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在崔桃走到韓琦面前的時候, 孫媽媽原本流露著驚恐之色的眼睛,忽然眯成了一條縫, 她呵呵笑起來, 而且笑聲越來越大。
崔桃和韓琦同時看向崔媽媽。
「卻不知二位貴人唱得哪一出?奴家不過是一個做淺薄營生的青樓鴇母, 向來奉公守法, 安分守己。卻不知是哪裡做得不夠妥當,竟惹得二位貴人來奴家的天香樓裡外唱戲, 把奴家耍得團團轉?」
孫媽媽如今雖然人躺在地上, 身體不大能動, 但臉上卻露出幾分得意來, 頗顯猖狂。
她沒有被當場抓了現行的犯人該有的反應, 反倒更像是做了什麼了不得的事, 終於可以炫耀了。
崔桃和韓琦都察覺到這其中可能有怪。
崔桃先檢查了酒壺, 果然發現酒壺裡有機關。壺裡的酒被分隔成兩個區域,通過觸動機關即可控制是哪邊區域的酒從壺口倒出。
崔桃請衙役用活鼠去驗證, 這酒壺裡的酒是否有毒。
孫媽媽一直盯著崔桃:「百小姐,不知我天香樓有什麼地方得罪你了,你要這麼害我?你好生想想,你來的這些日子,我待你可曾有過一點刻薄?哪一次不是掏心掏肺真心實意地對你好?我只是一個生意的人, 每天忙裡忙外不過是應酬客人, 安頓樓裡的這些小姐們,這可犯法了?」
「莫非剛才拿匕首殺人的是我不成?」崔桃倒要看看這孫媽媽會把戲唱到什麼份兒上。
「哎呦,冤枉啊!我什麼時候想殺你了, 誰看見了?快讓她出來作證,說一說我是怎麼殺你的!小娘子你這戲唱的可夠多了,可不要再冤枉我!那我也要說是你偽裝花魁,來我天香樓圖謀不軌,想害我呢。
你幾次三番戲耍我,我懷疑你,不過是想拿刀嚇唬你一下,逼你道出真相罷了,可沒有真動手的意思。平日裡,我可是連雞都不敢殺的人!
再說瞧瞧我如今這樣子,誰欺負誰還不明擺著麼?可是我被小娘子給打倒了,這,銀針要是稍稍往左偏那麼一寸,我的命可就沒了!」
孫媽媽連連向韓琦喊冤,懇請他為自己做主。
「這位官人,您可萬萬不能因為你跟這位小娘子有了苟且,便任她胡說,冤枉了奴家!」
孫媽媽嗓門越來越大,很得不喊得十裡之外的人都能聽見。
她嘴上求說做主,實則卻想污蔑韓琦和崔桃的名聲。只要造成輿論,不管此事是否為真,韓琦都得回避,那他便無法繼續負責這樁案子了。
崔桃再一針扎在孫媽媽的啞穴上,隨即就緩緩地拔掉孫媽媽胸口的銀針。有多緩?大概一盞茶的功夫,還沒完全拔出來。
孫媽媽疼得面目猙獰,豆大的汗珠兒順著臉頰直往下流。
「孫媽媽別著急,這不能拔太快了,正如你剛剛所言那般,差一寸就會死人的,必要小心些才行。」
眼見著孫媽媽從一只利喙猛啄的鬥雞變成了氣息奄奄的弱雞,崔桃才徹底把針拔了出來。
孫媽媽終於緩了口氣,表情不那麼猙獰了,但臉上的冷汗仍然在往下流。等她再看向崔桃的時候,眼睛裡有了真恐懼。
「我是完璧之身,你那招通奸的說法不好用。勸你收斂點,誣陷朝廷命官可是大罪。既然你喊冤,堅持自己無罪了,那此刻最好別做錯事,別弄出新罪名加在自己身上,無罪變有罪了。」
「剛才我及時點了孫媽媽的啞穴,制止孫媽媽亂話說話,正是念及孫媽媽以前待我不錯,還孫媽媽的恩情呢。」
崔桃說罷,就笑著拍了拍孫媽媽的肩膀,態度看起來和善極了。崔桃的此番狀態與孫媽媽剛才的偽裝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
孫媽媽疼得齜牙裂目,忙扭身躲閃。
「哎呀,忘了手裡還拿著根針呢,記性差了點。」
崔桃作恍然大悟狀,又輕聲再問孫媽媽,她還能不能講人話。
孫媽媽仍有三分忌憚,恐懼地盯著崔桃。
「韓推官秉公明斷,最是個講理的好官。你若無辜必不會被誣陷,你若有罪也必不會被饒恕,可懂?」
孫媽媽點了點頭。
崔桃便將所有的銀針都取下。
孫媽媽哼唧了一聲,松了口氣。
這時給酒試毒的衙役折返,對韓琦附耳說了一句。
韓琦微眯眼眸,冷冷的眼風掃向孫媽媽。
孫媽媽正觀察韓琦那邊的情況,見韓琦這反應,她勾著嘴角,忙磕頭道:「既然小娘子剛才也說了,奴家若無辜,韓推官必不會誣陷。那奴家便想鬥膽問一句韓推官,奴家罪名何在?」
其實從孫媽媽剛才裝傻否認害人,崔桃多少就猜到了,這壺裡的酒可能沒有毒。
這個結果確實有點出乎她的意料,看來孫媽媽已經有所防備,大概料到如今局勢不明,又或是察覺到開封府已經在天香樓外圍布兵,故而虛晃一槍,想反將他們一軍。
一炷香後,衙役們搜遍了整個天香樓,沒有在天香樓內找到任何有毒物,在孫媽媽身上更是沒有搜到。
在晌午的時候,後院確系有一撥人共計二十八男三女,匆匆離開了天香樓。王釗和李遠帶著衙役們將這些人悉數截獲擒回,但這些人如今都聲稱是天香樓的護院和粗使,他們之所以離開天香樓,是受了孫媽媽的吩咐,去城外搜尋一名天香樓出逃的妓子。
這些人的證詞暫且找不到錯處,身份上也毫無破綻,因為他們報出來的名字都能在天香樓的用工名冊上找到。
現在在天香樓內找不到和紅姑有關系的毒物,也找不到跟天機閣有關的證據和人。
盡管知道這些人有問題,但他們只要死咬著不認,倒也不能強說人家有罪。
孫媽媽等在屋內,臉上的得意之色越來越明顯。當韓琦和崔桃再進屋時,她忙主動跪下,哭天搶地地喊冤。
「卻不知外頭哪個瞎說,誣陷我這裡有問題,奴家真真從頭到腳都清清白白的。」孫媽媽隨即又朝崔桃磕頭賠罪,「因懷疑小娘子是別家派來的細作,想搶我們天香樓的客源,故我拿匕首嚇唬了小娘子。實屬是我不對,我給小娘子賠罪!」
孫媽媽態度虔誠道地歉,不似之前那般帶著幾分猖狂之態了。偏偏此刻她這副模樣,在崔桃和韓琦面前更顯猖狂。因為誰都知道,她這是勝利後故作謙虛的惺惺作態,看起來更叫人犯惡心。
「才剛事發突然,奴家也是一時間反應不及,態度略有不妥當之處,還望二位貴人海涵。現在奴家也想明白了,所謂清者自清,奴家什麼犯法的事兒都沒做過,怕什麼?且等著就是,我自是相信開封府裡會有青天,能還奴家一個清白。」
孫媽媽邊笑著說話,邊淡定把目光落在崔桃身上,故意問一句。
「小娘子覺得是不是這個道理?」
「自然是,清者自清,你若犯了罪,必留痕跡。你若沒犯罪,」崔桃扯起嘴角,也對孫媽媽微笑,「那是不可能的。」
孫媽媽嗤笑,「小娘子這是何意?莫不是找到了奴家的罪證?那怎生到現在還不拿出來?」
「後院西北角,堆柴的院子。」崔桃道。
孫媽媽目光瞬間下移之後,復而再瞪崔桃,「我不明白小娘子此話何意!小娘子若有證據證明我有罪,大可以亮出來,我倒要看看我哪裡有罪了,我自己怎麼會不知道。」
「那院子八成有問題,東西還在。」
崔桃抓住了孫媽媽目光下移的微表情,對韓琦小聲道。
衙役剛才搜查那兩間柴房的結果是:除了堆放一些木柴外,沒有任何特別的東西。
韓琦和崔桃決定親自去看看。
二人朝門口走的時候,孫媽媽突然從他們的身後發出笑聲。
「兩間破爛房子罷了,能有什麼問題?二位貴人為了在我身上安下罪名,可謂是煞費苦心了,連柴房裡有罪證的事兒都能想出來。是我真不明白了,我一個老嫗哪裡討人嫌了,得罪了二位貴人非要如此恨我?」
崔桃沒理會孫媽媽再講什麼,隨韓琦來到院子後,就檢查這裡的情況。
兩間柴房確系如衙役所說的那樣,除了堆砌一些木柴之外,並無什麼特別之處。仔細排查了屋內屋外的牆面地面,也沒有機關、暗格或地道之類的東西。
崔桃走出房間,再環顧院子一圈。
「會不會是什麼小物件?在我們的監視下轉移了也難察覺。」李遠揣測道。
「若只是一個玉佩大小的東西,你會選擇放在這種房子裡,故意讓人守著?」崔桃反問。
李遠撓撓頭,「是有點怪,隨身攜帶就好了,實在害怕,多帶幾個人跟著保護自己就是,何必每天非要日夜守在這種破地方?」
「所以在這裡的,該是不能轉移或者不好轉移的東西。」
崔桃暫且沒有頭緒,便問韓琦,他都在這院子裡看到了什麼。
「房,牆,柴。」
聽韓琦簡潔的回答,崔桃瞬間豁然開朗,房和牆她都已經檢查過了,確定沒有問題。崔桃便盯向院裡堆砌的那些木柴。
「卻不是這裡的,該是屋裡的。」韓琦這時也反應了過來,命李遠等人把屋裡的木柴搬出來一些。
這些木柴大概有正常人腳踝粗細,兩尺長,燒火剛好夠用。
李遠等人用斧頭劈開這些木柴,起初幾個沒發現異常,隨後有一名衙役在橫砍木柴的時候,斧頭下了一半後就再砍不下去,撞到了硬物。
撤掉斧頭,扒開木柴來看,竟瞧見裡面有黃燦燦的金條!
再看這金塊背面,還有兩浙官府的鑄印,是官銀!
之後,衙役們在木柴堆裡找到了越來越多的金條。按照屋裡堆放的木材數量來看,兩間柴房的金條足有近三四百斤。
一座小小的青樓,居然存放著如此之多的官府用於上繳朝廷的官銀,自然是罪責難逃,死不足惜了。
當金條被丟到孫媽媽面前時,孫媽媽臉色霎時轉白,整個人一直維持繃著的那股氣勢瞬間就垮了。她像個霜打的茄子,打蔫地癱坐在地上,呆滯了半晌,才終於意識回籠,徹底清楚了自己這次是徹底玩完了。
「老實招供,只要你供出天機閣所有的消息,韓推官可以酌情考慮給你留個全屍。」崔桃對孫媽媽道。
孫媽媽茫然地看向崔桃,「什麼天機閣?我根本不知道什麼是天機閣。那些金子我倒是可以解釋,是兩浙兵馬都監胡洲給我的!他這人貪財好色,為了博得我們樓裡的兩位花魁的歡心,很舍得錢花,後來錢不夠了,偶爾來時就都會拿十幾塊金條給我。經年下來,就攢下了不少。我也曉得這東西危險,所以就藏在了木柴裡,等合適的機會運送出去重熔!」
孫媽媽老實磕頭認下了自己私藏官銀的罪名,卻不認跟天機閣有關系。
「孫媽媽以為不認,便沒人能證明你就是天機閣的殺手紅姑了?」
「什麼紅姑,奴家聽都沒聽說過。」孫媽媽此時已經不敢去瞧崔桃,只是板著一張臉,眼睛死死地盯著地面,但她在說話撒謊的時候,語氣終究還是虛了一些。
「是你在福田院找了一名叫巧兒的年輕女子,令她送了有毒的飯菜去開封府的大牢,意圖毒死我。」
孫媽媽震驚地看向崔桃,隨即連連搖頭否認,表示自己完全沒聽說過這種事,更不要說有膽量去做了。
「如今這位女子已經找到了,孫媽媽何不先認一下看看?」
崔桃話音落了,那廂李遠就帶著一名十七八歲的年輕女子進門。巧兒看了一眼孫媽媽後,用小心的聲音對韓琦表示,聲音很像,身形也很像。
「崔娘子,我雖確實貪了官銀有罪,可您也不能什麼罪名都往我頭上安。這世上身形相似,聲音相似的人多了去了,試問這位小娘子說的人,怎麼肯定就一定是我?」孫媽媽還是死不承認。
巧兒聽了孫媽媽的話,也不好辯駁什麼。當時拿錢賄賂她的人,戴著黑紗草帽,她的確沒有見到對方的容顏,所以她自己也不能完全肯定。如今倒是萬般懊惱自己因為貪財,想吃上兩頓飽飯,便答應為其辦事,誤害死了三名官差。她可真是罪過,想著便嚇得哭起來。
孫媽媽見狀,更要追問這女子,「你可得好好想想清楚,否則你一句話,可是會害死我!我冤死了之後做鬼也不會放歸你!」
孫媽媽猛地瞪她一眼,嚇得那女子落淚更厲害,連連表示她也不確定,她真的沒有見到那人的臉。
「韓推官,這官銀的事兒已經足以治奴家死罪,倒不用非尋什麼別的罪名加在奴家身上了,奴家認下貪斂官銀的罪名。」孫媽媽對韓琦磕頭認罪。
韓琦一直坐在窗邊,邊聽著崔桃審問孫媽媽,邊擺弄手裡的玉茶杯。茶杯裡沒有茶,是天香樓的物件,他隨手拿著把玩。
「可知為何不是本官審你,而是她在審?」韓琦突然問道。
孫媽媽愣了下,搖了搖頭。
「你剛才叫她什麼?」韓琦再問。
孫媽媽還是不解。
「你剛才喊崔娘子,我可從沒有告訴你,我姓崔。我告訴你的是,我是『花無百日紅』的百日紅,我是天機閣紅姑下毒刺殺的對像。」崔桃在旁解釋道。
孫媽媽大驚,猛然意識到自己剛才失口了,隨即又意識到另一點,更讓她惱恨不已。『花無百日紅』,這崔氏分明在向她昭告她有多蠢,從一開始她的名字就暗示了『花魁裡面沒有百日紅』。
自恃聰明的人,最恨的是什麼?別人把她當猴耍!
孫媽媽眼睛噴火地瞪向崔桃,那眼神兒恨不得將她千刀萬剮,但她仍不忘狡辯。
「我知道小娘子姓崔,是小娘子隨韓推官出去的時候,聽到外面那些人講的。」
「胡說!我們這些人絕不會在守衛之時亂講話,更何況韓退關早有交代,不可在天香樓提及她的真實姓名。」李遠馬上道。
孫媽媽這才意識到了,不僅僅百日紅是個套,逼她動手下毒是個套,連這審問裡頭也有套!
