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少無聊了！我和他才不是那樣的關係！」
淩梵音從他的床上驚醒過來。
又是這個夢……淩梵音嚇出一身冶汗來。事實上，這個夢對他來說已不是什麼新夢了，從舉家由臺北搬來台南以後，他便開始發這個夢……
都這麼多年了，我還是沒法忘得了那句話嗎？
那段初戀或可忘得了，唯獨那句話卻至今也殘留在腦海的深處。
淩梵音歎一口氣。他撥了撥那稍稍過耳的黑色短髮，思緒飛到老遠，俊逸的雪臉上浮現出一絲淡淡的」哀愁……「小音！你還沒醒過來啊！」淩母嬌滴滴的聲音從淩梵音房門外傳進來。
「我醒來了。」
淩梵音禁不住皺了一下眉，雖然他已提醒了他那善忘的老媽別再叫他什麼「小音」 的，但他媽好像偏要和他作對，他愈不要聽，她就愈要叫。久而久之，淩梵音都懶得再 糾正他媽這個毛病了。
「小音，我煮了你最愛吃的蛋包飯啊！」一位風韻猶存的中年婦人，風姿綽約地走了進來。「快出來吃唷！」
「我知道了。」淩梵音下床，拉開衣櫃，從中拿出他的高中制服來。
「對了，今天是你最後一天上學了，對不對？」淩母忽然想起。
「思。今天是畢業典禮。」淩梵音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
「我的兒子也終於要上大學了……」淩母好生感動地說。
「媽，拜託你吧……」別一大早就來叫醒我的雞皮疙瘩好嗎？就當行行好吧。
「快換衣服，我早飯都弄好了，你爸說有消息要對我們宣佈呢！」淩母說完後便輕快地步出淩梵音的房間。
消息？什麼消息啊？淩梵音有不祥的預感，他那對活寶父母每次要宣佈的消息對他來說都不是好消息。
這一次也沒例外吧！淩梵音早就打定壞想法了。
換完制服的淩梵音便下樓去吃早飯，他老爸一邊拿著報紙，一邊閑閑地吃早飯。
「早，爸。」淩梵音叫了聲。
「早啊！咱們可愛的小音。」淩父和淩母簡直是同一種人，不結為夫婦著實是一種浪費。
「……」淩梵音只好苦笑一下，除了苦笑，他也不知道自己可以做出什麼表情來。他的父母好像一點也沒察覺到他這個獨子已然十九歲了，還一直用他小時候的昵稱來叫他，他不知被別人從背後暗地裏嘲笑過多少次了。
有這種父母，一定是我上一輩子造了什麼孽。唉！
淩梵音一邊吃早飯，一邊例行公事地哀歎著自己悲慟的命運。
「我說小音啊，你有沒有報考臺北那兒的大學啊？」淩父忽然問。
「思？」淩梵音咀嚼著食物。「臺北？有啊！」
其實他並沒打算在臺北讀大學，他這個人十分嫌麻煩，就算那兒的大學再好，若要他千里迢迢搬回去的話，他寧可留在台南讀大學好了。不過他的導師卻硬是勸他報考位處臺北的科技大學，說什麼那兒設備良好，師資優良，他就是在那兒畢業什麼的……
總之他用他那三寸不爛之舌，最後成功強迫到淩梵音報考了臺北的科技大學。雖然淩梵音已打定主意，就算他不幸考上那問什麼鬼科技大學，他都決定接受台南這邊的大學錄取，畢竟上學比較容易，每天也不用那麼早從暖暖的被窩中爬起來。
淩梵音對自己的成績蠻有自信，所以他認為只要他點頭，台南這邊一定會有大學可，讀，壓根兒不用走到臺北。
都是那個什麼鬼導師啦，硬是要我報考那問科技大學！我根本沒打算去那兒讀書！
縱然報考大學已是多月前的事，但淩梵音還是會不時在心裏嘀嘀咕咕，藉此宣洩一下他對那個強迫他的導師的不滿。
「幹嘛突然問這個？」淩梵音覺得事情不妥。他的父母向對他學業上的事采不聞不問
的態度，為什麼今早一反常態，竟然追問他有沒有報考臺北那兒的大學？
「這個嘛……」淩父笑了笑，好像有什麼大喜事降臨在他身上似的。「其實也沒什麼啦。」
