笑一聲,“原來她也知道今天中午說了不好聽的話,一出事,就很主動地來找我求情了,我該表揚事後她覺悟性高嗎?”

    跡部站起身,雙手環胸,踱步走到菡瑾面前,沉吟道:“那邊……出了什麼事?”

    菡瑾瞅了跡部一眼,對這樣的他很不解,一直以來,在她印象中,他都不是一個喜歡管閒事的人,何況是這樣的家務事。這種問題從跡部嘴裡問出來,倒是讓她有些無所適從了。菡瑾頓了頓,小心著用詞:“茗雅學校裡有一個女生,被玻璃劃破了臉,原先一直以為是意外,現在受害人家屬直接指證是茗雅故意傷人,討要說法。也不知道他們在想什麼,這起子爛帳就直接記到了我名頭上。”

    半晌,跡部都沒有吭一聲。

    菡瑾把玩著手機的手指動得越來越快,好幾次手機差點掉下來,再抬頭時,看見跡部眼睛裡閃著不知名的光芒,一臉高深莫測地看好了她。她呼吸一滯,怒意頓起,說話口氣也沖了起來:“你那是什麼眼神?你認為我會無聊到去報復一個小女孩嗎?”

    “當然不是,”跡部斜睨了她一眼,“你現在準備怎麼辦?”

    “跡部君是在同我開玩笑嗎?”菡瑾把手機丟進包裡,自嘲道,“我的父親那一家子可不是好相與的,他們既然認定了我是罪魁禍首,自然不會善罷甘休了。”

    因為這一通電話的關係,她和跡部早早便散了。她被跡部家的車子送回家的時候,時間比預計的要早了很多。早川奶奶看見她,臉上分明有些詫異,卻沒問出來。菡瑾想到中午的事和晚上的電話,只覺得頭疼得厲害,她也不想讓老人家擔心,也就閉口不解釋。

    爺爺出門了,帶著早川爺爺去參加某政界名流的宴會。菡瑾白天和純子逛街,心情鬱悶,被純子拉著走走停停,逛了多少地方她記不起來了,當她恢復意識的時候,手上已經拎了不少東西了。晚上急急匆匆趕到跡部家,那些小玩意兒堆在了角落裡,她還沒來得及理會。現在提前回家,她又有時間整理了。

    早川奶奶幫著在一旁收拾,一大一小兩個人,在那裡閒話家常,聊著聊著,菡瑾心頭的烏雲漸漸散開了。逛街的時候,菡瑾跟著純子淘到了不少寶貝,還給家裡的幾位長輩都選了禮物。早川奶奶笑得有些合不攏嘴。

    正在這時,電話響了起來。

    早川奶奶放下手裡的東西,看了看牆上的大鐘,嘴裡嘀咕著:“這是今天的第幾通電話了?都說老爺不在了,這麼打都不會累的嗎?待會兒老爺回來,不知道又要……”

    菡瑾猛地抬起頭,臉一下子板了起來,她冷著聲音,問道:“誰打的?”

    “啊?”早川奶奶被她冷硬的口氣驚了一下,本來就要去夠聽筒的手一頓,下意識地回答,“是你……父親……說找老爺有事……”

    “不用接了,直接把電話線拔掉。”菡瑾放下手中的東西,撇過頭,直接看向另一處。

    “可是,小瑾……”早川奶奶有些猶豫。

    菡瑾揮了揮手:“不用擔心,爺爺不會怪我們的。這件事情,我們柳家沒必要摻和。”

    整件事情,柳茗雅故意傷人的事,她一直都是知道的。自從上次父親被她逼著簽下合同,怒氣衝衝地離開之後,她就留心開始關注這家人了。每隔一段時間,都會有固定的一遝資料放到她面前,上面記載了父親一家子的生活起居。除了柳蓮二之外,柳家的其他三個人可謂是劣跡斑斑。特別是柳茗雅,在學校裡作威作福,在老師面前裝乖,暗地裡拼命打壓那些得罪過她的人。這次的故意傷人事件,她用玻璃劃傷了同級一個女生的臉,囂張過頭,把人家好好的一個女孩子弄得破了相。事情鬧到了,現在這個女生不顧她的威脅,把事情的真相說了出來。

    菡瑾突然覺得有些好笑,該說這家人家實在是作孽太多了嗎,她才開始收網,他們家就被另一件事弄得腥風血雨了。

    現在這種情況,倒是讓她為難起來了,網收了一半了,是繼續呢還是先緩緩呢?

