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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言情] 淘氣小紫狐 作者: 古靈

淘氣小紫狐 作者: 古靈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憶雲 您是第5880個瀏覽者
[發帖際遇]: 憶雲在皇后街摔了一跤, 身上不見了現金5Ds幣.


簡介

哎呀呀!他還年輕,心情還不定,連婚姻都還不見蹤影,可不可以不要這麼早就叫他去找閻王爺爺報到啊?

嗯!大概是平常他娘燒香燒得比較貴、比較勤,所以,他不但順利的撿回一條小命,還平白多了兩個「水某」呢!雖然他的大老婆是個「鬼」,不過,他的小老婆可是個「活神仙」喔!飛天、遁地、作法、驅邪……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可是……人家不是都說,女人要在家從父、出嫁從夫,他這個丈夫的不是該像泰山壓頂般地騎在她這個小老婆的頭上撒野嗎?怎麼這會兒反倒是她挾著救命恩人的身份擺臉色給他看啊?他又沒有得罪她!真是冤枉到姥姥家了!不過,看著她那副凶巴巴的小茶壺模樣,他還真是又愛又恨呢!所以,他決定把「夫綱」擺左邊,「尊嚴」擺右邊,「水某」擺中間,先好好的享受她的「溫柔體貼」,然後再來教教她什麼叫做「出嫁從夫」……


男主角:傅子嘉

女主角:紫瑚




楔子 紫狐

此夜西亭月正圓,
疏簾相伴宿風煙。
梧桐莫更翻清露,
孤鶴從來不得眠。
--西亭·李商隱

  落差不大的湍流,川流不息的山泉,清流漫漫、潺潺淙淙,未見其形,先聞其聲;紛披疏落竹影的畫意,蕭蕭淅瀝竹聲的詩情,紫竹曲徑通幽的景致,教人幽然忘返。

  倏地,一顆小小的頭顱從竹影中探出,烏溜溜的大眼睛轉了兩轉,隨即整個小小的身子也跟著鑽了出來,原來是個六歲小女童啊!

  她晃著可愛的雙髻,漾著甜甜的笑容,右手抓了一塊紫梅糕餅,蹦蹦跳跳地來到溪石邊,雙手往前一趴,正想攀上去時,驀地愣了愣,腦袋旋即往右方的蘆葦叢望去──什麼也沒有!

  但是,她仍然迅速跑過去蹲下來,探臂雙手一分,只見一隻全身皮毛紫得如此神秘又美麗的狐狸赫然映入眼簾。

  紫狐狸雙耳警戒地往後翻,獠牙外露地發出威嚇的低鳴,但小女童卻依舊不害怕的趴著一動也不動,歪著腦袋和那雙緊張的黑瞳對視片刻。驀地,她伸出右手,把糕餅放到紫狐狸的前面。

  「你肚子餓了嗎?哪!這個給你吃,還有這個……」說著,她又從懷裡掏出兩個豆沙包和一小包冰糖。「我呀!如果不先藏起來,爹和歐陽叔叔就會把它們都吃光光了!」小女童笑咪咪地把手裡的東西全放到紫狐狸面前。「哪!統統給你,趕快吃吧!」

  紫狐狸卻依然盯視著她不動也不吭聲,目光中始終充滿了警戒與懷疑,但是,在小女童頻頻的催促下「快呀!很好吃的喔!」、「你不吃我就要自己吃掉了喔!」,紫狐狸終於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糕餅。

  小女童立刻開心地笑了起來,「怎麼樣,好吃吧?那是我娘親手做的喲!」說著,小女童就地坐了下來,雙手抱膝,頭靠在膝上端詳紫狐狸片刻,而後毫不畏懼地伸手摸了摸紫狐狸乾燥溫熱的鼻頭。「你生病了嗎?我娘說,狗狗要是鼻子熱熱的話,就是生病了,你也是一樣嗎?」

  紫狐狸瞟了她一眼,隨即又將眼光放回到它的包子上。

  「是喔!那……沒關係,你在這邊好好休息,明天我會再拿東西來給你吃,直到你痊癒為止,你說好不好?」小女童又伸手撫摸著紫狐狸的腦袋。「等你病好了之後再陪我玩。我告訴你喔!我會好多遊戲,都是哥哥教我的,還有啊……」

  小女童興高采烈地述說著,紫狐狸則默默地吃著糕餅和包子,並以愈來愈溫柔的目光瞅著小女童靜靜地聆聽著,直到日影微微偏西……

  「敏敏哪!你在哪裡呀?快點回來,要回家了喔!」從竹林那頭突然傳來一聲呼喚。

  小女童忙回頭應了一聲,「哦!來了!」同時跳起來,再拍拍紫狐狸的腦袋。「哪!乖乖在這兒等我喔!明天我會帶雞腿給你吃。」話落,她退開一步,還細心地把蘆葦弄回原狀遮掩住紫狐狸。

  「不要亂跑喔!」

  她又不放心地吩咐一聲後,才蹦蹦跳跳地鑽回竹林裡去。

  自蘆葦的縫隙中,兩顆閃爍著詭異光彩的盈亮瞳眸緊盯著小女童消失的方向久久不移……

[ 本帖最後由 憶雲 於 2008-12-24 03:54 PM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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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大難不死

動春何限葉,
撼曉幾多枝。
解有相思否,
應無不舞時。
--柳·李商隱

  宋雍熙三年(公元986年)夏,宋伐遼,敗於陳家谷口,宋太宗忙重新調整部署在北邊的戍守兵將,以阻止遼軍南下,同時令定州駐泊兵馬都部署田重進率兵入遼境,攻下岐溝關,殺死遼兵千餘,暫時穩定了北疆局勢。

  然而,是年十一月,遼蕭太后再度統兵南下,以耶律休哥為先鋒,首戰大敗宋軍於望都。

  十二月七日,宋軍於君子館與遼軍交戰。雙方激戰數日後,卻因時值嚴冬,天寒地凍,宋軍的弓弩手不能拉滿弓弩,以致無法射殺遼兵,更因李繼隆的擅自退兵自保而孤立無援,雖奮力與敵軍廝殺突圍,卻終究未告成功,全軍數萬將士幾乎全被殲滅,僅餘數騎冒死殺出重圍得以生還。

  此戰失利,致使河朔地區的宋軍喪失鬥志,遼軍因此長驅直入,先後攻陷深州、祁州、德州等地,殺戮宋朝官吏、擄獲百姓、搶奪金帛財富,只留下幾座空城和一片焦土。

  此後,宋太宗終於放棄一統天下的野心,再也不敢興兵北伐,宋廷對遼的政策也由攻勢轉為守勢了。

  但是,數萬名戰死沙場的將士卻已魂飛杳然,甚至連屍首都只能棄置戰場任由鷹啄狼啃,多少父母孤寡哀哀欲絕,卻喚不回愛兒、良人和爹親,只能舉幡招魂、設醮作法事,期盼能召回親人魂魄引渡至陰間,感於他們在人間已歷盡艱辛,只希望在陰間能過點幸福生活。

  於是,北宋東京開封最富盛名的寺廟相國寺,連日來誦經聲不斷,一場接一場的法事,只為超渡亡魂、安慰未亡人。

  位於州橋東面,臨著汴河大街的相國寺,在戰國時代是魏國公子魏無忌的故居,南北朝時則闢為建國寺,唐代為鄭審的住宅,唐睿宗時,為其賜名為相國寺。此後不斷增建,規模逐漸宏偉,至宋太宗時,更親題匾額──大相國寺。

  可惜,相國寺內大殿上的彌勒佛光照耀大地,佛寺南面的隔鄰卻是錄事卷(妓館風化區,開封人稱院街),這對相國寺而言實在是太尷尬了。

  不過,長久以來,僧侶們念他們的經,錄事(妓女)們招她們的客,你不拐我的信徒,我不搶你的客人,彼此眼睛各看一邊,就當作沒瞧見對方,倒也能相安無事。

  此刻,前方大殿依然持續傳來陣陣含糊不清的經文,好像是怕若說得太清楚,一不小心因打瞌睡念錯了,就會立刻讓人給揪了出來似的;而殿後的廂房內,一位秀美的十五、六歲小姑娘卻正怒氣沖沖地在一位與她長相頗為相似的中年貴婦身前來回踱步。

  「太過分了,真是太過分了,居然選在這種時候來退婚!」小姑娘──傅子香揮舞著雙手,氣憤難平地罵道,寬大的袍袖隨之刮出一陣陣旋風。「七七都還未過耶!就不能晚一點嗎?」

  中年貴婦──傅夫人長歎。「唉!這……這也不能怪他們。」

  「不能怪他們?」傅子香不可思議地停下腳步。「可是,他們不但選在這個時候退婚,甚至立刻和樞密院副使的兒子訂下親事,還決定了迎娶的日子耶!」

  傅夫人哀傷的五官上更添幾分無奈。「那樣也好,嘉兒一定不希望彩鳳為他太過悲傷,更不會贊成彩鳳為他守活寡的。」

  「就算是那樣,可是……可是彩鳳姊難道就一點兒異議都沒有嗎?」傅子香抗議道。「她跟二哥的山盟海誓禁不起這樣的考驗嗎?看在兩人那麼多年感情的份上,就算為二哥哀悼個一、兩年也不算過分吧?」

  傅夫人抬起袖子拭了拭眼角。「我們又能說什麼呢?一個是兵部尚書,一個是工部侍郎,哪一個官階都比你爹的諸中大夫高,我們有什麼資格去跟人家抗衡啊?」

  傅子香窒了窒。「這……這又不是打仗,談什麼抗不抗衡呀?咱們……咱們爭的是個理字呀!」

  傅夫人輕歎。「什麼理?咱們是和井家說定了,等嘉兒回來後就要讓他和彩鳳成親沒錯,可是嘉兒……嘉兒已經回不來了呀!」說著,她的眼眶又紅了。「他們根本沒成親!咱們憑什麼要求對方守節?」

  「可是……可是……」雖然娘親說的是事實,但傅子香還是怎麼想怎麼不甘心。「好,那……那我們也要替二哥另訂親事!」

  「啊?」博夫人頓時錯愕地抬眼看著她。「你說什麼?」

  傅子香不耐煩地翻翻白眼。「哎呀!娘,您真笨耶!我是說……」

  「咱們要替二弟另訂親事。」

  傅子香話還沒說完,便有人在外進替她接了下去,跟著,傅正國和傅子青相偕踏入內室。傅正國逕自落座,而傅子青則先向娘親請安之後,才在一旁坐下。

  「剛剛我們在大殿上碰見參知政事(副宰相)鄧大人,他頻頻提到過世兩年的閨女鄧家小娘子,似乎有意請我們家前去提親,讓鄧家小娘子在九泉之下亦能有個歸宿。」傅子青向娘親解釋道,「爹爹當即和鄧大人約定三天後便會請媒人過去提親了!」(宋代宮內稱皇帝為官家,皇后為聖人,民間稱妓女為小姐,稱未婚女子為小娘子)

  「哇,參知政事耶!」傅子香聞言,立刻欣喜地跳到傅正國身邊嚷道:「爹呀!那個參知政事好像是正二品耶!比兵部尚書的從二品還要高喔!那……嘿嘿!咱們就不輸井家囉!」

  「什麼輸不輸的!」傅正國低斥。「這是為了讓你二哥在地府中也能有個伴!不至於太寂寞,爹才會想為他訂下這門親事的,才不是想和井家拚什麼呢!你這丫頭要搞清楚哪!」

  「好嘛、好嘛!不拚、不拚,不過……」傅子香轉著眼珠子。「爹呀!你能不能安排讓二哥和彩鳳姊同一天成親?我不想讓二哥慢人家一步耶!」

  「你呀!」傅正國無奈的搖頭。「還說不拚呢!這會兒不就拚起來了嗎?」

  「爹呀!人家不管啦!」傅子香抓住爹爹的手臂又搖又擺地耍賴。「同一天成親啦!人家要井家知道,他們不要二哥,還是有人搶著要呢!」

  「好、好、好!」一向嚴肅的傅正國對這古靈精怪的么女就是沒轍。「同一天就同一天,只是……」他皺眉沉吟。「時間如此倉促!不知道來不來得及?」

  「可以的,爹,」傅子青忙道:「據我所知,冥婚比較簡單,只要求得吉時,一切就可以順利完成了。」

  傅正國點點頭,而後望向妻子,欲徵求她的意見,只見妻子淚眼帶笑,似哀傷,又似欣慰地瞅著他。

  「我想嘉兒會感到很安慰的。」

  冥婚,俗稱結鬼親,以宋朝北方最盛行。當時人們普遍迷信鬼魂在陰間也要成家立業,如果不替已死的男女做冥婚禮,他們的鬼魂便會作怪,特別是將女魂稱為「姑母鬼」,家有此鬼,必然會要死人或喪物。

  冥婚就配偶雙方的生死可分兩類,一為雙方皆已魂歸陰曹,一為一生一亡;而就訂婚時間上也可分為兩種,一為生前已有聘約,一為死後才下聘禮,迎柩合葬使其相從者。

  一般而言,若是冥婚之一方未死,則女子入夫家為死夫守節,不得改嫁,直至老死,而男子卻可他娶。因此,除非女方執意守節,否則女方父母多會為閨女另行婚配,以免累其終生。

  這一日,兵部尚書盧府張燈結綵喜氣洋洋,大紅喜服的新郎倌盧禾天迎娶工部侍郎之女,素有京城第一才女之稱的井氏彩鳳,在賓客見證下行禮如儀後送入洞房。

  笑得合不攏嘴的新郎,在親朋好友的簇擁下,灌下一杯杯美酒,不久即醉醺醺地被扔進洞房裡體驗春宵一刻到底值不值得千金或萬兩。

  而另一邊,經過鬼媒人的提親之後,諸中大夫傅家和參知政事鄧家也卜卦祈禱,好求得吉時為鬼魂製妥冥衣,然後在盧井兩家合婚的同一日裡來到男方的墳墓前,設下酒和蔬果舉行合婚儀式。

  只見傅子嘉和鄧怡敏的牌位座並排而放,座前各立一小旗。祭奠完畢,兩小旗微微飄動,表示雙方鬼魂同意結合,若是小旗不動,則表示鬼魂不喜歡這樁婚事,但基本上,在這寒風陣陣的冬日裡,小旗根本是從頭瘋狂的飄到尾,哪還有什麼不喜歡的,應該說是喜歡瘋了才對!

  於是,婚禮圓滿結束,當下便把新娘的遺骸棺柩歸於男家,同時雙方照例各用錢帛酬謝鬼媒人。雖是冥婚,兩家依然是名正言順的親家,就見雙方父母相談甚歡地望著棺柩合葬之後,才滿意地結伴離去,準備回去好好地喝兩盅以示慶祝。

  男人就是喜歡找理由喝酒!

  不一會兒,就剩下小姑娘傅子香猶跪在新墳前,紅著眼依依不捨地撫摸著墓碑。

  「二哥,雖然沒能找回你的屍首!這墳墓裡也只有你最喜愛的衣冠一套,但是,我相信你應該認得路回來吧?」

  傅子青則佇立在她身後,手搭在她的肩頭上。「會的,小妹,你二哥會認得路回來的,現在又有了媳婦兒,我相信他應該不會寂寞了。」

  「可是……可是二哥喜歡的是彩鳳姊吧?」傅子香不滿地喃喃道:「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我一直以為二哥和彩鳳姊是兩情相悅、情深意濃的,可是,如果彩鳳姊對二哥也是真心的,為什麼連二哥的七七都未過,就讓她爹娘來退婚,還成了另一門親事?」

  「因為她只是個女人呀!」傅子青喟歎道:「父母之言不得違,更何況,她的個性又是如此地嫻靜溫雅,就算她再怎麼不願意,還是只能聽從父母的安排。」

  傅子香不屑的哼了哼。「懦弱的女人,要是我,我就寧死不屈!告訴你,大哥,以前我雖然不喜歡她,但也不討厭她,可現在我準備要開始討厭她了。」

  「別這麼小孩子氣了,小妹。來,咱們回家吧!」傅子青拍拍她的肩。「爹娘還在等我們呢!」

  傅子香噘了噘嘴,但還是不情不願地直起身。「二哥……呃!還有二嫂,我要回去了,不過你們放心,我會常常來看你們的。」語畢,她才一步一回首地讓傅子青牽著離去。

  可就當他們剛消失在山坡的那一頭時,墳前便驀地平空多了一道人影,一個美絕人寰的少女,她身上紫衫飄拂,彷如仙子下凡一般。

  「真是的,人還沒死嘛!」她撫著墓碑喃喃自語道,隨即嫣然一笑。「不過這樣也好,如此一來,敏妹妹才有機會嫁給你,完成她生前唯一的願望了。自從三年前在燈會上見過你之後,敏妹妹就喜歡上你了,只是生前她都只敢偷偷看著你、戀慕你,因為你身邊已經有個未婚妻了,就連我想幫她,她都不肯,說什麼不想破壞你的幸福,唉!真傻喔!」

  她長歎一口氣後又說:「好了,現在她總算成為你傅子嘉名正言順的妻子了,雖然似乎有點晚了,因為再過兩天敏妹妹就要去投胎啦!」

  她悵然地呆立半晌。

  「也罷,既然妹妹把你交託給我,等我送敏妹妹去投胎之後,就出發去把你給找回來吧!然後還得替敏妹妹……」

  她陡地頓住,而後懊惱地自怨自歎。

  「可惡!兩年前若不是娘把我叫回去,敏妹妹也不會死,現在不就……唉!算了,還好敏妹妹自己看得開,只掛念著你這暗戀多年的心上人,千拜託萬拜託的把你硬塞給了我,還要我發誓兼詛咒不能不管你,說什麼我也是……」

  她又頓住,繼而冷笑著睨視墓碑片刻。

  「不過,你最好要有所覺悟,我可不像敏妹妹那般善良喔!明白嗎?」語畢,她先咬破食指將血滴在墳頭上,跟著端起墳前的酒一仰而盡,再拿起另一杯灑在墳前。

  「好了,敏妹妹,姊姊滴血盟誓了,這下子你該滿意了吧?現在你是他的妻,我是他的妾,姊姊不照顧他也不行了,你可以安心了吧?」

  話聲剛落,墳前的平地便突起旋風,座前的小旗也飄動不已,隱隱約約可以聽見若有似無的歡欣笑語。

  「紫姊姊,我好高興喔!我再也沒有遺憾了,真的真的好高興喔……」

  如果不是他的身子一向結實健壯,他早就死了!

  如果不是他的個性一向堅強又樂觀,他早就崩潰了!

  傅子嘉推著手推車,上面堆滿了大塊大塊的粗石,他隨手把散亂的髮絲往後撥去,露出塗滿污漬煙灰、胡碴滿面的邋遢五官,身上還套著不合身的寬大罩袍,再加上言行粗魯莽撞,怎麼看都像是個齷齪寒酸的莽漢子。

  如果不是他有此先見之明,他早就被番女挑去,運氣好一點的作駙馬爺,倒霉的話就只能作作人家的洩慾工具了!

  他瞄一眼四周的遼兵警衛,不覺歎了一口氣。雖然守衛森嚴,但以他的功力,其實是能輕而易舉地逃掉才對,可是他卻不能逃!因為,俘虜中只要逃掉一個人頭,遼將便會以二十條俘虜的性命來抵償,所以,他只能被迫待在這邊動彈不得了。

  不一會兒,一個大鍋子被搬來,遼兵一聲吆喝,所有的俘虜便放下手邊的工作圍攏過去,各個拿雙手捧成碗狀去舀那連豬都不想吃的粥狀物,然後再躲到一邊去,像狗一樣舔舐著手裡那坨像牛屎的東西。

  那東西看起來噁心、聞起來噁心、吃起來更噁心,可是不吃又不行,不吃就死定了,如果死了,那就連一點希望都沒啦!

  真不明白,他怎麼會落到這般的下場呢?

  君子館那一仗雖然打得很慘烈,簡直可說是屍橫遍野、哀鳴處處,但是,他還是有把握可以全身而退的呀!

  哦!對了,如果不是那個奸詐小人,那個覬覦他未婚妻的卑鄙小人盧禾天,在戰爭如火如荼的進行當中,悄然趁他不備時偷襲他,並把他逼到懸崖邊……

  「為什麼?」即使傷口像火灼般的疼痛,他依然不敢相信竟然是自己人傷害了他!在戰場上死在自己人的手裡,簡直是太可笑了嘛!

  「為什麼?」盧禾天冷笑一聲。「因為你不該和彩鳳訂親、因為你不該樣樣比我強、因為你不該比我還受重視!從以前到現在!你總是跑在我前頭,別人都會讓我,就是你一點兒也不肯讓步,若非我爹是兵部尚書,我還不曉得什麼時候才進得了馬軍司,但是……」

  他恨恨地咬牙切齒道:「即使如此,你領的還是上四軍的龍衛左射廂,而我率領的卻只不過是中軍的雲騎軍,你不但害我在我爹面前永遠抬不起頭來,就連彩鳳眼裡也只看得到你,完全體會不到我對她的深情!」

  「就……」傅子嘉咬牙忍受著那一波波傳來的灼痛感。「就算你殺了我又能如何?你以為彩鳳就會改嫁給你了嗎?」

  這應該是所有的男人在這種節骨眼上會說的話吧!可盧禾天卻彷彿聽到最有趣的事般狂笑起來。

  「老天!你居然這麼問我?虧你身為彩鳳的未婚夫那麼久,難道你還不瞭解嗎?只要她父親說一句話,她甚至連回一聲都不會就會乖乖地嫁給我了!」

  聽他這麼一說,傅子嘉就完全無話可反駁了。

  該死!沒想到盧禾天也那麼瞭解彩鳳,知道她雖然是個美麗嫻靜、溫婉可人又知書達禮的女人,甚至還是個才女呢!他就是因此而喜歡她的,喜歡她的清麗柔婉和才氣,可她卻也是個史上最不可靠的女人。

  說難聽點,她根本是個完全沒有節操、絲毫不能守節的女人,就算她多麼瘋狂地愛他也一樣,即使得讓她嫁個一百次嫁到爛,甚至是作妾、作婢都沒問題,只要有人能讓她倚靠依賴,並且時時刻刻地疼愛呵護她就行了。

  也許該說她是個最自私的女人吧!

  事實上,想真心去愛她這種女人實在不容易,再說老實點,應該是不甘心、是不敢!否則,早晚會被她傷得體無完膚、死得莫名其妙,所以,即使傅子嘉再喜歡她,也始終無法放下真心去愛她。

  而此時此刻,他竟然已經要為她死得莫名其妙了!

  真不值得啊!傅子嘉暗歎,為了一個轉眼間就會投進別人懷抱的女人死翹翹,實在沒有價值呀!他甚至守禮的連碰都還沒碰過她呢!早知道就別跟她混在一起了,誰要誰就拿去吧!即使要他免費附加贈品或買一送一也行。

  可是,就算現在他這麼說,想必盧禾天也不會相信吧?

  果然,他才剛想開口試試看,盧禾天就一腳把他給踢下懸崖去了!

  不過,好在他命不該絕,居然砸在一頭熊的身上,然後被遼兵在抓熊剝熊皮時,順便撿去做萬年苦工。

  想到這裡,陡然又傳來一聲吆喝,傅子嘉抬頭一看,就見還兵正朝俘虜們揮舞著黑蛇似的長鞭,於是,他趕緊乖乖地列入羊群中被趕入一座大帳篷裡。未幾,一個番女大剌刺地進來,在俘虜中來回搜尋,傅子嘉趕緊再抓幾把泥土塗抹在臉,然後把身子縮成一團。

  不一會兒,三個人被挑撿了去,剩下的人則就地窩下來偎在一起睡覺,這大概是這種時候唯一的好處──可以提早下工。

  呼出一口口雪白的熱氣,傅子嘉注意到帳篷外又開始下雪了。

  唉!希望這場雪不要下到明天……

  唔……他好久沒睡過這麼溫暖舒適的覺了……咦?溫暖舒適?怎麼可能!他驀地睜眼彈坐起來,放眼一看,不禁愕然地瞠目傻住了。

  除非他眼睛有毛病,或是精神開始崩潰而出現幻覺了,否則,他發誓這裡絕不是什麼大帳篷,而是一間民房,一間模樣簡陋,但溫暖的民房!簡單的桌椅、床褥,還有一個大火盆和一個小火爐,小火爐上正燉煮著一鍋香噴噴的食物,他不知道裡面煮的是什麼,只知道那香味差點讓他暈倒了。

  天哪!他好久沒吃過真正的食物了!

  可是……他是怎麼跑到這裡來的?這裡又是哪裡?當然,這裡絕對不會是什麼番邦公主住的地方,因為,番邦公主要是真住在這種地方,那就實在是有夠落魄的,而且,什麼仗都不必打,自己就先掛了。

  緩緩的,他下了床環顧四周片刻後,發現床邊還有個簡陋的屏風,屏風後隱隱有些熱氣冒出來,他不覺好奇地探頭過去一看──

  哇!居然是一大桶熱水,旁邊還有個小架子,架子上有把小刀子、毛巾和折疊整齊的衣物,而且還不是番邦服飾,而是宋室衣飾呢!

  傅子嘉遲疑片刻後,還是迅速脫下身上污穢腥臭得連自己都怏吐出來的衣服跳進浴桶裡,徹徹底底地把自己洗乾淨,還刮去滿臉胡碴,恢復他原本俊逸非凡的容貌。雖然他不清楚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但他有種預感,等待著他的是善意,而非惡意。

  在他洗浴的期間,濃郁的肉香味更猖狂的鑽進他的鼻孔裡,不但教他肚子裡的饞蟲開始領兵造反,還害他差點把自己的手臂當成蹄膀給咬了下去。於是,他趕緊擦乾身體、穿上衣服,頭髮還滴著水呢!他就從屏風後跑了出來,來到鍋子前面,管他煮好了沒有,打算先鑒定一下味道好不好再說!

  可他才剛轉出一步,整個人就緊急煞住了腳步。

  原本除他以外,空無一人的空間裡,竟然平空多出一位少女,而且是在他一無所覺的情況下,不過,至少她不是番女,而是一個宋室女,一個美得令人咋舌的宋室女!

  只見她把熬在小火爐上的鍋子端到方桌上,正動手將鍋裡的東西舀到碗內。

  光是從側面看過去,那脫俗的五官輪廓便教傅子嘉神魂顛倒,三魂七魄跑了一半還多了呢!再瞧那雲髻斜掛紫金雀,輕紗抹胸紫中單,窄衣窄袖窄背子,薄羅衫子薄羅裙……她美得彷彿是誤墜凡間的仙子。還有那深深淺淺、朦朦朧朧的紫,更是完美地烘托出她的神秘與高雅,在端莊中卻隱藏著無人可及的嫵媚丰姿。

  就在他看得雙眼發直、心臟差點停止跳動的那一刻,她出聲了,是一種好生甜膩柔美的誘人嗓音。

  「餓了吧?過來吃吧!」

  說著,她放下湯勺讓開一邊,而且正面對上傅子嘉,傅子嘉立刻不由自主地吞了一口口水,幾乎要懷疑自己是不是在作夢了!

  瞧他那登徒子的模樣,少女立刻不高興地瞇了瞇眼。「喂!你到底吃不吃呀?不吃我撤了喔!」

  「啊?」那怎麼行!「我吃、我吃!」傅子嘉連忙走過去,坐下來拿起湯匙就拚命往嘴裡塞。美人可以慢慢看,肚子餓可不能等!

  狼吞虎嚥片刻後,他突然頓了頓手,旋即又繼續吃。

  不知何時,少女已經跑到傅子嘉身後去替他擦拭頭髮,並細心梳理了。

  吞完一碗,傅子嘉正想自行舀第二碗時,先是考慮了一下,然後,他乾脆把整個鍋子都挪到面前來,而且,用小小的湯匙吃實在不過病,他索性抓起湯勺來用倒的。

  這玩意兒還真不是普通的好吃呢!

  直到解決了大半鍋之後,他才停下來喘口氣,立刻,一杯熱茶從後面伸出來放到他的手邊。他愣了愣,繼而慢吞吞地端起來,轉了兩圈才就口輕啜。

  實在很詭異,這少女到底是誰呢?怎麼總覺得她好像是在……在伺候他?是她救了他嗎……啊!糟了。

  他突然砰一下放下茶杯,正想跳起來時,背後一雙玉手卻及時搭上他肩頭按住他。很奇怪,就只是這樣而已,他竟然就起不了身了!不會吧?難道他的身體已經虛弱到這種地步了?

