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說嘛,幹麼沒事說要去泡溫泉,還挑旅館最忙的季節!淩恩發誓,若早知是來「見公婆」的,他死也不會被克勞頓騙!要一個三十×歲的大男人學小媳婦般奉茶討好婆婆,這像話嗎?更何況,自己還帶了兩個「大」拖油瓶當跟班呢!唉,看來這七日六夜的溫泉之旅,註定是場災難……
序曲
照理說,這應該是最幸福的時候。
浮浮沈沈於虛與實的曖昧交界,畏怯將永久沉淪在肉體快感中無法自拔,理智懸在不上不下的半空掙紮,顫巍巍的意識吊掛在懸崖邊。淩恩恐惺地緊緊攀附住現在唯一可靠的那雙胳臂,宛如被釣上岸的失水魚兒,無助而急促地喘息著。
……哈啊……啊……不……
次次衝擊在體內的淫靡熱度,滾燙翻攪著血液,煎熬著神經。
不行了,已經招架不住——腦子晃過這念頭的瞬間,更強烈的下一波快感浪濤又將他的腦子席捲一空。
「克……勞頓……」
情不自禁的嗄啞喚聲裡,摻雜著自己都沒察覺到的媚音,眼角濕熱熱的,漾著求饒的水光。
「再忍忍,寶貝。我捨不得這麼快結束……」男人停頓下來。
「……不……不行……」
誘哄的吻落在他的臉頰上,粗喘紊亂的呼呼氣息騷過耳畔,這感觸引發另一陣倏竄過他背脊的甜蜜抽搐,直進兩人深深相嵌的部位,咬著灼肉的嫩口,克制不了貪婪的痙攣。
「唔……啊……寶貝你……你要謀殺我嗎?」
男人唇畔揚彎一抹苦悶的笑,失去了慣有的遊刃有餘,藍瞳氤亮似霧。
「誰叫你——啊啊!」硬挺的茅挾著雷霆萬鈞的氣勢向上穿剌,奪走他其餘的抱怨,破碎啜泣聲含雜著情交發出的細小噪音,在昏暗幽靜的室內聽來格外響亮而猥褻。」
最後一道矜持的牆崩塌了。
四分五裂的自尊在間歇不斷的進攻、後撤、扭轉、搖擺的節奏裡,被一腳踹到理智能觸及的最偏僻一角,慘遭冷落。
甜美的暈眩,喜悅的狂潮,全部官能感受都被男人所掠奪的同時,體內矛盾地高漲著被男人盈滿的極樂。
在這樣幸福到最高點的一刻,卻也是最令他難受的一刻。
漸漸、漸漸地,自己一步步地蛻變著。
彷彿是只正欲褪殼的蛹,一個嶄新的、他所不認得的自己,接受了男人日以繼夜的熱愛薰陶而誕生。
這種改變當然不是現在的他所樂見,可是他也無力扭轉頹勢。即使心中展開。
「新的我」與「舊的我」的戰爭,即使他還企圖否認這「已存在的事實」,即使他平常還裝得一副若無其事、一切如昔的模樣……「但是,在剝光了文明偽裝的此刻——
在腦漿沸騰成一團沒用處的漿糊的現在——血液裡紅色的血成了赤色的熔岩,所到之處神智都被燒焦成乾土的這時候——
他想否認也否認不了,自己已經不再是「以前」的那個自己了。
烙印在身上的無數吻痕,雋刻在心頭上的點滴記憶。
自從放下固執成見,決定接受克勞頓•霍普這個男人——這個與自己有著相同性別、一樣的生理構造、同為生物學裡百分之百的雄性動物,以及這段違反自然法則、同性相吸的愛情——之後,自己早就走得太遙遠、改變得太多,根本沒辦法回頭,也回不了頭了。
禁忌也好、罪惡感也罷。
明明身為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卻自甘墮落在悖德的喜樂底下。不僅是捨棄了大丈夫的尊嚴,還像個小女人般在情郎的佔有中啜泣著達到高潮。這種種過去的他想都想不到的行為,現在他竟一次又一次地、一回又一回地做了,並且變本加厲地淪陷在男人的懷抱裡,大膽地索求著、不知羞恥地要了又要。
「克勞頓、克勞頓……」痴狂地囈語著男人的名,沈醉在戰慄的快感浪濤中。
回應著他的呼喚,男人低啞呻吟,吮咬著他的唇、掬飲他的呻吟與喘息,盡情地將慾望釋放在他溫暖潮濕的體內。感受到那股熱泉灌注的瞬間,眼角進出激動的水珠,他跟著哆嗦、顫抖,在男人的抱擁中解脫。
或許是與妻子分手後,十幾年的情感空白期裡,孤獨日子佔去了九成九,所以自己沒發現寂寞早已讒食鯨吞了他的抵抗力。
男人乘隙而入的溫柔,猶如久旱的甘霖,更勝上癮的毒蜜,教他無從抵擋。
太寂寞,這三個字也許能解釋「自暴自棄」的行為。
可是克勞頓.霍普佔據在自己心頭,與日俱增的份量,難道也能硬拗成是自暴自棄下的「後遺症」嗎?打從心底懷疑自己是不是中了「克勞頓毒」太深,否則怎會大白天就跟他背著眾多員工的耳目,在總經理室內偷歡,還樂在其中呢?
唉唉……
「怎麼?還覺得不夠滿足嗎?」揚起一道金眉,鎮日遊手好閒,將玩樂與人生劃上等號的藍眼惡魔,氣息先他一步趨緩,行有餘力地賊笑道:「沒問題,再給我幾分鍾,我馬上可以重振雄風。」
淩恩毫不留情地踹他一腳。「你這個大老闆可以不用工作,我這個小夥計還要上班,你給我收斂一點!」
從克勞頓身下移出屁股,淩恩撿拾起腳邊的襯衫、褲子,往辦公室旁的小淋浴間走去。
「嗯,你也太無情了吧?一辦完事就這麼冷冰冰。這樣會讓人懷疑你是不是把我們之間的關係,當成只有性沒有愛的肉體交往喔!」
「閉嘴,克勞頓。」
淩恩懶得回頭瞪他,迅速地鑽進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的兩坪大浴間內,關上門。
新改建完成沒多久的總經理辦公室內,之所以會多了專有的盥洗室,並非為了方便總經理享受一場午後小「插曲」。這純粹是考慮到,一天內幾乎有三分之二的時間都必須在旅館內待命的總經理,難免會有滿身大汗或打個小盹流口水的狀況。
讓他能就近地梳洗一下,好隨時保持神采奕奕、乾淨清爽的形象,而非一臉睡眼惺忪、困頓疲乏的模樣,這也是為了旅館招牌著想。
——此話,當然就是出白霍普大老闆之金口。
端出了「金士頓•臺北」的形象當理由,就算底下的人再怎麼膽大包天,也不敢去質疑大老闆的決定裡是否帶有「私心」的成分。
淩恩在看見設計圖時,心中不是沒嘀咕過,但現在他不得不承認這間小淋浴間有其必要性。
扭開熱水,沖刷而下的透明雨霧,立刻淡化了渾身沾染的性愛氣味。
緩緩地吐出一口氣,淩恩站在水柱底下,任由無數道小水流滑過他鍛鍊有素,瘦歸瘦削,卻仍可雕塑出勻稱筋肉的漂亮體魄。
光從體格與外觀來看,沒有人能猜到他今年早已突破三十五大關。加上天生麗質(?)的好膚質,生來就娃娃臉的文俊模樣,多數人看到他,還以為他是二十來歲的年輕小夥子呢!更別提,每個後來才知道他已經離婚,和前妻育有一雙已過十八歲的成年雙胞胎兒子的人了,他們不是說他「騙人」、「開玩笑」,就是大嘆他「保養有方」。
保養?天知道,他每天忙著處理公事都處理不完了,哪有心思做那麼費工夫、浪費時間的無聊事。
有那種美國時間,他寧可拿來睡覺——純睡覺!雖然在十幾歲小鬼的眼中,三十歲就已經是一隻腳踏進墳墓中的歐吉桑了,不過以三十五歲之齡就當上國際知名連鎖旅館的分館總經理,這在世間人的眼中可是「年紀輕輕」就出人頭地了。假如今天淩恩是女性,恐怕還會被懷疑是否靠了「特殊關係」、「攀龍附鳳」的快速攀升法,才得以年少得志。
諷刺的是,當初淩恩被擢升的理由,確實是沾了點不名譽的關係。
克勞頓•霍普最初是淩恩的小兒子淩夜的「玩伴」之一。玩伴是淩夜自己認定的,但克勞頓對淩夜可是一往情深,還不惜追到台灣,下榻淩恩所工作的「京苑旅館」——亦即現在的「金士頓.臺北」前身——想要虜獲(挽回?)淩夜的心。
那時候,淩恩對拐騙未成年兒子的克勞頓全無好感,當他是外星來的生物、腦子有問題的傢夥。偏偏克勞頓為了收買淩夜的心,刻意買下旅館,安排淩恩做副總,這下子淩恩不但無法和克勞頓劃清界限,兩人還越牽扯,關係越密切。
結果克勞頓追求淩夜的事功敗垂成,誰曉得經過數個月的風波、衝突與曲折離奇的過程,繞了好大一圈後,淩恩竟與克勞頓從「父親與兄子的情人(?)」的關係,演變為一對打得火熱的情侶——瞧,世事有多難料?
唉,老爸竟與兒子的前情人看對眼,說出去不知會跌破多少人的眼鏡,何況自己又是年長對方兩、三歲的長輩。
當初淩恩不是沒掙紮過,該不該跳進這段關係裡。可是……「我還是修煉不到家吧!竟會栽在那種邪魔歪道又沒個正經的傢夥手上……」
自言自語著,衝過身體後,感覺煥然一新的淩恩,關上水龍頭,隨手拿起毛巾邊擦臉、邊對著鏡子問道:「你真的認為這樣繼續下去,可以嗎?姓淩的。」
「不可以。
但是斷不了。
畢竟淩恩還是個普通人,再怎麼修煉也沒到出凡入塵,能看破紅塵俗世的境地。
開始時約定好做彼此戀人的時間只有「一個月」,進而展開的關係,在克勞頓死纏爛打地提出「每個月」分手又復合的賴皮式約定後,淩恩想要單方面「斷絕兩人關係」的企圖,亦正式宣告胎死腹中。
現在偶爾克勞頓還會拿這約定來取笑他,把它當笑話一樣看待,不過在淩恩心中的某處,還是抱著他們兩人之間「遲早都會結束」的想法。現在還無法分手,不代表以後都不分手……目前淩恩還無法想像兩人分手會是什麼情景,但他也無法想像兩人永遠不分手的神話。
克勞頓的身份地位,兩人同為男性的障礙,以及愛情的熱度能維持多久?這段愛本身就是個最大的不確定因素。
有太多理由讓淩恩不看好他們這段情感的未來。
他是喜歡克勞頓沒錯,淩恩能肯定地這麼說。而克勞頓則一貫西方人的作風,動不動就說我愛你。然而,這樣就有了「愛情將永遠不減」的堅定保證嗎?
曾有過一次婚姻觸礁的經驗,淩恩實在樂觀不起來。
讓它順其自然吧!
淩恩更換上新襯衫與長褲,邊扣著袖扣,邊走出盥洗室。情感上有縮頭烏龜傾向的他,願意和克勞頓(同性)交往,就已經是破天荒的大冒險了,得寸進尺地要他搖身一變為勇於挑戰愛情、相信愛情恆久不變的勇者,實屬強人所難。
走出門外沒兩步,就遇到一堵人肉高牆。
「嗯寶貝好香……」
克勞頓守株待兔已久地扣住他的肩膀,低下頭嗅了嗅淩恩的頸項,嘟囔著:
「你居然鎖上浴室門,把我關在外頭,真沒天良!」
「因為某人管不住自己胯下的蠢兒子,一進浴室就不讓我好好地洗個澡,毛手毛腳耽擱到我的時間。防微杜漸,你不能怪我先小人,鎖門保身吧?」淡漠地瞟他一眼,淩恩指責道。
「你不覺得在浴室「辦事」很方便嗎?只要我做得快一點,你馬上就可以洗乾淨了。反正又佔不了你多少時間,幹麼這麼小氣?」
嗤鼻。「你的「快」,我不知領教過幾次。對了,不必。」
呵呵淫笑。「這你得原諒我,我實在不像你那麼缺乏定力,可以三秒鍾搞定。時間的長短是因人而異的嘛,對我來說,能在三十分鍾之內解決已經是奇快無比了。」
淩恩作勢給他一記枴子,克勞頓反應迅速,笑嘻嘻地躲開。
「哈哈,你氣什麼?你應該慶幸,早瀉是自己還年輕的證明,通常到了中年之後,大多數人舉都舉不起來了,哪有早瀉的本錢。」沒空理會這個沒神經、厚臉皮的死老外,淩恩走到衣帽間,挑選一條新的領帶。
「下午三點的會議,你不要忘記了。」提醒克勞頓道。
長腿跨兩個大步,來到淩恩身後,他自作主張地把淩恩挑的深藍斜紋領帶,換成灰底點綴小黑點花色的領帶,並熟練地繫在淩恩的脖子上。」
「為什麼我也要出席?」
「每個人都知道你這個大老闆大駕光臨了,你若是不出席會議,大家不是更奇怪你來做什麼的?再說,開幕以來你在會議露臉過幾次?你要讓員工認為總公司對臺北分館的營運毫不關心嗎?」
瞇起眼,淩恩瞧了瞧穿衣鏡中的自己。不得不佩服克勞頓精準的眼光,他挑的這條是淩恩鮮少搭配的,可是它與今天的黑西裝配得天衣無縫、相得益彰。
「我沒有不關心啊!所有分館裡,只有這兒是我每個月必定造訪的,每次都停留十天,這是其他地方都沒有的特別待遇呢!」站在淩恩身後,克勞頓望著鏡中的一雙黑瞳,微笑道:「我不出席,是因為我知道在你管理之下,臺北分館的營運無須我多費心思罷了。」
「又說這種公私不分的話。」淩恩移開視線,再和那雙透澈藍眸對望個幾秒,自己的雙頰鐵定會熱起來。
「咦?我分得很清楚啊,不然你今天下午的會議就被我取消了。我們可是闊別了二十天,就算要你一整天都在床上陪著我,對熱戀中的情侶而言,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吧?」「那我還得感謝你的識大體、明是非嗎?」啼笑著,淩恩搖搖頭走到辦公桌前,他翻開PDA行事曆,不看還好,一看他嚇了一跳。「嘖,這東西壞掉了!真該死,我十五號到二十一號的行程全不見了!」
「噢,是我幫你刪掉了。」
「什麼?你瘋了嗎?萬一里面有重要的客戶約會,要我怎麼辦?」淩恩拍桌子,怒罵。
克勞頓掀高兩道眉。「不怎麼辦,取消。」
淩恩瞠目結舌,剛剛還說自己公私分明,現在立刻自掌嘴巴!「為什麼?你有什麼理由要我空出十五到二十一日的行程?」
克勞頓歪著腦袋,裝可愛地問道:「嗯,寶貝,你喜歡泡溫泉嗎?」
「不要給我顧左右而言他,我現在是認真地生氣了!你不要以為自已是大老闆,就可以這麼任性妄為,我——」克勞頓上前以一指堵住他的嘴,藍眸揶揄地說:「我知道你現在滿肚子火,可是我這麼做當然是有重要目的。所以不管你多麼不高興,我們都要去溫泉旅行,淩恩。這是大老闆的命令,你不許抗命。」
溫泉?旅行?重要目的?怎麼想,淩恩都覺得這是克勞頓的「新把戲」,就是不知道他葫蘆裡賣什麼鬼藥!
抗命就抗命,淩恩沒笨得自投羅網,他絕對不會去的!