    菡瑾站起身,輕輕叩著桌面,“咚咚”作響。

    過了一會兒,她停下手裡的動作,伸手去夠手機,怎麼辦呢?雖然不想摻和,但是,她還是不想放下收了一半的網啊!柳茗雅的事是她自己惹出來的,跟她柳菡瑾完全沒有關係,一碼歸一碼,網照收,他們那邊照樣鬧騰,兩邊完全不衝突。

    “會計師事務所的帳一筆一筆對,任何細節都不能遺漏。三天之後,我希望拿到最詳細的資料。”

    第二天,柳家夫妻兩個,帶著忐忑的心情來到了學校。柳茗雅沒有來上學。現在鬧成這樣,學校雖然說封鎖了消息,可是老師中間人多嘴雜,還是有不少人知道這次傷人事件的始末。怕自家兒子上課分心,他們沒有告訴他要來學校的事情。對於妹妹的缺課,柳芸子只是以“身體不好需要多休息”搪塞過去了。柳蓮二感覺到了不對勁的地方,卻想不出來哪裡出了問題,只好把疑問藏在肚子裡,去了學校。

    柳父比妻子更加急躁,他差不多打了一夜的電話。剛開始是打給菡瑾,她只接了一次電話,就直接關機了。接著是打給本家祖宅,老爺子一直沒有回來,到後來,那邊直接線路故障了,直到早上都沒再打通。妻子在身邊一個勁地罵菡瑾,認為是她在搞鬼,他嘴上不說,心裡卻是十分清楚的。如果說剛開始祖宅電話故障是菡瑾的主意,那麼,到後來,一夜未通就是父親的默認了。這也是他沒有接受妻子的建議,去祖宅直接找父親尋求幫助的原因。在這件事情上,老爺子的立場已經很明顯了。

    會客室裡,只有他們夫妻兩,受害人家屬還沒到。負責接待他們的老師,也在給他們倒完茶之後退了出去。茗雅的班主任這個時間段有課,還要一會兒才能趕過來。

    柳父坐立不安,在那裡長籲短歎,後來,索性站了起來。

    柳芸子被他的歎氣聲攪得心神不寧:“你先坐下來吧,你這樣子,連帶著我也緊張起來了。”

    “我,哎……”柳父重新坐下。

    “其實你也不要擔心,”柳芸子出聲安慰,“就算是柳菡瑾那個死丫頭在操縱又怎麼樣?我們家茗雅沒做就是沒做,他們難道還能硬賴給我們不成?”

    柳父重重地歎了一口氣:“哎,芸子,我是怕對方緊咬著我們不放……萬一要是處理不當,我們茗雅的一輩子就可能毀在上面了。”

    “有什麼處理不當的?”柳芸子揚起頭,拔高了聲音,“我找人調查過這家人家了,家裡條件很不好,靠政府救濟過日子,窮得都揭不開鍋了!我想,這次他們死咬著我們茗雅不放,多半也是為了錢。想要錢,我們給他們便是了!什麼玩意兒,即便是我們茗雅做的,劃花他女兒一張臉又怎麼了,他們能把我們怎麼樣?我們柳家在日本也算是有頭有臉的,難不成老爺子還能讓我們被這群雜碎欺負了……”

    會客室的門突然被一腳踹開了,柳芸子的高談闊論一下子被打斷了。夫妻兩一臉錯愕地看向門口。茗雅的班主任,還有一個衣著有些慘澹的中年男子正站在那裡。班主任臉上青一塊紅一塊,很不好看,那個男子,則是滿臉殺氣。

    柳父感覺到了不對勁,站起來,有些語無倫次,半天沒有說成一句話:“老師……這……你們……這是……”