  「放心,我已經找了個人當你的替身,其它人不會有事的。」

  「可是他怎麼肯……」

  「因為他病入膏肓快死了,我用足夠讓他妻子兒女安安穩穩過一輩子的銀兩換得他去作你的替身。」

  「哦!」傅子嘉這才鬆了一口氣。「那……是你救了我囉?」

  「廢話!」

  雖然是意料中的答案,傅子嘉還是覺得有點不可思議。她究竟是如何救出他來的?竟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偷天換日?再說句更現實的話,居然連他本人也毫無所覺,那她的功力不就比他還厲害了嗎?

  他感覺到她正在替他綁頭髮。「呃!請問姑娘尊姓大名?」

  「紫瑚。」

  傅子嘉不覺訝然的愣了一下。「紫狐?」有人叫自己狐的嗎?「紫狐狸?」

  「真笨,珊瑚的瑚啦!」紫瑚不耐煩地說。

  傅子嘉頓時恍然大悟。「哦!珊瑚的瑚,紫瑚喔……」這不能怪他,那本來就是個很容易令人誤解的名字嘛!就不曉得她是不是有個妹妹叫紫梨呢!「那麼,能不能請教紫姑娘,是誰請你來救我的呢?家父嗎?」

  「啥!你家人早就以為你去向祖先報到了,還替你造了個挺豪華的衣冠塚呢!」紫瑚不屑地說,同時放下梳子轉到他的右手邊坐下。「是你的妻子讓我來救你的。」

  傅子嘉頓時傻眼了。「我的妻子?可是我……我還沒娶妻呀!」不會是救錯人了吧?如果是的話,她會不會再把他扔回去啊?

  「娶啦、娶啦!」紫瑚揮揮手說,「你父母趕在你滿七七之前幫你完了婚,以慰你在天之靈。」她那「在天之靈」四個字帶著相當明顯的譏誚意味。

  傅子嘉更覺愕然。「彩鳳肯嫁給一個牌位?」難道是他對她的瞭解有誤?

  「錯,你那個未婚妻是嫁給盧禾天了!」紫瑚的眼神和口氣都隱藏著類似幸災樂禍的意味,甚至有點像是在說:嘿嘿!哭吧、哭吧!哭死你吧!

  沒想到傅子嘉卻反而釋然了。「哦!我想也是。」這才合乎邏輯嘛!一個是不懂得何謂節操的女人,一個是為女人而不擇手段的卑鄙小人,兩個人湊在一起恰恰好是最完美的一對!

  反倒是紫瑚錯愕地愣住了。「你想也是?你……你怎麼會是這種反應?你不是很愛她嗎?」

  「錯!我是很喜歡她!但還不到愛的程度。」傅子嘉立刻否認自己是那麼沒眼光的男人。「那種容易變節的女人誰敢愛呀!」

  紫瑚更覺詫異。「可是,你不都是很溫柔地對待她,好像你有多麼寶貝她似的,所有的人都以為你好愛她的!」

  傅子嘉聳聳肩。「沒辦法,她就是那種需要人家溫柔呵護的女人嘛!你都不知道,我要是對她話說得稍微重一點、態度稍微強硬一些,或者違逆了她的意思,她就會立刻露出我剛剛凶狠地怒罵過她,甚至是對她拳打腳踢、百般凌虐過她的悲慘表情,真是百試百靈,連仙丹都沒這麼靈喔!老實說,如果不是怕別人誤會,我還真有點受不了地想跟她翻臉呢!」

  他哼了哼。「我想,她需要的不是一個丈夫,而是一條忠心的狗,一條人模人樣,只會對著她喘氣,又百依百順,體貼照顧她的狗!」

  紫瑚不由得傻住了。「可是……可是既然你知道她不可靠,又受不了她,又為什麼還娶她?」

  傅子嘉長歎一聲。「我和她訂親時,她才十四歲,我十七歲,那時候的她是那麼溫柔美麗又有才情,我以為我就是愛她那個模樣,所以,當父母提起時,我就想也不想的答應了。因此,當我發覺自己其實並不愛她時,一切都已經太遲了,我又不能隨便解除婚約,那種事我可做不來!」

  紫瑚呆了片刻,喃喃道:「怎麼會是這樣?」

  「就是這樣啊!」傅子嘉滿不在乎地聳聳肩。「嘿!對了,家父幫我娶的是哪家小娘子呢?」

  紫瑚聞言,立刻轉眼過來盯住他。「參知政事鄧大人的閨女鄧怡敏,兩年前因病過世。」

  傅子嘉愣了愣。「原來我的妻子已經過世了呀?」

  「那當然,」紫瑚嗤道。「難道你還想連累哪家的閨女一輩子不成?」

  「冤枉、冤枉,我只是覺得很可惜罷了。」傅子嘉忙辯駁道。

  「可惜?為什麼?」

  傅子嘉偏頭想了想。「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鄧家小娘子是個非常甜美可愛的小姑娘,難怪有兩年沒見她出現在燈會上了,原來她已經過世了啊!嗯!真的是很可惜。」他的口氣裡包含了無限的惋惜之意。

  紫瑚一聽,尖銳的眼神立刻消失,唇邊也泛起一抹欣慰的微笑。

  「你記得她?」

  「當然記得,」傅子嘉毫不猶豫地猛點頭。「我每次看見她,就想和她聊聊,因為她總是一副有好多話想跟我說的樣子,可是……」他輕歎。「如果彩鳳不在我身邊就好了,你別瞧彩鳳看起來嫻靜溫雅,其實她的醋勁可大得驚人呢!我要是跟哪位姑娘多說幾句話被她瞧見了,她肯定會整晚紅著眼圈跟我逛燈會,搞不好還會來個『黃河決堤』呢!」

  紫瑚幽幽一歎,「敏妹妹的確是有好多話想跟你講,」她低喃道:「她很想告訴你她有多麼渴慕你、多麼眷戀你,可是她不敢,她說你身邊已經有位好姑娘了,她不應該隨便介入的。」

  傅子嘉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沒想到……」他頓住,而後苦笑。「你這樣一說,倒讓我深深悔恨當初為什麼不找機會和她聊聊了!」

  紫瑚立刻怨恨地瞪他一眼。「你是該悔恨!」

  傅子嘉又苦笑了一下,而後注視她半晌。

  「不過,既然鄧小……不,若她已經是我的妻子了,我再叫她小娘子就太奇怪了,我想,我也跟著你叫她敏妹妹吧!紫姑娘,既然敏妹妹已經過世兩年了,那她又是如何委託你來救我的呢?」

  紫瑚淡淡一笑。「因為我能夠跟鬼魂溝通。」

  「跟鬼魂溝通?」傅子嘉的雙眸驀地睜大,隨即興奮地叫起來。「我知道了,陰陽眼那一類的對吧?太好了!那能不能麻煩你請她出來?現在我就可以好好和她聊聊了!」

  紫瑚納悶的眨了眨眼。「你不怕嗎?」

  「怕?」傅子嘉皺起眉。「我為什麼要怕?她是我的妻子不是嗎?她喜歡我,而且還特地請你來救我,我為什麼要怕她?」

  紫瑚深深地凝視他半晌,而後長長的歎口氣。「可惜太遲了,她在嫁給你兩天後就投胎去了。」

  「啊?投胎去了?」傅子嘉若有所失地怔愣了好一會兒。「那也沒辦法了,總不能教她放棄投胎的機會吧?不過……」他輕歎。「真的很遺憾!」

  頭一次,紫瑚以柔和的眼神凝視他。「你有這個心就好了。」

  他搖搖頭,一臉欲言又止,然後望定她那張令人讚歎的五官好半晌。

  「我猜你是敏妹妹的結拜姊妹吧?」

  聞言,紫瑚微微蹙了蹙眉,好似有點不甘願,繼而很突兀地站起來往窗邊走去。

  「算是吧!我們兩個是從小玩到大的童伴,雖然沒有血緣關係,卻比親姊妹還要親,因此……」她望著窗外的落雪。「我答應她要替她照顧你,所以在她嫁給你的那一天,我就在你們的墳前滴血宣誓和她一同嫁給你了。」

  有好一會兒工夫,傅子嘉似乎沒聽懂她在說什麼,等到紫瑚說的話所代表的意義終於侵入他的腦海裡時,他頓時不敢置信地驚跳起來。「你說什麼?」

  紫瑚徐徐地回過身來。

  「我說,我和敏妹妹一同嫁給你了,雖然沒有經過煤妁之言,但我既然發下了血誓,就不可能再反悔,所以,敏妹妹算是你的妻,而我就是你的妾,這樣夠明白了吧,少爺?」

  聞言,傅子嘉差點昏倒!

  不會吧?他的運氣沒那麼好吧?居然同時賺到了一個深情體貼的鬼妻和一個美如天仙的妾室?

  人家不是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難不成這個就是他的福了?

  老天,那真是……

  卯死了!

[ 本帖最後由 憶雲 於 2008-12-24 04:28 PM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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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帖際遇]: 憶雲在饅頭店賣饅頭賺到現金21Ds幣.


第二章 起死回生

絮飛藏皓蝶,
帶弱露黃鸝。
卿國宜通體,
誰來獨賞眉?
--李商隱

  他好像高興得太早了!

  這是傅子嘉七天以來,第一百零八次這麼想。

  在一路趕回京城的途中,紫瑚當真是對他體貼得沒話講,他也幾乎是飯來張口、茶來伸手,從他一早睜眼起床就服侍他到夜裡上床睡覺,紫瑚一直表現出百分之百標準的妾侍姿態,甚至連晚上都會乖乖地躺在他身邊安歇,可這正是令他感到痛苦折磨的根源。

  一個活色生香的誘人嬌軀就在身邊,他甚至只要動動手指頭就可以觸到她了,可他就是不敢真的去碰她!

  單憑紫瑚能在他毫無所覺的情況下將他救出遼營,甚至在這種大雪天裡,她居然還是穿著一襲薄衫輕紗罩衫卻不覺寒意,就可以肯定紫瑚的身手和功力都比他高,這認知多多少少讓他感到些許自卑。

  而最惱人的是,雖然紫瑚總是無微不至的服侍他,可她的神情卻一逕的冷漠嚴酷,彷彿他要是敢對她的服侍多說一個字,她就會把口水吐到他臉上似的;她說話時的語氣也不忘多少帶點刺,好像前幾天吃的魚,現在才想起來要把魚骨頭全吐到他身上來;她的眼神更是明明白白的在告訴他──你這個軟腳蝦,最好給我小心一點!

  可既然瞧他不起,她的功夫又比他好,搞不好他稍稍碰她一下,她就會一腳把他踢回遼營去了,那她幹嘛還要委身作他的妾?

  終於,他忍不住了!

  無論她有多厲害,既然自認是他的妾,就該有個妾的樣子吧?難道他這個丈夫是擺著好看,給人純欣賞用的嗎?

  於是,在經過太原府住店打尖時,他特地選了一間僻靜的廂房,然後大馬金刀地端坐在外進桌前,等待紫瑚買膳食回來!而且,準備她一回來就先給她來個下馬威,然後再來一段機會教育。

  管她武功有多厲害,氣勢有多跩,他都跟她卯上了!大不了給她一拳揍回遼營,也省得他夜夜翻來覆去的睡不安穩,早晚會因精神不濟而活活累死!

  想想,唐代宗時的郭暖駙馬連金枝玉葉的昇平公主都敢動手扁下去了,更何況是她一個小小的妾!不給她一點顏色瞧瞧,壓壓她的氣焰,往後他怎麼抬得起頭來呢?

  愈想愈覺得有理,他不由得更理直氣壯地挺起胸膛來。

  沒錯,女人就是欠罵!

  可是他等呀等的,等到他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都快洩光了,卻還不見他那個欠罵的美妾回轉。

  奇怪了,今兒個她怎麼特別慢?不會是碰上什麼連她也擺不平的棘手人物吧?

  這樣一想,他不覺開始坐立不安起來。不到片刻,他就再也坐不住了,驀地跳起來就要去找人,幾乎在同時,房門打開了。

  傅子嘉愣了愣,旋即脫口就罵,「你在搞什麼呀?怎麼這麼久?你知道我有多擔心嗎?」

  紫瑚只是淡淡地瞟他一眼,隨即先把門關上,再把一大包東西往桌上一放並打開,一些熏雞、滷牛肉、饅頭、薄餅什麼的全現身了,可一旁那個特別用油布包包起來的東西似乎才是重點。

  「這是千金之寶的馬蝴蝶杯,」她拿起油布包慢條斯理地打開。「聽說斟滿酒杯時,便會有一隻色彩斑斕的蝴蝶從杯中飄然飛起,在花叢中起落,栩栩如生,可只要一飲而盡,飛蝶便立刻會倏然隱去,甚為神奇,所以我想,或許你會有興趣瞧瞧看吧!」

  傅子嘉張了張口,可一時之間卻不曉得該如何反應。

  他該回答,「真的,太好了,我的確有興趣」嗎?但這樣子好像跟他原先設想的情況不太一樣耶?

  或者說:「那種無聊東西,只有你們女人會有興趣」嗎?可是,她是特地為他買回來的呀!他怎能如此沒有良心呢?

  該死!他到底該怎麼說才好?

  可不等他想好最佳說詞,紫瑚又拿來一個罐型容器。「這是太谷的龜齡集,人稱補王。我想你在遼營受了不少折磨,所以特地買來給你補一補,不過這些都不太好買,所以才遲了一點,明白了嗎,少爺?」

  她的口氣依然冷漠又傲慢,但是,傅子嘉卻已經完全無法按照原先的理想計畫「給她下馬威」了,甚至還有點理虧地縮了回去。

  這教他怎麼給她點顏色瞧瞧呢?

  他只好垂頭喪氣地坐了下來,讓紫瑚打理食物給他吃。下次吧!他心想。可吃喝不到片刻,他還是憋不住了。

  至少那個最嚴重的問題要先解決吧?

  「紫瑚,那個……呃……」他遲疑了一下才說:「如果你不是真想嫁給我,就不要勉強,否則你我都會很痛苦的。」

  紫瑚淡淡地看他一眼。「我沒有勉強,我是心甘情願的,更何況,我已發下血誓,即使你不要我,我也不會再去嫁別人了。」

  「可是……」他欲言又止地放下才咬了兩口的雞腿。「既然你不是勉強的,為什麼又對我如此冷漠淡然,甚至似乎很瞧不起我,讓我連碰你一下都不敢呢?」

  紫瑚瞟他一眼,繼而也放下薄餅垂眸沉默半晌。

  「或許我是想讓你明白敏妹妹曾經承受過的痛苦吧!」她愁眉深鎖,眼帶抑鬱。「想當初,她是那麼的愛慕你,可卻只能默默地看著你,你甚至連多瞧她一眼都沒有。如今,你什麼也沒有告訴她,什麼也沒有給她,卻可以名正言順地享受她對你所付出的一切,這實在是太不公平了!」

  聞言,傅子嘉不由得啞然了。

  的確,一個對他如此情深意重的姑娘,在生前,他沒能跟她表達任何心意,死後,他也沒能奉養她,因為她已經投胎去了。而他卻因她而從遼營裡逃過一劫,甚至得到一個如花美眷,怎麼想都是他佔太多便宜了,可是……

  傅子嘉悄悄試著覆上紫瑚的手,紫瑚只是瞄了他一下,卻沒抗議,於是他更試著握緊了她。

  「紫瑚,我明白你的意思,其實不必你說,我對敏妹妹也深感愧疚。但是,你不認為用往後的時光來告訴我敏妹妹有多美好、多體貼,教我一輩子都忘不了她,這樣不是比用這種手段來報復我更好嗎?」

  他望向窗外。「老實說,我對敏妹妹有的只不過是很膚淺的表面印象而已,知道她是個甜美可愛的姑娘,但她的個性到底是如何呢?她最喜歡什麼,或最厭惡什麼呢?還有,她的內在到底有多美呢?這些我都完全不知道啊!」

  他收回視線凝住她。「紫瑚,這一切都有待你來告訴我,我真的很想瞭解,瞭解我的妻子到底有多美好,我想記住她,永遠永遠地記住她,等將來我們有了子女後,我也要他們知道,他們的大娘是多麼美好的一個女人。紫瑚,如果你不反對的話,我的正室位置將會永遠保留給敏妹妹,絕不讓任何人坐上只屬於敏妹妹的位置,你同意嗎?」

  紫瑚這才徐徐地抬起潤濕的雙眸睇視他片刻。

  「我同意,而且……而且我不但要告訴你關於敏妹妹的一切,還要一直一直說,說到讓你覺得煩,因為她真的是一個很好的姑娘,我……」她哽咽著。「我真的好捨不得她喔!」

  見她掉下淚水,傅子嘉立刻起身,心疼地把她拉起來摟在懷裡。

  「我知道,我們都不會忘了她的,來,不要哭了,嗯?」

  他抬起她的下巴,深深的睇視著她那張如梨花帶雨般的嬌靨,不再冷漠、不再輕蔑,有的只是無限的哀傷與懷念,那模樣是如此的令人心疼、教人不捨。

  他不覺俯首輕吻去那斑斑淚痕,而她也很自然地闔上雙眼,仰起臉蛋任由他在她臉上輕啄細吻,而後,傅子嘉那溫熱的唇悄悄地印上她的唇瓣,她幽幽地歎息一聲,輕啟檀口接受他更進一步的撫慰。

  片刻後,他毅然地抱起她往內室大步走去。

  管它吃飽沒有,好不容易逮到機會了,當然是辦「正事」要緊囉!

  原以為女人有了男人之後就會收斂一點,卻沒料到從太原府之夜後才開始展露出本性的紫瑚,更教傅子嘉頭痛不已。

  他實在沒有想到,卸下嚴酷面具後的紫瑚居然是一個刁鑽頑皮的少女,甚至有些狡猾、有些詭詐,與他想像中的溫柔姑娘似乎差了一點點,而這一點點只不過是──十萬八千里遠罷了!

  但這些都不打緊,最令人頭大的是,紫瑚的自我觀念非常強烈,相對的,她的是非概念卻非常模糊。

  平常還好,沒見她有什麼火爆脾氣,心胸好似也不狹窄,看起來是那種和氣生財的樣子;尤其她又長得那麼美,只要微微一笑,簡直活脫脫就像觀音座旁的玉女下凡似的,面前差點跪落一地的信徒和仰慕者。

  可一旦有人不小心惹著了她或她關心重視的人,瞬眼間,玉女就會變成羅煞女,將對方立刻判定為她的仇人,無論對方是不是故意的,或者她惹不惹得起,連給對方敲鑼喊冤的機會也甭想,她都決意要報復對方。

  天哪!這個女人怎麼冷熱都是這樣教人受不了呀!

  唉!都怪他自己,誰教他沒事多嘴,告訴她是盧禾天偷襲他的呢?

  那是在經過隆德府時的事,他們本該再加趕一程路的,可偏巧碰上隆德府的大廟會,遊人絡繹不絕,在教坊樂部、市肆三里,他那個任性的小美妾立刻像牛皮糖似的鬧著非要停下來逛一逛不可。

  傅子嘉簡直是啼笑皆非,這個狡詐的小妮子,冷漠時就像萬年寒冰一樣凍人,連稍微靠近一點都會被傳染傷風感冒流鼻水,可一熱起來,又像團火,撒嬌又耍賴的教人招架不住、節節敗退。

  她就不能綜合一點嗎?

  可是……

  「告訴你喔!敏妹妹最喜歡廟會裡的雜劇了,她呀……」

  好吧!他認輸了!

  似乎每跟他分享一件敏妹妹的「偉大事跡」,紫瑚就會多跟他親近一些,所以,就算他真的不想聽也得乖乖的聽下去,而且還要配上一副聆聽指教的專注神情才行。要是沒事就主動去問她更好,那她馬上會把他當成「自己一國」的人般好得不得了。

  所以,聰明如他,當然要立刻投降了!

  但是很不幸的,當他們逛累了,回到酒館裡稍事歇息時,也不知道怎麼搞的,原本是聊敏妹妹的事,可聊呀聊的居然聊到他身上來了。

  「對了,夫君,紫瑚一直想問你,那個盧禾天說他親眼看到你被遼兵殺死了,可怎麼你還活著呢?」紫瑚雙手剝著花生,眼睛瞟著窗外的街道,邊漫不經心地問道。

  「看到?」傅子嘉嗤之以鼻。「根本就是他刺了我一劍,還把我踢落懸崖的!」其實,他事後想想,好像就是這兩句話說錯了!

  有好片刻,紫瑚都沒有反應,彷彿街道上人群的喧鬧聲太大了,以致她無法聽清楚似的。

  其實,傅子嘉也只是隨口提了一下,根本沒要她放在心上,可沒想到過了一會兒後,她突然唰一下回過頭來,那張如天仙般的面容已然化為夜又鬼,嚇得傅子嘉差點跌到椅子下去。

  「紫瑚,你……你怎麼了?有話好好講,別擺出那副樣子嚇人嘛!很恐怖的耶!」

  紫瑚卻依舊凶狠地瞪著他。「你剛剛說什麼?是盧禾天傷了你,還把你踢下懸崖的?」

  傅子嘉立刻驚覺自己似乎不小心搗翻了一個超級巨大的馬蜂窩,頓時不安地嚥了一口唾沫。

  「呃……這個……因為他喜歡彩鳳,所以……」他倏地頓住,感覺心中的不祥預感愈來愈沉重,不覺改口道:「其實……呃!其實你不覺得這樣剛好嗎?若不是他這麼做,我就甩不掉彩鳳,也娶不到你和敏妹妹了,這樣也算是因禍得福吧?所以呢!你就不必計較那麼多了,反正他也得到彩鳳了,應該不會再找我的麻煩了。」現在就算打死他,他也不敢說出盧禾天還很眼紅他的能力和才幹呢!

  可是紫瑚卻仍然不肯罷休。「那小子竟敢傷害你?」她的聲音已經陰沉到了極點,什麼柔美、甜膩全都不翼而飛了。

  傅子嘉在心中叫苦連天,還不停地咒罵自己,臉上卻還是得裝滿笑容。

  「我說紫瑚啊!你就別在意這件事了,我……我自己會想辦法解決的,這樣可以吧?」

  老實說,原先他也打算好好懲罰盧禾天一下的,可這會兒瞧見紫瑚那種恨不得能抓某人來銼骨揚灰一番的態勢,他就著實擔心得很,搞不好紫瑚會再度施展出摸進遼營偷天換日的那一套絕招,也上盧府來個如入無人之境,順手摘下盧禾天的腦袋瓜子回來獻寶,那事情可就大條了!

  紫瑚眼眸一轉。「你要如何解決?」

  傅子嘉窒了窒。「呃……那個……我還沒想出最妥善的方法,可是我一定會想出辦法來的,我保證!」

  紫瑚哼了哼。「太麻煩了!還是讓紫瑚來吧!斷手、刖足、割鼻、挖眼、截舌、抽腸、灌鉛、炮烙,最後再來個黥面,然後趕他出去,接著……」

  天哪!這樣他嚇都嚇死了,還有接著?!

  「停!」傅子嘉實在不敢再聽下去了,面青唇白地趕忙舉手阻止。「不成,紫瑚,你千萬別把事情鬧到無法解決的地步!你要知道,一旦盧禾天出了什麼事,很容易便會連累到我的家人,所以,絕不能莽撞行事,懂嗎?」

  「這樣啊……」紫瑚皺起眉頭,臉色還是有些不善,但她似乎勉強接受了傅子嘉的說詞。「那……好吧!可夫君要是想出辦法的話,就要立刻告訴紫瑚,讓紫瑚也來幫個忙出出氣喔!」

  「是、是、是!」傅子嘉連忙低聲下氣地唯唯允諾,心頭卻不由自主的感到萬分窩囊,實在不明白情況怎麼會演變成今天這般模樣的?

  他這個丈夫不是該泰山壓頂般地騎在妾室的頭上撒野嗎?怎麼這會兒卻全不是那麼一回事了?

  是啦是啦!現在他這個刁鑽的妾室是不會再對他冷漠凶狠以待,甚至還一日親熱過一日--這一點他倒是感到相當滿意。可對她那偶爾就會毫無警告便突然爆發的怒氣,以及當她有所圖謀時,自然而然表露出的撒嬌媚態和耍賴嬌態,他卻更覺難以應付。

  明明前一刻自己還猛對自己信誓旦旦的說絕不再妥協了!可下一瞬間,他不是投降在她舉世無敵的纏功下,就是怕了她那張夜叉臉。

  說起來實在令人難以置信,一個身經百戰的戰場勇士居然會怕一個小女人的凶樣?這太可笑了!可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沒辦法真正狠下心來發飆回去,更拿她的撒嬌耍賴沒轍!

  沒錯,紫瑚的確是很美,美得令人目眩神迷,但這不是最重要的。對他來講,紫瑚最令人心動的是她對敏妹妹那根深柢固的忠誠與懷念,還有她的體貼細心和堅強能幹,甚至是她的刁鑽與狡詐,她的一切的一切,不管好的壞的,都是如此的可愛迷人。

  她與彩鳳是完全不同的典型,而他原以為自己偏愛的是溫柔嫻靜的女人,卻沒料到頑皮狡詐的小女子反倒更能吸引他至無法抗拒的地步。

  不,應該說她能吸引所有男人的心才是最正確的吧!

  無論如何,現在的他只能在紫瑚的「迫害」下苟延殘喘,盡力在夾縫中尋回一點點男性尊嚴及夫綱而已了。

  想到這裡,他不覺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夫君歎什麼氣?」紫瑚立刻追問。

  傅子嘉一愣,隨即道:「沒什麼、沒什麼,我……隨便歎歎而已。」

  柳眉一挑,紫瑚立即瞇著眼瞅住他。

  「哦!歎歎看自己還有沒有氣是不是?」

  傅子嘉頓時感到啼笑皆非。「什麼話嘛!我又不是殭屍,你也不是道士,別胡說八道。」

  紫瑚的眼珠子溜溜一轉。「哦!那我知道了,你還是想不到該如何處理那個盧禾天對吧?那正好,交給我……」

  「少來、少來,」傅子嘉是不由得大歎一聲。「你別又亂扯好不好?我是……是……啊!對了,我是想到其它更嚴重的問題啦!」

  紫瑚的臉上寫滿「我才不信」的神情,「什麼問題?」

  傅子嘉疲憊地捏捏鼻樑,「這個問題就是,不過半年前,楊業楊將軍才在被俘後絕食而死,我卻獨自一人從遼營裡逃了回來……」他斜睨著她。「你想想看朝廷會怎麼看我,嗯?」

  紫瑚皺起眉頭。「喂、喂!你不會是看上了哪個番女,其實根本就不想被救吧?」

  「你又在胡扯了!」傅子嘉哭笑不得。「我哪會不想被救?只是……我原本是想在回京城後,請求皇上派些兵馬給我去救回其它的俘虜,這樣或許可以將功贖罪,可是現在一想……」他輕歎。「皇上沒有責備我戰敗被俘還苟且偷生,我就應該要偷笑了,怎麼可能再交給我任何兵馬呢?如此一來,我就……」他沒有再說下去,只是愁眉苦臉地長吁短歎不已。

  紫瑚想了想。「那麼……只要把其它俘虜也救回來就行了嗎?」

  「當然不是這樣就夠了,但是,以我目前的情況來講,能這樣就算不錯了,可問題是……」傅子嘉苦笑一下。「好像連這個樣子也不太可能做到。」

  「這樣啊……」紫瑚垂眸喃喃自語著。「早說嘛!怎麼到現在才說呢?」

  傅子嘉長歎一聲。「早說晚說不都一樣?」

  「當然不一樣,我……」紫瑚突然打住,而後神秘地笑笑。「我說夫君哪!咱們今晚早點睡好嗎?」

  傅子嘉簡直不敢相信!

  她說早點睡,結果他在天亮醒轉時,竟發現身邊的女人早就不見人影了,而且還留下一張紙條說她有點事要辦,要他在隆德府等她,最多七天她就會回來了。

  這算什麼?捲款潛逃嗎?

  也不太像,這一路上好像都是她在「養」他,可是……

  可惡,七天耶!她要他在這兒等她七天耶!真是該死,那個混蛋小妮子到底在幹嘛?無緣無故跑得不見人影,連個解釋也沒有就要他在這兒等她七天,她以為他是誰啊?她的乖兒子嗎?