「嬌妻」小克第一章
「哇,老爸,快看!外頭的楓樹亂紅一把的,好吊喔!還是日本比較有秋天的惑覺!」
眼前雖有無邊美景,但兒子的蹩腳中文讓人聽得不頭痛也難。
坐在駕駛座旁的淩恩,原本就深鎖的眉頭,絞得更緊了。抿直著嘴,他老氣橫秋地教訓道:「阿夜,你回台灣都幾年了?堂堂一名大學新生,要是不知道中文怎麼說,就乾脆別開口說話,省得說得亂七八糟,讓外人聽了當笑話。」
自機場租來的白色賓士SL300,奔馳在空曠的日本北海道公路上。
面積有台灣四倍大,人口卻只有兩百萬的這塊土地,因有著遠近馳名的四季美景,所以吸引絡繹不絕的觀光客。初次造訪的人們,無不被它纖細中帶著曠野豪邁的風貌所虜獲,進而愛上這塊脫俗淨地。
假使這趟旅行是早有計劃,淩恩也會放開胸懷,單純地沈溺在滿山楓紅的旖旎風光中。可是,他現在一點兒都開心不起來。想到被擱置的工作行程表,想到會因這突如其來的意外旅行而延誤到的種種計劃,以及這趟旅行的成員們……
為什麼自己會待在這兒,和情人、兒子以及兒子的情人,四個大男人組成的詭異成員,一塊兒前往溫泉旅觀?他納悶不已。
真不知道克勞頓心中在打什麼主意,淩恩希望是自己多心了,可是他總覺得嗅到了災難與混亂的前兆。
坐在後座的俊秀年輕男子,五官有著酷似淩恩的影子,優雅的眉宇卻是得自貌美母親的真傳。他輕嘟著不點而朱的菱唇,叛逆且不滿地一挑眉。
「喂,是老爸自己落伍了好不好?現在誰還在規規矩矩講之乎者也啊?還押韻對仗咧!我這樣講根本是小意思,你到校園去聽,滿教室都是在說宇宙語、青蛙文的傢夥,包管聽昏你。不然你自己問老師好了!」
倏地轉頭,淩夜看向身旁的情人。「老師,你說我說的對不對?以前在我們學校裡,學羊叫的咩咩魔人,學青蛙嗝的呱呱魔人滿地趴趴走,到處都是。」
莫名其妙捲入父子吵架中的「老師」江尚楠,尷尬地紅了紅臉。容易受人信賴的品格特質,完全彰顯在那張濃眉深目、高鼻大眼,瀟灑帥氣的臉龐上——拿狗兒來譬喻的話,就像只溫和、可靠的拉不拉多犬。
「我已經不是你的老師了,阿夜。你就別再這樣喊我了。」他主動辭去「老師」的職務,就是為了由不倫「師生戀」的罪惡感中解脫。可是小情人戀愛三不五時地用「老師」的稱號逗弄他。
「人家不是說一日為師,終身為師啊!」淩夜的魔力笑容,火力全開。
「阿夜……」求饒的眼神更是像極了被主人欺負的小狗狗。
「嘻嘻,好啦、好啦,不欺負你就是了。」淩夜毫不在意前座尚有兩雙監視的眼睛,雙手攀上江尚楠的頸項,送上甜甜一吻。
看得淩恩搖頭嘆息。
負責開車的克勞頓,將視線由後視鏡移到淩恩臉上,揚唇笑了。「喔喔,我們好像被比下去了?要不要我靠邊停車,讓他們見識一下,我們絕不輸給他們的熱情?」
淩恩冷眼一瞪。「你這麼想被我踹下車嗎?」
「因為……」克努頓不服氣地掀起兩道金眉。「沿路上你都擺張臭臉,不給我半點好臉色看啊!我已經放棄,不奢求你像淩那麼主動貼心,但起碼也開心點,笑一笑嘛!我喜歡你的笑臉,勝過一切。」
為什麼有些人的舌頭能這麼滑溜,說這種話也不覺得丟臉,舌頭都不會打結呢?淩恩的雞皮疙瘩都冒出來了。
「嘿,我都這麼求你了,笑一下吧!」
淩恩撇開頭去,徹底漠視他。
「唉,怎樣做你才肯消消氣?木已成舟,你難道想要整整七天都對我不理不睬,讓我們難得一次的溫泉旅行,白白浪費掉嗎?恩敗北(BABYN)……」
完蛋了!淩恩旋即狠瞪克勞頓,以眼神制止他的發言。但愛起鬨的兒子早就聽得一清二楚了,而且也沒放過這大糗特糗父親一頓的機會。
「嘖嘖,好~~~甜~~~喔,甜到我耳朵都快爛了。」淩夜把腦袋擠到前座座椅的空檔間,左看右瞧地說:「嘻嘻,「嗯寶貝」不是指小寫的N吧?難道克勞頓是在喊你嗎?老爸。」
彷彿被小孩子半夜「捉姦」在床的倒楣父母親。登時羞紅臉的淩恩,後悔自己沒事先禁止克勞頓,不准他在「家門外」使用兩人獨處時的「特殊稱號」。恩寶貝……個頭!這下可好,自己嚴父的顏面要擱哪兒?
「什麼嘛,當初聽到你們在一起,我還以為食古不化的老爸會感化你,想不到是老爸被你教懷了,克勞頓!」戳戳前情人的肩膀,淩夜嘻笑地說:「了不起喔,敢喊我爸恩寶貝的人,全世界也就你這個不怕死的傢夥了,克勞頓。」「嗯寶貝哪裡頑固、呆板了?他是我見過銀河系、全宇宙裡最可愛的寶貝!尤其是他動不動就會臉紅的模樣,真是……讓我想一口吃下去呢!」
「呵呵,你不是早已經吃掉了,還說!」
「美色當前,只要是男人都把持不住,這不能怪我吧?」
「嗚哇~~~猛獸來了,大家當心喔!」
真是老虎不發威,將人當病貓了!看這兩人一搭一唱,雙簧越唱越起勁,淩恩七竅都氣得冒白煙了。
「你們兩個再不住嘴,我馬上回東京成田機場,搭飛機回台灣去!」板起臉,一叱。
淩夜吐吐舌頭,安分地縮回座位。
抑住嘆息,克勞頓瞥瞥淩恩的側臉。在旺盛怒火下,赭紅得格外艷麗的雙頰,誘人一親芳澤。不過現在親吻他,無疑是虎口捋鬚,不被他反噬一口,咬成重傷才怪。脾氣溫和、有耐性的淩恩,唯獨在生氣時是嚇人的。一旦他脾氣發起來……六親不認,想安撫可不容易。
傷腦筋,沒想到他會發這麼大的脾氣,還氣這麼久。
克勞頓承認他是耍了些不太光明的強硬手段,讓淩恩不得不放下工作,陪他到日本來趟溫泉旅行。
本來想藉機讓淩恩放輕鬆點、休息休息的。
畢竟旅觀開幕這數個月來,他工作得像是個不知疲勞為何物的機器人,縱然這麼做也讓「金士頓.臺北」在管運初期交出亮眼的成績單,讓做老闆的人吃了顆定心丸。
但私心而論,克勞頓不希望淩恩沖得太快。經營旅館可是長期、遠程的激烈生存戰爭,單憑淩恩現在的衝勁一路猛奔,他遲早會倒下。旅館的生意再重要,也不值得他付出過勞死為代價。
奈何自己一番用心良苦,卻被淩恩曲解成是「不學無術的大老闆一聲令下出遊去,玩伴不得不陪從」的邪惡居心。
有時候克勞頓真懷疑一個人能木訥、不解風情到何種程度?
面對任何種類的客人(不管有多刁難或挑剔),他都能細心、體貼,對客人的需要隨時能洞觸機先,表現伶俐過人、聰明睿智的一面。怎麼這種機靈,一遇上愛情就全當機了?常常誤會、後知後覺,甚至視而不見人家對他的愛之深、情之切。
為了淩恩,他放棄了過去浪蕩、遊手好閒的生活。
為了能每個月到台灣停留十天與他的寶貝恩相聚,其餘的二十天他不敢懈怠,發揮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專注在工作崗位上。
為了證明自己絕不是「玩玩」而已,和淩恩在一起之後,克勞頓連正眼看其他美少年一次都沒有,那些以往流連忘返的「狩獵」專用俱樂部,也都戒掉了。
這些背後的努力,淩恩都不知道,克勞頓也不打算說。
過去的他為了取悅情人而做的事,都會迫不及待地向對方獻寶、邀功,博取對方的心,換來短暫、淺薄而廉價的愛。等到雙方厭了、膩了,爽快分手,再去尋覓下一段(也許是同時進行中)的愛情遊戲。
但克勞頓很清楚,淩恩不是會被那些花俏小手段收買的人。
以前交往的那些空有漂亮臉孔、內心空虛的美男、美女,總是肆無忌憚地享受揮霍克勞頓財產的快感,要求珠寶、名車、華服,個個不手軟。克勞頓也不覺得這麼做有何不妥,寵溺他們是豢養他們的主人應有的責任,自己有能力供他們奢華,何樂而不為?克勞頓是眾所皆知大方、慷慨的好情人。
自幼克勞頓所受的教育,就是如此。
能用錢解決的事,都算是便宜的了,少爺。
這是在克勞頓七歲前,負責教育他的老管家最常掛在嘴邊的話語。
可是少爺不能忘記,在這世上還是有不能被金錢所收買的人心。那種人你不是將他當成一輩子的好夥伴,便是遠離他……因為這種人一旦成為敵人,將會是最棘手的一種。
不是他喜歡用錢砸人,只是對方都做出了這樣的要求,克勞頓也樂得用錢砸死他們而已。
……話說回來,淩恩是唯一一個認識這麼久了,還不曾向克勞頓「要求」過金錢上的好處的人。不論是昂貴的禮物、奢華的享受,只要他開口,本都唾手可得……他卻連給我的「給」字都不說。
克勞頓還有過主動送他禮物,卻被淩恩痛罵浪費的記錄。
……錢是你家的,本來不關我的事,你愛怎麼花就怎麼花。不過你與其送我這種華而不實的衣服、寶石袖口,要我穿也沒場合穿,白白浪費金錢,我倒寧可你多花點時間在工作上,只要你有這點心意就夠了。
挨過一次罵,克勞頓也學乖了。
適用在其他人身上的伎倆,在性格樸實、既不好高騖遠、也不覬覦一步登天的淩恩身上,不僅發揮不了功用,還可能弄巧成拙,讓淩恩對他玩世不恭的印象加深,無法信賴他所說的話。
老管家漢拿說的沒錯,不為金錢所動的人是最棘手的。
克勞頓敢說,現在在淩恩的心中,排在第一位的是工作,並列第二的是他的一雙寶貝兒子,自己頂多是排到第三位而已。相較之下,淩恩早就是他心中的第一與唯一,沒有任何人事物能超越淩恩的地位。
所以……無論要付出多少心力,無論要花多長久的時間等待,無論他遲鈍的東方情人有多棘手、難搞定,他都不會中途放棄的。
克勞頓有自信,總有一天淩恩會將他放在第一位,絕對。
據說由某個角度觀賞阿寒湖,會發現它的形狀與北海道極為相似。,」
車子沿著湖畔彎彎曲曲道路行駛的他們,很遺憾地看不透這點玄機。可是無須贅飾言語來妝點,光是火紅蒼綠共舞的山林奇景,倒映在碧翠靜謐的湖心,幾艘白帆遊船悠閒飄蕩其間的畫面,已經十分心曠神怡。
中午搭乘飛機抵達釧路,再開車行至阿寒湖國家公園時,由於時間還早,他們幾人也不急著到旅觀Checkin,索性半途下車,造訪該公園所設的旅客中心。那兒已有幾團觀光的旅客們,三三兩兩地聚在木頭長廊型的觀景台週遭,遠眺湖岸風光。
理所當然地,淩夜迫不及待地拉了江尚楠,跑到紀念品店閒逛。留下兩個「成年組」的大男人,在後頭「慢慢」散步。
「嗯,你走那麼快做什麼?」克勞頓喊住猛往前衝的男子。
笨!也不會看看左右。其他人不是夫妻帶著孩子,或是甜甜蜜蜜的男女朋友、情侶擋,要不就是團體出遊的年輕人,像他們這樣兩個大男人的奇異組合,要是肩並肩地走在一塊兒,豈非刻意要惹人注目?「我腳程快,不行嗎?」
克勞頓看他無意停下來,索性跨兩個大步追上,握住他的手說:「唉,你怎麼這麼沒情調?出來玩就是要放慢腳步,誰像你活像要跟人競賽似的?來到這麼羅曼蒂克的地方,你一點兒浪漫情懷都沒有嗎?」
「很抱歉,我就是不懂浪漫。快把你的手放開,有別人在看!」
不讓他把手抽回去,克勞頓咧開笑顏。「那就讓他們看呀!反正這兒不是台灣,不會那麼容易遇到熟人。除非,你覺得和我站在一塊兒,是件丟人現眼的事?」
這像夥……存心找碴是吧?
明明清楚得很,只要他隨便往哪裡一站,那偉岸、得天獨厚的身材,那深邃出眾的五官,再搭配上金璨璨的發、藍透透的眸,組合成一名不成為萬眾矚目的焦點都難的耀眼大帥哥——
真要說丟臉,反而是不自量力,陪襯在他身旁的淩恩,更丟他的臉吧!
「沒錯,我是幫在場的其他女性著想,她們可不想看我這麼一個不起眼的老歐吉桑,厚臉皮地站在你這美男子身邊,破壞這協調的美景。」再試了兩下,還是沒法掙開克勞頓「掌握」的淩恩,壓低眉尖,緊蹙。
「胡說八道,我只注意到人家拿起照相手機在偷偷猛拍我們。瞧,我們多登對啊!」說完,克勞頓還故意豎起兩指貼在唇心,朝那兩、三名興奮過度、哇啦啦叫的女子拋了個小飛吻。
一看到訴諸言語行不通,淩恩果斷地付諸行動,他舉起腳往克勞頓亮晶晶的真皮皮鞋上一踩,立刻得到令人滿意的成果。
「天殺的,恩!」克勞頓的俊臉揪結成苦瓜。「這是我最愛的一雙鞋!」
「好極了!以後你就會配得教訓——不把別人的話聽進去,將會得到什麼樣的下場!」無情地拋下這句話,淩恩掉頭就走。
「FxxK!算你狠,有種你就不要理我,如果你不跟我道歉,我發誓我也絕不跟你開口說一個字!聽到沒有,淩恩!」腳一拐一拐地,怒火衝天的克勞頓狼狽地追上前,比出中指,對著情人的背影咆哮著。
半轉過頭,淩恩挑挑眉,倣傚他豎起中指反比回去。比完,一句話也沒說便把他晾在那兒,自己走到觀景台邊架設的望遠鏡處,投進錢幣,欣賞起風光來了。
該死、可惡、混帳!克勞頓嘟囔著。自己一定有被虐狂,才會喜歡上這種腦子硬邦邦的傢夥!雖然這一刻很想掐死淩恩,但他還是愛他愛得要命!「喂,克勞頓,你看我們買了什麼?」喜孜孜地拿著一瓶怪異綠球藻的紀念品,淩夜跑到他面前。
「咦?老爸呢?他沒和你在一起啊?」「別問我!」氣得丟下這句話,克勞頓率先掉頭走回停車場。
莫名其妙被凶了一頓,淩夜瞪大眼睛,問著身旁的江尚楠道:「哎,老師,是是北海道的空氣不好啊?為什麼我爸爸的壞脾氣,也傳染給克勞頓了?」
江尚楠苦笑著。「大人有大人的麻煩與苦衷吧?」
淩夜搔搔腦袋。「這樣可不行,我們得努力想辦法讓他們和好,要不然整趟旅行都得看他們兩人冷戰,誰受得了啊?」
「辦法?可是萬一越弄越僵的話……」他擔憂地看著一臉躍躍欲試、巴不得攪亂一湖皺水的小情人。
「呵呵,安啦、安啦,不會有問題的。就算到最後還是沒辦法讓他們和好,趁這機會分手也剛剛好啊!我本來就不很贊成老爸和克勞頓的事,那傢夥有多變態,我可是最清楚的。」淩夜勾起了江尚楠的手臂,撒嬌地說:「吶,你會幫我,對吧?」這樣真的好嗎?凝視著那雙惡作劇的漂亮黑瞳,明知不該插手管閒事的理智在動搖。江尚楠曉得,自己到最後,肯定會拗不過淩夜的要求,答應成為他的「助手」的。哪一次自己和淩夜對抗,佔過上風了?一次也沒有。
只希望,「助手」不會在一瞬間變成「幫兇」就好。
到旅觀的途中,克勞頓與淩恩沒交談過半句話,連帶著讓淩夜和江尚楠都不敢隨便開口。車內四個人(=兩組情侶)在異常的沈默狀態下約十多分鍾後,抵達可盡情飽覽阿寒湖美景及湖光山色的旅館。
「歡迎光臨「綺湖苑」,霍普先生以及諸位貴賓。」
穿著傳統日式和服,梳著包包頭的旅館老闆娘,說得一口日本人少見的流利英文,親切地在門口迎接他們一行人。慇勤的門房小弟,自動上前替他們搬運行李到美輪美奐的寬敞大廳。辦完入房手續之後,老闆娘更是親自帶領他們參觀旅館。
「我們是間小旅館,規模和「金士頓」系統的大飯店是無法比擬的。不過這裡的每間客房都是單獨獨立的,各自有專門的溫泉浴池,每間房都有其特色。和以往一樣,我為霍普先生安排了「桂間」,至於另外一組客人則是「楓間」,請問這樣可以嗎?」
「謝謝香子老闆娘的費心,這樣很好。」克勞頓對熟識的老闆娘微笑道。
「您能滿意就好。啊,到了,這邊就是「楓間」。現在離用餐還有一段時間,客人們可以盡情享受一下本館著名的溫泉浴湯,洗去旅途上的疲勞。這樣等到用餐時,相信您們會更加胃口大開的。」
「哇,好漂亮的房間喔!窗外還可以看到楓樹耶!」
淩夜很自動地拉著江尚楠,前腳一跨,率先佔據那間鋪著榻榻米,佈置高雅的別館。
「尚楠,快點,我們來泡溫泉!」
不好意思地朝淩恩與克勞頓一點頭,江尚楠後腳跟著淩夜進去。」
看樣子,可以省去分配房間的「討論」了。
「那麼,兩位請往這邊走。「桂間」就在前面一點的地方。」客氣地彎了彎腰,香子指引著他們說。
踩踏過鋪著碎石與木頭架的棧道,不多久,隱藏在鳥語花香間的另一棟相仿檜木平房,映入他們眼廉。那是一間黑色屋詹搭配原木色層板,頗富古色古香氣息的雅緻和風木屋。
老闆娘為他們解開電子鎖,推開木門道:「兩位請上來吧。」
跨進一塵不染的房間裡,宛如來到另一個世界般,獨特的擰馨香氣自敞開的窗戶中透了進來。深呼吸一口,沁入心肺的舒暢感,撫慰了疲憊的神經,淩恩不由得訝異地問:「這是桂花香嗎?」香子跪坐在和桌前,熟稔地衝泡熱茶,邊點頭笑道:「是啊,這別館取名為「桂間」,正是因為它窗外種植了十幾棵桂花樹呢!在這一帶並不多見,都要感謝霍普先生的慷慨捐贈,讓我們能提供給入住「桂間」的貴賓們,最高的香味饕宴。」
這層典故讓淩恩頗感意外地瞥了克勞頓一眼。
不過還在「氣頭上」的克勞頓,抿直嘴,不發一語。
「兩位的運氣也好,今年氣候溫暖,本來八、九月就開花了,今年卻遲遲到現在才盛開呢!想必是桂花們苦等著霍普先生的光臨,現在才終於如願以償地歡喜綻放了。」經驗老道的香子,刻意緩和屋內氣氛地微笑說道:「來,兩位請喝茶,潤潤喉吧。」
「謝謝。」捧起茶杯,撲鼻而來的宜人茶香,再次令淩恩高抬起雙眉。
香子笑呵呵地說:「我想您喝台灣茶會比較順口,所以特地準備好台灣的高山茶。可惜茶的種類有限,倘若這不是您喝慣的茶品,也請您多包涵。」「哪裡,我是受寵若驚了。謝謝您的體貼安排,能在異鄉喝到家鄉的茶,讓人倍感溫馨。我很高興。」
淩恩學到了一招。未來可多嵬集各國的茶包,替預約的客人先行準備好。即使是必須採用自助式,相信依然可以給房客們賓至如歸的感受吧!