    門口處的中年男子直接撲了過來,一把把柳父推到牆上,掄起拳頭就往他身上砸。

    這些動作一氣呵成,在場所有人都怔住了,等柳芸子反應過來時,柳父的脖子已經被那人掐住了。

    菡瑾晚上睡覺忘了關窗戶,第二天起來頭有些昏昏沉沉的。洗臉的時候,用冷毛巾敷了半天額頭,當時被刺激了一下,感覺好了不少,誰知道吃完早飯,又暈得厲害了。

    早上上學,坐在自家車子裡,就像是在坐船一樣,她第一次有了暈車的感覺。好不容易挨到了校門口,她慘白著臉,和田中叔叔道別。田中叔叔很擔心她,追著她問了半天,要不要請假回家休息,都被菡瑾很強硬地拒絕了。

    她成績雖然不錯,只是請假多了,難免給周圍的同學留下不好的印象,自己好不容易融入到了這個集體中,她只想好好的和他們相處,不想再橫生枝節。

    答應了休息時去醫務室找醫生之後,田中叔叔才開著車走了。菡瑾轉過身,看見不遠處那輛熟悉的加長型車子,定了定神,才走過去。

    跡部從車子裡出來,就看到了正往自己方向走的菡瑾,他嘴角勾起了一道自己都覺察不到的弧度,接過司機手裡的書包,也迎了上去。

正文 越夜(一)

    然後,所有的事情都在那一瞬間發生了。

    菡瑾走得很慢,看見跡部在往她這個方向來時,很開心地和他打招呼:“跡部君,早上……”

    話說到一半,突然感覺背上一陣壓力,好像被誰推了一把,整個人就這麼撲了出去。現在他們都在校門口,菡瑾只覺得周圍的景物變得飛快,一陣刺耳的刹車聲傳來,她的心“咯噔”一下,感覺就像是掉進了無底洞一般,迅速地往下沉,往下沉。

    人群中,一個穿著便服的女生在身著冰帝制服的學生中看起來格外突兀。跡部注意到她時,她已經衝開了人流,在迅速地往他們這個方向跑過來。走得近了,還可以看見她一臉兇神惡煞。

    跡部的洞察力比一般人要好很多,看見那個奇怪的女生的時候,他心中就有些忐忑。後來見她的目標明確,直奔菡瑾,他就感覺到哪裡有些不對勁了。匆忙扔下書包,緊走幾步,沖了出去:“菡瑾,小心!”

    跡部的速度,只堪堪把菡瑾拉倒了懷裡,死死地抱著她,往旁邊倒。兩個人都撲倒在地上,這才避過了刹不住的車子。

    一陣天旋地轉之後,菡瑾沒有感覺到預期中的疼痛,反而覺得周身一陣溫暖,軟軟的,不像是摔在了地上。她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被跡部抱在懷裡。他牢牢地護住了她,自己卻直接摔到了地上。菡瑾覺得有些愧疚,又說不出什麼肉麻兮兮的感激的話來,抬起頭,看著他,嘴裡有些澀澀的,小聲叫道:“跡部……”

    跡部低低地應了一聲,沒再說話。剛才摔倒時的衝擊力不小,為了救人他也沒顧上。緊張過後,意識一下子回籠了,現在手臂上火辣辣的,稍微動了動,骨頭沒什麼問題,應該只是破了皮。

    菡瑾撐著地上爬起來,使勁的時候,兩條腿直打哆嗦。她磕磕絆絆著站直了身子,伸出了手到跡部面前,想拉他一把。跡部看了她一眼,用那只沒受傷的手撐著地,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菡瑾的力氣太小,根本沒辦法把他拽住。菡瑾顯然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所以沒覺得尷尬,看見跡部站得不是很穩,連忙過去扶住了他。動作自然,不見絲毫扭捏,擔心的表情寫在臉上,和之前故作冷漠的樣子有了很大的不同。她蹙著眉,擔心地問:“跡部,你……你沒事吧?”

    跡部嘴角勾起了一抹弧度,隨即又隱了下去,他裝作不經意地瞥了她一眼,哼了一聲:“本大爺像是有事的樣子嗎?”

