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海《上》
『為妳,我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惜﹗』
電視中的男主角長著比一般男生長點的頭髮,架著眼鏡,一臉情深向女主角說。
和某人的臉有點像哪…只是,冰冷如他又怎會說出這樣肉麻的話來呢?
不二洗完澡出來,還在抹頭髮,一眼就望到大廳中還在開著的電視機。
「由美子姐姐,裕太,你們在看這個啊?」
「哥…哥哥…不…不是啦﹗這只是別台沒好看的節目,我們湊巧轉過來罷了﹗你不要誤會啊﹗」裕太像被抓包的小孩揮動手腳竭力解釋。
「…呵呵,裕太,不必害羞,哥哥我很明白的。男孩子還是該有少許少女情懷。」
「就跟你說不是了啦﹗」
「只是…」不二的目光停在由美子身上,「想不到由美子姐姐也喜歡看這類肥皂劇啊…」
此時男女主角已經抱了在一起,在雨中激烈地擁吻。
「呵,周助,姐姐雖然已不是懷春少女,但女人嘛,總離不開愛情劇,即使不看電視還是會看小說或漫畫,這才是女孩子可愛的地方,你知道嗎?」姐姐揚起與不二同樣漂亮的臉,優雅地笑。
我就知道姊弟中只有我最不俊俏…裕太狠狠咬一口米餅,賭氣地死盯螢光幕,反正向他的老哥解釋再多也不夠他來,還是自暴自棄繼續看男女主角牙關互扣的熱吻算了…
不二走回房,收拾明天練習用的衣物,在看見球拍時,又想起了自己的戀人,手塚了。
雖說是戀人,但至今一同約會的次數屈指可數,雖然二人經常結伴走回家,但因為路不同很快便會各自在車站分手,而且一路走回家時途人那麼的多,兩個男孩根本不可能光明正大地手牽手。
不二倚到窗戶看月亮,恰恰樓下有一情侶經過,他們像連理樹般緊密靠在一起取暖,不二的湛藍瞇成一線,笑笑道﹕「哎呀,真令人羨慕。」
曾幾何時他也想過,也許自己是女的話二人就會順利多了,事情就會好辦多了。他可以向他撒嬌要他帶自己去遊樂場 (雖然並不是真的有興趣去啦),可以挽著他的手臂同行,頭靠在他的肩窩 (反正手塚比自己高半個頭),可以做便當二人躲在天台吃同一個飯盒 (大家知道啦,男生自己做便當回去還要二人同吃一個多丟臉啊,對於他們這二位網球社偶像更是可想不能做的事)…。
唉…連我也有少女情懷了呢…。不二伏在窗前無奈地笑。
笑已經成為習慣了,不管腦中想到什麼,第一個反應還是先笑出來。
不二知道自己的笑容有時頗虛偽 (只是旁人看不出),自己只有在手塚身邊才會笑得最發自內心…。儘管向他笑的那個對象與自己正成相反完全不苟言笑…
關東大會結束後青學立刻迎來新的訓練,一想到會與立海大再碰頭,眾人的臉色也繃緊起來,熱血因子充斥滿網球社每一個角落,不二依舊游走在這群血脈沸騰的人當中不動聲色。
看著大家高興的樣子,自己仍少不免被氣氛感染,心中對於新對手的來臨躍躍欲試,只是,更大的問題是自從加強了訓練,與手塚相處的機會更是少上加少…
本來二人便已是大忙人,在網球社活動之餘因為不二的照片又一次得了全國性比賽的獎項,攝影社很早以前就注意到不二的才華常有意無意想挖他進入攝影社,不二以網球社活動太忙已應接不暇為由婉拒了兩三次,這次不好意思再拒絕攝影社社長的邀請,答應每星期抽些時間去他們社辦指導社員攝影,於是連僅餘空暇也被掏得一乾二淨。
手塚事務繁重,也大大縮減與不二見面的次數,雖然自己不用補習,但最近開始周末兩日也被父親要求他一同前往醫院做實地研習視察,好繼承家業。
二人為見面太少的問題而「吵」過一場。
「你用不用這麼快就到醫院做兼差啊?才十五歲耶,手塚,你爸太強人所難了吧。」
「我沒有計較早晚的問題,父親對我期望甚大,早回適應醫院的節奏未嘗不好。」
「你將來真的要當醫生麼?我是知道你家經營私立醫院,但你也是有自由決定自己將來啊。」笨蛋手塚國光,人家是想將來和你一同打網球你到底知道不知道?