  這七天他又能幹嘛?每天吃飽喝足了出去逛大街嗎?他又不是娘兒們,繡繡花、寫個字就可以打發一天的時間,再說,他既不會繡花,也不喜歡寫字,那還能幹嘛?難不成要他自己跟自己打賭,看看他會不會在一見到她回來時,就立刻把她給掐死嗎?

  唔……這好像是個很不錯的消遣喔……該死的紫瑚!他發誓,等她回來後,一定要先掐死她三次,然後再聽她解釋!

  不多不少,剛剛好整整七天,紫瑚回來了。

  「你這個……」

  傅子嘉正想破口大罵,誰知道紫瑚纖纖玉手輕輕一掩,就摀住了他的嘴,繼而一語不發地只是笑笑,拉著他先去結了客棧的帳,然後直往城外跑。在這途中,無論傅子嘉怎麼火大地問,她都是悶口葫蘆一個。

  剛出城門不遠,在往南的官道旁有一大片樹林,紫瑚仍然是一聲不吭地就把他往裡帶。不一會兒就見到在一片空地上停了好幾輛馬車,馬車旁則有四、五十個形容憔悴、衣著襤褸的人正圍成好幾堆在烤肉吃。

  傅子嘉的視力非常好,所以,他只是遠遠的瞧著,就忍不住錯愕地慢下了腳步。

  這是不可能的事!

  紫瑚根本沒有給他任何思考的機會,逕自扯著他來到最中間的馬車,外面還有兩個人邊吃著烤肉,邊看守著。紫瑚先朝他惡作劇般地擠了擠眼,然後咧出一臉得意的笑容掀開布簾。

  「在陳家谷口之役時,就是這兩個傢伙逮住了楊業楊將軍,」她點著腦袋指指車內那兩個被綁得結結實實的大漢說:「一個是耶律斜軫的副部署蕭達凜,一個是神射手耶律奚底,我想,有了這些個,你們的皇上就不會怪罪你了吧?」

  天哪!這是……這是不可能的事呀!

  「若是這樣還不夠的話,那我就再告訴你,我離開的時候呢!還順便把他們的糧草、兵器全都給毀了,還有啊……」她突然噗哧失笑。「他們的衣物、被褥也都被我給燒了,所以呢!至少這個冬天,他們大概光是找食物、找衣服,就夠他們忙的了,像打仗那種無聊事,他們應該是顧不得了啦!」

  傅子嘉傻傻的完全無法作聲。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生性嚴謹耿直的諸中大夫傅正國是個相當清廉自持的好官,雖有一妻一妾,但妾早逝,僅得二子一女。長子傅子青穩重斯文,與父同司職於朝中任右正言,是那種所有的父親都會引以為傲的乖兒子。

  然而,灑脫豪爽的次子傅子嘉卻偏偏喜歡騎馬打仗,小時候,他就常常沒事拿同伴當「練習」工具揍個頭破血流,讓他們哭哭啼啼地回去找爹娘來理論,然後,轉眼間,就換傅子嘉跪在地上被籐條抽打!可他總是咬著牙一聲不吭,有時候明明都已經痛昏過去了,他卻還硬挺著不肯倒下,委實教人哭笑不得。

  而且,傅子嘉也不愛唸書,又不愛寫字,只要拿起毛筆來就愁眉苦臉、哀聲歎氣,叫他唸書,他就抓起卷軸來當作刀劍呼呼揮舞。如果沒有人盯著他,頂多在書房裡坐個一盞茶的功夫,他就會自動消失不見,每回都說是去學武了,卻從來不肯說出師父到底是誰。

  可長大成人後的傅子嘉,長相不但俊逸非凡、英氣逼人,還硬是給他混到了上四軍之一的龍衛左射廂都指揮使一職。

  傅正國不由得感歎,沒想到小時候天天作怪挨打的混小子,現在居然也能爬得這麼高,領的俸祿也沒輸給老父多少,真是令人又好氣又欣慰!

  然而,不過一夕之間,那個令人頭疼的欣慰就不見了!

  追封上騎都尉又如何?贈給布帛千疋、粟千石以為撫恤又如何?再怎麼教人生氣也還是自己的親骨肉,活蹦亂跳的人還是比硬邦邦的屍體好,誰希罕那些個虛名物質呀!

  可是,臣子注定是要為帝王效死的,那就只有……死吧!

  黯然神傷的傅正國和博夫人無可奈何地接受了這個殘酷的現實,然後加緊腳步為傅子青議定婚事。如今,他們就只剩下一個兒子,年歲也不小了,得趕緊讓他孵出個蛋來,免得不小心一口氣吹得太大了,就把僅剩的香火給吹滅了。

  於是,雍熙四年,剛過花朝節不久,傅子青便把翰林待讀學士耿兆英的女兒耿氏如玉娶回家安慰老父老母。

  跟著,在寒食節這一天,傅正國和傅子青下朝回府後,正被傅子香和耿如玉纏著想帶冷食冷飲到快活林去探春時,突然一個家丁慌慌張張、跌跌撞撞地闖了進來,臉上的神情實在看不出來是哭、是笑,還是驚恐,若說是活見鬼了倒比較實在些。

  「老……老爺……二……二少爺……二少爺回……回來了啊!」

  頓時,正含笑看著女兒撒嬌的傅夫人臉上的笑容僵住了,傅正國搖頭的動作也卡在半途,傅子香掉了下巴,傅子青傻了眼,耿如玉則倒抽了一口冷氣。

  一看情況不對,家丁立刻忐忑不安地低喚了一聲,「老爺?」他懷疑,自己是不是不小心把主子一家人全給嚇癱了?

  他這一喚,傅正國首先回過神來,「你……你說什麼?」他戰戰兢兢地問。

  「老爺,我說……」家丁囁嚅地想開口回答。

  「我回來啦!」

  隨著一聲興奮的高喊,傅子嘉挺拔頎長的身影也跟著飛了進來,而且一下子就抱住了傅夫人。

  「娘呀,我回來了,開不開心哪?」

  開心?!

  只見傅夫人兩眼一翻,竟然「開心」的昏過去了!

  「咦?娘、娘?你怎麼了?」

  現場陷入一陣慌亂,大家七手八腳地把傅夫人扶到椅子上,並命人送來嗅鹽,好半晌後,傅夫人才幽幽醒轉過來,只見她眼未開,便先輕歎一聲,然後抬眼一瞧,隨即雙眸驀地瞠大。

  「嘉兒?」她兩手一伸,就粗魯地揪住了傅子嘉的衣襟。「你……你沒死?」她這時候可一點兒也不像是個貴婦,倒讓人不禁懷疑,傅子嘉那種個性是否是源自於她的。

  「沒啊!娘,您沒瞧見嗎?我這不是還活蹦亂跳的,離死還早得很哪!」傅子嘉笑咪咪地說。「嘉兒捨不得您嘛!」

  「少來這一套!」傅夫人嗤之以鼻地狠狠甩開他,可眸眶中卻炫然欲泣。「既然還活著,幹嘛不早點滾回來?害為娘的為你……為你……」尚未抱怨完,淚珠兒就爭先恐後地滾了下來,她哽咽得無法再言語了。

  「娘呀!」傅子嘉連忙單膝跪在一旁,緊抓著娘親的手安慰道:「嘉兒被遼兵俘虜了,若不是有人前來相救,嘉兒恐怕到現在還回不來呢!而且,嘉兒被救之後,就已經盡快趕回來了,沒故意拖延呀!」

  「好了,夫人,兒子能平安無事的回來,咱們該高興才是,還有什麼好抱怨的呢?」傅正國終於說話了,伸手把傅子嘉扶了起來。「嘉兒啊!你說是有人救了你,究竟是誰?為父的得好好謝謝人家才是。」

  傅子嘉還未來得及回話,傅子香便傻傻地指著悄然佇立在大廳門邊的紫瑚說:「不會是她吧?」絕不可能,她只是隨便說說而已,那個美得教人嫉妒得想海扁她一頓的少女也差不多跟她同樣年歲而已,不教人家救她就不錯了,怎麼可能是她救了二哥呢?

  傅子嘉卻笑著走過去牽來紫瑚,「哪!沒錯,就是她摸進了遼營裡救出我的。」說著,他把紫瑚擺到爹娘的面前。「別看她這副風一吹就會不見的樣子,她可是厲害得很喔!而且啊……」他又把紫瑚拉回身邊,大方地摟進懷裡。「我已經收她作妾了。」他們早已事先討論過了,為了避免家人會大驚小怪,他們決定不把紫瑚能夠和鬼魂溝通的事透露出來。

  跟著,他又微笑著讓出紫瑚。「紫瑚,還不趕快叫人?爹、娘、大哥,還有小妹子香。」

  紫瑚聽話地嫣然一笑,上前襝衽道:「紫瑚見過爹、娘、大哥,還有小妹。」

  所有的人頓時全傻住了,一時之間,他們實在很難接受這種事。堂堂六尺以上的傅子嘉居然是被這麼一個看似手無縛雞之力的飄逸美少女救的?

  傅子嘉笑了笑。「我瞭解、我瞭解,當初我也是很難相信自己竟然是被這麼一位小姑娘救的,可這是事實,不由得我不相信。不過呢……」他溫柔地望住紫瑚。「雖然收妾室沒有這麼大的規矩了,然而,我還是希望至少能讓她正式拜祭一下祖先、見過舅姑,咱們自己家人吃頓喜宴,給她個正式的名分,不知道爹娘意下如何?」

  傅正國點點頭。「這是應該的、應該的。」

  「謝謝爹,那麼我想……」傅子嘉沉吟道:「就後天吧!剛好趕得及清明掃墓。」

  一提到掃墓,傅正國立刻想到了一件事。「啊!嘉兒!有件事應該先告訴你,我們……」

  「我知道、我知道。」傅子嘉笑著截斷他的話頭。「爹為我娶了一位鄧家小娘子,而且,她已經在兩年前過世了,對吧?」

  「咦?」傅正國頓時愕然。「你怎麼知道?」

  傅子嘉瞄了一下紫瑚。「紫瑚告訴我的,當初雖然沒一個人想到我還活著,可她就是不相信我死了,所以才特地遠從京城到邊關去找我。」

  傅正國皺起眉頭。「可是盧禾天說他親眼見到……」

  他這一說,立刻提醒了傅子嘉一個很重要的問題。

  「啊!爹,就這個事,相當麻煩的,我想,我必須先和您和大哥研究一下,我究竟該怎麼處理才好?」

  傅正國一眼就注意到傅子嘉的眼神有異,於是頷首道:「好,那我們到書房去談吧!」

  也不知道他們關在書房裡密談了些什麼,只知道傅正國出來後,神情相當凝重不悅,即使連一向溫和的傅子青臉色也很難看,似乎被什麼事惹毛了,而傅子嘉則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那明天就交給你了,大哥。」他輕輕鬆鬆一句話就把自己的事推給了別人。

  傅子青點點頭,「我會處理的,但是……」他望向父親。「爹,咱們還是要仔細想一下,若是盧禾天仍不肯罷休的話……」他停住,言下之意已不言而喻。

  「我知道,」傅正國蹙眉道:「以他而言,對嘉兒的嫉妒或許已經勝過對彩鳳的愛戀執著,希望他能就此收手恐怕是不太可能的事,不過,目前先只能這樣處理了,之後我會另外再好好思索一下最好的解決方法。」

  「太好了,那就全交給你們囉!」語畢,傅子嘉轉身就走,筆直往花廳而去。「現在呢!最要緊的是去看看我那個刁鑽的小娘子和娘,還有小妹相處得如何了!」

  俗話說的好,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就在宋太宗伐遼慘敗不久,國內又爆發青州地區川蜀農民王小波、李順之亂,這下子,宋太宗的腦袋瓜子就更大、更痛了。

  同時,宋廷內部的恐遼情緒也日漸滋生,一大堆的內憂外患搞得宋太宗焦頭爛額,不得不決定重新調整內外策略之後再來考慮其它。

  正當此時,傅子嘉不但把君子館一役的俘虜都給救了回來,甚至還逮回兩位遼將,又燒了遼兵的糧草、衣物、被褥,毀了遼兵的兵器。在連連戰敗的陰影下,他一個人(嘿嘿!才怪!)就能搞得遼兵團團亂轉!這也可謂是小小地板回一城了。

  於是,宋太宗不但未追回贈勳撫恤,甚至還加封傅子嘉輕車都尉與左金吾衛中郎將,每月俸給增二十千,春、冬絹各十匹,冬綿三十兩,再恩賜劍履上殿、紫金魚袋和食實邑(每戶每日計錢二十五文,隨月俸領取)兩百戶。

  想當然爾,他原來的龍衛左射廂都指揮使早就被盧禾天佔去了,但是這不打緊,龍衛屈直廂都指揮使的空缺剛好讓傅子嘉頂上,氣得盧禾天險些一當場發飆,因為傅子嘉的職位剛好壓在他的頂頭上。

  然而,盧禾天自己卻從來不知道要反省。

  或許在剛聽說傅子嘉生還回來時,他還曾不安過,可他轉眼一想,只要自己抵死不認帳,誰又能奈何得了他?於是,他照樣若無其事的上朝去,果然,傅子嘉根本就沒提到被偷襲的事。

  可是,當他一聽到傅子嘉又是贈勳,又是賞賜的,教他心頭那把嫉妒之火不禁又熊熊地燃燒起來了。最後,在下朝退班之際,傅子青又拉住他悄悄跟他說了幾句話,更教他老羞成怒地發誓一定要讓傅子嘉死得更淒慘!

  什麼不打算計較了?什麼把那些都忘了吧?還不是怕就算攤開來理論,他們也鬥不過堂堂的兵部尚書,講得那麼好聽幹什麼?

  無論如何,從傅子嘉搶先和彩鳳訂下親事的那一天起,傅子嘉就成了他的眼中釘,而眼中釘若是不及早除去的話,搞不好眼睛很快就會瞎了!所以……哼哼!傅子嘉很快就會明白和他對峙的後果是什麼了!

  至少,彩鳳已經被他搶到手了,不是嗎?

[ 本帖最後由 憶雲 於 2008-12-24 04:55 PM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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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新婚

露如微霰下前池,
風過回塘萬竹悲。
浮世本來多聚散,
紅蕖何事亦離枝。
--七月二十九日崇讓宅作·李商隱

  五更不到,城裡各寺院就有人敲著鐵牌子或木魚來通知街道巷弄裡的居民們天就快要亮了,他們一面報時,一面在固定的「地盤」內化緣。

  各門橋、街坊首先開放通行,奴僕婢女、各行各業,還有準備上朝的人也都陸續起床了,於是,街道上的人迅速地增加,開店做生意的、購早點的、買菜的、從城外入城來做買賣的,從五更到天大亮,人車絡繹不絕!沿著御街直到皇城南門前,各種吆喝叫賣此起彼落,顯出無比的活力與生氣。

  緩緩的,傅子嘉牽著紫瑚的手從州橋西面的果子行走向城西花圃,就見紫瑚時而地揮舞著一隻手講個不停。

  「……所以啊!敏妹妹最喜歡一大早和我溜到這兒來逛了,買些果子、買些花,順便吃塊滿麻、喝碗羹,回程時,更不忘包些蜜餞果乾什麼的回去,告訴你喔!那樣可真是愜意的不得了呢!」

  傅子嘉始終專注地聆聽著,這時,他才笑著點點頭道:「我知道了,敏妹妹愛吃甜的,對吧?」

  紫瑚立刻響亮地彈了一下手指。

  「答對了,她真的是很喜歡吃甜食呢!你知道嗎?嘉慶坊那兒的李樹很有名,結的果子特別甘美,我和敏妹妹就常常在夏天跑到那兒去摘李子!回去後,自己試做各種味道的蜜餞,有時候好吃得令人快哭出來了呢!可有的時候一吃下去,就馬上吐出來,然後苦著臉將整鍋倒掉,真是可惜!可是,隔天我們照樣會去摘回來醃,然後又是一大鍋浪費了,連敏妹妹她娘都忍不住罵我們浪費,說好吃的果子都被我們摘光了,那別人還吃什麼?」

  傅子嘉聽了不禁仰頭大笑。「你們兩個可真是皮哪!」

  紫瑚聳聳肩。「還好啦!反正都是自家關起門來鬧笑話,丟臉的事我們自己知道就好了。」

  傅子嘉搖搖頭。「原來你們的消遣就是做這種糗事?」

  紫瑚俏皮地皺皺鼻子。「才不是呢!我們還會去抓魚、打獵。告訴你喔!我比敏妹妹會打獵,可是敏妹妹的抓魚技術就比我好喔!」

  傅子嘉凝視她半晌,而後深深一歎。

  「我真的很後悔沒能跟敏妹妹好好的認識一下。」

  紫瑚瞟了他一眼,隨即垂眸望著地下。「其實,剛送敏妹妹去投胎的那一陣子,我真的是很傷心,每次一想到會再也不能看見她,我就好想哭!」她悶悶地說:「可是,後來你說你想知道敏妹妹的一切,所以,每當我想念敏妹妹的時候,就會盡情地向你傾訴,之後,我逐漸發現到一件事……」

  她抬起眼望著前方的人面子(與桃子很相似)攤子。

  「其實,我根本不必特意去想念她,因為她早就在我心底深處刻劃下永不褪色的痕跡,我也毋需傷心,因為她始終在我心裡陪著我,我們兩個永遠都會在一起的。所以,我現在就不再傷心了,反而覺得很高興我們曾經有過那段快樂的日子,當然,也就是因為有那段日子,才讓我永遠都忘不了她!」

  傅子嘉緊了緊握著她的手。「既然有你在身邊提醒我,那麼,我當然也永遠都忘不了她囉!」

  紫瑚斜眼一瞧,惡狠狠的說:「那當然!你敢忘了我就掐死你!」

  傅子嘉眨了眨眼。「勾結情夫謀殺親夫,嗯?」

  紫瑚立刻嗤之以鼻地哼了哼。「哪用得著勾結別人?我一個人就綽綽有餘啦!」

  「是喔!我好怕喔!」傅子嘉趕緊裝出一副窩囊相配合一下。

  「少來!」紫瑚用力一扯他的手。「走啦、走啦!那個人面子好像很不錯,我們去買來吃吃看,如果好吃的話,就多買一些回去給他們吃。」

  「那邊的巴覽子好像也不錯喔!」

  「好像是耶……哦!對了,待會兒記得上酒樓買些脆筋巴子和酒蟹回去,晚上爹和你,還有大哥喝酒時才有下酒菜可以配,還有,娘說想吃蜜煎雕花,子香要花鈿,嫂子要點胡粉……」

  「等等、等等……」傅子嘉不可思議地喊停。「你幹嘛呀?什麼時候你成了府裡的採買啦?」

  紫瑚不耐煩地斜瞪他一眼。「喂!那是你的親生爹娘耶?你會不明白他們有多節儉吧?瞧瞧府裡的奴僕婢女都沒幾個呢!所以說,現在你的薪俸最多,當然這些奢侈的東西都要由你來供應囉!」

  「啊……」傅子嘉這才恍然大悟。「我倒沒想到那麼多。」

  「那是當然,以往你們都把薪俸交給了娘,所以沒花那麼多心思,可是娘跟我說了,你和大哥成親之後,薪俸就交給自己的老婆就行了,所以,就算你照樣交給娘,娘也是不會收的,明白了吧?」

  「對喔!」傅子嘉搔搔後腦勺。「以前我需要錢時,就伸手跟娘要,沒想到成親之後就會不一樣了。」

  「所以啊!」他們來到人面子攤子前站定。「我打算把三分之一的薪俸照樣交給娘作家用,另外三分之一就作我們的私人用度,剩下的三分之一則存起來,布帛祿粟依然全歸家用,這樣可以吧?」

  她邊挑著人面子邊漫不經心地又說:「其實,我原本是想交一半給娘的,可是考慮到大哥的薪俸差你那麼多,如果你交出一半,那他不就一定要全交出來了?」

  「那嫂子就可憐了!」傅子嘉點點頭喃喃道。

  「是啊!所以我才決定只拿出三分之一就好,免得大哥難做。」她選了一個在衣襟上擦了擦,隨即一口咬下去,而後滿意地直點頭。「嗯、嗯!不錯、不錯,我們可以多買一些回去了。」

  傅子嘉挑了挑眉。「真那麼好吃?」

  話落,他突然想到彩鳳從來不會在大街上吃東西給人家看,無論在任何地方、任何情況,她總是那麼自然地維持自己端莊優雅的形象,大概就算天塌下來,她也會很文雅端莊地被壓扁吧!或許這樣的確會教人羨慕他能擁有一個完美的未婚妻,可是對他來講,要陪她完成一副完美的假相也實在是太累了!

  有時候,他甚至會好奇的想,要是彩鳳不小心看見七孔流血的厲鬼,她究竟會如何優雅地尖叫昏倒呢?

  嗯……實在很難以想像!

  想到這裡,他忍不住湊上前去,「給我吃一口看看!」然後就著紫瑚咬過的地方啃了下去。「唔……唔……真的很好吃!」

  「我就說吧!」紫瑚以勝利的姿態把剩下的半顆人面子丟給他,而後逕自專心的挑撿起來。

  「待會兒上東雞兒巷的郭廚那兒買下酒菜吧!」傅子嘉一手拿著人面子又咬了一口,一手悄悄地滑上紫瑚的肩頭摟住,不知道為什麼,他的心底隱隱有股滿足和幸福的樂聲在鳴唱著。

  「那兒的味道特別好嗎?」紫瑚隨口問道,同時看看自己挑的差不多了,便交給攤主算帳。「哪!這些多少?」

  「……」

  咦?怎麼了?不用錢的嗎?

  見攤主沒出聲,兩人同時好奇地移過眼去,發現攤主正傻兮兮地望住紫瑚發呆,嘴巴還微微張開著,瞧他那副樣子,說有多蠢就有多蠢!兩人相視一眼,不約而同地聳聳肩,傅子嘉似乎已經習慣了似的伸手去推推攤主。

  「喂!老闆,回魂啦!再不算帳,我們就要當作是免費試吃品拿走囉!」

  碰上這種狀況已經不稀奇啦!還有幾次對方真的不要錢了呢!

  「啊?呃、呃……不用了、不用了,這……沒多少錢、沒多少錢!」

  瞧,又來了吧!

  攤主依舊傻傻的盯住紫瑚,看他的樣子,應該不是頭一次瞧見紫瑚,可卻大概是第一回這麼近距離的仔細瞧個一清二楚,所以才會不小心丟了魂兒。

  傅子嘉不由得長歎一聲,繼而掏出幾十文錢放在攤子上,然後拿起袋子,拉著紫瑚就走。

  嘿嘿!要是哪天他被朝廷削去官職踢了出來,變成一個沒有收入的無業遊民,說不定還可以帶著紫瑚到處騙吃騙喝呢!

  盧禾天佇立在房門口遲疑半晌,在聽到房裡一聲輕響後,才毅然推門進入。外室沒有人,他再往內室走,隨即停住腳步,一臉陰鬱地望著默立在窗前的窈窕背影。

  「彩鳳,小翠說你在找我?」

  井彩鳳聞聲,徐徐地轉過身來,清麗的臉蛋上寫滿了哀怨。

  「你告訴我你親眼見到他死了的!」

  他就知道她是要問這件事!盧禾天忿忿地暗忖。

  「是又怎麼樣?」他大步來到床邊坐下。「我是親眼見到他掉落懸崖啊!那座懸崖那麼高,掉下去絕無生還之理,誰知道該死的他居然恰好砸到一頭熊,又那麼恰好的有人去獵熊而救了他,這能怪我嗎?」

  彩鳳輕歎著又轉回去望著窗外。

  「我原本該是他的妻子的。」

  「可是你現在已經是我的妻子了!」盧禾天隱藏不住憤怒地提醒她。「既然是我盧家的媳婦、是我盧禾天的女人,你就不能再想著別的男人,明白嗎?」

  「但是,在成親之前,我就曾經告訴過你,我愛的人是他呀!」井彩鳳喃喃道。

  「那又如何?」盧禾天嗤之以鼻。「不管你說你有多愛他,最後你還不是嫁給了我?難道你以為用這個藉口就可以和他來個藕斷絲連、重續前緣嗎?是嗎?你是這麼打算的嗎?已經打算要讓我戴綠帽子了嗎?」

  井彩鳳憂愁地歎了口氣。「我不敢。」

  不敢?!

  不是不想或不會或不願意,而是不敢?

  是嗎?是不敢?

  盧禾天倏然瞇起雙眼,隨即起身來到她身後,雙手重重地握住她纖細的雙肩硬把她轉過來與他面對面。

  「彩鳳,我不管你是不是曾經愛過他,也不管你現在是不是還想著他,我要你記住,你現在已經是我的妻子了,而且,我比他還要愛你!所以,無論如何,我絕不會讓你離開我,更不會讓他再搶回你的,你最好把你的心盡早移到我身上來,我保證會讓你比和他在一起時更快樂的!」

  有好半晌,井彩鳳只是無言地凝住他那張認真的臉龐。

  其實,盧禾天的五官容貌並不輸傅子嘉,整體而言,他也是個相當出色能幹的男人,然而,他那雙略顯細長的眼睛卻總是閃爍著陰鷙的色彩,稍嫌太薄的雙唇也隨時緊抿出自私刻薄的線條,在他身邊,她就是無法克制心中的畏懼和不安,更無法感覺到一絲半毫的快樂與幸福。

  可是,這個人已經是她的丈夫了!

  如果當初她願意為傅子嘉守清(未婚妻跑到夫家去為死去的未婚夫守貞),甚至為他守孝個一年半載也行,這樣她就不會落到今天這種地步了。她實在很後悔,她愛的人是傅子嘉,也只有傅子嘉能夠帶給她幸福,可是她卻自己把機會拋棄了!

  現在她該怎麼辦?

  守在這個無法讓她得到幸福的男人身邊,痛苦的度過下半輩子嗎?

  或者……

  她應該找個人商量一下?

  開封城西的順天門外街北有座金明池,平時是皇帝與達官顯貴巡遊之所,所以是禁止人們隨意出入的,只有在三月一日起到四月八日,這一個多月裡是開放任人觀賞的,因為皇帝要在此親自校閱水軍的演習和舉行各種慶典活動。

  在這個淡淡的三月天裡,春光浪漫、錦繡處處,百花開放、爛漫如雲,雖然是有風有雨的日子,可金明池的遊人依然日日川流不息。

  特別是金明池、瓊林苑、宴殿、射殿、寶津樓、臨水殿左進,是各種活動的重心,自然雲集了各項買賣營業、賭博雜耍等,搭帳篷、結花彩,景象熱鬧非凡。

  於是,這日裡,傅正國夫婦帶著兩對兒子和新婦(宋時媳婦不論年限,一律稱作新婦),還有小女兒也來湊熱鬧了。

  在臨水殿往西去數百步有座仙橋,橋的南北長約數百步,遠看過去如天上飛虹跨越湖面一般,而橋頭有五座殿亭恰巧位在池子的中心處,四周則是磚砌成的亭殿,橋上與殿亭的上下走廊中則排滿了各種買賣。就在其中一座殿亭裡,傅家三對夫妻各據一方地遠眺金明池四周的景物。

  可不到片刻,紫瑚就被傅子香硬拉著陪她去買首飾了,說穿了,就是她買首飾時需要有人幫她付銀子就是了。

  傅子嘉無奈地轉回去靠著亭欄,同時露出有趣的笑容。傅子香從未主動接近過彩鳳,甚至連話也沒說上幾回,傅子香私底下曾經向他招供,說她覺得跟彩鳳在一起太累了,所以不太喜歡和彩鳳在一塊兒。

  然而,紫瑚才來到傅家沒多少日子,傅子香閒閒沒事就會來纏著紫瑚,而且非常不識相,明明他和紫瑚正在親親我我、你儂我儂,傅子香就是有本事突然冒出來,又突然消失,還順手把紫瑚也給拐跑了。

  也許他應該建議爹娘早點把小妹給嫁出去吧?

  「喲!原來傅二都使也來啦!」(對各種官名,宋人往往壓縮成兩字相稱,如節度使就通稱節使,如岳飛當時人一般稱他為「岳節使」。唐宋另一個習俗是人們可以排行相稱,如韓世忠排行第五,人稱「韓五」。)

  從那譏誚的語氣聲調,傅子嘉一聽就猜到是誰了。他不自覺的深深歎了一口氣,而後慢慢回過身來,果然是盧禾天滿臉不以為然地佇立在他跟前,而站在盧禾天左肩後的人則是井彩鳳,後者正以無限幽怨的眼光瞅著他。

  傅子嘉差點受不了的翻白眼。是她自己願意改嫁給別人的不是嗎?現在又用那種眼光看他做什麼?難道她以為他還是那個得隨時隨地小心翼翼伺候她的未婚夫嗎?或者,她自認為有資格裡外通吃?

