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汪洋大海上,一艘掛著天朝旗幟,來回於梨諸島與對岸港口的定期渡船,揚著風帆平穩地向北方航行著。
船上的乘客們多找到自己能坐能躺的地方,閉目養神著。
一名坐在高高桅桿上面的瘦小男孩,左右張望著這籠罩著重重薄霧的藍色平原。不一會兒——
「敵人!有敵人!」
從深濃霧氣之中,臉上塗抹著或黃或黑色色澤彩漆的敵人,搭乘著一艘艘船靠了過來。三、四艘的船游左右包抄把渡船夾在其中。
「不要動,我們是海賊!有任何人妄動的話,炮彈會打過去!把你們船長叫出來!」海賊首腦站在最前端的甲板上,嚷道。
「好,知道了,你不要開炮!我這就去叫!」一名船夫慌慌張張地離開,而渡船上瀰漫著緊張的氣氛。
「我就是船長,你們有何要求?想怎樣?」
海賊首腦道:「將梨諸島的太醫所要送到天禁城的物品,以及被押往京城的梨諸人,全釋放到下面那艘小船上,我們就不會為難你,讓你們繼續航程。」
「你們要的就是這些?」船長再次確認。
「沒錯。這些就行了。」
船長搖了搖頭。「那可真奇怪。海賊不要錢,卻要太醫所的藥和奴才?」
「拖拖拉拉個什麼東西?動作快!」
「不,很抱歉,我不打算把東西白白地交出去。」
面容相當粗獷的高大船長說著,同一時間,甲板上本來懶散、如一盤散沙的乘客們,一瞬間全脫下了外衣,露出底下的戰鬥盔甲與刀劍。
「不但不交出去,還要你們乖乖束手就擒!——開炮!」
暮王把指揮「餌」的任務交給了葉猿,自己則指揮其他兩艘護援船跟隨在後。當前方海面已經對戰到白熱化時,他馬上率領船隻助陣。仗著精良訓練,他們的優勢也逐漸拉大,到最後,終於成功拿下海賊,扣押了他們的船隻。
「殿下,這人就是海賊頭子。」
不是很高大的男子,長像有點面熟。「你是過去……」
「田錦光,行不改名,坐不改姓。」
「你不是楚詠的……為什麼你會成為海賊?」
「這真是多此一問!搶走我們的故鄉,讓我們無家可歸的,不正是你們嗎?」男人忿忿地說:「從天禁城被遣返回梨諸島後,才知道我們的故鄉已經被你們改造成人間煉獄了。我們這些差一點死在煉獄裡的人,聚集在一塊兒,為了救出同病相憐的同胞在努力。我們死了,還有其他人會繼承我們的遺志,我們會不停地劫天朝的船,搶走那可怕的藥,直到把全族人拯救出來為止!」
「煉獄?……胡說八道!那兒怎麼會是煉獄?楚詠將它治理得井井有條,不亞於他的父親。」
田錦光搖了搖頭。
「我說的煉獄,是佔據島另一半的太醫所。那裡是名為研究藥理,實為大量屠殺我儷族人的地獄。
「在被天朝佔領後,天朝先是派了一堆太醫到島上,那些人不是來看病的,他們把島上人口以年齡、性別、體格、健康狀況等等方式分類,再挑選他們要的人,以長工之名送入太醫所。
「裡面進行著各式各樣慘無人道的研究。說什麼我儷族人是天下最長壽的一族,於是皇帝為做出長生不老藥,將我族人當成提煉藥石的材料。他們用各種方式宰割我們族人!據我所知,就有一種是活肝入藥。他們取得新鮮的肝的方式是什麼,你知道嗎?先滴光了你的血,在你僅剩一口氣時——」
暮王聽不下去了。「閉嘴!這種慘無人道的事,怎會是我天朝皇帝下令所為?父皇只是看上了梨諸島的奇花異草,派人來研究新藥罷了。
「你見過新藥長什麼樣子了沒?」
田錦光指著船艙道:「在這艘船上不是也有嗎?打開來看啊!知道為什麼我們會打結這艘定期航行的渡船嗎?因為它是定期將梨諸島制好的藥送入京城的。然後,皇帝老子還不敢直接以身試藥,總是順便把試藥的奴才也一併運到宮內,方便他親眼確認試藥後的效果。」
暮王不願相信這是事實,他排開眾人,單獨進入船艙,找到那一箱箱貼著太醫所封絨的木盒。
倘若儷族人所言屬實,自己豈不是不是大量屠殺者的幫兇?