「謝謝。那我不打擾二位,請你們慢慢休息。」
應對進退的時候掌握得也恰到好處。淩恩相信這位香子老闆娘絕非泛泛之輩,不知要累積多少年的經驗,才能做到這麼流暢、得心應手的服務。
笑著目送老闆娘離開,門關上的那一刻,房間裡的和諧氣氛忽地驟降下來。
「……」一個不動。
「……」另一個不知該說什麼。
淩恩逃避地啜著茶,如坐針蠔。
雖然想問克勞頓和香子老闆娘是怎麼認識的?他似乎是這間「綺湖苑」旅館的常客?可是剛剛在阿寒湖畔的爭吵,似乎讓克勞頓非常不高興,不等淩恩道歉,恐怕他是不會先低頭的。
好吧,剛剛自己是有一點過分,讓克勞頓在大庭廣眾下,出那麼大的糗。況且還踩髒了他心愛的鞋……這也是克勞頓之七大不可思議之一。
喜新厭舊的他,只要看到中意的物品,總是二話不說地買下來,可是穿了、用了幾次,厭了就會冷落在一旁。但,獨被他列入「心愛」行列的東西是例外,他寶貝得不得了,碰都不給別人碰,將它在那兒,重要場合時一是上他最喜歡的,他也不知道這人到底該說是習福?還是浪費?或者他這個人本身就是個融合諸多矛盾的宇宙之謎!
無論如何,自己較為年長,還是該端出年長者的氣魄,道個歉結束這場孩子氣的吵架吧?……至於克勞頓捏造了什麼東有重要研修活動,硬是將自己帶離開工作崗位的事,絕不可輕饒,原諒,但是這筆帳可以等回家後再算,不一定非要在此時此刻破壞這趟旅行。
打定主意後,淩恩緩緩地放下茶杯,開口說:「對——」
咻砰!門砰地被人用力扯開!發出巨大聲響。
「爸!老爸你快來!」,咚咚咚的急切腳步聲響起,慘白著臉的淩夜,倉倉皇皇地奔進來叫著:「老……老師……」
「怎麼?發生什麼事了?」
馬上起身,淩恩話一問完,淩夜就硬將他拉往門邊說:「別問了,你們快跟我來就是了!快點!」
見兒子心焦如焚又手足無措的樣子,顧不得腳下顛顛簸簸,淩恩邊祈禱,希望不是發生什麼大事才好,邊跟著阿夜趕到了他們入住的客房。原以為會看到什麼驚人景象,可是空蕩蕩的房間裡卻別無異狀。
「老師、老師……」淩夜喊著,跑向通往客房專用浴湯的門。
難道是泡湯泡到暈過去了嗎?淩恩回頭看到慢一步趕過來的克勞頓,兩人交換憂心忡忡的一眼,隨即便又聽見淩夜在那頭淒厲地喊著:「老師!老師!!」
天啊!到底是怎麼了?
淩恩衝進門裡,越過更衣間,一把推開落地玻璃門——
咦?靠近了比普通浴盆要低矮凹陷下去的天然檜木浴盆邊緣——怎麼不見人咧?這在搞什麼鬼?
「阿……夜……」氣呼呼地回頭,迎接他的卻是兒子嘻嘻笑的臉,以及一盆溫泉水!「哇!」地發出慘叫,閃躲不及的淩恩,雙手在半空中揮舞,拚命想挽回失去的平衡。
「克勞頓,你還不快去幫忙我爸爸!」淩夜「好心」地在克勞頓身後補上一腳,將他踹向自己父親。
「啊,你別過——」「來」字卡在半空中,下一秒淩恩和克勞頓已經雙雙跌進兩坪大的溫泉池裡。
撲通、撲通,媲美兩隻青蛙落水的他們,狼狽地吐出幾口溫泉水。
勉強站起來的淩恩,抹掉臉上的水珠,黑瞳冒火地瞪著兒子,與安然無恙地站在他身旁,一臉歉意的江尚楠。
「你在搞什麼花樣,阿夜!又不是三歲小孩子了!」
雙手抱胸,幸災樂禍的淩夜,先前緊張兮兮、呼天搶地的模樣消失得無影無蹤,反倒笑笑地說:「不對的是老爸和克勞頓。好端端地來旅行,人家想和老師甜甜蜜蜜、快快樂樂地玩一下,卻被你們的冷戰波及,搞得氣氛冷颼颼的。我真是看不下去了,所以才想讓你們兩個泡個溫泉,熱呼熱呼,順便和好。」
歇口氣,淩夜示意江尚楠先出去,接著說:「泡溫泉本來就是要坦誠相見,你們快快脫下那副死要面子的臭脾氣,重修舊好,要不然就早早分手。克勞頓,聽到沒?你再要欺負我老爸,我就不把他給你了,哼!」
扮了個鬼臉,他掉頭離開。
這年頭的孩子都騎到父母頭上了,不像話。淩恩邊嘀咕著自己不該慣懷了他,邊跨上浴池邊的台階。
驀地,一雙手臂纏住了他的腰,將他重新拉回溫熱的水中。
「你——」落下的黑影佔據視線,怔忡間,他的唇已經被男人奪走。
啞然的舌,自舌根到舌尖,深深地被含入男人的口腔之中。輕吸慢吮。靈魂、腦漿都一塊兒被舔噬了。
身體的下半部開始著火。
「淩說得對,是我不好,恩寶貝。」
抽離的唇,纏綿地徘徊在耳根子後方,用高挺的鼻頭倚偎撒嬌地磨蹭著。
「請你別再跟我生氣了,我知道是我用的手段太強橫,可是我真的很想帶你出來遊玩,我想獨佔你的時間、你的一切,而不是和工作瓜分你。就這七天,不行嗎?把這七天全部留給我,不要再去想工作上的事了。」
連半點抵抗……都做不到。吃軟不吃硬的淩恩,最招架不住的就是當霸道的男人耍出撒嬌的手腕時,那甜到心坎裡的滋味。
「放開我一下,克勞頓。」「你就不能原諒我這一次嗎?」男人失望地垂下雙肩。
淩恩嗔怒地一瞪。「你見過有誰是穿著衣服泡溫泉的?你不放開我,我怎麼脫——哇!」
啪唰啪唰的,溫泉的水在粗魯的動作下濺溢了出來。
跟著,幾件衣服漂浮到外頭。
金色夕陽多情地撒在飄散著桂花香、幾片楓落的溫泉水畔,微涼的風帶著秋天的氣息吹送著浪漫情歌。
第二章
換上長袖浴衣的四人,分別坐在矮桌兩端,熱騰騰的豪華料理一字排開,引得人食指大動。
來北海道造訪的遊客必嘗不可的石狩鍋,正咕嚕咕嚕地滾燙冒煙。油花鮭魚、肥美的蟹腳、胖嘟嘟的香菇、白嫩嫩的道地手工豆腐與無農藥、保證生機栽培的翠綠山菜,全部會合在美味味噌湯頭為底的陶鍋裡頭,熬煮成一鍋鮮美好料。
一旁的炭火爐上,還有滋滋作響的「殘忍燒」——拳頭大的海螺肉、活跳跳吐著細小泡泡的鮮鮑魚、紅通通又張牙舞爪的大龍蝦,這些生猛的海中鬥士們,直接在鐵網上受烈火燒炙,而且很快就會被送進人們的胃袋裡。
光是這些已經夠讓人口水直流了。
再加上鮪魚、旗魚、現捉現宰的鯛魚生魚片、脆又嚼勁十足的甘美甜蝦,全部放進一艘精美、鋪滿冰塊與切得晶透的蘿蔔細絲的造景船上。旁邊的竹簍盤上,則有炸得酥脆、種類繁多的天婦羅,有明蝦、帶卵柳葉魚、香松甜軟的地瓜……這樣的菜色還嫌不夠?別擔心,最高等級的霜降松阪牛排,與盛滿海膽、由新瀉名米「一見鍾情」烹調出來的白飯組合而成的海膽井,包管能讓人吃飽、吃撐、吃到胃翻過去。
早已飢腸轆轆的淩夜,耐不住五臟廓的小暴動,伸出手說:「吶、吶!可以開動了吧?我餓壞了!」
啪地以筷子敲了敲兒子的手背,禁止他搶先動著,淩恩古板地叨唸著:「沒禮貌,餐桌上長輩都還沒有動筷子,晚輩搶什麼?淩家的教養都被你丟光了!」
「哎喲,跟老人家出來還真累人。」淩夜瞅著克勞頓,一臉怨懟地道:「曖,你是不是沒好好伺候我老爸啊?看他還有力氣罵人的模樣,你該不是偷工減料了吧?這樣不行喔,慾望沒得到滿足的人,脾氣往往都很暴躁!」
滿臉無辜的金髮美男子,馬上回道:「我很想啊,但是他不給我做嘛。」
淩夜不信地抬抬眉毛。
克勞頓大吐苦水為快地說:「話說當時氣氛正好,我一鼓作氣想做到最後的時候,恩寶貝卻來個「抵死不從」。說什麼「外頭冷死了」、「弄髒了溫泉怎麼辦」、「不要在地上做,會腰酸背痛」,掃興到極點。
最後他還使出必殺絕技,威脅我說:「你要是不停,我們剩下的幾天都分開睡!」
想到自己被迫強制熄火的過程,克勞頓懷怨在心地說:「淩,你評評理,這麼做是不是很不人道?一口槍管都蓄勢待發了,企業准我扣扳機開槍,分明是虐待嘛!」「克勞頓,給我住嘴!」淩恩才不懂,為什麼非得在吃飯的時候,討論這種根本不該搬上餐桌的話題。
「咦!?」淩夜大喊著:「你、你幾時變得這麼聽話了?我以為你是那種想要做的時候,就算把人家梆起來也會進行到底的禽獸耶!」
綁、起、來?淩恩臉色一沈。「阿夜,夠了,別再說了!」「淩,你怎麼這麼說?認識恩寶貝之後,我早已痛改前非了。想想寶貝的年紀也大了,我若是太強迫他,他那把老骨頭受得了嗎?」克勞頓虛偽地揉著眼角,抽噎地說:「和恩寶貝在一起,我再怎麼想大做特做,也得收斂個七分啊!」
「哇噢~~~愛的力量真偉大啊!」
噗滋、噗滋……不是鮑魚熟了,而是淩恩額邊突出的青筋折損了好幾條。
「為了恩寶貝,犧牲一點自我不算什麼,這是應該的。」作勢掬一把隱形淚,克勞頓可憐兮兮地說:「不過,終於有人明白我的辛勞,懂得我多用心良苦了。」
「好了、好了,你別哭。來,我敬你一杯,當作是給你的犒賞吧!」捉起大吟醒的酒瓶,淩夜慇勤地說。
「還是淩善體人意!好,你也陪我喝,我們一塊兒乾杯!」講到喝酒,克勞頓這個東方通,已經完全習得東方人喝酒的真髓,開口閉口就是:「幹啦」、「乎答啦」、「一口氣喝掉」等等中文、日文,甚至連韓文都不放過!
嘖,隨他們愛唱戲就去唱戲,淩恩已經懶得理他們兩個說瘋話的傢夥了。
舉起筷子,不經意地瞧見坐在自己面前的江尚楠,一副被人遺忘的模樣,拘謹的表情有絲寂寥,似乎不知道如何融入這個小團體中。
淩恩旋即放下筷子,改拿起啤酒瓶。「不好意思,江老師,你一定覺得很無聊吧?別管他們倆,我們喝一杯。」
恭敬地拿起酒杯,江尚楠搔搔腦袋,害羞地笑說:「不,是我自己英文程度不好,跟不上你們的對話,真是抱歉。謝謝,這樣就可以了!我也來幫你倒吧,淩先生。」
幾個人裡頭,因為淩夜過去長期居住英國,淩恩則是因為在國際旅館工作多年有所鍛鍊,所以英文會話的程度都很高。像江尚楠這樣沒喝過洋墨水,念英文全為了應付聯考的普通人,要他跟上他們的快言快語,比登天還難。
不可否認,江尚楠現在鬆了口氣,不必再鴨子聽雷的感覺真好。他感激地幫淩恩斟酒,順便為剛剛沒能阻止淩夜的惡作劇,向對方再三道歉。
「哈哈,不要緊,我自己生的兒子是什麼德行,我這做父親的心知肚明。這事情與你一點關係都沒有,是我這做父親的教育無方,養出這麼個不聽話的孩子,我被他活活氣死也是自找的。」
感嘆著,淩恩搖著頭說:「阿夜不聽我的,硬要和你同居在外時,我擔心過一陣子。別誤會了,我不是擔心江先生會欺負他,而是怕阿夜那孩子會給你惹很多麻煩。如果真有這樣的情況,全是我這做父親的責任,請你多包涵了。」
「淩先生……」放下酒杯,江尚楠突然低下頭,說:「您……您別再提什麼包涵不包涵的。虛長淩夜幾歲,本來我該是充當他煞車的角色,可是我這煞車卻經常失靈故障,讓我一直對您感到很抱歉。您待我這麼客氣,我真擔當不起啊!」
好一個老實、正直的年輕人。
初期淩恩也反對過他們交往,但很快地他就領悟到,沒有江尚楠這個人出現,或許淩夜到今天還是一匹誰也管下住、控制不了的「脫韁野馬」。
後來對江尚楠改觀,沒了偏見而仔細觀察後,他越看這個年輕人越覺得阿夜是修了好幾輩子的福氣,才能遇上這麼好的人。縱使淩恩很遺憾不能抱到孫子,那也得怪阿夜是個不折不扣的同性戀,無法愛上普通女孩子,而這並不是江尚楠的錯。
「呵呵,我們好像太嚴肅了點,你說是嗎?」
受他和煦的微笑所感染,江尚楠也放鬆肩膀,咧開嘴說:「這幾天還請江先生多多照顧了。」
兩人的酒杯在半空中,還沒互碰到,淩夜就插進來強硬地說:「啊,老爸好狡猾,幹麼對我的老師拋媚眼!」
「笨蛋!什麼叫拋媚眼?你的豬腦是臭酸掉了嗎?」淩恩暴怒。
委屈地扁扁嘴。「因為你對老師笑得好開心嘛!」「不然你是希望我凶巴巴地,看到人家就像在瞪仇人一樣嗎?」淩恩罵完後,忍不住揉著額頭。「我究竟是哪裡做錯了?怎麼會生出你這專門來忤逆我的孽子?真是家門下幸!」「淩夜,你這麼說真是太過分了,快向伯父道歉!」這次連江尚楠都不挺他。翹著嘴,嘟囔著「我講講也不行喔?」的淩夜,本想繼續撒嬌、耍賴、矇混過去,可是在江尚楠嚴厲的眼神逼迫下,終於乖乖地低頭賠不是。「老爸,對不起啦,你別生氣了嘛,我賠你一隻蟹腳好不好?」淩恩哼地扭過頭不理他。「那我再賠你一塊牛排!」
淩恩還是看也不看他。
賊賊地轉動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淩夜朝克勞頓與江尚楠使了個眼色,要他們幫忙。然後悄悄將盤腿而坐的姿勢,改成蹲踞,不懷好意地笑說:「爸,你真的不原諒我喔?」
淩恩裝作沒聽見。
「好吧,那……克勞頓你快幫我壓住我爸,尚楠去把門顧好!」攻其不備的淩夜,一邊發動奇襲、號令那兩人的同時,一邊已成功地撲倒父親,屁股大剌剌地坐在被壓在地上的父親的腰背間。
「喂,阿、阿夜你要幹麼?」猝不及防,一下子就被擺平了。
「盡孝道嘍!」淩夜躍躍欲試地扭動著雙手指關節,暖身。「為了表現我是個孝順的兒子,我這就來幫老爸舒筋活血、暢通五脈。呵呵,讓我按摩是件很舒服的事喔!老爸要是有哪裡特別酸,特別痛的,告訴我,包你「指到」病除!」
「別鬧了!淩夜,給我下來!」拍打著榻榻米,陷入垂死前的掙紮。
玩得正高興的淩夜,豈有聽勸的道理?他使勁地往淩恩肩胛處的穴位一壓,淩恩登時發出慘叫。
「呼呼,這位客人,你肩膀好硬喔!工作太忙,太累了素嗎?」咚咚咚地敲打起來,活像在油炸豬排前,要先將肉拍松一樣。「免驚,偶會讓你粉快活的!」
「住手、你快住手~~」
在淩夜「六親不認」的十指魔功下,「啊」、「哇」、「嗚」的叫聲連綿不絕於耳。痛得眼角淚水都快進出來的淩恩,後悔著自己沒有早些掐死這可惡的笨兒子!