  不曉得他如果開口直言,請她把那種視線移個九十度會不會太失禮了?

  「真巧,盧都使和盧夫人也來了。」傅子嘉無奈地扯出一個淡淡的笑容招呼道。

  「是啊!真巧不是嗎?」說著,盧禾天很誇張的東張西望了一下。「奇怪,聽說傅二都使已經娶了一位亡妻和妾室,怎麼如今卻只有傅大人一個人在這兒呢?難不成你那妾室被你的亡妻招去喝茶閒聊了?」

  傅子嘉很奇怪地注視他半晌。

  「紫瑚和子香去買首飾了。」他實在不明白,盧禾天已經娶到彩鳳了不是嗎?到底還要他怎麼樣?難不成真要他辭官退隱?還是希望他再去鬼門關轉一圈?要不大家乾脆擺明了單挑一場算了!

  「買首飾?向這種攤販買首飾?」盧禾天輕蔑地斜睨著他。「你們不是這麼寒酸的吧?你不是加薪又賜邑了嗎?應該到潘樓街的界身巷去買!那兒的珠寶首飾才是上等貨,知道嗎?」

  傅子嘉聳聳肩。「無所謂,子香又不貪心,紫瑚也不愛戴首飾,除了我給她買的一對珍珠耳環外,就連我娘給她的首飾她都不戴,總是說戴那些太累贅了。」

  盧禾天哼了哼。「我看,是你給她的首飾太寒酸,讓她不好意思戴出來吧?」他轉眼瞄了一下井彩鳳。「瞧瞧我給彩鳳買的首飾,樣樣都要百兩以上,這種首飾來配她才合適,對吧?」

  傅子嘉心裡明白盧禾天是在炫耀,所以,無視於井彩鳳哀怨的視線,他兀自配合著稱讚道:「果然不同凡響,盧都使對少夫人的心意也由此可知了!」這樣應該可以了吧?還是要再多講兩句肉麻話才夠?

  「那是當然,能娶到京師第一才女,我自然要小心呵護著,」盧禾天得意洋洋地說:「這樣說起來,你那個妾室隨便買兩樣給她就行了,聽說她也不是什麼官家大戶出身,能有個便宜的首飾戴戴就應該很滿足了才對,是吧?」

  傅子嘉但笑無語,心裡卻直歎氣,天啊!饒了我吧!這個人怎麼如此幼稚呢?

  「而且,你知道彩鳳很挑食的吧?」盧禾天又說:「所以,我每天都親自監督廚房開菜單,每餐都配合天時氣候做出她最愛吃的精緻菜餚。告訴你,像她如此優雅的女人,就需要如此小心的對待,明白吧?」

  「是、是、是!」傅子嘉虛應著。哦!他快昏了!

  「特別是她的體質皮膚都很纖弱,所以,她的服飾布料都……」

  來人啊!有沒有耳塞子給我一副?

  傅子嘉真想轉身落跑!怎麼打仗時,盧禾天就不使出這一招來嚇跑遼軍呢?哦!對了,言語不通喔!

  「……我都很體貼的挑在她心情最好的時候,讓她彈琴吟詩給我聽,這是我日常生活中最大享受……」

  哦!讓他死了吧!

  傅子嘉偷偷的斜眼望著池面,正在考慮著要不要跳下去的時候……

  「夫君、夫君,快!你快來吃吃看這個脆筋巴子……」隨著一連迭的呼喚,紫瑚飛快地跑了過來,一手抓著一個油紙包,一手捏著一塊脆筋巴子就往傅子嘉的嘴裡塞。「哪!是不是你吃過最好吃的?」她舔著手指頭期待地瞅著他。「快嘛!是不是啦?」

  後面的傅子香則抱著大包小包地跟了過來,她先挑了挑柳眉瞥了一眼盧禾天和井彩鳳,隨即把所有的油紙包全往傅子嘉懷裡一放,她只拿回了一個小包包。

  「哪!二哥,這些都是你愛吃的,紫瑚一直買個不停,真不知道她是要買給幾百人吃的。」

  「亂講!」紫瑚抗議。「也有爹和娘,還有大哥和嫂子愛吃的啊!」說完,她又轉回去盯著傅子嘉。「怎麼樣?」

  傅子嘉點點頭。「的確夠入味,又脆又有嚼勁,嗯!晚上又可以和爹喝兩杯了。」

  「是吧、是吧!比滿香樓的還好吃吧?」紫瑚得意地笑著,同時把傅子嘉懷裡那個最大的油紙包拿給傅子香。「這個菊花糖糕也好香,你拿給爹和娘,還有大哥和嫂子,看看他們要不要先填填肚子。」

  「哦!我也要吃。」傅子香說著,立刻取出一塊來咬了一大口,同時往另外一邊走去。

  傅子嘉則用下巴指了指自己懷裡。「這些呢?」

  「啊……怎麼那麼多啊?買的時候倒不覺得,那……」紫瑚兩眼一掃,隨即看上了一旁的矮墩子。「就先放這兒吧!」

  當她忙著把傅子嘉懷裡的油紙包一一挪到矮墩子上放著時,傅子嘉瞧了瞧盧禾天和井彩鳳,結果就如他所料的,盧禾天看傻了眼,井彩鳳更是哀怨不已,甚至眼神中還帶著一些指責。

  什麼跟什麼嘛!她可以嫁人,他就不能娶個美美的妾室嗎?

  傅子嘉在心中咕噥著,同時把紫瑚拉過來,再咧出一抹客套的笑容。「兩位,她叫紫瑚,是我的妾室。」然後用一雙眼睛狠狠地盯住紫瑚,非常用力地想傳達出警告的訊息。「紫瑚,這兩位就是龍衛左射廂都指揮使盧大人和他的夫人。」

  紫瑚雙眸瞇了瞇,隨即嘴角上揚,露出一個甜美的笑容,「原來這位就是盧都使和盧夫人啊!」可她的語調卻不怎麼甜美。「紫瑚可真是久仰大名囉!」

  盧禾天情不自禁地脫口道:「她就是你的妾室?你怎麼可以委屈她作妾?要是我,哪管她的身份是高是低,我……」

  「關你屁事!」紫瑚臉上的笑容甜美依舊,口氣卻冷冽、不客氣地打斷了他的話。「我高興作妾你管得著嗎?就算我喜歡作婢女,每天舔他的腳趾頭,你又能怎麼樣?還是多管管自己的老婆吧!教她別老用一雙媚眼盯著別的男人看,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想勾引男人來玩玩紅杏出牆那一套呢!」

  瞬間,所有的人都變了臉色,盧禾天難堪地怒瞪住井彩鳳,井彩鳳則羞愧地垂下蒼白的臉蛋,傅子嘉則是氣急敗壞。

  剛剛他盯她盯得還不夠用力嗎?還是用一隻眼睛不夠?

  「紫瑚,你給我閉嘴!男人說話時女人少插嘴!」

  紫瑚噘了噘嘴,隨即用力一哼,「不說就不說嘛!」接著,她猛一扭身走到另一張矮墩子上坐下,「我要把你的小菜吃光光!」她一邊嘟嚷,一邊真的打開油紙包,拿出一塊蓮花鴨啃給他看。「哼!你們晚上喝酒就配花生吧!」

  傅子嘉哭笑不得地搖搖頭。「你把肚子吃爆了也吃不完那些,紫瑚。」他輕歎一口氣。「我們早說好了的不是嗎?」

  「我心裡不爽嘛!」紫瑚理直氣壯地說。

  「我知道,但是……」傅子嘉掏出方巾來幫她拭去嘴邊的油漬。「你答應過我了!」

  紫瑚聞言,不甘心地瞪了一下盧禾天,再看回傅子嘉。「好嘛!我吃完這塊就不吃了。」

  「誰跟你計較這些呀?」傅子嘉啼笑皆非的說。「紫瑚,不管你如何想,如果你尊重我是你丈夫的話,至少答應我的事就要做到吧?」

  紫瑚想了想,然後很誇張的歎了一口氣。「知道了,夫君,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吧!」

  「這才乖嘛!」傅子嘉摸摸她的頭,隨即轉向井彩鳳歉然地道:「對不起,紫瑚一向口不擇言……」

  「誰說的?我選了好久才選到那些最狠的字眼呢!」紫瑚低聲咕噥。

  傅子嘉蹙起眉。「……又欠缺管教……」咦!她又想幹什麼?

  紫瑚哼了哼。「誰敢管我?」她低低的嘟囔。

  傅子嘉瞪了她一眼。「……有得罪之處……」不是他說了算嗎?

  「那都是事實嘛!」紫瑚小聲抗議。

  傅子嘉咬了咬牙。「……尚請多多海涵。」這小妮子……

  「海涵?」紫瑚瞟一下金明池,「這裡現成有一潭池,先將就著用吧!」她低聲建議。

  傅子嘉猛然轉過臉來怒瞪著她。「紫瑚!」

  看他真生氣了,紫瑚不禁吐了吐舌頭,忙指著另一邊想轉移他的注意力。「啊!夫君,爹和大哥都來了耶!」

  傅子嘉忙轉過頭去看看是不是真的,果然見到傅正國和傅子青正匆忙的走過來,大概是某人去通風報信的吧!

  傅正國和傅子青遠遠的就看見盧禾天臉色鐵青,於是,一靠近他們,就三言兩語地把盧禾天拉到另一座殿亭去看水殿表演。井彩鳳本來是應該跟著去的,沒想到她卻低著頭裝作不知道盧禾天已經離去了。

  太假了吧?紫瑚冷笑著用看戲的眼神在一旁凝睇著他們,想看看傅子嘉打算如何處理這種狀況。

  傅子嘉輕咳一聲。「呃!盧夫人,盧都使已經上那頭去看表演了,你是不是……」

  螓首仍然低垂,「我可以跟你談談嗎?」井彩鳳打岔道。

  「呃?」傅子嘉不覺愣了愣。咦?從什麼時候開始,彩鳳也會作類似打斷人家說話這種沒有禮貌的行為了?「呃……當然可以,盧夫人有什麼事就請說吧!」

  「這裡不方便,」井彩鳳從眼底下偷偷覦著他。「可以另外找個僻靜一點的地方單獨談談嗎?」

  傅子嘉聞言,更是訝異地瞠大了眼。彩鳳一向注重自己端莊的形象,怎麼會做這種逾矩的要求呢?他愕然片刻後,隨即皺了皺眉。

  「這個……恐怕不太好吧?」他張望一下四周。「其實這裡也沒什麼不好啊!大家都去看表演了,我們的談話應該不會落入其它人耳裡。」除了紫瑚之外!他再次用警告的眼光發射過去好幾炮,紫瑚兩手一攤,表示她是無辜的小孩。

  井彩鳳輕歎,瞄了一下紫瑚,又猶豫片刻後,她才用一雙哀怨十足的瞳眸定定的注視著他。

  「你該知道我是不得已的吧?」她細聲道。

  是啊!為了你自己的將來不得已的嘛!

  傅子嘉在心裡暗暗嘲諷著,表面上瞭解的笑容卻很適時的擺置出來。「我知道,我沒有怪你,真的!」相反的,他還很感激她呢!

  「可是……」井彩鳳觀著紫瑚,又遲疑了一下。「現在我好後悔,因為我好怕他,在他身邊,我根本無法安心,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喂、喂!搞錯對象了吧?這種事應該是他們夫妻倆自個兒關起門來研究討論的,最糟糕的情況也不過是床頭吵、床尾合,怎麼找他這個外人來插一腳扮演三人行呢?

  「呃……這個……我想,你們才新婚不久,彼此一定還有很多地方不瞭解吧?我認為,最好是你們自己找時間好好的談一談。」傅子嘉極力想避開這種曖昧的處境。

  「可是,他從來不聽人說……不,他會聽我說完,可是之後,不管是對是錯,他都會用他自己的理論和想法一一反駁我,結果到頭來,他還是沒一件聽我的呀!」井彩鳳低聲抱怨道。

  這不跟她自己一樣嗎?過去無論他說什麼,只要她稍微改變一下臉上的線條紋路、委屈哀怨的眼神,或者悲憐無助的表情,她都可以既輕鬆又簡單的讓一切全部按照她的意思來進行。她可以這樣,就不容許有人對她這樣嗎?

  傅子嘉忍不住側過臉去翻個白眼,再換上一個溫和的笑容轉回來。「是溝通不良吧?不過,你有任何問題的話,最好還是去找令尊或令慈幫忙,你應該很明白,我是沒有任何立場干涉這種事的,對不對?」

  「可是我爹和我娘總是說什麼嫁夫從夫,一切都要聽丈夫的……」井彩鳳很自然的上前一步想要搭上他的手,傅子嘉卻活像被針刺到一樣反射性地往後跳開兩步,令她的手僵硬地停在半空中片刻後,才尷尬地放下來。「我真的需要有人幫忙我啊!」

  傅子嘉長歎。「盧夫人,這種事如果你不自己想辦法解決,不管是誰來插手,也都只會愈幫愈忙而已,難道你想請盧都使『放妻』(離婚)不成?」雖說這種事相當多,但絕不會是井彩鳳這種端莊自持的女人會做的吧?

  沒想到井彩鳳竟然垂眸無語,不作任何否認的回應。

  默認?不會吧?

  傅子嘉不由得吃驚地張大了嘴,這是不可能的事呀!至少像井彩鳳這種女人,是絕對不可能會有這種想法的,除非……她比他想像中的還自私!可是,即便是她真想教盧禾天放妻,那也是絕對不可能成功的事嘛!

  緊接著,從她的表情中,傅子嘉突然發現自己似乎不小心讓自己陷入窘境中了,搞不好井彩鳳就是打算不顧一切地賴上他,而一時之間,他還真不知道該如何應付才好。

  驀地,他瞥見紫瑚正歪著腦袋嘲諷地望著他,不覺心頭一驚,旋即下定了決心,然後猛一咬牙,面無表情的道:「對不起,盧夫人,我幫不上任何忙,你還是自己找盧都使談談吧!還有,希望以後不要再有這種私底下談話的情形出現,我不想讓盧都使誤會,你明白嗎?」

  井彩鳳倏地仰起淒楚欲絕的臉蛋!「你……你好狠!」說著,滾滾熱淚也隨之滑下。

  又來了!以前每次只要他的態度稍微強硬一點,她的長江大水便會發難,可現在她不是應該去淹死盧禾天才對嗎?或者,她只是很單純的嫌金明池的水不夠味道,特地加點淚水來調味調味?

  傅子嘉剛皺起眉,紫瑚便已經跳起來跑到他和井彩鳳中間冷然道:「盧夫人,狠的是你吧?一聽說我家夫君死了,七七四十九日都未滿,你就急著嫁給盧大人,你還好意思說別人嗎?」

  井彩鳳拭著淚水。「那不是我自願的啊!」

  紫瑚哼了哼。「無論是不是你自願的,結果都是同樣的,不是嗎?告訴你,夫君不怪你是他心胸寬大,但這並不表示如果盧都使真的肯放妻的話,夫君便會接納你回到他的身邊來。」

  「為什麼不會?」井彩鳳脫口道,隨即驚覺失言地摀住嘴。

  老天!傅子嘉忍不住翻了個大白眼。果然不出他所料,他以後絕對不能再和這個女人接近了!

  紫瑚嘴角一揚。「因為他已經有我了!」

  「你也只不過是個妾而已。」井彩鳳高傲的說。

  「怎麼?難道你還在夢想夫君的正室寶座?」紫瑚嘲諷道:「我想,你應該還記得吧?夫君的正室之位已經有人了喔!」

  「她已經死了!」井彩鳳忍不住又脫口反駁。

  聞言,紫瑚的臉色驀地一沉,正想發飆,傅子嘉就及時把她攬進懷裡,撫慰地在她粉額上親了一下,然後對井彩鳳正色道:「我的正室夫人永遠都只有一個鄧氏怡敏,再也不會有其它人了!」

  井彩鳳臉色一白。「為……為什麼?」

  「為什麼?」傅子嘉俯下頭和紫瑚相對一笑。「因為敏妹妹是個情深義重的好女孩,她活潑開朗又情專意堅,直到她去世前的那一剎那,她的心裡都只有我一個,甚至在她死後……」他頓了頓。「無論如何,我的正室只有敏妹妹,而我的妾室……」他笑得更溫柔。「也只會有紫瑚一個。」

  「可……可是你愛的不是我嗎?」井彩鳳無助地低吟。

  傅子嘉沉默了一會兒。

  「盧夫人,看在過去的情分上,我老實告訴你一些事,希望你以後不要再有這種無用的期待。」他歎了口氣。「老實說,我一直覺得跟你在一起好累!」

  「好累?」井彩鳳愕然。「我……我不懂!」

  傅子嘉無奈的搖頭。「盧夫人,相識如此之久,難道你還不瞭解嗎?我是個武人,生性豪放、不喜拘束,卻總是要壓抑自己來配合你,這樣難道不累嗎?姑娘家是該有某種程度的端莊修養,但太完美就顯得虛偽了。而你,不但要求自己完美,也要求我必須配合你,短時間是無所謂,但長期壓抑下來,會痛苦是理所當然的。」

  「但是,你從來不肯主動瞭解我,一逕按照你的喜好標準苛求我,我要是稍有不從,你就用眼淚、用哀憐和委屈來責備我、逼迫我。」

  「訂親多年,我想親親你,你居然義正辭嚴地以於禮不合的說法拒絕我;出來遊玩時,本就該放開胸懷自由歡樂,可你卻依然擺出一副矜持自謹的模樣,牽手不可、嬉戲也不可,連吃個零嘴都要看你的臉色。老實說,有再多的熱情愛戀、有再多的興致,都被你給矜持消融了!」

  「因為我本身缺乏文才,所以,我一向很佩服你的才華,無論是琴棋書畫、吟詩作對,無不令人讚歎,但是,你所有的也僅是如此而已了。男人的世界不是只有女人,女人的天職是伺候男人,可你卻要男人時時刻刻伺候你、專注於你。你不肯幫助男人也就罷了,卻要男人反過來配合你的世界,這有道理嗎?」

  井彩鳳若有所悟地垂頭沉思,傅子嘉轉眼俯視著紫瑚。

  「但紫瑚就不一樣了,她雖然沒有你的教養和才情,但是,她的個性自然奔放、活潑自在。在我父母兄嫂面前,她會謹守一定的禮數,然而,她也可以咬著梨子和我又笑又鬧的追逐嬉戲,或是在清晨時分和我牽手漫步在市集間尋找給家人的禮物。」

  「我們會因為意見不合而吵嘴,最後的結果不一定是誰輸誰贏,有時候是她,有時候是我,卻絕不會只偏向哪一方。她也常常又撒嬌又耍賴的向我要求她想要的東西,可轉個眼,她又會正經八百的為我考慮到我一向不會去注意到的事情,仔細設想我的立場和家人的立場,並理所當然的為我安排好我懶得去理會的事物,讓我能盡情享受毫無後顧之憂的生活。」

  傅子嘉的眼神愈來愈溫柔,紫瑚也靜靜地與他對視著。

  「女人的美貌和修養只是表相,對男人的吸引力也是浮誇、不實際的,只有真正的內在美德,才能永遠的、有力的、真正的抓住男人的心。和紫瑚在一起,我總是能感受到幾乎可以一把抓住的幸福與快樂,這並不是美貌、教養或才情能帶給我的,而是因為她對我的體貼與關心,才能把幸福聚集在我身上。」

  他的溫柔注視終於蕩漾成繾綣深情。

  「這樣的女人才值得我愛,才會讓我情不自禁地愛她,才能教我無法自拔地愛她、令我無法停止的愛她!」

  紫瑚赧然地垂下雙眸,唇邊卻悄然漾起一抹喜悅的笑容。傅子嘉微笑著轉過來看著井彩鳳,笑容卻在瞬間消失了。

  「盧夫人,我給你一個衷心的勸告,不要太自私,多為別人想想。盧都使是真的很愛你,不要一味要求他為你改變,反倒應該想想你能為他做什麼改變,這樣你才能得到幸福。」

  「但是……但是我不愛他,我……」井彩鳳悲傷欲絕地瞅住他,眼底溢滿了哀告與央求。「我愛的是你啊!」

  「盧夫人,請別忘了,」傅子嘉平靜地說:「你已經是盧夫人,我也有紫瑚了,而且我愛的是紫瑚,你明白嗎?」

  井彩鳳搖著螓首、抖著唇。「可是他……他真的很可怕呀!」

  「那就去找令尊令堂商量。」

  「沒有用的、沒有用的!」

  「那就找令兄。」

  井彩鳳沉默了一下。

  「他很久都不跟我說話,甚至跟我爹娘都吵翻了。」

  傅子嘉詫異地愣了愣。「為什麼?」井翔的個性爽朗大方,也很疼妹妹,怎麼會和全家人都鬧翻了?難不成是青春期的反抗嗎?

  井彩鳳垂下了螓首。「因為我的親事。」

  傅子嘉頓時明白了!井翔和他是好友,想必是為他感到諸多不平才和父母鬧翻的。難怪從他回來後,都不見井翔來找他,甚至還避著他,或許就是為了這件事而羞於見他吧!

  傅子嘉搖搖頭,「那很抱歉,你找我也是沒有用的。」他毅然道。

  「但是……」

  「嘉兒!」

  三顆腦袋不約而同地朝同一個方向轉去,傅夫人、耿如玉和傅子香正快步走來,傅夫人和傅子嘉交換了一下眼神,隨即鎮定地朝井彩鳳點頭示意。

  「盧夫人。」

  井彩鳳張嘴猶豫了一下,才改口喚道:「傅老夫人。」她以前都是喚伯母的,現在卻沒有那個資格了。

  「水殿的表演快結束了,你們不去看看嗎?」

  「這就要去了,娘,」傅子嘉牽起紫瑚的手,「盧夫人,抱歉,我先告辭了。」話落,他便頭也不回地離去了。

  傅夫人遲疑片刻後,才小心翼翼地開口。

  「盧夫人,你一向謹守禮法,我相信你不會因一時衝動而做出什麼讓盧都使蒙羞的事吧?」

  不會嗎?

  井彩鳳苦笑。傅子嘉說得沒錯,她是很自私,一直只想到什麼對自己最好、最有利,所有外在的端莊與修養也都是為了得到讚美與注目才努力經營的,卻沒想到,太自私的結果竟然是失去一切!

  難道她真的注定要和那個陰森的男人過一輩子嗎?

[ 本帖最後由 憶雲 於 2008-12-24 05:24 PM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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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作媒

日在天涯,
涯日又斜。
啼如有恨,
濕最高花。
--天涯·李商隱

  宋初,宋廷實行削弱藩鎮勢力的措施,及時利用黨項政權內部承襲發生矛盾之機,迫使其獻出五州領土。當時擔任夏州定難軍管內都知蕃落使之職的李繼遷,不甘被宋朝奪走故土,遂招聚部族豪酋,首舉抗宋自立的民族大旗。

  於是,雍熙元年,宋太宗命李繼遷的族兄李繼隆討伐李繼遷,讓他們去狗咬狗一嘴毛,死不認輸的李繼遷只好結遼為援,以共同對付宋朝,結果宋太宗反而弄巧成拙了。

  相對的,遼聖宗算是平空撿到了好處,當然趕緊封李繼遷一些有的沒有的,譬如定難軍節度使,銀、夏、綏、宥等州觀察處置使,特進、檢校太師,都督夏州諸軍事。緊跟著同年的十二月,李繼遷帶著一臉諂笑,率領五百騎兵到達大遼邊塞,表示願與大遼通婚,永為大遼的藩輔。

  然而,到了雍熙四年夏──

  宋太宗下朝後,習射於瓊林苑時,特召傅子嘉隨侍,在晚膳前一刻才回到府裡,深知皇帝習性的傅正國一見到兒子回來,劈頭便問:「皇上有事?」

  傅子嘉點點頭,隨即和父兄到書房去密談。晚膳過後,傅子嘉直接把紫瑚拉回房裡。

  「紫瑚,我要出遠門。」

  「哦!」紫瑚似乎並不意外,她慢吞吞地坐到床邊兒上。「到哪裡?做什麼?」

  傅子嘉也跟去坐到她旁邊。「夏州,李繼遷要降宋,皇上命我暗中去瞧瞧他是不是真有此意,若不是的話,他的用意又是什麼。」

  紫瑚點點頭,開始脫靴子。「什麼時候要去?」

  「後天一大早就得啟程了。」

  「知道了。」

  「知道了?」傅子嘉狐疑地打量著她。「就這樣?」她怎麼一點表示都沒有?譬如她會好想他啦!或者吵著要跟去什麼的,至少也要稍微意思意思地表示一下嘛!

  「當然,知道什麼時候要幫你準備好行李就行了,不是嗎?」

  「呃……說的也是。」傅子嘉悻悻然的說。

  說是這麼說啦!可是傅子嘉還是懷疑,直到隔兩天一大早,他終於明白紫瑚為什麼一點反應也沒有了。

  「你……」他瞪著她的包袱。「也準備好了?」

  「是啊!」紫瑚回答得輕鬆自在又理所當然。「我跟爹娘都說過了。」

  傅子嘉苦笑一下。「我早該想到了。」

  「你笨嘛!」紫瑚笑著跳上馬。「快啦!走了啦!」

  「是、是、是!」

  傅子嘉也上了馬,兩人同聲喝叱,放蹄朝封邱門怒馳而去。

  畜類皮毛衣服和氈帽,還有牛皮縫製的靴,是黨項族牧民的日常衣著,然而,在這黨項族的主要活動據點──夏州裡,著漢服的倒比著皮衣帽的人還要多,而且,講漢語的也佔大部分,只有居室一列三間,兩廂住人,中間供奉鬼神的習慣是屬於黨項族的。

  在客棧簡陋的客房裡,先除去一身的僕僕風塵,再叫來一些簡單的吃食,傅子嘉才對滿臉困惑的紫瑚解釋。

  「太平興國七年時,黨項族首領李繼捧主動依附朝廷,朝廷便派兵馬來此地鎮守,所以,這裡才會看起來很像漢人的城鎮。至於反叛朝廷的則是李繼捧的族弟李繼遷,他始終不願意歸順朝廷,便在夏州東北面的地斤澤反宋自立,又和大遼聯姻,這麼多年來,他不斷進攻夏州想奪回他們的世居地。如今又突然說要歸順朝廷,自是啟人疑竇,所以,皇上才叫我來暗中調查一下他的實際意向到底是如何的,不過……」

  他突然停下來,並為難地上下端詳紫瑚,紫瑚也詫異地看看自己。

  「幹嘛?幹嘛?」

  傅子嘉輕歎。「你如此引人注目,我該如何暗中查訪?」

  紫瑚立時嗤了一聲。「你以為你自己就不引人注目嗎?」

  一個貌美如仙、姿容絕世;一個俊逸灑脫、氣勢非凡,他們兩相對看片刻,繼而噗哧失笑,可只一會兒,傅子嘉又回復愁容了。老公發愁,老婆當然不可能開心,所以,紫瑚只好也跟著愁起來,她靜靜地凝視傅子嘉。

  「夫君,你記不記得我曾經告訴你我會一些障眼的小法術,所以才能輕易的救回俘虜?」

  傅子嘉點點頭。「記得,如何?」既然能夠和鬼魂溝通,會一些小法術也是不奇怪的,否則,真的很難解釋,單憑她一個人,是如何一口氣救出那麼多俘虜的。

  「要救人,」紫瑚慢條斯理地說。「當然就得先混進去囉!」

  傅子嘉皺緊眉,隨即恍然,「你是說你能夠改變容貌?」他驚呼。

  紫瑚俏皮地歪著螓首。「夫君相信我嗎?」

  傅子嘉頷首。「自然。」

  「那就請夫君闔上眼,等我說可以之後再睜開。」

  傅子嘉毫不考慮的立即閉上眼睛,正在想著不知道她會把他改成什麼模樣,而且需要多久時,耳旁就傳來紫瑚的聲音,「可以了!」他不覺詫異地睜開眼,怎麼會這麼快?

  可當他一看到紫瑚時,第一個反應就是脫口驚叫,「老天!你怎麼變成這副德行了?」他自認不是太過往重外表的人,所以絕對不是嫌棄她,絕對絕對不是,但是……天哪!未免差太多了吧?