「沒什麼的話你會連報紙都拿反了？」淩梵音此刻發現到淩父居然將報紙倒反了來看。
「這個不重要。」淩父一點也不以為然，他隨手將報紙丟掉，然後正眼看著淩梵音
「小音，老爸告訴你唷，我升職了耶！」
「什麼？」升職？淩梵音不可置信地睜大眼。他這個脫線至極的老爸也會有升職的一天啊！他公司是不是已沒人可晉升了？「真的還是假的？」
「當然是真的羅！小音不替我高興嗎？」
「不是啦。」哪有孩子會因父親升職而不高興的？淩梵音差點沒因淩父的問話而吐出血來。「我是很高興沒錯，不過，這和我有沒有報考臺北那兒的大學有什麼關係嗎？」
「當然有關係羅！」淩父在淩梵音面前擺動著他的食指，弄得淩梵音有點眼花撩亂。
「你老爸我之所以在六年前接受公司的遷調，由臺北來到台南，全是為了晉升為部門的部長，我花了整整六年的心血和時間，終於等到升為部長的一天了！」
「因為你老爸我要升為部長了嘛，所以公司理所當然地要將我調回臺北的總公司！」淩父笑得連嘴角也差點笑歪了。
「耶？」
老爸要調回臺北的總公司？淩梵音一點也沒想過，他還有再搬家的一天！他以為六年前由臺北搬來台南後，那將會是他們家最後一次搬家了，沒想到……
「六年前我們家要搬來台南，全是因為這裏的分公司還沒上軌道，需要大量人手，但現在分公司已沒問題了，你老爸我這個大功臣自是要回去總公司領賞了！」
「那……」不就是說，他們家要回到臺北生活了嗎？意識到這個事實的淩梵者漲吠籲瞳孔，不願相信這個事實！
「小音，你臉色為什麼突然變差了？」淩母關心地湊近淩梵音。「突然聽到這個消息，我該很高興嗎？」淩梵音腦子一片空白。
「當然應該高興羅！你想想，你老爸我不但升職了，還可以回去臺北生活耶！臺北畢竟才是臺灣的經濟中心嘛，我聽說那兒的大學也比較好，對應屆考生的你不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嗎？所以我才問你有沒有報考臺北的大學啊！」淩父吧啦吧啦說了一大堆。
「對啊，小音，回去臺北你應該高興的，畢竟你是在那裏長大的，你大部分的朋友都在那邊嘛，現在可以回去，不正好讓你和老朋友們見面嗎？」淩母也說。
「……」淩梵音不語，他用左手托著頭。
都過了六年了，當年那些好朋友都不知各散東西去哪了……他們怎可能還記得突然回去那兒的自己？
「啊！我想起來了！當時小音你不是好像有個青梅竹馬的小朋友嗎？」淩母的記憶力驀然變好起來。
「……」淩梵音的心頓時猛揪了一下，表情也整個變了，不過脫線的淩氏父母沒發現到就是了。
「好像是叫……」淩母努力想想起來。「叫什麼方……」
「我上學了！」淩梵音「霍」一聲站起來，然後一手搶過放在沙發上的書包，一支箭地跑了出去。
「小音——」淩母的叫喚還在後頭，不過淩梵音沒理會。
他不斷地跑，直至他覺得安全為止。
「嗄……嗄……」淩梵音不停地喘氣，他靠著電線杆站著，半閉上眼。
一道修長的身影在一刹那間鑽人他的腦海……
「少無聊了！我和他才不是那樣的關係！」
淩梵音臉容有點扭曲。都過了六年了……我的心還是會隱隱揪痛著……
淩梵音知道，他已將小時候的初戀放下了，但初戀總是難忘的，尤其是沒能開花結果的那種……
「方緒斌……」淩梵音喃喃自語。
我曾經真的很喜歡你……喜歡到不能自拔……不過，那樣濃烈的感情也有放下的一天……
為了能過得輕鬆一點，我強迫自己一定要忘掉喜歡你的感覺……
結果，在時間的洗禮卜，那段兒時的愛戀漸漸得以淡忘，但取而代之的卻是長久隱隱的揪痛感覺……
我想，每個初戀失敗的人，都會有那樣戚然的感覺吧！
