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他,本該是新上任的知縣,
可惜天生的溫和善良,使他不適合官場的爭鬥,
連縣太爺的位置都沒有坐穩,他就被來了個即行革職、永不敘用。
好吧,他承認他不適合做官,那他去遊曆江湖總可以了吧。
可是爲什麽,本該陪他遊玩的好友,遊著遊著卻遊到了他的床上,
最後還在他的身上留下了一個‘瘤子’。
這、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三年前的一次邂逅,注定了他們的緣分。
上天都那麽客氣了,讓他再次遇到了這個小探花,
他怎麽能不照單全收呢。
罷官免職?
正好,可以讓他拐人帶拐心。
人好、心好、脾氣好、外加還有一個特異功能,
這次啊,他絕對是賺到了。寶貝,你就等著老公來疼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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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閩北古道,往往頗多山高林密之處,行商旅人經此自是加倍小心,惟恐遇強人剪徑。但也有那膽大心懷坦蕩之人不懼路上危險,仍是照常行路。
八月下旬已是涼夏,陽光雖烈,卻已不灼人,夕陽西下時分更是一天中最好時光,此時微風吹拂,輕煙慢籠,紅日西斜映照青山綠水,山水更顯溫婉多情起來。
「枯籐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
古道上鈴聲陣陣,行來一車一馬,馬上書生挺鼻菱唇,長眉笑眼,見此美景,忍不住輕吟了一句。
「公子,老樹昏鴉倒是有的,可哪裡有人家,要是您還不快點趕路,我看遇上強人還差不多。」趕車少年揮動馬鞭,嘟著嘴埋怨。
「閉上你的烏鴉嘴。」書生斜眼一瞥少年,重又抬頭看山:「前面不遠處就是興化鎮,日落前咱們足可趕到那兒打尖休息,短短一段路,哪裡就會遇到強人。」
「翼兒,小樂說得有理,快些趕路要緊。」車簾一掀,一位老婦探出頭,慈愛說道。
「是,娘。」書生對著娘親一點頭,催動馬兒,加快了腳程。
正急急趕路,忽聽一聲哨響,前方路上現出幾騎,書生心一沉,莫非真被那烏鴉嘴說中了,有強人打劫?
「小子,留下錢和女人。」強人簡短截說,乾脆得很。
「小樂,你看著我娘。」書生抽出佩劍,仗著有幾分武功底子,衝了上去。
叮叮噹噹十數聲後,書生脖子上一把刀橫著,動彈不得,只能睜了一雙俏眼,急怒交加,暗悔大意,自己不足惜,但娘親……
「原來是一個老女人。」掀了車簾,強人不由失望,為首一人吩咐道:「丟了這女人,把這小孩帶上,給老大做小廝,這書生麼……」他用刀柄挑了挑書生下巴,輕佻道:「長得還真不賴,可惜是個公的,罷了,帶回去給兄弟們解解悶也好。」
眾強人大笑,一人突然揮刀,向婦人頸上砍去。
「娘!」書生大驚,極力掙扎,頸上鮮血迸流。小樂舉鞭一擋,只將刀勢阻了一阻,大刀仍落下,砍在婦人肩上。婦人一聲驚叫滾落車下,那人見一刀不成,便一腳踢開小樂,又上一步,欲結果了婦人。
「娘!」書生一聲狂吼,便要衝過去,但強人哪裡容他亂動,一把扯住。正在危急之際,兩顆石子忽破空而至,打落了橫在書生頸間的長刀和那強人堪堪砍到婦人頸上的刀。
變故陡生,眾強人驚怒,書生大喜,轉頭望向石子來處,只見兩騎奔來,為首一人尖嘴猴腮,偏生身材甚是槐梧,看著說不出的彆扭,此人飛騎而來,叫道:「光天化日,竟有人強搶民男,看老子收拾你們。」乒乓幾響後,眾強人四散奔逃,大漢猶自叫嚷,嫌不過癮。
「無憂,住口。」後面那人慢悠悠開了口,一句便制住大漢的叫嚷。書生一時有些無措,後面這位顯然是主子,但趕跑賊人的是僕人,這該如何謝法?他只得抱拳做了兩個揖:「二位救命之恩,無以為報,請受在下一拜。」
「無妨,舉手之勞。」那人身量挺撥,面貌端正,看定書生如玉面龐,淡淡一笑,示意那叫無憂的漢子幫小樂處理婦人傷口。書生更為感激,又道:「學生楊翼,如今蒙聖恩授寧化知縣,正攜母赴任,沒想到遇上賊人,幸而壯士相救,請問恩公姓名,在下好銘記於心。」
無憂心道,其實也不必謝,你若不是美人兒,主人可不會叫我救你。果然他便聽主子說道:「你生得這樣美,我怎會捨得不救呢。」
楊翼瞪大眼,一時不能適應這種由救命恩人到登徒子的轉變,但對方忽又轉成正經樣子,拱手說道:「你如此年紀就當了縣太爺,在下佩服得緊,也罷,我好人做到底,就送你到任如何?」
楊翼又瞪大眼,清凌凌的黑眼睛睜得煞是可愛,那人不由又笑,說道:「我叫林良棟,江湖人士,四海為家,若楊兄弟不嫌棄,便讓我送你到寧化縣罷。」
一個如此美貌的弱質書生,只帶著老母和一個小僕孤身行走,在福建這等男風熾盛之地,甚至比女流之輩還要危險,他林良棟既愛英雄救美,又向來憐香惜玉,只得好人做到底了。
楊翼聞言大喜,楊母和小樂自也無異議,一行人重又上路。林良棟走南闖北,見聞廣博,遊戲人間之態中卻又成熟有禮,十分風趣,楊翼對他感激之餘,又增了諸多好感,言談之間十分親近,儼然把他當做了大哥。林良棟越發裂著嘴嘻嘻不已,這小書生美貌卻不酸腐,更無一般讀書人對江湖人的輕慢疏遠之態,真是難得,於是他一口一個楊兄弟叫得親熱,不時還拍拍肩膀,拉拉小手,對楊翼當真十分喜愛。
天黑後,幾人才到寧化鎮,找了客棧住下,第二日,楊翼方到寧化縣衙,遞上委任書等必要文書,那寧化縣主薄和師爺等見楊翼年輕,又靦腆溫柔,言談之間便有些輕視之意。林良棟見狀,不由暗歎。其實他也很奇怪以楊翼這等人品樣貌,如何能當得了縣太爺的,昨日與小樂和楊母閒聊方知,他原在長寧縣當縣令,之所以能得平安無事,全靠京裡恩師照拂,還有就是賴幾位好友幫他打點,加之楊翼人雖溫和,但很聰明,勤勉清廉,如此不但捱過了一年,還得了一個青天小老爺的美譽,只不過人若清廉了,對上司和身邊辦事之人有時就有些怠慢,不久前天子一紙令下,調他任寧化知縣,寧化地處深山,縣小而貧,甚至尚有未開化之屬,與長寧相差甚遠,小樂評價,照他家公子這樣做官做下去,最後做到牢裡也未可知。林良棟大笑,拍他肩道:「莫擔心,你家公子命好,到哪裡都有貴人相助。」言下之意,自己便是楊翼到寧化遇到的貴人。