她紅著眼恨恨地瞪著崔桃,憤怒地無以復加。
「孫媽媽便是沒有失口叫我崔娘子,我也有證據證明你與下毒案有關。」
崔桃將一本賬冊擺在孫媽媽跟前,指了指上面記載的花銷。
「永昌巷,飯一份,三百八十錢。看這個錢數就知道,這頓飯挺豐盛的,是給孫媽媽您做的吧?日期就在前日。看來孫媽媽除了天香樓,還有了一處新的住所。」
孫媽媽心下吃驚不已,卻不敢再去看崔桃,生怕她又發現她身上的破綻。她的確在前日,將天香樓內藏著的所有關於天機閣的東西,轉移到了永昌巷一處新買的民宅內。倒也不是出於什麼具體的原因,只是她近兩日總覺得心裡不安生,便為求安穩才轉移。
想來是那天她打發屬下給她送飯的時候,被廚娘記下了這份兒花費。
天香樓這麼大,處處花錢如流水,賬目方面她管理的比較嚴格,廚房那裡若有較大的開銷都會記錄一下。卻沒想到,僅僅是一頓飯錢,便被眼前這女子識破了背後所有的事情。
「你真是博陵崔家的女兒?」孫媽媽驚惶地看著崔桃,仿佛看到了一個魔鬼。
她根本無法相信一名出身望族世家的淑女閨秀,會懂得如此之多,一身的能耐竟盛過他們閣主了。若是閣主知道世上竟有這等人才,便是不惜一切代價劫獄,也會願意將她就救出,收入麾下。只可惜了,她如今已為官府所用。
「你們天機閣不是接了這單生意,要刺殺我麼?我的身份還能存疑不成?」
孫媽媽氣急敗壞地咬牙,恨極了自己居然沒有識破崔桃的身份。這個女人太可怕了,初見她時,她便是一身的風塵氣,卻魅力難擋,叫人根本無法懷疑她花魁的身份。
在見識了對方的連環套之後,孫媽媽已然深刻意識到自己輸得徹底,崔桃非凡俗之人,自己敗給她並不可恥。如今比起憎恨崔桃,她更怨恨自己偏偏倒霉,接下了這單刺殺的活計,令她落得如今慘敗的下場。
隨後,孫媽媽等人就被收押至開封府大牢。
李才將他在永昌縣民宅內搜羅到的毒藥和幾封信件,全部呈給韓琦。
這在搜查過程中,李才得以運用崔桃交教他的辦法,才會在民宅內找到機關暗格,得來這些信件。如今他也算是立一小功勞了,得益於他師父教導有方。
這些搜來的信件中,有一封信內容正跟崔桃有關。信裡面介紹崔枝情況的紙,並且寫明了要求刺殺的方式是以崔枝的名義給崔桃下毒。字跡婉轉清秀,非常柔和,像是出自女人之手。
這應該是崔家人是給天機閣下單的『原件』。
之後看其它信件,也都是客戶『原件』。能接觸到這種原件的,肯定是天機閣的高層。看來這位紅姑不光是一名殺手,她很可能就是天機閣汴京分舵的舵主。
韓琦從崔桃手中接過信紙,放到鼻邊輕輕聞了一下。
「此為簪花紙,在造紙的過程中特別添加香料,故細聞會有淡淡的香味,價高,頗受閨閣女子喜愛。」
崔桃湊過來也聞一下,果然聞到了淡淡的香味兒,當然也聞到了韓琦身上的冷檀味兒。
崔桃這才意識到自己直接把腦袋湊過來聞,好像距離韓琦有些太近了。她下意識地抬眸看韓琦一眼,正被對方的目光抓個正著。
崔桃馬上後退,一本正經兒地鑒定道:「果然有香味兒。」
「這案子你們立功了。」韓琦低眸,把手裡的紙放在桌上。
「全仰仗韓推官提點。」
崔桃笑著行禮,知韓琦後續還有很多事情需要處理,趕緊告辭了。這些天她在天香樓又演戲又跳舞又彈琴,精力和體力雙重消耗,真需要好好休息,飽餐好幾頓才行。
案子接下來就剩審訊了,須得詳審孫媽媽和其他天機閣相關人等,繼續深究他們在汴京所犯下的罪孽。還有那批有兩浙鑄印的金條,應該不是單純地像孫媽媽解釋的那樣,只跟兩浙兵馬都監胡洲有關。胡洲此人早在兩月前就死了,怕是另有內情,孫媽媽明顯想把事兒推給一個死人,想要死無對證,韓琦又豈可能讓她得逞。
從今天初步的審訊結果來看,包括孫媽媽在內的三十二名天機閣刺客,都十分嘴嚴,目前還不肯透露天機閣總舵的消息,甚至連分舵舵主是誰都沒有說出來。但假以時日,細磨慢燉,總會有收獲。
總之這案子後續的處置肯定要耗費上一段時間,開封府的衙役們進來都有得忙了。
……
太陽西斜,崔桃正坐在自己的小屋裡,吃著雞絲餛飩,就著二林茶鋪的糟鵝掌。忽聽見外頭傳來王四娘的大嗓門的說話聲,聽起來她好像是跟看守她的衙役吵起來了,鬧著要見自己。
崔桃看著手裡沒吃完的鴨掌,以及還剩半碗的餛飩,當然還是選擇繼續吃。
餛飩皮兒薄餡兒大,餡料裡面是滿滿的豬肉和蝦仁,鮮香味兒特足,皮兒也滑溜。用湯匙舀出,放嘴邊一吸,一大顆餛飩就被吸進了嘴裡,然後咬著夾雜著湯汁裹著滿滿蝦仁肉餡的餛飩在口中,有種別樣充實的幸福感。吃完一個餛飩,定要配一口餛飩湯才完美,這就像睡到自然醒了,定要伸個懶腰才覺得渾身更舒坦了一樣。
餛飩湯是用雞肉雞骨慢火熬出來,其湯汁滴滴盈滿濃郁的雞肉香,上撒著鮮嫩的芫荽葉和撕成一條條的雞胸肉在其中,白中帶綠,清清透透,好看更好喝。
等崔桃把一大碗雞絲餛飩吃完了,也喝得湯一滴不剩後,才斯文地拿起帕子擦了擦嘴,從屋裡走出去,瞧瞧王四娘那邊到底怎麼回事。
王四娘帶著萍兒跟守門的衙役磨了小半炷香的時間,沒見對方有回應自己的意思,正氣得嗓子冒煙。
守門的衙役已經很給王四娘面子了,曉得她立功了,跟崔娘子的關系也不錯,才忍下了,不然換做平時,刀一抽便嚇退兩人。
王四娘隔著門縫兒見崔桃從屋裡出來了,趕忙驚喜地喊她,對她擺手。
「原來你能從屋子裡出來,我還以為你只被關在屋裡,不讓出院子呢。那怎麼才出來?」
「何事?」崔桃可不想聽王四娘嘮叨廢話。
「我們來看看你啊,我和萍兒的罪名被赦免了。」王四娘忙問崔桃有沒有被赦免。
後頭的萍兒忍不住用手掐一把王四娘,「你這不是廢話麼,若被赦罪,她何至於還被關在這,偏在人家傷口上撒鹽。」
「啊,也對。」王四娘一臉發愁,「那怎麼辦?我還以為我可以跟你一起走呢,之前不是說好了讓我給你洗豬肚豬大腸?」
「難不成你還要為了給我洗這個,連赦罪的機會都不要了,留下來陪我?」崔桃反問。
王四娘干巴巴地憋嘴,不知道說什麼了。
「被赦罪是好事,痛快走便是,祝你們日後都有好日子過,別再犯事兒進來。」崔桃對他們笑了一下,擺擺手,示意她們可以走了。
王四娘還有些不舍,「不行,我要去問問韓推官,為何我們的罪都赦了,你卻要被鎖著。明明你立下的功勞最大,這不公平,我們找包府尹評評理去!」
「自然是罪名輕重不同,他心中有數,我相信他。」崔桃感覺到了不遠處還有別的人在,便故意說了這番話,又再一次打發她們快走。
王四娘和萍兒互看了一眼,也沒得辦法,只是囑咐崔桃照顧好自己。
「回頭我出去了,就給你弄很多好吃的飯菜送過來。」王四娘給崔桃保證道。
崔桃笑了,一聽到美食,自然是來者不拒,直接應好。
等王四娘和萍兒去了,崔桃就坐在石階上,偏頭看著西邊的落日。
紅霞滿天,炊煙裊裊,寧靜的黃昏,倒是極美的。
韓琦走進院的時候,正看到這一幕。穿著碧色裙裳的崔桃,正托著臉頰,出神地凝望著遠方的落日。她去了在天香樓的艷色打扮,一張臉如清水芙蓉,在柔色的黃昏下,顯得尤為姝好。
韓琦默然站了片刻,才踱步至崔桃跟前。
「韓推官。」崔桃這時驚才訝了一下,馬上起身和韓琦見禮。
韓琦打量這院子的環境,倒也僻靜,有些花草景致,但跟崔桃之前所住的天香樓的房間比起來,便有迥然之差了。
「在這住著可習慣?」
崔桃愣了下,沒想到韓琦居然會主動關心她這個。往日從來都是她來提出條件,要求這個要求那個,對方勉強答應。
「挺好的呀,比我之前住的大牢好太多,簡直可以說是天地之差了,所以現在很知足。」
崔桃抿著嘴角微微笑著,但仔細觀察便會發現她的笑其實有些勉強,終不過是在強顏歡笑罷了。
也對,任誰會喜歡住在牢裡被限制自由?哪怕是住宿的環境變了,但牢依舊是牢,改變不了本質。
「給你請赦罪的折子批復了。」韓琦默了片刻後才道。
崔桃看一眼韓琦,見他面色凝重,微微蹙眉,便了然結果是什麼了。
「我這案子如今歸上面哪一位管?」崔桃問。
「因事關兩浙鹽運,你的案子情況非常特殊。須先報給包府尹,再通知刑部、大理寺,三方議定之後,再呈給呂相定奪。」韓琦解釋道。
原來這麼麻煩,要涉及到這麼多部門,人一多事兒就多,大家七嘴八舌各抒己見,能意見統一才奇怪了。不過,韓琦能為她一個女囚費心出力,請奏至這種程度,已經很夠意思了。
「韓推官盡力了,我也盡力了。」崔桃半晌之後,嘆了口氣。
她確實盡力了,在每一樁開封府遇到的案子裡,她都盡她的所能在傾力協助。
「其實我有時候想過,憑我現在這一身的能耐,越獄應該不在話下。韓推官應該也料到了這一點,卻能放心讓我帶著王四娘和萍兒自由出去做事,為何?
因為韓推官心裡也清楚,我一旦越獄,開封府、崔家和地藏閣三方受敵,實難應付。我夠聰明,看得透這一點,所以並不會蠢到選擇離開。」
崔桃說完這番話後,特意輕聲問了韓琦一句,是不是如此。
韓琦點了下頭,不禁想起當初他帶著崔桃去逛州橋夜市,實則試探她的行為。那日送她回開封府時,她恍然意識到真相後的失望失落之態,他至今都記得。
崔桃自嘲道:「如今我又得罪一個天機閣,三方已經變成是四方了。」
崔桃說罷,就回身繼續坐石階上,把頭埋在了臂彎裡。
瞧她瑟縮著單薄嬌小的身體,孤坐在那裡,韓琦的心裡略有些不是滋味兒。
同樣執行任務,跟他同行的出力不太多的萍兒和王四娘已經無罪釋放了,她卻要生生在這挨著,也正如她剛才所言,因為給開封府做事,她以後會面臨更多的危險。而開封府得了她立功的好處,卻什麼都沒有為她做。
「容我幾日。」
韓琦捏緊手裡的折子,再看一眼崔桃,覺得她身體在微微地發抖,似乎是哭了。他本想說什麼,但終究什麼都沒有說,便轉身匆匆去了。
半晌之後,確定韓琦不會去而復返,崔桃才緩緩抬起頭來。眼睛不紅,臉也不白,嘴角微微一翹,還可以微笑。
只單單請個折子怎麼行?你得動腦,動腦!好好動一動你那『相立三朝』的大腦!
崔桃小聲哼著曲子,去了廚房,抓一把花生放在鍋裡炒熟了。這時天色已經暗下來,她便坐在廊下,一邊享受著明月清風,一邊喝著青梅酒,吃著花生米。
經過了三日的吃吃喝喝,崔桃把自己的力氣養得更足了。
韓琦則經過這些天的努力,終於讓上面重新給出了新的批復結果。
這算是一個好消息,但不是最好的消息。
上面終於肯定了崔桃在幾樁案子裡的立功表現,允准崔桃可以自由出入開封府,協助開封府辦案,也赦免崔桃的死罪。但因兩浙鹽運一案沒有查明,她仍然是帶罪之身,待他日案件查清之時會量刑追究,唯一可以保證的是一定不會判崔桃死刑。如果她崔桃在此之前,在開封府仍然有立功表現,且功績卓著,還可以憑此為依據再對她進行減刑或輕判。
簡言之,朝廷覺得她是個人才,所以對她事實了招安計劃,讓她為朝廷賣命,真正的走上了官方蓋章認定的『將功贖罪』之路。
比起之前被圈禁在小院裡,她現在可以自由地出入開封府了,不管是有案子或者沒案子的時候都可以。
換個角度來想,其實她沒被赦罪,可以繼續住在開封府是一件好事情。畢竟外頭有那麼多危險,有官家庇護他反而是最安全的,這比完全獲得自由其實更好。至於未來繼續立功獲得減刑,對於崔桃來說根本不是什麼難事兒,她有信心可以搞定。
所以總的來說,這個結果還是挺令人滿意的。
「韓推官是如何讓呂相改了主意?」崔桃高興之余,好奇地問了一嘴韓琦。
呂夷簡是崔桃的姨父,其實這一層親戚關系對崔桃的案子反而沒有助力,會是一種阻礙。她的案子被當眾擺到呂夷簡面前去處置,那麼多雙眼睛盯著看著他,他作為當朝丞相,自然不想落下一個徇私枉法的名聲,便會格外嚴厲,這也便是韓琦頭一次得到的批復會那般無情的緣故。
「我參了他一本。」韓琦淡淡道,就好像在說『我今早喝了粥』一樣稀松平常。
崔桃驚訝:「什麼?你參了呂相公?」
一名小小的開封府五品推官,居然參了當朝宰相?
不過轉念想想,這對韓琦來說可能真不算大事兒,畢竟以後他就是靠批評皇帝c位出道了。
「為了避嫌,呂相未親自定奪,而是呈給了官家。」韓琦接著解釋道。
原來這案子最終送到了趙禎手裡,趙禎因為惜才,才改了批復。
崔桃非常感謝韓琦為之付出的努力。所以在當天傍晚,聽說韓琦還在處理公務,沒有用飯,崔桃特意為韓琪做一碗雞絲餛飩表達感謝。
韓琦看著擺在自己面前的這碗熱氣騰騰的雞絲餛飩,聽著崔桃滔滔不絕地說了很多漂亮話感謝自己,便不禁想笑。
「既如此感激於我,便只拿一碗餛飩作謝禮?」
「當然不是,我可以以身相許啊,可是韓推官肯定不稀罕。」崔桃隨口就表『誠心』道。
第32章
漆黑的瞳仁平靜地盯著她, 卻仿佛暗湧著漩渦。
崔桃被瞅得心裡發毛,有一瞬間竟覺得韓琦好像真的在考慮她的話。雖然她覺得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但還是馬上補充一句:「我可不做小。」
韓琦輕笑一聲, 修長地手伸向桌邊的卷宗。
崔桃接過卷宗來看, 發現是杏花巷的案子。本打打算找個地方坐著慢慢看, 卻聽韓琦說了一句『拿回去看』,崔桃便應承告辭了。
屋子裡重新恢復了安靜, 韓琦先將手頭上的東西整理完, 便見向碗已經快涼掉的餛飩……
崔桃回屋後, 覽閱了卷宗內所有的內容, 發下發現這裡面集齊了近九年杏花巷內出現類似『自盡』命案的案卷, 崔桃注意了一下時間, 巧的是每隔三年杏花巷都會死兩對夫妻, 而且看起來都像是上吊自盡而死。至於這些死者是否真為自盡,因為時隔久遠, 見不到屍體,已經不好說了。
但如果這一系列案件有相通性,系同一凶手所為,那之前這些死者的耳道內很可能也被插了銀針。所以明天須得先去查過這八名死者的屍身情況,才能確定這些案子之間是否真的有關聯。倒是不知這些死者的家屬, 是否會同意開封府挖墳掘墓, 重新驗屍。
崔桃把卷宗收好後,聽到外頭有腳步聲。推門去瞧,見李才一手拿著空碗, 另一手拿著柳條串著的四個豬蹄。
「今晚不當值?」崔桃笑問。
「對,正要回去呢。」李才先把空碗遞給崔桃。
崔桃認出來這是她送給韓琦的那個裝雞絲餛飩的碗。
「張昌聽說我要來找師父,讓我幫忙捎給你。師父給他送什麼好吃的了?」李才接著把他特意買來的豬蹄遞給崔桃,順便好奇地問。
「雞絲餛飩,你要吃麼?還剩些餡兒,可以給你包一碗。」崔桃道。
「這麼晚了,就不麻煩師父了。」每次崔桃在小廚房做飯,都會飄出一陣陣誘人的香味兒,對他們這些在門口守衛的獄卒來說,真真是一大考驗。
如今崔桃可自由出入開封府了,李才等負責看守的獄卒也都在今天撤離了。照道理說,他可以吃上一口她做的東西,來撫慰這長久時間以來被香味兒折磨的肚子。
可李才是打心眼裡把崔桃師父一般敬重,真心不舍得讓她特意的為自己忙活。
近些日子因受崔桃教導,李才覺得自己在衙門裡辦事的時候,腦子靈光了很多,不管是尋人傳話,還是跑腿找東西,樣樣得力,今天在王巡使那裡還受到了額外褒獎。王巡使甚至還允諾,明天就把他調到他的麾下做事,以後便不用再做獄卒了。
送走李才後,崔桃把碗收回廚房,本想洗一下,卻發現這碗已經被洗的干干淨淨了。趁著廚房還余點炭火的時候,用火把豬蹄子上殘留的雜毛給燙干淨,然後將豬蹄劈開,放進花椒水裡泡著去腥氣。
天色大黑了,汴京的夜生活才剛剛開始,崔桃怎麼能放過慶祝自己獲得自由的第一天。
崔桃翻出了上次出行時所穿的那套男裝,想要狂吃海喝,還得穿男裝方便,否則她一個嬌滴滴的小娘子張著血盆大口吃太多東西,定然會嚇壞了周圍的人。
鑒於上次遇刺的情況,崔桃不忘帶上一包銀針護身。
到了州橋夜市,崔桃就跟瘋了一般。
五香毛蛋先來一串!
毛蛋在鍋裡滋滋煎著的時候,就散發著陣陣香氣,遠遠的就能聞見香味兒。店家是個大方的,一串三文錢,足足有個五個毛蛋,個個外表煎得焦黃,黏著鹽、小茴香和五香粉等調料,味鮮美,蛋黃的部分尤為彈牙好吃。
再來一份兒蜜煎青梅荷葉兒!酸酸甜甜的爽口,正好解了五香毛蛋的香膩。
接著又吃了香炸羊肉丸、酥香鵝翅、鹵羊蹄……崔桃肚子已經飽了,卻還想繼續吃,奈何硬件條件不允許了,望著才逛一半的夜市,只能唏噓感慨,等著下次再繼續完成這未完成大事業了。
崔桃離開州橋夜市的時候,在街口瞧見一位年過六旬的大娘正在賣小甜粽,這粽子很小巧玲瓏,只有兩寸大小,由一片小粽葉包成,吃的時候可以一口一個。大概也就圖賣這個精細活兒,讓大家吃個新鮮,不然僅憑粽子在這夜市裡真不算有特色。可即便這位大娘把粽子費工夫包得這麼小了,她的生意跟別家比也不算好。
崔桃問大娘買了一斤小甜粽,當下就拆開一顆送進嘴裡,米糯而清甜,充滿粽葉的清香,味道還是挺不錯的。
「大娘這包粽子的手藝真妙,可惜全包江米的便沒驚喜了,何不放些不一樣的餡料,甭管是棗,還是葡萄、紅豆、綠豆、腊肉……在吃每一個之前,都叫人不禁想猜一猜是什麼餡兒,豈不有趣兒?」
賣粽子的大娘聽了崔桃的話後,恍然有所悟,直嘆這十個好主意,非要免費再送給崔桃一斤小甜粽。
大娘盛情難卻,崔桃只能收下了,要給她老人家錢,卻不怎麼都不肯要。
崔桃便捧著大荷葉包裹的兩斤甜粽,邊走邊吃。要說她吃東西的這張嘴可能是練出來了,就這小粽子,幾乎用不著手剝皮,直接用嘴來了。
崔桃本打算回開封府去,可走了沒幾步,她見好多人熙熙攘攘地往南去,便聽見不少路人議論著今晚瓦子那裡有大熱鬧看。細問之下方知,原來是女子相撲『全國錦標賽』到了最終決戰的時候了。
這相撲運動在北宋甚是流行,女子相撲尤甚,每次打擂台都會萬人空巷。如今在歷經兩個月,來自諸道州郡各位女相撲選手比試之後,最終有兩位勝出者,就在今晚決戰,『扈二娘』對陣『蕭六娘』。
兩大頂尖高手決戰的巔峰之夜,必須去!