  他面前的紫瑚已經變成一個平庸的黨項族中年女人,而且滿臉歷盡滄桑的痕跡……非常醜陋明顯的痕跡,甚至……甚至還有點恐怖……哦!老天,好噁心的女人!

  紫瑚──如果那真的是紫瑚的話──對目瞪口呆的傅子嘉得意地笑笑。「如何,不錯吧?」

  「不錯?」傅子嘉不可思議地瞪著她。「太美容易引人注目,你以為太醜就不會引人注意嗎?」

  得意的笑容倏地消失了,紫瑚蹙眉想了想。

  「唔……說得也是,那……請再閉上眼睛吧!」

  傅子嘉立刻聽命,又只是一剎那後,就聽見紫瑚說:「這回應該沒問題了吧?」

  他慌忙睜開眼再瞧過去,隨即鬆了一口氣,這回就只是個平凡的黨項族中年女人而己,而且看她變得如此輕鬆簡單,應該不會變不回原樣吧?

  「你也跟我差不多,可以吧?」紫瑚說。

  「沒問題,這樣就行了!」

  於是,兩人就以這副平凡遊牧人的模樣混進距夏州三百餘里,四面沙磧,內中水草艷美,為宜牧之地的地斤澤,李繼遷特意在那裡供奉著先祖拓跋思忠的畫像,用以號召黨項部族。

  那兒就與夏州大不相同了,到處都是身著皮毛服飾、氈帽、牛皮靴的黨項人,還有土屋、用木料搭成框架覆蓋羊或駝毛氈的氈帳、稞餅、羊奶酒、渾脫(牛羊皮製成的筏子),每一樣都在在聲明──這兒是屬於黨項族的純地盤,請閒雜人等,尤其是漢人,莫要隨便闖入,否則後果自行負責!

  「晚上再到李繼遷那兒探探。」傅子嘉說。

  「我和你一起去。」

  傅子嘉沒有反對,只是默默的和紫瑚一塊兒把牛羊趕到一處有水草的地方。說到這些牛羊,又是另一樁令傅子嘉感到佩服萬分的事,臨出發到地斤澤的前一晚,他才發現少了最重要的道具──牛羊和氈帳,但是……

  「交給我吧!」紫瑚自信滿滿地說。

  翌日一大早,傅子嘉再一次張口結舌的說不出話來。

  「什麼都不要問,」紫瑚神秘地笑著說:「不過你放心,這既不是偷的,也不是搶的,更不是買的,所以絕對不會出狀況,可以了吧?」

  開玩笑,怎麼不可以?難道他還能自己生出幾頭羊來應急不成?

  不過,真的很奇怪,如果那些牛羊又是用所謂的「小法術」變出來的,應該是虛假不實的吧?可是,這些虛假不實的牛竟然虛假不實的嚼掉一大片真正的草地,那些虛假不實的羊還跑來虛假不實的啃他的皮毛,而他的皮毛也真的少了一小塊。

  他不得不承認實在有點詭異!

  不過,這還只是有點,他沒想到更詭異的事還在後頭等著他呢!

  草原中的月似乎特別明亮,銀色的光芒灑落在寂靜的夜裡,讓暗影中的一切無所遁形,即使如此,那兩條若有似無、一閃即逝的人影,在人們瞳孔尚未抓取到清晰的影像時就消失了,於是……

  「是流星吧!」看見的人都這麼認為。

  未幾,兩條二高一矮的人影倏地出現在一片幽深靜謐的樹林前,前面較高的那個略一觀察後,就想竄入林內,卻被後頭那個較矮的人一把抓住。

  「夫君,等等!」

  傅子嘉立刻止住了身勢,「怎麼了?」他回過頭來悄聲問。

  紫瑚那兩粒閃著詭異光芒的瞳眸兀自盯著看似無啥稀奇的樹林,「夫君,」她慢條斯理地說:「這兒的人拜什麼宗教?」

  「宗教?」一頭霧水的傅子嘉莫名其妙地看看樹林,再看回紫瑚。「你現在問這個做什麼?」這個跟那個有什麼關係嗎?

  「先告訴我,夫君。」紫瑚堅持的再問。

  傅子嘉忍不住皺起眉頭,但還是說了。「我不太清楚,不過,雖然有漢人傳進來佛教和道教等等,但我想,他們應該還是趨向於他們自己的異教巫術之類的。」

  「巫術之類的嗎?」紫瑚冷冷一笑。「彫蟲小技!」

  「什麼?」

  「沒什麼。不過,夫君,」紫瑚突然抓住傅子嘉的手。「待會兒我走前面,記住,無論你看到什麼或聽到什麼,都不必緊張害怕,也毋需閃躲或攻擊,你只要緊跟著我,我絕對不會讓你受到任何傷害的。」

  這怎麼行?即使明知道她比他行,但聽起來好像很危險的樣子,這種時候才應該是男人表現的時候吧?

  「不行,我……」

  可男性的抗議還沒說完,紫瑚就拖著他往裡闖了。然而,不超過十步遠,傅子嘉就倒抽一口冷氣,還險些失態地驚叫出來,這才明白紫瑚為什麼要他跟在後面了。

  之後,他謹記紫瑚之言,乖乖的貼在紫瑚的身後,極力忍住不出手攻擊那些平空出現的恐怖怪物,直到出了樹林,看到那棟土磚大宅,紫瑚拉著他閃身躲在一座水槽後,他才顫巍巍地吐出一口不曉得憋了多久的氣。

  「紫……紫瑚,剛剛那個到底是什麼呀?」他餘悸猶存地問。

  紫瑚輕笑一聲,「沒有多少道行的巫術之類的。」她輕描淡寫地回答。

  「巫術之類的?」傅子嘉嚥了一口唾沫,「沒有多少道行?」他喃喃道。「老天!那要是有點道行的,我不就活活被嚇死在裡面了?」

  「少沒出息了!」紫瑚冷哼。「我不是跟你說了嗎?我不會讓你受到任何傷害的,即使他的道行再高也一樣,他啃不了我的!」

  傅子嘉怪異地注視她半晌。

  「紫瑚,我在想,這趟如果你沒有跟來的話,我不但查不到任何消息,說不定連這條老命也會送給他們了呢!」

  紫瑚不置可否地聳聳肩,而後突然說:「我們回去吧!」

  傅子嘉愕然。「回去?可是……」

  「李繼遷不在。」紫瑚不耐煩地說。

  「咦?不在?」傅子嘉更詫異了。「你怎麼知道?」

  「我聽到的。」紫瑚指著自己的耳朵。「我聽到有個人在問族長什麼時候回來,另一個人回答說至少還要兩、三天吧!」

  傅子嘉驚訝地望住她,不敢相信她有那麼好的聽力,而紫瑚卻已經悄悄地半直起身準備離去了,可她先拔下一根頭髮往大宅那兒扔過去之後,才伸手拉住他的手又竄回樹林裡去。

  不到半個時辰,他們就回復了「原來」的模樣出現在他們的氈帳外了。

  傅子嘉將雙臂枕在腦袋底下躺在草地上,嘴裡咬著一根草,不知道在想什麼;而紫瑚則坐在一旁抱著膝蓋看他,猜測他在想些什麼,同時似乎也在考慮什麼。

  不知道過了多久,傅子嘉突然間:「你剛剛拔一根頭髮扔過去做什麼?」

  「這樣李繼遷回來時,我就會知道了。」紫瑚淡淡地道。

  傅子嘉轉眼盯住她片刻。

  「你會的不只是一點障眼的小法術吧?」

  紫瑚垂下眼。「如果我說是呢?」

  「是?」傅子嘉雙眉一揚。「很厲害?」

  紫瑚似乎有點緊張。「如果我還是說是呢?」

  傅子嘉皺眉。「你怎麼了?是就是嘛!幹嘛緊張兮兮的樣子?很厲害就很厲害啊!頂多是我覺得自己有點窩囊而已,有什麼了不起的,雖然我沒見過,但我也聽過這種事啊!」

  「可是……」紫瑚遲疑著。「男人懂法術不算什麼,若是女人的話……你不會覺得像我這樣很詭異嗎?或者……有點可怕?」

  「可怕?」傅子嘉嗤之以鼻。「少來,有什麼好可怕的?你……哦──我知道了,你認為我會覺得有法術的你很可怕,所以才一直不肯老實告訴我,對嗎?」

  「或許這樣你還不覺得怎麼樣,」紫瑚低聲道,「可若是再更深一層的話……」

  「就算再深十層又如何?」傅子嘉不以為然地說,「你以為我的膽子有多小?跟老鼠一樣嗎?告訴你,既然在經歷剛剛那種事時我都沒有叫出來,甚至尿褲子,那麼我就敢保證,絕對沒有什麼事可以嚇得了我,現在,就算你跟我說你和敏妹妹一樣是個鬼或其它什麼的也沒啥了不起啦!」

  紫瑚沉默半晌,而後雙眸逐漸發亮。「真的嗎?無論我是什麼樣的人你都不會害怕,也不在意嗎?」

  「當然!」傅子嘉傲然道。

  「你確定?」

  「確定!」

  「很確定?」

  「很確定!」

  「非常確定?」

  「非常確定!」

  「非常非常確定?」

  傅子嘉不耐煩了。「喂!你很煩耶!這麼不相信我嗎?」

  紫瑚笑了,或許是時候告訴他了,她想。

  「好吧!如果你仍然不相信的話,我還可以告訴你……」

  正打算開口的紫瑚又縮了回去,好奇地想看看他還要拿出些什麼證明來獻寶。

  「……我族裡有個堂伯,他是個道長……」

  紫瑚的神情驟變。

  「……好像是正一派或全真派什麼的,我也不太清楚,反正就是那種專門捉鬼除妖的門派。他呀!每次雲遊到我家來歇腳時,總會告訴我一些關於法術啦、捉妖啦、神咒什麼的……」

  紫瑚的臉色愈來愈難看。

  「……甚至還表演過分身術給我看,兩個一模一樣的人,真的很有趣……」

  一點兒也不有趣!

  「……所以,我聽你說能和鬼魂溝通時,也就不覺得意外了,堂伯說過,有的人天生就具有那種能力;而就算你會法術也沒什麼,反正你再厲害也不會有我堂伯厲害吧?聽說他是在六歲的時候就被他的師父看中他的天分而被帶去修道,算起來整整有五十年以上了……」

  這下子該怎麼辦?隱瞞一輩子嗎?

  「……有一次我還問他!為什麼不幫朝廷做事?這樣就可以讓戰爭很快地結束了不是嗎……」

  可若是他堂伯又來的話……他的道行有高到可以察覺出她的底細嗎?

  「……可他說,真正修道的人不會去干涉那種世俗的事,而會去干涉的人,都是有不純潔私心的人,那種人的道行也不會高到哪裡去,因此不會有什麼太大的影響!」

  到目前為止,她是還沒有碰見過有那種道行的人,但若好死不死的偏偏給她撞上了呢?

  「……他還說修道之人以深探道德為要,以修養性天為務,磨練身心、悟徹宗門,不玩味法亂,不以利名掛意,不讓富貴留心……」

  感覺實在很不爽,這個人聽起來道行相當高的樣子!

  「……總而言之,他旨在於修道傳道,捉妖除魔是他的責任,所以不會用學來的法術作為其它方面的利用。」

  傅子嘉突然停了下來,繼而上下打量她片刻後,倏地坐了起來。

  「啊!對了,等我堂伯來時,你可以和他好好研究一下,也許還可以請他多教你兩手喔!老實說,他曾經表示要教我一些防身的法術,可是……嘿嘿!」他不好意思地笑笑。「那種東西實在不適合我,我怎麼都學不來,既然你有天分的話,說不定可以學到更多喔!」

  哦!拜託,饒了她吧!要道長教她法術?

  不先來場大鬥法才怪呢!

  「不!」紫瑚終於開口了。「我不希望人家用異樣的眼光看我,所以,這件事最好只有你知道就好了,可以嗎?」

  「這樣啊……」傅子嘉瞭解的點點頭。「我明白了,我不對任何人提起就是了,這件事就你我知道,行了吧?」

  紫瑚微笑著頷首,心中卻無奈地暗歎不已。

  她一直認為他應該可以像敏妹妹一樣自然地接受她,所以並不打算隱瞞他太久,然而,若是這種狀況的話,她最好還是三思……不!三十思而後行吧!

  狐狸是最狡猾的,沒有把握的事,它可不會隨便冒險去做!

  六月底,他們回到開封府後,傅子嘉讓紫瑚自行先回府,自己則直接進宮覲見皇上。

  宋宮城原是唐宣武節度使的治所,後梁時稱為建昌宮,後晉叫大寧宮,後周擴建修繕。宋太祖仿洛陽廣修宮室,皇居始略顯規模,但殿宇仍不算多,後宮的規制也不是很大。外朝北部的幾座宮室就是後宮了,稱為內廷,是帝后起居之處,後宮的正殿是福寧殿,也就是皇帝自己的私人地盤。

  此刻,在崇政殿裡,皇上批閱奏章辦公事所在,皇上放下硃砂筆,對跪拜在書案前的傅子嘉說:「回來啦?平身吧!」

  「謝皇上。」傅子嘉起身,規規矩矩地側身立於一旁。

  「說吧!結果如何?」

  「臣啟奏皇上,據臣調查所知,李繼遷並無意歸順朝廷。」

  「不出所料。」宋太宗沉聲問道:「他的目的何在?」

  「回皇上,李繼遷正在攻打回鵠部落以擴大疆域,他不希望在這種時候遭受到腹背受敵的情況,所以便假意求和混淆朝廷視聽,一旦攻下回鵠邊境的那些部落後,他還是會轉回頭來與朝廷為敵。」

  宋太宗皺眉不語。

  看皇帝的反應似乎不太好,傅子嘉只好再繼續提議道:「臣啟皇上,若是能趁此機會發兵前去征討,必能一舉擊潰李繼遷的。」

  「我明白,但是……」宋太宗輕歎。「你該知道,川蜀之亂尚未平定,遼兵依然不時在邊境上挑釁,幾乎所有的大臣們都反對再戰。原本我是擔心李繼遷打算表面上求和,再趁我朝鬆懈對他的戒心時暗中出兵,但現在既然不是這樣的話,我想,至少要等到內亂平定之後,才能再考慮如何處理他。」

  傅子嘉看得出來宋太宗本身亦無意出兵,其它的都只是藉口,如此一來,他講再多也是無用的,所以,他便懶得再多費唇舌。

  「好了,你回去休息吧!准你免朝三天,明白我的意思吧?」

  當然明白,就是叫他好好在家蒙頭睡大覺、少多話,不要把這件事宣揚出去,徒增其它大臣的不安。

  唉!皇帝的薪水可真是不好領哪!

  半個時辰後,他很沒勁兒的回到府裡,卻沒想到一個令人頗意外的人正在前廳等著他,讓他的精神一下子振奮至最高點。

  「井翔?」傅子嘉又驚又喜地大步衝過去就是一拳。「好小子,你明明知道我不方便去找你,怎麼你也不來找我了?每次下了朝後,你就匆匆忙忙的溜了,好像有誰會吃了你似的,幹嘛?哪位大人在向你追債嗎?」

  「去!就是怕你這樣啊!」清俊斯文的井翔齜牙咧嘴地揉著肩膀。「老兄哪!知道你的手勁大,別這樣就捶下來了嘛!至少得先警告一聲,讓我有機會先跑兩步才公平呀!」

  「被我盯上了還想跑?」傅子嘉大笑道,同時抓住井翔就往他所住的南院而去。「少裝了,我這一拳要是揍得痛你,你這會兒就不會是副都使啦!」

  井翔無奈搖頭。「每次都是這樣,不是手來,就是腳踢,還拚命說我不能痛,真是輸給你了。」

  「我揍你是為你好啊!」傅子嘉信口胡扯。「看你那斯文得彷彿風一吹就會跑的樣子,下面的人怎麼會服你?所以,我這是好心訓練你一下,看你能不能長得像大樹一樣粗壯,這樣下起命令來才有份量嘛!」

  「腫得像大樹一樣吧?」井翔哭笑不得。「你自己還不是像棵柳樹一樣,瘦瘦高高的,活像推一下就會折斷,還有資格說我?」

  「笨,柳樹才堅韌呢!」傅子嘉立刻反擊。「猛雨澆淋還不屈、狂風吹去曲又直,這邊的人才沒那麼脆弱呢!」

  井翔怪異地沉默了一下。

  「是啊!你是真的很堅韌,所以才能在大家都認定必死的情況下,自己找出生路來。」

  傅子嘉皺眉。「幹嘛?你的意思是說我不該活著回來嗎?」

  「你這才真的是在亂扯,我怎麼會這麼想呢?」井翔怒瞪他一眼。「你應該明白得很,咱倆朋友那麼多年,除了你家人之外,大概就數我最希望你長命百歲、作怪千萬年了,怎麼會不希望你回來呢?」

  傅子嘉只瞟他一眼,然後就直接把他拖進書房內,再扔上椅子,然後雙腳分立、雙手抱胸地站定在他面前。

  「那你幹嘛躲我?」

  井翔兩唇一分,「啊!」的一聲後,隨即又闔上,雙眸不安地避了開去,而後歎了口氣。

  「你知道的,又何必問呢?」

  「就是知道才要問啊!」傅子嘉不高興地說:「既然你也知道咱們交情好,你又何必為那種事避開我呢?你以為我會幹嘛?揍你一頓、扒你一層皮出氣嗎?」

  「你要是肯揍我一頓的話,我反而會立刻過來承受,」井翔苦笑道。「可就是因為知道你不會……」

  傅子嘉受不了地翻了翻白眼,「算了、算了!」再一次大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當然還是老地方。「別提這個了,這麼久沒見,老談這個多無聊啊!還是來喝兩杯好好聊聊吧!」

  話落,他正要喚人去準備點酒菜,卻見婢女小倩已先捧了一個大托盤進書房來了。

  「二少奶奶說二少爺的好友來了,所以叫奴婢送這個來。」小倩說著,把酒壺和四、五盤小菜,還有酒杯筷子、手巾一一放置在方几上。「因為府裡只剩下一些普通的秦州春酒和頤酒,所以二少奶奶還特地去買了冰堂酒來讓二少爺和井少爺好好暢飲兩杯。」

  小倩退開一步後又說:「二少奶奶還說,她另外又買了洞庭春色和瑞露要給老爺和大少爺,可若是二少爺要的話,也可以拿些來喝。」

  傅子嘉聞言雙眼一亮。「咦?有瑞露?太好了,那還不趕緊倒一壺過來!」

  「是。」小倩應聲退出。

  傅子嘉立刻眉開眼笑地在另一邊坐下,並倒了兩杯酒,「你見過紫瑚了嗎?」他先端一杯給井翔,「她可真細心,對吧?」自己一仰而盡後再斟滿。

  「你的妾室嗎?」井翔斯文地啜飲著。「沒有。」

  「沒有?沒關係,待會兒讓她來見見你。」傅子嘉拿起筷子夾滿一筷松花腰子塞進嘴裡,模糊不清地說:「都這麼熟了,別現在才開始客氣呀!自己動手嘛!」

  井翔笑笑。「行了,我什麼時候跟你客氣過了?」

  「那倒是。」傅子嘉說著,又喝乾了酒,順手又倒滿兩杯。「對了,井翔,你妹妹都嫁了,你怎麼還沒消息呢?我建議你趕快娶個老婆吧!告訴你,有個女人在身邊伺候著還真是不錯呢!」他一臉滿足快活地說。

  井翔微微皺眉,無意識地又喝下一杯。

  「子嘉,你……好像很喜歡你的妾室?」

  「紫瑚?」傅子嘉笑得更開懷了。「何止喜歡,簡直是愛死了!她不但美麗,而且細心體貼得不得了,本來我還以為娶老婆是件很累人的事……」他停了一下暗忖,若他當初娶的是彩鳳,搞不好他現在連頭髮都白了呢!「但是,現在我真的很高興能有紫瑚在身邊陪伴我,對我來講,沒有比她更好的女人了!」

  傅子嘉拿起手巾拭了拭嘴,而後嚴肅地注視著井翔。「有件事除了我家人之外,沒有其它人知道,你是我的好友,告訴你應該沒差。」他戲劇性地停下來咳了咳清清喉嚨。

  「老實說啊!是紫瑚把我和俘虜們從遼營裡救出來的,也是她把遼營搞得天翻地覆的,甚至這次到夏州去,也是在她的幫忙下,我才能順利完成皇上的交代,否則,搞不好我又會被留在那兒了也說不定。」

  井翔震驚地微微張著嘴。「都是她?不誆人?」

  「這種丟人的事有什麼好誆人的?」傅子嘉苦笑。「我告訴你,只是想讓你知道,紫瑚是個多好的女人,體貼能幹,有一顆熾熱忠誠的心,也很活潑頑皮,能夠配合我開心地玩鬧。你是知道我的個性的,我靜不下來,也坐不住,」他意有所指地說。「要我硬裝出斯斯文文,像個書獃子的模樣,對我來講可是件很痛苦的事呢!」

  井翔輕歎。「我就知道你會很痛苦,所以我勸過彩鳳很多次,叫她不要以她自己的喜好需求來束縛你的個性,但是,她卻始終認為,既然你在朝為官,收斂你太過外向衝動的個性才是必要的。最好是像我爹那樣,待人處世謹慎又圓滑,如此官位才會坐得穩,陞遷才會快。」

  傅子嘉聽了,先是莫測高深地凝視他一眼,繼而慢吞吞地拿起酒壺倒了一杯喝下,再慢吞吞地看回井翔。

  「彩鳳曾經很明白的要求我,舉止要符合自己的身份,千萬不要讓她丟面子,否則她會很難堪、很傷心的。」

  井翔愕然。「她真這麼說?她……」

  他驀地噤聲,看見小倩拿著一壺酒又進來了,而傅子嘉一瞧見小倩手裡的酒壺,立刻忘了這個世界到底是圓的,還是扁的。

  「井少爺,二少奶奶要奴婢轉告您一聲,客房已經準備好了,所以,請您儘管放心的和二少爺多喝一點,累了就請您在這兒歇一宿。」語畢,她又退出去了。

  小倩一放下酒壺,傅子嘉就迫不及待地斟滿自己的酒杯,濃郁撲鼻的桂花香味立刻盈滿室內。小倩才剛轉身出去,他已經兩杯下肚,陶醉地闔上眼讚歎道:「真是風味蘊藉,極盡酒妙啊!」

  隨即,他又忙著斟滿兩杯,「來、來,先喝喝看,這瑞露真是名不虛傳,香郁可口、回味無窮,先喝了再說、先喝了再說!」他似乎刻意想轉移適才令人不愉快的話題。

  但是,無言酒過兩巡後,傅子嘉注意到井翔始終抑鬱不能暢懷,正要觸唇的酒杯又放回几上,他審視井翔半晌。

  「你知道我很喜歡喝酒的,」他慢條斯理地說:「但是,彩鳳卻只允許我偶爾喝兩杯,因為她說喝醉酒的人太難看了!我想……或許外表看不出來,但其實彩鳳是個很驕傲的女人,她讓自己成為一個人人讚賞的女人,也要求我要成為那樣的男人。雖然她的個性做得到……不!應該說,以她的個性,很適合成為那樣的女人,可我的個性並不適合啊!」

  井翔似乎想說什麼,卻又輕歎一聲吞了回去。

  「所以,你不必再為井家退婚的事而耿耿於懷了,因為我們兩個根本就不適合在一起,也或許……嗯!該說是我們分開了之後,才能各自找到屬於自己的幸福吧!」

  聞言,井翔默默地為自己斟滿酒,而後盯著酒杯緩緩轉動著。

  「你找到自己的幸福了嗎?」

  「沒錯!」傅子嘉毫不猶豫地回答。「我找到了,而且很幸福,所以,你不必再為我感到歉疚了。」

  「但是……」井翔突然仰頭喝下酒,繼而粗魯地橫手抹去酒漬。「彩鳳卻是每天以淚洗面,過得很淒慘。」

  傅子嘉愕然,隨即驚呼,「怎……怎麼會?雖然我知道她不喜歡盧禾天,可是他倆的個性滿相似的,盧禾天也很愛她,應該比我更適合她呀!」

  井翔苦笑。「是啊!他們的個性有些地方的確很相似,譬如他們的醋勁都很大。我記得以前只要你多看其它女人一眼,她就會悶上一整天不跟你說話;而盧禾天更嚴重,因為,彩鳳雖然沒有看其它的男人,卻整天心裡只想著你,剛開始時他還能忍受,只希望過段時間之後,彩鳳就能把心收回來,但是……」

  他深深的歎息。「也是彩鳳自己太傻了,每天就苦著一張臉給丈夫看,要是盧禾天多念上兩句,彩鳳就忙著掉眼淚。盧禾天喜歡聽她念詞彈箏,她就專挑那些哀怨的曲調詩詞給他聽,我一直擔心以盧禾天那種性子,根本忍不了多久,果然不出所料,就在你出發到夏州後的兩天,彩鳳大概是又拿一張苦瓜臉去面對他,或者還說了些什麼,讓盧禾天一時火大地甩了她一巴掌……」

  傅子嘉驚喘一聲,怒容倏現。

  「盧禾天是有功夫的人,手勁再怎麼輕,對普通人來講,後果還是很嚴重的,更何況,他那時又是在積怒爆發之下出手的,所以,彩鳳整個人都被打飛了出去。」他又歎息一聲。「沒有人發現彩鳳已經懷有兩個月的身孕,結果,就被這個巴掌打沒了。」

  「該死!」傅子嘉咬牙道:「彩鳳呢?她現在怎麼樣了?」

  「盧尚書也知道是自己的兒子太過分了,所以,當彩鳳要求回娘家調養時,他只好讓我們接她回來了,而且……」井翔遲疑了一下。「你知道盧尚書被貶職的事嗎?」

  「耶?他被貶職了?」傅子嘉不敢置信地叫道。「為什麼?」

  「盧尚書處事雖然圓滑,但那也只是對官階比他高的人如此而已,對那些官階比他低許多,又沒啥影響力的人,他可說是囂張跋扈到了極點,所以,人家忍到不能再忍時,就設法找出一大堆他收賄賣官的證據,然後一狀告到皇上那兒,結果,盧尚書不但被貶為右諫議大夫,他身邊的人也都被連累了,甚至連盧禾天也被降為都虞侯,因為盧禾天是他爹保薦入馬軍司的。」

  說到這裡,井翔突然抬眼瞥了他一下,又迅速移開。

  「所以,當彩鳳說不想回盧禾天那兒去時,我爹也沒反對,我想,他大概是擔心自己會被連累吧!」

  一聽,傅子嘉頓時沉默了,良久後才慢吞吞地問:「老實告訴我,井翔,你躲了我那麼久,為什麼今天會突然想到要來找我?」

  井翔瞪著手中的空酒杯。「我爹讓我來問你,如果你願意的話,他會設法讓盧禾天放妻,彩鳳可以再嫁予你為妻。」

  傅子嘉沒有出聲,井翔也不敢去看他的臉色,依然盯著自己的酒杯。

  「你該知道我不是為我爹,而是為了彩鳳,她真的是受了很多委屈。雖然她自己也有不是之處,但是,在經歷過那些之後,我相信她會有所覺悟的。子嘉,或許你很不以為然,因為她過去那樣對你,但是,請相信我,她對你真的是很癡心的。我想,以你們過去的感情,你應該不會在意她是改嫁過來的吧?」

  說到最後一句,他才以央求期待的眼光望定傅子嘉,然後換傅子嘉瞪著自己的酒杯好半晌,才在猛灌下兩杯酒後抬眼對上井翔的視線。

  「我已經有妻子了。」

  「可是她已經……」

  「井翔,」傅子嘉很快的截斷井翔的話頭。「紫瑚和敏妹妹是非常親密要好的閨房姊妹,我曾經答應過紫瑚,除了敏妹妹之外,我不會有其它正室,因為紫瑚是為了代替敏妹妹照顧我,才甘願委身作我的妾室,如果不是這樣,我怎麼可能繼續委屈紫瑚作我的妾呢?」

  井翔沉默了一會兒。

  「那麼,如果彩鳳也願意委屈……」

  「井翔,」傅子嘉再一次打斷他的話。「我曾經告訴過彩鳳,我只會有敏妹妹一個正室,也只會有紫瑚一個妾室,難道她沒有告訴過你嗎?」

  井翔微微愣了一下。「沒有,她只說你可能無法接受一個改嫁的女人作正室,所以,她不在乎作妾室。」

  傅子嘉苦笑。「她還是老樣子,只願意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思考,從來不肯認真考慮一下別人的立場。」他無奈地搖頭。「井翔,我有一妻一妾就足夠了,撇開過去的感情不論,我實在沒有意願去娶個女人回來讓自己累個半死,你明白嗎?」

  「但是彩鳳她說她會……」

  「改?」傅子嘉猛搖頭。「不,她不可能改的!而且,若真的論感情的話,井翔,很抱歉,我曾經很喜歡過她,但是,她的驕傲把我的感情全都給消磨殆盡了,現在,我的心裡只有敏妹妹和紫瑚,我寧願委屈彩鳳,也不願意委屈敏妹妹和紫瑚,而且,我現在愛的人是紫瑚,我想你該明白喜歡和愛是不同的吧?」

  當然明白,但是……彩鳳怎麼辦?