我一直認為,楚詠為了我攻打梨諸島的事而不原諒我,是件很冤枉我的事。
成為天朝版圖的一部分,對儷族人沒什麼不好,反而好處多多。一來,有天朝軍幫忙保護,再無須畏懼海賊存在。二來,梨諸島更方便取得天朝豐饒的物產,珍珠的交易也能進行得更方便。三來……
總之,當初找不到任何「不利之處」,暮王才心無掛礙地一心以攻下梨諸島為目標。
誰知道,原來父皇要的不是土地,而是想把人當成藥材做出長生不老藥?!這種驚世駭俗、異想天開的念頭,已經不再是正常人該有的了。
其實他或多或少可以感覺到,父皇無意提早退位。雖然那樣的傳言始終不斷、甚囂塵土,其實父皇對他們幾兄弟的表現如何,根本不甚在乎。拚死賣命了半天,往往換到的是短短一句「辦得很好」,讓人覺得可笑。
他不在乎父皇是否想在位到斷氣的那一日——不過這一次,暮王也被逼得非得認真面對現實不可了。
父皇的瘋狂若已失控,那整個天隼皇朝的命運會如何?他們各藩國間會不會陷入更大的動亂、戰爭中?
是否趁早除去亂源,會比較好?
暮王猶豫地望著木盒,如果這裡面真的出現了他不願面對的真相,他會痛恨自己身上竟流著父親一脈相傳的殘酷自私的血。
為了天隼皇朝,暮王顫抖地伸手去揭盒蓋——
砰砰砰!砰砰砰!
深夜,梨諸島上大門深鎖的太醫院,突然有不速之客到訪。太醫住手們透過門縫確認過來人之後,將門緩慢地打開。
「暮王殿下、代島主。兩位何以這個時間前來?」
「因為這個時間前來,才不會有太多人看到。我要見許太醫,他人在哪裡?」暮王峻酷著臉,冷聲問。
「許太醫已經就寢了。」
「去把他挖起來,馬上!」
不一會兒,看得出是匆忙更衣的太醫,從房中走出來。他搔了搔花白的髮絲,以無禮的態度向暮王說:「把老夫從睡夢中吵醒,希望暮王殿下有好理由。這兒可是沒有皇命,便不可踏入的神聖禁地,你居然帶著您的老相好——」
暮王毫不客氣地動手甩了他一嘴巴子。
太醫哀嚎了聲。「你、你居然對老夫動手!聖上若知此事、聖下若知此事,他一定會非常地生氣!」
「你的聖上在哪裡?『天高皇帝遠』這句話你沒聽過嗎?現在這裡最有權勢的說話者是我,輪得到你頤指氣使嗎?」
被罵為老相好,楚詠是不會動怒,但……「許太醫,這是什麼東西,你認得嗎?」
太醫看到那木盒,立刻打著哆嗦道:「你、你們把它拆了嗎?大、大膽!那可是要呈給陛下的長生不老藥,該不是人的肝吧?」冷冷地再問。
太醫抖了抖,眼神四處瞟。「不、不,怎麼可能有那種東西呢?我們都是以豬的肝做的。」
暮王嚴重懷疑他睜眼說瞎話,於是道:「豬肝,那就沒問題了。」
太醫聽到這兒還真高興,可是接著暮王馬上就說——
「來人啊,替我把這傢伙扣住,我要賞他長生不老藥吃!」
「哇,不、不、不,老夫不敢,我無福消受啊!」
「你只有兩條路走,一是老實地說出這到底是什麼做的。二是把自己做出來的東西,先以自己試驗,吞下去。」
老太醫搖著頭,猶豫不決。可是當暮王將那盒中已經風乾剩下不到一半人、深紅近黑的東西逼近他的鼻腔時,太醫終於求饒地吐實。
「我從很早以前,就開始奉皇帝之命研究長生不老藥。最早是根據各古書上的記載去做,但無論我怎麼做,成果都無法令皇帝滿意,那些藥無法逆轉他老人家的皺紋生長或花白的發。
「後來,又得知西方蠻族有一傳說,長期食用……器官,可以延年益壽到不老不死的地步,只是無法照射陽光,也無法在白天行走。聽了這傳說,皇帝非常有興趣,下令我繼續追查。等我由西方取經回來後,皇帝說他已經幫我找到了研究的場所,就是梨諸島。」
「於是,你便在這棟屋子裡殘殺我的同胞,就為了延長那老不死皇帝的命?!」楚詠憤慨揪住了男人的衣襟。
「在哪裡?你都是在哪裡摘取他們的肝?我要在同樣的地方,活生生地把你的心掏出來,看看它有多黑!」
老太醫哇哇大喊,拚命求饒。
「楚詠,殺他容易,可是殺了他,就不能利用他了。在讓他死之前,讓他物盡其用地為他的罪孽贖點罪吧。」暮王扣住他的肩膀,阻道。
「多謝殿下、多謝殿下不殺之恩!」
「等你聽完了我們要做的是之後,再謝不遲。」
暮王先轉頭在場的太醫、助手及長工們下令,要他們將所有關於屋內的人,全釋放出來。
接著,他吹了聲口哨,驀地,四面八方投入了燃火的油石,轉眼整座太醫所燒了起來,陷入熊熊大火中。
「完、完蛋了!你怎麼能燒了它呢?燒了它,往後老夫要在哪裡……」
暮王這才對太醫說出他的安排。