崔桃跟著人流來到了瓦子,一進到這裡便感覺到了擁擠,往裡走的時候,大家經常會肩擦肩,特別是到相撲比試的擂台附近,那人就更多了。早早就有很多人守在擂台前,占據了好位置等著觀戰。像崔桃這樣才來的,只能遠遠地站在外圍,前頭人頭攢動,有不少比她個高的人在,加之距離又遠,這看起來可略有點困難了,但這一點都不耽誤崔桃和其余來觀站百姓的的興致。
崔桃踮腳往上跳了跳,看清楚擂台的左右兩側站著兩名身材強壯的女子,背對著眾人,此刻正在活動胳膊搖晃腦袋,應該在做賽前准備。而在擂台的東側,有一高桌,擺著勝者可獲得的獎品,有旗帳、銀杯、錦襖、彩緞等物。
鑼聲一響,扈二娘和蕭六娘還沒上場,場子裡的人就喊起來,各有支持者,還非較真地想要自己的喊聲蓋過對方的才行。以至於這擂台上的倆人還沒及打起來,擂台下的人已經先吼啞了嗓子。
崔桃淡定地吃著小甜粽,等著相撲開始。
「擠什麼擠,沒看大家都老實站著?」
「就是,晚來的外頭站著去!」
「大膽,擋住了我們的去路,竟如此無禮囂張!」
……
身後邊忽然傳出吵架聲,似乎有人想硬往裡面擠,就撞了周圍的人,所以惹來了大家不快。偏偏撞人的這一位還理直氣壯,罵這些人不該擋了他家郎君的路。
崔桃先護食地抱住手裡的荷葉包,才往後頭看。
因有人遮擋,只看見是一名穿著藏藍錦袍男子背對著他,正是他身後的隨從,跟其他百姓吵起來了,總是出口總罵那些人大膽。
崔桃打量這隨從,怎麼說年紀也該過三十了,下巴上卻一點胡茬兒都沒有,再聽他那用詞,想不猜他是太監都不成了。
既然是太監,那前頭的那位主人不是宮裡的,就是王府裡的。
崔桃把手頭上剝好的小甜粽塞進嘴裡吃完,才朝他們的方向擠過去。
「要不是你們在這些人擋住路,我家六郎哪兒用得著受這份兒罪——」
崔桃聽到那聲『六郎』,大概可以確定那位穿著藏藍袍的男子是當今皇帝趙禎,他在兄弟中剛好排行老六。想不到今天能在這遇見他,天賜良機。
崔桃趕緊湊過了去,對那太監道:「可不能硬擠過去,沒看那邊有多少人呢,你們這擠來擠去地一定會得罪人,說不定還會遇到幾個脾氣更差的想揍你們。」
「他敢!」成則挑眉瞪眼,像炸毛的刺蝟。
趙禎這時候轉身回來,正要訓成則不可對人如此惡言,便瞧見了崔桃,驚訝地打量她兩眼。
「是你。」
崔桃愣了愣,「這位郎君認識我?」
崔桃嘴上這樣說,心裡卻樂開了花。
哎呦,不錯哦!皇帝老大記得她!
上次她在受命去驗草垛女屍的路上,發現路邊有一年輕男子氣度不俗,特別是腰間掛著的玉佩絕非凡品,身邊跟著的人也像極了太監。加上她離開開封府之前聽衙役說過,官家剛來過開封府。崔桃當時便賭了一把,下馬跟其說了兩句玄乎的話,然後離開。
想不到當初她有心埋下的機緣,如今就續上了。
趙禎的性子最溫潤好脾氣不過,和他交個朋友,用來欺負,簡直不要太合適。
趙禎以為崔桃真的不記得他了,便提醒崔桃他們上次在哪兒見過。
「噢,是你!」崔桃作恍然大悟狀,然後好奇得打量趙禎,「你那天還好吧?」
趙禎笑道:「人不是站在這兒呢?自然好。」
崔桃也笑了下,「對對對,一定萬事皆順,大吉大利,什麼都好。不過你們現在這麼過去可不行,那麼多人,比翻牆還難,硬來只怕會應了我那天之言,要有『血光之災』了。」
「可我們六郎在廣賢居訂了位置,必須得從這走才能過去。」成則見官家對崔桃的態度不錯,便也不好造次,但還是很生氣這些刁民不講理。
「我有一辦法。」
崔桃將她剛剛吃的小甜粽剝剩的粽葉從荷葉包拿出來,用帕子擦了一下,不過須臾的工夫,便輕巧地編出一條小青蛇來。
趙禎瞧著崔桃不過翻動幾下她那雙纖細白皙的手,就能把普通的粽葉編織成了一條『青蛇』來,當即咋舌,驚嘆不已。倘若她若是做出什麼精絕的詩詞出來,趙禎或許還不會這麼驚訝,因為他懂文章詩詞。可編織手藝這種東西完全在他認知之外,不了解,故覺得神奇,因而驚嘆更甚。
崔桃讓趙禎和成則在後面跟緊了她。
「啊——」
一聲尖銳的女聲慘叫,幾乎震破了周圍人的耳膜。
「蛇!蛇!蛇咬了我,快救救我!」崔桃兩個手指夾著那條小青蛇,邊抖動著邊往前跑。
瓦舍四處雖然燈火通明,可到底是在夜幕下,光線不如白晝那般清晰。大家只見一女子手捂著脖子,有一條青色的長條狀的東西好像咬她的脖頸不松口,那玩意兒還一抖一抖地在動,看起來很凶猛。一聽說那是蛇,大家當即都以為是真蛇,生怕那蛇松了口,轉頭咬了他們,趕緊紛紛讓開路。
趙禎和成則便緊跟著崔桃跑出人群,終於抵達廣賢樓前。
崔桃便拱手跟趙禎告辭。
「你去哪兒?」趙禎忙問崔桃。
「回去啊,開始了!」崔桃伸脖子朝擂台那邊張望。
「隨我來。」趙禎如何能讓崔桃再擠回去,再說她那嬌小的身板也擠不回去了,總不能讓她再拿那條假青蛇玩同樣的招數。
崔桃望了一眼這廣賢樓,倒是氣派,一瞧就消費不低。跟著大佬有肉吃,便毫不猶豫地跟上趙禎。
趙禎在往三樓上的時候,已經使眼色給成則。成則三兩步快些走上樓,先行進了一號雅間。隨後,趙禎就帶著崔桃也進去了。
屋內有撫琴弄曲兒的官妓,在趙禎進來時,紛紛停下,無聲地起身,謙卑地行禮。屋子左側的窗前,擺著一張八仙桌,桌子周圍站著四名年輕男子。偏巧了,這四人裡有三人崔桃認識。
韓琦、呂公弼、呂公孺和某男子。
韓琦和呂公弼倒還好,呂公孺和某男子在見到趙禎的時候,雖腰板堅持挺直著,可瞧他們想行禮卻不得不忍住的那勁兒就知道,先前太監成則提前進屋囑咐過了的什麼。
趙禎想在她面前保密身份。
殊不知,就這局面,他想身份保密得有多難?
崔桃撓了撓頭,都替趙禎愁得慌。
韓琦等人先前聽太監成則來提前告知說,官家會帶一人來,是偶然在路上結識的朋友,所不便道明身份,讓大家都配合。四人都表示明白,甚至覺得有趣兒,還好奇這人是是誰。
可當呂公弼和呂公孺看見趙禎居然帶著崔桃進來的時候,倆人吃驚的程度已經破了天際。呂公孺直接表現在臉上,半張著嘴。呂公弼則全系在眼神裡,盯在了崔桃身上。
韓琦也有些驚訝,卻也只是一瞬間的事。只要一想到重獲自由的崔桃定然不會安分地呆在屋裡睡覺,會出來尋美食,那她自然就知道了瓦子這裡有熱鬧。她來看了熱鬧,機緣巧合能遇見同樣看熱鬧的皇帝,倒也不算太奇怪了。
這裡頭唯一不覺得驚訝的就是晏居厚了,他雖在天香樓見過崔桃,但崔桃那時候是蒙著面跳舞,還跟蝴蝶似得飛來飛去,實際上他連對方的眉眼都看不清楚,更不要說真面容了。
如今晏居厚只覺得官家帶來的這少年長得真白嫩好看,比之韓琦,他更喜歡這樣的,更偏陰柔俊秀一些的。
「你——」呂公孺險些失口,隨即馬上反應過來,笑著問趙禎,「不知六郎帶來的這位朋友是?」
趙禎愣了下,倒也不知該怎麼介紹崔桃。其實他知道崔桃的真實身份,那天碰巧看過開封府懸賞她的畫像。可他現在在崔桃跟前隱藏了身份,便只能裝不知道,讓崔桃自己介紹。
崔桃倒是想編一個身份玩玩,可怎麼編?仨認識她的在那盯著她看呢,恨不得用眼神兒就把她瞅出一個窟窿來。
早知道是這場面,剛才還不如讓趙禎苦哈哈地埋沒在人群中,跟老百姓們作鬥爭呢。
「在下姓崔,家中排行七,現在開封府——」崔桃看向韓琦,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該介紹什麼身份。
趙禎沒想到崔桃這麼實在,忙附和她的話,問韓琦:「原來崔七郎在你們開封府做事?」
「嗯,一個小仵作。」韓琦應承,眸光淺淺地掃過崔桃後,便在桌邊坐了下來飲茶,卻在所有人不經意間,勾起了嘴角。
「官——」呂公孺以為趙禎並不知崔桃是女兒身,想表明情況。一張口他就看見趙禎警告的目光射過來,立刻意識到自己差點把趙禎的身份給暴露了。
「咳,想不到六郎的這位朋友也是官府的人。」呂公孺訕訕改口道。
呂公弼見此狀,暫且選擇了沉默,但他的眼神總是時不時地往崔桃身上瞟。
「好!」
這時,外面突然傳來震天的起哄聲。
廣賢樓這間房的窗口剛好對著擂台,可居高臨下將擂台上比試的盛況盡收眼底。
崔桃激動了,蠢蠢欲動地看向趙禎,問自己能不能去看。
「帶你來這,自然是要你看的。」
崔桃也不管屋裡那些人看她都是什麼眼神了,捧著她的小粽子到窗邊,一邊吃一邊給蕭六娘加油。
「為何選蕭六娘,而不選扈二娘?」趙禎也走了過來,疑惑地問崔桃。
「我只選贏的一方。」崔桃邊吃粽子邊不以為意道。
趙禎看她粽子吃得很香,不禁好奇地看一眼她懷裡捧著的小粽子。
「喏,要不要嘗嘗。」崔桃將懷裡的粽子捧出來,讓給趙禎拿。
此一舉當即引來後頭呂公弼、呂公孺兄弟的目光注視。
韓琦則繼續品茶,看都沒看一言,對於外面的比試他更沒興趣了。
趙禎便拿了一個小甜粽出來。
成則見狀,忙喊:「六郎!」
自是不希望他在外亂吃東西,一旦有個好歹來,太後那裡怕是不好交代。
趙禎聽成則一張口,便知他要提醒什麼。偏要飛快地撥開粽子,送了一個進嘴裡。
成則見此狀終無可奈何了,總不能扒開官家的嘴,硬讓他吐出來。
崔桃只有余光偷瞄剛剛發生的一切,不禁唏噓當皇帝太難了,看似擁有了天下,實則連擁有品嘗民間小吃的權力都沒有。做皇帝能圖個啥?圖早起晚睡,天天批大臣上交的作業好玩兒?
同情他。
「崔七郎怎知這蕭六娘一定會贏?」晏居厚湊過來問,順便也表示要吃粽子。
崔桃就把剩下的粽子都放在桌上,隨大家取用。然後她看著桌上的點心,琢磨著自己該選哪一樣的時候,韓琦端起一個盛放著方形黃色點心的盤子,遞給了她。
崔桃順勢就接下來,跟韓琦道謝,口稱他為『韓推官』。
「你既是六郎的朋友何必跟他客氣,這會兒又不在開封府。」晏居厚樂道。
崔桃點點頭應承,改口叫韓琦一聲『稚圭兄』,就捧著盤子又回到了窗邊,全神貫注看著擂台上的戰況。現在正是激烈的時候,扈二娘馬上要絆倒了蕭六娘。
晏居厚見狀,立刻笑話崔桃判斷錯了,「我看還是這扈二娘會贏。」
呂公孺已經過了吃驚的勁兒了,手裡也拿著一個小粽子,給扈二娘吶喊。
「蕭六娘肯定會贏。」崔桃拿起盤子裡的點心送進嘴裡,脆嚓嚓的口感,皮脆而內裡綿軟,嚼起來起初有股子淡淡的杏仁味,然後是芋頭的清香味兒,倒是真好吃。
「不如我們打個賭如何?」晏居厚跟眾人道。
「我賭蕭六娘!」崔桃堅持道。
晏居厚和呂公孺都表示扈二娘。趙禎也點頭表示,扈二娘看起來更強壯,而且這會兒已經占上風了,應該會是她贏。
「你呢?」晏居厚問韓琦。
「蕭六娘。」韓琦淡淡道,沒有給出選擇的理由。
晏居厚再問呂公弼。
從崔桃踏進這個房間內,呂公弼的心思從來都沒在別的事情上。他不關心誰贏,但如果讓他選的話,他當然要選扈二娘,和崔桃的選擇對立的那一個。並且他很希望扈二娘可以贏,好讓崔桃知道她選擇錯了,她錯了……
崔桃再吃了兩塊點心後,立刻伸長脖子,再刺為蕭六娘吶喊加油。
這會兒扈二娘的短板已經暴露出來了,因為對峙時間過長,她前期衝勁兒太猛,撲空次數過多,至現在後勁兒不足,已顯出體力不支,開始動作遲緩。六娘鉚足了勁兒,一把抱住扈二娘的腰,當即就將扈二娘摔倒了!
扈二娘掙扎幾次,終力不從心,徹底敗給了蕭六娘。
「贏了!」崔桃開心地對韓琦道,「我們贏了!」
呂公弼聽這話,蹙了下眉,隨即警惕地看向韓琦。韓琦倒未理會崔桃,正在斂眸飲茶。呂公弼這才稍微松了口氣,細想來又覺得自己的剛剛突然冒出的想法可笑。崔桃如今是戴罪之身,即便被赦免可在開封府自由出走,可她終究是囚犯,韓琦那般姿容的人物,豈可能會著眼在於一個女囚身上。
「贏了好像也沒獎賞。」崔桃失落道,她才意識到剛剛在打賭的時候,沒有說明賭資是什麼。
「願賭服輸,這個送你。」晏居厚將自己手上的檀木手串擼下來遞給崔桃,「此乃承德高僧所贈之物,可——」
「這種東西你還是自留合宜。」呂公弼道。
串乃貼身佩戴之物,豈能隨便送與女子,盡管現在晏居厚並不知道崔桃是女子。
「怎麼送人就不行了?」晏居厚不解呂公弼為何這樣說話。
「二哥不是此意,他的意思此為高僧贈給晏兄之物,必有護佑之用,不宜轉贈他人。」呂公孺忙從中調和道。
晏居厚想想好像也有道理,便琢磨著自己還有什麼東西了送。
趙禎則看向了自己腰間的玉佩——
晏居厚隨後也看向了自己腰間的玉佩——
呂公弼緊緊蹙眉盯著他們,似還要發言阻攔。
呂公孺生怕場面不可收拾,忙道:「不如問問崔七郎想要什麼,要什麼贈什麼,才最合她心思不是?」
隨即呂公孺就哀求地看向崔桃,請她一定要慎重回答,可別再出什麼意外,鬧什麼情況了。
「不過隨口一句感慨,不必當真,真不用。」崔桃客氣道。
經過這一番折騰後,晏居厚偏偏一定要給崔桃什麼才行,「崔七郎不必客氣,喜歡什麼便說,只要我的一定奉上。」
「錢。」崔桃仿佛就等著晏居厚說這句話,立刻就回答了,「一人十貫便好,小賭怡情。」
晏居厚怔了下,笑著應承好。
於是崔桃就多了四十貫錢,由韓琦派人幫忙送回開封府。
等晏居厚、呂倆兄弟離開後,趙禎便問韓琦,呂公弼今日是何緣故。
韓琦便把三年前崔桃『離家出走』的情況跟趙禎簡單講述了一遍。
「原來是舊情難忘,只可惜當年陰差陽錯,終究散了良緣,如今難續了。」
若是可以的話,趙禎倒是很想幫他們牽紅線。可縱然他是皇帝,也要遵規矩守禮儀,並非什麼事都能他一言令下便可成了。以崔桃現在的身份情況,跟呂公弼之間絕無可能。他若是伸手牽了紅線,呂夷簡便要第一個翹著胡子鬧朝堂了,御史罵他的本子怕是也要堆成如牆一般高。
「她如今是戴罪之身,以當年的身份再尋姻緣,絕無可能。但讓若以囚犯的身份,尋個普通人屈就,著實委屈了她,她自己怕是也難甘心。倒是如今在你們開封府領事做正合適,棄了男女情愛,只為朝廷效力,倒也算是壞事變好事了。」
趙禎知道崔桃的能耐,他覺得這般奇女子被困在後宅,所長無所伸展,著實可惜。如今因戴罪之身,走將功贖罪之路,反倒剛好能將她所長展現出來。所謂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瞧她如今活得自在,於她而言,應該也算是『福』了。
韓琦點點頭,附和了趙禎的話。
「難得官家會對一名罪女如此掛心。」
「朕惜才。」趙禎拍了拍韓琦的肩膀,囑咐他這開封府乃京畿之要處,其治下的東京城絕不能出任何差池。有能人輔佐,及時維護京畿安定,破解所有危及朝廷的陰謀,非常重要。
……
次日一大早,崔桃便去了集市,拿著她昨天打賭賺來的錢,買了新的床榻、衣櫃、桌案、文房四寶以及躺椅,還添置了香爐。崔桃自己挑選了幾味香料,調配出一個好聞的方子,放在香爐裡點燃,不一會兒,淡淡的香味兒就將她房間裡的陳舊味兒驅散了干淨。
崔桃還置辦了一個超軟的褥子,以後睡覺再也不用嫌棄的板床硬了,床上還掛上了色澤清爽的碧紗。另外還置辦了高幾,放了兩盆開得正好的普通蘭花,又在院中置兩口缸,養了碗蓮和小金魚。
躺椅就放在樹下,閑暇的時候就可以躺在上面休息乘涼。
崔桃布置好這一切之後,覺得有點乏了,干脆躺在躺椅上面閉目養神,聞著院子裡盛開的小野花所散發的的淡淡馨香,迷迷糊糊險些快睡著了。直到廚房裡飄出燜豬蹄的香味兒,崔桃抽了抽鼻子,閉著眼坐起身,睜開眼後,卻看見韓琦站在院中央往她屋裡看。
「何時來得?」崔桃忙起身,略迎接了一下韓琦。
韓琦隔著敞開屋門,便能看見屋子被重新布置了,「賬從府衙走。」
「太好了!」公家肯花錢,那她自然就可以省下來攢私房錢了。
韓琦也聞到了小廚房飄來的香味,不解地問崔桃:「一大早兒便吃肉?」
「吃肉要趁早,身體比牛好。」崔桃贈給韓琦一個她自編的順口溜。
崔桃這才想起來問韓琦此來找她有何事。一般這麼早的時候,韓琦都會有公務要忙,哪有時間會特意抽空來這看她。
韓琦將一卷精制羊皮包裹的一套銀針遞給了崔桃,告訴她這是皇帝對她的賞賜,希望她得以善用,忠心效力於開封府。
崔桃接過銀針打開來看,果然是好東西,當即便是謝恩道謝。對於昨夜的事,崔桃一句沒提。
韓琦便想起趙禎的囑咐來,他竟還想在崔桃跟前隱瞞身份,不欲讓崔桃知道他是皇帝。
可韓琦總覺得,崔桃早就知道了皇帝的身份,但看破沒說破。不過既然皇帝囑咐了不能戳穿他的身份,韓琦也不會去違背聖意特意去問崔桃,隨他們互相怎麼樣以為,反正跟他沒干系。
「崔娘子,你真的不用再像以前那樣坐大牢了?」王四娘和萍兒匆匆趕過來,看見院外真的沒有了衙役,隔很遠就跟崔桃喊話起來
倆人衝進院兒這才發現韓琦也在,偏巧了剛才從院外的角度往裡看,只能看見崔桃站在樹下在平視前方,王四娘和萍兒還以為崔桃兀自站在院裡冥思什麼。
崔桃打量來人四手空空,驚訝地問她們怎麼又來了,而且居然沒有給她帶吃的來。
「之前不是說會買最好的吃食過來看我麼?」崔桃質問。
王四娘尷尬地撓撓頭,看一眼萍兒,然後對崔桃道:「我倆出獄了之後,才意識到有多難。鬼槐寨沒了,我無親無故也沒有兄弟了,根本沒有熟悉的人可以去投奔。本想著萍兒比我強些,靠著她先過段日子。誰知她支支吾吾半天,跟我說了一籮筐的廢話,我最後才回過味兒來,其實她比我也好不了哪兒去!我倆便餓著肚子在京內閑逛,四處尋找合適落腳地的地方,然後就到了福田院。 」
但在福田院也不能白吃白住,她們就被安排去干活。萍兒被派去織布,結果一匹布沒織出來,倒是把織布機給弄壞了,還哭哭啼啼喊冤枉,說跟她沒關系。鬧得管事嫌煩又頭疼,就把萍兒給打發走了。
王四娘則被安排去了廚房,專門負責劈柴打水,這兩樣活兒王四娘可以做,並且干得很麻溜。
「你居然沒被打發出來?」崔桃驚訝問王四娘。
萍兒嗤笑,當即就擼起王四娘的袖子,將她胳膊上的淤青亮給崔桃瞧。
「她還不如我呢,在廚房干活的時候忍不住偷吃。偏記吃不記打,三天在廚房偷吃了八次,挨揍了十次!」萍兒最後無奈地聳了聳肩,意在告訴崔桃王四娘自然也被打發了出來。
「所以你倆今兒不僅不是來給我送飯的,還要來跟我討飯?」崔桃若有所悟地進行總結。
王四娘和萍兒不約而同地對崔桃點了點頭。
崔桃:「滾!」
倆人卻不走,一個抹淚嚶嚶委屈地哭起來;另一個跪地上,直接抱住了崔桃的大腿,求她以後照應著她。
「大女子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我既然答應了要給崔娘子洗豬肚大腸,就不能食言,我王四娘今日來便是要兌現承諾的!」
「咱們到底是在一起共患難的人了,難道你忍心見我們的窘狀,絲毫不施以援手麼?」萍兒哭唧唧地問。
「忍心啊,倆麻煩,誰不忍心誰傻!」崔桃干脆道,毫無同情心。
倆人無法,轉而將目光投向韓琦,齊刷刷對韓琦下跪磕頭,求韓琦幫忙求求情,可憐可憐她們。她們不僅身無分文,在外真的沒有什麼可投奔的人了。
「因為出賣武林消息給官府,背叛了師門,沒臉再面對以前相識的那些江湖人了。不僅不敢去找她們,更怕他們找我來算賬呢。」萍兒哭個不停,意在跟韓琦發牢騷,她當初就是因為協助開封府,才會落得如此窘迫的境地。
「正好這院內缺丫鬟粗使,你二人便留在這伺候崔娘子。」韓琦倒是『大方』,一口應下了二人的要求。
崔桃震驚地看向他:「韓推官這是何意?嫌我日子太悠閑?」
「是怕你日子悠閑不了,給你找了幫手。屍房那邊剛進了十具燒焦的屍體等著你勘驗,你一人可行?」韓琦反問崔桃道。
驗屍可是個苦力活兒,挪動屍體的時候很費體力,一天兩三具尚可,十具,還是燒焦的——
崔桃馬上招呼萍兒和王四娘一個住東廂房一個住西廂房。
說到死人,崔桃又想起一件大事來,「杏花巷的卷宗昨日我看過了,我懷疑那裡可能還會死人。」
這時,李遠匆匆跑來告知韓琦和崔桃,杏花巷又有人死了。這次也是一對夫妻,發現時二人雙雙被懸於梁上。
第33章
王四娘和萍兒聽到這話後, 齊唰唰扭頭,用像是瞻仰神一般的眼神吃驚地望著崔桃。料死如神, 絕了!