此時他見縣衙上下對楊翼怠慢,便咳了一聲,兩手交握,兩眼向天,說道:「楊兄弟,這官廳簡陋,如此怎不把知府陳大人和禮部尚書張大人送的字畫掛上,這兩位都是書法名家,畫也好,掛上了可是又裝點廳堂,又有體面。」說著便吩咐無憂回客棧取字畫來,無憂飛也似地去了,不一刻便拿來一包裹,打開,揀出兩幅字畫掛到了縣衙後堂。那張主薄和李師爺張大眼,看字畫筆意落款,轉過臉來已是一臉諂媚。林良棟暗笑,楊翼一雙黑眼睛則注目林良棟,萬分感激,雖不知他從何處得來那兩位大人真跡字畫,但林大哥為人正派,斷不會是不法途徑得來。他卻不知林良棟本人出身世家,交遊廣闊,別說兩個官吏的字,就是皇帝老子的親筆他亦有辦法弄來。
待一切安頓下來,已是半月後,無憂開始催著林良棟走人,往嶺南遊歷,林良棟卻捨不得走,一則美色當前,他還沒看夠,二則楊翼著實有些讓人不放心,這小兄弟聰敏堅韌是有,但清廉品性和出類撥萃的容貌怎適合這污濁的官場,若他武藝高強,性烈不好欺也罷了,偏生他僅有幾下三腳貓功夫,性子又溫和淡定,這教人如何放心,怎麼也得找個人接手照顧這人了他再走,況且楊氏因為路上受了驚嚇,又肩傷甚重,臥病在床,諸般理由加在一起,林良棟便哼哼著敷衍無憂,賴著不走。
這日無聊,林良棟又竄到楊翼房中,見他正躺在床上看書,不禁皺眉:「楊兄弟,前日我教你的擒拿手可練會了?」
楊翼臉紅道:「大哥恕罪,小弟有些不舒服,就躺下了,那個……還沒練呢。」
林良棟一聽,馬上轉怒為喜道:「哪裡不舒服?讓大哥看看。」不由分說上前,又是把脈又是摸額頭,進而還要摸骨頭,弄得楊翼哭笑不得:「大哥摸擔心,小弟是多年小毛病,根本不礙事,休息一下就好。」
原來楊翼自少年時起,不知是著涼還是怎地,每兩三月中必有一兩天肚腹不舒服,雖不是大痛,但總歸不願動彈,只好休息。林良棟聞之,眼珠轉了轉,失笑道:「怎麼聽起來像女人月事似的。」
「胡說,女人那是一月一次的。」楊翼將書在他身上打了一下,臉紅嘟噥。林良棟大笑,替他掖好被角後,晃悠著出去,心中卻在琢磨,應該找個懂醫的朋友幫忙看看楊小弟和楊氏的病才好。
寧化山明水秀,又有楊翼美人兒,林良棟呆得很舒暢,但此地的煙花女子著實不入人眼,他又素愛逛青樓,久未享受美女左擁右抱的滋味,不免想念。這天楊翼下鄉辦事,他便只令無憂跟著,自己卻馳馬去了建平,衝到了當地最大的青樓玉滿樓,開始左擁右抱,不亦樂乎。
建平府乃福建行都司治所,十分繁華,林良棟發洩一番後,又到了本地最大的酒樓富祥齋喝酒賞街景,雖說從未到過此地,但此人天生對吃喝玩樂處有靈敏感覺,一找便能找到。灌了兩罈酒,他迷離兩眼,懶懶看著窗下人流,開始一口一口慢慢喝,這一段日子舒服平靜,平生也沒有這麼悠閒過,自己是不是也該找個老婆,找個地方定下來了?
「這白衣人不知哪裡來的,本城可未見過這麼俊的公子。」
附近有幾人悄聲議論,對下面指指點點,林良棟立即不忿,俊公子?有我那楊兄弟和我俊嗎?他立起身向樓下細看,忽然間卻笑逐顏開,只因樓下那位居然是故人,正施施然騎馬走斜橋,這人武功高絕,又精通醫術,可不是給楊小弟看病的好人選麼。
柳春山坐在老舊的籐椅上,看著狹小的縣衙花廳,面無表情地聽林良棟大談他那小兄弟身體如何孱弱,柳兄勿必要開些方子幫他調理調理云云。哼,天下敢把他柳春山當大夫支使的也就只有此人了,若不是他曾救過自己家那老不死的命,無論如何他也不會坐在這裡給人看病的。
楊翼奔波了一天,下午回來剛要休息,林良棟卻說要介紹一個朋友給他看病。他哼唧著頗不情願,然而一進花廳,他便眼睛一亮。那個青年坐在衙內聞名的那張一坐就吱嘎亂響的舊籐椅上,而老籐椅居然一聲不響,他白衣華貴,身板筆直,顧盼之間甚有神威,端坐在那裡,好像不是在這小廳裡等人,而是在高堂大殿內欲對人發號施令。楊翼素喜這種穩重有威儀之人,忙上前作揖見禮。
「這位是柳春山柳兄,這位是楊翼兄弟,寧化的縣太爺。「林良棟為二人介紹,一面斜了一眼柳春山,心中不以為然,姓柳的骨子裡比自己好不到哪裡去,人前卻能裝得人模人樣,哼。
他這邊不屑,那邊楊柳二人已見禮畢,各自歸座,柳春山面上仍是一派鎮靜,心下卻有些訝異人與人之間的緣份當真奇妙。
這個楊翼,他是見過的。
三年前他有事到京城,恰逢殿試剛過,一眾進士領了御宴後,於皇宮前騎馬遊街,人群夾道觀看,歡呼慶祝,他幾乎寸步難行。儘管百姓們對這些金殿學子識不得幾個,但一躍登龍門光宗耀祖之事誰不傾羨,更何況今年與以往不同,十八歲的狀元,二十歲的探花郎,就連那武狀元都是難得的青年貌美,本朝科考何曾有如此多年輕才俊,龍心大悅,萬民歡騰,結果便是這遊街盛況空前。但柳春山冷眼觀之,只心中冷笑,登了龍門又如何,還不是人手中棋子?正思量,人群中忽又爆出一陣歡呼,抬眼看,原來是今科狀元江瑤出來了。十八歲的狀元郎,一臉意氣風發,不住抬手對人群示意,眾人亦發興奮起來,開始向前擠,柳春山騎在馬上,卻也被人推著到了前面。狀元之後,便是榜眼和探花,據說探花郎也只年僅二十歲,同樣一身紅衣,帽上簪花,但他騎在馬上,卻是滿面通紅拚命低頭不欲人看見。而柳春山被人群擠著,幾乎和他並排,恰好把他看了個仔細,朝霞一樣粉嫩的面頰,長長睫毛不安的翕動著,一臉的羞澀不自在,柳春山驀地心中一動,看他帽上牡丹花兒隨著馬的邁動一顫一顫,一伸手便摘了下來。
「你為什麼摘我的花?」小探花摀住帽子,瞪著他問。
「花好看啊,不過,你比花還好看。」看不出這害羞小子也伶牙俐齒。
「你--」小探花面對調戲,臉更紅了,張著嘴不知怎麼應對,柳春山心情大好,把那朵花塞進懷裡,再把自己襟上一朵榴花簪到他帽上,策馬與他挨著,想要陪他走完這段路,但探花郎卻不領情,白了他一眼,冷著小臉催馬遠遠走開,寧可與一眾泥腿子一起也不願挨著他了。柳春山一笑,也策馬走開,看那個還是孩子一般的人在人群如同受驚小貓一樣的不安無助,便沒來由地一陣擔心,這樣一個人,怎麼能在官場生存呢。
如今三年已過,因為當年那個人的美貌可愛和羞澀,柳春山牢牢記住了他紅通通的小臉和黑葡萄一樣的眼睛。現在,小探花身量長高了,臉也成熟了一些,但黑黑的眼睛仍然清澈,神情依然溫和,略帶些羞澀,沒變多少,反觀自己,變化巨大,再也不是當年會當街摘別人帽子上的花,會出言逗弄可愛美人的十六歲少年了,難怪楊翼認不出自己。
楊翼把手放在桌子上,讓柳春山把脈,一面不時偷偷抬眼看他,這人雖安然端坐,但給人感覺卻如同一隻豹子,優雅慵懶地臥著,但若發現獵物,卻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住,偏偏他又容貌俊美,舉止穩重,真是奇怪的人。
醫家診病望、聞、問、切,柳春山切了一會脈,便抬眼看楊翼氣色,二人眼光正好相對,楊翼慌忙垂目,眼珠卻在睫毛下亂轉,柳春山看去不算魁梧的身板內彷彿蘊藏無窮勁力,讓人盡可把千斤重擔放在他肩上,十分精悍可靠,他不免興了結交之念,只是這人不苟言笑,不易親近,怎生結交方好?