坐在客房服務生幫他們鋪好的被縟上,淩恩揉著舒坦許多的肩膀,嘀嘀咕咕。
「回想他還在繈褓中的年代,有多可愛啊!結果誰料得到他是偽裝成天使的惡魔,現在長大、翅膀硬了,居然對我這老爸下手這麼重!哼,那根本不叫按摩,他八成是想拆散我這把老骨頭!」
一頓豐盛饗宴,成了一場荒唐鬧劇。最後淩恩被迫說出「我原諒你」,四個人才總算重開宴席。吃吃喝喝、吵吵鬧鬧了兩個小時後,江尚楠才抱著醉醺醺的淩夜回房去,淩恩也得以重獲耳根子的清靜。
「瞧你說的。」克勞頓已經躺下來了,他支起一肘撐著腦袋,側看著淩恩說:「其實你比任何人都疼他,就和阿夜比任何人都愛你這個爸爸,是一樣的。為什麼你們這些台灣人會這麼嘴硬?我不懂。」
像他們西方人那樣,成天肉麻兮兮地將「愛」掛在嘴上,才教淩恩不明白。他們難道都不會覺得講「我愛你」三個宇,很不好意思嗎?再說,嘴巴說多了,似乎……會讓「愛」成了很隨便的東西。
淩恩多年的偏見是——男子漢大丈夫,一天到晚將愛掛在嘴巴上,成何體統!?
掀開棉被,淩恩鑽進自己的被窩,暖烘烘的感覺,讓他滿足地嘆息,閉上眼睛。「今天累死了,我想早點睡,關燈就交給你了。」
「……」
嗯?為什麼沒聽見回答?克勞頓那麼快就睡著了?淩恩懶懶地想著自己該爬起來關燈,可是睡意已經慢慢襲上大腦,再睜開眼太麻煩,乾脆就這麼睡吧……
三分鍾,或過了更久,黑暗的夢鄉中響起男人的聲音道:「嗯,有件事我忘記跟你說了。」唔……管他什麼事都隨便啦,不能明天再說嗎?好困耶!「這趟來日本,不是單純想帶你來泡溫泉而已……」真是的,要說就快說,少在那兒拖拖拉拉地擾人清夢了。
「你有在聽嗎?」一頓,不等回答,男人逕自說道:「我一直在找時機,想跟你提這件事。可是我怕你會……」含糊帶過後,男人嘆息著。「反正不管怎樣,我現在都告訴你嘍,你事後不許說你沒聽到喔!」
喂、喂,老兄,這麼做很卑鄙,對著一個快睡著的人講話,這也能算數嗎?
「也不是什麼大事啦,就是……我老頭說想和你見一面。他堅持要親眼鑑定一下,看看我挑的伴侶是什麼樣子的人,他答應我只要我讓你們見面,他就會放棄幫我安排相親的事,也不拿結婚兩字來吵我了。只是和我老頭吃個飯而已,你不會介意吧?」
什、麼?!踹開難纏的周公,淩恩霍地爬出被窩,揪住了躺在幾吋遠外的男人。「你居然這樣暗算我,克勞頓•霍普!說,我有什麼義務,非得跟你父親吃飯下可?!」
舉起雙手呈投降狀,克勞頓極力安撫地說:「你不用緊張嘛,真的只是吃頓飯,又不是要你和我舉行公開婚禮。」
「哈?」搖了搖他的肩膀,淩恩一副要生吞活剝了他似的,怒道:「天底下會有這麼容易就放過兒子的男歡的老爸,我倒想瞧瞧他是長什麼德行!你當我是三歲小鬼,會被你騙嗎?如果真是那麼簡單的事,你不會一開始就告訴我嗎?故意算準我快睡著的時候,偷偷摸摸地說出口,分明是你心虛!」
甚至是淩恩自己,若非大勢已去,他也不會那麼爽快(?)就接受阿夜與江尚楠的事。只要當時淩夜的態度裡有絲猶豫,哪怕必須打斷他的腿,淩恩都不會允許他和一個男人同居。
即使事後自己和克勞頓也發生了同性間的戀愛關係,但是為了兒子的幸福,再給他重作一次選擇的話,他還是會想阻止。不,說不定自己有過經驗後,他會加倍努力地阻止兒子走上這種悖離世道的歧路。
這不是什麼雙重標準,而是為人父母者受上天賦與的強迫症。舉凡會威脅到孩子們幸福的「恐龍」,做父母的都會揮動著那把「蠻不講理」的大刀,無視孩子們的意願,代替他們上場殺敵,不管孩子們是幾歲……父母永遠也無法治癒這種病。
可想而知,在克勞頓的父親眼中,自己無疑就是那隻該被宰殺的惡龍!「我不會讓老頭欺負你的,我保證,只要老頭說了什麼不中聽的話,我們可以馬上走人。」克勞頓翻身坐起。「嗯,一次就好,你就答應我這次吧?」
「你……」告訴他,他也不會懂的。那種無條件為了兒女而戰的天下父母心,沒有養兒育女過的人是不會明白的。況且,罵他太天真,克勞頓也不會就此放棄,他沒那麼好說話。
「我們分手吧。」
淩恩放開他,死心地說:「你太看得起我了,克勞頓。實際上,我沒那麼強悍,會為了我們這段隨時都可以結束的關係,去做任何努力。我想我沒義務做你的擋箭牌,如果你父親認為和女人結婚才是對你最好的,你為何不試著去接受他這個想法?聽阿夜所說的,你不是個雙性戀嗎?這代表你不是非男人才好,也可以和女人在一起生活,那麼相親結婚也沒什麼不好。」
「嗯,你在說什麼鬼話?我愛的人是你!」反過來扣住他。
淩恩甩開他的手,冷酷無情地反問道:「你這句話跟多少人說過了?」
「嗯?!」藍瞳錯愕地瞪大。
「你不必做出這般誇張的絕望表情,以你的條件,很快就可以找到下一個情人,不是嗎?」拍拍屁股,淩恩不假思索地站起身。「今晚我先到阿夜那邊擠一擠,明天一早我就帶他們回台灣去。」
走到門邊,一手放在門把上,背對著他,不禁衝口說:「我們……其實……曾經有過一段不錯的日子,謝謝你讓我——」
咚!從後方伸過來的雙臂,像鐵條般將淩恩鎖在門與他的身體之間,牢不可撼。「你說我太看得起你,那麼你就是太看不起我了,恩。」令人不寒而慄的冰冷口吻,低沈地傳達男人的痛心。淩恩縮了縮。
「我曉得在你眼中,我比不上你的工作、你的兒子們,可是我以為起碼也在你的心頭佔有一席之地……沒想到,我錯了。」
蹙起眉,一觸即發的空氣中,酸楚的滋味在醞釀、在發酵。
「若是你有一點點把我放在你的心裡、你有在乎我這個人,你怎麼能夠傷我這麼深?我的心在流血,你看到了沒有?」
心口被罪惡感的針尖,狠狠地戳刺了。
「還說什麼謝謝我,別說鬼話了!你是我見過最麻木不仁的傢夥,你根本不曉得什麼是愛!」針尖戳了又戳,刺爛傷口。
「很好,要分手就分手吧,像你這樣不長眼睛的冷血傢夥,就算我再怎麼樣愛你,你永遠也不會懂!」
啪地拉開門,克勞頓將淩恩推回屋裡,自己跨出去說:「去享受你的假期吧!很抱歉把你騙到這裡,這趟旅行就當作是做老闆的我,犒賞你這些日子以來的努力,你大可大方接受.我會交出亞洲區總監的位置,省得我們再碰面會尷尬。再見。」「克——」
迅速闔上的門,徹底地阻斷淩恩與克勞頓之間再溝通的道路。淩恩無言地站在房間裡,克勞頓離開前所說的每個字、每句話,都反覆地迴盪在他腦海中,啃噬著他的良心。
自己是不是太衝動了點?完全沒考慮自己說出的話,是怎樣地傷人?一想到要與克勞頓的父親見面,亂了手腳的自己,立即選擇跳進最簡便的處理方式。以為只要逃避掉眼前的難關,後面的事可以後面再說……怎麼辦?他方才說了那麼多不可原諒的話,克勞頓應該不至於想不開吧?自己應該追過去嗎?但,他有什麼立場去追他?是自己先說要分手的!為什麼天底下就只有一個「淩恩」?要是有十二個淩恩的話,我就每個月按你所說的輪流向他們示愛!你,要成為我的人,淩恩。我不是說要你陪我上床而已,我說的是你的人、你的心全部都要屬於我的……
這是新的遊戲,名稱叫做「唱反調」嗎?如果是的話,我可以奉陪下去,我就不相信你能一路跟我唱反調唱到底。你是個傻瓜,淩恩。一個沒有自信、過度膽怯的傻瓜……不論是什麼、方式,我都要你。這一個月,我會日以繼夜地愛你、疼你,不許你有片刻喘息的機會,我會不斷、不斷地要你,直到你下不了床為止。啾啾的鳥啼聲,喚醒沈浸在追憶中的男人。
抬起頭,黑夜曾幾何時被黎明的紫暈驅退,窗外吹來的一陣秋晨冽風,使一夜沒睡的他打了個哆嗦。
伸手拿起深藍厚底的浴衣外褂,將手套進長袖裡,他驀地想起什麼外套也沒穿,一身薄衣就離開房間的另一個男人。自責地咬住下唇,淩恩知道自己再等,也不可能等到克勞頓回心轉意地回來。明知希望多渺茫,可是心裡多少抱著姑息的期待,認為等他氣消了,會再跑回來與自己溝通……
真是笨得可以。
說了那麼多絕情的話,居然還在等待著克勞頓主動放下身段……徹底傷透那傢夥的心的人是他:逼那傢夥心灰意冷地離開的人也是他,事到如今克勞頓空有滿腔再火熱的熱情也熄滅了,怎麼還會願意再踏進這間房一步?不,恐怕這輩子那傢夥都不會再次靠近他半步了。
淩恩將瞼埋在雙掌中,他沒有自信能獲得克勞頓一輩子的愛,卻變相扭曲成了一種傲慢與自大。
傲慢得不去正視現在的克勞頓對自己付出了多少愛,自大地假設身經百戰的克勞頓,已百毒不侵,什麼話都傷不了他,而他口口聲聲的愛也是輕浮而不可靠的藉口、藉口,這些都是藉口!
敲打著自己的腦袋,淩恩慚愧地發現自己有多不長進。他這一生都在傷害別人的心,永遠都學不乖。先是前妻,再來是一些交往過的女子,現在則是克勞頓……為何人們總是會不斷反覆地在重蹈覆轍呢
揪著自己的發,淩恩用力地搖頭。不行!不能這樣就算了!至少要對他說聲「對不起」,即使一切都無法挽回,自己也不能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厚臉皮地打道回府!
想來想去,在這個連東西南北都分不清的異國,要找克勞頓將是件不可能的任務,淩恩只好從櫃檯那兒打聽點消息了。匆匆忙忙地走向櫃檯,一名年輕的女招待員低頭有禮地說:「(客人,早安)。」
「對不起,我想請問一下,昨晚霍普先生離開旅館的時候,有沒有人看到他?知不知道他去哪裡了?」
連串的英文讓女招待員困惑地搖了搖頭,接著又說了一堆的曰文,淩恩焦急地說:「沒有人知道嗎?有沒有誰能回答我的?」女招待員比個稍候的手勢,接著拿起電話,與話筒彼端的人快速地交談。不久,急急自櫃檯後方現身的,是有些上氣不接下氣的香子老闆娘。她邊整理著衣襟,邊不好意思地說:「讓您久等了,淩先生。不知道您有何需要我們服務的地方?」
「香子老闆娘,昨天因為我和克勞頓發生些許口角,所以他離開我們所住的房間。我知道這有點強人所難,妳可以幫我找到他的下落嗎?」
「有這種事?」掩不住訝異,香子老闆娘立刻點頭說:「那麼請你到前面的迎賓咖啡吧稍坐一下,我看看能不能幫上忙。」坦白說,現在的淩恩根本坐不住,他寧願站著等。可是基於禮貌,他還是走到離他們稍遠一點的地方,頻頻張望。香於與幾名工作人員交談著,翻閱著厚重的名簿,打了兩通電話,約耗費了十分鍾左右,終於結束調查,朝淩恩走過來。
「怎麼樣了?」
「淩先生,霍普先生確實在昨夜十點,請值班的服務生,幫他在別的旅館訂了間房,然後就搭車過去了。
」香子老闆娘取出一張抄著地址與房號的紙條。「就是這兒。我也打電話問過該旅館的人員,他們肯定答覆說霍普先生是住那兒沒錯。」如釋重負的淩恩,接過紙條說:「謝謝,我現在馬上過去!」「可以請您等一下嗎?」下解地揚眸。
香子老闆娘溫和地微笑說:「畢竟現在是清晨六點多,要造訪也太早了。您早餐還沒有用吧?現在餐廳雖然還在準備中,不過我可以請大廚做點清粥、弄點小菜,請您賞光和我一塊兒用餐吧?」
「不,這樣太麻煩您了……」
「看您這樣子,昨夜似乎也沒睡好,要是再沒吃早餐就出門,萬一到了霍普先生那兒,想說的話也會因為沒有充分的能量補給而說不清楚呢!」笑著,香子柔性勸說道:「請您一定要接受我的這點雞婆。」
先前承蒙了對方的大力幫助,淩恩難以婉拒,於是和香子一塊兒到只有幾名工作人員在忙著鋪桌、擺餐具的餐廳裡。他們一入座,服務生便送上一壺剛泡好的日式熱茶,香子挽起和服長袖,替他倒了一杯。
「請不要一副這麼鬱鬱寡歡的樣子,放寬心.不管你們吵架吵得多嚴重,霍普先生不可能不原諒你的,淩先生。有什麼誤會,等會兒說開,不就雨過天晴了嗎?」香子老闆娘瞅著他愁雲密佈的臉龐,溫柔地說。
淩恩自我否定地搖了搖頭。「這不是誤會造成的,而是我一時失去了理智,說了許多不可饒恕、很過分的話。現在想想,我真不能原諒自己。再怎麼說,有些話是萬萬說不得的,尤其我自己知道那有多傷人!我真差勁!」
「可憐的孩子。」香子老闆娘苦笑地搖頭說:「請不要這麼苛責自己,我相信天底下沒有不可以被原諒的事。只要你真心想與他和好,那麼霍普先生一定會諒解你的。他是那麼高興地在我面前談論著你的事,那表情幸福得教人嫉妒,那麼在乎你的人,又怎麼會不肯原諒你呢?」
「克勞頓他……向您提過我?」
「噯,我和霍普家族有點交情,算是多年好友。從以前,克勞頓很多事都會跟我說,也許他覺得我是個好傾聽者吧!」含蓄地微笑著,香子老闆娘繼續說:「他總是告訴我,你有多努力、多上進,為了「金士頓•臺北」日夜不眠地工作著。他也常常說你是工作狂,害得他常受冷落,禁不住和你的工作爭風吃醋起來。」淩恩微紅了臉。連這些事都說?那傢夥——
「而且我認識他這麼久,我想這一、兩年是克勞頓最沈穩、最快樂的日子。我們不談以前的他有多放浪形骸,現在他光是能這麼專注在工作上,就已經是破天荒的了。他總說是你改變了他,為了能到台灣和你見面,他其餘的時間都緊縮成工作、吃飯、睡覺這三件事,連應酬都不參加。很難想像他以前是個夜不歸營的夜貓子。啊,這是我聽家族裡其他人說的,你可別讓他知道,我偷偷報了他的秘密。」原來……淩恩鼻一酸……自己每次都嫌他遊手好閒、不做事,想不到全部都是自己的誤解。
他不做事,是因為想珍惜和自己相處的時間,不讓工作來打擾一個月裡這短短的十天。自己還誤以為他那二十天都是過著和以前一樣,少了自己約束,大玩特玩的快活日子。他為什麼不說出來?為何讓自己一天到晚罵他不夠敬業、不夠關心旅館的事?
「他真的很重視你們的友情,淩先生。凡是過去認識他的,看到現在的他,都會為他改變之大感到驚奇。可見得你對他的影響力是很大的,而且我認為這是很正面的,我沒見過精神生活這麼充實的他,甚至能讓他整個人都容光煥發。」香子老闆娘說到這兒,恰巧飯菜也端上桌了。
「來,用餐吧。等吃飽飯,補足精神,你一定要和克勞頓好好地談。身為霍普家族的親友,我個人不希望你們的友情就這麼結束,那對克勞頓而言會是重大損失,我相信對你來說,也是種損失.請好好地加油,淩先生!」
有了香子老闆娘的鼓勵,淩恩心中的希望擴大了不少。
或許,事情還不遲!