韓琦問崔桃, 她所指的是否是每三年死兩對夫妻的情況。
崔桃點頭。
「韓推官昨日便派屬下等人去杏花巷巡查, 一晚上都很安生, 沒什麼異常。今早朱二郎夫妻帶著孩子們來找朱大壯和苗氏,卻見二人死在了房內。」李遠對崔桃解釋道。
原來韓琦已經注意到了這點, 提前安排了人巡邏, 可惜還是沒能阻止住凶手殺人。
「死者是苗氏和朱大壯?」
崔桃記得這對夫妻, 上次在錢同順妻子楊氏的死亡現場, 夫妻倆作為證人曾被問詢過。苗氏還曾說過這巷子裡鬧吊死鬼, 讓朱大壯趕緊搬家, 朱大壯卻不怎麼信。想不到這才過去沒多久, 夫妻倆便命喪黃泉了。
崔桃讓萍兒和王四娘趕緊將行李安置在各自房中,這就隨她去現場。
「啊?我們也要去?」萍兒一想到吊死在房梁上的人, 搖搖晃晃的伸著舌頭,就覺得害怕。
王四娘嗤笑地瞪她一眼:「是不是江湖兒女,死人都怕?」
「我不怕死人,可我怕吊死的人。」萍兒匆匆把行李丟回房間後,一邊跟著崔桃走, 一邊用賊小聲驚恐地語氣對王四娘道, 「知道我為什麼獨獨怕吊死的麼?」
王四娘不明所以地問她為什麼。
「因為只有吊死的人是鬼害死的,所以才招人害怕。若是走夜路的時候,遇上他們, 你可要記住,千萬千萬不能跟他們對視,不然你回頭也會跟他們一樣去上吊!」
王四娘嚇得渾身一抖,咽了口唾沫,湊到崔桃身後問她是不是真的。
「沒試過,不然你上吊死一個,變成鬼後,我跟你對視一下?」崔桃漫不經心地瞟一眼王四娘,意在譏諷她是不是傻,連這種話都信。
王四娘便去瞪萍兒,學崔桃的口氣讓她死一個給自己看看。
萍兒惆悵地嘆口氣,轉瞬間眼中便淚光點點,對王四娘道:「師父身亡的時候,我想過死了算了,隨她而去。還有在牢裡被你欺辱的時候,我真想過吊死,然後變成吊死鬼把你也帶下去!奈何牢房的房梁太高,我無論如何都夠不上,這才能苟活至今日。」
說著,她便悶悶地低頭,落了兩滴眼淚。
王四娘見她又犯病了,抓了抓頭,想對萍兒說什麼,終究忍住了,趕緊快走兩步跟在崔桃身邊。
「唉。」王四娘嘆口氣。
崔桃側眸打量王四娘,「怎麼?」
「我現在真真變善良了,能忍住不打她。」王四娘唏噓完了,瞄了一眼那邊還在哀傷哭泣的萍兒。
「你的脾氣一直不大好,這確實是個進步。」崔桃贊許王四娘的表現,告訴她回頭會獎勵給她一碗魚肉丸子吃。
「真的?那敢情好,我這幾天在福田院住著,連一點肉腥味兒都沒聞到。」王四娘臉上立刻神采飛揚起來。
一直走在最前面的韓琦聽到身後的吵鬧聲,無奈地搖了下頭。
李遠則湊熱鬧地回過頭去瞧,素來潑辣厲害的王四娘在崔桃面前乖順地跟貓兒一樣,萍兒則含淚像一朵正遭受風雨折磨的小花兒,整個人都快搖搖欲墜了,卻還是『堅強』地選擇跟著崔桃走。
……
至杏花巷案發現場,崔桃便從王四娘手裡接過她驗屍專用的木匣。
這時就不得不說了,韓琦的決定果然是明智的,有個幫手在旁伺候著的感覺,確實挺不錯。
崔桃戴上手套後,抬腳邁進屋堂,仰頭便看見朱大壯和苗氏懸梁而掛。萍兒和王四娘隨後進來,一進門倆人就捂住嘴,直嘆怎麼會有股子騷味兒。
「上吊死一般都有這情況,還會因為繩索勒住舌根,導致這裡的肉松弛,下顎會受力打開,吐出長舌。這就是你曾想選的自殺上吊,如何?」崔桃觀察完屍體的狀態,讓衙役可以將屍體放下來,並提醒他們記得保留繩扣的部分。
「太不體面了,以前我不知道,那我以後絕不會再想著上吊死了,選喝毒藥,體面些。」萍兒小聲嘀咕著。
「毒藥穿腸肚爛,一般都會導致嘔吐腹瀉,口中流涎,最後讓人全身麻痹衰竭,殘喘窒息大約一炷香到兩三個時辰為止,若是鶴頂紅的話,死後還會眼、口人、鼻流血,死狀凄厲,能有多體面?」崔桃反問。
萍兒驚得瞪大眼。
「跳崖,啪一下摔死了,快得很。不過也不體面,肉泥了。」王四娘提議完,自己就給否定了。
「肉泥了還好,若摔得碰巧不得當,半死不活的更遭罪。」崔桃說著,便從兩名死者的耳道內取出了兩根銀針。
「那哪種自盡的死法可以體面點?」萍兒問崔桃。
「自盡這種死法就沒有體面的,活著不好麼?瞎想什麼,敗給誰也不能敗給自己。」崔桃冷冷瞥一眼萍兒。
萍兒怔了下,她還從沒見過崔桃用這種眼神兒看人,可見她確實不喜自己之前的言論。萍兒訕訕地低頭,不再出聲。其實她並沒有真尋死的心思,只是感傷一下,希望有人能看見她難受,關心她兩句。剛剛她說想過死,見沒人理會她,她便很難過。
如今雖被崔桃這般訓斥性地一瞟,萍兒意識到自己胡作了,心裡卻是暖的,這說明終究還是有人在乎她計較她的。
「以後再感傷春秋想要尋死,就卷鋪蓋走人。」崔桃冷聲道。
萍兒:「……」她想多了!
崔桃初步檢查了屍體的情況,屍斑固定,指壓不褪色,屍僵完全緩解,角膜重度渾濁,不見瞳孔。
她告訴韓琦:「人至少死了兩天了,倆人在被吊在房梁之時都還活著。這樣看來,只有錢同順的妻子楊氏情況特殊,在被凶手吊起之前就已經身亡了。」
「也便是說,我昨晚帶人來巡查杏花巷的時候,他們夫妻倆已經死了,屍體已經在房中吊著?」
李遠見崔桃點頭,不禁萬般氣憤,痛恨這凶手太過凶惡歹毒,竟在天子腳下接二連三地殺人,視他們官府於無物。
「廚房那邊的地面有一道拖拽的痕跡,還有沒來得及端上桌的飯菜,當時的苗氏應該在廚房,遭到凶手襲擊之後,被拖到了正堂。」
王釗這時走過來,向韓琦轉述他搜集到的一些信息。
「據朱二郎講,朱大壯和苗氏在前日接了幫工的活計。城外有一位王員外要辦六十大壽,家裡人手不夠,要雇工。王家人辦壽宴圖吉利,錢給得大方,只幫忙兩日,每位幫工不少於三百文錢。
朱大壯便張羅著跟苗氏一起去,倆個人還能多賺一份兒錢。孩子就被托付給了朱二郎夫妻暫且照看。今天理該是他們夫妻回來的時候,朱二郎夫妻吃過早飯後,便把孩子送了過來,卻沒想到撞見倆人吊死在房中。
孩子到現在還受驚著,不停地哭。真可憐啊,那麼大點的孩子,親眼看到自己父母的死狀。」
「孩子在哪兒?」崔桃問。
王釗忙告知在隔壁。
崔桃摘下手套,洗了手之後,仔細在四周尋了一圈,最終目光定格在韓琦腰間的玉佩上。圓形白玉,中有圓孔,刻著飛虎雲紋。
韓琦回看一眼崔桃。
「借用一下。」崔桃眼巴巴地看著韓琦。
韓琦當即拽下玉佩,遞給崔桃。
「謝啦。」崔桃接了玉佩之後,就立刻去了隔壁。
朱大壯和苗氏有兩個孩子,大女兒七歲,小兒子五歲。倆孩子都被驚著了,窩在朱二郎夫妻懷裡一直哭叫,身體顫栗發抖。鄰居們送茶送點心幫忙哄著,卻一點效用都沒有。
朱二郎見王釗帶了一名年輕漂亮的女子過來,忙問王釗他大哥的案子如何,是否知道凶手是誰了。
「沒那麼快,還需要查。」王釗跟朱二郎介紹崔桃,但說的時候自己口氣都不確定,「孩子哭得太厲害了,她可以幫忙哄一哄。」
崔桃問了小兒子的名字後,便叫他:「朱曉德,看我手裡是什麼東西。」
崔桃蹲下身來,右手握著拳頭送在朱曉德跟前。
朱曉德聽到有人直呼他的名字,奇怪了下,哭聲漸小,好奇地轉頭,紅腫著一雙眼睛看著崔桃。
「我手裡的可是寶貝,但只能給你看。跟我去那邊的牆角悄悄看一眼,好不好?看了你就不會那麼害怕了。」崔桃說完,見這孩子還是緊抱著朱二郎的大腿不放手,繼續道,「你二叔二嬸就在這,我是衙門的人,這些也都是衙門的人,專門保護百姓安全的,所以也會保護你。若不然一會兒你若覺得我欺負你,你立刻大叫。」
崔桃指了指牆角,告訴朱曉德就那麼遠的距離。
朱曉德終於動搖地點了點頭,隨著崔桃拉他過去。
崔桃在牆角蹲下來,背對著王釗和朱二郎等人的方向,把手裡的玉佩放下來,邊晃著玉佩,邊讓朱曉德好生看看那玉佩上的花紋是什麼。
因為玉佩搖曳,乍看是看不清楚上面的花紋的,,朱曉德就一直盯著玉佩看……
兩炷香後,崔桃將朱大壯的大女兒也安撫好了,帶著他們兄妹回到朱二郎夫妻那裡。
朱二郎驚訝地發現倆孩子真得好了很多,忙跟崔桃道謝。
王釗得空便好奇地問崔桃,對倆孩子到底用了什麼辦法。
「也沒什麼,倆孩子哭得意識恍惚的時候,比較容易聽勸罷了。」崔桃隨即要把玉佩還給韓琦,卻見韓琦正忙著跟李遠交代什麼,崔桃就將玉佩給了張昌,她則要趕著先回屍房進一步驗屍。
張昌等韓琦忙完了,便將玉佩奉上。
韓琦收走玉佩的時候,張昌突然開口道:「這可是六郎的貼身之物。」
韓琦是韓家幼子,在家剛好排行第六,所以私下裡張昌也會稱韓琦為六郎。
昨晚呂公弼警告晏居厚的時候,張昌也在場,他雖在角落裡候命侍奉,但早把一切都看在眼裡了。所以他剛剛那句話,意含著對自家主人的一種勸誡或提醒。
張昌說完這句話之後,其實有點緊張。他知道自己多言了,但作為主人身邊最得用之人,他覺得自己有必要及時進言,提醒一下主人。
「知道。」韓琦看都沒看張昌,隨手把玉佩掛在腰間,便繼續忙他的事去了。他神態淡淡,表情如常,沒有任何異樣之處,也沒有責怪張昌一句。
張昌默默然垂首,卻已然在心中再三檢討自己多嘴的行為。他本以為主人犯了糊塗,卻不想主人清醒得很。一聲『知道』就足夠警告他多嘴了,若他再悟不出來,再多言,明日站在主人身邊的人便不會是他了。
崔桃二次檢查朱大壯和苗氏的屍體時,過濾了一遍容易忽視的細節,仍然沒有在二人身上發現其它可疑的線索。倆人身上都沒有生前反抗傷,但有擦傷,應該是凶手在移動苗氏身體以及懸掛夫妻二人時,產生的摩擦碰撞所造成。
屍房內彌漫著一股很濃的肉皮燒焦的味道,正是今天新進的十具燒焦的屍體所散發而出。萍兒一進屋就受不了這味兒,跑出去吐了。
王四娘也不大行,跑出去喘兩口氣回來,憋一會兒,又從窗口探頭出去喘氣。
「所以說留你們有何用?偏說能幫上忙。」
崔桃淡定地打開其中一具燒焦屍身上所覆的草席,口鼻內沒有煙塵,系死後焚燒,衣物被焚毀,皮膚表面完全碳化,已經無法分辨死者的真正面容。
崔桃隨後查看余下的九具,情況都差不多,不過幸好有兩三具被焚燒的程度沒那麼深,還可以多查一些東西。
王四娘和萍兒擠在一起,站在窗邊,默默看著崔桃。此刻連一向愛碎嘴瞎嚷嚷的王四娘連都老實得不說話了,全然是因為擺在崔桃身邊的那具焦黑的屍體太有震懾力。
「愣著干什麼,過來幫我把這具屍身翻過來。」崔桃吩咐道。
王四娘和萍兒互看一眼,猶猶豫豫地挪著步子,緩慢地朝崔桃這邊走。
「屍體在這,門在那,選哪個?」崔桃舉著手裡的竹鑷,不滿地看向倆人。
倆人當下明白崔桃的意思,再不干活她們就得滾了。趕緊加快了腳步,按照崔桃的吩咐戴上了手套,將崔桃指定的焦屍搬挪翻面。
崔桃用竹鑷從死者的腋下夾出了一塊赭色的未完全焚盡的布片。這具屍身的背部皮膚稍微完好一些,雖然皮膚表面也有些黑了,但經過擦洗之後,用小刀輕輕剝掉表皮碳化的部分,可見皮下組織有血腫的痕跡。
死者生前背部受過傷,傷痕形狀為長條狀,類似像用鞭或藤條之類的東西抽打形成。
隨後,崔桃又從另一具死者的背部位置,找到了一塊殘留的衣料,這塊衣料表面看起來已經完全黑了。崔桃就先將它泡在水裡,等一會兒再看看能否分辨出來什麼。
十具焦屍全部為女性,可明顯辨別死因的有兩具,一具系為頸骨折斷的,一具系為顱骨損傷。其余的因為被焚燒程度過於嚴重,無法辨別。既然被害人皆為女性,且有這麼多具,讓人不禁想起李三的案子,勢必要檢查死者生前是否受到過侵犯。
崔桃檢查完兩具焚燒情況較輕的屍體後,默然停頓了很久,才脫下手套,去用柚葉水洗手,點燃了艾草驅散異味兒。
萍兒和王四娘在崔桃驗屍的時候,壓根都不敢看,多半時候別過頭去,又或閉上眼睛。
這會兒見崔桃情緒低落,都湊過來問她怎麼了。
崔桃沒說話,認真地填寫屍單。
王四娘以為崔桃生她們的氣了,支支吾吾地賠罪:「我們倆以前真沒干過驗屍的活計,下次肯定能好些了,別趕我們走。」
「對對對,第一次難免有那麼一點點不適應,容我們兩回,肯定就好了。」萍兒柔聲附和道。
崔桃撂筆後,瞟她們兩眼,拿起竹鑷撥弄那塊剛才泡在水裡的布料。
「別生氣了,別生氣了,我們給你賠罪!」王四娘忙帶著萍兒給崔桃鞠躬。
崔桃用竹鑷在布料上戳了兩下,又在水裡涮了涮,然後夾起來,用布擦干後,舉在陽光下仔細分辨。布塊中央有一點點完好的地方,可分辨出也是赭色。
崔桃將兩塊布都放在紙上包好,然後帶著屍單去找韓琦。
王四娘和萍兒趕緊跟上。
「你們留在這,把屍房打掃干淨後,門鎖上。」崔桃吩咐道。
倆人萬不敢抱怨什麼,趕緊應承去辦。
韓琦在看朱大壯夫妻的屍單的時候,意料之中的結果,自然也不覺得驚訝。但當看了那十具焦屍屍單的時候,不禁蹙起眉頭,看向崔桃。
「請問這十具焦屍在何處發現?具體情況如何?」崔桃問。
「昨夜長垣東五裡有火光,長垣縣令當即帶著百姓去救火,在官道旁的一處山溝裡,發現了這十具燒焦的屍體。案情重大,他辦不得,便移交給了開封府。」
「最初起火的地點在哪裡?」崔桃問。
韓琦搖了下頭,長垣縣縣令並沒有交代這點。
「韓推官請看這個。」崔桃將兩塊布料放在桌上。
「這是?」韓琦回看一眼崔桃。
「這兩塊來自兩名死者身上的布料,都是赭色。」崔桃解釋道。
韓琦起初還是有點不解崔桃為何強調兩塊布料都是赭色,或許只是兩名死者碰巧穿了一樣顏色的衣服而已。韓琦隨後明白過來崔桃所指,結合他屍單上所寫的殘忍之狀,細想來倒是不無可能。
囚服為赭色。
「你覺得她們皆為女囚?」
「十名,人數不算少了,想來不難查,一查便知。」崔桃凝重地看著韓琦。
許因為她也是女囚的緣故,所以感同身受,對這些女囚所受的非人遭遇很是氣憤。女囚也是人,犯了錯按律處置就是,別的不該有。
韓琦應下,當即吩咐下去。
「若屬實,定嚴懲不貸,以儆效尤。」韓琦向來溫淡的聲音變得冷厲。
崔桃又問韓琦,杏花巷以前那四家自盡的死者家屬之中,可有同意開封府挖墳重新驗屍的。
「時隔久遠,如今只尋到一家,王釗已經去游說了,下午該可以去一趟。」
「那正好,我順便去一趟長垣縣,瞧瞧起火點在哪兒。」
崔桃從韓琦那裡出來後,就看見王四娘朝她顛顛地跑過來,告訴她有一位呂二郎來找她。
「不見。」崔桃眼不眨一下,徑直往回走。
「那位呂二郎說,你若說不見,他就要我告訴你,九娘來的信他便給燒了。」王四娘接著道。
崔桃立刻停下腳步,讓四娘人趕緊帶路。
崔桃到了開封府側堂,就見呂公弼負手站在屋中央,手裡正攥著一封信。
崔桃二話不說,上前就將那封信從呂公弼的手裡抽出來。
呂公弼有所感覺的時候,已經晚了,手上空空如也。
他蹙眉盯向崔桃:「你——」
「好生無禮,不知體統,如此粗魯。」崔桃邊拆信,邊替呂公弼把他沒說完的話,說完了。
呂公弼緩緩地吸口氣,隨即撩袍子坐下來,「你不愛受拘束,便也罷了。可大街上隨便認識的人,你便敢跟著他走?上次你是幸運,遇見了……黃六郎。若遇到了壞人,你可怎麼辦?」
崔桃飛快地覽閱了崔枝信上的內容,無非是嘮叨家中的日常。