柳春山嘴角微翹,真是可愛的人,三年官宦生涯,他非但沒染上俗氣、官氣,還是那般讓人想親近逗弄。
「請楊兄張口。」
楊翼張嘴伸出舌頭,紅紅的小巧可愛,柳春山便發了一會怔,林良棟咳了一聲,他才草草看了下舌苔,說道:「楊兄只是弱症,不礙事,我開個方子,照此調理便可。」
「以前大夫也這麼說,我就說不妨事,林大哥卻不信。」楊翼鬆了口氣,嗔怪林良棟小題大做。林良棟不以為意,楊小弟沒事就好,柳春山既看不出什麼來,看來與一般大夫無二,他可以走人了。
柳春山盯了他一眼,已知這擅長過河拆橋的人在想些什麼,心道,我偏不如你願,哼。
晚飯後,柳春山目注林良棟,示意二人單獨說話。
「你那小兄弟確有弱症,現在尚不礙事,但他脈象卻甚為奇特,連我也參不透,不知將來會怎樣,這才是實話。」柳春山說完,便靠在椅上,氣定神閒地等著林良棟出言挽留。
「那……既然如此,柳兄若有閒暇,可否留個幾天,再觀察觀察。」良久,林良棟終於皮笑肉不笑地開口。他與柳春山本頗有交情,彼此也瞭解,但不知怎地,看了柳春山為楊翼看病的情形,心底隱隱不願柳春山在此逗留。
「正好我這幾天有空。」柳春山說時仍一臉嚴肅,林良棟卻覺得他嘴角若笑,活像豹子要吃獵物前的奸笑。
柳春山在寧化縣衙住了數日後,得出了一個結論,楊翼能在官場存活,只能說是他前生做了無數好事,今世才有佛祖和老天保佑。此人雖二十有三,也懂了些人情世故與官場規矩,但天生的溫和善良卻讓他在一眾官吏中顯得格格不入,言語行事多不合時宜,幸好周圍人很少與他為難。衙役們不懼他,但升堂、辦案、做事時卻不含糊,主薄和師爺因林良棟初來的那一手也不敢怠慢他,若怠慢了恐怕亦會惹眾怒,就連來伸冤告狀的百姓也知道縣太爺的豆腐心,哭啼啼的問案場面常會因楊翼的溫柔笑語或師爺提醒知縣大人慎言而弄得啼笑皆非。柳春山第一次聽他問案斷事,便在屏風後悶笑到肚子痛。卿本佳人,明明只合被郁金堂藏著,錦步障罩著,做別人羽翼下的一朵嬌花,或是安份做個薄有資產的小鄉紳,在家鄉一隅平穩度日,他卻偏要舉進士,入官場,這一步大大地走錯了,一步錯滿盤皆輸,看你將來如何能善了。
「我確實不是做官之材,但家母卻一心希望我入仕做官。」楊翼知他心中所想,退堂後,坐在小花園裡苦著臉說道。想起母親至今重病未癒,小臉越發皺得苦。
「令堂的病只要靜養,心情好,便不妨事。」柳春山仍是言辭簡短,跳過他該接的楊翼的話,直接把楊翼心裡的擔憂給挖了出來。
「柳兄真是解人。」楊翼果然笑起來,他本就氣質溫潤,一笑,更給人如沐春風之感,柳春山暗自陶醉,一雙眼看似賞花,實則不露痕跡偷瞄楊翼。
「聽說柳兄也是武林中高手,可否讓小弟見識一二。」楊翼已知柳春山乃是一個什麼莊的莊主,據說家傳武功江湖聞名,早就想目睹。
「好。」柳春山也不推辭,站在花園空地上想了想,忽然一掌拍在一塊山石上,然後示意楊翼去推。
「啊,碎了!」楊翼伸手一推,大是驚歎:「柳兄真是神人。」目光中滿是祟拜,毫不掩飾。柳春山心情更好,從小到大,見過了無數虛偽客套,言不由衷,還未曾有人如此一絲不保留地真心讚賞他,更何況讚他之人還是自己確實想他驚訝誇獎自己的人,心中喜悅著實難以形容。
「彫蟲小技,街頭雜耍。」有人在遠處以楊翼聽不到而柳春山這等高手才能聽到的音量嘀咕,柳春山知是林良棟,扭頭只裝沒聽見。
「柳兄武功這麼高,可否指點小弟一些?」楊翼自覺與柳春山已親近了許多,可以提些請求了,便上前扯住他袖子,滿眼熱切。
「當然可以,楊兄骨骼也正適合練些柳家功夫。」此言正中柳春山下懷,他反握住楊翼的手,又捏捏他肩膀,心花怒放之餘,就連言語也繁複了,也開始不說實話了。楊翼也是喜不自勝,二人在花園裡牽著手,你看我,我看你,一齊笑起來。
小樂在一旁侍候,大為羨慕,看這些江湖人,整天游手好閒,無所事事,又武功高強,行俠仗義時何等痛快,哪裡像我家公子,弱不禁風又良善可欺,偏生還去當什麼官,正腹誹時,一衙役匆匆向這邊走來,小樂長歎,瞧,這不就又有事了。
不過小樂卻不知,楊翼這次遭遇了迄今為止他官宦生涯中最大的難題。
第二章
官場中素有些潛規陋習,其中一項便是地方官每年對京官的孝敬,各地方逐級攤派,數目多少,都有定例,上下都心照不宣,若壞了規矩,自然丟官。清廉如楊翼,對此也無可奈何,每年不免對百姓多攤派一些,按例送上,心疼肉痛,如同是他自己的錢。然而這次林知府派下來的數目未免多了些,眼下縱是清平治世,但百姓賦役仍多,怎能再多搜刮?楊翼愁眉不展,已是好幾日吃不下飯。李師爺多年老吏,卻也表示沒辦法,只能按數目交銀,更不巧的是,林良棟又有事暫別,尚來不及問他辦法,而自己與柳春山尚是初識,怎好拿這種事情求他幫忙,更何況,楊翼心底實不願在他面前顯出自己無能。過了幾日,上面又來函催逼,楊翼咬了一會牙,終於令李師爺寫公函拒絕,決定抗命。
「大人,您這是何苦,這抗命可是丟官的事,而您丟了官,上面再派人來,還不是照舊要交上那麼多,您白白丟官,這多划不來。」李師爺大驚,遲遲不落筆。
「或許吧,可我若不爭上一爭,卻對不起自己良心。」楊翼歎氣,何謂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這便是了,生而為人,有些事是必須要做的。
「大人何苦來。」李師爺大搖其頭,見勸不動他,只得草擬公函,直言知府大人法外橫征,不合定制,下官不能從命等等。弄完後令人送去,回家便收拾細軟,欲另謀別地,因為楊翼這官眼見是做不長了。
楊翼想瞞了柳春山自己處理難題,但柳春山早已知道詳情,打聽到楊翼抗命,不禁微笑起來。這個楊翼,從今後應該對他刮目相看了,說他愚蠢也罷,少歷練也罷,這份膽色常人卻無。其實此事並非沒有解決辦法,林知府明顯是借此機會飽私囊,楊翼實可越級上告,知縣告狀,省衙怎能不受理?既受理,瞭解了情況,自會彈壓,因為林知府之舉不但違法,更要命的是他違了大家默認的規矩,若以後此等行為氾濫開來,那還了得,楊翼雖狀告上司,但他合理合法,上面根本找不到將他革職的理由,但是,以楊翼的官場閱歷,只怕想不到這一層。也罷,就任他做不成這芝麻官也好,此人本就該在金屋內無憂無慮憨笑,讀讀書,彈彈琴,詩酒一生的,既然老天賜緣讓他倆再相遇,又給了這個絕好機會,林良棟那廝又不在,他只好當仁不讓,利用這機會將人移植到家中。
數日後,林良棟因為放心不下楊翼,辦完了事便即刻趕回,聽聞此事,不禁大叫楊翼糊塗,著實將他罵了一頓,又將柳春山叫到暗處,逼問他不幫楊翼到底有何目的。
「林兄,你也知他根本不能當官。就該有個人護著的,由我做護他的人,再合適不過。這事你不要插手,我很喜歡他,想交他這個朋友,他對我也很信賴。」
林良棟從不知柳春山有如此好心,會單純地想要照顧保護一個人,莫非他另有企圖,但他也未聽說柳春山有龍陽之僻,這姓柳的究竟意欲何為?