    菡瑾眉頭皺得更緊了:“可是……”

    “本大爺說沒事就是沒事!”跡部撇過頭,輕輕地拋下一句,“你真是越來越不華麗了。”

    菡瑾瞪了他一眼,扶著他的手用了用力,因為是撐著他的手臂,倒像是掐了他一把一樣。跡部倒吸了一口涼氣,猛地回頭,就看見菡瑾已經怔怔地盯著他的手臂了。

    跡部假咳一聲,又想蒙混過關:“本大爺是……”

    “跡部,手臂受傷了又不是丟臉的事,你為什麼要這個樣子?”菡瑾有些不理解了,“這和你的面子有關係嗎?”

    跡部來不及回答,就被一陣哭天搶地地尖叫聲打斷了。

    “放開我,放開我,你這個混蛋,放開我!你知道我是誰嗎?是讓你抓著我的?小心我去告你!你們冰帝的學生就這種素質嗎?真是好笑,難怪會教出柳菡瑾那樣惡毒的女人……”

    菡瑾看著這個被樺地揪住的女孩,頓時一種無力感湧遍全身,不是生氣,也不是恨,只是一種深深地無奈,覺得好笑又笑不出來。

    跡部有些不悅地看著這個打斷他話的女人,頭髮散亂,被樺地一把揪住了衣服,不停地掙扎著,企圖去踢打樺地,被樺地避開了。她嘴裡不停地吐出髒話,像個瘋子一樣的哭鬧不休。跡部眼中閃過一絲嫌惡,他自然知道這個女人是誰,她是他搜集過的菡瑾的資料上,每一次都會出現的一個人。再怎麼樣的文字,都沒有親自經歷來的震撼。莫不是今日所見,他還真想像不出來,原來有人可以不華麗到如此地步。

    他偏過頭,不去看她的臉,視線停駐在樺地身上,冷冷的問道:“她推完人之後就逃跑了?”

    樺地垂下眼瞼,應道:“WUSHI!”

    柳茗雅掙扎了半天都沒有掙開身後這個大個子的鉗制,心裡頭有點慌了。之前,她只是憑著一時衝動,看見柳菡瑾笑吟吟的樣子,忍不住就跑了出來,想也沒想就推了她一把。推完之後才發現正面疾馳而來的車子,她一下子就害怕了,當時腦子裡唯一的反應就是逃!她踉蹌著往後退了幾步,撒開腿就開始狂奔。如果柳菡瑾被車子壓死了,那麼,她無疑就是那個兇手。

    她走得很不順利,時不時撞到冰帝上學的學生,這些人好沒來得及弄明情況,沒有攔住她。只是她沒走多少路,腳下就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一下子跪坐在了地上。還不等她喘口氣,後衣領子就被人一把揪住了。她一下子被人從地上拽了起來,兩隻腳怎麼蹬都踩不到地上。

    想到在電視上看見的那些殺人兇手,她渾身發抖。她還年輕,她不想坐牢。無奈抓住她的大個子力氣實在是太大了,無論她怎麼扭動,都沒辦法掙脫。她開始破口大駡,希望能嚇住大個子,放開她。罵了好一會兒,忽然聽見有人的說話聲,她聽見了熟悉的聲音,一抬頭,透過散亂的髮絲,眼睛直直地瞪向了站在那裡的菡瑾。她,她居然沒有死。柳茗雅心中一松,有了一種重新活過來的感覺。既然柳菡瑾沒死,那麼,她就沒有殺人,這些人沒辦法為難她。

    “快放開我,柳菡瑾又沒死,你們抓著我幹嘛?別以為你們人多就能欺負人少,我告訴你們,我不怕你們!要是不放開我,回頭有你們好果子吃的……”

    菡瑾揉了揉泛疼的太陽穴,她能感覺到周圍那火辣辣的視線。現在是早上上學時間,人流高峰期,他們就這麼大大咧咧地堵在了門口,演了一出精彩至極的動作戲不盡興,居然還和柳茗雅在這裡胡攪蠻纏。這是丟人啊!她這個妹妹,整天和柳蓮二待在一塊兒,卻連他十分之一的禮貌和淡然都沒學到,也就光遺傳了她母親的潑婦氣性了。說話什麼的,永遠都是這麼上不了檯面。

    跡部不發話,樺地也不會放開她。眼看著校門口的人越聚越多,所有人都湧過來看熱鬧了,她這個妹妹還是沒有消停的跡象。菡瑾咬了咬牙,恨聲道:“跡部,可以麻煩你幫個忙嗎?”