「往後你就住在養豬場旁的工寮裡,每天醃製一顆活豬肝,偽裝是人肝送入宮中去。」
「不、不行!被發現的話,老夫會被亂板打死的!」
「不行?那我就在這裡讓你被人亂石打死。你自己挑選一個。」
太醫面色如土地跪在地上。
暮王毫不憐憫地瞥視著他,道:「現在你和我們是同一艘船上的了,你要是隨便洩漏梨諸島上已沒有太醫所的秘密,我會把一切推到你頭上,說是你的錯引發的大火,將它燒燬的。證據我全備齊了。如何?你要挑哪一種?」
老太醫呆呆地仰望著火光漫天的前太醫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天色漸漸亮了。燒了一整夜,太醫所已經不見任何原型,原有的屋宇之處,只剩下些許斷壁殘坦而已。
「希望這把火,能淨化那些死者的心靈。」楚詠雙手合十祝禱著。「兩年來……我為什麼沒有更努力地進來查明真向呢?明明種種跡象都顯示,這裡在做著驚駭世人的可怕行徑,我竟渾然不知。」
「不只是你,我、這座島上的其他人,又有誰看出來了?只有向你表哥那種死裡逃生的人,才有辦法明瞭。」
楚詠頷首。「……燒掉它,真的對你不會有影響?」
「你怕皇帝會怪到我頭上?」
「會做出這種事的人,還有什麼是不能做?虎毒也有食子的。」鄙夷地說。
「那也容易。讓父皇找不到理由可怪,或者,乾脆努力讓父皇沒有怪罪他人的資格——好比由帝位上退下來。可是後者麻煩的,是得先找到繼位人選,這得跟其他兄弟商量了。」
楚詠嚇一跳。他以為暮王野心大,一直以當皇帝為目標。
「你不是一直都在努力要讓老皇帝退位,自己登基嗎?」
「我?做皇帝太累了,我一點興趣也沒有。」
楚詠有點高興。如果暮王想當皇帝,他們之間的距離只會越來越遠。「沒興趣為什麼要處處搶表現?你不會讓別人去表現就好了?」
「表現得好,我就一定得接皇位不可嗎?我只是很單純的不喜歡輸人的感覺,因此才事事搶先。」
楚詠苦笑,他的確是這種傢伙,輕鬆地趕過了別人辛辛苦苦的成果,卻又輕易地放棄那份得獎大禮。
「所以你其實對皇位沒野心?」
「沒有。我對你的野心倒很大,你想聽嗎?」
楚詠瞪他瞪了好幾眼,不是他怪,就是自己怪。普通一個人對另一個人哪有什麼野心不野心的?
「我還是摸不懂你這個人。」
「怎麼會?我很好懂的。大概只要你接下來的這五十年,每天伴在我身邊,到了你知天命的年紀,應該就能把我摸得透徹了吧!講到我的野心,等我們都老得無法動彈了,再一起回這座島上,每天看日出日落,共度餘生,這就是我目前最大的野心!」暮王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笑嘻嘻地說。
得花上五十年,還叫做「好懂」嗎?不敢恭維的青年、把他的手推開。
「敬謝不敏,我不像你那麼愛挑戰。你那種無聊的野心,我也沒興趣。你去找別人吧!」
「你這種人怎麼一點野心也沒有啊?詠!」
追上前,男人開始他舌粲蓮花的說服功力。「相信我,這五十年你會花得很值得的。你怕悶,我們可以每十年換個地方重新再起爐灶,或是——」
「不要、不要、不要!」
楚詠連三聲「不要」之後,暮王大喜過望地說:「你……你拒絕我了!你拒絕我了!我的楚詠終於跟我說『不』了!」
真的是,吵死人了。
說一個「不」字也要這樣大驚小怪嗎?
楚詠唇角微揚地一個轉身,先發制人地環住暮王的脖子,給了他一個漫長、火辣又非常高明的吻。
「你喜歡『不』,往後還有五十年份的『不』可以聽,所以別吵了。」
高揚起唇角。「偶爾除了『不』以外,我也想聽聽『好』,或是『好好』呢?」
「不。」楚詠笑。
男人縮起眉頭。「你不會打算一直只跟我說『不』吧?」
「不。」楚詠再笑。
男人一手擱在額頭上。「我改變主意了,之前那個安分的你比較好,我不要這個壞掉的。換回來,無論如何拜託你換回來。」
「不。」楚詠毫不猶豫地笑說。
「不,不要再說『不』了!你再說『不』,我就把你的小嘴永遠堵起來!」
「不——」
男人真的怒了,他一把撈過了頑皮鬼的細腰,吻住他的嘴。
五十年,如果得花那麼久的時間,才能杜絕他的「不」,男人也在所不惜,決定賭上一張嘴和他拚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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