「…不二,我很喜歡打網球,它是我的第一大興趣,但我想網球在我生命中只能僅僅走到這階段了,不能再進一步,父親只我一個兒子,我必須繼承他的志願。」我沒有說從此不打網球啊,當了醫生還是可以和你一同打的,周助,你明白嗎?
只能走到這階段…真是名句,這是在說我和你對不對…我們也許也就只能到這一步了,誰能保證將來發生的事?
不二洩氣地閉上眼睛,當然他不會對著手塚像個小女生般大吼大叫的,所以他說如果自己是女的就好了,誰讓上天安排自己是男兒身和他相遇?
無奈之下的溝通終告不歡而散,不二提起書包球袋便走出咖啡座,原本好難才配合到二人的時間表完了練習來吃茶的,沒料到一談起這話題就立刻面臨吵架了,還是早走為妙,他不想再做無謂的爭持。
手塚看著不二離開的身影,看得出他在生氣吧?自己何嘗不生悶氣,只是也不知氣的對象是誰,應該氣不二不體諒自己嗎?算了,始終是家中的事本來就很難教旁人理解,雖然不二不是外人,但也不見得完全可以忍受自己父親提前訓練自己的做法。他從小便接受菁英教育所以刊勞累的時間表都沒感覺了,但這的的確確影響了自己和不二相處的時間。他們都是三年級生,很快便要各走他方,高中不擔保會是同一間,將來也不保證能攜手一同走下去…
一思及此又多件事要煩惱了,他並不是善於表達心意的人,他很想讓不二知道自己並非有心擱下他不理,也不是拿他跟父親比較的話父親較重要,只是他從小就了解自己的使命何在,亦沒有討厭將來要當醫生…他當然希望可以永遠與不二站在同一個球場上並肩作戰,只是那樣於現實來說談何容易,所以才會這樣拚命維護一手建立起班底的網球社、積極訓練他們、盡力打好每場比賽儘管連手都弄傷了,且費心思扶持越前這株苗讓他將來繼承自己的志願…
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明白父親的內心,因為他對網球的愛與所有人都是一樣的。
那麼他是該氣自己了,兩方面都想要平衡得最好,卻明知想易做難,最後總有一方必須犧牲,於是也許便犧牲不二了。
不二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視線裡,他才想起,對了﹗總該送不二到車站吧,自己為何一直沒有送他回家的觀念呢?大概因為對方是男孩子,所以順理成章在自己心中撇掉這一層需要了。
就是覺得二人遇到每事不二都比女孩更懂得處理,他也不像女孩般會拉著自己衣襟來發嗔,高估他的承受力,他一旦不高興自己就不懂怎辦,不懂怎辦便乾脆不管,自己沒想過要刻意忽略他的感受,卻總在無形中傷害了他…
那次的「爭吵」使二人關係進入為期一周的冷河時期,菊丸在午飯時撲到不二的桌子上說話,「吶,不二,你最近有點不妥。」
依然是笑瞇瞇的,「咦,是嗎?英二,你多心了,我跟平時一模一樣。」說完把便當中的一塊雞塞到菊丸口中,成功讓他閉嘴。
菊太果然被美味的雞塊分散注意力了,只是當他吞掉那塊雞後,又不死心的再埋首不二的書桌,「…不,不對,不二,你連續幾天和部長零交流了,從前你們不是這樣啊,總會一有空便把頭湊在一起交頭接耳,說些我們無法插嘴的話…最近你們都沒有這樣了啊…」
不二說﹕「噢,是嗎?我們以前有常常把頭湊在一塊兒嗎?」沒有注意到手中的木筷子「啪」一下,斷開兩截了…
「不…不二,你的筷子斷了…我都不知你腕力這樣大…」菊丸感到氣氛的不尋常,剛剛瞄到大石經過自己課室,便一手抄起吃到一半的便當嚷著『大石我們一起吃』旋風般飛奔出去了。
不二把玩手中的木筷斷肢,「哎呀呀…怎麼恁地經不起考驗啊…不應帶木筷回校的,明天改帶象牙筷好了…」
午餐後,不二心情更不佳了,以致下課後的社團活動沒人敢走近他的身邊…煽動者的菊丸更不用說…雖然平時和不二非常要好,但也知道不二生氣時是生人勿近的,不知他說話會放出何等程度銳利的毒針,所以不管三七二十一也要避一避風頭火勢。本來桃城也想要過去跟不二說說話,但很快的被越前拉走了,只有乾夠膽子走近他。