信中,崔枝說崔六娘嫉妒她了,幾次背地裡拿話擠兌她。又說馬氏,也便是崔桃的母親,曾私下裡找到她詢問崔桃的情況,崔枝沒敢透露,只能瞞著了。還說家裡的祖母因為崔枝頗受宰相夫人喜歡,越來越看重崔枝,有意讓馬氏幫忙撮合崔枝和呂公弼的婚事。崔枝在信末尾還不忘跟崔桃感慨一句,現在家裡很多人對她或熱情或排擠,搞得她心裡怕怕的,都不知道該信誰,幸好有十娘一如既往地陪著她。
「十娘是誰來著?」崔桃今兒看到太多屍體,腦子一時間有點轉不過彎兒。
「你五叔五嫂的獨生女,」呂公弼解釋道,「也是個命苦的,才生下來沒多久,父母就去了。」
「那身世是挺慘的,性子如何?為人如何?」崔桃繼續問。
呂公弼仔細回憶了下,半晌後,開口道:「沒太多印像,是個怕生的,總愛躲在你祖母身後,應該挺安靜乖巧的。」
「安靜乖巧,這性子倒適合你。」崔桃順嘴就把話題轉移了。
呂公弼立刻瞪向崔桃,問她這話何意。
「你這麼霸道的人,總喜歡把自己的想法強加到別人身上,就得找一個安靜乖巧,對你百依百順的。找這樣性子的人更契合你,婚後的日子容易和和美美,出不了大問題。」崔桃解釋道。
呂公弼蹭地站起身來,眯眼質問崔桃:「因昨晚的事,還是因天香樓的事,故意說這話氣我?」
「都不是,是因宰相家的二公子對一個女囚『痴心妄想』。」崔桃糾正道。
呂公弼雙眸盛滿怒意,他冷冷地盯著崔桃半晌兒,隨即拂袖而去。
崔桃把崔枝的信收好,步履輕快地回了自己的小院兒,猛然想起來鍋裡還悶著豬蹄,趕緊撒腿就跑向廚房,掀開鍋蓋看情況。
幸而沒有糊掉,湯汁收得剛剛好,棕紅色亮晶晶的豬蹄躺在金黃色豆子中,散發著陣陣肉香。
崔桃把鍋蓋重新蓋上,將她之前和好的面放到案板上。這面可不大一樣,特意調配了一定比例的豆面和栗子面在裡面,等做熟了細品的時候,就能吃到和普通的面不一樣的香甜味。
崔桃把面團揉搓成大小均勻的劑子,再將油酥也搓成相同數量的小劑子。將油酥小劑子按在大面劑子上,擀成長條,卷起,擱置一會兒,再擀成長條狀,再卷起,如此反復幾次,再將劑子擀成圓形的餅狀,上下粘上芝麻和杏仁碎,入鍋煎熟。
這樣做出來的酥油餅色澤金黃,層層起酥。表面粘著的芝麻和杏仁碎,還會給脆而不碎的酥餅增添果仁香兒。用這入口即酥的酥油餅,配著著黃豆燉豬蹄兒一起吃,豬蹄香,黃豆香,餅也香。如果用油酥餅沾一下燉豬蹄的湯汁再吃,更有一種酥脆中滲著香汁的口感,讓人欲罷不能。
管它早餐該吃什麼,總之現在一定要吃這個。
萍兒和王四娘也借了崔桃的光了。
倆人聞香而來,看到有肉眼睛都亮了。她們早嘗過崔桃做兔肉的手藝,那還是在野外,佐料有限,但那會兒已經美味的不得了了。如今這小廚房裡,什麼佐料都齊全,做出來的菜香味兒比上一次更甚。對於吃了好幾天『草』的倆人,如何能做到不饞?不能!
倆人都禁不住咽口水,看黃豆豬蹄的眼睛越來越直。
崔桃將她們倆那份兒豬蹄盛到碗裡,也配好了餅子和筷子,但卻不讓她們動筷。
倆人趕緊求崔桃,好一頓拿好話贊美崔桃,並向她保證以後一定能做她的好幫手,絕不拖她的後腿。
「一個要求:辦正經事的時候,少廢話。我讓你們做什麼,就做什麼,不許多說一個字。不然就出門左拐,大黃那裡還有地方。」
崔桃口中的大黃,正是開封府大牢旁邊養的一條狗,也是上次在試毒中僥幸活下來的狗。
倆人連連點頭,跟崔桃作保證。
崔桃這才撤離了手,允許她們吃。
好幾天沒沾到肉腥兒的倆人,馬上就跟瘋了一樣起筷子開吃。
王四娘性子急,吃得快,但啃豬蹄的時候特別細致,骨頭上面一丁點筋肉都不留。也幸虧崔桃這豬蹄悶得夠久,她才能都給啃干淨了。
萍兒相較於王四娘吃得更斯文些,可速度也不慢,有時候吃得一邊腮還會鼓起很高,略有點不符合她往日一貫給人的淑女形像。
「對了,」王四娘吃完之後擦了擦嘴,問崔桃之前在驗燒焦女屍的時候,為何態度突然大變,「是查出什麼緊要的證據了?」
「咳咳——」萍兒蹙眉,努力咽下嘴裡的東西,用幽怨的眼神瞪著王四娘,「能不能別在吃飯的時候說屍體?」
「我沒在吃飯的時候說呀,我吃完了!」王四娘無辜道。
萍兒倒是被氣得更加咳嗽了,她幽怨地瞪一眼王四娘,埋怨她只會想著自己,不顧及別人。
「哎呦,可別這麼講。你哭哭啼啼的時候不也只是想著自己,沒想過別人看你那樣有多過膈應麼?」王四娘嘴賤地反駁道。
「你——」萍兒氣紅了臉,王四娘卻只顧著笑。
萍兒無奈之下只能鼓著腮幫子,端著自己的菜碗,躲到廚房的另一端去吃。
王四娘這時就聽崔桃講了她檢查的那些女屍中,但凡沒被燒焦的,下身無一不糜爛嚴重的情況。王四娘當即就明白是怎麼回事兒了,氣得拍桌子瞪眼,破口大罵那些畜牲居然敢這樣禍害女人,都不得好死。
「現在初步懷疑,她們可能都是女囚,當然還要進一步調查證實。」崔桃接著道。
萍兒湊過來,瞪大眼:「女囚?那是什麼人居然對——」
萍兒剛剛雖然躲到了廚房的另一端,但是一點不妨礙她把整件事都聽得一清二楚,因為王四娘剛剛罵聲實在是太大了。
「是官府的人麼?」王四娘問。
「目前還說不好,因為證據還不夠齊全。」崔桃客觀陳述道,但她個人覺得是官員或官差的可能性很大。
「我們幸而在開封府坐牢,若換在別處,卻不知會是什麼光景了。」
王四娘嘆了口氣,又冷笑兩聲。
「其實這種事兒在很多地方大牢都有,也就開封府在皇城根兒底下,做事規矩些。在其他地方的大牢,很多女囚都不被當人看,遭獄卒們可勁兒欺辱,說什麼『都進到牢裡了,還當什麼節婦』,肆意扒衣裳戲弄都是輕的了。卻有不少因小罪入獄的,後來被放出來,卻沒臉活下去的,要麼吊死要麼跳河了。」
萍兒驚訝地問王四娘怎麼會知道這些。
「別忘了我原來是干什麼的,寨子裡有幾個娘子犯了事兒進過大牢,見識過裡面的情況。她們也是熬出來的,卻是沒臉在原來住的地方呆了,便跑來山寨投奔。」王四娘痛恨地皺眉,氣憤地拍桌子,「卻沒有像屍房裡那些的,竟被那般禍害死的!這些喪盡天良的狗畜生,別讓我遇見他們,否則我扒了他們的皮,挖了他們的眼!」
萍兒連連應承,也跟著王四娘一起痛罵那些人。
「希望韓推官能夠盡早查出這事的真相,把那些禍害人的畜生都給抓起來!」萍兒接著道。
「韓推官會不會因為那些人是當官的,便護著他們?」王四娘擔憂地問詢崔桃,「所謂官官相護麼,何況在他們眼裡,女囚下賤,不值錢。」
「不會。」崔桃相信韓琦不會那麼做。
但退一萬步講,如果他真那麼做了,崔桃也有自己的辦法應對。總之,要給屍房裡那十名不管是在生前還是在死後都受盡羞辱的死者們一個交代。
現在崔桃說的話,王四娘都信。她立刻松了口氣,感慨果然還是開封府好。她和萍兒選擇留在開封府,真真是一個明智的決定。
下午的時候,崔桃先去了長垣縣,查看山裡的起火點。
根據現場燃燒的程度來判斷,十名女屍被焚毀的山溝就正是起火之處。這山溝附近沒什麼樹,都是一些矮灌木和草叢。所以火勢沒怎麼蔓延就被撲滅了。
現場除了黑漆漆的草木和碳灰,沒有什麼有價值的線索。即便是有,也早在救火過程中被破壞了。
崔桃接著就趕往三年前在杏花巷自盡的張姓夫妻的墳地。
開棺之後,合葬屍棺內的白骨情況一目了然,兩具白骨的顱骨內都插有一根銀針。如此就可以大概明確,杏花巷內發生的所有夫妻自盡的案子可能都有關聯,所有『自盡』的夫妻可能死於同一種手法。想要完全確定,還需要找到另外三對自盡夫妻的葬地,進行開棺確認。
這方面的事地是由王釗來負責調查處理,崔桃這邊只需等消息就好。
「如今看來,杏花巷的案子很可能跟一種邪術的祭祀儀式有關。整巷子的凶相宅,必須是一對夫妻懸梁自盡,每三年一次,每次兩對。」崔桃對韓琦總結道。
「那會是何種邪術儀式?」韓琦問。
崔桃手托著下巴,琢磨道:「這就說不好了,很多邪術都是秘傳,外人未必知曉。但這個儀式應該不是給活人做的,像在為死人祭祀。當然,生者也必有所求,不然不會如此大費周章。」
韓琦點點頭,覺得崔桃所言頗有道理。
「那個給杏花巷建房的老木匠的女兒,可找來了沒有?」崔桃忽然想起來。
「大概明日會到。」
「那就好,這案子不能再拖了,如果每三年凶手要拿兩對夫妻祭祀的話,今年的數量已經完成了。凶手在短時間內很可能不會再動手,若讓他隱匿在茫茫人海之中,便再難尋到了,除非等到下一個三年。」
崔桃繼續跟韓琦細致分析杏花巷案凶手的特征。
「根據錢同順妻子楊氏的死亡境況來看,當時在夜晚,楊氏都沒來得及披外衣,就在院裡見了凶手,可見對凶手毫無防備。
銀針的插入,一定要近而精准,從四位被害者都沒有反抗傷的情況來看,死者都是在他們毫無戒備的情況下,近距離被銀針刺入耳。
兩戶人家,兩對夫妻,也便是兩男兩女,會同時對什麼人疏於防備?假設凶手也是杏花巷的住戶,跟他們很相熟。凶手力氣小,可能是女子,當然也可能是身子孱弱的男子,但不管是男還是女,同性之間可親近些,但異性之間,即便是相熟,似乎也不好靠得太近。他是怎麼做到分別各個擊破,將銀針刺入男女被害者的耳中?」
韓琦應承道:「凶徒必是名容易讓人疏於防備的人。凶手會不會是兩個人,一男一女?」
「也不排除這種可能,但如果是兩個人的話,他們用銀針手法應該很類似。
最近碰見的這兩樁案子,死得人太多,殺人手法也都太凶殘。」
崔桃向韓琦提議在開封府做一場法事,超度亡靈。不光可以告慰死者,也可以給生者的慰藉。
韓琦並不認為這是崔桃要求做法事真正理由,「你何不坦率直說?」
「直說了,我怕韓推官不信啊。」崔桃瞄了一眼韓琦。
第34章
「說說看。」韓琦淡聲道。
「我覺得咱們開封府近日有血光之災。」崔桃告訴韓琦, 她昨日夜觀星像,發現開封府的守衛星不僅蒙塵, 還有微弱的紅光閃爍, 這都是預兆。
韓琦挑眉, 「開封府的守衛星?」
崔桃連忙點頭如搗蒜。
「哪一顆?」
「就……我昨晚看得那顆。」崔桃用不太確定的語氣道, 然後用手指撓了撓臉頰,眯著眼對韓琦嘿嘿笑道, 「韓推官別完全不信啊, 上次我說有血光之災就准准的。」
韓琦看著崔桃沒說話。
崔桃知道他又不信邪了, 特意用驚悚的語氣對韓琦道:「那不如咱們打個賭, 不做法事了, 倒看看這開封府近日會不會有血光之災。真出事了, 韓推官也不必自責, 我會跟大家好好解釋,真不是你的緣故才讓開封府陷入浩劫。」
韓琦輕笑, 「威脅我?」
崔桃面上連忙作惶恐狀搖頭,心裡卻點頭。
「安排吧。」
韓琦這麼快就讓步了,倒讓崔桃挺驚訝的,沒想到他這麼快就『信了邪』。
「好嘞。」崔桃高興地告辭,轉身往外走了兩步, 旋即折返回來, 「倒把重要的事兒給忘了,杏花巷也得來一場,破陣的。既然凶手那麼講究風水祭祀, 且大費周章折騰這麼多年,若破了它,他一定氣急敗壞,指不定會有動作。」
「既是無人知曉的秘術,你如何破?」
「倒也不用全摸透,很簡單的道理,他的布局都是凶,那就拉起辟邪的符咒旗帳,再請兩尊神破煞。」崔桃解釋道。
韓琦發現崔桃應對事情的辦法總是比一般人要靈活,不糾結於一角,而是從大局縱觀,尋縫而入。很多事在別人那裡還在糾結的時候,到她這裡不費吹灰之力便輕松化解。
韓琦讓崔桃盡管去安排,個中花費都可報公賬,讓開封府出。
「等我安排好了,便知會韓推官一聲。」崔桃應承後,就歡快地從屋裡跳出來,剛好看見包拯徐徐踱步而來。
崔桃忙跟包拯見禮。
包拯打量一眼崔桃,便笑問她如今在開封府做事感覺如何。
「多虧包府尹和韓推官提攜,讓屬下得機會將功贖罪。」崔桃畢恭畢敬道。
「勉哉。」包拯又笑道。
崔桃多謝包拯給她加油,然後再行一禮,邁著歡快地步伐去了。
包拯回頭望一眼崔桃,對迎他出來的韓琦道:「倒是難得,若換做平常女子,那般出身,又落得這般境地,連活下去見人的膽量怕是都沒有了。」
韓琦:「能人不以常論,如呂武。」
包拯怔了下,「幸虧這丫頭並無呂武之野心。」
「是。」韓琦應承,忙請包拯進屋。
崔桃辦事效率極高,傍晚就請了當地有名的大師在開封府做法事超度。
第二天,杏花巷那裡也都安排妥當了。就是錢稍微多花了一點,不過沒關系,可以報公賬,她不心疼。
韓琦應邀來杏花巷驗收結果,還沒到地方,便見杏花巷口供奉著一座金燦燦的一人多高的大佛。
這佛渡了金身,價必不菲,她倒是真敢。
隨即進入杏花巷,又見各家各戶的門口都掛著符咒旗帳,隨風搖晃著,另掛有艾草、五色絲、桃木等驅邪之物。
以為這就完了?卻沒有,走到巷尾,又見三座新砌的石台上供奉著三清神像,前面都擺著香爐,竟香火不斷。,這一會兒的功夫,就看見巷子裡有兩家住戶跑來拜一拜了。
「崔娘子這破煞怎麼還請了兩家不同的?」王釗覺得新鮮了。
「不知凶手信哪家,只能煩勞兩家都出馬了,務求周全。」崔桃笑著解釋道。
韓琦看了一眼崔桃,已經沒話說了。
隨後不久,李遠便帶著老木匠王關的女兒王氏來到了杏花巷。
王氏剛進杏花巷,見巷子裡這陣仗,著實嚇了一跳,逢佛逢神必拜,雙手合十,低聲念叨著。
崔桃見王氏此狀,小聲跟韓琦道:「她必知此巷凶。」
王氏見過韓琦和崔桃之後,便坦白承認是她爹王關改建了這座杏花巷。
「那是九年前的事了,賤妾那會兒十二歲,爹爹愁我是『喪婦長女』,不好嫁給好人家,便想給賤妾多籌一些嫁妝,讓賤妾以後在娘家不至於被瞧不起,日子能好過些。
為這事兒爹爹整日唉聲嘆氣,忽有一日他突然高興回家,將一袋錢交與賤妾保存,另還有幾樣銀首飾。這錢和首飾加一塊兒,怎麼說也值百貫了。賤妾問他錢從何來,爹爹說他接了一個大活兒,雇主爽快,提前付錢給他了。
再後來過了半月,賤妾見爹爹又整日陰沉著臉,惶惶不安,似乎在擔心什麼事。問他何故,他又不說。之後他突然跟賤妾商量,說要把錢還回去,活不做了。
那天晌午,賤妾記得很清楚,賤妾正在午睡,忽聽外面有爹爹激動的說話聲。賤妾便扒窗去看,卻見爹爹站在院外的矮牆後,低頭在那自言自語,說什麼『造孽啊,喪盡天良,我不干了』的話。
賤妾以為爹爹中邪了,便喊他。他身體定住了一下,才恍然回了神來,回頭看向賤妾,匆匆跑來打發賤妾回屋。」
此之後的幾個月,王關早出晚歸,忙著干活。後來活兒干完了,王關又領了一份錢回來,但他把錢交到王氏手裡的時候卻並不高興。
他又畫了很多張圖告訴王氏,以後這樣的宅子都要避開不能住。汴京的杏花巷最去不得,這輩子都不要去。
「再後來賤妾就遠嫁了出去,爹爹叫我無事的時候,最好不要回家。等他去了,悄悄把他安葬就是,不必大操大辦。」
王氏提及這些,眼中不禁含淚。她或多或少有些明白,當年他爹為了給她攢嫁妝,似乎是做了什麼不好的事情。因怕遭報應,又不想連累她,才不許她回家。
正所謂父愛如山,大抵如此。
王氏從袖中取出一沓發黃的紙,跟韓琦和崔桃表示,這就是她爹當年給她留下的凶宅圖。
崔桃接過來翻看,這些圖中包含了所有杏花巷的凶相宅宅形。
難怪王氏一進杏花巷,就害怕得雙手合十,念叨著什麼。原來木匠王關在此之前,特意囑咐過王氏。
「為何一定要在這?」