    “什麼忙?”跡部斜睨著她。

    “讓樺地幫忙把她的嘴堵上。”

    柳茗雅一聽,掙扎得更賣力了,她厲聲威脅她:“柳菡瑾,你要是敢讓人動我一下,爸爸和媽媽都不會放過你的!媽媽肯定會把你打到半死,到時候連爸爸都不幫你,看你怎麼辦!你等著瞧……”

    感情這位大小姐之所以一直這麼囂張跋扈,原來是還沒來得及長大啊!她說的這些,都是幾百年前的事了。她早搬出來好幾年了,怎麼還可能被她媽媽打?柳茗雅小姐這張嘴,還真是什麼都能說,那些話說出來都不經過大腦的。只要一張嘴,什麼陳芝麻爛穀子的破事,都能爆出來。

    “那麼,”菡瑾笑了笑,“我就拭目以待了,會好好‘等著瞧’的。”

    警是跡部的司機報的,菡瑾沒注意是什麼時候。只知道在柳茗雅的嘴被禁言以後沒多久,員警就到了。跡部沒有跟她解釋什麼,她也懶得多問。本來,這件事情就算跡部不做,她也會自己報警。她可以容忍柳茗雅任何荒唐的行為,嘲笑、譏諷,甚至被她破口大駡,但是她絕對不會姑息養奸。剛才她做的那些事情,已經不是任性孩子氣被寵壞了之類的藉口能解釋的了。

    當一個人的忍耐到了一定限度的時候,爆發出來,絕對會比那些從不忍耐的人狠上三分。

    柳茗雅是哭著上警車的,她大概從沒想過,自己居然會在這麼多人的圍觀下,這麼狼狽得被警車帶走。臨走前,她狠狠地盯著菡瑾。嘴巴裡塞的手帕,在員警來的時候就被拿掉了,現在,她又可以開口了:“柳菡瑾,爸爸媽媽還有哥哥都不會放過你的,你會哭著來求我的。”

    菡瑾第一次看見這個妹妹這麼貨真價實地哭,小時候為了欺負她,她都是假哭。誰想到臨走了,她卻咬牙切齒地說出了這麼一番話,這讓菡瑾此時原本就少得可憐的同情心一下子全沒了。真不愧是芸姨的女兒!

    校門口的這齣戲散場了。

    菡瑾原本就有些不舒服,經過這麼一鬧,腦子是清醒了,只不過,頭痛得更厲害了。她瞅了瞅身旁的跡部,推了推他:“哎,跡部,我們去醫院吧?”

    “去醫院?”跡部狐疑地看著她。

    “嗯,我陪你去,”菡瑾點了點頭,“我懷疑我昨晚開著窗戶睡,有點感冒了,正好一起去看醫生。我們現在這樣,你還有心思上課?”

    兩個人剛才是直接撲到地上的,身上到處都是灰塵,校服還有不少地方磨破了,特別是跡部,更嚴重。

    “嗯,那走吧!”

    柳父和那個中年男子是好不容易才被分開的,校長和副校長接到消息趕到時,柳父已經快被掐得斷氣了,臉也被揍得鼻青臉腫的。對方是一隻手掐著他的脖子,一隻手揮著拳頭往他的面門處揍。柳父一直都是個文弱書生,今天遇上了這麼個明顯是幹體力活的對手,吃虧是肯定的。

    對方被人拖開的時候,柳父喘著粗氣,嘴角有血滲出。柳芸子在一邊哭鬧著,以為是出了什麼大事。直到柳父吐出了一顆被打斷的牙齒,她才停止了哭鬧。這不是什麼內傷,只是牙齒斷了,牙齦被打出血了而已。

    雙方的談判很不順利,對方死揪著柳茗雅不放,柳芸子也死揪著對方打人的事情不放,氣氛就這麼一直僵著。

    在這種壓抑的氣氛下,柳父接到了一通讓他更加崩潰的電話。

    “喂,你問您是柳先生嗎?這裡是警察局,您的女兒柳茗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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