不二這時正把球擊在鐵絲網上,一個半圓心可怕地彎了進去,嚇得旁觀者四散紛跑。
『不二學長原來可以撃出如此大殺傷力的球﹗』
『河村學長也要甘拜下風﹗』
『好可怕呀~~』
…的哀嚎不絕於耳。
「不二,你心情不好啊?」
「…咦,乾,你看得出來啊?」不二扯起慣性笑容,可是旁人看過去便一點也不習慣了。
「是的…你眉頭下陷的程度比平常多了半分。」
「太厲害了,不愧數據之王。」取起毛巾抹汗。
「尤關手塚的機率達九十九個百分比。」
「那你猜錯了,我正正是因為剩下那一個百分比代表的外在因素而不影響情緒。」
「…噢,是這樣嗎?那是什麼的外在因素?」已經掏出筆記本要摘錄下來,會使不二發飊的外在因素…嗯,很有做為數據的價值。
「生理痛。」說完也不回走開了。
「吓?」
乾呆了足足一分鐘,才喃喃吐出一句﹕「果然在生氣……」
手塚認為自己該是時候做主動去跟不二談一談,他要證明給他看自己不是不在意他。
昨天他跟父親談判成功,爭取到星期日休息,可以空出這天不回醫院而跟不二見面,一星期能有一日約會已經足夠令這二人高興了,手塚臆測不二起碼該在這星期裡展開他第一個真心的笑容了吧,於是把不二留了下來,直到所有社員走後,才進去活動室。
果然不二背對自己坐著,他也在他身邊坐下來,說﹕「周助,你先聽我說。」
「我沒有不聽你說啊。」
手塚揉一揉眉心,「…周助,我們星期天可以出來約會,你認為如何?」
「…國光,你星期天不是要回『重要的』醫院嗎做考察家嗎?」
…每次他這種聲線表情喚出自己的名字就頭痛了,「周助,我和父親說好了,星期天可以不上醫院,他也說兩天都去的確逼得太緊張,有一天緩衝,生活壓力會相對減少,所以他贊成了。」
「…所以?」
「所以你喜歡去哪我就和你去哪,你要在圖書館看一個下午的書可以,要來我家喝紅茶聽音樂消磨時間也行。」
「…你真的會全日陪我?」
「嗯。」手塚肯定地點頭。
果然不苟言笑…這時候好歹也給我一個溫暖的笑,然後吻我、抱著我,把我的頭按在你胸口吧?營造一下浪漫都不會,難得人全部走了留我我們獨處,真是太不懂什麼是把握時機和生活情趣﹗
不二凝視手塚眼中那抹自己的倒影,他那藍天般的眼睛發出微弱波覆,最後由瀰漫的怨毒淡化為暖意洋洋的溫柔。「太好了,國光,如果你說的是真的話,就算一星期只有一天是多麼的不足夠我也心滿意足了。」
成為戀人後二人依然各忙各的,是上過一次歌劇院聽音樂劇,不過那是在星期五晚上放學後一同去的,他們還可以悄悄在黑幽幽的劇院中邊看邊拖手,所以不二從此對音樂劇有無限喜愛,另外還有一次結伴去CD店買CD,是在星期六的上午,不過當不二選了心愛的CD打算邀手塚回家一起欣賞時,手塚父親竟然有事急召手塚回去了,手塚也真的拋下一句便風風火火離場,害得想了一個早晨穿什麼出去的不二呆了好久…
二人是第一次在星期天約會呢,希望順順利利…
「由美子姐姐,你來替我占卜一下今天的運程好嗎?」
「噢,可以嗎?周助,你平時都不信的啊。」
「沒關係,我今天心情好得像太陽花。」
「太可惜了,我用慣的占卜牌不見了兩張,要先找一找呢,找到了再替你占吧。」
「不打緊,我想我今天一整天都會好運纏身﹗」不二揚起自信的笑容出門去。
早了十五分鐘來在約定車站,不二掩不了美好的心情,要去哪好呢?其實他一早就有計劃了,先去新開的歐式餐廳吃個中飯,再到運動用品店選新球衣,他們可以互相量身,想到手塚肯定表示不習慣的表情就好玩了;然後一起到噴水廣場看表演,因為下午有個大型花車巡遊…接著一同到日本餐廳吃了晚飯才回去,嘿嘿,太完美了。
難道是沾染了裕太的少女情懷 (裕太﹕我沒有在少女﹗﹗) ,連自己也整個人變得嚮往起交往的浪漫來了嗎?