柳春山將他的意思一口氣說完,撇下在當地目瞪口呆的林良棟,抬腳又往楊翼房中去了,這幾日,他對楊翼雖不多言語,但只要有機會就伴在他身邊,無聲的安慰比話語更讓人感動,楊翼果然感動不已,連稱呼都由柳兄改成了柳大哥,每聽到他叫大哥,柳春山的冰塊臉就會稍有解凍,現出若乾裂紋,看得他兩個隨從毛骨悚然,但楊翼不知他以前如何,只心中暗讚,柳大哥笑起來也很好看。
「楊兄,你有沒有想過,若不當官,你會想做什麼?」這邊書房,柳春山嚴肅地問楊翼。
「當然想過,不做官的話,便置些田產,有閒時名山大川遊歷,累了就學五柳先生,采菊東蘺,種豆南山,悠閒自在過一輩子。」楊翼雙目晶亮,一幅悠然神往之態,本來清俊的臉越發光彩照人。柳春山臉面也柔和下來,雖不知五柳先生是誰,但既然楊翼羨慕,想必也是神仙一流人物了,當下說道:「那,楊兄,我的碧柳山莊就在雁蕩山下,山峻水美,采菊種豆的地方也多的是,你可願往那裡一遊,有空咱們再結伴遊歷,可好?」
「可……可以嗎?」
楊翼大喜,萬沒想到看起來很不好說話的柳春山居然會邀他,還要陪他遊歷,喜出望外之下,話也結巴了,目注柳春山,驚喜的眸光燦若晨星。柳春山忽然心跳不規律起來,暗讚自己的決定簡直太對了,他情不自禁上前拉住楊翼的手,說道:「當然可以,今後我的家就是你的家,你不要客氣。」
楊翼喜的暈乎乎的,根本沒注意他話裡的不對勁,只咧著嘴傻笑。林良棟一進房,看到的就是柳春山的冰山臉裂出碎紋,坐在那裡活像豹子吃飽了後心滿意足的奸詐得意,而楊翼笑瞇瞇望著他,竟是完全的信賴歡喜之態。他頓覺心裡有些堵,他不在才幾天,柳春山居然就取代了自己的位置,實屬不可思議,柳某外在是木頭加冰塊,完全的不解風情,不會照顧人,內裡卻狡猾多智,十分奸詐狠辣,楊翼怎麼就喜歡跟這種人在一起呢?他將楊翼扯到外面,有些氣急敗壞。
「你真的想去碧柳山莊?」
「是啊,過段時日,我在這就無容身之地了,去碧柳山莊只是遊玩,之後便回老家,大哥不必擔心。」
楊翼感激地拍拍他,林良棟將信將疑。
楊翼又道:「大哥不可能顧著小弟一輩子,今後生理,小弟自有分寸,大哥真的不用擔心。」
林良棟歎氣,默然,良久,拍拍楊翼笑道:「你說的是,大哥多慮了,只是今後若有事,千萬莫客氣,記得找我。」說完轉身,瀟灑去了。楊翼說得對,個人自有生理,做大哥的也不能顧到底,只好盡力幫他便是了。
不幾日,林良棟前來辭行,又告訴楊翼聯絡之法,依依不捨而去。
一個月後,忽有一道聖旨下,果然如眾人所料,旨雲楊翼辦事不力,賦稅不齊,種種不對,不一而足,最後為即行革職,永不敘用。楊翼接了旨,苦笑不已。小樂安慰他道:「公子真幸運,還沒把你發配邊疆哩。」話音未落,就挨了柳春山的隨從柳雲一爆粟。那邊柳春山早備好車馬,就等著楊翼被革職,今日可可如願,心裡暗喜。只可憐了楊氏,聽說兒子去職,立時病上加病,楊翼又是難過又是過意不去。柳春山道:「無妨,我會醫病,令堂正好到我家調養,兩全齊美。」
楊翼愈發感激,為不辜負他美意,一行人第二日便啟程,往碧柳山莊趕去。
福建往雁蕩山一路所經之地多有山美水美之處,因柳春山常擺出大哥的縱容之態,楊翼察言觀色,也樂得任性,一路遊山玩水,慢慢而行。他天真未泯,本性流露,致使柳春山控制不住地多話,告訴他眾多江湖武林的典故、切口、規矩、軼事等等,楊翼始知詩書以外的天地何等豐富多彩。
路上既有山林,便免不了有盜賊,可惜他們遇上的是柳春山,要麼被柳雲柳樹打得落花流水,要麼就是看了馬車上的柳家標誌退避三舍,楊翼看柳春山的眼光愈發祟拜,想自己赴任途中只遇了一回劫就差點喪命,不禁大歎,原來百無一用是書生。
「如果書生都像你,那倒也不是一點用處也沒有。」柳春山如實回復他的感歎。
「我有什麼用處?」楊翼聽著這話彆扭,瞪著他問。
「……你長得好看,看上去賞心悅目。」柳春山本想編個慌,但一張口,溜出來的卻是真正所想,更兼他冰山臉一配合,聽起來更不像是玩笑話。
為什麼在楊翼面前我總會說真話呢,柳春山大惑不解。
楊翼羞,怒,就知道柳某嘴裡沒好話,握拳狠狠打了他幾下,這人皮粗肉厚,打不疼。原本二人沒如此親密,只緣柳春山有一次很認真很嚴肅地說,楊翼捧著一束山花的模樣簡直是人比花嬌,揚州某某樓的花魁也比不上,聽得楊翼先是羞,繼而怒,不知作何反應,然後就糊里糊塗地紅著臉給了他一拳,而柳春山任他打,表情不變,身形不動,巍巍如山嶽,看得楊翼臉更紅,心跳得平生都沒那麼快,以後每每柳春山因說真話觸到他痛處,便不由自主地一拳招呼過去,打的自然,挨的那個更自然,誰都不覺這有什麼不對。
「啊,手疼。」楊翼呲牙,柳春山拿過他手放在嘴邊吹吹,十分無奈。這也是二人常有戲碼,縱然不運功抵擋,柳春山一身鍵子肉的反彈力也不容小瞧,楊翼若打得太用力就難免手痛,這時柳春山的表情會稍有變動,看著楊翼,明顯是「真沒辦法」的樣子,再拉過他手揉揉吹吹,楊翼就又惱羞成怒起來,但發作又顯得自己不講理,只好氣鼓鼓的任他吹,柳春山便看著他,微微而笑,過一會,二人又一句一句談起來,什麼事也沒有了。
「肚子痛,難受。」在客棧打尖後重新上馬,楊翼皺眉哼唧。
「上馬車吧。」柳春山知他定是隱疾又犯,雙臂一舒,便抱起人來,塞進另一輛馬車,自己也鑽了進去,把手放在楊翼肚子上,輕輕地打著圈揉,他掌心的熱力和輸出的內勁形成一股溫暖的氣流,十分慰貼,肚腹內的氣血漸趨平順,楊翼鬆了眉頭,靠在他肩上,漸漸放鬆。
「好些了嗎?」柳春山問。
「好多了,你真行。」楊翼回他一個大大的笑容,這多年頑疾其實不是很痛,但就是肚腹和腰不舒服,令人煩燥,沒想到柳春山一上來就以此法治病,倒真管用。
柳春山微笑,得意,若是普通人去揉,就沒我這效果了。
「這病有其它症狀嗎?」柳春山覺得此病蹊蹺,絕非弱症,而從脈象上居然摸不出什麼,應該還有別的症狀。
楊翼有些臉紅:「有時會便血,不過很少,一點點,這應該是腸胃方面的症候了。」
柳春山點頭,心中已有些計較,恐怕楊家早從腸胃方面治過了,但未見效,那就該想些別的病由,另加調治,但是,若他治好了楊翼,以後豈不失了為他揉腹的樂趣,治與不治,須得再慮,他腦子不停,手也揉個不停,過了一會,楊翼昏昏睡去。柳春山便停了手,呆坐著,不一會側頭,竟看見楊翼有口水滴到衣襟上,不由牽了牽嘴角,輕輕把他抱在懷裡,撫著他頭髮,豹子似的瞇了瞇眼,一絲從不現於人前的奸詐浮上臉,不知在想些什麼。
車馬到雁蕩山下,已是初秋,碧柳山莊依山而建,一道碧水繞莊而過,莊子與山景合一,幾角飛簷若隱若現,層層疊疊,蒼翠欲滴,景致果然十分美麗。進了莊裡,只見花樹繁茂,有湖有山,雅致清幽,纖巧與大氣溶得十分恰當,楊翼早看呆了,面上雖然微笑,溫和有禮,實則恍恍惚惚,興奮異常,呆呆地任柳春山把他扶下馬,牽著手往房裡走,直到落座,才清醒過來。
「你娘我早讓人安排進客房休息了,你是不是也要先歇歇?」柳春山坐下,很自然地問起楊翼,這讓匆匆跑來的管家柳玉林差點跌倒,莊主出去一趟,怎麼就會體貼人了呢?