第三章
吃過簡單的早餐後,馬上就想出發的淩恩,經香子老闆娘的提醒,才又回房盥洗、更換一套保暖輕便的休閒服。重回旅館大門的時候,香子已經細心地先幫他叫了輛出租車,並且吩咐司機該送淩恩到哪裡去。
「出租車的費用,會記在這邊的帳上,你放心坐。」
「謝謝您,香於老闆娘。」
從車上揮揮手,淩恩回頭看著越來越遙遠的大門,以及始終站在那兒微笑目送的她。一頓飯吃下來,現在香子老闆娘和他之間,已經不僅是旅館主人與客人的關係。要是香子不介意,淩恩真想喊她一聲「阿姊」
餐桌上,除了溫暖鼓勵之外,他們還聊了很多其他的事。包括許多淩恩沒料想到,她會告訴自己的「過往」。
最初,是她不經意地問著:「你們吵架的原因是什麼呢?」或許是淩恩難以啟齒的模樣,讓香子體貼地又說:「啊,不要緊的,我只是想不知能否幫上忙。倘若是他人無法解決的事,那麼我問也沒用,請您別理會我的問題。」
真正主因淩恩說不出口,但他間接地說:「克勞頓希望我幫一個忙,但我想也不想地拒絕了。我是個自私自利、只考慮到自己方便的懦夫,他生氣是對的,連我事後想想自己所說的言語,都覺得自己是個卑鄙小人,我是一味在逃避責任而已。」「唉呀,你又這麼說了。」香子一副「真拿你沒辦法」的臉色。「好吧,既然要比小人,我可也不輸給你喔!」
以為她在跟自己開玩笑,淩恩回說:「論身材,您確實比我嬌小了點。」「呵呵,不,我不是指這個。」香子一眨眼。「我利用一個人比你還久,而且更過分,你想不想聽啊?」
淩恩當然點頭。她娓娓述說的人生故事,應驗了香子給淩恩的第一眼印象!她確實有著非比尋常的經歷與過往,不是個「普通」的山間旅館老闆娘而已。
曾經,「綺湖苑」是間瀕臨破產的破舊旅館。
二十歲時相親結婚,嫁給年紀長許多的旅館老闆。時值泡沫經濟的高峰期,不愁客人不上門,風光過好一陣子.五、六年間急遽下滑的經濟成長率,百業蕭條的影響所及,旅館生意一落千丈。香子的丈夫在籌銀根、調頭寸,焦頭爛額的日子裡不幸中風,躺在床上半年多。不久連著又並發腎臟、肝病變,亡故。
頓失依靠的柔弱老闆娘帶著年幼的孩子,赫然發現旅館早已抵押給銀行,即將面臨拍賣。她不僅是一無所有,還背負著天文數字的債務。面對著地下錢莊與各家銀行的追討,無論如何都急需錢的她,剩下的唯一道路,就是淪落風塵。
香子用自己當抵押,簽下十年的工作契約,自銀座酒店媽媽桑那兒借得了相當大筆的金額還債,也開始夜夜笙歌、紙醉金迷的日子。
到這邊,香子老闆娘笑得有點淒涼地說:「這種故事,銀座隨便找就有,並不是我一個人的特例。女人啊,總是在情字上吃虧。愛上了、結婚了、孩子生了,就註定一輩子得幫不負責任的丈夫善後。我可學到教訓了。」
這點淩恩無話可說。儘管相反的例子不是沒有,畢竟是少數中的少數。男女平等高唱多年,但社會與經濟環境,要一夕逆轉談何容易?千百年來這世界運行在男性手中,根深柢固的強勢者與弱勢者關係,早已深植許多人……不分男女的腦海裡。
「就在我日積月累地被銀座訓練成討人厭的虛偽女人,一切向錢看,差不多快做滿十年的時候,我遇到了A先生。」這時,香子臉上透出朦朧的幸福光彩。
「他真是個好人,而且傻得可愛。明明年紀那麼大了,卻十分純情,眼睛總是誠懇地看著人。他出生在高貴有教養的名門,第一次到銀座的時候,一副拘謹有禮的談吐,看起來很明顯就是走錯門、進錯地方了。
那時,我只當他是個有趣新鮮的肥羊,所以玩了些花樣來逗弄他。想不到幾日後,他再來銀座找我,竟說他已經愛上了我。」
香子呵呵笑著。「真是笨蛋呢!憑他擁有的萬貫家財,銀座再年輕漂亮的妹妹,都可以輕易包養了,他竟向我這早過了黃金期的出清貨求愛,說他對我是真心的,他想娶我。結婚我怕了,不過放掉這肥羊也可惜,剛好那時我正在考慮要不要離開銀座,於是我說:「你如果真愛我,就證明給我看吧!」反正他一定是嘴巴講講,等我獅子大開口後,他就會夾著尾巴溜了。我是這麼想的。」
沈浸在回憶中的香子,凝視著遙遠的彼端說:「『我不要愛,我要一間旅館!」,我對他這麼說。隔天,A先生就帶著一名瑞士銀行經理,替我開了個戶頭,說我可以儘管支領我需要的錢,那戶頭絕不會有透支的一天。」
看著淩恩,香子一笑。「你猜猜看,後來呢?」想了想,這麼好康的事,不會有人拒絕吧?「妳以那筆錢,買回「綺湖苑」?」「對。利用了他的好意,很卑鄙地買回我的旅館。當然啦,我還不想放棄做一個人,應守的道義還是要守。因此,我是以他的名義買下這間旅館的。雖然他一次也不曾插手管過這兒的經營,可他仍是名義上的旅館之主。我自己是領死薪水的受僱員工,每年的旅館盈餘全數都繳回給A先生,一毛也不少。很笨吧?哈哈!」
累積多少的淚水,才能換得一秒真心快樂的微笑?這答案,只有當事人才知道。
「那麼妳和A先生在那之後……」
「你認為呢?」
既然A先生都證明瞭他的愛,香子老闆娘沒有不接受的道理吧?淩恩說出心中的想法,不料香於卻放聲大笑。
「我不是性格那麼柔順的人,很遺憾。實際上我的個性彆扭又龜毛,還很小心眼,很在乎他人的眼光。這種扭曲的個性從事服務業最剛好,我很擅長做表面功夫,即使是面對再不喜歡的人,我也不會讓他發覺這一點,同樣的,我也很難完全去相信一個人……特別是A先生條件這麼好的人。年紀大歸大,他還是非常有男性魅力,而且溫文爾雅。我不以為他能持續愛我多久,所以我要不斷地試煉他,到現在也是。」到、現、在引淩恩悄悄在心中掐指算數。老闆娘看來頂多四十,也許不到,那應該是幾年?
「十年了。」似乎看出淩恩的困惑,香子掩嘴笑說:「說來丟臉,我已經四十六了,是個老古董了呢!」
呃?淩恩吃了一驚。「我完全看下出來。」「謝謝你,女人若沒了虛榮心,也不算是女人了。聽到你這麼說,我真的很高興。」嘆口氣,香子道:「我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這十年來,他每年秋冬都跑來看我,長住在這兒。聖誕夜時,也一定向我求婚一次。可是我終究沒答應他。」
「為什麼?」身為男性同胞,淩恩對這位不認識的A先生,深表同情。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人的劣根性吧?就像是明知道會傷人,還是忍不住說了傷人的話。人不都是這樣嗎?」
不忘糗糗淩恩,她瞧見他臉紅,又笑著扯回原題說:「我猜自己可能是想測試他愛我的極限在哪兒?沒想到次數一多,我反而膽怯了,怕我若不測試他,便沒了藉口讓他來找我,所有的籌碼會從我手上轉移到他手上去。」
朝淩恩一眨眼,香子揶揄道:「吶,我沒騙你吧?這世上最小人的人,可不是你,淩先生。和我相比,你的道行還淺得很呢!」
「香子老闆娘……」饒了我吧!淩恩用眼神說。這種事並不值得炫耀。
每個人都會有保護自己的本能。
誰不是自私地活著?
然而在相互地傷害過後,人們還是會想念起對方的好,想唸著分享體溫的甜美,想唸到愛在心頭怦怦跳,於是人們學習著懺悔、學習著成長,學習該怎麼樣將兩個半圓拼湊為一,讓一顆心能完整,讓靈魂不再孤獨。
「我也知道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但是答應的時機一旦過去,要等下一個好時機實在很難。你可別犯下和我一樣的錯,淩先生。無論友情、愛情都一樣的脆弱,因為人本來就是情感脆弱的動物。你的個性和我似乎也很像,我們都認為自己是膽小的、卑怯的。請讓我看看你突破這膽小自我的過程吧,那麼我想我也會受到鼓舞,會更有勇氣去嘗試跨出去。」
若能如此就太好了。最後,香子這麼說,笑著結束話題。
出租車逐漸爬上一座小山坡,一棟頗具規模的溫泉大飯店就在眼前。
香子老闆娘的一席話,令人茅塞頓開。
難道一定要測試一個人一輩子,等到時機已過,等到歲月已逝,才願意相信他人的愛?如果香子在十年前就接受A先生的話,或許她早就已經重得幸福了。任何旁觀者來看,都會有同樣的答案吧?
當局者迷。淩恩默默地慶幸,自己不是虛耗十年後,才遇見香子。
「先生,這裡就是「花與鳥鳴國際觀光大飯店」。」操著生硬的英文,司機告知淩恩他們已經抵達目的地。
「謝謝。」淩恩支付他一點小費,下車。
站在鋪著紅地毯的氣派旅館大門前,淩恩給自己打氣地握握拳頭,踩著堅定的步伐進入飯店大廳,筆直地走向櫃檯。克勞頓入住的是這間旅館的VIP房,香子曾說他必須先經過櫃檯人員的知會,才能搭上專用電梯。
「向櫃檯人員表達來意,對方卻給他這樣的答案!
「非常抱歉,霍普先生在九點以前不願意受到打擾,可否請您稍等或稍後再來?我們也可為您留下訊息,在九點後幫您送到房間去。」小小挫折彷彿命運之神在嘲弄他似的……「不,我可以等,謝謝。」
祢儘管笑,假使這是祢對我的考驗,抱歉,這次我將不會輕易被擊退。
淩恩在大廳裡挑了個窗戶旁的沙發入座,看看腕錶,還要等一個多鍾頭。這段時間剛好供自己慢慢思索,要說些什麼向克勞頓道歉。可能的話,自己想要註銷這次衝動提出的「分手」,再次和他努力經營他們的愛……
等一下,最後這一句話還是別提了。淩恩獨自羞紅了雙頰,三十幾歲的大男人講那麼八股、文縐縐的話,未免太噁心!
九點一到,淩恩隨即前往櫃檯。
「您找霍普先生?」與方才值班不同一位的服務人員,搖頭說:「非常抱歉,方才霍普先生與一位友人剛離開了。啊,你應該能看到吧?他就在大門前,正預備要搭車!」
什麼?!雪特!一回頭,果然看到熟悉的身影站在玄關處。淩恩又急又氣地趕往大門,忍不住在心中叨唸著,想不到這裡也有這種服務質量不怎麼樣的旅館!既然自己都在大廳等人了,為什麼櫃檯的值班人員,沒有幫他攔下克勞頓:
「……等一下!」
衝出大門,高喊。可是依然慢了一步.淩恩眼睜睜看著黑色出租車揚塵而去。憑著一股衝動,他做出以前自己絕不會做的事!不死心地跳上另一輛排班的計程車,對司機說:「麻煩幫我追前面的那輛出租車,謝謝!」「(什麼?)」
厚!哪泥?我還這泥咧!淩恩絞盡腦汁地用比手劃腳外加一點中(洋)濱腔日文,想將自己的意思傳達給他。恍然大悟後,出租車司機一臉興致高昂的表情,頻頻點頭說:「OK、OK電影,我懂!」
什麼電影?他究竟懂了什麼?淩恩可是一頭霧水。
下管如何,能追上克勞頓最要緊!克勞頓所搭的車子停靠在阿寒湖畔前方的一棟白色小屋處。
自對向車道看見的淩恩,催促著司機快點回轉,可惜錯過一個路口,當他們大老遠地折返回來時,那輛出租車以及克勞頓的身影都消失了。
急忙下車,看到小屋前有許多人在排著隊。淩恩逐一搜尋著排在隊伍裡的人,卻遍尋不著。該不是跑錯地方了吧?他開始懷疑的那一刻,便在魚貫登上甲板,準備搭乘湖上觀光輪船的人龍當中,發現了克勞頓的蹤跡!眼睛裡只剩克勞頓的他,擠過人龍,追了過去。
「 (客人,您這樣讓我們很困擾。請照順序排隊!)」兩名工作人員上前將淩恩攔了下來。
「我要找一個人,請讓我過去!」眾目睽睽下,他掙紮著,並試著大喊克勞頓的名字。可是距離遙遠的情況下,絲毫沒注意到淩恩的男人逕自上船了。
「票!買票!」聽見淩恩的英文,也改用英文的工作人員,頻頻搖手,說道。
這麼辛苦地追著一個人跑,還是頭一遭。淩恩覺得非常的不可思議,一個平常跟前跟後,貼在自己身邊的人——他只感覺到「好纏人」、「好煩人」的傢夥!一日一不在自己身邊,竟會是這般的空虛。
況且追著一個人跑,意外地必須耗費很大的精神與體力,總是被人遺忘在後頭的滋味,一點兒也不好受。
克勞頓,你一直在忍受這種滋味嗎?
你怎麼受得了呢?
我是那麼理所當然地以為,一回頭你就會在那兒是天經地義的事。可是一直看著我的背影的你,是不是一直在等著我回頭?就像現在的我一樣?
重新去排隊、買票,排隊、上船,淩恩咬碎口中的苦澀,再次嚥下自我厭惡。這次的吵架,真是重新審視兩人關係的好機會。自己活像個坐享其成的惡棍,什麼都不曾努力過,一遇上麻煩拔腿就跑,還好意思義正辭嚴地怪罪克勞頓不該陷害他。
縱使他們兩人都犯了錯,那麼自己犯下的錯並不少於他。
雙層輪船的第一層是設有許多座位的室內船艙區,大部分的座位都被人佔據了,興奮的觀光客手持相機,熱中於捕捉窗外風光。淩恩來回定了一遍,確認那兒沒有自己要找的人,於是登上甲板區。
三三兩兩的人群,靠在欄桿邊眺望兩相輝映的山嵐湖景,淩恩則沒有半點觀光的心情。他由前甲板、右側船身找到了後甲板,總算皇天不負苦心人,讓他在後甲板的站立式咖啡小台桌旁,覓見了高大的金髮男子。
「克——」一怔,駐足。
戴著墨鏡,低頭微笑的男子,身旁並不是空蕩蕩的。一名留著黑色長髮的清新美女,仰頭對著男人綻開如花笑靨。笑語如珠的兩人間,有種不容他人介入的親暱,交流的眼波中,有著遠遠超出友誼的甜蜜。任誰看了,都會覺得這對俊男美女,賞心悅目的組合,是天造的一對、地設的一雙。
還以為……當某一天男人的心不在自己身上了,自己會如釋重負地祝福他。哪知道……當這一天真的來到了,自己的心口卻宛如被人狠狠地鞭打似的,不要說是祝福了,他巴不得能從地表消失!
以雙眼吞噬著這幕景象,淩恩緩緩地合上雙唇,手悄悄地握了握。
「……喔,聽起來妳在東京活得很逍遙。」克勞頓有些心不在焉,臉上雖然掛著笑容,身體雖然站在這兒,其實腦子還停留在某個地方。
「那是絕對的嘛!好不容易媽咪允許我搬到那兒去住,我怎能不玩個痛快呢?克勞頓,下回你到東京的時候,來找我嘛!六本木的夜總會,那兒的DJ超勁爆,你一定會喜歡的!哎,好不好嘛?」他一扯唇,打算拒絕她的邀請,固然現在沒那種心情,另一方面,他可不想帶未成年人涉入不良場所。忽然,一道影子遮住了他們。她困惑地問著對方:「有什麼事嗎?」,他則一臉呆滯兼難以置信。莫非思唸過度,會讓人看到栩栩如生的幻影.
為什麼……淩恩不可能站在這邊的!可是他不但在,還一句招呼也不打,儼然要衝過來揍人的樣子,扯住克勞頓所穿的黑色皮革外套的衣襟。
以為自己會挨揍(?)而閉上眼睛的時候,克勞頓的脖子被下壓的力道拉低了頭顱。接吻過了幾千次,每次每次還是令他深深陶醉的柔軟唇瓣,出人意表地主動覆蓋上來。嗚哇?這……是不是他在作夢?假如這是一場夢,拜託幫個忙,讓它成真!