不二笑得燦爛倚在公車站牌等手塚,只差哼出歌來,沿路有不少少女駐足停下朝他招呼,他都一一微笑以對。
手塚啊,快點來啦。
過了約定時間十分鐘,人沒有出現。
過了約定時間廿分鐘,還是沒有來。
過了約定時間三十分鐘,影兒都不見。
過了約定時間一小時,電話響了。
「不二嗎?對不起,今天早上爸爸臨時把我帶去一個醫學會議聚餐,我把手電留在家裡了,現在才抽到空出來打電話給你…」
「…是嗎,那麼辛苦你了。」
不二按下關機的按鈕,直直往商店大道走去。
「算了,我自己去CD店揀CD好了…反正今天好像有新碟推出…」不二喃喃自話,他覺得自己很正常,心情沒有一絲受到影響,可是當然他沒有察覺方圓五十公尺的途人沒人敢走近他。
手塚啊手塚,到底我在你心目中是什麼位置,到底你是不是真的喜歡我。
手塚在那晚花了兩小時打進不二的家,由美子姐和裕太以接棒形式聽電話,並不停重覆不二在二樓交託下來的那幾句『他現在很忙、他正在洗澡、他還在忙、他上洗手間了、他依舊在忙』…等等。
手塚發揮網球社部長鍥而不捨的本色不厭其煩地打電話,終於在第十六個電話時,裕太忍無可忍把話筒扔進不二的房間,正中枕頭邊,枕頭上睡了裝睡的不二。
「由美子姐,幸好我們有後備房門鎖匙,不然真的要把電話線拔掉才行。」
「就是呢,周助生這樣大的氣還是打從娘胎出生以來第一次。」
「咦咦?﹗」
「…周助,我知道你在聽。」
「……」沒有聲音。
「周助,你聽我解釋。」
沒有什麼好解釋的,不外乎是歌頌父愛的偉大和強調自己的身不由已。
不二立定心腸全程不回應一句,由得他自說自話好了。
「…周助,今天的行程連我也沒想到,父親的確打算讓我休息一天,但這次的國際會議交流有許多大國手到場,他很希望攜同我去見識一下。」
…你不會說不好嗎?﹗你可是約了我啊今天,國際會議重要、見大國手難得;難道和我的約會就不重要來見我就不不難得了麼?
「我不知怎去推卻他,他雖然沒有強人所難,但我知道他心中十分希望我去。」
真好聽﹗你又知不知我心中想什麼?我也十分萬分一百萬分期待今天的約會,這些你又知不知道?我等了你整整一小時,還以為你有什麼事,沒料到電話一響聽見你聲音你就是砸來一句『對不起我不能來…』,見鬼的對不起有用的話還要警察來做什麼?﹗你知道我當時有多幻滅嗎?
不二幾乎把嘴唇咬出血來了。
「我們下個星期再出來約會,我答應你這次我一定到。很對不起…周助。對不起…」
不二忽然搶起電話說﹕「手塚國光,不要再跟我說對不起。」
掛斷後,不二把電話扔出房間,「裕太,過來把電話撿回去﹗誰再找我我都不要接﹗」
在撿起電話殘骸時,天知道不二裕太的臉都嚇青了…
「由美子姐姐…」
「嗯,」姿態曼妙美麗可人的由美子交疊雙臂站在房門口,「這幾天最好都不要惹周助呢。」
不二當然知道也許自己是不該發脾氣的。
不二周助是什麼人?他既和氣可親又總是笑容可鞠,交際手腕一流、待人接物面面俱圓得不會得罪任何種類的人仕。
別人都差不透他,他認為掛上偽裝的笑容無論走在哪個領域都最暢行無阻。
他喜歡笑著觀察事情的一切變化和發展,他認為沒必要的時候不會插手管人家的事。
他永遠是最棒的旁觀者。
只是,當自己成為當局者,他又可以怎麼辦。
他知道手塚並非不重視自己,有時候某些事情或許真如他所說,是『身不由己』。
但無論多明白自己應該去體諒,真的要做時卻做不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