◎
儘管淩梵音多不願回到臺北，但現實終歸是現實，淩父重調回臺北的總公司，身為兒子的他，總不能一個人留在台南生活吧，再者，他又很不幸地考上他從沒打算入讀的臺北科技大學，事已至此，他只好無奈地接受回到臺北的這個事實。
雖然他是很不想回到臺北，見到不想再見的人，但其實在他的內心深處，是很希望能在街上偶爾地碰上那個六年來，從沒在他心湖消失過的那個人。
「小音，你收拾好了沒？搬運公司的車子來了。」淩母在大門外對著二樓的淩梵音如斯喊道。「時候不早了！」
「來了！」淩梵音忙得焦頭爛額，他從不知道他有那麼多東西要收拾，難怪他對搬家下意識那麼反感了，自己還真有先見之明。
好不容易才將他的東西都收拾好，他站起來伸展一下身體。
「好累耶！」淩梵音真想現在倒頭就睡，但他知道他還有一大堆事要做！畢竟今天是他搬回臺北的日子，想真正休息，恐怕要等到今晚深夜了。
「小音……還沒好嗎？」淩母又在催促了。
「來了！」
他認命地拿起地上的重甸甸的紙盒，然後走下樓去。
當淩家一家三口的東西都搬上貨車後，淩梵音才籲了一口氣。
「上車羅，小音。」淩父推了推淩梵音一下。「還有一段車程要熬呢！」
「思。我知道了。」在車上睡一會好了。「對了！我們以後住哪啊？」淩梵音到現在才記得他沒問過這個問題。
「小音，你還不知道嗎？」淩母露出一副吃驚至極的表情來。「你都沒告訴過我，我怎可能知道？這種事我不問你們都該告訴我吧！」
「我還想抵達後才給你一個意外驚喜呢！」淩父笑了。
「驚喜？」一聽到這個字眼，淩梵音的不祥預感再度升起。「什麼樣的驚喜？」
「你還記不記得你出生後我們就一直住著的那幢大樓啊？」淩父問。
「……」淩梵音不用淩父繼續說下去，他都知道他接下來在臺北要住哪了。
「你該不會是想告訴我，我們住回以前的地方吧！」
「正——是！你老爸我可是費了不少勁才能租到那兒呢！既然要回臺北嗎？當然是住回從前的老家羅！雖然現在還是租的，但過些時候，我就會買回來的了……」
淩梵音沒聽他老爸在說什麼，他的心思已然飛到老遠。
沒想到六年後重返臺北的他，居然會搬回從前的舊家。
淩梵音隱約感覺到，好像有一條無形的絲線，正把他牽引劇某個人的身邊……不知他怎麼樣了？
淩梵音閉上眼，腦海不由自主地浮現出那個人的樣貌……
◎
「終於回到家了！好懷念啊！」淩父淩母好生感動，並摟作一團。「這裏和六年前一模一樣呢！」
「……」相比於他父母的興高采烈，淩梵音就顯得沉靜多了。他慢慢地將目光在「新家」裏流覽一次。
真的好像沒太大變化……和記憶中的老家沒什麼兩樣……看來，現在的業主沒在這裏大興土木過。
一陣熟悉的家的味道，倏然襲上淩梵音的心。
我真的回來了。淩梵音在心裏如是想。「淩伯父、淩伯母？」一道熟悉中帶點陌生感覺的男聲驀然響起。
在堆滿大大紙皮箱家中的三人，同時朝聲源方向看去。
「真是你們！」一名長相溫文儒雅，臉上戴著一副無框眼鏡，書卷氣味濃厚，但同時又擁有運動員氣質的的男子出現在三人跟前。
「你是？」淩母不太認得來者。
「淩伯母，我是梵音的朋友——方緒斌，從前常來打擾你們的那個小子，就是我啊！」名叫方緒斌，和淩梵音同年的十九歲男子有禮地笑。
「方緒斌……」淩母側頭想了想，終於想起他來。「原來是你啊！咦？你怎會出現在這？是有朋友在這裏住嗎？」據淩母依稀的記憶，方緒斌不是住在這幢大廈。
「不是。」方緒斌笑著搖頭。「我們家在三年前搬到這裏，就是你們隔壁的單位。」說罷，方緒斌還指了指他家。「我剛巧要出門，豈料一出門就看到久違了的你們，所以就過來了。」