以為頂多是點到為止的吻(根據淩恩過往的保守度歸納出的結論),可是幸運接踵而至,淩恩的舌尖撬開了克勞頓的嘴,緩緩地探入。守株待兔的舌老大豈有再傻傻錯過的道理?迫不及待地一纏而上,瘋狂吸吮著。
不會錯的,這是淩恩,是淩恩的味道,是淩恩的小嘴!甜美到醺醉人神智的吻,令克勞頓的心激動地高唱著凱旋歌。他如夢乍醒地伸出手去,想緊緊擁抱住淩恩的身體,但連邊都還沒沾到,淩恩就倏地抽身離開。
「嗯!」
想再伸手去撈,淩恩卻閃開,還冷冷地瞪了克勞頓身旁的女人一眼,然後和出現時一樣突然地掉頭就定。
完全摸不著淩恩到底在做什麼的克勞頓,顧不得她迭聲追問:「那人是誰啊?他怎麼啦?好像把我當仇人看一樣,為什麼?」,趕緊拋下一句「對不起,這些等會兒再說,現在沒空!」,就急急在淩恩身後追趕。
「嗯,等一下,你別跑!」幸好他們在船上,就算淩恩再怎麼跑,也離不開這艘船。
在他要衝進下層甲板前,克勞頓及時逮到人。他扣住淩恩的肩,強硬地將他轉過來面對自己。
「既然你來找我了,為什麼一句話不說就走?是不是你改變心意,願意原諒我了?不然你不會吻我的,對不對?恩!」搖晃著那寬闊但纖細的肩膀,命令淩恩抬起頭看他。
暗黑的瞳終於揚起視線,似有千言萬語,濕潤清澈的瞳心蕩漾著洶湧波濤。淩恩繃著倔強的臉龐,抑鬱的啞聲沙沙地說:「你想扁我就扁我,問那麼多做什麼?」
「扁你?」
他愛他都來不及了!尤其一想到他是專程來找自己的……克勞頓賭氣說了「分手」兩字後,根本不曾對淩恩抱著希望,作夢也不敢想他會來向自己求和。淩恩的遲鈍性格、看似柔軟但很硬的脾氣,以及他老是顧忌著面子的歐吉桑特徵,綜合這些因素,淩恩現在會自己出現在他眼前,不啻是造物主慈悲的禮物。
他幾乎要懷疑這是昨天半夜淩恩被什麼天外飛來的閃電擊中,導致頭殼壞去,或人格大變所造成的。
要不……就是天可憐見,我日日夜夜催眠這個木頭人,多少達到潛移默化之效,讓木頭開花了。高不高興?廢話,克勞頓都不知道自己的雙腳是踩在地上或是雲端上了呢!「為什麼你認為我要扁你?」黑瞳瞠大,躊躇地轉動著,彷彿在求救似的,最後知道自己逃不了,只好放棄地開啟嘴巴說:「這……當然是……因為我在你的女友面前,強吻了你。」
噗!地發噱的克勞頓,很辛苦地忍住這個笑,忍到頭皮都發麻了。
天啊,他怎麼會這麼可愛!
明明該是見多識廣的年紀了,還保持這麼純情的視角?莫非在遇到自己之前,他是被關在玻璃屋裡頭,被人家當成觀賞動物,好好地珍藏起來了嗎?過去他交往的女人,怎麼那麼失職,根本沒負好教育他的責任嘛!
不、不,幸虧她們沒教壞他。
克勞頓馬上推翻腦中的想法。淩恩若是「愛情達人」,那麼他一眼就會看穿自己荒唐、糜爛的過去,肯定會以超越光速的腳程,跑到天涯海角去躲起來的。雖然氣他的木訥,但克勞頓更疼愛他直勾勾的心眼、不知拐彎抹角的笨拙戀愛法。「喔,你為什麼要強吻我呢?」順著他的話語,克勞頓明知故問道。「……我不知道。」撇開視線,雙頰卻紅了。克勞頓故意追著他的視線,傾過頭。「你嫉妒了?」
「……」他又把頭扭到另一個方向。
克勞頓再追過去。「你一定是嫉妒了。而且嫉妒到失去理智,才會不管四周有多少雙眼睛在看我們,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吻了我。」
他逃無可逃的,默默低下了頭。從克勞頓的角度,可清晰地看到那一路從雙頰蔓延到脖子的紅暈。
細小電流竄過的劈哩啪啦快感,差點電暈了克勞頓。
「走,我們下船去!」
不由分說,扣住淩恩的手腕,克勞頓猴急地往下層甲板前進。
「喂!這兒可是湖心!「下船」?你是要我們跳到水裡不成?」焦急地反抗著,淩恩嚷著:「幹麼忽然急著下船?要扁我在這兒扁就行了!」
克勞頓還是繼續扯著他,頭也不回地說:「我們不馬上下船,你就等著在整船人的觀賞下,領銜主演真槍實彈級的色情片!」
完全傻住的淩恩,輕而易舉地被克勞頓給拉到下層。克勞頓逕自走到船長室,劈頭就要求對方將船開回港口。嘖,都端出銀彈攻勢了,那名船長卻說不論多少錢都不行,他不能浪費已經上船的乘客們的時間,堅持要克勞頓等到這趟觀光行程結束後才能下船。
×的!要他再等上三十分鍾才能回到岸上,然後還得再花三十分鍾才能找到躺下的地方?到時他不憋死也剩半條命了!
「聽到沒?你說要下船,現在根本就不可能。」淩恩尷尬地朝四周好奇圍觀的人笑笑。
克勞頓的字典裡沒有「不可能」這三個字。他取出手機,這時候當然只有找一個人才能處理這件事了。對方一接起電話,克勞頓便將目前的位置與此刻的問題全都丟給對方,對方以穩重老成的嗓音回道:「沒問題,少爺。」便掛上電話。
很好。滿意地掛上電話。
「你打電話給誰啊?」
「那不重要,反正你等著瞧吧!」
此時,不屬於他們兩人的第三人介入,喊了一聲——
「克勞頓!」踏著高跟鞋的長髮女子,生氣地走到他們面前。「你好過分,就這樣把我丟在上頭,你忘記還有我在啊!」
「啊!抱歉,我還真的忘記了。」毫無愧疚之色的男人,直言不諱。
女子嘟起嘴,嬌嗔地一瞪。「真是的,我最討厭克勞頓了!」
「剛好妳下來,那就順便把話說清楚吧!」帶過那名女子,克勞頓雙手放在她肩上,讓她站在淩恩面前說:「嗯,這位是小笠原雅子,「綺湖苑」老闆娘香子的獨生女、掌上明珠,不是我的女友!雅子,和恩打個招呼,他就是我口中的淩. 」
「咦?」
小笠原雅子聞言也瞪大眼睛。「我怎麼會是你的女友啊?嘻嘻,原來是這樣喔,怪不得我多了個仇人。淩先生,這真是天大的誤會,其實我和克勞頓認識好多年了,他哪有膽量對我出手?我就像他妹妹一樣!」
「是……我弄錯了?」知道自己擺了個大烏龍,淩恩一張嘴像缺氧的魚般開開合合地,臉脹得比煮熟的蝦還紅。
「對呀!沒想到淩先生是這麼大膽的人呢!唉呀,克勞頓都給人家錯誤的印象,我以為你很古板呢!而且你看起來也比他說的年輕多了,呵呵!」雅於恭敬地行個大禮。「初次見面,家兄一直承蒙你的照顧了,我是小笠原雅子,請多多指教。」
「不、不,不客氣,我是淩恩,請多指教。」不知不覺地也模仿對方,行禮如儀起來。
這時自遊船的後方,傳來嗚嗚響的汽笛聲,引得眾人紛紛轉頭去看。唯獨克勞頓毫不吃驚地向雅子說:「我們要先下船了,妳要跟我們回去,或是繼續留在船上呢?」
「少來了,就算我跟過去,你還不是會把我趕跑?我還想多陪陪伯伯,你自己先回去好了!」俏皮地說完後,雅子把手伸向淩恩道:「真的很高興認識你,下次有機會一定要陪我多聊聊喔!」
被要得團團轉,完全跟不上節奏的淩恩,剛握住雅子的手,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克勞頓已經缺乏耐性地說:「走了、走了!」
到底要去哪裡啊?此時遊船慢慢地停了下來。
克勞頓帶著他登到上層甲板,來到後方的緊急用逃生梯。淩恩往下一看,嚇了一跳,回頭問道:「那、那該不會是警用快艇吧?」
聳聳肩。「上頭不是寫著緊急救生艇?管他是什麼艇,能送我們回岸上就行。」
「你、你是怎麼動用到人家的……」
「那種枝微末節的小事,你有興趣的話,等我們解決完最要緊的事之後,我會派人慢慢跟你說明的。」咧嘴一笑,克勞頓靠著他的耳畔,小聲地說:「覺悟吧,恩寶貝!回去之後,我可不會手下留情的!」
唉,淩恩有股想要直接跳進湖裡的衝動,瞧他給自己惹了什麼麻煩?
「真夠怪的了,一大早的,那兩人不在房裡,跑哪裡去了?」淩夜坐在飯店附設的咖啡廳裡,懶洋洋地打了個大呵欠。
「可能是我們睡得晚,他們等不及,先去觀光了。」江尚楠同樣一臉睡眼惺忪。昨晚照顧暍得醉醺醺、後來還吐得一塌糊塗的淩夜,一會兒幫他擦身體、換衣服的,折騰到半夜才入睡。
「好無聊喔,這附近有什麼地方可以逛逛的嗎?」
這問題讓江尚楠眼睛一亮,精神都來了。「聽說有一條遊客步道,可以去那裡散步、做森林浴,還有泥火山可看。觀光指南上還推薦我們到阿寒湖莊後面的「足湯」一遊,邊泡泡腳,邊遠眺阿寒山的風景也是不錯的。」
「哇,你去哪兒找來這麼多的數據?」唯恐精力旺盛的調皮情人,無聊起來會專門拿自己尋開心,為了以防萬一,江尚楠早就做好周全的準備了。拖他去爬爬山、遊遊湖,消耗一點他的精力,不然這七天六夜……都消磨在旅館裡也不像話。
「難得出國玩一趟,先做點調查是應該的。」「哦……不愧是老師,和上課一樣都喜歡做準備工作。好吧,去逛逛森林也不錯,要是有什麼隱密不惹人注目的好地點,我們還可以來場驚險刺激的野合。嘻嘻,不知老師的叫聲在外頭會不會特別響亮啊?」
逐漸成長、變化,荏弱印象被俊美挺拔取代的淩夜,這幾個月熱衷用變態歐吉桑的口吻逗弄情人。邪氣雙瞳鑲在一張天使般的臉孔上,有著致命的吸引力。再被那雙眼鎖定,百分之百可說是GAMEOVER了。
江尚楠窘迫地一叱。「你、你打哪裡學來的……那種……讓別人聽見了怎麼辦?」
「這兒是日本,誰聽得懂啊?再說,旅館裡又沒有來自台灣的觀光團。」說著說著,他悄悄地在咖啡桌底下脫去室內便鞋,抬腳移動到坐在對面的男子的胯下。「阿夜!」慌張地合上膝蓋,但蠢動的腳趾頭,已經在股間靈活地搧風點火。「說你愛我。」一手撐在下顎上,好整以暇地挑著眉,淩夜命令道。「別……玩了……」江尚楠渾身僵硬,臉頰抽搐,心虛地望著左右,希望沒有人會注意到這張桌子底下所發生的情況。
「不說,我就讓你濕褲子喔,這樣也沒關係嗎?笨奴隸。」玩到興起,腳趾頭在那逐漸發熱、膨脹的物體上,忽快忽慢地踩、放、擠、壓。
「……愛……」
「太小聲了,人家聽不到。」嘟嘟嘴。
不行了。再這樣下去,他絕對別想用「正常」的抬頭挺胸姿勢走路.和那種丟臉到死的情況相較,江尚楠毫不猶豫地選擇服從主人的命令。
「我愛你!」不顧一切地大喊,引來旁人側目,始作俑者的年輕人卻笑吟吟地說:「討厭,你好死相喔!叫這麼大聲做什麼?人家都在看了啦!」明明就是你害的!!控訴的目光,宛如小狗狗奉命叼回飛盤後,卻反過來被主人罵說:「你叼回來得這麼快,不是存心累死我嗎?」,一樣的無辜、一樣的委屈。
還好淩夜沒有不遵守承諾,在江尚楠大喊的同時,他已經縮回腳了。尚楠扭動著屁股,調整一下卡卡的坐姿,不停在腦海裡描繪著冬天的冰山、北極的冰洋,南極的企鵝在冷到爆的水中悠遊的畫面,好熄滅那把心頭淫火。
「咦?那不是老爸和克勞頓嗎?他們回來得真剛好!」淩夜訝異地指著窗外道。
江尚楠順著他的視線延伸過去,眼角恰巧捕捉到正穿越大門前廳的兩人。
迅速地起身,淩夜遠遠地就揮手呼道:「……爸,你和克勞頓跑去哪裡了?」
淩恩一見到他們,宛如見到了救星般,雙眼一亮地朝他們跨出一步。「阿夜,你們——哇!」
站在淩恩身後的男人卻二話不說地將淩恩騰空抱起,而且還是那種抱新娘子式的抱法。身處搖晃不穩的狀態中,深怕摔下去的淩恩,被迫雙手環住男人的頸子。
「爸?!」
張大嘴巴的父親,尷尬地紅了臉,不知該如何向兒子解釋,困窘之色顯而易見。
「我和淩恩有話要談,你們自己打發時間吧!」擅自幫淩恩回答的男人,沒有半點笑容地講完後,跨著急促的步伐往客房區一路直行。
目瞪口呆的淩夜,傻愣愣地嘆息道:「我……好像錯過一條大魚了,誰想得到那個變態的克勞頓,也能有這麼酷的一面!我好像會再次迷上他呢!」
「夜!你,你……」
回眸一笑。「緊張什麼?我現在忙著訓練我的忠犬萊西,沒空釣魚,只不過是說說而已嘛!」
真是這樣嗎?尚楠有些不放心地望著他。
「怎麼,對我如此沒信心?」媲美走秀模特兒等級的巴掌大臉蛋,擱在兩手背所搭的拱橋上方,他嫵媚中若隱若現著邪惡的黑瞳,細細瞇起來,唇角笑意漸深。
「不……是……」江尚楠承認自己撒謊了。
「嗯?」他懷疑地挑挑眉。
江尚楠唉地嘆口氣。「因為……我怕自己有天會變成流浪狗。」
淩夜不禁伸手掐掐他的鼻。「厚……你這樣懷疑我,我要好好地懲罰你才對!我是那麼不負責任的人嗎?我才不會始亂終棄,見一個愛一個呢!即使你垂垂老矣,我也會幫你把屎把尿,照顧你到最後的。不要忘記,你可是我最心愛的……狗奴才。」
知道這是淩夜彆扭的愛的告白,尚楠毫不介意被他喊狗奴才,甚至覺得這暱稱裡有他人無法瞭解的甜蜜滋味。
「汪汪!」→狗語翻譯機:我知道了、我相信你就是!「好乖,來,我們去散步吧!」世界上有許多不同的戀愛方式,有些看在他人眼中會感到非常不可思議。但既然當事人都沒抗議,似乎也輪不到別人置喙嘍!
為了防止他開溜,克勞頓連開房門的時候,都沒放淩恩雙腳著地,直接叫淩恩動手開門,將他抱了進去。
淩恩腳一著地,果然活像屁股著了火似的,咚咚咚地跑到房間的另一頭,頑固地瞪著他。
「有些話,我要先說!」
反正他已經是甕中之鱉,克勞頓先把門鎖了再說。
「你說,我洗耳恭聽。」
篤定淩恩哪裡也去不了,多了分悠哉的男人,開始慢條斯理地上演脫衣秀。外套被甩到一邊,然後掀開自己穿在裡面的黑色T恤,露出結實的腹肌。許多人花大把鈔票勤上健身房鍛鍊,都不見得能擁有他這樣精實、毫無贅肉的完美體魄。
當他那身勻稱又筋肉發達的偉岸上半身暴露在空氣中的那一刻,空氣中的密度彷彿都隨之改變了。以他為軸心,半徑一公里裡盈滿了壓倒性的雄性狂野氣息,情慾發酵的因數四處流竄。
晴空色的藍瞳一瞬也沒放過淩恩的眼,牢牢地像磁鐵般吸住,男人的手就在淩恩的注視下,慢慢地往下移到褲頭。
「等一下!你不是要聽我說嗎?」讓他脫掉,等於宣告大勢已去。
「我是在聽啊!我並沒有阻止你開口吧?我有嗎?」逗弄反問,長指解開褲扣,隱隱可見的肚臍賣弄著性感,對人說哈囉。
混……帳!擺明瞭用那身肌肉發出的無形費洛蒙電波幹擾他,還說沒有!淩恩的呼吸有點困難,他已經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生氣,抑或在亢奮了。不知道自己中了什麼魔咒,為什麼眼睛就是離不開他那兩朵小小的乳頭?