「不用。」楊翼打量著四周,唔,這廳寬敞明亮,坐著舒服自在,不錯,喜歡。
「這莊子怎麼樣?」柳春山又問。
「很好啊,又美又靜。」楊翼恨自己讀了那麼多書,該顯時偏偏詞窮,在柳春山面前怎能如此,當下有些懊惱。
「如果一輩子住在這,你覺得怎樣?」
「要是一輩子住在這種地方,可是幾世修來的福氣。」楊翼羨慕答之,渾不覺自己已把腳放在了獵人的夾子上。
「我尚未娶妻,不知你是否訂了親?」
話題怎麼轉到這方面了,幹什麼又在這時候問,楊翼大奇,但仍答道:「沒有,一直讀書,應試,之後做了縣令,我娘又挑挑揀揀,就耽誤下來了。」
柳春山聞言放了心,揮手趕走管家和一眾僕從,挨到楊翼身邊坐下,拉他手道:「我母親早死,父親常年出門在外,只有一個弟弟,也是個書獃,不過他鑽的是奇巧技藝之書,幾個堂兄弟也在莊子裡,但都不礙事,這裡今後就是你家了。」
什麼叫「也是書獃」,原來我在你眼裡就是書獃,楊翼又怒,以至於忽略了柳春山最後那句話,他抽出手,扭過臉開始生氣,柳春山不知他在氣什麼,卻也不管,知道他的怒氣是暖陽下的雪片,一會就沒,只拉著他往外走。
「去看看我們的屋子。」
楊翼又奇怪,我幹什麼要看你的屋子,看我的不就行了。不待他想明白,二人已穿過迴廊,到了裡面一處院落,柳春山推開房門,說道:「我記得你說喜歡鮮艷顏色,亮敞的地方,就早早修書給玉林,新置了這屋院,你看好不好?」
「很好啊。」楊翼十分歡喜,客廳內仍是明亮寬綽,傢具也不似平常大戶人家的暗淡笨拙,而是木頭原色上漆了亮漆,十分亮澤,又結實小巧,看去就很舒適。高興之餘,忽又想到,他只是個客人而已,柳春山卻專另人為他佈置屋院,這有些太過了,想到此,不由惶恐起來。
「柳大哥,你不必如此費心的,我只要住客房就行了。」
「那怎麼行,只有你是住不得客房的。」柳春山不理,拉著他又往臥房去。
一進臥室,楊翼便倒抽一口氣,一屋的萬紫千紅撲面而來,鮮艷琳琅,晃得他幾乎睜不開眼,只見床上鵝黃紗帳,桃紅被褥,床前是百花地毯,窗子糊著淡紅窗紗,書桌花瓶內是怒放的艷粉杜鵑,圓桌上秋香色桌布,椅上搭著藕荷色刻絲墊子,地上鋪的是乳白地磚,佈置倒是簡潔,可是滿屋光華燦爛,只怕那些小姐閨房也沒有這般艷麗。
「你這是……做什麼?」楊翼一手扶頭,幾欲昏暈。
「你不喜歡嗎?」柳春山也沒想到他能幹的管家照他吩咐佈置的臥房會如此華艷,不過看著還可以,只是艷了些,不妨事。
「太過華麗了,男人怎麼能住這樣的屋子。」
「沒有書本也沒有律法規定說不能?只是住的地方而已,不必多慮。」
柳春山微微皺眉,原來不是喜歡不喜歡的問題,而是男人的屋子不能太華麗,不知這些讀書人的腦子怎麼想的,難道住屋的顏色也要分男人女人嗎?讀書的用處只是考試作官,人只會越來越不知變通,就連天仙一般的楊翼也沾染了迂腐之氣,可見讀書誤人深矣。
「這倒也是。」楊翼偏頭一想,不由點頭附和,轉念一想又覺不對,換作別人如此說,他定會找出理由駁斥,辯論一番,但此話經柳春山說來,彷彿就是天經地義,沒什麼奇怪,更不用在意,拐得他也如是想。他怎麼如此容易就被柳春山的意見所左右呢?奇哉怪也。
這邊廂,管家柳玉林早把柳雲柳樹盤問一遍,又套了小樂許多話,又到楊母面前奉承了一會,最後得出結論,他們的陰險莊主顯然是把人拐來的,但拐來就拐來,他還專為這拐來的寶貝建了新屋,恐怕今後有事要發生了。
看過房子,吃過晚飯,楊翼又到母親房中坐了一會,回到他那個華麗臥房時已疲累不堪,倒頭就睡,也顧不得什麼顏色問題了。
夜半,柳春山潛入,豹貓一樣悄無聲息,這事他早在寧化縣衙就已常做,可謂輕車熟路,進了屋,撩開帳子,搬了凳子坐著,支起下巴看著楊翼恬淡的睡顏,默默盤算,不知自己還須用幾天才能睡到這張床上。
隔一天,柳春山請楊翼去柳家田莊和茶園遊玩,楊翼欣然而往。
柳家茶園極大,茶樹綠遍山野,連綿不斷,楊翼問道:「你家難道是種茶的,不是江湖門派?」
柳春山為之氣結,半晌答道:「是江湖門派,但也種茶謀利。」頓了頓,又道:「楊兄可有意在此置業?也買一處茶園?賺錢得很。」
楊翼有些心動,被罷了官後,他確實無以為生,縣令俸祿本少,他又不肯搜刮,靠省儉存下來的銀兩根本支持不了多久,雖對林良棟說過要回老家,然而老家的幾畝薄田早在他接母上任時就已賣掉,回去也無法可想,更何況家內一眾親戚早看他孤兒寡母溫良可欺,他未舉進士前已幾乎無法立足,如今丟了官再回去,絕計呆不下去,他早已暗暗發愁生路。沒想到柳春山竟知他困境,這木頭經常說出話來氣得人半死,但知人心思這點無人能及,只是他提議雖好,然而以自己現有銀錢,卻是連一棵好茶樹都買不起。
柳春山見他沉吟,知自己又一次了說中了他心思,暗暗得意。
看過茶園,二人騎馬又到了一處田莊,莊頭陳響恭敬出迎,柳春山卻道:「怎麼不見你那小夫人?」
陳響老臉一紅,回頭喚道:「湘兒,出來罷。」
門簾一掀,進來一個少年,身材修長,眉目清秀,慢向柳春山作揖問好,十分從容。
楊翼大張著嘴,呆然,這陳小夫人是男的?