  「何況……」傅子嘉兀自斟了一杯酒喝下。「我相信盧禾天不會那麼簡單就肯放妻的,所以我認為……」他沉吟道:「要讓彩鳳改嫁,不如讓她設法和盧禾天好好相處,只要她願意,不會沒有辦法的,因為盧禾天是真的很愛她。」說實在的,他還滿同情盧禾天的,因為他愛的是一個難以伺候的自私女人。

  「不,很容易。」井翔立刻否決他的話,他低沉又無奈地說:「我爹已經打算好了,如果盧家不肯放妻,他就要告到皇上那兒,說當初是盧家逼彩鳳嫁給盧禾天的,這也有一半是事實。而盧家才被告沒有多久,相信皇上很容易就會相信了,然後我爹……」

  他欲言又止地瞧了一下傅子嘉,而後又垂下眼。

  「我爹說,如果你不肯答應的話,他會同時請求皇上下旨讓彩鳳改嫁給她原來的未婚夫,也就是你!這說起來也很合理,物歸原主嘛!所以,皇上八成也會答應。如此一來,我爹就可以撤清和盧家的關係,井家非但不用再擔心會被連累,還能得到你這個前途似錦的女婿。」

  有好一會兒工夫,井翔都聽不到傅子嘉的任何反應,心中愈來愈不安,他正想抬眼看看傅子嘉是不是當場氣暈了,卻先聽見傅子嘉的一聲怒吼。

  「可惡的卑鄙小人!」他隨即跳起來衝出去大叫,「小倩、小倩!你在哪兒?還不快去給我叫二少奶奶過來!」而後轉回來低聲詛咒個不停。

  井翔很遺憾自己聽不清楚詛咒的內容到底有多精采,因為傅子嘉罵的又低又快,他只知道傅子嘉差一點就要氣昏頭了,看樣子,傅子嘉真的是很不願意娶彩鳳了。

  很快的,紫瑚出現了,一見到她,井翔立即明白傅子嘉為什麼會那麼迷她了,她真的是美得太過分了!但是,以她那副活潑頑皮的少女神采,還有看似嬌弱纖細的身軀,井翔實在很懷疑她真有傅子嘉形容得那麼細心體貼,又神通廣大嗎?

  是她救出所有的俘虜,而且還搞得遼營大亂?

  不可能吧?

  只見傅子嘉急吼吼地,幾乎是口齒不清的把事情全盤告訴了紫瑚,而紫瑚僅是靜靜聆聽,一聲不吭,最後……

  「紫瑚,給我搞定這個麻煩,我不管你用什麼方法手段,反正你給我搞定它就是了!」說完,好像問題就已經解決了似的,傅子嘉又回去喝他的酒,悠哉得彷彿剛剛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唯一發生的事,就是他少喝了好幾杯酒,這會兒口渴得要死!

  紫瑚眨了眨眼。「任何手段都可以嗎?」

  「沒錯,否則我找你幹嘛?陪我喝酒嗎?」

  「這樣啊……」烏溜溜的眸子轉了幾轉就轉到到井翔的身上來,紫瑚略一襝衽。「這位想必就是夫君的好友井家少爺吧?」

  井翔趕緊回了個禮。「是井翔,嫂子。」

  「那麼……」紫瑚俏皮地歪著腦袋。「井少爺是特地來警告夫君這件事,或者只是來通知他的呢?」

  「應該都有吧!嫂子。但是……」井翔很老實地說,同時苦笑。「就算只是純警告又能如何?無論如何,子嘉是不能抗旨的吧?就算他不怕死,難道他就不怕會連累家人嗎?這樣一來,結果不都一樣?」

  紫瑚笑笑。「那井少爺本身又是如何看待這件事的呢?」

  「以我是彩鳳的哥哥的立場來講,我當然希望這件事能成功。」對好友,井翔不想說謊。「但若是以子嘉好友的身份而言,我希望子嘉能有自己選擇的自由。」

  紫瑚似乎很滿意地點了點螓首,然後走到傅子嘉身邊俯首耳語。

  「夫君哪!麻煩你想一想,你們那班大人們,有沒有哪個是最適合盧夫人的呢?」

  傅子嘉愣了愣,隨即低頭略一思索。

  「修武郎唐思允吧!他雖然只是個八品官,但是忠厚老實,又斯文有耐心,人品才幹也都不錯,他的條件應該是最好的。」

  「好,那就他吧!」

  「你打算如何?」傅子嘉好奇地問。

  紫瑚悄悄地露出狡詐的微笑。

  「別問,夫君,否則就不好玩了,反正到時候你就知道了,不是嗎?」

[ 本帖最後由 憶雲 於 2008-12-24 06:04 PM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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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帖際遇]: 憶雲參加論壇辯論大賽, 獲得現金10Ds幣.


第五章 狐狸精

雨長安夜,
燈獨客愁。
鄉雲水地,
夢不宜秋。
--滯雨·李商隱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當你正紅時,人人噘著屁股跑來拍你馬屁,等你一落魄了,不但從此之後沒人理你,還會躲你躲得活像你臉上已經刻上「瘟疫」兩個字一樣。搞不好以前曾經和你有過口角糾紛,或互瞪過兩眼,甚至只是看你不順眼的人,都會順便來打一下落水狗。

  前任兵部尚書就是一個活生生的實例,自從他被降為右諫議大夫之後,又經過那些打落水狗的人的「努力奮鬥」,他再度被降為右司郎中,這下子可好玩了,以前專門看他臉色的人,也可以讓他瞧瞧他們的臉色了!

  所以,當彩鳳的爹親跑去跟皇上「哭訴」他可憐的女兒當初也是被逼嫁給盧禾天時,皇上馬上就相信了,還很關心的問他們婚後過得如何?

  「回皇上,盧都侯個性乖張暴躁,臣女不但日夜被欺凌,而且無辜遭受拳打腳踢導致小產,臣女真是好悲慘哪!」工部侍郎井大淵極盡誇張之能事,聲淚俱下、唱作俱佳。

  皇上立刻一臉同情地搖著腦袋。「不像樣、不像樣,怎麼父親這樣,孩子也是這樣呢?」

  「是啊!皇上,臣女還年輕,難道要她如此捱下去嗎?恐怕用不了兩年,臣女就會一命嗚呼哀哉了。」

  「那可不行!」皇上立刻義不容辭地拍拍胸脯。「好,就交給朕吧!朕會好好告誡他的。」罵人的事他最在行了。

  「恐怕沒有用啊!皇上,不如……」井大淵趕緊提出重點。「請皇上下個旨意,讓臣女改嫁臣女之前的未婚夫,如此才能給予盧都侯一個確實的警惕,而臣女也可以名正言順的脫離殘酷的命運。」

  「唔……這樣也未嘗不可,可是……」皇上謹慎地問:「令千金的未婚夫是哪位呢?」

  「回皇上,是都使傅子嘉。」

  「咦?是他呀?」皇上略顯意外地在雙眉上打了一個小小的結。「這樣的話,朕恐怕要先問問他的意思比較好吧?」

  「啊?這個……呃……臣認為應該不必了吧?」井大淵一聽,不禁緊張起來,已經被打回票了,還能再問嗎?一問不就穿幫了?「他們曾是兩情相悅的未婚夫妻,讓他們重續前情應該是得償宿願吧?」

  「不,你不明白,」皇上搖搖頭。「前兩天,朕原本也想替他做個媒,你知道的,很多人都很中意他這個女婿人選。誰知,朕只提了個頭而已,他便一口回絕了,而且還請求朕千萬不要下旨強迫他。當時,朕以為他心中早已有喜愛的對象,所以就答應了他,現在朕又怎麼好未經他同意便下旨賜婚呢?這樣不是陷朕於言而無信的罪名嗎?」

  一頂大帽子壓下來,井大淵也不知道還能再說什麼了。之後過了幾天,皇上趁上講武池觀魚的機會,又把傅子嘉給宣召了去作陪,想當然爾,他就是想甩著紅布巾客串媒人婆。

  自然,傅子嘉又是以他心中確有喜愛之人而婉拒了。

  「那就讓朕來扛個冰斧吧,」這個皇上真是不務正業,放著國家大事不去管,偏來管這種閒事,而且,還好像非賺到煤人紅包不可。

  「謝謝皇上的好意,但是,追求女人也是一種樂趣!」傅子嘉狀極輕鬆地說:「皇上不想剝奪臣的樂趣吧?」

  既然傅子嘉都這麼說了,皇上也不想強迫他,說句實話,自傅子嘉從遼營回來之後,他就對傅子嘉的印象很深,所以,一想到必須找人到夏州去辦事時,他第一個就想到傅子嘉。

  而傅子嘉也的確很圓滿確實的達成了任務,他不但在短短的時間內,就把李繼遷真正的意圖查明,甚至還把對方的兵力和戰力,還有實際佔領的區域範圍調查出來,雖然不敢說百分之百確實,卻也八九不離十了,可以說是交出了一張完美的成績單。

  於是,皇上認為傅子嘉似乎很適於替他做這種「偷雞摸狗」的事,計畫要把他調到身邊來專門負責這類任務。也就是說,傅子嘉對他來講,是比較「有用的東西」,當然要多顧著他一點。

  可是井大淵都特地跑來哭訴了,他好像也不太好裝作沒聽到吧?想了半天,是愈想愈無聊,都是那個盧混蛋給他找的麻煩,沒完沒了的,他真是不想管了!就在這時,身邊的寵信太監小成子突然輕咳兩聲。

  「皇上,井大人之女只是想脫離盧都侯的虐待,那麼,改嫁給誰應該都一樣吧?只要是個老實忠厚的對象,能夠好好的憐惜井大人之女不就好了?」他很盡責地適時在皇上耳邊咬上幾句悄悄話,這才不會辜負他的身份。

  咦?說得滿有道理的嘛!

  好,那就這麼決定了!

  「小成子,去幫我看看,朝班裡有哪個符合你說的條件的!」

  「奴才遵旨!」

  想都不必想,當然就是內殿崇班的修武郎唐思允囉!

  於是,皇上作主讓盧禾天主動放妻,接著又教唐思允去提親,三兩下就把親事訂下來了。

  哈哈!他的媒人紅包終於賺到啦!

  千算萬算,人算不如天算。

  井大淵就是看皇上對傅子嘉似有愈來愈看重的傾向,所以才想攀上他這層關係,卻沒想到弄巧成拙,皇帝竟然把他的女兒配給一個小武官,真是偷雞不著蝕把米,枷鎖沒鎖到該鎖的人,卻鎖到了自己,而井彩鳳更是心酸不已。

  沒想到傅子嘉竟然如此堅決地不要她,她到底做錯了什麼?既然是大家閨秀,當然得德才嫻靜、端莊知禮,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不是人人都稱讚她嗎?

  女人家纖細柔弱也是很自然的吧?男人不也喜歡呵護照顧女人,如此才能滿足他們的大男人心理,不是嗎?她希望傅子嘉全心放在她身上也有錯嗎?不都說女人是善妒的嗎?為什麼她就不可以?

  既然她是「表現良好」的閨閣千金,希望自己的未婚夫能更配合自己又有什麼不對?那樣對他的前途也有益處的不是嗎?她哥哥也是武官,人家就能斯斯文文的,就連盧禾天也能夠有認真嚴謹的修養,為什麼他就不行?

  難道他不知道如果他的行為舉止能夠符合她的標準,以皇上現在對他的看重程度,說不定很快就能升上太尉了,屆時,不也只有她這個京城第一才女才配得上二品夫人的頭銜嗎?

  而她最最不明白的是,為什麼他竟然說他不愛她了?

  不過,她倒是很清楚,如果這次再乖乖的改嫁出去,恐怕她再也沒有翻身的機會了!

  於是,她就托詞小產後身體尚未復元,所以還不方便和那個八品小官成親。

  井大淵自然不反對,只要堅持到最後,總是還有機會的。他們父女倆打著相同的主意,都想藉由井翔邀約傅子嘉常上井府來坐坐,設法再找回以前的感情。

  沒料到,八月中秋剛過,皇上竟然撤去了傅子嘉龍衛屈直廂都指揮史(從五品)之職,當大夥兒正感莫名其妙之際,卻不知道那正是皇上為數日後的安排所做的準備。

  「……右驍衛上將軍劉廷讓為雄州都部署,彰國軍節度使、駙馬都尉王承衍為貝、冀都部署,郭守文及郢州團練使田欽祚並為北面排陣使,定國軍節度使崔翰復為高陽關兵馬都部署,輕車都尉傅子嘉為協忠大夫兼殿前司殿前指揮使左班都虞侯,御史中丞趙昌言為右諫議大夫、樞密副使……」

  傅子嘉只不過是聖旨上一長串名單中的一位,實在是沒什麼大不了的,只不過又升了一級,和父親恰巧為一文一武的正五品官,在朝班裡可以和父親平起平坐而已。

  雖說他早八百年前已是從四品的輕車都尉和中郎將,但一個是勳官,一個是責成散官,只有品制而沒有實權,感覺上就沒什麼了不起,說出來也沒什麼好跩的。

  可協忠大夫雖然僅是五品官,卻也不是閒閒沒事幹,專吃朝廷白食的,而殿前司不但是禁軍中的精銳,殿前指揮使班更屬宮廷中負責皇帝安全的禁衛軍。

  跟著,傅子嘉又被皇帝老爺子召喚去「下一盤棋」了。

  「朕下旨免了諸州吏所逋京倉米二十六萬七千石。」

  抓著棋子兒想了老半天的皇上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丈二金剛的傅子嘉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將眼裡的大問號朝皇上丟了過去。

  皇上幹嘛向他「報告」?

  又瞧了片刻之後,皇上終於找到一個好地方把棋子兒放下去。

  「根據彭山縣令齊元振的報告,川蜀地區的暴亂是因為賦稅太重,以至於百姓抱怨不已,久而久之便導致暴亂。」

  傅子嘉總算不太笨,他明白了。「皇上要臣去查查是不是真的只有這個原因而已?」他邊問邊落棋子,對於文謅謅的事他一向不愛,可只有下棋這檔玩意兒他可是精得很──跟打仗一樣嘛!

  皇上並沒有正面回答,他兀自盯著棋盤又是好半晌之後,才放下另一顆棋子兒。

  「你班裡的事就交給下面的指揮使就行了。」

  果然!他就知道皇上不會沒事把他調到殿前指揮使班來下棋摸魚,原來是方便他差遣。不過這樣也好,總比教他整天像孤魂野鬼似的在宮裡晃來晃去好吧?照他的看法,護衛皇帝的工作雖然要緊,卻一點刺激感都沒有,實在不好玩。

  「臣明白了。」傅子嘉回應著,又迅速落下一子。

  皇上拿著棋子兒沉吟。「再到瀛州去看看朕能為瀛州百姓們做些什麼。」

  「是,皇上。」

  「還有鄭州團練使侯莫陳,朕想知道他背著朕做了多少『好』事。」

  「是,皇上。」

  「接著是……」

  哇!到底要他跑多少地方啊?

  呃!至少……食宿可以報公帳嗎?或者,該有點出差補助費吧?當然,如果能有加班費的話就更好了!

  一路從許州到金州,傅子嘉和紫瑚快馬疾行。之後自巴州開始,他們緩下了行程,由梓州、潼州府到成都府,他們不但慢慢的晃、仔細的觀察,而且悄悄地明查暗訪。

  也就是說,這兩個齷齪的傢伙,不但白天到處去挖人家的隱私,一過了三更,就會結夥摸到人家的屋頂揭瓦片,或趴在人家的窗外去偷聽人家說話。當然,有時候也會不小心去給他聽到人家正在嘿咻嘿咻地拚老命做人的聲音,兩人便會無聲竊笑不已,而後就三不管地趕緊回客棧裡也去給他嘿咻嘿咻一下再說。

  「做人」尚未成功,同志仍須努力!

  成都府之後是雅州、黎州,最後,他們越過森林茂密、嶺峻谷深的涼山來到北宋與大理邊界附近的瀘沽湖,畔湖居住的是蠡族分支納西族摩梭人。

  摩梭人是一個母系氏族,財產按母系繼承,家庭由年長的女性當家,凡家庭農副業生產計畫、勞動分工、家務管理、食物分配都由女性家長安排主持。婚姻則是「阿注」婚制,蠡語「阿注」是伴侶和親密朋友的意思。

  在納西族裡,兒童只要年滿十三週歲,就要舉行成年禮「換裙子、梳雙辮、扯耳線」,意即褪下紅白色童裙褲,把童年時穿耳的舊線扯下,換上銀光閃閃的耳墜,單辮改梳成雙辮,戴上繡滿彩花的頭帕,再穿上中段是黑色的拖地百褶長裙,表示著該少女已經長大成人了。

  男人則穿上黑色窄袖且鑲有花邊的右開襟上衣,下著多褶寬腳長褲,頭頂留有約三寸長的頭髮一繒,漢語稱為「天菩薩」,蠡語稱為「子爾」(這是象徵蠡族男子的男性尊嚴,絕對不能觸摸),外面裡以長達丈餘的青或藍、黑色包頭,右前方紮成拇指粗的長椎形「子爾」──漢語稱「英雄髻」。再利用閒暇時把鬍鬚一一拔光,耳朵上戴有綴紅絲線串起的黃或紅色耳珠,珠下綴有紅色絲線。

  成年禮之後三、四年,摩梭少年男女們便可依自己的意願尋找「阿注」,摩梭人愛歌舞,所以,對歌便成為男女交往最普遍的形式。

  「我是牛奶,你是泉水,水乳交融不能分……」

  「我是鹽,你是茶,水煮鹽茶不能分……」

  很可笑的歌詞,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如此對和便表示雙方都看上眼了,之後女方便以手鐲相贈,男方以腰帶還贈,就此決定了同居的對象。

  不論春夏秋冬,每當暮色降臨,在瀘沽湖畔,在村前屋後,隨時都能看到一些行色匆匆的男人,有人影閃過牆邊,有人躡足房前,活像準備趁夜到人家家裡去大搬家的盜賊之流,事實上,他們是到女阿注家夜宿去的。而天一亮,他們也會頭也不回地立刻離去,毫不眷戀。

  摩梭人各居母家,男不娶、女不嫁,只是夜裡偷偷摸摸的來、清晨又偷偷摸摸的去。夫妻間沒有經濟關係,孩子也由女方撫養,你不屬於我,我也不屬於你,這是最基本的同居觀念。所以,只要有任何一方不願繼續同居,同居關係即可宣告終止,然後各自再另覓新的阿注同居。即使生了兒女,從此也不再相認,有些孩子自出生到老死都不知道「阿達」(父親)是誰。

  老實說,這種情況已經夠驚人了,沒想到傅子嘉和紫瑚兩人才剛到摩梭村落隔天,居然就有人分別向他們示愛了。

  「謝謝,不必了,我有妻子(夫婿)了!」兩人不約而同地猛搖著雙手。

  「我知道啊!不過沒關係嘛!換個人試試看也不錯呀!」

  換個人試……天哪!這是什麼話啊?

  可再隔個一天,他們就知道為什麼了。

  村頭的阿鐵格羅能幹又富裕,所以有女阿注五、六十人;而村西的郭他和阿楚俊俏有風韻,所以有男阿注百餘人……也就是說,只要不怕光溜溜的死在床上,女人(男人)是多多益善。

  所以說,摩梭人根本不知何謂夫妻,也沒有所謂的忠貞觀念,他們完完全全是以幾近於雜居的方式生活在一起,無怪乎孩子會至死都不知道父親是誰,恐怕連母親自己都不清楚吧!

  不知道要是某一號男阿注摸到某一號女阿注家,發現自己已經晚了一步,裡面早已有人在嘿咻嘿咻時,他是不是要趕緊轉戰其它戰場?要是又慢了一拍呢?再想想下一號是誰嗎?

  「要不要試試?」紫瑚一派天真無邪的問。

  「除非我死了!」傳於嘉怒吼道。

  然後,傅子嘉幾乎是連躲帶逃地拖著紫瑚離開了那個恐怖的村落往回狂奔,直到抵達毅州之後才停下來找客棧打尖,途中,他始終緊抓著紫瑚,好似有人在追趕他要搶他老婆似的。

  九月下旬時,各地街道上已經開始在賣紙錢、衣、鞋、帽等各種冥具了,如今已入十月初冬,眼看著十月十五就快到了,紫瑚不覺輕歎了一口氣,正埋首在她髮間,陶醉於她身上特有檀香味的傅子嘉不由得愣了愣。

  「怎麼了?難不成你真想試試看?」

  懶洋洋地趴在他光裸胸膛上的紫瑚立刻掐起他一大塊肉用力擰了一下。

  「哇、哇!痛啊!紫瑚,你想謀殺親夫嗎?」傅子嘉用力握住她的手,卻不敢拉開,怕一不小心順便抓下自己的一塊肉可就慘了。

  紫瑚冷哼。「誰教你講話不經過腦袋就溜出來了!」

  「那你幹嘛老是吹氣?」傅子嘉揉著胸口道。「很冷耶!」

  「冷?」紫瑚雙眉一挑,隨即身子一挺,繼而將雙手撐在他的身側兩邊,然後俯下腦袋開始使力在他胸口吹個不停。「是喔!我就是要冷死你,怎麼樣?」

  傅子嘉卻開始笑了起來。「不要,紫瑚,不要,很癢啦!」

  「癢?」紫瑚雙眼一瞇,索性探下頭去用力……

  「紫瑚!」傅子嘉猛然倒抽了一口氣。「你……你幹嘛咬我?還這麼用力?老天,說不定流血了啦!」

  紫瑚滿意地欣賞著那個小小的齒痕印,的確有點血跡隱隱滲出來了。

  「嘿嘿!留點記號,這樣那個什麼女阿注的才不會跑來偷吃你!」

  「是嗎?」傅子嘉低喃,旋即猛一翻身把她壓在身子底下。「那樣的話,我也應該在你身上留點記號囉!」

  「才不要咧!」

  她說不要就不要,那他多沒面子啊!

  於是,一個堅持要烙下印記,一個又笑又叫地又躲又逃,可床就那麼小小的一張,她還能逃到哪兒去?牆角的老鼠洞裡嗎?

  當然,這場印記之爭最後肯定會演變成肉搏戰,一場永遠沒有輸贏的肉搏戰,而且,總是雙方同時敗下陣來,不約而同地互瞪一眼,表示「下次再給你(妳)好看!」,然後各自喘息去也!

  好半晌後,傅子嘉輕柔地摩挲著紫瑚的頭髮,閉著眼漫不經心地問:「你剛剛到底在歎什麼氣?」

  枕在他肩窩上的小腦袋給他的回答是另一聲長歎,傅子嘉吁了口氣,而後毅然地挺起身子,坐起來靠在枕頭上,同時把她抓起來放在自己胸口上。

  「好,說吧!到底是怎麼了?」

  紫瑚兩粒烏溜溜的瞳眸往上瞅著他,看起來有種小動物似的可憐味道。

  「十月十五快到了。」

  「呃?」

  「下元節啦!」

  「啊……」傅子嘉恍然大悟。「你想去拜祭敏妹妹?可是,你不是說敏妹妹已經去投胎了嗎?」

  「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我……」紫瑚黯然的垂下眼。「我才很失望呀!」

  「紫瑚……」傅子嘉心疼不捨地將她擁緊了。「如果敏妹妹知道你還在為她傷心的話,她也會很傷心的喔!」

  紫瑚沉默片刻。

  「夫君,我一直在想,可不可以把我們的第一個兒子過到敏妹妹名下?」

  傅子嘉笑了。「我還一直在猜想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要告訴我呢!」

  紫瑚訝異地抬起眸來。「你知道了?」

  他將大手撫在她微凸的小腹上,「那當然,你身上的每一分、每一寸我都清楚得很,只要有一點點不一樣,我立刻就知道了!」傅子嘉得意地說。

  她的手也搭上他的手。「你開心嗎?」

  「當然開心!」傅子嘉笑咪咪地說:「就聽你的,這孩子若是男的,就過到大房名下,如果你願意多生一點的話,再過一個女孩也可以。」

  紫瑚噘了噘嘴。「你好貪心喔!」

  「在這方面,哪個男人不貪心?」傅子嘉反駁道。

  紫瑚不甘心地斜睨著他片刻,而後垂下眼,小手無意識地在他胸口上畫上烏龜、小鳥什麼的。

  「其實啊!敏妹妹去世那年,因為我太久沒有回家,所以才會被我娘給叫了回去,她想勸我早點成親,然後啊!爹還擅自替我訂了一門親事呢!」

  傅子嘉瞼上的笑容瞬間消失,「你訂過親了?」他的神情宛如剛吞下一坨屎一樣。

  「算是,也算不是。」

  傅子嘉皺起眉。「這是什麼鬼回答?」

  「因為我們族裡也有點類似摩梭人母系社會的方式,大部分的事都要聽從女人的決定,譬如成親這種事,女人自已有百分之百的掌控權,所以,雖然我爹硬是替我訂下了親事,可如果我沒答應,這樁親事就不能算數,而且,我嫁給你作妾這件事,我也從來沒向家裡提過,因為我決定了就算。」

  傅子嘉這會兒的樣子又像是被一顆雞蛋給噎住喉嚨般。「跟……跟摩梭人一樣?不會吧?」他不敢置信地說:「不只摩梭人是那樣的嗎?你們……你們不會也像他們那樣……那樣……」他說不下去了。

  啪!紫瑚響亮地在他胸口上打了一下。

  「誰跟他們一樣啊!」紫瑚嬌嗅道:「只不過,我們族裡不管是大事或關起門來的家務事,都是女人在做主的,而且啊!我們族裡非但沒有守節這檔子事,還要愈快再嫁出去愈好,因為族裡的女人負有延續種族的重責大任。」

  傅子嘉呆了半晌。

  「可惡!我發誓絕不會太快死的!」他咬牙切齒地說。

  「這樣嗎?」紫瑚似笑非笑地瞅著他。「但是夫君啊!我們族裡還有個習慣,只有女人可以休夫,男人卻不能休妻喔!也就是說,如果作丈夫的不乖一點的話,女人就可以把他轟出去了。」

  傅子嘉活像看到天開了似的瞪著她。

  「休……休夫?」

  「沒錯,也就是說你呀……」紫瑚用青蔥玉指點了點他的胸口。「如果教我不爽了,我就回家去改嫁給我爹替我訂下的人,沒人敢說我不對。你要知道,若不是敏妹妹的萬般哀求,我早在敏妹妹投胎之後就回家去了,才不會留在這兒嫁給你這個沒良心的作妾呢!」

  傅子嘉的臉色霎時鬱卒到了極點。「你家在哪裡?快告訴我!」

  紫瑚眨了眨眼。「幹嘛?」

  「你要是敢落跑的話,我就立刻去把你給抓回來!」傅子嘉惡狠狠地說。

  紫瑚笑了。「你抓不住我的。」

  說的也是,傅子嘉頓時沮喪地垮下臉來。「早知道,就好好的學一點堂伯教我的法術了,說不定比你學的還厲害呢!」

  一提到那個道行似乎相當高強的道長,紫瑚就覺得不太愉快,「你想得美!」她洩恨似的又狠狠地掐了他一下。「想比我厲害?下輩子吧!」

  他再一次翻過身來把她壓住,還抓住她兩隻手分壓在她腦袋的兩側,「既然如此,」他兇猛地說,「我就不讓你有機會離開我!」

  紫瑚凝視他許久。

  「我希望真有那麼一天時,你做得到你所說的話。」

  在臘月二十三日這天,也就是小年夜的前一天他們才回到京裡,因為期間他們又拐到辰州、江陵府和鄭州去處理皇上交代的其它事項,能趕得上過年就算很不錯的了。

  「官三民四蛋家五」,所以,這天也是官府祭灶之日,一般民家則是在二十四日,而水上人家就是在二十五日舉行祭灶。

  另外,從進入臘月後,開封城裡還有「打夜胡」(也稱打野胡,胡為狐的借轉字,意即打野狐)的習俗。凡是貧困窮苦的人會三、五個湊成一夥,各自裝扮成婦女、神鬼等等,敲鑼打鼓地沿門討錢。他們會在門前略微表演一下,表示驅除凶邪之意,然後擺出一副期待的樣子來,說穿了就是要錢好過年。

  當然,如果有哪家能扔出個小娘子來讓他們帶回家作媳婦兒更不錯,有錢沒錢討個媳婦兒好過年嘛!就算沒得吃好的、穿好的,夜裡能有個人當暖爐抱在懷裡也是不錯的。

  除此之外,也有人從朔日至二十四日為止,會扮鍾馗、灶神之類的沿家驅鬼乞討錢米,這即是「跳灶王」。

  百姓們捉襟見肘,富貴人家就極盡鋪張之能事,他們一遇到下雪天,就會開筵席,堆雪獅、雪人之類的,還裝上雪燈招引親朋好友來聚會,飲酒聽曲看戲,還兼賭博。

  細雪紛紛中,一向穿紫衫薄紗的紫瑚也披上了皮毛大麾,兩人兩騎從絡繹不絕的新鄭門進入開封府,往右轉去橫街的僻靜宅區。

  能趕上過年應該是極為興奮的才對,像傅子嘉就是,可紫瑚不知道為什麼,愈接近傅府,她就愈覺氣悶,心中隱隱有股不祥的預感,她不由自主地扯一下韁繩,讓馬連緩了下來。

  「怎麼,累了嗎?」傅子嘉立刻關心地問:「再一會兒就到家了,屆時你就先回房去歇著,拜見爹娘那一套等你有精神後再說吧!」

  紫瑚卻兀自盯緊不遠處的傅府,「夫君,你還記得吧?」她低喃。「你曾經說過,無論我是什麼人,你都不會害怕,也不在意,不是嗎?」

  傅子嘉聞言,不由得轉過頭來奇怪地瞧著她,不解她為何會突然說出這種莫名其妙的話來,轉眼再一想,聽說女人在身懷六甲時,情緒很容易起落不定,還會想些奇奇怪怪的事,想必就是像她現在這樣吧?