咳嗽著,清清喉嚨,淩恩逼自己移開視線,重振旗鼓地說:「我要說……一直沒有發現你在我背後做了那麼多的努力,真是抱歉。」
「噢,沒錯、沒錯,我愛死你的背了。從你兩邊突起的肩胛骨到尾椎的線條,向來是我的最愛。當然你可愛小屁屁那邊的凹槽,我也非常讚賞,總是不厭其煩地親吻著它們。怎麼,你到今天才發現嗎?那我以往那些吻痕不都白留了?」完全扭曲了淩恩語意的男人,大言不慚地說著。
一瞪。「我是認真的!」
「我也很認真。」
雙手攤開,克勞頓面無表情地揚起一道眉說:「認真地研究你究竟要花多少時間支支吾吾地說這些話,我又得花多少時間剝掉你的衣服,接著我們得花多少時間愛撫彼此,然後是重頭戲——我究竟幾分鍾後才可以讓我的寶刀入你的熱鞘?事實上,從我們還在船上,決定要完成這件事的那一刻開始算起,我的寶刀已經預熱了四十五分鍾,而這還是我以最快速的方式衝回來來計算的。」
一口氣說完後,男人看了看自己的腕錶。「這段話又過了三十秒,顯示它就快耐不住高溫,即將引爆了……好了,你『究竟』要說什麼?」
翻翻白眼。「你這麼不耐煩,我說得下去才有鬼!」
「說不下去?那就是你不說了?好極了,我們總算達成共識。過來我這邊,恩寶貝,我想狠狠地親吻你的嘴。與其花那麼多不必要的文字說話,讓你的小嘴直接和我的嘴溝通不是更快嗎?」
雖然命令淩恩過來,其實是克勞頓自己走到他面前。他話說完,人也站在淩恩面前了。低下頭,以一指執起他的下顎。
「給我一個吻,淩恩,不輸你在船上強吻我的那一個吻。」低沉嘶啞的美聲,哄著。喟息。
遲疑地抬起手,摸摸男人紮紮的下顎,凝視著藍瞳。「為什麼不聽我道歉完?」
「為了什麼?我做那些事不是要你的愧疚,而是要你的愛。要是你道歉了,不等於是同情我才愛我?你不需道歉,把你的愛給我、你的心給我,我要的就是這樣……你的身體愛我還不夠,我要你的人由裡到外無一不愛我。」
「萬一以後我又想逃避呢?」
「那我們就分手。」
「啊?」淩恩有些受到打擊。
克勞頓一笑,捏捏他的下巴。「然後等有一天你寂寞到想哭的時候,我又會回到你的身邊,問你願不願意和我交往。我們起初不是就這樣講好了?不管分開幾次,我都無所謂,因為我們可以一天又一天、一週又一週、一個月又一個月地愛上彼此。」原來如此。所以……
「那我繼續麻木不仁也無所謂嗎?」知道克勞頓有打算重回自己身邊,多少拾回一點信心,淩恩放柔了抿成一直線的唇,禁止不了的笑,蔓延。
克勞頓裝可憐地駁斥。「喂,喂!你那麼鐵石心腸地說和我沒關係,在我這元首級防彈玻璃罩住的自尊心上,都難得地留下彈孔了,你還想把彈孔炸成大洞喔?你這個虐待狂!」
但你看來似乎沒有受到多大傷害啊……還想留條小命回台灣的淩恩,決定明哲保身地將這句話存進「良知保險箱」裡。
「噯,我的吻呢?」討論完有的沒的,男人馬上又想回這檔事上頭。
看樣子拖……也拖不了多久。淩恩斜睇他一眼,深深嘆息。
「該不會用一個吻做甜頭把人家勾回來,卻打算讓我吊在這兒,不讓我做吧?」詐欺,這根本是詐欺!只差沒用嘴巴這麼說的男人,指責地問。
當然……不是這樣。可是要淩恩怎麼告訴他?「好,你來吧!」、「一個吻有什麼問題?」或剝掉衣服說:「隨你愛怎樣就怎樣!」……實際上,剛剛在船上主動的一吻,早消耗掉他一整年份的勇氣了,他現在只想挖個洞將自己埋起來。
「嗯∼∼」
真是,吵死了。
淩恩很想吼他「那麼想做,我又沒說不讓你做,你幹麼不直接上啊!」這種無異是在邀請人家強X自己的話,偏偏這三十多年培養出的矜持,不是一朝一夕能脫得掉的。淩恩扯爛嘴,也說不出。
「嗯恩……恩恩……」
想上廁所就快去啊!嗯個頭啦!隨著他每「嗯」一聲,臉頰上的紅暈就更紅,不勝其擾的淩恩,被逼得自暴自棄,怒道:「可惡!這是你自找的,要是敢嫌我笨手笨腳,我就斷了你的命根子,讓你再也不必囉唆!」在男人身前蹲下,淩恩一手扯下囚禁著非比尋常、非人類等級兇器的拉鏈。
「嗯?!」
「給我閉嘴!」
「你確定?」不。在正式與「它」面對面之後,淩恩也懷疑自己是不是瘋了?難得這麼近看,總覺得比「感覺」到的尺寸還要龐大。他一點兒也不確定自己真想要這麼做,但……沒道理克勞頓做得到的,他淩恩做不到……我X!為什麼又變大了?剛剛那不是已經到最極限了嗎?對不起,我認錯,是我太輕敵了,我死也做不到!!
「嗯,不是我想破壞你的努力,不過我想你還是算了吧?你這樣一直盯著人家的兒子猛瞧,會害他更快長大的。你看,他的頭都興奮得充血通紅了,不是你那張小嘴能應付得了的。只要站起來給我一個吻,我就會像以往一樣把你弄得舒舒服服,讓你哭著解放的。」
低級、下流、混帳變態外星人!在心中罵過一遍他最常用來罵這傢夥的話後,淩恩花了三秒鍾深呼吸、兩秒鍾考慮、一秒鍾準備……
等著瞧,我不會讓你看扁我的!
在雄性動物特有的愚蠢且無邏輯的自尊作祟下,淩恩以一手握住了「他」的根部,慢慢地把嘴巴湊上「他」的前端。
「哦,嗯……」男人瘖啞地嘆出愉悅。「我想我要哭了……我好感動……」
嘴巴沒空回他,不然淩恩很想告訴他,既然感動,就不要越變越大,這樣子做的人會非常辛苦!這傢夥究竟是知道不知道?
笨拙地動著舌頭,吞嚥不下的唾液從唇角淌出。若問他第一次的服務有什麼感想,淩恩空白的腦子大概只能擠出「真不知道那些拍A片的女演員是在想什麼,怎麼有辦法做出一臉很享受的表情?」,他覺得自己的下顎都快脫臼了啦!
但很顯然的,即使是淩恩生澀的技巧,依然能給克勞頓很大的滿足。
頻頻讚美淩恩很棒、很厲害,一邊瞇著眼睛直盯著他,像是隨時都要把他給吞下去,克勞頓在幾次搖晃腰身的動作後,迅速地抽離……
「啊……」
火熱黏稠的液體噴濺在臉頰邊,滴到了胸口。「對不起,寶貝。」大口喘氣的克勞頓,很快地蹲下身,以舌尖舔著淩恩臉頰上被自己弄髒的地方。
莫非這就是A片裡人家所說的顏X?錯愕中還有點恍神、恍神的淩恩,連罵他「不要舔這種東西!」的力氣都沒有。乖乖地由著男人像舔著霜淇淋般,一一舔去。
「謝謝你,今天的事我一定不會忘記的,我愛你,恩寶貝。」
雨點般的輕吻細細地落在淩恩的唇邊,慢慢回過神的淩恩,開始回應男人的吻,他們像接吻魚,不斷地交換著啄吻彼此的唇。
「克勞頓……」
忙著在變換角度的男人「嗯?」了一聲。
縱使拙於表達,但淩恩至少希望自己所做的「行為」能傳達給他知道,自己並不是不愛他,只是難以啟齒。
「……你不用記一輩子也沒關係。」
在呼吸與呼吸之間,在彼此的鼻息越來越急促之中,在他的唇佔有他的之下,淩恩羞赧地說:「這是第一次,不是最後一次,如果你不覺得我做得很糟糕,以後我也會努力的。」
哪怕做的過程不是一件能令人「享受」的事,可是淩恩卻喜歡男人在過程中的愉快表情——只要他能高興,淩恩覺得自己喜歡或不喜歡做,似乎也不那麼重要了。
「嗯!」驀地,克勞頓使盡力氣抱著他,緊緊地擁抱,彷彿要將淩恩整個人都揉進自己心坎裡似的。
「我愛你,我好愛你、我好愛好愛你!」傻氣地,男人不斷不斷地說。
在他懷中忍不住要微笑的淩恩,心想也許滿口都是愛,並不會影響到愛的價值或影響到男人的面子。因為克勞頓說了這麼多遍,自己還是一點都聽不煩、聽不厭,不是嗎?
在榻榻米的地板上,克勞頓要了他兩次之後,他抱起渾身被汗水與體液弄得濕答答的淩恩,來到戶外的露天溫泉。像伺候公主一樣的,小心翼翼地替他全身抹上沐浴乳,再以天然絲瓜布,從腳趾尖到髮梢都替他洗刷得閃閃發亮後,再幫他沖乾淨,送他到巖風呂(以巨大岩石雕鑿出的溫泉盆)裡。
全身泡在暖呼呼的熱水中,淩恩滿足地閉上雙眼。
撲通!草率地洗了個戰鬥澡的克勞頓,也跟著泡進乳白色的硫磺溫泉裡,他劃著水,溜到了淩恩身旁。
很自然的,淩恩把頭靠在他肩膀上,聆聽著風聲、潺潺流水聲……「克、勞、頓,你在摸哪裡?」真是的,誤會好不容易才解開,雲淡風也輕,心情好到不行的時候,為何這傢夥偏要做殺風景的性騷擾色狼?既然被發現了,男人的大手索性沿著小屁屁,順勢摟住他的腰,咬著他的耳朵,硬拗說:「吶,再做一次嘛,好不好?」
再一次、再一次,男人到底講過多少次了?淩恩嘟起嘴,說:「不行。我不喜歡在水裡頭做。」
「為什麼?這兒又不冷,而且景色優美。」
哈!景色優不優美和他的色狼企圖,完全是兩回事,誰會上當?「會有水跑進去,我不喜歡那種感覺。」
「喔,那好吧……」
等淩恩鬆了口氣後,男人馬上狡猾地補充說:「我們就站在池邊不就得了。」
什麼?!淩恩的「不要」立刻被克勞頓的動作打斷。
他快手快腳地將淩恩撈起,翻過他的身,讓他趴在溫泉池邊。緊實的兩塊圓臀堪堪露出水平面,翻攪的泉水不住拍打著大腿,淫褻快感隨之刺激著腿內的神經。
「我不——啊!」男人說進入就進入,毫不留給他轉圜餘地地突擊,一口氣盈滿他的體內,本來已經和緩下來的潮濕內襞,在無預警中受到強勁力道的刺激,迅速瘋狂地收縮起來。
「啊嗯……啊嗯……」
短暫靜止,給予一點適應與習慣的時間。
「真厲害……」計謀得逞,克勞頓開始親吻著淩恩的肩膀,一手刺激著淩恩前胸的小乳尖。「畢竟才做完沒多久,這次一下子就進去了。」
再次緩緩地前後抽動著。
「啊啊……」
噙著淚水,憤怒地回頭看著他,淩恩怒道:「我不會就這樣算了!我00你個XX、你死定了!」
一深、一淺地穿刺。
「哦,天啊,你一生氣,那裡動得更厲害,縮得好緊。」克勞頓吐吐舌說:「如果你是說這種死法,我樂意為你捐軀,寶貝。」
「別開玩笑了!」再一吼,這回輪到淩恩自己要呻吟了。要命,他說的沒錯,自己喊得越大聲,便越鮮明地感受到體內炙熱的脈動,不住磨蹭著令他戰慄的敏感地帶。那種欲進還退的折騰,帶起一股焦躁與苦悶。
弧狀扭動的猥褻節奏,漸形加大。
「我贊同你,恩。」發熱的藍瞳霧濛濛一片,克勞頓加入了斷續喘息的陣營。
啪啪啪的撞擊聲在溫泉池邊,嘹喨地響著。高高舉起的腰,在冷風中簌簌顫慄。後方雙臀間衝擊的力道,讓他不得不扣緊兩邊的岩石,彷彿會就此粉碎在強烈的快感浪濤中,他無意識地開始啜泣了……無法再承受的肉體喜悅跟著翻滾的溫泉一樣,在血管裡姿意奔騰著。
「嗯……」連綿不斷的痙攣,自吸吐著男人慾望的窄門,直竄上腦中樞,火花迸射。
不行了,要……去……
晃過這念頭的瞬間,突如其來的門鈴聲中斷了他們的「韻事」。淩恩緊張地回頭一望。「喂,等等,有人來了,你快點停下來!」
「啊?根本不用理他,反正一定是淩故意在鬧我們的。」決心置之不理的男人,套弄著淩恩的腿間說:「不要說是我了,你也不可能停得下來吧?」
「啊,你、你別……」
縱使腦中有一小部分還在猶豫著這麼做真的好嗎?但淩恩也自顧不暇了。克勞頓輕而易舉地操縱著他的身體,指揮著他體內的所有細胞,隨著男人抽出、進入的動作,狂亂飛舞。
「哈啊、哈啊,哈啊……」
被男人五指環掐住的硬挺慾望,汩流出透明的汁液,極限就在伸手可及的……
「我們一塊兒去,好嗎?」
「嗯啊……嗯……」
焦急地扭動著腰,積極迎接著男人的慾望在身體裡橫衝直撞,緊迫的一擊接續著另一更強、更猛的撞擊,宣告著令人屏息、目眩、神暈的一剎那就要到來了!
「啊啊啊……克……勞頓!」
全身抽緊,弓高,釋放出呼喚的同時,慾望象徵也在男人手裡抖動、抽搐地噴發。緊接著是男人壓抑不住的嘶吼,以及強悍頂向他的深處,不住將種子撒入內腔的窒息瞬間。
喀啦!落地拉門突然被誰推開。
「……很抱歉,少爺。有件事要請教您,現在方便嗎?」
剛攀上天堂,登時又墜入地獄。
瞪著那雙絕對不應該出現在視野內的皮鞋,淩恩不僅是呆若木雞,全身體溫更彷彿在瞬間盡失,臉色唰地死白,腦子裡不斷迴盪著——被、人、看、見、了!
「喔,漢拿,原來是你啊!我還以為是誰咧?」氣息紊亂的克勞頓,仰頭看著入侵者,笑說:「你認識淩恩吧?我就不替你介紹了。淩恩,來跟漢拿打聲招呼,他是我最信賴的人。」不管他是皇帝老子或玄天上帝,總之……快點叫這傢夥滾出去!!
典型金碧輝煌的巴羅克式裝潢,採用了大量金粉與翠綠圖樣交織的色澤,滿佈在這間等候室的四面牆壁與圓形金頂。等候室裡放著仿路易十四皇朝傢俱風的兩座長沙發,目前正被淩恩+克勞頓&淩夜+尚楠這兩組人馬佔據中。
「爸,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臉色怪怪的。」
「老爸……現在很想死。」宛如靈魂出竅狀態的男人,氣若遊絲地說。
「爸,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
「就是說啊,也不過是被撞見了,瞧你形容得這麼誇張,不是讓淩窮緊張嗎?我都說了,漢拿是我最信賴的人,甚至是幫我換過尿布的老管家,他都不知看過多少次光屁股的我了,你有必要這麼介意嗎?」
不提就罷,一提滿肚子的火氣又冒上來。淩恩揪住他的領子,震天價響地咆哮道:「你是指責我心眼太小嗎?那你要不要試一次看看,像只四腳動物般趴在溫泉邊,屁股裡還夾著另一個男人的XX,讓一個陌生人看光光的滋味!啊啊?你要不要我立刻讓你嘗嘗看?!」
「……」頓時,整間等候室裡,靜得可比隔音室。
我、完,了!
淩恩講完,領悟到自己衝口而出了什麼話,再想到一旁有誰在後,額頭頓時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爸……我可以翻譯給尚楠聽嗎?」忍俊不禁的淩夜,捧著肚子悶笑地問。「他很想知道我們在講什麼耶!」
惱怒地,淩恩將發火的目標轉移到幸災樂禍的兒子身上。「你這死小鬼!不懂得給自己老爸留點面子,也要為自己留點口德!你要是敢把剛剛的話說給其他人知道,我發誓,非把你逐出家門不可!」
吐舌,淩夜耍賴地說:「好啊,反正你又不是第一次那麼做了。」
「你、你——你還當我是你老爸,就不許說!」氣死我了、活生生氣死我了!心頭嘀咕著。淩恩有種腹背受敵、完全被兒子給背叛了的感覺。
「唉,不翻譯就不翻譯,你小心別爆血管中風了。還有,記得省點力氣,等一下不是還要和克勞頓的老頭見面嗎?你與其擔心屁股被看光,不如操心這邊的問題吧!克勞頓的老頭可不是普通人物呢!」蹺起二郎腿,淩夜吊兒郎當地說。
淩恩經他這麼一說,瞬時冷靜下來。最後那句話讓人有些掛心。「除了是『金士頓集團』的總裁之外,他還有什麼身份?」
那位漢拿老先生的出現,就是為了詢問克勞頓他們幾時可以到飯店與霍普老爺見面。好像是克勞頓的父親在今天一早抵達,已經在飯店等了他們好幾個小時了,但克勞頓根本沒對他提過一個字。
最後徵得了淩恩的首肯(都已經這樣了,不答應也不行吧?),打鐵趁熱的,決定今夜來飯店接受霍普老爺的招待。
聞言,淩夜蹙起眉,怪罪道:「克勞頓,你是怎麼搞的,和我爸爸在一塊兒這麼久,連自己家裡的背景都沒向他交代過喔?」
「這種事還需要特別講嗎?恩是和我談戀愛,又不是和我家談戀愛。」他不解。
「厚,所以說我最受不了你們這些西方人的沒神經了!有時候雖然很方便,可是遇到這種狀況,好歹也替我老爸考慮一下,他會作何感受吧!」忘記自己的年紀,毫不客氣地指責著。
「但我覺得他不需要知道那些,縱使我父親有那些顯赫的名號,又怎樣?他的身份和我們一點關係都沒有。淩恩只需知道他是我父親,這就夠了。」還是不認為淩夜的話有何道理。
「阿夜……」在旁邊的淩恩感動地拉起兒子的手。「對不起,老爸錯怪你了,你心裡頭還是有我這個爸爸。我是真的很高興……不過剛剛的事,你還是不許給我說出去。」
「知道了啦,老人家就愛囉嗦!」
他們一出父子情深的親情倫理大戲還沒演完,等候室的門終於開啟。
白髮蒼蒼,穿著一套只曾在電視螢幕裡看過的正式管家裝束,年紀在六十歲上下的漢拿,面無表情地說:「讓各位久等了,餐點已經準備完畢,老爺即將過來,也請各位移駕到餐廳。」
「.倘使不是他們很清楚這兒並非什麼皇宮古堡,一定會產生錯覺,以為自己來到了英國吧?但這兒不過是「花與鳥鳴國際觀光大飯店」的總統套房。雖說是套房,不過裡面客廳、餐廳,會客室等等一應俱全,不愧是住宿一夜動輒日幣百萬為單位的頂級套房。
「我們走吧!」
克勞頓一派輕鬆地說著,淩恩則掩藏不住緊張的神情。畢竟天底下有哪個人在見公、婆前,是不會緊張的呢?