「原來如此。怪不得你會在這裏羅！我還以為你神通廣大到知道我們今天搬回臺北哩！」淩母笑呵呵地道。
「伯父伯母還好嗎？我們好久不見了！差不多有六年了吧！」
「對啊！緒斌還記得咱們兩個老人家哩！淩父淩母高興得咧嘴一笑。
「……」一直沉默不語的淩梵音，悄然地別過頭，下意識地想避開方緒斌的視線。
「梵音？」方緒斌和淩父淩母寒暄了好一會，然後才走到佇立在一旁，不發半言只語的淩梵音身邊。
「你是梵音對吧！」親切的語調聽在淩梵音的耳裏，卻是這麼的剌耳。
「……」對方都主動走過來搭訕了，淩梵音總不能一直採取不搭不理的無禮態度吧！故此，他慢慢地抬起頭，緩緩地迎上方緒斌的柔和視線。
「好久不見了！」方緒斌如太陽般溫暖的笑容揚起。「你還記得我嗎？還是已經忘了我？」
「……」淩梵音咬一下唇，不語。其實他很明白他這種無言的態度有多奇怪，他也想表現得自然一點，好讓六年不見的青梅竹馬不會覺得奇怪異常，但他就是做不到啊！
為什麼在他搬回來臺北的第一天就安排他和方緒斌見面啊！他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才會出現此時此刻的尷尬狀況！
我說話啊！說什麼也好！不要再不說話了！淩梵音閉上眼，強迫自己張開金口，但愈是想說，他就愈說不上話來。
「小音，你做什麼了？緒斌和你說話啊！」淩母覺得奇怪，問道。
「……我累了。」淩梵音好不容易才由齒縫間擠出這句話來。在好奇心的作祟下，他瞄了方緒斌一眼。
「對不起，我一直都沒注意到。」方緒斌不以為然地一笑。「我都忘了今天是你們搬家的日子，一定很累吧！需不需要我幫忙？」
「這樣不好意思啦。」求之不得的淩氏夫婦掩著半邊嘴笑，但仍客套一番。「佔用你的時間。」
「不要緊，反正我近來不用上學，多的是時間。」方緒斌笑道。
「對啊！若我沒記錯的話，緒斌你是和咱們的小音同年，今年考大學了吧？」
「對啊！因為已知入讀哪所大學了，現在只是在等開學那一天，所以現在這段時間都很閑，伯父伯母有事記得找我，好讓我沒那麼無聊。」能言善道的方緒斌，令事隔六年重回臺北的淩氏夫婦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六年不見，緒斌更成熟了，可憐咱們家的小音，還像個長不大的小孩一樣。」淩母歎一口氣。
幹嘛將我扯上去啊！他成熟是他家的事，我是我！才不要像他！
對！我才不要像他這種人！一句話就將別人的真心踏個粉碎，將別人傷害至深……
「梵音只是比較晚熟而已，沒關係的。」方緒斌盯著淩梵音，令後者全身都像被針刺著似的。
說夠的話就請你走吧！還有一大堆東西要收拾呢！「對了，伯父伯母如果不介意的話，今夜不如來我們家吃飯吧！」方緒斌如是建議。
「這樣不會打擾嗎？」
「當然不會！我爸媽早就想認識淩伯母伯父了。他們一直都想和梵音的雙親見一次面，說什麼我和人家的孩子是好朋友，他們也理應和你們交個朋友。」方緒斌臉上的笑容不減半分。
雖然方緒斌和淩梵音由小學到國中都是好朋友，但方、淩兩家的父母卻不認識對方。當方家還沒搬到這幢大廈之前，他們家和淩家的住所有一點距離，平時在街上碰到的機會不多。再說，通常只有兩家的孩子往對方家跑的情形出現，雙方的家長從沒來過對方的家，所以，兩家的父母都只是認識對方的孩子。
「那就不客氣了。」淩父淩母笑著答應。
「那我先回家一下，將這個好消息告訴爸媽。」方緒斌在離去前，不著痕跡地看了淩梵音一眼，眼眸中充斥著不能言喻的情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