  於是他趕緊伸過手去安撫地拍拍她的手。

  「當然、當然,你放、心好了,反正我們都還年輕,而且還有我大哥在,無論你生男生女都不要緊的。」

  他在說什麼呀?紫瑚柳眉一皺,正想再說清楚一點,驀地臉色一沉,硬扯住韁繩,冷酷犀利的視線同時朝傅府與隔鄰張駙馬府之間的巷弄射過去,那是傅府側門所在。

  這條街道左右幾乎全是各大小京官的宅府所在,鮮少有閒雜人等沒事到這兒來閒晃,所以非常靜謐,特別是在滿天飛舞的飄雪日,更顯得寂寥孤靜,隱約有股詭異的氣氛瀰漫在四周。

  「怎麼停下來了,紫瑚?再幾步路就到了呀!」

  紫瑚沒有理會他,逕自飄身落馬,面對著巷內,傅子嘉不覺疑惑地循著她的視線看過去……

  「咦?堂伯?那不是堂怕嗎?」他突然驚訝地叫起來。「哎呀!真是堂伯耶!啊……紫瑚、紫瑚,那就是我跟你提過的堂伯,你記得吧?那位道長堂伯啊?你看他的衣服就知道了,不過……」他的聲音突然轉為困惑。「他今天為什麼穿成那樣?」

  除了一如以往的九梁巾、雲鞋之外,矮矮胖胖的寒一道長穿著的並不是十年如一日的道衣,也沒有常伴在他身旁的玉柄塵尾,反而穿上開壇作法專用的金星斗雲霞法服,右手是呼風喚雨、召神遣將的五雷令牌,左手則是敕召天將、破獄度亡和驅邪鎮魔的法印,身後還背著降魔除妖、驅鬼殺魂的桃木劍。

  這是怎麼一回事?堂伯穿得這麼隆重幹什麼?歡迎他們回家嗎?

  一手抓著兩匹馬的韁繩,另一手自然而然地拉住紫瑚,他興奮又迷惑地快步朝寒一道長走去。

  「堂伯,您來了,真意外啊!您好幾年沒來了呢!不過,您穿這樣幹什麼?不會是特地跑到我家來捉鬼的吧?」他開玩笑地說。

  很奇怪的,一向詼諧爽朗、不拘小節的寒一道長,在這時卻神情嚴厲地瞪著他……不!瞪著他後面,不但不回應他的幽默,甚至還沉聲命令他。

  「子嘉,快放開那隻狐狸精到我身邊來!」

  傅子嘉一聽,不由得大皺其眉。「堂伯,您太過分了吧?就算紫瑚長得太美了,你也不能用狐狸精來形容她啊?」

  寒一道長心裡明白再和那個愣小子說什麼都沒用,所以,寒一道長看也不看傅子嘉一眼,逕自對紫瑚冷冷地說:「你是天狐一族的吧?聽說天狐一向不與凡人有所瓜葛,今天又為什麼要來糾纏他?」

  紫瑚自嘲地一笑,隨即掙開傅子嘉拉著她的手,規規矩矩地檢衽為禮,神情卻相當冷漠地淡淡道:「小女子並無惡意,道長,法外也該有施恩的時候,道長何不睜一眼、閉一眼的放過小女子?小女子日後必當報答。」

  「那是不可能的!」寒一道長斷然道:「姑且不論子嘉是我的親侄兒,基本上,人妖本來就不能共存,你何不回你的山林原野,讓人妖之間依然保持界線,如此,本道長或許可放你一回,畢竟上天有好生之德,本道長也不願多造殺孽,你……」

  「等等、等等……」傅子嘉一臉疑惑地看看那個、瞧瞧這個。「你們在說什麼?為什麼我一個字也聽不懂?誰來幫我解釋一下?」

  「子嘉,」道長這才轉頭認真嚴肅地對傅子嘉沉聲道:「快離她遠一點,她不是人,而是妖,她是天狐,是狐狸精!」

  傅子嘉愣了愣,旋即失笑,「你在開什麼玩笑啊,堂伯?」說著,他轉向瑚,「紫瑚怎麼可能是……」話到中途,他突然噎住了,看見紫瑚那無奈中帶著祈求的眼神,他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祥之感。「紫……紫瑚,你為什麼這樣看我?」

  「夫君,」紫瑚幽幽地凝睇著他。「你答應過我的,你說,無論我有多可怕,你都不會在意,更不會怕我的,不是嗎?」

  傅子嘉微張著嘴,感覺腦袋裡好像開始在打結了。「紫瑚,我不懂,你……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紫瑚凝視他半晌,而後黯然垂下眼眸。「道長沒有在開玩笑,我的確是天狐,也就是你們所謂的狐狸精、狐妖,隨便你怎麼說。」

  有片刻時間,傅子嘉僵在那兒完全無法言語,甚至無法正常思考,他努力想理解紫瑚所說的話,非常非常的努力……倏地,他猛然倒抽一口冷氣,繼而踉蹌地倒退兩步,滿臉的震驚和駭然。

  「你……你是狐狸精?」

  紫瑚輕輕抬眼,一瞧見他的神情,不覺露出苦澀嘲諷的微笑。「我是,夫君,你終究還是會害怕,終究還是不能做到你答應的事。」

  傅子嘉驚喘一聲,便再也無法出聲了。

  紫瑚伸出手想去碰碰他,他卻下意識地又退了一步避開,可就在他退開的同時,他也發現自己做錯了,雖然那不是他的本意,完全是軀體本身無意識的反射性動作而已,可畢竟是錯誤的,而且是他犯下的。

  他立刻想補救,但是,他才剛踏前一步、手剛抬,就看見紫瑚哀怨惱怒的眼神狠狠地射在他臉上……他知道來不及了。

  「我明白了,」紫瑚冷漠地說:「人妖終究是不能共處的,我會離開,離你遠遠的,再也不會來找你了!」

  傅子嘉的心頭重重一震,脫口便大叫,「不!你不能……」

  太遲了!

  只見紫瑚的身子平平地往後飄去,不見她提氣、不見她作勢,雙腳更沒有任何動作,彷彿只是被風吹走了似的詭異地往後飄去,隨即宛若鬼魂飄然隱身般憑空消失了!

  傅子嘉不敢置信地瞪著她消失的地方,重重地喘著氣。「不、不!你不能離開我、不能離開我……你不能、不能……」他驚恐地低喃,而後悲痛地大吼,「不要!紫瑚,不要離開我啊!」

[ 本帖最後由 憶雲 於 2008-12-24 09:00 PM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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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領悟

雲母屏風燭影深,
長河漸落曉星沉。
嫦娥應悔偷靈藥,
碧海青天夜夜心。
--嫦娥·李商隱

  約莫在祭灶之時,宮中便已大略做好各項迎新春的準備了。宮門上的春聯、「照虛耗」的燈燭、「大儺儀」(驅鬼儀式)的面具衣飾武器旗幟、教坊的名角優伶,還有殿前諸院的數十座燈山等等,真可謂是極盡奢侈之能事。

  如今,在這除夕夜的前一天裡,鬧烘烘的一片中,似乎僅有延和殿稍稍安靜了點兒,畢竟,這是皇上日常便坐的宮殿,皇上若想打個盹兒,或者抱抱愛妃,誰不要腦袋地膽敢驚擾了聖上!

  太宗就在這兒接見了傅子嘉,當然,他並不知道傅子嘉早在五、六天前就已回到京裡了,直到現在,在父親頻頻的催促下,傅子嘉才勉強打起精神來應付皇上。

  「如何?」皇上也不多作贅言,開門見山地就這麼問。

  「啟奏皇上,據臣調查,巴蜀地區至今依然保持著相當落後的生產關係,土地集中尤其嚴重,豪強地主役使著幾十、幾百,乃至幾千家的旁戶,世代相承,視同奴隸。

  「而那些旁戶們,除了要向豪戶納租外,還要負擔官府的賦稅及伕役。另外,成都府的博買務亦徵調各州農民織作精美的絲織品,不但禁止農民和商人販售,還掊取圖利,致使巴蜀人民的生路幾至斷絕。

  「因此,當王小波在永康青城縣發動暴亂,並且宣告『吾疾貧富不均,今為汝均之』時,才會得到川蜀人民如此廣泛的回應。而事實上,他確實也將在富家取得的金銀財寶盡數賑濟貧民,因此,對那些貧戶們來講,他猶如救世主一般。當官兵要捉拿他時,貧戶們也極盡所能的掩護他,所以,皇上派遣去鎮壓的軍隊才會一無所獲。」

  「唔!是這樣嗎……」

  皇上沉吟半晌後,突然發現過去總會多說幾句提醒建議他的傅子嘉,此刻卻反常地在報告完後就閉上嘴不再多說了,他不禁奇怪地多看了傅子嘉幾眼,這才發現傅子嘉的神情顯得有些疲憊悲苦,甚至有點落魄潦倒。

  「累了,嗯?好吧!你盡快說完盡快回去休息吧!朕免你參加大儺儀和大朝會,你的賞賜朕會交給你父親帶回去給你。」

  「謝皇上。」傅子嘉平板地回了一聲,隨即平板地繼續說下去。「再來是鄭州團練侯莫陳,臣亦查知他利用……」

  半個時辰後,傅子嘉孤寂地走在皇城內西大街上往西華門行去,感覺到紫瑚剛離去時,他心中那種又驚又怒、又氣又急的情緒已經消失了,就連胸口那種既沉重又尖銳的痛苦也沉澱了,此刻,自己的腦袋是空空的、胸口也是空空的,似乎整個人都被掏空了般,然後,一點一滴的悲哀與懊悔緩緩地地滲進空虛的身軀裡,打算利用更難以承受的哀傷淹沒他、窒息他、啃噬他、懲罰他。

  可惡!他連要到哪裡去找她都不知道,該死的她為什麼不告訴他她家在哪裡?而最最該死的是,他為什麼要逼她離開?!

  沒錯,是他逼她離開的!

  他很清楚這一點,如果不是他的反應傷害了她,她絕對不會走得如此絕然,是他的震驚、是他的駭然、是他的一時不能接受傷害了她!

  她早就暗示過他很多次了,不是嗎?

  是他笨、是他傻、是他無法體會她的暗示,但是,這也不能完全怪他呀!誰會無緣無故朝那方面想去呀!

  該死!他還那麼自信地告訴過她,他再也不會被任何事嚇到了,結果,他卻反射性地躲開了她的手,那隻曾經救過他、幫過他、體貼他、伺候他、照顧他的手……真是該死!他為什麼要躲開呢?

  他這輩子從來沒有如此的悔恨過!

  是夜過三更後,傅子嘉仍抱著酒壺狂飲不止,這些天來,他幾乎都是這麼過來的,即使敲門聲響了大半天,他仍是睬也不睬,最後,敲門的人只好不請自入了。

  傅子嘉紅著眼瞄了一下堂伯和大哥,繼而嘲諷地冷笑一聲後,繼續喝他的酒。

  兩人分坐在傅子嘉左右兩邊,傅子嘉還是不肯多看他們一眼,寒一道長和傅子青互覷片刻,傅子青才清了清喉嚨首先開口。

  「呃!子嘉,那個……大丈夫何患無妻,現下或許你覺得很難過,但過一陣子後,想必就會豁然多了,屆時只要你願意,媒人婆怕不踩平了傅府的門檻,三妻四妾隨你挑,就算要多收幾房,想必爹也不會反對的,所以,拜託你不要這麼沮喪了好不好?」

  傅子嘉的回答是一個輕蔑的瞥眼。

  傅子青無力地望向寒一道長,可在寒一道長的眼神催促下,不得不再接再厲的繼續奮鬥。

  「呃!子嘉,如果……如果你希望的話,彩鳳還是可以……」

  「閉嘴!」

  傅子嘉終於出聲了,寒一道長這才趕緊舉手發言自我抗辯。「子嘉,你不能怪我,我完全是為了你好啊!」這段日子裡,傅子嘉除了怒瞪他之外,一個字也不肯和他說。

  真可惡!明明是他救了侄兒那條小命的,不是嗎?為什麼他還要擺出這副理屈的樣子?

  「為我好?」傅子嘉連連冷笑。「請問堂伯,你哪一樣是為我好了?」

  「她是隻狐妖啊!」寒一道長似乎覺得他會這麼問是一件很不可思議的事,這麼簡單的道理他怎麼可能不懂呢?「會傷害凡人的狐妖啊!」難道妖狐迷得他連智力都衰退了?

  「是啊!子嘉,紫瑚再怎麼美也是只妖怪呀!」傅子青忙附和道。「你都不曉得娘知道後嚇成什麼樣子,想到有隻妖怪和我們生活了好長一陣子,我也忍不住嚇出一身冷汗來呢!」

  「傷人?」傅子嘉冷冷一哼。「很抱歉,我實在笨得很,你們倒是告訴我,她究竟傷到我們哪裡了?啊?是她把我從遼營裡救出來的不是嗎?是她的幫忙,我才能得到皇上的賞識不是嗎?她像個最乖的媳婦兒天天向爹娘早請安、晚問候的不是嗎?吃的也好、用的也好,她哪次出門不幫家裡每個人帶樣東西回來讓你們開心?」

  傅子青窒了窒。「呃……呃……可是……」

  「你就這麼希望她離開嗎?」傅子嘉狠狠地瞪著他。「你知道她為了體諒你的薪俸比我少,還要在那裡計算半天,才決定把我三分之一的薪俸交去給娘嗎?然後,再幫你們買這個、貼那個的,你們到底知不知道她為你們費了多少心思?」

  他知道,他都知道,可是……可是她還是個狐狸精啊!傅子青無奈又慚愧地垂下腦袋,不曉得還能說什麼了。

  寒一道長咳了咳。「子嘉啊!即使如此,人妖還是不能……」

  還沒說完,傅子嘉就猛然轉向寒一道長,拿更凶狠的目光殺過去。

  「為什麼不能?」他反駁道:「從她救出我的第一天起,除了在緊急時刻幫我忙之外,我從來沒見她使用過任何法術,自她跟了我那一刻起,她就盡全力在配合我們凡人的生活方式。出門在外,她會自己洗衣服;我和爹要喝兩杯,她必定會親自下廚燙酒、準備小菜;三節大掃除,她也跟著奴僕們挽起衣袖,又抹桌椅、又掃地的;她花的是我的薪俸,也沒見她變出金銀財寶或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來。」

  他輕歎。「我還曾經看她為了買自己的衣物和人家斤斤計較地討價還價,她總是說她有得穿就好了,何必穿太好。」他哀傷地望著手中的酒杯。「她比人間的媳婦兒還要賢慧,為什麼她不能和我們在一起?」

  寒一道長沉默了一會兒。

  「子嘉,我承認,天狐一族確實沒有什麼惡跡,事實上,他們鮮少與凡人接觸,所以,一開始我也只是打算叫她離開你就好,並沒有計畫要消滅她,但是,即使是天狐一族的……」

  「堂伯,」傅子青突然打岔進來。「天狐一族又有什麼特別?」

  「唔!這個嘛……」寒一道長裝模作樣地捻了一下短短的灰鬚,樣子有點可笑。「一般來講,動物必須經過上百千年的修煉之後,才能幻化為人形,但是,天狐一族卻是天生就有幻化人形的能力,因為天狐一族是古代天上仙人和地上千年狐精的後代,所以,他們身上都有一股特有的檀香味,這是其它妖狐所沒有的。」

  「那……這麼說來,紫瑚她……」傅子青喃喃道:「應該算半仙半妖吧?」

  「沒錯,」寒一道長很老實的承認了。「然而,她畢竟還是狐妖的後代,所以,依然有狐妖的天性本能,男人……」他猶豫了一下。「男人純陽剛的精氣,對雌妖狐而言,是無法抗拒的誘惑,所以,天狐才會盡量避免接觸凡人,因為他們也不想傷害凡人。」

  他再次遲疑。「我想,從你的肚臍下開始,應該有條直達下部的青色蛇痕吧?那就是被吸取精氣的痕跡,精氣被吸取得愈多,顏色便愈深,到最後會變成黑色的,那就表示你已經快……」

  這種事大概說到這裡就該清楚了吧?

  傅子青立刻緊張兮兮地盯住弟弟,瞳孔裡明明白白地寫著──還不趕快去脫褲子看看顏色到底有多深了?是不是必須要準備後事了?

  但是傅子嘉卻怪異地沉默許久後!才慢吞吞地說:「沒有,什麼也沒有,別說青色蛇痕,就連瘀青也沒有。」

  傅子青和寒一道長同時愣了一下,隨即不約而同脫口驚呼。

  「怎麼可能?」

  「拜託!你連看都沒看就……」

  「你才拜託呢!我天天都在看,怎麼可能不清楚?」傅子嘉回嚷道:「我身上疤痕一堆,就是沒有什麼青色蛇痕,那種地方多了那種東西怎麼樣也會感到奇怪而注意到吧?可就是沒有啊!你到底要我怎麼樣嘛?脫褲子證明給你們看嗎?還是要我自己畫一條黑線上去,然後感激涕零地告訴你們說,堂伯果真說得沒錯嗎?」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寒一道長喃喃道:「除非……」他忽地雙目一凝。「子嘉,你們成親多久了?」

  傅子嘉蹙眉。「快一年了。」

  「那……」寒一道長瞟了傅子青一眼,隨即又日到傅子嘉的臉上,同時小心翼翼地問:「子青的媳婦兒已經懷有三個月的身孕了,那她呢?」

  傅子嘉聞言,立即狐疑地瞇起眼,一身的警戒。「幹什麼?」

  寒一道長唉地歎了一聲。「我是想搞清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嘛!據我所知,雌天狐絕對不會傷害配偶,我所謂的配偶,是指被雌天狐選中,作為生兒育女的男性,但是……再怎麼樣她也不可能選中你呀!」

  「為什麼?」傅子嘉不服氣地問:「我還不夠好嗎?」

  「什麼嘛!」寒一道長啼笑皆非的搖搖頭。「這不是你夠不夠好的問題,而是基本上,你只是個凡人,就這一點,雌天狐就不可能找你來生兒育女。」

  有解釋等於沒解釋!「為什麼?」

  寒一道長又歎了一聲。「因為天狐一族向來只和自己族人結合生子,這樣才能保留他們的法力,如果配偶是凡人的話,子女就會以狐狸原形出生,必須經過修煉後,才能幻化為人形,雖然是比一般狐精的歷程短一些,但修煉過程是避免不了的。」

  傅子嘉似乎有些吃驚。「狐形?」不是吧?紫瑚會替他生下狐子或狐女?

  「所以,為了避免這種狀況發生,天狐就盡量不與族外的異性生子,否則,她就得有所覺悟,如果希望生下的子女能保有天狐的法力,她就必須在胎兒出生之前,犧牲自己的道行加諸於腹內胎兒身上,如此一來,胎兒才能生而為有法力的人形天狐。」

  「要……」傅子嘉忐忑不安地吞了口口水。「要犧牲很多道行嗎?」

  「廢話,當然很多,所以天狐才不願與凡人結合生子呀!」

  「可惡,我還要她多生一點呢!」傅子嘉懊悔地低喃。

  寒一道長微微一愣,隨即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

  「子嘉,難道……難道……」

  傅子嘉倏地拿起酒壺就往自己的嘴裡灌,然後砰一聲放回桌上。

  「紫瑚已經懷有快六個月的身孕了!」

  一聽,傅子青頓時目瞪口呆,寒一道長更是張口結舌得說不出話來。

  「老……老天!她真的挑中你了?」寒一道長不敢相信地喃喃道:「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傅子嘉苦笑。「我都感覺得到胎動了。」

  寒一道長又呆愣良久後,才突然低聲道:「對不起。」

  傅子嘉沒有說話,兀自拿起酒壺來大口大口地灌,傅子青不安地看看這個、看看那個。

  「這個……堂伯的本意也是為了子嘉好……」

  「是那樣沒錯,但是……」寒一道長懊惱地瞟了一眼傅子嘉。「如果天狐真的是選中子嘉為配偶的話,那麼,天狐的存在對子嘉只有好處,沒有壞處,甚至於將來子嘉和天狐的子女後代,很有可能會成為傅家的長期守護者。」

  「啊……那……」太可惜了!

  「其實,我自己也很明白,並非所有的妖魔鬼怪都是邪惡的,」寒一道長深自反省地歎道:「可是一想到他們糾纏的是我的親人,我的正常理智似乎就失去了一大半,急怒之間,只想到要把他們趕走而已,唉!這表示我的道行還不夠,看樣子,我得再好好修煉一番才行。」

  說著,他黯然地起身走出去,臨出門前,他頓了一下。「我會幫你去找她,雖然不敢保證一定找得到,但是我一定會盡力去找的。」語畢,他隨即大步離去了。

  「找她?」傅子嘉苦澀地笑了。「就算找到她又有何用?她肯原諒我嗎?」

  「子嘉……」傅子青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

  「我瞭解她,」傅子嘉兀自喃喃道:「如果她肯原諒我,她就會主動回到我身邊,如果她不肯原諒我,就算我快死了,她也不會再出現在我的面前了。」

  「子嘉……」

  「但我還是會等她的,等到她原諒我的那一天!就算等到頭髮白了,我還是會繼續等她,一直等到我死,等到我轉世投胎,下輩子我還是會等她,一直一直等她……」

  瑞拱元年(公元988年)春正月,改元瑞拱,除十惡、官吏犯贓至殺人者不赦外,餘大赦,並禁用酷刑。

  二月,禁諸州獻珍禽奇獸,詔瀛州民為敵所侵暴者賜三年租,復其役五年。參知政事呂蒙正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樞密使王顯加檢校太傅……殿前司殿前指揮使左班都虞侯傅子嘉加左金吾衛將軍……參加政事辛仲甫加戶部侍郎,樞密副使趙昌言加工部侍郎……

  元宵過後,春的氣息便逐漸接近了,踏青探春的遊人一窩蜂湧向城外郊區,城南的學方池、孟景初園,城東外的快活林、蜘蛛樓,城北的摸天坡、蒼王廟等,貴婦、少女、小女孩們打扮得花枝招展徘徊在亭榭園苑間爭奇鬥艷,一看就知道根本不是去探春,而是去讓人「探花」的。

  管他什麼春、什麼花,只想躲在府裡練酒量的傅子嘉壓根兒就不想出門,可是井翔勾結傅子青,硬是合夥把他拖到城西的宴賓樓去。當他們把他扔上鞦韆畫舫上時,他才醒悟那兩個混蛋為何會把他綁票綁到這兒來了。

  偌大的畫舫內除了搖槳船夫之外,只有他和井彩鳳,還有一桌酒菜。

  真是交友不慎、手足無情!他暗歎著逕自落坐,也懶得招呼誰誰誰了,兀自提起酒壺就往嘴裡灌。至少還有酒,他想,其它的精緻菜餚,他是一點興趣也沒有。

  井彩鳳默默的在他面前坐下,並把酒杯挪過去,示意他用酒杯斟來喝比較好。

  可傅子嘉卻只是在無聊地看看酒杯後,隨手斟滿它再推回去,然後繼續就著壺嘴一口氣喝光壺裡的酒。

  「真不過癮!」他喃喃道,開始東張西望地看看還有沒有酒。

  井彩鳳皺眉盯著傅子嘉推過來的酒杯,一想到那是從哪裡倒出來的,就不由得滿臉噁心地趕緊椎遠了些。這個動作被恰好轉回頭來的傅子嘉瞧見了,只見他不在意地把酒杯拿回來一仰而盡,而後緩緩轉動著酒杯凝視片刻。

  「紫瑚知道我愛喝酒,所以在我出京辦事時,總記得替我備上一壺酒在行囊裡。有時候趕路趕過頭了,處在前不著村、後不巴店的荒郊野外時,那壺酒可就派上用場了。我們兩個總是頂著月光,就著壺嘴我一口、她一口的過點小癮也好,她不但陪我喝,而且從來不會嫌我的口水髒。」

  他轉而直眼看著井彩鳳。「這就是你跟她最大的不同點,你從不肯去屈就任何人,而她卻盡其所能的來配合我,讓我得到最大的滿足感。」

  「我……」井彩鳳頓住話語,咬咬牙,然後下定決心似的毅然道:「只要你告訴我該怎麼做!我也會盡力去配合你的。」

  傅子嘉搖搖頭。「如果你真的把我放在你心裡,那麼,不必我說什麼,你自然而然就會知道我們彼此該如何配合最好。夫妻之間,必須雙方互相配合才能有最完美的生活,而不是單一方面的付出,你瞭解嗎?」

  瞭解,當然瞭解!她瞭解,現在無論他說什麼都是對的,就算他說牛屎很好吃也是對的!