「嗯,放輕鬆。」克勞頓握住他的手,燦然一笑。
「我保證,要是我父親拿出槍,我會替你擋子彈的。」
「……謝啦!」一瞪。
這傢夥,到底以為是誰害得他不得不接受這生平一大危機的考驗啊?
乍見克勞頓的父親——安德魯•霍普的第一眼,還以為自己搭乘時光機來到了未來,和二、三十年後的克勞頓碰面了。極為酷似的臉部輪廓,差別只在臉部皺紋的多寡與鬢白、轉淡的金髮。安德魯那雙嚴肅的藍瞳,和熠熠生輝、相形之下不正經多了的克勞頓的雙眼,是如出一轍的天空藍。
不曉得這是因為家族遺傳的基因很強烈嗎?淩恩想起克勞頓的侄子,也是晴藍色眼瞳的成員之一。
克勞頓簡單地以「我的心靈伴侶,淩恩」將他介紹給父親安德魯之後,安德魯並未多說些什麼刁難或不客氣的話,僅是揚起很有架勢的眉,淡淡地說:「很高興認識你。」這當然是場面客套話,因為安德魯的眼神冰冷異常,絲毫不見半點「高興」的樣子。這點,淩恩早有心理準備。
安德魯請管家上菜,隨著一道道餐點被端上桌,氣氛並未和緩下來。
沒有人想打破沉默,眾人在凝重、寂靜的狀態下,「專心」地用餐,豪華的餐廳裡只聽得到刀叉互碰、餐盤移走、放下的聲音。想當然耳,大家吃的速度也變快了,一頓可能得吃上一小時半的套餐,他們花不到一小時就解決了。
正餐後的點心時間,克勞頓執起紅茶杯一口氣喝乾,起身說:「人你見到了,飯也已經吃完了,父親大人。這樣你滿意了吧?淩恩,我們走——」「在場還有人在用點心,你這樣莽莽撞撞的起身,像樣嗎?」安德魯老爺子緩緩地放下杯子。「而且,我還沒有和淩恩先生交談過,一切都還不能算數。」「父親大人,這和我們當初約定的不同,你答應——」
「我只答應你不會再強迫你相親,可是如果今日談的結果沒有令我滿意,我還是要你照我的意思,和我安排的對象結婚。」
克勞頓難以置信地瞪著父親。
「淩恩先生。」將克勞頓撇在一邊,安德魯轉過頭說:「霍普家族是個有傳統、有其地位的名門,身為這家族目前最具有說話份量的人,我必須說,你並不是我預備接納為家族一份子的人。同性戀……這種活生生的醜聞,若是刊登在小報上,與我家族的任何一人連在一塊兒出現,都是我無法容忍的。」
淩恩靜靜地聽著。
「假使克勞頓堅持要和你在一塊兒,我勢必得將他逐出家門。」
克勞頓馬上大喊:「我不在乎!」
「或許時代不同,你們的事未來會被世間所接受,可是至少目前還不是這樣。我年事已高,這副朽軀再撐也沒幾年,等我死了,這逆子愛怎麼做就怎麼做,我在天上也管不了他。因此,我希望你現在先和他分手,讓他負起繼承家業與留下繼承者的責任,等我斷氣了,到時候也沒人會攔阻你們在一起。」
安德魯合情合理地說著:「本來你若願意做他的地下情人,我亦不反對,可是這個笨兒子說什麼你不會接受,堅持不結婚,因此我只好轉而向你請求了。對一名來日不多的老人家的誠懇拜託,你不會狠心拒絕吧?」
擔心淩恩極有可能會因為「心軟」而中了父親的離間計謀,克勞頓急急地繞過桌子,來到淩恩身旁,一把捉住他的手肘。「不要再聽了!和這種卑鄙的人談下去,也不會有結論的,我們回『綺湖苑』去!」
淩恩卻堅定地撥開他的手,搖了搖頭。克勞頓低咒一聲,無奈地喚著「淩恩!」,再次嘗試要將他拉走。
給了他一個堅定的眼神,淩恩抬頭向安德魯說:「霍普先生,昨天之前的我,可能會答應與克勞頓分手。我也有兩個孩子,能體會你這麼說的道理何在。我會為了自己的孩子,不惜與全世界戰鬥。對我而言,他們是世界上最重要的寶物。」
看了淩夜一眼,淩恩再看回安德魯與克勞頓。
「我曾經告訴過克勞頓,我不會為他而戰,因為我有寶物要守候。但,只要克勞頓願意接受這樣的我,我不會和他分開的。別說是一年或兩年,甚至連一個月、一星期,我都想儘可能地和他在一起。」淩恩半點遲疑都沒有,凜然的目光直視著安德魯道:「恕我拒絕您的要求。」站起來,行個禮。
淩夜等人也跟著陸續起身,淩夜還笑嘻嘻地對淩恩說:「帥喔,老爸!這輩子我還沒看過你這麼酷耶!」
克勞頓一手搭著淩恩的腰,情不自禁地在他頰上烙下一吻說:「我也是,就算我從來不認識你,剛剛我也會對你一見鍾情的!謝謝你,沒有將我交出去。」淩恩啼笑皆非。「喂,你們這麼意外的樣子,難道沒一個人對我有信心啊?」
他們互看一眼,異口同聲地說:「沒有。」
好吧,算他做人失敗。淩恩認了。
幾個人正要走出餐廳之際,被眾人遺忘的安德魯•霍普,揚聲道:「慢著,淩恩先生。」
停下腳步,回頭。
「你先前說,如果在昨天之前……這句話是什麼意思?」瞇起眼,還不放棄尋找起死回生之術的老人,目露精光地探問。
「是什麼都不重要了吧?總之,淩恩不會離開我,我也不會離開他的!」要是讓他知道自己與淩恩的爭吵,說不定他又要大作文章了。
「我沒在問你。」淩恩沒有半點徬徨、猶豫的神色,淡淡地說:「我下榻的那間旅館,那兒的老闆娘告訴我她的親身經驗,而這點醒了我,讓我知道相聚的時間有多可貴。那不是任何東西能取代的,假使我現在放開克勞頓的手,我們之間流失的時間是再也找不回來的。我不想等十年、二十年後,才知道自己浪費了多少幸福。」「你住的旅館?你是指小笠原女士?她自己告訴你的?」點點頭,淩恩反問道:「您和香子老闆娘也是熟識嗎?不曉得您認不認識她身邊的一位A先生?要是您也認識,您能幫忙傳句話給那位A先生嗎?」
「你!竟要我安德魯•霍普當個傳聲筒?!」深受侮辱的,老人吹鬍子氣道。
「這也是為了香子老闆娘的幸福著想。請轉告A先生,不要再浪費時間等老闆娘點頭了。她需要人推一把的勇氣,所以帶她私奔也好、綁架她到結婚會場也行,她的心早在A先生的身上了,只是蹉跎太久,讓她無法踏出最後一步。」
這樣,也算回報了香子老闆娘的恩情了。
當他們再次要離開的時候,安德魯並未再攔阻他們,因此還算順利(?)地結束了此趟旅行中的一大考驗。淩恩慶幸自己來了,能把握這次的機會,將心中的話語一吐為快,使克勞頓的父親明白自己的想法,是正確的。以後不必再忐忑地掛著一顆心頭巨石,或對克勞頓的家族存有愧疚感了。
相信今夜能安穩地入睡,作場好夢。
隔天清晨,一件令人錯愕、晴天霹靂的事,發生了。
非比尋常的喧鬧聲先將淩恩吵醒,他揉著眼睛,意識朦朧地翻了個身,企圖以棉被遮擋那些噪音。天殺的,究竟是誰一大清早就在外頭吵吵鬧鬧,擾人清夢的?「……爸……救命……」
微弱但確實傳進耳中的一句話,讓淩恩跳了起來,他立即搖醒身邊的克勞頓。「我聽到淩夜在呼救,跟我去看看!」
兩人拉攏了睡得淩亂的浴衣,套上拖鞋就往外跑。很快便看見不遠處,一群黑西裝的傢夥和淩夜在拉拉扯扯,而江尚楠已經被打倒在地上了。
「爸!爸爸!」被幾個人重重押住,不能動彈的淩夜,見到他們馬上說:「這些人莫名其妙地要捉我走,我一個人根本對抗不了他們!爸,快幫幫我!」「你們,光天化日之下綁架人,不怕我們報警嗎?快點放開我兒子!」未免太離譜了,連普通的觀光客都要綁架,還說這兒是治安良好的國度?!淩恩捲起衣袖,準備和對方開打。
「不用跟他們說這麼多,你去報警,我來對付這些人!」克勞頓舉起拳頭,挺身而出。
這時,自黑衣人身後,緩緩走出來的安德魯•霍普說道:「不用報警,這些人是我找來的幫手。」「父親大人?!您、您這是在做什麼!」
完全不理會氣急敗壞的兒子,安德魯逕自走向淩恩道:「你知道英國人有兩樣熱愛的美好傳統嗎?」
「安德魯先生,無論我昨晚說的話冒犯您什麼地方,您都可以直接找我這當事人理論,請不要對我的兒子動手。」淩恩鐵青著臉道。
「那就是保險與賭約。」置若罔聞地,老人家繼續往下說:「我們喜歡賭,熱愛賭博文化,並將它視為一種高尚的樂趣。但我們也不允許有人棄賭,一旦下了賭盤,它一定要開出個結果。輸與贏,都不容人抵賴,所以又多了保險這一行。它就是為了確保輸的人們會交出該付的代價,而贏的人則可以拿到自己應有的獎賞。」
聽到這裡,淩恩有種熟悉感。他瞟了克勞頓一眼,父子就是父子,強悍、不講理的地方相同不說,連思考邏輯也一樣。
克勞頓接觸到他非難的眼神,瑟縮了下。
現在淩恩沒時間找他算舊帳,嘆口氣地問安德魯:「您的意思是要我和您賭?」
「你的兒子做我的貴客,以防你最後不想履約。」老人家一揮手。「我不會讓他少一根汗毛的,會找上他,是因為你肯定地說你會為了自己的兒子而戰。那麼,他當然是再好不過的抵押品了。」
「要是我不想和您賭呢?」
「那也行。克勞頓,你現在就跟我到東京去,挑一個女孩結婚,我就放他們父子安然無恙地回到台灣。如若不然,少了一根指頭,人也是照樣能活的。」
淩恩總算見識到何謂「不擇手段」。連剁手指這種威脅都使出來了,淩恩懷疑克勞頓的父親是不是在旅館裡看了太多日本黑道電影。
克勞頓立刻與父親對罵起來,激烈不滿的情緒藉著許多高深(?)的英文髒字與嘲諷、尖刻聞名的法文國罵發洩。兩人吵得不可開交,但是誰也不願意先讓步。
「不要再吵了!」
立見成效的一吼過後,淩恩對著停止互罵的安德魯說:「在討論我要不要和您賭之前,我想您忘記告訴我最重要的——您想要跟我賭什麼吧?」安德魯哼了聲。「你跟我到旅館外面,就會知道了。」
不先弄清楚這點,談什麼都是枉然。淩恩別無意見地,率先跟著安德魯往外走。跟著是被黑西裝的男人們押住的淩夜,也被帶往大門。氣憤難消的克勞頓,則攙著一拐一拐、臉上還有瘀青的江尚楠殿後。
他們一路走到了停車場。
「老爺,所有一切都照您說的,安排好了。」從一輛廂型車上的駕駛座位置下車來的漢拿老管家,當著眾人的面慢慢拉開車廂的滑門。
腳踏車?車內裝載著一輛腳踏車,以及幾圈輪胎,看得淩恩一頭霧水。霍普老爺子在打什麼主意啊?
「我原本是堅決不讚成你們的事,可是幾經思量,我願意做有條件的讓步。你,淩恩先生,得向我證明你有這本事能進入我霍普家族。體力、耐力、人品這些基本條件,我都不接受二流的人……特別是,你和我兒子在一起的決心,有多堅定不移?」
有些悻悻然的,安德魯老爺哼道:「要是我答應了你們,你們卻像時下不中用的年輕人一樣,三、兩下就分手,那我大費周章的安排就泡湯了。逞口舌之快,誰都會,可是你能身體力行嗎?這才是我想知道的。」
「您希望我如何證明?」
「由今天起這最後的五天四夜,你必須身無分文地騎這輛腳踏車,從這兒到小樽,中間搭乘我安排的貨船,到橫濱後,再繼續騎腳踏車到「金士頓,東京」飯店。如果五天後的中午十二點以前,你沒辦法到,你就輸了。」安德魯指著克勞頓,得意地說:「到時我要他在頂樓婚宴會場,直接舉行訂婚記者會,馬上和我挑選的女子訂婚。無疑的,那也是你們倆分手的儀式。」
還真是……淩恩佩服他想得出這種折磨人的方式。可是這個挑戰也和日本綜藝節目神似,那個叫什麼「黃金X說」的。安德魯老爺的日文想必也很溜,才會一天到晚看這種節目打發滯日時間,唉。
「換句話說。」淩恩重整一下思緒,道:「我若是及時趕到會場,你就會接受我們的事了?哪怕我可能會給霍普家族帶來引人議論的醜聞?」
得意一轉為心不甘、情不願,安德魯老爺漠然地說:「要真是那樣,我已經想出能杜絕醜聞的方式。不過,那是釜底抽薪之計,非不得已才做的。」
克勞頓立刻臭罵:「死老頭!你幹麼這麼吝嗇?不要搞這種花樣,有什麼良策,現在就說出來!」
「不行!這個男人是你挑的,我能相信你這不成材的東西的眼光嗎?連這點能耐都沒有的男人,不配我花功夫成全你們!」氣呼呼地,安德魯瞪著他們。「快點決定!是要我現在就拆散你們,抑或要跟我賭一盤?」
淩恩很想一口答應,但這裡他人生地不熟,根本沒有概念要花多久的時間,才能騎完老爺子所說的全程。
到時候,若是失敗了,自己必須眼睜睜地看著克勞頓與別的女人訂婚……
抬起頭,淩恩困惑地望著克勞頓。你希望我怎麼做?
我相信你,淩恩,無論你作什麼決定……克勞頓的眼神如是說。
安德魯冷笑地說:「快快決定比較好,你現在所耽擱的時間,每分每秒都很寶貴。萬一你決定接受挑戰,現在出發的話,普通人得二十四小時不眠不休,才有辦法趕上我給的時限。」沒時間多猶豫了。「我接受您的挑戰,霍普先生。」「很好,那麼……你們其他幾個,都跟我上車吧!我們搭飛機到東京,等候他的好消息嘍!」
「不行,你不能讓淩恩一個人上路!」克勞頓咬牙說:「我要跟他一起挑戰!」
「身為戰利品的你,不留在東京,就成不了賭注了。」安德魯老爺嘲諷地回絕,並說:「再者,你也沒那麼多時間耗在路上,等我們一到東京,你就得跟我自世界各地的各大家族、名門所召集來的女子相親。她們都已經在那兒等我們了。淩恩先生不會自己一個人的,我派漢拿開著廂型車跟著他,一路照應順便監督,不需你操心。」
漢拿老管家聞言也恭敬行禮道:「請少爺安心,我會負起責任,目送淩恩先生平安地抵達東京。」
「這樣你們放心了吧?上車了。」
「等一下!」被數人押住的淩夜,嚷道:「我有意見!」
以為他也要提出與克勞頓相同的請求,安德魯不耐地說:「你是確保你父親履約的保證品,我不會讓你跟你父親在一起的!」「不是的。」淩夜轉頭看向江尚楠,以中文說:「請你跟著我的父親,老師!」
「阿夜,可是你……」不清楚他們在討論什麼,江尚楠一心只憂慮這些人企圖對淩夜做什麼。」
「我沒事,等一下老爸就會跟你解釋的。你跟著我來也幫不了我,可是你至少可以幫我爸打氣,陪伴他。當主人分身乏術的時候,你會幫我吧?」淩夜紅著眼眶說:「我把最重要的人交給你了,你一定要好好保護他喔!」
「……」曾經誓言不再讓他淚流的尚楠,千百個不捨,也只能點頭說:「好,我一定會代替你,好好守護伯父的。」
克勞頓同時以英文翻譯了淩夜的請求給父親聽。安德魯聳聳肩,道:「我可以再供給他們一輛腳踏車,只要這孩子在我手上就行。」
一切就這麼定案了。
淩恩再三拜託克勞頓,絕不能讓人傷害淩夜之後,和江尚楠一塊兒站在停車場裡,望著揚塵而去的白色凱迪拉克,在心中發誓——
我很快就會抵達東京的,你們要等我啊!
遠遠看過去,本該是令人心曠神怡的大地風景,可是現在對淩恩而言,遙不見盡頭的地平線,卻帶給他焦慮與沮喪。不能就這麼認輸了,雖然雙腿內側的肌肉硬繃到一個極限,腳踏車堅硬的坐墊也讓屁股陣陣作痛,但他還是不曾停過踩踏板的動作與速度,一圈又一圈地拉近自己與東京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