崔桃突然發問,引來韓琦和王釗等人的目光。
「為何一定要這建凶相宅,為何一定要在這殺死六對夫妻去祭祀?九年前的改建是關鍵。」
韓琦告訴崔桃,他已經命人去尋近十年杏花巷內所有住戶的戶籍記錄,尋到了一問便可知曉緣故。
崔桃也這麼想,不過時隔久遠,翻出陳年案卷可不那麼容易,看來要費些時候。
「杏花巷這裡當派人繼續暗守,我布下這些東西,凶手如果看到,應該會被刺激到,而有所動作。」
崔桃馬上表示,她要留守杏花巷,可以偽裝成一名新搬家到此的婦人。
「若有個郎君在,偽裝成夫妻,就更像了。」王四娘忙提議道。
崔桃便看向王釗和李才。
倆人的眼睛立刻就亮了,雖說是偽裝,大家一堆人在一間屋子裡,做不了什麼。可跟這般俏麗的女子做名義上的夫妻那也是長臉的事兒。倆人都要跟韓琦表示他們可以,便聽韓琦先發話了。
「你們常來杏花巷巡邏,容易暴露。」
王釗和李才頓時一臉失望,偃旗息鼓了。
「那我——」
崔桃剛開口,就聽韓琦再度發話。
「做寡婦。」
「也行,可一個寡婦是沒可能把凶手勾出來。」崔桃提醒韓琦道。
韓琦明明聽清楚她的話,卻置若罔聞,轉頭交代別的事去了。
在場人懂韓琦這點心思的人不多,但張昌心裡卻明明白白。他家郎君非必要時候,不會隨便開口,偏說要崔桃做寡婦,可見他並不想讓崔桃以身犯險,哪怕是很微小的可能。
傍晚的時候,崔桃就打扮成了婦人樣兒,她把水粉顏色調安了,撲在臉上就讓膚色變黑了一些,還點上了雀斑,灰蓬蓬地裙裳往身上一套,在系上半舊的頭巾,眉眼裡再多了幾分市儈,怎麼瞧她都像足了一名已婚的市井婦人。
王四娘見崔桃此狀,不禁驚嘆:「這可真是扮什麼像什麼,上次花魁那副打扮,便驚呆了我們了,這次更是,不論哪一位都和娘子本人完全是兩個樣子的感覺!」
「明明這五官模樣沒變多少,卻叫人不敢認出是同一個人。」萍兒跟著感慨道。
崔桃當初去天香樓做臥底的時候,大家還擔心過她的畫像曾在外城內張貼過幾天,容易被人認出來。可當她打扮好一現身的時候,便沒人有這種擔心了,只覺得她就是花魁,她若不是花魁,這世上便沒人配當花魁了。至於原來的崔桃是誰,大家在面對花魁的時候,都險些忘掉了。
萍兒不禁好奇詢問崔桃,到底是怎麼做到這一點。
「我以前也假扮過別人,但被人一眼就拆穿了。」
「那你假扮別人的時候,是不是還會幽怨地看人,說話也像你平常那樣柔柔弱弱?」崔桃問,
萍兒不解,「這有何問題?」
「服飾的不同,妝容的微調,不過都是起輔助作用,靈魂演繹才是人物扮演的最核心關鍵。」崔桃道。
「靈魂演繹又是什麼東西?」萍兒更加疑惑了。
崔桃今天心情好,就跟萍兒多講了幾句。
「將你想要假扮的人物化成一個真正鮮活的人,讓她和所有人一樣,有過去,有現在,有將來。以她的立場去看,去感受,去談吐做事。即便是有人認出你和一個叫『萍兒』的小娘子長著同一張臉,也要讓他們覺得你就是你,你和那個萍兒不同。
總之,就是舍棄你本來既定擁有的一切,然後把新人物的一切裝進你的身體裡,你要比任何人都肯定自己就是這個人,而不是等著別人去肯定你。」
萍兒聽得雲裡霧裡,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就是說我要完全把自己當成那個人,可是這太難做到了,很容易就忘了。」
「自然是難做到,不然人人都是扮演高手了。」崔桃告訴萍兒,若有心想學,就要經常琢磨,反復練習。
萍兒忙點頭,很感興趣道:「我想學。」
「那我也想學!」王四娘跟著湊熱鬧。
反正三人這會兒搬進杏花巷的宅子裡住,也沒什麼事兒做。
崔桃就把帶來花生米、谷瓜子和幾樣點心擺在桌上,一邊吃一邊吩咐倆人,從現在開始就演對方。
「演對方是什麼意思?」萍兒愣了愣。
「看給你笨的,就是我演你,你演我。」王四娘表示不難,打量萍兒一圈後,便把自己裂開笑的嘴閉上了,轉而成了抿嘴微笑,不露齒的那種。走路也要輕輕盈盈的,稍微扭一下腰肢。
王四娘隨即斯文地在桌邊坐了下來,抬手就要抓一把花生到自己身邊來吃。崔桃當即拿起竹棍打她一下,告訴她不對。
萍兒噗嗤一笑,糾正王四娘道:「我都是這麼吃的。」
萍兒坐下來後,翹起小拇指,只有食指和中指輕輕地拿了一顆花生,然後斯文地剝了皮,先將一粒花生粒放進嘴裡,微動唇咀嚼了幾下之後,才將第二粒送進嘴裡,繼續咀嚼。
王四娘驚呆地瞪著萍兒的吃相,撇嘴嫌棄道:「我的娘咧,有你這功夫,我能把一盤子花生吃完了。」
崔桃用竹棍敲了敲桌,示意王四娘繼續表演。
王四娘只得翹起她胖胖的小拇指,從盤子裡輕拿一顆花生,然後學萍兒那樣去吃。可臉上控制不住得流露出自己對這種吃法的嫌棄。
崔桃隨即讓萍兒演一個王四娘看看。
「那我該演她什麼呢?」
萍兒看向王四娘的時候,王四娘當即拍桌起身,一腳踩在凳子上,粗魯地喊道:「你們兩個撮鳥,看我不剜口割舌,扒了你們的皮,送你們進糞坑,先喝上它三斤尿!」
萍兒目瞪口呆,直搖頭,表示她不行,她演不了。
「怎麼耍人玩兒呢?是誰剛才起頭說要學的,好容易崔娘子有心情教我們,你還矯情上了。今兒不管你想不想學,都得給我學!」王四娘就不愛慣萍兒這臭毛病。
萍兒趕緊求救地看向崔桃,卻見崔桃樂呵地剝著花生吃,只是靜靜地看她,沒有幫忙的意思。萍兒轉念想想,也確實是自己主動提出的要求,只得硬著頭皮來。
她輕咳了兩聲,然後學王四娘那樣,猛地拍桌,然後抬腿踩在凳子上,不大舒服地維持著這個不雅的姿勢,試著張口說髒話,但她幾度猶豫張嘴又閉上了,說不出來。最後在王四娘的再三逼迫下,萍兒紅著眼睛,抖著嗓音,終於開口說起來。
「你們、你們……兩個……撮、撮……鳥,看我不剜口割舌,扒了你們的皮,送你們進……進……糞坑,先喝上它三斤——」
「還差個字兒,快說啊!」王四娘催促道。
萍兒憋紅了臉,眼淚嘩地流了下來,哭唧唧道:「尿!」
「不行,你這話說得太磕巴了,重說。」
萍兒臉更紅了,她又一次求救地看向崔桃,見崔桃沒有救自己的意思,鼻子一抽一抽地哭得凶猛,眼睛一閉,干脆一口氣把那句話說完了。
隨後,屋子裡陷入了長久詭異的寂靜。
萍兒用袖子擦了擦眼淚,正奇怪倆人的反應怎麼這麼安靜,居然沒笑話她?她忽聽王四娘突然喊了一聲。
「韓推官!」
萍兒擦眼淚的胳膊頓時僵住了,隨即她扭頭真的看見韓琦來了。她便捂著臉,哭得更凶,直接奔逃到裡屋去了。
韓琦也沒想到他剛來,就聽見萍兒哭啼啼地在罵人,似乎罵得痛苦又痛哭?
王四娘憋著笑,趕緊跑到崔桃身後站著,不吭聲了。
「另外三對夫妻的墳地也已經找到了,開棺驗過,都有銀針。」韓琦將這些銀針都放到桌上。
崔桃看了看這些銀針,大小、長度和粗細都一致。
「所有的繩扣也一樣。既然到目前為止,沒有倆人作案的證據,我更偏向認為是一個人作案。」崔桃揣測道,「九年了,會是什麼樣的人令人一直疏於防備?」
韓琦命張昌將十年間的記載杏花巷戶籍情況的案卷,都放在桌上。厚厚的一摞,看起來就很費神。
崔桃二話不說便翻閱起來,「本以為這些東西要找幾天呢,想不到韓推官這麼快就找到了。」
韓琦沒說話,斂眸也拿來兩本,認真翻閱。
「使喚了近百人去找,自然快些。」張昌不禁代韓琦回答道。
崔桃馬上稱贊韓琦破案態度認真,招呼張昌也一起找。
兩個時辰後,三人將這些戶籍記錄都看完了,把所有有關於杏花巷的記載都謄抄記錄下來。最後綜合放在一起來看,發現九年內杏花巷的住戶們都在頻繁搬遷,竟沒有一家住在這裡超過三年以上。
其實這其中的原因,倒也好猜測。
杏花巷曾頻繁發生夫妻自盡案,讓人覺得晦氣外,還有流傳的吊死鬼傳說讓大家人心惶惶。另外,巷子裡的這些凶相宅都風水極差,科學點的說法就是布局不合理,會在心理上給人一種有消極的暗示,讓住著的人心裡不舒服,心情不好自然辦事恍惚,辦事恍惚自然就會覺得事事不順,認為倒霉晦氣,如此更呼應了杏花巷傳說,故而有條件能搬的住戶便都搬走了。
但杏花巷到底是在寸土寸金的東京汴梁,即便有一些傳說,但還是不乏有不信邪貪便宜的人,想低價買下宅子在汴京安家。可每到新住戶住得快忘了過去的傳說的時候,夫妻自盡案又發生了,便會再引發一波搬遷。
「巷子裡沒有一個人在這裡住過九年以上,這麼說來,凶手未必是住在巷子裡的熟人。」
「九年前杏花巷到底發生過什麼,以至於整個巷子後來都修葺改建了?」
崔桃沒在戶籍資料中找到這方面的信息,不過她找到了一戶姓陶的人家,這家在杏花巷改建完畢不久之後,就搬離了杏花巷。這之後的一個月,杏花巷出了第一樁第一對夫妻自盡案。後來又出了第二樁,巷子裡的其他住戶才開始陸續搬離。
崔桃覺得這個陶家是關鍵,奈何時間久遠,想尋到實在是太難了。「哪怕能找到九年前杏花巷其他的老住戶,知道當時各家各戶為何會改建也行呢。 」
韓琦命張昌將當年所有住戶的情況都騰謄抄下來,命王釗等人立刻著手尋人。十幾戶人家,總會有一兩家還在汴京,沒有搬走。
等韓琦告辭走了,一直躲在裡屋的萍兒才紅著眼出來,直嘆她沒臉活了。
「我說的那些話都叫韓推官聽見了,以後可怎麼再見他!」萍兒急得直跺腳,怪王四娘非說那些髒話讓她學,害她在韓推官面前出大醜了。
「可別太把自己當回事,韓推官連提都沒提,問都沒問,自然是無所謂你如何。」王四娘摸了摸鼻子,其實也替萍兒尷尬。她才不會承認,承認肯定更糟萍兒埋怨。
今天外面多雲,夜色很黑。
崔桃一手拿著瓢,另一手提著燈籠,讓王四娘抱著一袋面粉跟她出門去。萍兒則被打發去裡屋睡覺,哭成那樣了,還是早點睡比較好。
不一會兒,倆人就折返回來,那一袋面粉卻是空了。
王四娘隨後去東廂房睡了。
崔桃將桌上盤子等物都挪開,直接坐在桌中央閉眼打坐。
至後半夜,油燈快燃盡的時候,正引氣入體的崔桃感覺到遠處有波動。她猛然睜眼,拿起手邊的木棍直接跑了出去。杏花鄉內漆黑一片,唯有涼涼的夜風吹拂。
崔桃細聽有悉嗦的聲音來自巷尾,立刻喊:「巷尾有人!」
隨即,她便往巷尾跑。
李遠等人暗伏在牆頭守夜,聽到崔桃的喊聲,立刻警覺起來。他們率先追跑到巷尾,細小的聲音卻沒了,只聞到一股子濃腥味兒撲過來,卻見原本擺放在這裡的三座三清像,都被潑了烏黑發臭的東西。拿燈籠湊近了仔細一照,更嚇一跳,原來是血。有一個沾血的陶罐,就被在丟在神像邊上的地上。
「是腥魚血,玷污了神像,便不得效用。」
崔桃用燈籠照著地面,李遠這才注意到神像前撲了一層白色的面粉,有兩個很明顯的小腳印印在那上頭。
腳印沾了面粉便有痕跡,大家順著痕跡繞到巷尾這戶人家的後牆,便在牆頭上發現有微量的面粉殘留。
李遠隨即帶人包圍整個宅子,進去搜查。後院牆翻過來,地面上還有面粉的痕跡,但是到院中央就沒有了,畢竟腳底粘著面粉量有限,跑幾步也差不多就沒了。
住在這間宅子裡的是一家七口,上有兩位六旬老人,下有三個孩子。一家子人聽到院子裡的聲響,都披著衣服推門出來,顯然都是一副剛睡醒的樣子。
李遠將宅子裡裡外外搜查個遍,也檢查了每個人的鞋子,並沒有在這些人的鞋底找到面粉的痕跡。
不過這家有個八歲的男孩,他鞋子的大小,剛好跟三清像前留下的鞋印差不多。
李遠當即問他,是不是他魚血在畫像上。孩子搖頭不認,孩子父親卻舉巴掌就打在他屁股上,罵他是不是又調皮了。
「這孩子從小就作,愛惹事生非。求各位官差行行好,諒在孩子不懂事的份兒上,饒了他這遭吧!」
兩名老人都心疼孫子,跪下懇求李遠饒恕那孩子調皮。
李遠便跟崔桃打商量道:「似乎只是孩子調皮?」
這宅子有三間房,夫妻二人住東廂房,正房是兩位老人在住,正房西邊的耳房給三孩子住,另有一間是廚房和放雜物的。
崔桃推了一下這幾間房的房門,在打開和關閉的時候都有很明顯的『吱呀』聲。而李遠剛剛帶人闖進院的時候,這三間房的門都是緊閉的。
如果剛剛給神像潑血的真是這戶人家的孩子,且不論他是如何及時藏匿了沾著白面粉的鞋子。他逃回來的時候,這開門和關門聲總該有,但是當時當時大家可是在仔細分辯聲音,並沒有聽到。
崔桃便問了一嘴這孩子,到底是不是他所為。孩子哭著直搖頭否認。
孩子爹卻不信,又打了一巴掌,罵他平時謊話連篇也罷了,如今對官府的人竟然也撒謊,「你是想把我們全都害死呀!還不快跪下,給官人們賠罪!」
崔桃環顧一圈,看到院東邊有一口井。
在那孩子被迫跪下,給李遠等人賠罪的時候,崔桃叫停了他們,告訴李遠她在井邊發現了一點點面粉的痕跡。
李遠挑燈籠來看,發現果然如此。再看這井,有些深,主要是這天色太黑了,裡面黑洞洞的,即便在上頭挑著燈籠,還是什麼都不太清。
「這井裡有水?」
「對,我們一家子都從這井裡打水吃。」
「你們搬來的時候這口井就在了?」
「在。」夫妻倆隨後告訴崔桃,他們一家七口是在兩年前搬到杏花巷的。
「近來有沒有發現這口井有異常?」崔桃再問。
「好像沒有,對了,有時候我記得我明明把桶放在邊上,但當我再打水的時候,卻發現這桶在井裡。」
這是一口手搖井,搖柄卷著井繩,繩子另一頭拴著木桶。
崔濤讓李遠派人守住這口井,同時也要派人包圍整個杏花巷,任何人都不能出入,也包括孩子。
崔桃本打算下井瞧瞧去,但天色太黑,這井又深又窄,對方如果是個使針高手,這個時候選擇下去對峙,反而不安全。
「崔娘子懷疑剛才那個人跑到這井下了?」李遠問。
崔桃點頭,讓李遠盡快把這個情況通知給韓琦。
誰知話音剛落,那邊就有人傳話說韓琦來了。
韓琦一見崔桃,便告訴她,他的人已經打聽到了九年前那戶陶姓人家的情況。如此也得以解釋了,這些被害者為何會對凶手毫無防備。
「侏儒。」崔桃說完了,然後問韓琦對不對。
韓琦點了下頭,略有些驚訝地問崔桃是如何查知。隨後他聽崔桃簡略聽說了這裡發生的情況之後,便再去看了三清神像前的腳印,然後就蹙眉盯著這口井。
「井下應該不只有水,還有別的通道。」崔桃把自己擔心的問題告訴韓琦,提議他還是不要派人擅入,安全第一。
最終韓琦還是決定,等明日天亮了,再考慮對井裡的狀況進行探查。
一行人就暫時回到崔桃的那間宅子。
崔桃這時候才明白過來,「王氏說,當年她目擊她父親在矮牆後自言自語,實則是他父親正跟凶手說話,不過凶手因為身材矮小,以王氏的角度並不能看到他。王氏說過他喊了他父親之後,他父親愣了一下才回頭看他,匆匆過來找他,打發她回房。我懷疑凶手很有可能拿王氏的性命做威脅,逼王關就犯。」
「侏儒狀如孩童,也就解釋了,為何這麼多被害者們對他毫無防備,也解釋了為何凶手力氣小,在移動和掛起被害人的過程中比別人更費力一些。」韓琦應承道。
「真想不到竟是侏儒,可是他個頭小小的,為什麼要費力做這種事情?」萍兒震驚感慨之余,不解地問道。
「若你自小開始,便發現個子就長不高,同齡人都長大成了大人,他卻始終是個孩子,甚至因此總被另眼相看,甚至被嘲笑,你會不會難受,想改變?