湘兒施過禮就坐在陳響身邊,安靜微笑,陳響親自給莊主和客人奉茶,卻彷彿怕慢待了夫人,也給他端了一杯,放了一顆陳梅進去,低頭悄聲囑咐了一句什麼,湘兒一笑,底下也不知做了何種動作,陳響也是一笑,二人並坐,不時互望一眼,之間的旖旎溫存外人簡直針插不進水潑不入。柳春山道:「楊兄,湘兒也是蘇州人,先由他帶你遊玩,如何?」
「哦,好。」楊翼仍在打擊之中,糊塗點頭,待清醒過來,已是和湘兒到了外面。
「楊先生一定奇怪,我們怎麼能在一起?」湘兒忽然說道。
「也不是奇怪,只是……哦,哈哈,這花真美。」楊翼扭頭看花,打起哈哈。分桃斷袖,龍陽之好,他早在書中偷偷瞧過,同學中也不乏此種人,官場數年也見過此種事,但真的把男人娶了回家作夫人的可沒見過,一時不知作何反應。
楊翼的反應在知道的人當中還算好的,湘兒笑了一下,本來淡然的臉上浮起幸福之色,慢慢說道:「我本是蘇州小倌,阿響對我很好,我就跟他到這裡來了,原以為他是要我做侍童的,可他說再不娶妻,只要我一個,別人說什麼他都不管。」
「你信他嗎?」楊翼不禁為湘兒擔心,就算在夫妻之間,始亂終棄色衰愛弛也是常有之事,更何況兩個男子之間。
「信,他也信我。」湘兒十分肯定。
「那就恭祝二位百年好合了。」楊翼只得祝道。心下感歎,原來柳家上下都有言簡意賅的特性,連娶來的媳婦都這樣,但願自己不要時間長了也如此,咳,我想到哪裡去了。正胡思亂想,陳響已陪著柳春山走了出來,柳春山見楊翼已神色如常,便暗暗一笑,今日果然收穫不小。
從田莊回家路上,楊翼沉默了許多,因為只要一開口,他就覺得不好意思。往常與柳春山說笑打鬧再自然不過,但看了陳響與湘兒夫夫恩愛,他才察覺以前二人有多暖昧,從什麼時候開始,他與柳木頭如此親密、不避嫌疑了呢?更要命的是,他們是怎麼就如此親密了呢?他不時偷偷抬眼看一眼柳木頭,心中惶惑,又有一絲絲的甜蜜,就是那種應該是甜蜜的感覺讓他惶惑不已,難道自己與湘兒陳響一樣,有分桃之癖嗎?
柳春山見楊翼眼珠又在睫毛下亂轉,便悄悄側身,歪向楊翼一邊盯著他,於是楊翼在又一次偷瞄過來時正正撞上他的眼睛,楊某當下大窘,飛快轉過臉,怒道:「你盯著我幹什麼?」
「你不看我,怎麼知道我在盯你?」柳春山看他鼓起的小臉粉嫩嫩,菱嘴抿著分明誘人去咬,當下心頭一熱,腦袋也一熱,想到大丈夫該出手時就出手,婆婆媽媽算什麼,於是臂一伸便把人拖過來摟在懷中,低下頭,狠狠親了下去。
第三章
楊翼正在懊惱,冷不防身體凌空,隨即被一雙鐵臂鎖在懷裡,一張放大的人臉帶著溫熱的氣息壓了下來,他一陣暈眩,本能地閉上眼,感覺有火熱的物體在他唇上狠狠蹂躪,最後竟伸到了口中,纏住他舌頭吸吮。這衝擊實在太大,他昏乎乎任人親著,直到對方嘴巴轉到他臉蛋上頸窩裡又咬又舔時才拚命掙扎起來。
「再動,我就扒光你。」柳春山的自制力受到前所未有的考驗,如果楊翼再在他懷裡扭來扭去,就索性一不作二不休,立即到路旁樹林裡把人扒光了野合,先奸了再說。
楊翼聽到這迫力十足的威脅,立即不動,乖乖任他親了個夠。
良久,柳春山見懷裡人不動也不說話,不禁奇怪,抬起楊翼的臉一看,只見他淚流滿面,眼睛都哭紅了,眼淚卻還在不停流。看他一向透著微笑的眼睛盈滿了淚水,柳春山忽覺胸口一陣疼痛略過,這可是從未有過之事,當下也不及細想是怎麼回事,只忙亂地用袖子給楊翼擦眼淚。
「你別哭,我是因為喜歡你,才帶你來我家的,我想讓你一直跟我在一起,這樣你就不會受人欺負,也不會遇到危險,剛才,是因為看你特別好看,忍不住了。」
柳春山有些後悔,如果循序漸進,到楊翼也忍不住想跟自己親熱時,他就不會哭了,自己確是急躁了些。其實原來他打算得好好的,要慢慢來,要等楊翼自己攀上來,但現在發現,只要事關楊翼,他的自制力和心機就經常半途瓦解。
「現在就是你在欺負我,柳春山,原來你除了不會說話,還是一個禽獸。」楊翼憤怒得渾身發抖,開始口不擇言。柳春山聞言,臉頰一陣抽搐,在他人眼裡,他一直是穩重有禮,俊美高貴的佳公子,被人罵做禽獸是平生第一次,別人罵倒也沒什麼,只是罵的人是楊翼,心裡立即很不舒服。
楊翼見他臉上表情似有些難過,忽然感覺後悔,但馬上又罵自己犯賤,被他如此侮辱還要覺得他可憐嗎?他擦乾眼淚,正色道:「明日我就告辭,柳公子不必擔心我受欺負,就算我受欺負,也不關你事。」
柳春山聞言大怒,又一次失去自製和穩重,他平生第一次想保護照顧一個人,沒想到這片心意生生被人糟踏,他慢慢道:「怎麼不關我事?」扳過楊翼的臉,面上已是十分冷酷:「我說過今後碧柳莊就是你的家,你就要一直在這裡,不准走。」
「你……不講理。」楊翼真正體味到何謂秀才遇見兵,柳春山竟如此霸道,二人簡直無法溝通。他抿起嘴,心中打定主意,既然無法說通,明日只管悄悄走掉,不與他理論了。
除了情愛方面有些遲鈍外,柳春山頗善窺測人心,自然知道楊翼打什麼主意,但他渾不在意,以楊翼的三腳貓功夫想逃跑是不可能的。見前面有人行來,他便把楊翼放回馬上,又對他曉以大義:「逃不掉的,別浪費體力。」
楊翼不作聲,瞅準柳春山給人讓路的機會,打馬狂奔。良久,未聽到身後有馬蹄聲,大喜,放慢速度,小跑而行,未已,忽仰天長嘯,剛才怎麼忘了,自己娘親還在碧柳山莊呢。
柳春山悠然而行,不久,即見楊翼耷拉著腦袋等在路邊,不由暗笑,也不理他,只管前行,楊翼磨磨蹭蹭跟上,一同回了碧柳莊。
吃過晚飯,柳春山一指點了楊翼昏睡穴,抱他回房睡了,然後親自端了一碗參湯到楊氏床前,作孝子狀,兼試探和實施下一步計劃。
楊母甚是虛弱,每日只在床上將養,吃飯也在床上,見他來了,忙欠身說道:「柳公子,這可折煞老身了。」
「伯母不必客氣,我與楊翼兄弟論交,母親又早喪,早將您當母親看待。」
「老身怎麼當得起。」楊母露出慈愛笑容,看著柳春山。柳春山卻覺得這老夫人的目光裡有著看透了他一切心機的瞭然,他定了定神,說道:「當得起,今後在下執子禮待您,與楊翼一般。待楊翼也會如親兄弟,不讓他受人欺凌,一生富貴,快樂無憂,請伯母放心。」
「你真的會如此待他嗎?」老太太蒼白的臉上忽然泛起紅暈,呼吸也急促起來。
柳春山聞言兩眼一亮,立即跪地對天發誓:「柳某發誓,若我錯待楊翼,定遭天遣。」
楊母長歎一聲,慢慢靠回枕上,說道:「柳公子請起,老身有話說。「
柳春山心中喜悅,難道楊母竟然真要將楊翼托付與自己了嗎?