  然而,她還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傅子嘉就自行替她否決了。

  「不,你不瞭解,否則你就不會那麼快就和盧禾天分開了。我想,你根本不適宜嫁給任何人,一輩子待在自己家裡讓婢女看你的眼色伺候你到老,這才是最適合你的生活。」

  井彩鳳難堪地咬住下唇。「為什麼?我們曾經有過那麼美好的感情,為什麼現在你竟然能夠如此毫不留情的指責我?你難道一點也不珍惜我們過去的一切,不想瞭解我已經改變了多少嗎?」

  「美好?」傅子嘉嘲諷地吃吃笑起來。「你改了嗎?你真的有改了嗎?不!你永遠不會改的,你永遠都只是一個自私的女人而已!」

  井彩鳳凝視他片刻。

  「你變了,你變得好殘忍!」

  「殘忍?」傅子嘉突然大笑起來。「是啊!我是很殘忍,我殘忍得把自己最愛的女人逼走了、我殘忍得把自己搞得痛苦得想死、我殘忍得讓自己生不如死的活下去,只因為我不死心,我想等她,等她回到我身邊來……」

  如此悲愴帶著哭音的笑聲,教井彩鳳不由自主地動容了,這是第一次,她稍微體會到一個男人能愛一個女人到何種程度;也是第一次,她清楚瞭解到,傅子嘉是絕對不可能讓她回到他身邊了。

  「既然她對你如此之好,為什麼要離開你?」

  在傅正國的謹慎處理下,除了傅子嘉的父母、兄嫂知道實情外,其它外人都以為紫瑚是和傅子嘉吵嘴憤而跑回娘家的。

  傅子嘉深深的注視著她,卻又似乎並不是在看她,而是透過她在凝視他腦海裡的影像,許久後……

  「因為我是個混蛋!」

  他如是說,隨即起身翩然飛出畫舫外,彷如大鵬鳥一般飄落在岸邊,只一個起落就不見人影了。

  三月,貶樞密副使趙昌言為崇信軍行軍司馬;乙亥,鄭州團練使侯莫陳利用坐不法,配商州禁錮,尋賜死;癸未,廢水陸發運司。

  夏四月,加高麗國王治、靜海軍節度使黎桓並檢校太尉。

  五月,置秘閣於崇文院。

  閏五月辛卯,以洺州防禦使劉福為高陽關兵馬都部署,濮州防禦使楊贊為貝州兵馬都部署;丁酉,交州黎桓遣使來貢;壬寅,親試禮部進士及下第舉人。

  六月,親試進士、諸科舉人。右領軍衛大將軍陳廷山謀反,左金吾衛將軍傅子嘉請纓討伐,同月陳廷山伏誅。

  「果然是個大將之才啊!傅卿。」皇上頻頻點頭,樂不可支地稱讚道。

  「謝皇上誇獎,臣不敢居功,」傅子嘉恭謹回道。「是皇上鴻福齊天。」

  「是你的就是你的,還說什麼敢不敢?不過……」皇上略一沉吟。「除了白銀布帛之外,朕還想賞賜你別的,傅卿認為如何?」

  「臣不敢,請皇上把恩賜賞給此次出戰的官兵們,他們才是真正有功之人。」傅子嘉謹慎地推卻掉,皇上的賞賜有時候很不錯,可有的時候也很教人受不了。

  「他們當然另外有賞,不過……」皇上上下打量他幾眼。「傅卿,朕聽說你的愛妾跑回娘家去了?」

  「呃……這個……」

  皇上笑了。「好了,別這個那個了,這樣吧!朕賞傅卿親事一門,看傅卿中意……」

  「皇上!」傅子嘉不怕死的硬是打斷皇上的自作主張,「如果皇上一定要賜婚的話,臣一定會抗旨,為免連累家人,請皇上現下就賜臣一死吧!」他絕然道。

  啊?賜他婚他就要死?開什麼玩笑,這樣根本就不好玩嘛!皇上不覺傻眼了。

  「唉!算了、算了,以後朕不會再跟你提賜婚的事了,還是……呃!賜你府邸一座,你認為如何?」

  「謝皇上思典!」

  唉!總算搞定了!

  秋七月丙午,除西川諸州鹽禁。

  八月,以宣徽南院使郭守文為鎮州路都部署。

  九月,遼軍再次入侵代州,張齊賢將兵力分屯要害之地,加強守備,迫使遼軍退去。

  冬十月,遼軍再敗宋軍於狼山寨和益律關,左金吾衛將軍傅子嘉再次請纓前往邊界作戰。

  十一月,耶律隆緒親至前線,督軍攻拔滿城、徐水、祁州、新樂,摧毀宋軍新構防線。宋軍守將袁繼忠、李繼隆和傅子嘉,不顧宋太宗不許與敵交戰的詔命,突襲耶律隆緒所在的滿城大營。耶律隆結猝不及防,倉皇北潰,宋軍追至曹河,大獲全勝。

  十二月,以夏州蕃落使李繼遷為銀州刺史充洛苑使,殿前司殿前指揮使左班都虞侯傅子嘉提調殿前司副都指揮使。

  瑞拱二年七月,宋將尹繼倫、傅子嘉重創遼將耶律休哥於遂城。

  淳化元年春正月,改元,減京畿系囚流罪以下一等,內外文武官並加勳階爵邑,中書舍人、大將軍以上各賜一子官。

  淳化二年七月,黨項李繼遷奉表請降,以為銀州觀察使,賜國姓,改名保吉。

  淳化三年三月,以趙普為太師,封魏國公;以殿前都虞候王昭遠為並代兵馬都部署;以殿前副指揮使傅子嘉為潞州兵馬都部署。

  淳化四年十二月,王小波在由彭山往江原作戰時中箭身亡,亂軍共推王小波妻弟李順為首領,繼續堅持鬥爭。

  淳化五年正月,李順奪取成都,建立了農民政權,自稱大蜀王;同月,李繼遷進攻靈州,宋太宗震怒,以侍衛馬軍都指揮使李繼隆為河西行營都部署,討李繼遷;命左金吾衛將軍傅子嘉為兩川招安使,討李順。

  至道元年正月,改元,赦京畿系囚,流罪以下遍降一等,杖罪釋之。蠲諸州逋租,蠲陝西諸州去年秋稅之半。二月,川蜀亂軍全數被殲滅,兩川招安使傅子嘉班師回朝,太宗賜勳上護軍。

  至道二年四月,李繼遷又圍攻靈州……

[ 本帖最後由 憶雲 於 2008-12-24 10:00 PM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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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重逢

上帝鈞天會眾靈,
昔人因夢到青冥。
伶倫吹裂孤生竹,
卻為知音不得聽。
--鈞天·李商隱

  八年了!

  整整八年了!

  剛從延福宮會寧殿踏出來的傅子嘉茫然地仰頭迎向溫暖的日陽,日昇日落幾多回,他卻完全沒有感覺,世界是明亮的,他的心底卻是黝黑一片。

  八年了,他宛如行屍走肉般被迅速流逝的時光推著往前走,一步一步踉蹌地往前,卻連跌倒的機會都沒有。

  這回,當他又要進宮來向皇上請纓討伐李繼遷時,傅子青立刻拉住了他。

  「你想找死是嗎?但是一直沒有死成,所以,你一次又一次的去找死,是嗎?」

  找死?

  很可笑的字眼,但是……或許就是如此吧!他等得好累、等得好失望,等得愈來愈害怕……他無法不想起,她是為了敏妹妹才委身作他的妾,而且,雖然她是那麼的體貼他、關心他,然而,他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來她曾經說過類似喜歡他、愛他的話語。

  難道她從來都不曾愛過他嗎?

  那麼……也許她早就改嫁給族裡其它的男人了,不是說她父親曾經為她訂下婚事嗎?也許就是嫁給那個人了也說不定,而他卻還傻傻地在這裡等待她,然而,他除了等她之外,還能做什麼呢?

  思念令人憔悴,疑慮更折磨人!

  也或許他是想試試看,當他真的快要死的時候,紫瑚會不會來救他?無論如何,從失去紫瑚的那天起,任何事都不重要了,他什麼都不在乎了!

  找死?

  死了也罷!

  「傅將軍,請等一等!」

  聽到這聲熟悉的呼喚,傅子嘉不覺脫口便是一聲無奈的長歎。他慢慢轉過身去……沒錯,是宣慈公主身邊的宮女秀月。

  近得身來,秀月先是規規矩矩地行了個禮。「奴婢見過傅將軍。」

  「不敢,秀月姑娘,有何指教?」傅子嘉表面平靜,心中卻叫苦連天。

  秀月垂眸低眼。「公主請傅將軍到宴春閣聊聊。」

  果然!傅子嘉暗歎。「那就請秀月姑娘帶路吧!」

  宴春閣位於延福宮右側,閣旁是一座小園池,池邊滿佈奇花名木,清幽靜謐、浪漫天成,宣慈公主就倚在縷窗邊望著池中的荷花發呆。

  宣慈公玉是太宗的第四女,模樣嬌美、個性活潑,是位可愛的公主,從四年前她第一次特意找他聊天開始,他就知道這位公主對他情有獨鍾,若是沒有紫瑚的存在,或許他也會喜歡上她吧!

  然而,他已經有紫瑚了,而他的心太狹窄,只容得下一個女人,所以,對這位俏公主,他只能說抱歉了。但是,雖然他一再暗示,公主卻始終置若罔聞,難道真要他明言才行嗎?

  「卑職參見公主。」

  「免了、免了!」宣慈公主受不了地直揮手。「拜託!早就跟你說過多少回了,不要跟我來這一套嘛!」

  「禮不可失,公主。」傅子嘉正經八百地說。

  宣慈公主翻翻白眼,隨即猛招手,同時往閣裡走去。「來、來,這次我幫你準備了龍腦酒,快來品嚐一下吧!」

  自從打聽到傅子嘉愛喝酒之後,雖然她不喝,卻總是會為他準備一些宮裡珍藏的美酒,這滿足了傅子嘉肚裡的酒蟲,卻苦了他的精神。

  佳人美意,實在難以消受啊!

  兩相坐定後,秀月立刻為傅子嘉斟上龍腦酒,濃烈的香氣隨即迎風飄散開來,他不由得脫口讚道:「好酒!」

  宣慈公主笑咪咪地擺擺手。「那就快用吧!」

  傅子嘉先聞嗅了一下濃烈的酒香,再一仰而盡。

  「醇烈香郁,的確是好酒!」

  宣慈公主示意秀月再斟上。「那就多喝點,我準備了很多呢!」

  「謝謝公主。」

  「又來了!」

  宣慈公主歎道,而後用雙手支著下巴,兩粒好奇的眼珠子在他臉上滾來滾去滾了好半晌。

  「我能不能問你一件事?」

  傅子嘉放下酒杯。「公主請問。」

  「你幾歲了?」她這是明知故問,不過,如果不這樣起頭,很難一下子就扯進她真正想知道的事上頭去。

  傅子嘉似乎有些訝異。「三十二了,公主。」

  「哦!三十二了嗎?那麼……」宣慈公主略微傾斜著腦袋。「我聽父皇說,你一直拒絕任何人的提親,是真的嗎?」

  傅子嘉垂下眼瞼。「是真的,公主。」

  「為什麼?你都三十二了,早該成親生子了,不是嗎?」這下子說得可就更白了。

  「為什麼?」傅子嘉喃喃地重複,片刻後才徐徐地抬起眼,眸中滿溢著淒苦哀愁。「因為卑職已經有一妻一妾了。」

  宣慈公主呆呆地凝住他的雙眼,被他眼中的痛苦和無奈深深震撼了,讓她根本沒有辦法移開視線、沒有辦法思考。她不明白,這個父皇口中神勇無敵的戰場常勝將軍、這個她眼中英挺俊逸無人可比的男人,為什麼會擔負著如此沉重的哀傷?

  直到傅子嘉又垂下眼眸,她才得以脫離魔咒回過神來。

  「可……可是聽說你的妻子早就過世了,不是嗎?」

  「是的。」

  「還有你的妾室,她……好像也離開好久了吧?」

  「是很久了,」傅子嘉低喃。「整整八年三個月又十七天。」

  整整八年三個月又十七天?老天,難道他……他是一天一天的數日子過來的嗎?

  「你……你……」

  「我一直在等她回來,」傅子嘉苦笑。「現在還在等,而且會一直等下去,直到我死。」

  宣慈公主傻住了。

  「所以,公主,請不要對卑職存有任何期待,卑職的心裡再也容納不下任何人了。」傅子嘉仰頭飲下最後一杯酒,而後起身施禮。「謝謝公主的酒,卑職告退。」

  望著他頭也不回的頎長身影,宣慈公主覺得滿心酸楚。奇怪的是,其中只有一小部分是為自己,有一大部分卻是為了那個癡情的男人,那個八年來飽受相思折磨的男人!

  當那兩支箭同時射進他的胸口時,他很訝異,卻也很釋然。

  終於,他的等待結束了……不!應該說是要重啟另一個等待的開端,另一個沒有痛苦的開端。喝了孟婆湯之後,他會忘了一切痛苦,但是,他還是會繼續等待下去,這個世界或許有結束的一天,但是,他的等待永遠不會結束,直到紫瑚回到他身邊的那一天。

  坦然地任由身子無力地墜落地面,他望著遠處的靈州城牆,四周愚蠢的人們仍然在廝殺,生命不斷地在隕落,下一個就是他了。

  他平靜地闔上雙眼,卻在意識消失的那一剎那間,他突然聞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檀香!

  他想睜開眼,卻已被黑暗緊緊的擁抱住了。

  他在作夢!

  紫瑚縮水了!

  小小的紫瑚正在跟他說話,但是他聽不清楚,有火在燒他,他全身都著火了,他想叫小小紫瑚幫他滅火,然而,使盡全力叫出來的卻只是一聲若有似無的呻吟。

  他又墜回黑暗中了!

  他又在作夢了!

  這日他看見的是他自己!

  一個小小的傅子嘉,他也在跟他說話,但他還是聽不見,火仍然在燒他,燒得他渾身滾燙。

  這次他更用力地大吼,然而,出口的依然只是聽不見的蚊鳴。

  黑暗再次攫住了他!

  他不是在作夢!

  那熟悉的聲音、熟悉的香味……他驀地睜開眼……還有那熟悉的身影,是他的紫瑚沒錯!他想叫她,但是嘴張合了老半天,乾熱的喉嚨卻發不出半點聲音來,胸口也好像被一塊沉重的石頭壓住。

  什麼時候出聲說話變成這麼吃力的事了?

  於是,他只能看著、聽著,貪婪地攫取多年不見、思念不已的身影,詫異地聽她潑婦般地破口大罵。

  「你這個混蛋、卑鄙小人!以他的身手,根本不會有人傷得了他,是你對不對?那兩支箭是你射他的,而且,你還在箭上施了法力,所以他才會避不開,所以我才無法用法力替他療傷對不對?」

  「是又如何?」

  傅子嘉這才錯愕地望向與紫瑚對峙的男人,一個長得很漂亮的男人,一個帶有脂粉味的漂亮男人,甚至有點像是被人包養的相公。

  請問這位相公為什麼要他的老命?

  「你無恥!只會用這種下流手段!」紫瑚怒罵。「你以為你殺了他,我就會嫁給你了嗎?呸!門兒都沒有!告訴你,我這一輩子就認定了他,除了他,我誰也不要,就算他死了,我還是會等他投胎後再去找他,永遠都輪不到你的!」

  夠了!

  他所受的一切痛苦折磨都有代價了!

  那幾句話就足夠讓他死而無憾了!

  那位相公,還是請你趁早滾蛋吧!紫瑚不要你呀!

  「我不懂,紫瑚,我才是你的未婚夫呀!他只是個凡人,你為什麼要選擇他?」

  「放屁!那是我爹擅自決定的,根本算不得數,你應該知道我的配偶要由我自己決定,任何人都不能幫我做主的,我才要問你,你這麼無賴地死纏著我幹什麼?」

  真粗魯!不過……無所謂啦!這就是他的紫瑚,他心愛的紫瑚呵!

  那位相公,纏人家的老婆可不太好喔!你還是自己去找你自己的吧!

  「咦?」

  從他的腦袋上方突然傳來一聲稚嫩的驚咦,他本能地轉動眼睛往上看去……耶?小小紫瑚?

  「娘、娘!」小小紫瑚叫著。「爹醒了、爹醒了呀!」

  「真的?」

  這回是從他腿部那邊傳來另一個同樣稚嫩的聲音,他再次反射性地往下望去……耶、耶、耶!小小傅子嘉!

  而大紫瑚也立刻衝到他面前來,驚喜地撫摸著他的臉,雙眸迅速滲出晶盈的淚光來。

  「夫君、夫君,你醒了,你終於醒了!」她哽咽著。「對不起,都是我慢了一步才讓你吃了這麼多苦,對不起、對不起!」

  傅子嘉很努力很努力的想把聲音擠出喉嚨。

  「不……不要……要緊……」他吃力地說:「只……只要你……你肯回……回到……我……我身邊……就……就好了……」話還沒說完,他就覺得胸口開始發痛,彷彿有支滾燙的火棒正炙燒著他的胸口,他不禁閉緊了雙眼想忍住那陣陣難以忍受的痛楚。

  「啊!夫君,很痛嗎?不要說話了,不說話就不會痛了!」

  傅子嘉聞言,立刻又睜開雙目,「你不……不會再……離……離開我……了吧?」他喘息著問。

  紫瑚溫柔地笑了。「不了,夫君,就算你趕我走,我也不會離開你了!」

  於是,傅子嘉終於放心地闔上了雙眼。

  「紫珊,好好看著你爹,要是他又發燒了,你就立刻告訴我,知道嗎?」

  「知道了,娘。」

  哦!原來那個小小紫瑚叫紫珊,傅紫珊。

  「紫豪,去附近山裡看看有沒有人參之類束西的,你爹需要好好補一下。」

  「是,娘,我馬上去!」

  哦!原來那個小小傅子嘉叫紫豪,傅紫豪。

  「現在,羅宗,你到底滾不滾啊你?」

  「可是,紫瑚,我是……」

  哦,原來那位相公叫羅宗,笨羅宗。

  滾吧,羅宗!

  當他由沉沉的睡夢中醒來後,雙眼還沒有睜開,他就不安地先喚了一聲,「紫瑚?」

  「娘、娘,爹醒了,他在叫你呢!」

  他一睜開眼,立刻看到大小紫瑚雙雙擠在他眼前,他不由得笑了。

  「夫君,你還好嗎?」

  「好……好得很……從來……沒有……這麼……這麼好過!」

  紫瑚放心地轉過頭去望著剛進門的傅紫豪。

  「娘呀!這附近哪有什麼人參嘛!芋頭倒是一大堆。」

  紫瑚皺眉。「那……紫珊,你到宮裡去拿一兩支回來,快去快回啊!」

  「是,娘!」

  傅子嘉剛愣了一下,便瞧見傅紫珊像煙一樣消失在他眼前了。

  「紫豪,你去抓兩隻山雞回來。」

  「是,娘!」

  傅紫豪也轉個眼不見了。

  傅子嘉不由得驚詫地瞪大了眼。「他……他們……」

  紫瑚笑笑,在床邊坐了下來,並握住他的手。

  「我想,你大概聽你堂伯說過了吧?要讓他們兩個以人類的模樣出生,我必須犧牲我的道行。其實,一個是無所謂啦!可是兩個就很吃力了,所以……」她遲疑了一下。「當他們出生後,我就回歸狐狸原形,無法再變回人樣了。」

  傅子嘉倒抽一口寒氣。「那……那……」

  「放心、放心!」紫瑚撫慰地拍拍他的手。「我只要再修練一下就可以了,不過,這一下也滿久的,差不多一個多月前我才能化為人形,之後我就開始打聽你的情況,這才發現你居然等了我這麼久。」

  傅子嘉這才安心地吁出一口氣。

  「我……我一直……害怕你……你會改……改嫁……給別……別人了。」

  「怎麼可能呢?」紫瑚笑道,「我想,有一件小事也許該讓你知道比較好。」說著,她羞赧地瞥了他一眼。「你知道為什麼敏妹妹一定要我跟著你嗎?」

  傅子嘉困惑地眨眨眼。「不……不是她……」

  「不是!」紫瑚垂眸注視著他們交握的手。「是因為我和敏妹妹同時喜歡上你,雖然我並不想讓敏妹妹知道,但是,我想她一開始就明白了。」

  傅子嘉驚訝地張大了眼。「你……你也……」

  「是啊!否則敏妹妹也不會這麼堅持非要我跟著你不可,我也不可能這麼心甘情願地作你的妾。」

  「但……但是你……你從來……沒有……」

  紫瑚輕歎。「我原本是打算找個適當機會告訴你我是天狐之後,再一併告訴你的,卻沒想到……」

  一想到當年的情形,傅子嘉就覺得羞愧難當。「對……對不起……我那時……」

  「我明白,」紫瑚掩住他的口。「你只是一時被嚇到了,對吧?雖然當時我很生氣,但事後想想,那也是人之常情,怪不得你。不過,那時候我也很擔心產下孩子之後,我自己本身不曉得會變成如何,所以才決定要在生產完再回去找你,結果……」她無奈地苦笑。「我真的回歸狐狸原形了!」

  傅子嘉緊了緊交握的手。「不……不要……再生了。」

  紫瑚又笑了。「不!我還要多生幾個,不過,下回有人會幫我了。其實,天狐一族的生育能力並不好,所以,至今都無法讓天狐一族繁榮起來。因此,像我這種生育力很好的女天狐,就是族裡最寶貴的珍品了,只要我願意生,那些無法生育的女天狐就會把道行分給我。所以,你儘管放心好了,沒有問題的。」

  「你的……生育力……很好?」

  「是啊!你看,我們成親不到一年我就有了身孕,這在我們族裡簡直可以算是異數了,其它女天狐大部分都要過個十年以上才會懷孕呢!再加上我一胎就生了兩個,對野狐狸來說,這可能不算什麼,然而,對於天狐來講,這可說是異數中的異數喔!」

  「那……」傅子嘉眨了眨眼。「我就……就要……努力……做人了?」

  紫瑚臉一紅,輕瞋一聲。「你呀!就喜歡喝酒、做人!」

  傅子嘉眼神溫柔的看著她。「我……我愛你……紫瑚。」

  紫瑚柔柔一笑。「我也愛你,夫君。」

  傅子嘉扯了扯他們交握的雙手,於是,紫瑚的臉更紅了,卻依然順從地緩緩俯下螓首,用她的櫻唇滋潤他乾裂的唇瓣、用她的柔情撫慰他疲憊乾枯的心靈。

  突然……

  「我們到底什麼時候才能進去?」

  「我也不知道,等爹做完人吧!」

  「做人?」

  「是啊!你沒聽到剛剛爹說的,以後他要努力做人了?」

  「可是……爹傷得這麼重,連多說兩句話就會喘個半死,他還有精力做人嗎?」

  「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風流,這是……不曉得誰說的,反正男人就是這樣,管他是不是快要死了,先做人再說!」

  「可是娘……」

  「安啦、安啦!你沒聽娘說嗎?就算爹真的嗚呼哀哉了,她也會等他轉世投胎,再去找他一起做人,做到爹又完蛋了,她會再等爹投胎,然後再去找爹做人……這個呀!就叫狐狸精。」

  「你們兩個躲在那兒胡扯些什麼?還不趕快給我滾進來!」這是紫瑚老羞成怒的咆哮。

  「怪了!狐狸不狐扯,難道還狗扯或者是貓扯不成?」

  「紫豪!」

  「啊、啊!我就知道你又說錯話了,你看,娘生氣了吧?告訴你,應該是狐說才對,狐狸說的嘛!」

  「紫珊!」

  還是錯的嗎?

  傅紫豪和傅紫珊兩人面面相覷,隨即不約而同地大叫起來。

  「狐說八道!」

  明知道得不到任何回應,可一聽到傅子嘉重傷回京,一時無法割捨多年感情的宣慈公主還是匆匆趕到了將軍府。

  她只要知道他沒事就好了!

  廢話,當然沒事,否則從那麼大老遠的趕回來,早在半途上就向閻王應卯去囉!

  這並不是宣慈公主第一次到將軍府來,前兩年傅子嘉生辰,或者過節什麼的時候,她都會特地跑來讓他驚喜一下。

  當然,她並不知道傅子嘉只有驚,沒有喜。

  不過,很奇怪的,雖然她不是常來,她還是感覺得出來府裡似乎有什麼不同了,可她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或者是……多了一份溫暖的氣息吧?記得之前每次來到將軍府,總覺得這座府邸寂寥、冷清得彷彿根本沒人住,可是這會兒……好像有點熱鬧……

  「我警告你,哥,你要是再不放手,我就要跟娘講了喔!」

  「那有什麼了不起?我去跟爹講!」

  「跟爹講才沒用呢!」

  「誰說的?」

  「狐說的!」

  「那你就錯啦!跟娘講才沒用吧!」

  「誰說的?」

  「夫說的!」

  宣慈公主詫異地極目望向童言童語的來處。「秀月,將軍府裡什麼時候開始有小孩子了?」

  「回公主,奴婢也不知道。」

  前行帶路的家丁聞言,立刻回過頭來笑道:「公主,那是少爺和小姐,是這回跟著夫人一起護送將軍回來的。」

  「少爺、小姐?!」宣慈公主以為自己聽錯了。「夫人?」

  「是的,是夫人帶著少爺和小姐回來了,」家丁停在一間寢室前。「雖然將軍傷得很重,但是奴才從沒看將軍那麼高興過呢!」

  「等等!」宣慈突然出言阻止家丁叩門的動作,同時若有所失地朝敞開的窗戶望進去。

  傅子嘉蒼白憔悴地靠在床頭,但是,他的神情卻是如此的滿足與喜悅,眼底蕩漾著前所未見的溫柔與深情,全部都投向坐在床邊,正一匙一匙餵他喝湯吃藥的少婦。

  那是一個美得不可思議的少婦,唇邊噙著一朵嫵媚動人的微笑,風情萬種、撩人心弦,可眉梢、眼角卻又掩不住活潑俏皮的神采,有點狡詐、有點不馴,成熟中帶著純真,頑劣裡又隱藏著溫柔,似乎集合了所有女性特質才得以構成一個如此富有魅力的女人。

  「夫君,下午娘要來看你,待會兒你最好睡一下,免得精神不濟。」

  「都聽你的,紫瑚,都聽你的。」

  宣慈公主暗歎著退開一步。

  「我們走吧!」

  「公主?」

  宣慈公主苦笑著往來時路走去。

  「這兒沒有我容身之處,連一絲絲、一片刻都沒有!」

[ 本帖最後由 憶雲 於 2008-12-24 10:54 PM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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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帖際遇]: 憶雲開車的時候, 一張紙條飛進駕駛艙, 才發現原來是支票現金300Ds幣.


終曲

遠路應悲春晼晚,
殘宵猶得夢依稀。
玉璫緘札何由達,
萬里雲羅一雁飛。
--春雨·李商隱

  公元二○○一年

  位於開封繁華市區,毗鄰宋都御街的汴京飯店前,一個高瘦頎長、俊逸瀟灑的年輕男人和一個美艷大方的二十多歲女人,當著飯店門前絡繹不絕的人群就大吵起來了。

  「你說要陪我去買衣服的!」女人怒吼。

  「神經病,老遠跑到這裡來買衣服?」男人輕蔑地冷笑。「你忘了我們是來觀光的嗎?」

  「觀光就是來買東西的啊!」

  男人哈了一聲,「謬論!」繼而舉起手中的相機,「管你那麼多,反正我要去相國寺拍照了,你愛不愛來隨你!」話落,他轉身就走。

  「沈仕嘉,你敢給我走走看,我立刻跟你解除婚約!」女人氣急敗壞地咆哮。

  男人聞言聳聳肩,毫不在意地脫下左手的訂婚戒指就往後隨便一扔。

  「OK!解除了。」

  「沈仕嘉!」

  在相國寺正門下的一對善神前,那個剛剛才在飯店門前和女人解除婚約的男人沈仕嘉正困惑地盯著善神直瞧。

  「奇怪?」他喃喃自語道:「我明明是第一次來開封,為什麼……為什麼無論我走到哪兒都有種熟悉感?好像……好像我來過不只一次,甚至……甚至在這兒居住過?」

  他伸手摸了摸善神。「狗屎,我好像也不是頭一次摸這尊善神像!」隨即收回手疑惑地直皺眉。「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他不解地搖搖頭,似乎想甩去那一直困擾著他的熟悉感,沈仕嘉舉起相機為善神拍了一張照片,然後轉身準備進入相國寺內。可才剛踏上台階兩步,倏地,他頓住了腳,幾秒後,他驀然轉身,恰好對上一雙眼睛,一雙溫柔的盯著他,如此嫵媚可人的瞳眸。

  多麼飄逸美麗的女人哪!

  沈仕嘉忍不住驚歎連連,知道四周的人都與他一樣有同樣的感受,古人所謂多一分嫌多、少一分嫌少的大概就是這種意思吧!

  而那個女人正對著他走來,姿態如此優雅動人,遠遠的,一股熟悉的檀香味便隨風飄來,而且……該死的!為什麼他好像對這個女人也感到熟悉得很?他明明不認識她的呀!

  女人在他面前站定,眸底突然閃過一抹頑皮,她盈盈地笑著。

  「夫君,你總算來了!」

  啥米?夫君?

  沈仕嘉錯愕地瞪著她,她看起來是很古典沒錯,可沒有古典到那種程度吧?

  「啊!忘了是嗎?」女人笑得益發俏麗迷人了。「沒關係,只要我稍微提醒你一下,很快的你就可以記起來了。」她很自然地挽著他的手臂。「首先,我叫紫瑚……」

  紫瑚!

  該死,這個名字……好熟……真的好熟呀……

  「……現在,我要帶你去看看以前我們住的將軍府……」



  【全書完】

[ 本帖最後由 憶雲 於 2008-12-24 11:02 PM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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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書完?!!
我沒看錯吧@@

這..內容好看就是感覺完的快........=                    =

推推推XD

[ 本帖最後由 冰月宜雲 於 2008-12-23 10:46 PM 編輯 ]
有時 外表的掩飾 會讓你看見人心的冷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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