有很多地方有一些謬論傳言,說侏儒長不高其實是被詛咒了,跟著這種人來往也會跟著倒霉。我猜凶手必然是急於想破除這種詛咒,想讓自己或者他們的子孫可以像正常人一樣生活。卻也不知是被哪一個走邪門的人給騙了,教了他們這種邪術,讓他們以為可以通過這種方式擺脫詛咒。」
萍兒點點頭,有些理解,卻也有些不理解,「被嘲笑了就要殺人,那我豈不是要殺王四娘幾百次。侏儒的情況的確值得同情,卻不該是他們殺人的理由。」
「終於聽你說一次漂亮話,你這話很對。」崔桃贊美了萍兒,轉頭問韓琦,「為了查清楚陶家,韓推官莫非一晚都沒睡?」
韓琦淡淡應承了一聲,似乎對此不以為意。
其實這一晚上,韓琦都泡在衙門的檔房裡,終於尋到杏花巷相關連的一名老住戶現今居所,派王釗連夜去尋了她。
這時,王釗就將此人帶了過來。
崔桃當即打量來人,是一位年近四十的中年女子,衣著普通,身形有些微胖,頭發略有些凌亂,顯然沒有來得及梳理整齊就被匆忙叫了過來。
此女子就是九年前曾住在杏花巷的老住戶蘇氏,在那之前,蘇氏在杏花巷已經住了八年。
蘇氏給諸位見禮之後,就陳述了當年杏花巷的情況。
當時,杏花巷確實住著一堆侏儒父子。父親叫陶酒章,年紀三十五歲,個子不高,只到成年男人的腰際那裡。兒子陶高,年十九,長得比他父親還要矮一些,而且有一張嫩嫩的娃娃臉,看起來跟七八歲孩子那麼大,乍一瞧,沒人會覺得他已年近弱冠。倒是聽說陶高的母親是個正常人,但後來她見兒子也同他父親一樣長不高,一氣之下就跟人跑了,所以便只有陶酒章父子倆相依為命。
這陶酒章雖然個頭小,卻有一手極好的鎖匠手藝,特別會做機關匣子。有不少大戶人家找他做這種活計,所以沒少掙錢。整個杏花巷,反而是陶酒章家最為有錢。
「當年杏花巷各家之所以改建修葺,全因巷子裡的這些房子都被陶酒章高價買了下來。但是並沒有辦地契交接手續,他還允我們這些人繼續住下去,只是他改建房子的時候要求大家要幫忙協助。
當時大家都問過陶酒章緣故,他說是為了多做善事,破了他們陶家的詛咒。以後這杏花巷的宅子,就用來收留流民。不過大家都是老鄰居,如果還想繼續住,他也歡迎,說這也算是善事的一種。大家都覺得有便宜不占白不占,便誰都沒有搬走。」
後來陶酒章病故了,杏花巷的住戶們都發現陶高對於他父親買杏花巷的事並不知情,加之沒有文書證明當初的買賣,大家就一起商量騙了陶高。陶高也不知是真不知情,還是不計較,隨後就搬離了杏花巷。眾住戶們都高興占了便宜,誰知過了沒多久,巷子裡有一對夫妻就自盡了,接著又有一對。
「大家都覺得邪門,也覺得吊死鬼傳說晦氣。本來當初賣給陶酒章房子的時候,都做好了搬家的打算,所以就紛紛就房子又賣了一次,搬離了杏花巷。」
「這陶酒章當時可出殯下葬了?」崔桃追問。
蘇氏立刻點頭道:「出了,人就葬在城外青柳坡,我們因憐惜那孩子可憐,都一起幫了忙。」
次日天亮,崔桃建議韓琦還是別著急派人下井,若是這出口只有一個,那凶手肯定還在裡面,出不來。若有別的出口,要跑也早就跑了,卻也不用著急。倒不如先去了城外的青柳坡挖墳看看。
韓琦覺得崔桃如此堅持,必有其緣故,便同意了崔桃的建議。
一個時辰後,大家在青柳坡挖出了陶酒章的棺材。這棺材只有四尺半長,撬開之後,卻發現是一具空棺,並無白骨。
「這怎麼回事?」李遠伸長脖子,確定這口棺材空得不能再空了,驚訝地問。
崔桃則冷哼了一聲,「果然不出我所料,杏花巷下才是陶酒章的墓,那口井便是入墓口。」
第35章
「杏花巷下竟然有一座墓?」王釗、李遠等人都驚訝不已。
但轉念想想, 這個說法確實很有道理,整個杏花巷的布局不利於活人, 每三年還會死兩對夫妻, 這不正像是在給死人祭祀?這情況剛好解釋了崔娘子之前所提出『為什麼一定要在杏花巷』的問題, 顯然, 這便是凶手一定要在杏花巷行凶的理由。
李遠不禁在心裡暗暗佩服崔桃思慮問題的方式,總是能切入精准。回頭他得好生囑咐他兄弟李才, 既然能得幸拜崔娘子為師, 就好好跟人家學一學這破案的能耐, 指不定將來他還能有大出息。
「想來陶高承其父衣缽, 也會鎖匠的手藝。這但凡制鎖技藝精湛的, 必然也會開鎖。」回去的路上, 崔桃跟韓琦感慨道, 「銀針刺耳這招,想來就是他開鎖技藝的『活學活用』。」
如何開鎖?一般都是一或兩根針插入鎖眼進行撬動。鎖眼比之人的耳洞, 因形狀特殊,甚至更難些。所以對於陶高來說,銀針刺耳是一件非常容易做到的活計。
「皆解釋得通了。」韓琦應承道。
王釗、李遠等人聽到這些話才恍然大悟,任他想破腦袋都不會想到,干鎖匠的可以聯系到這樣的手法。
眾人折返回杏花巷後, 便一起商議該如何下井進墓。
「如今這天也亮了, 提著刀直接下去不就成了?大不了戴著頭盔或鐵盾,防著對方銀針偷襲就是。」王釗干脆道。
「不可。」韓琦問崔桃,之所以讓大家謹慎不要下井, 是否在擔心機關的問題。
崔桃馬上點頭。
「機關?什麼機關?」王釗不解。
「蘇氏說過,陶酒章以前常給大戶人家做機關匣子,因此還成了巷子裡掙錢最多的人。墓是什麼,便相當於一個封閉的匣子。從時間上來看,陶酒章在未死之前就已經開始著手改建杏花巷。那上面改建的同時,下面想必就在建墓。既然他在死後都會有這麼復雜的祭祀儀式,那葬他的墓又豈會只是一個單純放棺材的地方而已?」
「崔娘子的意思是說,陶酒章在給自己建墓的時候加了機關?」王釗驚訝地瞪圓了眼睛,太難以置信了,陶酒章一個小小的鎖匠,居然能搞出這麼多復雜的的事情來。
「事無絕對,但我們應當做萬全的准備,以免有不必要的傷亡。」崔桃道。
王釗:「若真有機關,那我可要記住一件事兒,以後得罪什麼人,都不能得罪鎖匠。」
這時負責去調查陶高情況的李才和張昌回來了,告知大家他們已經找到了陶高現在的住所。之所以會查得如此之快,跟陶高鮮明的外表也有關系。打聽他的時候,只要稍微形容一下,大家便會記得他。
井口那邊還是派人繼續守著。
崔桃和韓琦等人則直奔向陶高的住處。
宅子在城東,距離杏花巷有很遠的一段距離,可以說幾乎橫跨了半個東京城。
這宅子並不算小,黑漆大門,前三後二的房屋布局,有幾分氣派。院牆不足五尺高,裡面有一圈綠油油的高草,葉片大而圓,邊緣有鋸齒狀,已經長得快比牆高了。
王釗率先下馬,帶人包圍整座宅子之後,便要推門入內,馬上被崔桃攔住了。
崔桃指了指宅子院牆周圍的那些草,問王釗:「可知那是什麼?」
「什麼?」王釗不解崔桃何意,但他猜得到崔桃不會無緣無故阻止他行動,所以整個人警惕起來。
韓琦順勢看過去,發現崔桃所指的這些草的莖葉上都有刺毛,他眼色當即一沉。
「此為咬人草,也叫蜇人草,莖上有刺毛,葉上也有蜇毛。便如其名,會蜇人的,一旦碰上它的莖葉,就跟被許多毒蜂蟄了一般疼,毒性很大。」崔桃解釋道。
王釗連連向崔桃道謝,感謝她的提醒,隨即就傳令下去,令大家都注意這種毒草。
「既然牆邊都設置了這種防御,門這裡若硬闖,許也未必為安全。」崔桃道明了她剛才之所以阻攔的緣故。
韓琦招王釗到跟前來,對他囑咐了兩句。
王釗隨即去辦,不一會兒,他帶著一隊人馬抵達,推來了一個類似衝車的撞門裝置,個頭自然沒有打仗那種衝車大,但這一個用來撞這種普通的院門剛剛好。
決定撞門的時候,大家都躲在遠處躲避。
而負責推車的兩名衙役,就躲在這小型衝車的後頭,出於安全起見,前方又擋了盾牌。
倆人猛地推動衝車,朝黑漆門上撞了去。
轟咚一聲,門當即就被撞開了。
緊接著,聽『嗖嗖』幾聲響,有四五個箭矢從屋內射了出來,其中兩個打在的衝車之上,隨即掉落在地,另兩個直飛到路那邊的柳樹上,隨後也落在地。
崔桃撿起地上的箭矢,發現是純木頭的,並沒有鐵做得箭頭。但這個木頭箭頭削得比較尖銳,如果飛射出來的力量和速度的足夠的話,照樣傷人不誤。
崔桃還發現箭矢前段的木頭顏色不太一樣,放到鼻子邊兒聞了下,有淡淡的類似草木葉子的味道。
「應該是淬了毒的,即便這木箭不能直接要了人命,見了血也一樣能毒死人。」崔桃嘆道。
眾人這時都後怕地出一身冷汗。可想而知,剛才如果沒有崔桃的及時阻攔,大家都那麼沒心沒肺地衝進去,少說也得有一兩個人會喪命。
「真想不到這麼一座看起來很普通的宅院,居然暗藏殺機。那陶高不就是個小矮子麼,怎麼會有這等心思,太可怕了。」王釗邊感慨,邊用袖子擦拭頭上的冷汗。
「高手在民間,不要小瞧任何人。侏儒只是在身高上比正常人矮而已,腦子一樣聰明。」崔桃解釋道。
王釗等人連連點頭,表示受教了。
隔著撞開的門,崔桃看到了門口的機關設置,門內竟有一處暗鎖,鎖連接著房檐下的兩個弓弩的觸發裝置。只有專門的鑰匙,正確開了這個鎖,才可以接觸這個裝置。剛剛打量院門的時候,門外表可沒有看見鑰匙孔。
崔桃又去打量外門板,這才發現門上竟有一活動的木塊,是大概只有人拇指甲那麼大的方形木塊。當你按下它時,往右滑動,即可露出鑰匙孔,鑰匙插上,木塊自然就卡出不會出來,但如果拔下鑰匙,木塊就會重新彈回初始的狀態,跟整個門構成一個平面,叫人乍一看瞧不出什麼特別。
崔桃低頭又看了眼腳下。
院子裡看似一切平靜,李遠跟在後面就忙問:「好像沒事了,現在可以進了?」
崔桃搖了搖頭,指了指下面。
大家跟著看過去,好家伙,門檻後面的地面竟矮了三寸,直接邁步踩下去,可能不會覺得如何,但若再走一步就遭殃了,會撞一根低於門檻高度的白線。線的兩端分別通向兩側的梧桐樹,看起來在茂密的樹葉裡藏著暗器觸發裝置。
也就是說,來人即便躲過了第一重暗器,卻還有第二重等著他。
人在遭遇一波危險之後獲得了安全,還真容易放松自己,不留神。
李遠、王釗此時已經有些詞窮了,連連直嘆太可怕了。
院子是用青石板鋪成,被打掃得干干淨淨。崔桃在細致觀察了其它地方後,又命人端些水過來。她先一步進院,抬腳躲過了那根線的裝置,然後在院子的青石板上灑水。
這時,所有人都湊在門口張望崔桃在院裡的行動。
李遠等人不忘囑咐崔桃一定要小心,注意安全。
韓琦盯著崔桃的一舉一動。
很快,崔桃就發現她灑水過的地方,有的水滲得特別快,有的就慢些,滲得快的都是從青石板邊緣的縫隙往下流。
崔桃又要了些水繼續灑,並讓李遠拿著筆墨跟在她後頭,在她說安全的石板上做好標記。大約半炷香後,倆人才走到正屋前。
余下的人便都按照崔桃的標記,踩踏著青石板,跟了過來。
「天吶,咋感覺兩軍對陣都沒這麼復雜。」王釗在走過來的時候,不禁感慨道。
李遠隨後咽了口吐沫,打量著這緊閉的正房屋門,「這裡面會不會更危險?」
「倒不見得,外圍只是防御,裡頭要日常生活,如果弄太多機關,他自己也會覺得麻煩。一旦哪天睡醒了,腦子犯糊塗記不住,豈不是還會把自己害死了。」
但是開門的時候,崔桃還是讓大家躲閃規避。她側身站在門邊,正打算伸手——
韓琦突然走了過來,令崔桃站在他身後。
王釗見狀,忙道:「屬下來!」
韓琦用眼神示意大家都別亂動,他隨即抽劍利落地砍掉門鎖,再用劍鞘推開了門,人隨即側到門旁,避免被一旦出現的暗器射中。
大家等了會兒,靜悄悄的什麼都發生。
確定沒有危險之後,所有人都松了口氣。這之後,眾人就在前後院進行了小心地搜查。
情況跟崔桃推測的一樣,在這些屋子裡頭並沒有什麼機關。大家還發現房間裡的家具等物什,都比正常的要矮一些,應該是陶高請木匠特別定做了這些東西,以他的身高去使用正好方便。
終於將整個院子粗略搜查完了,確認陶高並不在家。也就是說,陶高還躲在杏花巷地下的可能性增大了。
崔桃看過正房和寢房,都沒什麼特別的東西,在東廂房倒是看倒了很多鎖具,自己一些沒有做成的機關匣子。
李遠在耳房放置的一個沉舊的箱子裡,從箱子裡翻找到了一些圖紙,都是杏花巷當年施工時改建凶相宅的圖。
「可有建墓的圖?」王釗忙問。
李遠干脆把一摞圖紙都翻出來,挨個查看之後,搖了搖頭,表示沒有。
他隨後又掃了一眼箱底,「還有一個匣子!」
他把匣子端出來後,發現打不開,立刻去回稟韓琦。
崔桃接來這匣子看了看,又問李遠從何處尋來,便不大感興趣地將匣子放在桌上。
「這是機關匣,沒有特定的鑰匙打不開。」
「既然是木頭做的,倒可以用刀撬開或者劈開?」王釗提議道。
「一般的機關匣子強開倒也沒什麼,最多會導致裡面的東西損毀。但陶高做的東西可說不好,強開可能會要出人命哦。」崔桃湊過來,話語悠悠地警告道。
王釗立刻嚇得白了臉,連退幾步,決定離那機關盒遠點。
韓琦觀察到崔桃對這匣子似乎不敢興趣,問她:「不重要?」
「嗯,不重要。」崔桃應承。
韓琦便吩咐眾人不必管著匣子,再細搜搜看其他線索。
李遠撓撓頭,不大懂倆人的對話,怎麼就不重要了呢?