楊母道:「既然柳公子說要待我家翼兒如親兄弟,說不得,老身要厚著臉皮問了,不知柳公子家有多少資財?在你們那江湖中地位又怎樣,與朝廷的人有沒有交結,若出了事,能否保全自己?」
這話在外人聽來問得甚是奇怪,但場中二人均心知肚明是怎麼回事,柳春山正色答道:「柳家雖稱不上富可敵國,然放眼天下,財力超過碧柳莊的也不過三四家,在江湖中柳家算不上名門大派,但黑白兩道輕易不來招惹,立莊百年,迄今無事,至於在下武藝,江湖中也排得上前十位,朝廷中雖無柳家人,但柳家奴才的兒孫倒有幾個一二品官,若出了事,撇下財力和關係,憑柳家武力亦可保得自身無事,這些,伯母可放心?」
楊氏微微點頭,說道:「那老身就放心了,不過,有些事你也要知道,很多人都以為老身刻薄,明明翼兒的秉性根本不適合當官,我卻偏偏逼他讀書應舉,可他們哪裡知道我們孤兒寡母艱辛,老身婚後不生育,不知受了多少公婆的罪,每日吃齋念佛,三十歲上才好不容易有了翼兒,誰知他父親又很快去了,我獨力撫養他長大,中間又不知受了多少苦多少欺,這些年受盡苦楚,老身只有一個想頭,翼兒一定要當官,要有錢有勢,這樣才不會受人欺,才不會受苦,可我兒偏偏太直,太善良,心又軟,這官哪裡能一直當下去?如今他有了你這個兄弟,老身便死也瞑目了。」
「伯母怎能說這樣的話,您在碧柳莊,定會長命百歲。」柳春山心喜非常,沒想到老太太如此曉事,他原來計劃竟不用實行,這最大障礙就沒了,人一高興,話也孩子氣起來。
楊母聞言又是一笑:「孩子,老身的話還沒說完。」
啊,柳春山一驚,莫非又有變故。
「老身要你答應一件事,就是你要幫我兒尋一房妻室,要他給我楊家留香火。」
要楊翼娶妻?簡直是笑話。柳春山身子一僵,便不答話,楊母目光炯炯盯著他,毫不放鬆,二人默默對峙,半晌,柳春山終於一咬牙:「在下答應就是。」
楊母放鬆下來,軟軟倒回枕上:「老身累了,柳公子請回吧。」
柳春山施了一禮,默默出去,到門口時楊母嘶啞的聲音又傳來:「柳公子莫忘了你發的誓,和你答應老身的事,如果食言,老天也不饒你……」
柳春山大步走出去,楊母倒在床上,老淚縱橫。這回窮途末路,萬般無奈之下,只好出此下策,只好相信這個兒子所謂的兄弟,只願兒子能一世安好,給楊家留下血脈,可是,那柳公子卻非真正純善之人,翼兒他能得無恙嗎?楊母發現,自己殫思竭慮,卻終不能放心,想到此,喉頭甜腥,一口血噴了出來。
楊母又一次病重,楊翼憂心如焚,鎮日眼睛泛紅。柳春山卻表示他已無能為力,只能讓老太太調養,捱一日是一日。縱然他也可稱妙手回春,但對一個風燭殘年、宿疾纏身的老人會得的各種病他可沒有辦法。楊翼自是不信,柳春山無奈,派人請來了數位名醫,讓他們把楊氏的病說給楊翼聽。現在讓楊翼知道母親的病也好,免得到楊母離世時遭受更大打擊。
「老夫人的病屬多年積勞成疾,年輕時又落下隱疾,這些病,難說。」名醫們紛紛搖頭。當最後來看的關中名醫李正走後,楊翼趴在母親床邊,再也忍不住心中悲苦。母親一生勞累,供他讀書,可他作了官,也沒讓母親過上幾天好日子,他不孝,無能,經常疏忽大意,只想著自己,昨天還在想著帶母親逃跑奔波,卻沒想到以母親這樣的身體,又能走多遠?如果母親能得無恙,他就留在這,柳春山提什麼條件都答應。
正在無聲痛哭之際,忽覺母親的手撫上頭髮,耳邊傳來母親牽掛地聲音:「翼兒,娘以後不能看著你了。」
「娘,你醒了。」楊翼驚喜抬頭。
「你小時就愛哭,這麼大了還哭,娘怎麼放心。」楊氏示意丫頭扶她坐起,撫著兒子的頭髮叨念,精神似乎好了很多,楊翼臉上掛著淚,嘴卻大大笑開,端過參湯喂母親喝了幾口,心想柳春山他們分明胡說,母親這不是已經好多了嗎。
柳春山卻知老太太這是迴光返照,也不點破,只默默看著那母子倆親呢。
過了一會,楊翼忽覺掌中母親的手有些僵硬,他心中驚駭,忙抬頭看,只見母親不動不響,嘴角含笑,雙目微閉,竟已仙逝了。
「娘--」楊翼忍不住一聲狂喊,隨後,巨大的悲傷伴隨著深深的孤獨和恐慌感當頭壓下來,他眼前一黑,終於昏了過去。
喪事之後,楊翼到書房中,一為感謝,二來向柳春山告辭。
柳春山頭不抬,眼不睜,只對著桌上劍譜,揣摩劍意。
楊翼便頭也不回走出去,發誓再也不想見到此人。然而剛到莊口,就有人攔住。
「楊公子,莊主吩咐,不能放您出去。」柳玉林過來作揖,滿臉賠笑。
門口十幾個彪形大漢豎著,連個蒼蠅都飛不出去,楊翼氣紅了臉,轉身又回了他那個五彩斑斕的臥房,坐在床上發呆,腦子卻拚命轉動,在這莊裡,他可說手無縛雞之力,用武力顯然逃不出去,有了,俗語說擒賊先擒王,不若用藥把柳春山迷倒,脅迫他放自己出去,這樣雖有失自己謙謙君子的品格,但對付柳禽獸,只好用些下策。不過,他一沒迷藥,二來柳春山辯識百草,能否迷倒他還真是個難題,而迷倒個小人物又不管用,怎麼辦?
「楊公子,吃飯了。」正想得入神,突然的一聲鶯鶯嚦嚦把他驚起,只見一個小丫環提著食盒俏生生站在門口,一雙眼笑瞇瞇顧盼,看去又伶俐又乖巧,真個討人喜歡。
「楊公子,婢子叫翠翠,莊主吩咐了,這些飯菜您可一定要吃下去,要不然,他就要把我打一頓,關柴房裡餓飯呢。」翠翠說著,竟眼淚汪汪起來,把飯菜一樣樣擺在楊翼面前,可憐兮兮看著他。
柳春山那種人幹得出來,楊翼憤憤想著,惡狠狠開吃。翠翠十分歡喜,在旁把楊翼誇得天上少有,地下無雙,弄得楊翼不好意思起來,但也有些高興,在碧柳莊這些天,他還是頭一次碰見能多說些話的人。
「以前怎麼沒見你來?」往常他吃飯起居,都是一個小童在照管,周圍連女人影子都見不著,這次柳春山忽然派了個俏丫頭,哼,定是又要耍詭計了。
翠翠笑道:「以前我一直都在莊主身邊侍候的,這次莊主怕公子不吃飯,特地派了我來。」
「你既在柳莊主身邊,想來武功不錯了。」楊翼心中一動。
「不錯那是談不上的,馬虎而已。」翠翠謙虛地說。但神色間顯然有些得意,扭著垂在胸前的小辮,轉著大眼睛又說道:「因為武功不好,倒是跟著莊主學了些醫理藥術,嘻嘻,如今莊裡的藥圃啊藥房啊,都是歸我管的。」
楊翼眼睛大亮,心中暗笑,這小丫頭還真不謙虛,不過這可是個好機會,他放下碗,沉痛說道:「翠翠姐,我母親經常有病,我卻無能為力,一直憾恨,我自己也宿疾纏身,便也想學學醫理,不知姐姐可否帶我去藥房一觀,順便請教姐姐一些藥理?」
一聲姐姐叫得小丫頭心花怒放,更兼有人「請教」,這可是從未有過之事,翠翠掩嘴笑道:「我是願意教公子啦,可不知莊主讓不讓呢?」
「這關他什麼事,再者,你悄悄帶我去不就行了。」
「也對嘛,我這就帶你去,順便教你一點小手段。」翠翠開始迫不及待,催著楊翼快走,二人出了小院,翠翠在前分花拂柳,盡走偏僻之地,不一會便到了一處林木掩映的小屋。
「這是九轉丹,這是大還丹,這是靈芝玉露丸……都是婢子制的。」翠翠滔滔不絕,拚命炫耀,楊翼卻在偷偷搜尋迷藥之類,忽見一小瓶上寫有「神仙倒」字樣,便問道:「翠翠姐,這藥名字好玩,是做什麼用的?」
「嘻嘻,這個可是不好的藥,入水後無色無味,人喝了它渾身無力,任人擺佈,所以呀,專門有人用來對付……嘻嘻,這可不是婢子制的。」
一定是你們那陰險莊主做的,楊翼心道。忽然一皺眉,捂著肚子:「哎呀,肚子痛,翠翠姐,能否給找些我前些日子吃的腹痛丸。」
翠翠花容失色,楊公子是莊主日日看著的人,出了事可擔不起,她手忙腳亂去找藥,楊翼卻悄悄把神仙倒裝進袖裡。
既然肚子痛,藥房也不能呆了,翠翠扶楊翼回房躺下,聽他說不礙事了,便慌張而去,顯然是怕柳春山得知怪罪,楊翼在心裡又把柳春山罵了一通,雖然他罵人辭彙有限,只有幾句禽獸、混蛋之類,但罵了總歸解氣。
這邊翠翠蹦跳回去,大嚷:「莊主,莊主,翠翠我出馬,果然手到擒來,楊公子一邊吃一邊嘀咕禽獸,結果吃了很多,飯量大得很,你根本不用擔心,然後我又帶他去了藥房……」
柳春山青筋直蹦,這世上總是有那麼一兩個人處處跟你過不去,而你又無可奈何。這柳翠翠就是一個。
翠翠見他面如黑炭,知錯即改,換了神態腔調,輕聲慢語、儀態萬芳地續道:「他裝肚子痛,偷偷拿了一瓶神仙倒。」
柳春山別過臉,遞過一個元寶,無力地揮手叫她快走,如果再看柳翠翠的淑女模樣,隔夜飯怕是都要吐出來。
晚間小童來請楊翼到廳中用飯,楊翼自是不去,不一會,柳春山親自端了飯菜來,放在桌上,一言不發看著他。
楊翼很是緊張,轉轉眼珠道:「我想吃香辣排骨。」
柳春山立即去外面吩咐人去做。
「你也沒吃是不是,我們一起吃吧。」楊翼鼓起勇氣,把筷子塞到柳春山手中,自己低頭猛吃。柳春山看著那顆在飯碗上晃動的腦袋,眼神漸漸柔和,也端起飯碗,兩人默默吃完了飯。
「喝茶吧。」楊翼又把茶杯塞到柳春山手中,自己低頭猛灌。
柳春山一口一口喝,看著楊翼拚命掩藏慌亂,在心裡無奈地歎了口氣,然而眼神依舊溫柔。楊翼手心裡都出了汗,只低頭看腳尖。感覺柳春山一點點喝下那茶,他本該高興才是,怎麼卻心慌意亂,又有些難過呢?其實算起來,柳禽獸除了親過自己,其它時都對自己很好,如父如兄的感覺曾讓他那般心喜,他也很瞭解自己,還為母親治病,連母親的喪事也盡心盡力,然而自己卻莫名地有些害怕,總想離開這個地方,為何會如此?
柳春山慢慢倒下了。
楊翼不敢看他的臉,忙亂地把他扶起向外走,一面說道:「我只是想離開這,不是真的在害你,你別怪我,等我走遠了,你也就能動了。」
柳春山沒作聲,楊翼不知這是那藥的作用還是柳木頭本就不想說話。一路上,他緊抓住柳春山,將一把匕首橫在他脖子上,在莊裡眾人驚慌憤怒的叫罵聲中出了莊門。莊外林中,拴了一匹他讓小樂偷出來的馬,小樂則已被他打發回了老家,自己今後可能四處流浪,不必叫他跟著。
出了林子,楊翼把柳春山橫在馬上,打馬狂奔。月光如水,秋涼如水,路邊秋蟲唧唧,花香風聲林葉嘩嘩的聲音在鼻端耳邊一一略過,秋夜如此靜美,楊翼卻只想哭,心裡難過至極。他不知這樣是對是錯,也許在這裡買個茶園,或在莊裡當個帳房先生,與柳春山兄弟相稱,過一輩子也不錯啊,只要柳春山不再有那種想頭,那是與禮不合的,是不孝的,大逆不道的。
天色拂曉時,楊翼見後面果然沒有追兵,便拐入附近山內,尋了一處僻靜地,將柳春山放下。
「你能動之後就回去,不要再尋我,我不可能永遠呆在你的莊裡,日後有緣再見罷。」這時,楊翼才有勇氣看柳春山的臉,卻見他眼神幽神,還是與以前一樣看不出是何種表情,楊翼暗歎一口氣,重又上馬行走,但胸中隱隱的有些不安,到拐彎處便又忍不住回頭,只見柳春山臉朝另一面窩在樹洞裡,眼睛卻望著他走的方向,二人目光相遇,久久膠在一起。
一聲虎嘯傳來,楊翼悚然驚醒,打馬奔了出去。
隨著日漸高昇,官道上行人漸多了起來,說笑雜談不時充盈於耳,楊翼只無精打采縱馬小跑,終於離開了,可是他並不高興,為何如此?他不敢再深究那個答案。他終究還是一個膽小懦弱的人,和那個俊美能幹、膽大妄為的青年根本就站不到一起。
「不知王兄聽說了沒有,昨日落霞山裡那股悍匪又劫了一夥客商,可有一個死不交出財物,結果死得極慘,官府都派人來了。」
忽然一陣交談入耳,楊翼聽得臉色大變,猛地勒住韁繩。那山裡居然有強盜,如果他們發現了不能動的柳春山怎麼辦?山裡還有狼蟲虎豹諸般猛獸,還有毒蛇……楊翼終於知道先前隱隱的不安緣自何處了,如果柳春山被蛇咬了,被虎吃了,那他豈不成了千古罪人。
思慮半晌,楊翼卻仍是打馬前行,說不定藥效已過,柳春山已走了,那個地方也甚是隱密,一般人發現不了的。
行了一段,楊翼又停住,萬一柳春山出事了呢?他不敢想像那俊美青年被咬得鮮血淋漓,屍骨無存的慘狀,如果那樣,他就真的將再也見不到他了,他將再也看不到那人的冰塊臉溫柔下來的模樣,也聽不到惜字如金的那人偶然的長篇大論了,不行,還是要回去。
決定了回去,楊翼立時心急如焚,瘋了一般往回趕。半個時辰後,他終於趕回那個樹洞前,然而洞內並沒有人,可是,地上的血跡是誰的?楊翼心跳如鼓,滾下馬鞍跌跌撞撞地開始尋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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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cathysst 於 2013-4-21 23:05 編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