他叫住王釗,摟住王釗的肩膀,小聲問他:「剛才他們說的『不重要』是啥意思?」
「不知道,」王釗摸了摸鼻子,「聰明人說話我們自然是聽不懂,乖乖聽話照做就是了。」
幾個房間都細致查過,沒什麼特別之處,就剩庫房、廚房和柴房了。
崔桃先去了廚房,進去大概略掃了一眼,就直奔灶台,告訴韓琦等人這裡有問題。
李遠納悶地打量一圈灶台,實在看不明白這裡哪裡不對,「這不就跟普通的灶台一樣麼?崔娘子怎麼看一眼就覺得它有問題?」
「正因為跟普通灶台一樣,足以說明它有問題。」崔桃反問李遠,在剛剛搜查的過程中,可注意到屋中的家具、床榻、衣櫃等物的高度。
李遠恍然大悟,「是了,這灶台是正常人用的高度,但對於陶高來說卻高了。」
隨後大家將大鍋掀開,發現裡面根本不是燒過火後黑漆漆的灶坑,竟有一小石梯通往地下。未免有危險,崔桃叫人先放了兩只鵝進去,半晌聽到下面還能傳出鵝叫聲,崔桃才下去。
王兆和李遠等人要跟進去,忽然發現有點難。入口太小,竟只適合身量纖瘦稍微矮一些人進去。女子勉強尚可,身量高大的男子甭想了,進不去,硬勉強進去了,只哈著腰走這一點,就能把腰給弄折了。倒是可以爬著走,但就是不知道甬道的盡頭有沒有讓人轉身的空間,若轉不了身,那可就在裡面卡死了,想想就覺得好慘。
韓琦雖然不胖,可他身量修長,也一樣進不去。但僅讓崔桃一人去,卻叫人有些不放心。
王釗趕緊從衙役裡面選人,高個裡硬找出兩個矬子來,令他們同崔桃一同下去,有事兒就叫他們兩個在前面頂著。
倆衙役應承,隨即跟了下去。
沒過多久,大家就聽見裡面傳來鵝的叫聲和衙役的慘叫聲。
李遠等都以為裡面遇到危險了,趴在灶台衝裡面喊,問有沒有事。
韓琦負手站在旁側,緊盯著入口的眼睛一直都不曾眨一下。直到看見崔桃頂著一到腦袋灰土,笑著冒頭出來的時候,他背在身後攥拳手才慢慢松開。
「沒事,他們倆把鵝驚著了,弄得鵝追著他們咬。」
崔桃先把懷裡捧著的一個匣子送上來後,人便爬了出來,接著兩名衙役也跟著出來了,倆人拍拍身上的土便要走。
崔桃回頭問:「鵝呢?」
倆衙役愣了下,「下面呢,回頭它們自己應該就能走出來吧。」
「那是跟隔壁百姓借的鵝。」崔桃提醒道。
「抱出來。」韓琦突然命令道。
倆衙役便是怕鵝也不敢耽擱了,趕緊應承,轉身下去,又一人抱了一只鵝出來,再乖乖地去把鵝還給人家。
李元、王釗等笑著正要誇崔桃心善,這會兒了還想著去惦記鵝的安危,著實難得。然而他們的話卻還沒來得及出口,就先聽崔桃感慨了。
「肥鵝!不管是烤著吃、炸著吃還是燉著吃,都好吃!」
李遠、王釗:「……」
韓琦倒是淡然,對此已經見怪不怪了。
「這也是機關匣。」崔桃拍了拍她剛剛抱出來的那個木匣,對李遠等人道,「這才個比較重要。」
李遠恍然明白過來了,之前崔娘子和跟韓推官對話說他之找的那個匣子不重要,大概是因為那匣子放的地方太容易了,似乎只是一個障眼法。
崔桃跟韓琦解釋了她剛剛在下面遇到的情況。
下去後,通過一條很窄的甬道,到了一處地下室。門口也設置了一些小機關,如果不用鑰匙硬開鎖的話,應該跟陶宅大門那裡所遭遇的情況一樣。
但崔桃用銀針成功把鎖撬開了,也就順利解了門鎖的機關,安全入內。
「下面有一張高腳長桌,供奉著陶酒章的牌位,再就擺著這個匣子了。我猜這匣子裡的東西應該跟杏花巷那些亂七八糟的凶相布局有關,也可能會有陶酒章建墓的圖紙。」
崔桃捧著木匣,仔仔細細看了一遍,敲了敲,聽了聽,才跟韓琦解釋道。
「這木匣子可不太好開,這上面有雖有四個孔,卻都不是鑰匙孔。」
「那是什麼?」李遠一邊詫異崔桃居然連鎖都懂,一邊歪頭湊過來看看,王釗跟著湊上來。
「你們可聽說過四開鎖?」崔桃問。
李元和等人忙搖頭,他們接觸的鎖都是很平常的那種鎖,一把鑰匙就能開,最多就復雜在鑰匙孔上,常見的有『一』字、『士』字和『吉』字。
「衙門裡倒有個二開鎖,要兩把鑰匙分兩次開。」王釗問崔桃,「這四開鎖是不是跟二開鎖差不多,但就是需要四把鑰匙?」
「一把即可。」韓琦突然插話道。他倒是見過四開鎖,但嵌入匣子的這種情況卻沒見過。
大家聽韓琦的話後都很納悶,為何四開鎖只用一把鑰匙?所有人都本能地看向『什麼都懂』的崔桃,等待她的解釋。因為韓推官即便知曉,也是沒的耐心跟他們這些人廢話的,崔娘子就不一樣了。
「所謂四開,其實是指開這種鎖要分四步,先移活鏑子,再移動鎖梁,隨後才有暗門出現,露出鑰匙孔,才能用鑰匙開門。縮孔暗藏的情況,其實就跟咱們在門口遇到的情況差不多,只不過門口的那種更簡單些,這個更為復雜。整個鎖身都被藏在了匣子裡,你卻不知哪一個孔可觸動活鏑子,哪一個能正確移動鎖梁。緊要的是,就算這些你都知道了,終於尋到暗門後的鑰匙孔,可沒有鑰匙你還是開不開鎖。」
「天吶,聽起來好麻煩。」
「不了解不知道,原來小小一把鎖裡頭有這麼學問。」
……
大家紛紛感慨。
「以後誰在跟我提鎖匠二字,我跟誰急,真的頭好疼!」王釗揉了揉太陽穴,覺得自己真快要被這個陶高給逼瘋了。
「鑰匙應該在陶高身上。」崔桃對韓琦道,「如果能拿到鑰匙,我可以開這個鎖。」
韓琦應承。
「可現在陶高在哪兒?若他還在杏花巷下面的墓裡,那裡面的機關只怕比這宅子裡的更甚,若井下面的甬道也跟這下面的一樣,那我們大家多數人都進不去,即便硬擠進去了,毫無靈活應對之力,也會危險重重。」
之前大家不知道井下面情況的時候,王釗還挺急下去想抓凶手立功。但從見識了這宅子的危險之後,不僅他,在場的所有衙役都謹慎起來,甚至可以說有點恐懼。
崔桃點點頭,贊同王釗的擔心,這也是她之前一直堅持不讓大家貿然下井的緣故。
正常的機關布局,殺傷力已經很大了。更不要說縮小版的,在行動上更為不便。如果不能提前知道墓道的地圖,大家貿然下去闖,其危險程度可比剛才進陶高家要難上一百倍。
可是墓道地圖即便在這機關匣子裡,鑰匙卻在陶高身上,找到陶高能開匣子,可開了匣子有地圖才能找到陶高……於是,進入了一個死循環。
折返回杏花巷後,崔桃跟韓琦道:「現在要想安全下去,只有一個辦法。」
不等韓琦回答,王釗等人馬上圍上來,紛紛詢問崔桃有什麼辦法。
崔桃對於突然圍上來的『熱鬧』一時間沒適應,愣了下。
韓琦這時候眼風一掃,所有人都老實了,默默後退散步,禮貌地等待崔桃下話。
「挖幾個通向墓裡的洞,以煙火逼攻,讓陶高自己主動跑出來。」崔桃說罷,跟韓琦表示,她需要一些挖洞的工具和人手。
韓琦讓崔桃盡管提,開封府所有人馬都會全力配合她。
崔桃畫好了洛陽鏟的圖紙交給王釗去找人打造,另外還要了鐵杵等物。
崔桃則帶著王四娘和萍兒去尋些濕蒿草等氣味濃植物,更要去城外的山裡采一些牛屎菇回來。
崔桃前兩次因為查案去山裡的時候,都在山上看到過長著牛屎菇。這東西堪稱是植物界的煙霧彈,用來對付墓裡地陶高最合適不過。
牛屎菇白白的一個圓團,長在山地裡很顯眼,有王四娘這樣熟悉采蘑菇的好手,她們沒多久就采了兩大筐。
采好了之後,崔桃就蓋上筐蓋,並用布將整個筐包裹好,輕拿輕放,盡量不讓這些牛屎菇被撞破了。若不小心吸上兩口其所散發的煙霧,很夠人受得了。
為了避免顛破牛屎菇,三人花錢雇了一輛牛車進城,一字排開坐在車上,搖搖晃晃,慢慢悠悠,望著西邊的紅霞落日。
「那蘑菇明明長得圓圓的,白白的,像元宵一般好看,為何叫了這麼俗氣的名字。」萍兒聽王四娘張口閉口喊牛屎菇,就忍不住地蹙眉。
「也有別的名字。」王四娘馬上道。
「叫什麼?」萍兒忙問。
王四娘一本正經地看著萍兒,突然道:「馬糞包啊啊哈哈哈……怎麼樣,是不是比牛屎好點了?」
萍兒氣紅了臉,扭頭干脆不理王四娘。
「好點的叫法為『馬勃』,韓愈《進學解》中曾提過『牛溲馬勃』,那裡的馬勃指得就是這種菇。」崔桃解釋道。
萍兒恍然大悟,忙稱贊這個名字好些,還是崔桃懂得多。
「誒,那你說的這個韓愈,學問很厲害吧,他那麼高雅的人兒怎麼還能提到牛屎菇呢?」王四娘好奇地問。
「為了拿拿牛溲馬勃比作賤而無用的東西,但到了合適的人手裡也可為其所用,成為有用之物。」崔桃解釋道。
王四娘激動道:「這不正說得就是崔娘子這樣的人麼!這牛屎菇在山裡,最招人煩了,十個人中有十個人都討厭它,唯獨到崔娘子這裡就成了有用之物。」
「確實!」萍兒跟著附和,用崇拜的目光望著崔桃,「崔娘子果然厲害,堪稱高人!」
「什麼叫堪稱高人,就是高人好不好?」王四娘隨即笑嘻嘻地問崔桃累不累,她可以給她捏肩膀。
有福利不享白不享。
崔桃點頭,給王四娘機會伺候。
萍兒見狀,默然了片刻,然後對崔桃道:「那我給你捏腿吧。」
說著就上手了,捏得還怪舒服的。
崔桃最後被舒爽地伺候得,幾乎躺在牛車上睡著了,誰知牛車忽然顛簸了一下,只聽筐裡忽然傳出一聲響。
崔桃馬上起身捂住嘴。萍兒和王四娘跟著也捂住。
盡管那筐有布包裹著,但終究不是完全密封,縷縷黑煙隨後冒了出來,不算濃烈,可那味道嗆得三人都咳嗽了幾聲。
隨後三人捂著嘴面面相覷,也不知為何,突然都笑起來。
笑聲隨著車輪的滾動,漸漸遠了。
晚上的時候,崔桃張羅著藥吃一頓好的,這一天跑來跑去,又驚又險,還聞了牛屎菇的刺鼻臭味。若不吃點重口味的好好犒勞自己,都說不過去。
王四娘終於得機會實現了她洗豬大腸的心願,她自己沒覺得什麼,麻溜地收拾干淨了,就給崔桃送去。反倒是負責打掃萍兒被熏得夠嗆,直嚷嚷這東西跟屎差不多。
「這豈不是跟吃……嗯……一樣?這怎麼能吃呢。」萍兒一臉嫌棄道。她說不太出『屎』這個字,就用『嗯』來替代。
然而另兩個人都在各忙各的,沒人去理會萍兒說什麼。萍兒就訕訕地躲到一邊,剝蔥挑芫荽,洗干淨。
崔桃是按照自己的喜好去做鹵煮,愛吃什麼加什麼。她把大腸裡的絕大部分肥油去了,這東西香歸香,卻也不能吃太多,只留少量即可。然後就將豬肺、大五花肉塊和肥腸一起焯水去腥味兒之後,入調好的鹵料裡熬煮。這鹵料少不得蔥、姜、花椒、大料、桂皮、醬油等物,最不可缺的就是本地產的小茴香,味兒特正,放它在鍋裡煮肉,不僅去腥提香,還會帶著一股新鮮清新之香,這是大料桂皮等干佐料所達不到的一點。
鍋裡的肉要小火慢煮,才能極致入味兒。趁這時候,涼水和面,面團做硬一點,分劑子做火燒。再把芫荽、小蔥、蒜切碎備用。
李遠家新鮮做的豆腐,送過來的時候還帶著熱氣,噴香的,鍋裡多放油,將豆腐塊炸得兩面金黃,撈出來備用。
這時候一鍋鹵肉的香味兒就完全冒出來了,勾得人肚子裡的饞蟲都要打滾撒潑了。崔桃把鹵好的大塊五花肉切片,肥腸、豬肺切小塊,入煎好的豆腐,烙好的燒餅,小煮片刻即可。隨後將火燒取出,切塊放碗中,再盛入其它鹵煮,自調蔥花、芫荽和蒜末,就可以開吃了。
從鹵煮的味兒飄出來後,王四娘就饞地守在廚房門口等著吃。萍兒也偷偷咽了好幾次口水。
等崔桃把鹵煮盛出來放在桌上,泡著飽滿湯汁的火燒塊,與豆腐、五花肉片、肥腸段和豬肺塊,錯綜交融在一起。顏色有誘人的鹵肉紅、燦燦的豆腐黃、勁道的火燒白,再配上綠色的蔥花和芫荽點綴,那種被勾到極致的飢餓感,瞬間爆發竄上天了。不行了,必須趕緊吃上一口,不然會饞死了。
崔桃特意問萍兒一嘴是否能吃,「我可以給你下一碗蝦仁面。」
「不用,不用,吃這個就行。」萍兒越說越小聲,最後低下了頭去。
王四娘急得先吸溜一口鹵煮燙,發出了知足嘆息聲,忽聽萍兒的回話笑起來:「誒,這話我咋聽著覺得有點耳熟呢?噢,對了,上次你說兔子可愛的時候,後來就這德行。怎麼,這會兒又不嫌是『吃屎』了?」
「這麼香,又不臭,怎麼可能是……是我見識淺薄了。我以前真的從沒吃過豬腸。」萍兒不大好意思地小聲糾正自己之前說錯的話。
「說起來倒是怪啊,你明明是個混江湖的,怎麼一身大小姐的嬌貴病?」王四娘納悶地問萍兒。
萍兒不作聲了,捧著自己那碗鹵煮認真吃起來。
王四娘也沒打算聽萍兒回答,她還要忙著吃呢,一碗完事兒再來一碗,又再來第三碗,第四碗……要說崔娘子可真是實在,說是犒勞,那就是犒勞,做了一大鍋管飽了吃。王四娘最後吃飽了,看著鍋裡剩下的還想吃,奈何力不從心了。
萍兒一向飯量少,今兒卻也吃了兩大碗。崔桃則吃了四碗,比王四娘不足,但比萍兒有余。
萍兒等大家都吃完了,就乖乖收拾去洗碗,倒是比以前會表現了。
門外有三名路過衙役聞到了香味兒,禁不住感慨太香了。其中有一名剛好是今天跟著崔桃一起在陶高宅子下甬道的,便膽大地問了一嘴崔桃在做什麼。崔桃便給他們一人盛了一碗。三人吃得倍兒香,吃完後連連擦嘴,憨笑著道謝。
張昌過來給崔桃傳話的時候,剛好見這一幕,便問崔桃可還有余下的飯菜。
「有啊,今天做得特多,你若不嫌棄,給你也來一份兒怎麼樣?」崔桃問。
張昌道:「六郎一天沒用飯了,昨晚熬夜的時候也沒吃東西。」
「給韓推官可不能吃這個,不太雅,再說他這麼長時間沒吃飯,直接吃肉也不好克化。我給他煮粥吧,粟米粥很快的,再給他做一個雜辦火腿絲兒就著粥吃。」
張昌本想說熬粥費時候,沒想到崔桃已經考慮好了,就點點頭,道了聲麻煩她了。
「一會兒就煩勞崔娘子親自送一趟。」張昌說罷就立刻告辭,不給崔桃拒絕的機會。
崔桃覺得張昌今兒有點怪,對她的態度好像跟以前有那麼點不一樣了。卻也懶得深究,喊起已經吃飽快睡著的王四娘過來燒火。
崔桃忙活幾下就把粟米粥煮好了,再將榆耳、雞脯、鮮筍、蛋皮和火腿切絲,加醬油、糖、醋、麻油拌勻,即成了爽口下粥的小菜。這榆耳正有調節腸胃的功效,配著養胃的粟米粥,正合適現在的韓琦。
崔桃把粥送過去的時候,張昌竟不在,她只能自己敲門去找韓琦。
「進。」
屋內隨即傳出低沉的男聲,雖然好聽,但聲音裡明顯帶著疲憊。
崔桃把粥送到桌上時,韓琦還沒有抬頭。
「研磨。」韓琦仍然專注於伏案書寫。
崔桃就去研磨。
過了會兒,大概是韓琦終於聞到了清粥的香味 ,才方抬起頭來,發現來人竟是崔桃。
「怎麼是你?」
崔桃曉得他把自己誤認為是張昌了,只笑道:「韓推官一天沒吃飯,我送點粥過來,好歹喝點,別餓壞了身子。」
「你怎知我一天沒吃飯?特意跟張昌打聽了?」韓琦復而又低下頭去,繼續把沒寫完的東西寫完。
崔桃愣了下,大概明白了這是張昌的自作主張。她自然是不能當著韓琦的面兒說,我都吃飽喝足了,忽聽張昌說你很可憐沒吃飯,這才做粥給你送來。這樣不僅把她自己搭進去了,張昌也不會好過。
再說這套說辭,完全不具備一名屬下拍上級馬屁的基本素養。
「發現韓推官很疲憊,就委婉地打聽了下,韓推官不會介意吧?」崔桃故作小心地望韓琦一眼,剛好她這個小眼神兒,就被韓琦給抓住了。
韓琦放下毛筆,起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